第41章 主动


    苏织儿懵然间, 男人的气息已然长驱直入深深攫取了她的呼吸,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热烈而疯狂,那缠在她纤弱腰肢上的手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一般用力, 头一次与男人的亲密和几乎快被截断的呼吸, 令苏织儿秀眉蹙起,下意识抬手胡乱去推他的双肩和胸膛。


    她带着哭腔的□□和挣扎令萧煜骤然清醒了过来, 他放开她, 便见?苏织儿躺在他身?下,被他啃咬过的朱唇红肿, 尚且沾染着暧昧的水色,她一双发红的杏眸湿漉漉的,望着他的眼睛里满是无措与害怕, 活像只刚从恶兽口下逃脱的小兔。


    萧煜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失控,但想来自己的粗鲁举动应是?吓着她了,他微喘着粗气,伸手想要抹去苏织儿眼角欲坠未坠的眼?泪, 可却又生?生?止了动作?,旋即哑声道了句“睡吧”。


    便转过身背对苏织儿而躺。


    屋内寂静如?初,只有雨停后残留在檐上的雨水还在一滴滴往下落,砸在光滑的石面?上, 破碎四溅。


    一切好似没发生?过一般。


    苏织儿懵然地盯着头顶的床帐,许久,才缓缓抬手触了触自己?红肿的朱唇,像是?才反应过来。


    他亲她了。


    苏织儿唇角泛起淡淡的笑意,偷偷瞄了身?侧人一眼?, 随即又忍不住懊恼起来。


    她方才推他做什么,当是?该忍住才对。他定是?以为她不愿意才放开了她, 其实她就是?因为太突然而有那么一点点害怕。


    苏织儿将棉被拉高了一些,盖住自己?羞红的半张脸,暗暗在心?下做了决定。


    若……若还有下一回,她定然不会再推开他了。


    迷迷糊糊间,苏织儿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恍惚间感受到身?侧的动静,睁开眼?便见?她那夫君已然下了榻,正在床榻前慢条斯理地穿衣。


    “夫君,你?怎起得这么早?”


    外头的天都还没亮呢。


    苏织儿带着几分慵懒的嗓音钻入萧煜耳中,令他身?子微微僵了僵,他转身?看着苏织儿衣衫不整,发髻凌乱的模样,喉结微滚,自然不能告诉她,他不是?起来了,而是?一夜未眠。


    他稍稍别开眼?道:“你?再睡一会儿,我去大厨房给你?端点早食回来,吃完了就送你?去城门口坐车。”


    苏织儿微一颔首,目送萧煜出去,听到闭门声,方才从晨起的迷蒙中清醒了一些。


    昨夜那羞人的一幕复在她脑中闪过,她顿时满脸通红,羞得用棉被盖住了脸,哪还有丝毫睡意。


    苏织儿躺在床榻上兀自羞赧了一会儿,才起身?将已然晾干的那件藕荷袄子穿上,整理了被褥后,对着窗前的一枚铜镜梳理了发髻,又就着铜盆里剩下的凉水草草擦了把脸。


    待苏织儿梳洗罢,萧煜也端着早食回来了,两人相对无言用完了饭,苏织儿便提了搁在桌角边的腌豇豆,准备回去。


    萧煜瞥了眼?那腌豇豆,淡声问:“这不是?给我的吗?怎的还要带回去。”


    苏织儿略有些局促地站在那厢,“章府里伙食好,这腌豇豆你?大抵是?不需要了……”


    “我可没说过这话?。”萧煜接过她手上的东西,眉梢微挑,“既是?你?做的,我自是?想尝尝,难不成是?你?舍不得了。”


    “自然不是?。”苏织儿扬唇笑起来,“你?愿意吃便好。”


    萧煜凝视了她半晌,蓦然道了一句:“你?穿着这身?衣裳很漂亮……”


    苏织儿懵了懵,然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答复,那人已然快步出了门。


    她垂眸看了眼?身?上这件藕荷的袄子,眸中笑意又浓烈了几分。


    萧煜一路将她送至城门口时,因着太早,去城外的牛车还未来。


    也不知?几时会来。


    苏织儿唯恐耽误萧煜干活,害被主?家责备,便催促着他赶紧回去,左右牛车应当很快便来了。


    萧煜看了眼?逐渐升高的日头,迟疑了片刻,但见?苏织儿这般坚持,还是?答应了,“再过几日我便回去了,你?一人在家记得小心?些。”


    苏织儿点了点头,眼?看着萧煜一步三回头地远去。


    今日这牛车也不知?怎的来得格外得迟,等待间,原寂静的街巷也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不知?怎的,苏织儿陡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个事来。


    好容易来趟县城,不如?去寻那赵大夫试试。


    这几月间,苏织儿也曾问过萧煜关于那赵大夫的事儿,让他平日有闲暇,去探探那位大夫的下落,但看她那夫君似乎并不是?很上心?。


    既得他不上心?,便只能由她更关心?几分。


    正当苏织儿打定决心?去寻那位赵大夫时,出城的牛车才姗姗来迟,她犹豫了一瞬,但想到左右午后还有一趟可回去的牛车,便头也不回往城内而去。


    当初吴大夫说起此事时,也只说那人住在南巷,具体住在何处,他也不知?。


    南巷并不算小,苏织儿也不能一户一户寻过来,只能抓着南巷的住户打听。


    原以为会是?件难事,却没想到问的头一个妇人便知?晓那位赵大夫,只看她蹙眉的神情,似乎对那位赵大夫甚是?不喜,即便如?此,还是?好心?领着苏织儿去了。


    那位赵大夫住在一个破财的巷尾,及至他家门口,苏织儿扣了好一会儿门,却是?无人来应,反是?四下邻里走出来,告诉苏织儿她来晚了一步。


    昨日,那赵大夫就被韦家的人请去府上看诊去了。


    提及韦家,还能有哪个韦家,自然是?戍边的韦将军家。


    苏织儿问那赵大夫几时会回来。


    四下邻里却是?露出鄙夷厌嫌的神情,道那韦家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一时半会儿的那没皮没脸的赵大夫定然会赖在那厢,哪里会想着回来。


    苏织儿虽是?没见?过那位赵大夫,但万万想不到他在周围邻居的眼?中居然会是?这般声名狼藉。


    这一趟便算是?扑了个空。


    苏织儿有些失望,如?今天色还早,离午后那趟牛车还有好几个时辰,她也不知?做些什么,只赫然想起昨夜与萧煜共寝时,好似看见?他贴身?的单衣有些小了。


    或是?这段日子吃食好了不少,她那夫君似乎逐渐恢复了从来的健壮,她也不知?他是?不是?私下里有在锻炼体魄,昨儿他压下来时,苏织儿看着他宽阔的肩背,只觉他沉得跟座山似的。


    思及昨夜之事,苏织儿顿时羞红了耳根,缓了好一会儿,才提步往布庄的方向而去。


    她扯了几尺的白棉布预备给她家夫君做衣,等他下次回来,便替他量了尺寸。


    又在城内闲逛了一会儿,吃了一碗清汤面?,方才等到了牛车回了兆麟村。


    在县城待了两日,苏织儿着实累得厉害,回来后倒头便睡,足足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方才起。


    对面?的牛三婶原以为苏织儿去县城当日便会回返,不想竟还在那厢过了一夜,她旁敲侧击问了好些萧煜与她的事,苏织儿只模棱两可地答了,倒是?转而说起那章府内的富贵,听得牛三婶啧啧称奇。


    两日后,萧煜果?然准时从县城回来了。


    吃罢晚食,趁着天还亮,苏织儿取了根麻绳来,兴冲冲跑到萧煜跟前。


    他诧异地瞥了那麻绳一眼?,唇角泛起淡淡的笑意,“这是?要绑我?可我今日并未发病。”


    在章府的这几个月,他那怪病并非没有发作?过,只甫一感受到异样,他便会以身?子不适告假将自己?闭在房中拼命熬过去。


    自上回能清醒地度过一夜后,后头发作?的两三次,他都能勉强控制自己?不失去意识,就是?性子会变得暴戾异常,甚至一度有弑杀的冲动。


    “哪是?要绑你?呀。”苏织儿踮脚想要替男人量尺寸,可奈何这人高她太多?,到底有些不方便,她便拉着他站在炕边,自己?则跪坐在炕上,让他张开双臂。


    不得不说,真正触摸过后她才发现?,无论是?那紧实的手臂还是?胸口,她这夫君的身?子比她想像的还要孔武有力。


    苏织儿不由得红了脸,但还是?强忍着不让自己?分心?,将手中的麻绳缠在他的腰上。


    萧煜垂眸看着她认真替自己?丈量的模样,唇角微扬,量得一个,她便在那处打一个结,做一个记号。


    不必她说,他都能猜到这是?要替他做衣呢。


    量完了臂围,胸围和腰围,苏织儿再往上,用麻绳在萧煜脖颈上虚虚缠了一圈,她将脑袋埋在萧煜颈间,温柔的呼吸亦清晰地落在男人的皮肤上,她眼?见?他喉结微滚,身?子骤然僵硬了许多?。


    苏织儿缓缓抬眸看去,正与萧煜四目相对,瞧见?他如?幽谷般深邃的眼?眸里隐隐跃动的火光,她蓦然想起前几日,章府那夜他突如?其来的举动。


    但之后,他再未提起过那事。


    不知?是?忘记了,还是?故意装作?不记得。


    亦或是?那日吓着了她,他心?生?愧疚,不敢再次主?动。


    苏织儿朱唇微抿,缓缓收起手中的麻绳,跪坐下来,少顷,似是?鼓起了勇气般抬首定定看向萧煜。


    “夫君,你?先前给我买的朱红料子我已然做成了小衣,还在上头缝了些好看的花样呢。”她顿了顿,声儿低了几分,“你?……可要看看?”


    萧煜闻言微愣了一下,小衣此物,对女子来说再私密不过,他神色颇有些不自在,但沉默片刻,仍是?道:“好啊,那……你?便拿出来同我瞧瞧。”


    苏织儿咬了咬朱唇,红晕已然将她整张脸染了个透,她嗫嚅半晌,方才艰难启齿道:“自是?穿上了,如?何拿出来……”


    她忍着羞,抓住萧煜的手腕落在她的衣带上,声儿里满是?说不出的媚意。


    “要不,夫君便这样看吧……”


    第42章 招惹


    萧煜瞥了眼苏织儿抓着他的柔荑, 目光旋即落在她?那衣带上?,眸光沉了沉。


    他?微屈了屈指节,清楚只消轻轻一勾, 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开她?的外袄, 她?的单衣,看到她想让他看的那件小衣, 然后水到渠成。


    相?信这回, 她定然不会再挣扎。


    可末了,萧煜却是缩回了手, 含笑轻飘飘道了一句:“夜里凉,还是不看了,早些?睡吧。”


    苏织儿呆愣在原地, 万万没想到他?会这般无动于衷,她?失落地垂下眼眸,少?顷,强扯出一丝笑, 自?喉间挤出一个低低的“嗯”字。


    她?默默起身下了榻,将那量过的麻绳收进角落的木箱里,直到背过身子,她?才敛起笑意, 神色间流露出几分挫败。


    她?都这般主动了,她?不信他?还不懂她?的意思。


    可即便如此,他?仍是不愿碰她?,会不会上?回不过是个意外。


    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她?呢……


    苏织儿黯然间,不知此时躺在土炕上?的另一人同?样思绪万千。


    的确如她?所想, 萧煜不是傻子,不可能不清楚苏织儿是何意思, 他?并非对?她?无意,而是恰恰相?反。


    自?章府那夜后,他?几乎每晚都会梦见她?,梦中的场景凌乱不堪,可他?明白,那不过是在尽数映射他?对?她?难以启齿的念想。


    在那梦中,苏织儿像雨中的海棠一般被摧折得?遍体鳞伤。


    萧煜闭了闭眼,想起上?回在章府的失控,他?虽至今未通人事,但?并非对?那事一无所知,故而清楚,他?对?她?的渴求超乎寻常。


    他?很怕像梦中一般伤了她?,亦害怕让她?知道?他?清高的外表下原是只贪婪无.度的寝兽。


    既得?如此,还是不要碰她?的好。


    翌日晨起,萧煜明显感觉苏织儿神色怏怏,便知定是因着昨夜之事,他?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解释,只想着既然他?们成亲这么久都不曾有过什么,就算将来依旧如此她?大抵也?会习惯。


    只消他?仍如从前一般待她?,她?早晚会想通的吧。


    回到章府的日子一如往常,萧煜仍每隔十日回一趟兆麟村,苏织儿总笑着迎他?,为他?洗手作羹汤,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转眼至九月末,一日,章老爷派周管事将他?叫到了前厅说话。


    这位沥宁城家财万贯的章老爷,在萧煜看来,的确不是沽名钓誉的伪善之辈,他?性情温厚,为人慈和,不仅常救济沥宁的贫苦百姓,对?府中下人也?从无苛待。


    对?他?亦是,不仅未因着他?流人的身份而鄙夷看低,也?从未介怀他?那瘸腿,当初言看中了他?的才学,便义无反顾聘用他?做了账房先生?。


    但?今日被突然召来这前厅,端详着这章老爷的神情,又见他?刻意屏退了左右,与他?单独说话,萧煜心料大抵不是什么小事。


    他?依章老爷所言顺从地在一侧落座,应了他?几句寒暄,便听他?突然问道?:“周先生?觉得?……小女如何?”


    听得?这莫名其?妙的一句问话,萧煜挺了挺背脊,神色微凛。


    他?自?然知道?,章老爷口中的小女是谁。


    章老爷年过五旬,虽是家大业大,但?子孙缘薄,府内曾有两位公子但?都接连夭折,直到三十有余,才得?了一位千金,便是章家姑娘章月疏。


    “姑娘她?秀外慧中,才貌俱佳,无论?是府中事务还是打理生?意,都是井井有条,府中无不有夸赞她?的。”萧煜实?话实?话道?。


    章老爷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即凝视着萧煜道?:“那你呢?可属意我家月疏?”


    听得?“属意”一词,萧煜剑眉微蹙,“小的不明白老爷的意思……”


    章老爷只当他?在装傻,但?还是笑着挑明道?:“你也?知道?,我膝下独月疏一女,她?无长兄幼弟,便意味着这偌大的家业无人继承,思来想去,唯有招婿一举方能得?两全……”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萧煜若再不明白便真真是蠢了,他?绝想不到章老爷千挑万选,竟会将招婿的主意打到他?一个账房先生?的头上?。


    他?沉默片刻后,起身拱手道?:“周煜承蒙老爷厚爱,但?周煜不过一介流人,身份卑微,且周煜已娶有一妻,怕是不堪与姑娘相?配。”


    “那又何妨。”章老爷似乎全然不在意这些?,萧煜说的种种他?早便知道?了,这并非什么大问题,“流人又如何,何况沥宁多的是凭本事出人头地的流人,我看中的是你的才华与本事,与你的身份并无关系,再者就算你娶了妻,也?大可以用银两打发了事,听说那不过是个偏僻山村的寻常妇人罢了,哪比得?上?我家月疏万分之一,想来周先生?是明白如何做抉择的……”


    万贯家财锦衣玉食与乡野妇人糟糠之妻。


    只消是懂权衡利弊的想必都明白要如何做出选择。


    章老爷自?认萧煜也?不例外。


    然正当他?胸有成竹,料定他?会做出他?心中所想的那个选择时,却见立在他?面?前之人听罢面?色阴沉了几分,旋即抬首定定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老爷此言,恕周煜不敢苟同?,我家娘子的确出身乡野,不如姑娘才华横溢,但?自?打成亲以来,她?与周某患难与共,是周某心下最放不开的人,周某这辈子无论?如何绝不可能主动休弃她?。”萧煜直勾勾看着章老爷的眼睛,紧接着似想彻底断了他?的念想道?,“也?绝无可能娶章姑娘为妻!”


    看着他?分外坚定的眼神,章老爷不禁怒从中来,登时拍案而起,“周煜,我和我家月疏能看得?上?你,不嫌弃你这身份和瘸腿,是你的福气,你莫要不识好歹!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想继续在我章府待了吗!”


    看着发怒的章老爷,萧煜丝毫不为所动,反不卑不亢道?:“老爷若是这般认为,周煜这活只怕是干不下去了。”


    “你!”章老爷被气得?不轻,绝想不到眼前这人的脾气竟如此执拗。


    放着荣华富贵不要,偏要守着他?那村妇,这人短见薄识,感情用事,看来是他?看错了人。


    退出正厅前,萧煜不忘冲章老爷拱手,答谢道?:“多谢老爷这段时日的赏识,周煜这便收拾东西离开,定不会碍了老爷您的眼。”


    言罢,便忽视身后响起的碎瓷声,利落地折身阔步离开。


    萧煜说到做到,他?一瘸一拐快步回了居住的小院,便收整起了里头的东西。


    其?实?倒也?没什么好整的,至多不过是几件衣裳罢了。


    但?章府给的衣裳萧煜并未带走,只脱下来搁在床榻上?,转而穿上?苏织儿为他?缝制的新衣。


    他?将所有东西裹在一个包袱里背在肩上?,便头也?不回提步出了小院。


    临走前,萧煜还是去找了一趟周管事,将如今手头上?剩下的活好生?交托了他?一遍,拿了这个月的月钱,方才安心离开章家。


    萧煜抬首看了看天?色,若现在赶去城门那厢,当还能坐上?回兆麟村的牛车。


    可才出章家侧门,萧煜便遇见一人,与其?说是遇见,不如说是她?刻意等在这厢。


    她?瞥了眼萧煜肩上?的包袱,唇角流露出几分自?嘲的笑意。


    “在周先生?眼里,我章月疏便如此不堪吗?竟让你坚决至此,宁可立刻离开章家,也?不愿娶我。”


    萧煜淡然地看着这位章家姑娘,平心而论?,她?确实?是个优秀的女子。


    但?与他?无关。


    “姑娘误会了,并非姑娘不好,只是周某心中没有姑娘而已,有些?事强求不得?。”


    他?不欲与章月疏说太多,言罢微一颔首,正欲离开,却听那章月疏又道?:“若当初我爹答应了那位钱县令的要求,是不是你如今的妻子便会是我了……”


    萧煜骤然停住步子,闻言侧首诧异地看了那章月疏一眼,他?只知当初钱升为了完成那桩差事,寻了沥宁不少?姑娘,但?他?没想到,其?中竟还有章月疏。


    打对?这位容貌俊朗,通身气度不俗的账房先生?一见倾心后,章月疏曾私下派人调查过他?,虽很奇怪能查出来的东西极少?,但?她?却诧异地发现,这位账房先生?竟就是当初那个荒唐的钱县太爷欲令她?去那乡野之地下嫁的流人。


    她?似是不死心,仍昂着脑袋问道?:“如果当初真是如此,你爱慕的人会不会变成我呢?”


    萧煜看着她?眼中跃动的的希冀,心底很清楚她?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可他?到底没有心善到给她?所谓的希望,反是斩钉截铁地道?了一句“不会”。


    他?不是想因此绝了她?的念想,不过说了实?话。


    要说为何。


    因这世上?并无如果。


    因这世上?只会有一个能改变他?的苏织儿。


    坐在回兆麟村的牛车上?,萧煜一直在想如何同?苏织儿解释他?离开章家的事,只不过,他?思索的时间并不长,因得?好巧不巧,恰在归程途中,他?开始发病了。


    萧煜薄唇紧抿,强忍住那流窜至四肢百骸的疼痛,撑了半个时辰终于抵达了兆麟村。


    然行至草屋,他?才发现,屋内空无一人,苏织儿并不在家中。


    天?已昏昏向晚,这个时辰,她?能去哪儿。


    萧煜剑眉紧蹙,走到草屋外,自?小道?行来的牛二婶见了他?,疑惑道?:“周煜,你怎的突然回来了?”


    见他?正四下张望,牛二婶顿时了然,“你在找织儿吗?今日刘猎户嫁女儿,织儿也?一道?吃席去了,那丫头不知怎的,今日吃酒吃得?格外狠,都吃醉了,这会子正由我弟媳他?们扶着往这厢来呢,就在后头,你去看看吧。”


    萧煜闻言冲牛二婶感激地一颔首,便疾步往她?所指的方向而去,走了一阵,果见苏织儿由牛三婶搀扶着,一副醉醺醺的模样。


    然瞥见苏织儿身后一人,萧煜眸色骤然沉了几分,那不是旁人,正是先头那个心仪苏织儿的铁匠刘武。


    他?正满目担忧地看着苏织儿这副步态不稳的模样,几度伸手想去扶她?,却又迟疑着将手缩了回来。


    见牛三婶扶着实?在有些?吃力,他?方才开口道?:“三婶,要不我扶织儿回去吧,左右也?就那么一段路了。”


    牛三婶迟疑了一瞬,看了眼昏昏沉沉,几乎将半个身子都靠在了她?身上?的苏织儿,正想答应,却见一人蓦然行至苏织儿面?前,径直将她?背了起来。


    牛三婶定睛一瞧,不由得?诧异道?:“周煜?”


    萧煜点了点头,“多谢婶子将织儿送到这儿,我会背她?回家。”


    言罢,他?有意无意地瞥了那刘武一眼,那冰冷锐利的眸光令刘武登时脊背一凉,纵然方才之举不过好意,并无半点腌臜不堪的心思,但?看着这般眼神,不知怎的,他?仍不免吞了吞口水,生?出几分心虚来。


    萧煜未再多说什么,只侧首看向趴伏在他?肩头,双颊红通通泛着酒晕的苏织儿,便微瘸着腿尽力稳着步子往草屋的方向而去。


    他?将苏织儿放在土炕上?,便折身去了灶房,想着为她?煮些?水解解酒,然待他?端着汤碗再进来时,苏织儿已然醉意朦胧地坐了起来,看见他?,咧嘴呵呵笑了两下。


    “夫君,你回来啦……”


    萧煜低低“嗯”了一声,提步至炕前,方才在炕沿坐下,却听苏织儿倏然嘀咕道?:“你还回来做什么,左右有没有我都是一样的……”


    他?闻言稍愣了一下,便见苏织儿泪眼朦胧,说话的声儿含含糊糊的,透出几分淡淡的委屈。


    他?薄唇微抿,只当她?是喝醉说了胡话,淡淡开口道?:“胡说些?什么,喝些?水,解解酒。”


    说着,便将手中的碗递过去。


    “我不喝……”苏织儿扭过脑袋,扁着嘴,活像个赌气的孩子,须臾,她?倾过身子靠近他?,嗓音哽咽,“周煜,你为何不喜欢我?”


    她?不明白,她?实?在不明白。


    虽她?往日里从不表现出来,可夜深人静的时候只消一想到此事她?便彻夜难眠。


    苏织儿并非丝毫不开窍,经历了那么多事,她?哪还能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也?许最开始她?对?这个男人真的只有利用,可过了这么长时间,她?对?他?早已不是最初的愧疚那么简单了。


    她?喜欢这个男人,好喜欢他?。


    她?也?不知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或许是他?默默给她?买衣料,买糕食的时候,又或是他?千辛万苦背着奄奄一息的她?进城寻大夫的时候,亦或只是在这般日复一日间,他?那无形的,她?许久没感受到过的温柔让她?渐渐对?他?心生?依赖,到如今再也?不想离开他?的身边。


    可……她?那么努力地同?他?示好,他?为何就是不喜欢自?己呢。


    萧煜凝视着满目哀怨的苏织儿,眸色复杂,他?沉默许久,方才低低开口,却是反问道?:“你为何觉得?我不喜欢你?”


    那还不简单吗?


    “你若喜欢我,为何始终不愿意碰我呢,你就是不喜欢我,讨厌我罢了……”苏织儿抽了抽鼻子,随即弱下声儿,小心翼翼地问道?,“周煜,是因为我生?得?不够漂亮吗?”


    看着她?以这般卑微的姿态询问他?的模样,萧煜心下若被针扎一般骤然一疼,那是他?从未感受过的疼痛,比眼下因着病发而在四肢百骸流窜的痛更令他?难以忍受。


    萧煜静静打量着苏织儿精致的眉眼,一双潋滟的杏眸湿漉漉的,若蕴着一汪湖水般波光粼粼,她?轻咬着下唇,双颊泛红,满脸委屈的模样反是透出几分楚楚可怜,使她?若雨中的海棠花般愈发娇媚动人。


    她?怎会不漂亮……


    在他?眼中,她?美得?几欲让他?发疯!


    萧煜左手握紧成拳,额间生?了一层薄汗,双眸已然染上?淡淡的猩红,他?竭力压制□□内涌上?的狂躁,沉了沉呼吸,佯作冷静般淡淡道?:“你醉了……”


    “我没醉,我清醒着呢……”


    苏织儿拼命摇着脑袋否认,这段时日,她?憋得?实?在是太难受了,才至于今日吃席,一个劲儿往口中灌酒,听说这玩意能消愁来着。


    只不过消不消愁的苏织儿不知道?,她?只知道?有些?话若再不说她?怕是要被憋死了。


    “原嫁给你的时候,我没想着要你喜欢我的,毕竟那时我也?不喜欢你。可万万没想到后来会让自?己这么难受。”她?抬首看向萧煜,语气中透出几分埋怨,“早知道?会这般,我宁愿嫁给别人……”


    嫁给别人?


    萧煜眸色骤然沉冷下来,甚至在他?自?己都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大掌已快一步死死擒住苏织儿的下颌,嗓音低沉得?可怕。


    “你再说一遍!”


    看着他?周身散发出的戾气,苏织儿陡然一惊,连酒都醒了几分,她?知道?她?发了病,也?知发病的萧煜到底有多可能。


    但?她?到底没有完全酒醒,或是借着这残余的酒劲,她?挺了挺背脊,定定与他?对?视着,偏是要口是心非故意与他?作对?,一字一句重复道?:“我说,我宁愿嫁给别人,也?绝不想再嫁给你!”


    话音才落,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已然重重落在炕上?,她?分明感受到眼前这人很生?气,可倒下的一刻,他?仍是不忘用大掌护住她?的脑袋,替她?抵挡摔在炕上?的疼痛。


    双唇瞬间被男人堵住,落下的吻里显然掺着几分怒意。


    苏织儿懵了一瞬,虽有些?手足无措,但?想起上?回之事,到底没再挣扎推拒,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才放开了她?,她?顿如得?了水的鱼,不住地喘息着,吸取周遭的空气。


    稍稍抬眸,便见他?因发病而猩红的双眸里满是燎原般的灼热,活像只丧了理智的野兽,须臾,他?俯下身,那低沉喑哑的嗓音在她?耳畔幽幽响起。


    “苏织儿,我给过你机会,可你不该再继续招惹我的……”


    第43章 棋局


    沥宁的天气与大澂南方截然不同, 九月末,当旁处方感受到些许冬日寒意之?时,沥宁的雪已然落了下来。


    大风裹挟着雪花扑在?窗扇上, 撞击得原就破旧的窗扇啪啪作响。


    躺在?炕上的苏织儿缓缓睁开眼, 稍一动弹,便秀眉微蹙, 只?觉周身?似遭车撵一般疼得她倒吸一口气。


    她睡眼惺忪, 疲惫地抬眸往屋内四下看了一眼,昨夜发生的一幕幕顿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鼻尖似还有股淡淡的暧昧气息挥之?不去, 苏织儿朱唇轻咬,红晕登时自脖颈漫到了耳根。


    正当她羞赧不知所措之?际,却赫然听见窸窸窣窣的草帘掀动声响, 她稍怔了一下,猛然拉高棉被将整个人都埋在?了里?头。


    萧煜进来时,恰好看见了这幕,他薄唇微扬, 眉宇间泛起淡淡的笑意,旋即坐在?炕沿,将手?中的汤碗搁在?炕桌上。


    “既然都醒了,就别?装了, 若还觉得累,便吃些粥再睡。”


    见她久久不答应,萧煜唯恐她将自己闷坏了,伸手?将棉被扯下一些,便见她发髻凌乱, 双颊泛红,扁着嘴睁着那双水汪汪的杏眸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这一瞪, 落在?萧煜眼中,不但丝毫感受不到她的怒意,反是娇滴滴可爱得紧。


    他唇角笑意顿又浓了几分,忍不住伸手?拨开她额间碎发,语气中揉着几分宠溺,“你若是不解气,要不再多咬我几口。”


    说着,便将眼神?落在?自己的右肩上。


    苏织儿循着他的视线看去,昨夜场景复又在?眼前闪现,一时令她面上愈发烫得厉害。


    她的确是如愿以偿与?她心?仪的夫君圆房了,可要说感想,那便只?有彻彻底底的“后悔”二字。


    她昨夜明知他发病,却还刻意招.惹撩.拨他,教他愈发疯得厉害,一点不念她还是初次,翻来覆去地折腾。


    她受不住,哭喊推拒他却始终不肯停下,还几度将逃跑的她抓回来,她难耐愤怒之?下,就干脆对着他的右肩狠狠咬了下去,可纵然尝到了一嘴的血腥味,这男人也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并未放过她,直到夜深了方才消停。


    苏织儿打量着萧煜这副精神?奕奕的样子,再反观自己,不免有些生气,他倒是痛快了,可苦了她了。


    她瞥了眼炕桌上的粥碗,旋即轻哼一声道:“你喂我吃!”


    见她发起了小脾气,萧煜颇有些忍俊不禁,但也没不依着她的道理,他颔首道了声“好”,便让苏织儿裹着棉被倚靠在?他胸口,将凉得正好的粥一勺勺喂到她嘴里?。


    她这夫君的手?艺着实勉强,故而他熬得这粥实在?称不上好喝,但苏织儿仍是吃了个干净,还时不时抬眼去瞥他。


    虽得两人成亲也有大半年了,但这还是苏织儿头一回感受到所谓夫妻间的浓情蜜意,如今这样反像极了新婚。


    苏织儿偷着看萧煜时,却不知萧煜也在?垂眸瞅她,虽得他晨起时替她穿好了衣裳,但从敞开的单衣衣襟间,仍能看见如梅花般的点点红痕,和青紫的指痕,不止如此,他知道,她身?上甚至还有昨夜逃跑时磕在?炕桌上留下的淤青。


    萧煜剑眉微蹙,想到昨夜自己的失控,心?底不由得生出?几分愧疚。


    最终,他还是像在?梦中那般伤了她。


    若有所思间,萧煜却听怀中人蓦然纳罕地问道:“夫君,你怎突然回来了,可是有什么要事?你何时再回章家?”


    萧煜低眸见苏织儿昂着脑袋疑惑地看着自己,默了默道:“不回去了,以后都不回去了……”


    苏织儿闻言似有些诧异,登时坐直了身?子,担忧地蹙起眉头,“为何,可是出?什么事了?”


    “能有什么事。”萧煜笑了笑,自然不可能告诉她是因着那章老爷欲招他为婿,逼他休妻他才离开的,只?风轻云淡道,“就是觉得太累,不想干了。”


    他顿了顿,旋即眉梢微挑,凝视着苏织儿道:“往后我没了可干的活计,你可会嫌弃我?”


    说不干便不干,苏织儿其实察觉到其中或有隐情,但萧煜不说,定有他的道理,她也不追问,听得这话,她登时摇头,“怎会嫌弃,其实我早不想你做那活了,毕竟你离我那么远,要隔十日才能回来,只?是我不好说出?口,如今你不愿做了,反是趁了我的意。我就再不必与?夫君你分开了……”


    说罢,她复将脑袋埋进男人怀里?,猫儿似的依恋地拱了拱。


    萧煜眸色温柔地看着怀中的女子,少顷,却是垂下脑袋在?她仍有些红肿的朱唇上落下一吻,动作?轻柔若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当年巫蛊案发,他蒙冤流落至此,并非丝毫未抱怨过上天的不公?,后来他发现自己根本无力?与?命运抗争之?时,他便选择浑浑噩噩,若行尸走肉般度过残生,直到他遇见了苏织儿。


    他竟头一次觉得,福祸相倚,他前半生拼命努力?却没能得到的父亲的关怀和家的温暖,却悉数在?这个女子身?上得到了补偿。


    远离那繁华却是非丛生的京城而与?她一起过枕稳衾温,男耕女织的日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织儿,往后我们便是真?正的夫妻了……”


    纵然他穷困潦倒,无权无势,也会努力?替她抵挡这俗世的风雪,让她一世幸福安稳。


    苏织儿懵然地看着他神?色认真?地说出?这话,少顷,唇角微勾,自喉间发出?一个低低的“嗯”字。


    萧煜辞去章府账房一职之?事在?这小小的兆麟村流传得极快,自然也免不了一些闲言碎语。


    毕竟突然没了这般体面的活计,难免惹人猜忌,有人说那章府定是来了更合适的人,才将萧煜排挤了出?去,还有人说是萧煜在?对账时出?了差错,惹得章老爷大怒,将他给辞了,甚至还有说得更过分的,道是萧煜手?脚不干净,污了章府的钱被发现,这才被赶了出?去。


    苏织儿听着这些荒唐的流言,可谓气不打一处来,本想捋起衣袂好生骂上那些碎嘴的一通,但被萧煜给阻了,说是没必要为无谓的人生无谓的气,这般气急败坏地去对峙,反中了那些看热闹之?人的下怀,左右日子久了,流言自也散了,不必太过理会。


    这话倒也有道理,苏织儿只?得强忍着,当做没听见,一直到十月末的一日,草屋前来了位稀客。


    不是旁人,正是那韩四儿。


    为何说是稀客,便是因得苏织儿已近三月不曾见过这位韩官爷了,自打他上一回来时听说萧煜已赴章家做账房后,便干脆当了甩手?掌柜,再也没露过面,送来过东西。


    故而苏织儿乍一看见他时,还有些吃惊,原以为这人可能再也不会来了呢。


    韩四儿对萧煜还是那副低三下四的恭敬模样,这回来,倒是比先头大方许多,拿了一小筐子鸡蛋甚至还有肥瘦相间的五花肉。


    要是换作?从前的苏织儿,定是惊喜激动得很?,可如今她也是多少尝过一些好吃的,不像先头那般没出?息了,且她还在?院中搭了鸡棚,养了几只?鸡呢,那几只?鸡天天下蛋,哪里?还愁什么鸡蛋吃。


    可来了便是客,苏织儿还是当即入灶房沏了茶,正欲端出?去给韩四儿喝,却见人已经走了。


    想起方才韩四儿站在?院中,似是同萧煜说了什么,苏织儿好奇地询问道:“夫君,这韩官爷突然来,是有什么事吗?”


    萧煜转头看向她,迟疑了一瞬,倒也没瞒她,“他是来报信的,说新来的县太爷想请我明日去县城的茶楼喝茶。”


    新来的县太爷?喝茶?


    苏织儿确实听说沥宁的县太爷前阵子换了人,她不明所以道:“那县太爷为何要请你喝茶,夫君难不成认识他?”


    萧煜思忖片刻,点了点头,“从来有过几次照面,但算不得多么熟识。”


    “哦……”


    想起那韩四儿同她说过,她这夫君未流放前是世家大户出?身?,那认识那位县太爷似乎也不是什么太过奇怪的事。


    苏织儿抿了抿唇,少顷,还是忍不住问道:“若说茶楼,可是清茗居?”


    从前进城,苏织儿常是路过那清茗居的,那茶楼足有四层高,听说里?头不但能喝茶,还有唱曲说书的,煞是热闹。


    只?入内的多是些文人墨客,或是富家子弟,像她这种的贫苦之?人自是只?能望而却步。


    萧煜还能不了解苏织儿嘛,见她询问自己时一双眼眸亮闪闪的,一下看穿了她的心?思,“可想去看看?”


    听得这话,苏织儿心?下一喜,但很?快又迟疑道:“方便吗?那县太爷只?请了夫君你,我若是去会不会给你添乱。”


    “不会,左右不过是去坐坐,怎会同我添乱呢,何况我一人去县城,还觉得有些无趣,本就想着让你陪我一道去呢。”萧煜柔声道。


    苏织儿这才放下心?来,旋即笑着脚步轻快地入了屋,心?下已预备好拿出?她最好的衣裳,明日去茶楼时穿。


    见她这么容易就心?生满足,萧煜忍不住抿唇笑起来,他其实没告诉她,他本不打算去的。


    虽不清楚那范奕邀他去茶楼究竟想做什么,但大抵有所目的。


    但罢了,只?消他这娘子高兴,旁的都无所谓。


    翌日一早,萧煜正打算与?苏织儿一道乘村口的牛车去县城,却见一辆马车已然停在?了草屋门口,车夫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道是范县令遣他来此接住在?这儿的老爷的。


    萧煜闻言剑眉蹙了蹙,看来这范奕是生怕他不肯去茶楼。


    倒也正好,如今天冷了,他原还担心?乘没有遮蔽的牛车会让苏织儿受寒,如今有了马车,就没了这般顾忌,便毫不犹豫地伸手?将苏织儿半抱了上去。


    苏织儿还从未坐过马车,她在?车厢内张望着,看什么都觉得新奇,看罢了,才乖乖在?萧煜身?侧坐定,旋即蹙着眉头伸手?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膝盖。


    “怎么了?”萧煜登时关切道,“可是膝盖疼?”


    他这话不问还好,一问苏织儿便忍不住抬首幽怨地看他一眼,嘀咕道:“还说呢,都怪你,昨夜非要……”


    她蓦然止了声,似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便又瞪了他一眼,羞恼地扭过了头。


    看她这般反应,萧煜心?下顿时了然,但还是忍不住凑到她耳畔逗她,“都是我的错,那下回不让你跪着了,躺着便好……”


    纵然这话没旁人听见,但苏织儿的脸仍是蹭地染了个通红,烫得简直要冒热气了,她低低“哎呀”了一声,旋即气得在?男人胸口捶打了两下。


    就她这气力?,哪能打疼萧煜分毫,反像极了撒娇的样子,见他垂首看着自己,笑意促狭,苏织儿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这男人如今简直和刚成亲时判若两人,她竟没发现他居然这般没皮没脸得紧,还很?是擅长哄骗她,尤其是夜里?,千万不能相信他说的什么最后一回,常是将她折腾得够呛。


    如今尝到了滋味,苏织儿觉得当初的她怕不是疯了才会因着他不愿碰自己而难过,若是早知道这男人这般可怕,她可不会再眼巴巴求着他圆房。


    有了马车,进城的路也舒坦了许多,苏织儿倚靠着萧煜几乎睡了一路,待被叫醒时已然抵达了县城。


    马车停在?了那清茗居门口,苏织儿被萧煜扶下了车,便见一人站在?茶楼外,冲萧煜一拱手?,毕恭毕敬地唤了声“六爷”。


    六爷?


    苏织儿侧首看了萧煜一眼,这是在?喊她夫君吗?


    萧煜眸色沉了沉,须臾,亦是躬身?一施礼道:“草民见过范大人。”


    听得“范大人”三个字,苏织儿骤然一惊,全然想不到眼前身?着绀青锦袍,年轻清秀的男子竟就是沥宁新上任的县太爷。


    她忙也跟着一施礼,心?下疑惑这县太爷怎的反对她这身?为流人的夫君这般恭敬。


    见那位范县令转而将视线落在?她身?上,萧煜介绍道:“这是内子,草民不放心?她一人留在?家中,便带她一道出?来了,大人想是不会介意吧。”


    范奕深深看了苏织儿一眼,旋即笑道:“怎会,六爷能带夫人一道来,自是再好不过,楼上已备了雅座,正是听书的好位置,六爷请吧。”


    “多谢大人。”萧煜一颔首,便带着苏织儿随范奕一道上了楼。


    苏织儿紧跟在?萧煜身?侧,对这楼里?的一切都觉万分新奇,但她又怕旁人瞧见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给她家夫君丢人,便强忍着未表现出?来。


    几人上了二楼,在?一个栏杆前的红漆方桌前坐下,从此处眺望,正好能一览无余地瞧见底下的情形。


    方桌上已然备好了茶水点心?,落座后,苏织儿扫了一眼,嗅着这甜香气,虽是想吃,但到底不敢伸手?去动。


    在?范奕面前,她终究有些拘束,毕竟不管怎么说,他可是沥宁的县太爷。


    苏织儿没见过什么大官,故而这县太爷对她而言已然是青天一样遥不可及,气势威严的人物?了。


    萧煜似是看出?她所想,在?桌上环视了一圈后,端起那盘先前给苏织儿带去过的桂花糕搁在?她面前,“吃吧。”


    苏织儿抬眸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听范奕道了一句“夫人尽管吃,若是不够教他们再上便是”,这才放心?地伸出?手?捏了一块桂花糕送进嘴里?。


    那甜丝丝的糕食混着淡淡的桂花香气在?舌尖缠绕,令苏织儿不自觉弯了眉眼,很?快便也放下拘谨,一块一块接连不断地往嘴里?送桂花糕。


    见她吃得格外欢,萧煜亦跟着她扬了扬唇角,还不忘倒了一杯清茶推到她面前,柔声道:“慢些吃,别?噎着。”


    旋即抬手?替她擦去沾在?嘴角的碎屑,望着她的神?色中透出?满满的宠溺。


    坐在?一旁的范奕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双眉蹙起。


    他何曾见过这位六殿下如此关切在?乎过一个女子。


    当年他高中探花,也曾受邀参加过京城不少宴席,在?那宴席之?上,不知有多少倾慕这位六皇子的姑娘,但他从来不屑一顾,甚至对那位曾与?他有婚约的赵二姑娘赵茗箬也不会多看一眼。


    不止是他,京城不少人都以为六皇子不近女色,直到范奕看见眼前这一切。


    范奕知晓在?他来之?前,上任县令钱升奉命为六皇子寻伺候起居的女子,但听说最后无果,人还是萧煜亲自挑选的,甚至与?这女子成了亲,写了婚契。


    他对这个女子倒不是很?了解,只?听说她就是个寻常农女,就住在?萧煜所处的兆麟村。


    范奕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个绝美的女子,可说萧煜就是因着她这副皮相而倾心?于她,他绝不会相信。


    也不知这女子使?了什么手?段,竟能让向来清心?寡欲的六殿下都对她死心?塌地。


    范奕默默啜了一口茶水,兀自在?心?下做了决定,待今日回去,还是命人好生查查这个女子的好。


    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他将视线投向一楼厅堂正中,其上恰有一长袍男子正绘声绘色地说书。


    苏织儿吃着桂花糕,正听得津津有味间,却见一伙计上台对那说书先生耳语了几句,那说话先生便点着头下去了。


    很?快,那花梨木桌案和圈椅都被人抬了下去,转眼又扛上来一张棋桌和两把梳背椅。


    这是要做什么?


    苏织儿疑惑地眨了眨眼,转头看向萧煜,萧煜亦一无所知,只?笑着冲她摇了摇头。


    “这是韦家二公?子设立的棋局。”一旁的范奕开口解释,“懿宁关韦家的二公?子韦泊言是个棋痴,亦生性自负,自认他的棋艺在?沥宁无人可及,故而每隔七日,他会在?这清茗居应战,等人与?他对弈……”


    范奕顿了顿,旋即看向刚被人抬上来的一个沉甸甸的大木箱及一个小木箱,“若能胜他,便能得到那两样东西,大的木箱中是黄金百两,小的木箱中是一副宝石头面,同样价值不菲……”


    正说话间,一伙计已然打开了那大小两只?木箱,黄金和宝石耀眼的光辉登时令整座茶楼一片哗然。


    苏织儿亦是瞠目结舌,看得眼都直了,“那岂不是有很?多人都赶着来和这位韦二公?子下棋吗?若是运气好能赢,不就能将这些东西带走了。”


    范奕闻言轻笑了一声,似在?笑苏织儿的天真?,“夫人有所不知,要想与?韦二公?子对弈,哪有这般容易,需得付出?一定的代价,且这代价需得到那韦二公?子的认可,不然恐怕连与?他对弈的资格都没有。”


    “代价?”苏织儿好奇道,“什么代价?”


    范奕望向底下徐徐走向棋桌的一人,笑答:“对于那人而言最珍贵的东西。”


    最珍贵的东西……


    苏织儿扁了扁嘴,亦看向楼底,便见一着天青花绫长袍的年轻男子已端坐在?那棋桌前,他大抵弱冠上下,手?持折扇,生得一双桃花眼,风流倜傥。


    好漂亮的男子……


    苏织儿不由在?心?下感慨。


    “这便是韦二公?子吗?”苏织儿盯着那对面始终空悬的座椅,疑惑地皱了皱眉,“可怎的没人来应战呢?”


    是那黄金百两和宝石头面的诱惑不够大吗?不应该啊!


    苏织儿不明就里?之?际,就听那范县令答道:“不是没人来,是没人敢来,不少人孤注一掷,以家财相压,最后却落得个一无所有,短短二十日,这位韦二公?子已同七十余人对弈,且无一败绩!”


    “七十余人!”苏织儿不由得惊了惊,忍不住兀自嘀咕道,“不会这沥宁已无能下赢他的人了吧……”


    “那倒也是不一定……”范奕说话间,有意无意地看了身?侧始终一言不发,默默饮茶的萧煜一眼。


    复又等待了快一炷香的工夫,底下仍是只?有那韦二公?子一人,正捏着棋子百无聊赖地自己同自己下棋。


    苏织儿盯着那人看了半晌,朱唇抿了抿,蓦然想起一件事来。


    正当她若有所思间,却听那范奕倏然道:“夫人可是看中了那副头面?”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令苏织儿愣了一下,这才转而看向搁在?韦二公?子身?后的那副赤玉金累丝头面,那头面做工精细繁复,的确奢华富贵得很?。


    “听闻那头面还是韦家的传家之?物?,世间仅此一件,韦二公?子自认绝不会在?对弈上败于他人,这才敢将此物?拿出?来充作?赌注,世上怕是少有女子不喜欢的。”


    范奕话音才落,苏织儿便见萧煜转头看来,问道:“你可想要?”


    这般好看的首饰,苏织儿自然喜欢,可其实她想要的并非这个。


    “我……”她迟疑着复又向那韦二公?子看了一眼。


    便是这一眼,令原始终无动于衷的萧煜缓缓搁下茶盏,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


    “你既想要,我便替你取来。”


    第44章 案卷


    他这话说得格外轻松, 好似赢下这棋就同喝水吃饭一样容易。


    苏织儿不知萧煜棋艺究竟如何,可仍是担忧道?:“夫君,还是罢了吧, 家中也就那么十几?两银子……”


    萧煜闻言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我棋艺尚可,指不定?运气好便赢了他呢, 且试试吧。”


    言罢, 便径直站起身,往楼底而去。


    苏织儿望着?他这般雷厉风行?, 丝毫不惧的模样,心下仍是有些忐忑不安,还是一旁的范奕劝慰道?:“夫人不必担忧, 我相信以六爷的棋艺,定?不会输给那韦二公子。”


    听着?他这般笃定?的语气,苏织儿忍不住问道?:“大人见过我家夫君下棋吗?他的棋艺如何?”


    看着?苏织儿一副好奇的模样,范奕抿唇笑了笑, 却是故意卖起了关子,“夫人想知道?,便自己看吧。”


    见他不说,苏织儿无奈地抿了抿唇, 将视线投向楼底,便见萧煜正微瘸着?步子,朝那韦二公子而去。


    韦泊言在棋盘上落下一字,方在心下感慨,看来今日?怕也没有敢来与他对弈的了, 他撇了撇嘴,甚觉无趣, 余光却骤然瞥见一人立在了他身侧。


    他诧异地抬首看去,不由得怔了怔,来的是个身材高大,模样俊秀的男人,年岁看起来与他不相上下,他神色冷清,一身灰黑的长棉袄看起来略有些破旧,瞧着?便不像是个富裕的。


    看来又是个为了金银财物而放手一搏的赌徒。


    韦泊言懒懒收回打量的视线,漫不经心地问道?:“是来同本公子下棋的?”


    “是。”萧煜定?定?答。


    “那你应当知道?规矩吧。”韦泊言轻蔑一笑,“你能?拿出什么珍贵之物让本公子答应与你下棋?哦,还得是最?珍贵之物!”


    最?珍贵之物……


    萧煜下意识转过头,看向坐在二楼栏杆前,满脸紧张地望着?他的女子。


    韦泊言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旋即唇角一扬,露出些许耐人寻味的笑,“那是你家娘子?好美?的女子啊,如若这便是你最?珍贵之物,本公子倒觉得甚可,但你可得想清楚了,若你输了,你家娘子可就归我了……”


    萧煜回身看向韦泊言,没有答应,但也没拒绝,只轻飘飘道?了一句:“我家娘子很喜欢那副头面……”


    看着?他这副泰然自若的模样,韦泊言面色沉了沉,他不知该说这人太自负,以为自己绝对赢得了他,还是该说他绝情,居然连自己的结发妻子都能?压作?赌注。


    “好,那便开始吧……”


    韦泊言“啪”地将手中的折扇拍在桌案上,收起棋盘上的棋子,见萧煜坐定?,下颌微扬,“别说本公子欺负你,我让你三子,如何?”


    萧煜看也未看他一眼,只淡淡道?了一句,“不必,我们猜先。”


    听得这话,韦泊言一时气结,他先头赢的七十余人,哪个不是因着?他的让子而欢喜雀跃,偏生这一个还要讲究什么公正,那好啊,他今日?就要看看他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茶楼里的客人许多都是懂棋的,甚至好些是专门?为了看韦二公子对弈而来。


    茶楼掌柜也是聪明人,为了更?好的招揽生意,特意立了块木板,画了个棋盘,以剪圆的纸为棋,将棋局形势原原本本地还原在上头,供客人们观摩。


    苏织儿半趴在二楼栏杆上,也听不大清底下人的说话声,亦不清楚这棋局形式,毕竟她是一点也不懂棋,一时不由得急出汗来。


    范奕气定?神闲地喝着?茶水,见她秀眉紧蹙的模样,便替她讲解起了这局棋。


    苏织儿只能?勉强听懂个大概,就是说两人猜先后,那韦二公子执白子先行?,如今两人下到了第二十七手,势均力敌,暂且还看不出高低。


    听得这话,苏织儿这才放心了些,少?顷,便听那位范县令提议道?:“要不,夫人随我一道?去楼下看,或是看得更?仔细些。”


    仔不仔细的,其实?苏织儿也压根看不懂,但离萧煜近些,她总觉得更?安心,便重重点了点头,与范奕一起下了楼。


    寻了个离棋桌不远的地方落了座,周遭人低低的讨论声很快入了苏织儿的耳。


    “这人倒是个厉害的,那韦二公子虽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但这棋痴的名号却并非浪得虚名,我观了那么多场棋,还没人能?跟韦二公子下出三十手去,此人不可小觑啊,说不定?真能?赢了那韦二公子……”


    苏织儿闻言心下一喜,然还未等她高兴多久,就听另一人紧接着?道?:“我看未必,你自己瞧瞧,先头两人还是你追我赶咬得紧,可这会子那人显然已是力不从心,只怕不要一刻钟就得弃子投降……”


    苏织儿心下猛然一咯噔,一双眉头顿时蹙得比先头更?紧了。


    看来家中那十几?两银子当是不保了。


    正当苏织儿唉声叹气,心疼那些银两之时,那厢的韦泊言却是露出了自得的笑,他瞥了眼对面分明处于败势却依旧从容不破的萧煜,自觉他定?然只是在逞强而已,恐怕此时心下已是慌乱不已。


    不过他承认,这个男人确实?棋艺不凡,他已是很久没有遇到这般能?让他在棋局上厮杀地酣畅淋漓的对手了。


    他那小娘子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可惜韦泊言并不感兴趣,也不要他家娘子。


    作?为让他痛痛快快下了一场好棋的回报,等这局棋罢,他就大发慈悲从那箱黄金里拿几?十两给他好了,往后若是觉得无趣了,还可以将这人叫到府上去陪他一块儿下下棋,打发打发时间。


    正当韦泊言在心底盘算得正好时,却见对面之人蓦然停了下来,韦泊言见状,下意识笑道?:“怎的,认输了?”


    萧煜将手中的棋子放回了棋盒中,旋即直直看向他,淡声开口。


    “你输了……”


    韦泊言皱了皱眉,还以为自己听岔了,他不由得笑出了声,还以为眼前这男人疯了,然垂眸细细一看却是面色大变。


    他难以置信地将那棋局看了一遍又一遍,然怎么看确实?都只有一个结果?。


    他输了……


    他怎么会输呢?


    韦泊言不相信,甚至觉得是不是这男人在他神游天外时悄悄动了棋子,然检查了三五遍,并未出现他想像中的那个情况。


    他懵然地盯着?棋盘,久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倒是萧煜,已然看向苏织儿的方向,冲她招了招手。


    复原棋局的伙计尚未将最?后几?手贴出来,故而底下的客人并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苏织儿就更?不知晓了。


    见萧煜冲她招手,她还以为是他输了,心下颇有些丧气,但还是强扯出一丝笑,想着?待会儿安慰安慰他,毕竟他也算是尽力了。


    她提步向萧煜走?去,然安慰的话还未出口,便听他指了指那副头面道?:“既是你想要的,你便自己捧回去吧。”


    苏织儿愣了一瞬,方才听懂了言外之意,顿时惊呼道?:“夫君,你赢了吗!”


    与其同时,茶楼内亦是一片哗然,当那完整的棋局展现在众人面前,那些个看客面面相觑,无一不是惊得舌桥不下,纷纷对萧煜最?后扭转棋局的那神来之手赞不绝口。


    唯独坐在底下的范奕,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波澜不惊,镇定?自若的样子。


    就像他说的,他从未觉得萧煜会输。


    毕竟旁人不知道?萧煜的棋艺高低,他还能?不知道?吗?


    尚在京城时,他就听说过这位六殿下的传闻。


    京中皆言,陛下六子,棋艺天下一绝,年仅十六,便与国手傅诤战得不相上下,两人下了一天一夜的那局棋至今为世间爱棋之人反复钻研,津津乐道?。


    见一切已成定?局,逐渐缓过神的韦泊言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他虽是玩世不恭,但到底不是出尔反尔的无赖,他回首看了眼那副头面,只得咬咬牙道?:“我输了,这些东西你们拿走?吧!”


    苏织儿看了眼那百两黄金和宝石头面,朱唇微抿,少?顷,又将视线投向那位韦二公子,迟疑片刻,低声对萧煜道?:“夫君,其实?我想要的不是这些……”


    萧煜不解地蹙了蹙眉,正欲开口,却见那已然听到这话的韦泊言神色不虞道?:“这黄金宝石都不要,那小娘子你到底想要什么?”


    既得他开口问了,苏织儿索性直截了当道?:“我想向韦二公子讨一个人!”


    “人?”韦泊言疑惑道?,“什么人?”


    竟会比这些黄白之物更?吸引这个漂亮的小娘子。


    “听说住在南巷的那位赵大夫几?个月前被二公子家接去了,至今还住在韦府呢。”苏织儿顿了顿道?,“我想让他帮忙医治我家夫君的腿。”


    听得此言,萧煜双眸微张,侧首看向苏织儿,他没有想到,苏织儿从头到尾想要的并非那副头面,而是想要寻到那能?医治他腿的赵大夫。


    赵大夫?


    韦泊言在脑中思索了片刻,隐约记得府上好像确实?住了这么一个人,“这倒好办,只那人如今在替我母亲诊治,恐暂不能?离开韦家,过两日?,我派人接你们去韦家便是。”


    其实?让他们去韦家一举,韦泊言多少?藏着?几?分私心,今日?他算是见识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今,他便还有机会与萧煜切磋棋艺。


    苏织儿闻言面上一喜,但旋即想到一件事,默了默,又道?:“这百两黄金和头面我们不要了,但韦二公子能?否替我们承担这医腿的诊费。”


    她定?定?地看着?韦泊言,唯恐他不答应,但不想他答应得格外爽快。


    若真将家里那副头面给了旁人,韦泊言还真怕他那将军爹一气之下打断他的腿。


    如今他们不要,简直再好不过。


    苏织儿顿时松了口气,这样不管那位性情古怪的赵大夫如何狮子大开口,她也不必担心付不起诊费了。


    两方都觉得自个儿捡了大便宜,韦泊言见他们什么也不要,心下还觉有些过意不去,最?后还是命人包了二十两黄金,让他们带走?。


    苏织儿虽有些犹豫,但谁会跟钱过不去,最?后还是佯作?勉强地收下了。


    她全然没想到,今日?居然会有这般巨大的收获,不但解决了一桩烦心事,还得了这么大一笔银两。


    见她喜滋滋地包着?那一袋沉甸甸的黄金踏出茶楼,萧煜亦是勾了勾唇角,“你一直在关切那赵大夫的事?”


    “嗯。”苏织儿点了点头,自打头一回去南巷,听说那位赵大夫被韦家接去后,她隔一段时日?便会托进城的牛三叔去南巷看那赵大夫回来了没有,但恰如那日?周围街坊所说的,这人就跟赖上了韦家一样,一直都不回来。


    故而今日?看到这位韦二公子,她才会想起这桩事来。


    “多亏夫君厉害,赢了这局棋,不然我哪有机会同那韦二公子提这般要求。”苏织儿不由得喜道?,“这下可好了,给夫君你治腿的事总算有希望了。”


    萧煜抿唇淡淡一笑,垂眸瞥了眼自己的左腿,神色却是黯了黯。


    但愿如此吧……


    请他们喝茶还不够,出了清茗居,那位范奕范大人还邀他们去县城最?好的酒楼吃饭。


    托她这位夫君的福,苏织儿今日?算是大饱了口福,用完饭,坐着?消了会儿食,范奕便提出同他们一道?坐马车去兆麟村。


    苏织儿虽疑惑这位新来的县太爷怎的能?这么闲,但到底不敢置喙什么。


    马车在草屋门?口停下,这般显眼的车登时吸引了村中不少?人的注意。


    萧煜将苏织儿抱下来,便对着?范奕施礼道?:“多谢大人送草民?回来,大人公务繁忙,草民?便不多留了。”


    范奕看了眼那破旧的草屋,双眉蹙起,旋即微微点了点头,“微……我也不敢劳烦六爷,既已将六爷送回来了,那我便先走?了。”


    说罢,冲萧煜一拱手,折身上了马车。


    车夫将长鞭一扬,马车方才驶出去不远,就有不少?村人涌进院中,急切地问道?:“织儿,送你们回来的那是谁啊,看起来像是哪家的大老爷……”


    苏织儿瞥了眼围着?她好奇询问的几?人,其中还有前段日?子嚼萧煜舌根,说他不是的。


    她顿时扬了扬脑袋,提声道?:“什么大老爷呀,那人呀,是我们沥宁新来的县太爷!”


    “县太爷!”


    几?人登时大惊,“县太爷怎的还亲自送你们回来呢?”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苏织儿瞥向萧煜,满脸神气,“他昨日?还特意派人来请我家夫君去那清茗居喝茶,好像是我夫君从前就与他相识吧,这具体的我也不晓得……”


    苏织儿说罢,笑眯眯地回了屋,任一群人在原地惊叹不已,前阵子因流言而生出的苦闷这会子算是彻底烟消云散了。


    萧煜见苏织儿哼着?小曲儿,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颇有些忍俊不禁。


    他这小娘子,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想着?护着?他。


    那厢,范奕自兆麟村回到沥宁县衙时,已然快过申时。


    一路坐在马车上,他都在不停地回想今日?发生的一切,还有他亲眼见见的萧煜居住的草屋。


    他没想到从前锦衣玉食,风光无限的六殿下如今居然就住在这么一个破败的地方。


    且看他的模样,竟丝毫不觉耻辱不甘,甚至还有些乐在其中。


    范奕想起萧煜如今那位叫苏织儿的妻子,双眉深蹙,下了马车后,便径直往架阁库的方向而去。


    如今的架阁库已不似先前那般凌乱不堪,尘灰满布,那些案卷正整整齐齐被堆放在一排排的博古架上。


    打他范奕上任沥宁县令的头一日?,便大刀阔斧将这县衙上下的散漫风气尽数整顿了个透彻。


    虽他是被贬谪至此,但不代表会像上任县令钱升一般尸位素餐,碌碌无能?。


    这个时辰,架阁库管勾已然下值,但范奕仍是强行?命人将其叫了回来。


    那位姓鲁的架阁库管勾哪里敢不从,得了令忙屁颠屁颠地赶来,他玩忽职守那么多年尚且安然无恙,这回碰见这位新来的范县令,算是栽了大跟头。


    他唯恐范奕上报朝廷将他革职,纵然是深更?半夜也得前来,他恭恭敬敬立在范奕面前,问他将自己召来所为何事。


    范奕只让他帮忙查一个人。


    这放在从前确实?是个麻烦事,毕竟就从前架阁库那混乱样,怕是什么都查不了,可如今不一样了,查一个人可省力多了。


    那架阁库管勾询问了些许,最?后只得知了那人的名姓,年岁和出身地。


    他不免有些犯难,但看那位范县令已然燃起烛火坐了下来,显然一副要等到他寻到为止的样子,只得硬着?头皮在博古架间找寻起来。


    可无奈所知的信息实?在太少?,面对这浩如烟渺的案卷,那架阁库管勾方才的自信很快烟消云散。


    直寻了近一个半时辰。他才终于在一本已然发黄且被蛀了好几?个大洞的案卷中发现了范奕想要查找的人名。


    那架阁库管勾登时激动不已,忙快步将此案卷奉到范奕面前。


    范奕接过那案卷,循着?上头已然有些模糊不清的字迹一路读下来,须臾,却是双眸圆睁,陡然一惊。


    苏岷……


    他搭在这个名字上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虽他好似听那韩四儿提过,苏织儿的父亲是个流人。


    但万万想不到,那苏织儿竟会是叛将苏岷之女。


    第45章 奇毒


    那?韦家二公子韦泊言果真是个言而有信的?, 自清茗居对弈后第三?日清早,前来接人的?马车便停在了草屋门口。


    这马车可?比先头范奕送他们回来那辆气派宽敞多了,兆麟村的?村人纷纷围拢过来, 惊叹着?问东问西, 苏织儿?只言是萧煜前几日对弈赢了那?位韦家二公子?,韦家二公子?棋逢对手, 甚是欢喜, 便请他们去韦家做客。


    至于医腿什么的?,苏织儿就同牛三婶讲了实话, 至于其他人,实在没必要提起。


    先头有县太爷亲自送他们?回来,这会子?又是韦家二公子请他们去做客, 苏织儿?被萧煜扶上马车,在村人们?感慨艳羡的?目光中,着实风光了一把。


    韦家所处的?懿宁关与沥宁县城的?方向恰恰相反,这路途也要更远些, 加上山路难行,直坐了近两个时辰才终于抵达了将军府。


    韦二公子?显然是提前吩咐过,守门的?下?人甫一见了马车,便将他们?从一侧门处领进了府, 直去了韦家待客的?花厅。


    打入了韦府,苏织儿?便忍不住好奇地四下?打量,与先头看到的?章府的?奢华不同,韦将军府的?布局摆设则显得素朴简约许多,像极了韦大将军在沥宁百姓心目中的?形象。


    虽骁勇善战, 却仁心爱民,一清如水, 不饮盗泉。


    听了下?人通禀的?韦泊言已急匆匆起身等在了花厅外?,这几日他将与萧煜在清茗居对弈的?那?局棋反复钻研了无数遍,愈发感慨这棋局的?精妙,心下?自愧不如。


    其实萧煜早在他原以为与他战得难分伯仲的?前三?十手里埋下?了陷阱,就等着?在他骄傲自满,以为胜利在望之时,将他一举攻陷,打他个措手不及。


    今日再见萧煜,韦泊言的?态度变得恭恭敬敬,心下?已然将这个与自己年岁一般无二的?男子?视作自己的?老师,在读书?方面他虽有些不思进取,但在棋艺这块,他向来是不耻下?问。


    不过也不算下?问,他的?确是技不如人。


    虽他心底很想立刻与萧煜讨教棋艺,但他们?到底是来看病的?,还?是先让他这位“老师”医腿要紧。


    韦泊言已然将那?位赵大夫请到了花厅内,苏织儿?看到人的?头一眼,就突然明白为何这人会那?么不得街坊四邻的?喜欢。


    看那?赵大夫的?年岁大抵不惑上下?,见进来了人,他眼也不抬,仍懒散地瘫在那?把梳背椅上吃着?果子?,长须凌乱,显得格外?不修边幅,直到他们?走到他跟前,方才抬起眼皮瞥了一眼。


    苏织儿?忆起那?些南巷的?街坊说的?话,觉得这人确实很符合他们?口中“混吃等死”的?描述,他医术究竟好不好苏织儿?不知道?,但看他这副样子?,她实在很难不以貌取人,心生怀疑。


    可?想到萧煜那?腿还?指望着?他来治,苏织儿?只得恭恭敬敬道?:“早听闻赵大夫医术高超,今日我特意找到这厢,便是希望赵大夫能?帮忙瞧瞧我家夫君的?腿……”


    那?赵大夫闻言似有些不喜地扁了扁嘴,他之所以赖在这韦家,就是想图个安逸清净,不曾想竟还?有特意找到这里的?。


    都说医者仁心,但他赵睦偏不是这样的?人,学医也不过被家中所逼,如今权当个谋生的?活计来使。


    前半生见过了太多困苦一世还?没享福就双腿一蹬死了的?,他便格外?看得开,手头有钱,就买酒吃肉,活得逍遥自在才最是要紧。


    要不是这韦二公子?肯出三?十两的?诊费,他也不想劳心劳神来替人看什么诊。


    他瞥了萧煜那?瘸了的?左腿一眼,想起方才他行走时的?步态,有些诧异地竖了竖眉,“教人生生打断的?腿,能?恢复成这样倒是不容易。”


    生生打断!


    听得这几个字,苏织儿?心下?一凛,她侧眸看向萧煜,见他并未否认,一时心疼得厉害。


    她不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可?光是想到他身上数不清的?鞭痕,想象着?他被生生打断腿的?场景,便觉浑身汗毛竖起。


    赵睦看了眼听了这一句话便被吓得变了脸色的?苏织儿?,不由得蹙了蹙眉,他不耐烦地挠了挠头,旋即对着?萧煜道?:“你,同我进屋去,其他人就在外?头等着?,我看病最忌被扰。”


    说罢,便起身往花厅里侧的?一间小屋而去。


    不能?跟着?一道?入内,苏织儿?有些担忧地伸手扯住了萧煜的?衣角。


    萧煜在她手背上抚了抚,轻声安慰道?:“无妨,你就在外?头等,我很快便会出来。”


    苏织儿?扯唇强笑了一下?,点?了点?头,眼看他一瘸一拐入了那?屋,闭上了屋门。


    赵睦示意萧煜坐下?,旋即蹲下?身,在他那?条左腿上摸了半晌,一双眉头越蹙越紧。


    “你这腿应当伤了很长时日了吧?”


    “是。”萧煜颔首,“大抵已近两年。”


    两年……


    赵睦神色颇有些凝重,他在一侧幽幽坐定,倒也不瞒他,直截了当道?:“你这腿,当是没请人医治过吧,实话同你说,若在你刚受伤的?时候找到我,我还?能?将你这腿彻底医治好,保管你像从前一般活蹦乱跳的?,可?耽误了这么久,若还?想恢复如初,只怕……极其困难……”


    萧煜薄唇微抿,闻言面上并未显露出太大的?失望。


    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再清楚不过,故而知晓这瘸腿的?情况不容乐观,故而在得知这位赵大夫恐能?医治后,也并未太过积极。


    就是不大想听到这个结果。


    不过,既得这位赵大夫只说了“极其困难”,而不是彻底不能?医治,那?就说明并非一点?希望也无。


    “赵大夫说的?困难,所指为何?”萧煜问道?。


    见他已然从他的?话中发觉了或有可?治的?法子?,赵睦低叹了口气?,指节在桌案上扣了扣,方才开口道?:“你既得特意找到我这厢,定然也知道?我家祖上是御医,尤擅理伤断续之法,你这腿确实可?救,但那?法子?凶险,如若出了差错,你这腿可?就不保了……”


    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萧煜仍是执意追问,“是何法子??”


    赵睦见他这般想知道?,干脆实话告诉他,“断骨再续!这是我赵家的?独门之术,但我无法保证定然会成功,若你运气?好成功了,便能?行走如初,但运气?不好,别?说勉强瘸着?走了,这条腿便算彻底废了!”


    听得此言,萧煜剑眉紧蹙,神色不由得凝重了几分。


    须臾,只听那?赵大夫又道?:“你若有这个勇气?,我便替你医治,但后果我概不承担,你可?得想清楚了……”


    萧煜垂眸瞥了那?左腿一眼,若是换作从前他孑然一身,或许也就孤注一掷试上一试,可?如今,他并非一个人,要是这断骨再续的?法子?失败了呢。


    那?他就真?彻彻底底成了废人,到时他不但保护不了他要保护的?人,甚至可?能?因此拖累她一辈子?。


    他不敢冒险。


    思至此,萧煜定定道?:“不必了,就这般了,虽是瘸些,但至少我还?能?行走。”


    赵睦似乎猜到了他会做这个抉择,也不勉强,只令他伸出手道?:“既得你决定了,那?便这样吧,不过收了那?么多诊费,我也不好就这样让你回去,你身上若还?有什么小病小痛,我就顺带帮你一道?治了。”


    赵睦自认惰懒,但还?是存着?那?么几分医者的?良心,至少不是什么庸医,有病能?治他定然是会给治好的?。


    他将手搭在萧煜的?脉搏上,细细探了一番。


    心叹这男人虽瘸了一条腿,但身子?倒还?算强健。


    然探着?探着?,那?赵睦的?面色却是骤然沉了下?来,随即他抬眸直勾勾地看着?萧煜,问道?:“你……是不是中了什么奇毒?”


    奇毒?


    这赵睦虽未明言,但萧煜一下?便想到了他身上那?会令他疼痛难忍,丧志理智的?毒。


    既得被发现,萧煜也没什么好瞒的?,颔首承认,道?了句“是”。


    赵睦似感慨般摇了摇头,“那?下?毒之人好生歹毒啊……”


    “赵大夫知晓这是何毒?”萧煜问道?。


    “离魂花。”赵睦蹙眉答,“我曾在书?上看到过此毒,中毒者会周身疼痛难忍,很快便会失去意识,残忍弑杀,形同野兽,但一日后可?恢复如初,然并非全然痊愈,而是隔一段时间会再次毒发,周而复始,发作地越来越频繁,直到最后彻底失去理智……”


    彻底失去理智……


    萧煜掩在袖中的?手骤然握紧,唇角泛起一丝讽笑。


    原来,他那?三?皇兄,不,如今该称呼为太子?殿下?,当初给他下?毒,竟是存着?这样的?心思。


    他不能?光明正大地杀了他,便欲以此毒慢慢折磨他,让他痛不欲生,最后沦为一个彻头彻尾嗜杀成性的?像野兽一样的?疯子?。


    那?样一个疯子?能?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不是被杀,便是为防他发疯将他一辈子?囚困在牢中。


    没想到即便他沦落到被流放沥宁的?下?场,那?位尊贵的?太子?殿下?仍是不满意,他想要的?是从内到外?彻彻底底地摧毁他!


    “看你的?脉象,你分明中毒已久,但能?撑到现在仍保持清醒,实在不容易。”赵睦摸了摸长须,问道?,“你如今大抵多久发作一次?”


    “不足半月。”萧煜答道?,“先前我并不能?控制自己失去理智,但如今倒是能?勉强维持住意识。”


    不如说他是在强逼着?自己维持住意识,因着?他身边还?有苏织儿?,他很怕自己失去理智之下?做出伤害她的?事。


    然纵然是在平素没有毒发的?时候,萧煜也常能?发觉到自己时不时的?失控,尤其是在夫妻之事上,他似乎格外?不知餍.足,分明听见了她的?哭喊推拒,却根本停不下?来,待回过神时,已然将她折腾得筋疲力?尽。


    他也尝试过控制自己,却仍时常如此。


    这也是他当初害怕碰她的?理由。


    萧煜自认并不是重.欲之人,他有时实在不知,他对苏织儿?的?过分贪求是否正常,还?是那?毒已然在不知不觉间侵蚀了他的?意志,那?是不是代表着?有一日他真?的?可?能?会变成一个丧失理智的?可?怕的?疯子?。


    相比于他那?瘸了地左腿,萧煜如今更担忧的?反是这毒。


    “此毒可?有化解的?法子??”他问询的?嗓音里透出几分急切。


    “这个嘛……”赵睦迟疑道?,“我从未治过这毒,只能?尽力?试试,兴许能?缓解你的?症状,但不能?保证完全治好你。”


    他这人从不给出无谓的?保证,毕竟要是做不到,万一那?病患同他拼命怎么办。


    不过赵睦心下?着?实有些诧异,在这般剧毒之下?还?能?保持住理智,这男人该有多强大的?意志力?,虽无先例,但到时真?能?治好也未可?知。


    听赵睦答这话的?语气?显然比方才轻松许多,萧煜心下?不由得松了几分,旋即拱手道?:“多谢赵大夫,那?便劳烦您了。”


    此时,屋外?花厅内。


    苏织儿?见萧煜久久不出来,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怎也安不下?来。


    也不知她那?夫君的?腿还?有没有得治。


    恰在此时,就见一小厮慌里慌张地跑进厅内,附在那?韦二公子?耳边道?了几句。


    韦泊言登时惊道?:“母亲来了!她来做什么!”


    他话音才落,就见一秀丽端庄的?妇人带着?两个婢子?已然步入花厅。


    不是旁人,正是韦二公子?的?母亲,韦将军的?发妻韦夫人。


    韦泊言忙起身相迎,“母亲,你怎么来了?”


    韦夫人瞥了韦泊言一眼,没好气?道?:“听说你领了两人入府,还?带走了我请来的?大夫,我特意来瞧瞧,就怕你又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韦将军与韦夫人育有二子?一女,其中令她最头疼的?便是这个二儿?子?,整日无所事事,就知钻研棋艺,听闻这段阵子?还?跑去那?清茗居用黄金百两和自家祖传的?头面作为赌注与人对弈。


    当真?是荒唐至极。


    幸得她命人瞒下?了此事,不然若是让他那?父亲晓得,怕不是要动家法。


    “母亲多虑了,儿?子?不过新结交了一位朋友,他左腿有疾,儿?子?想起母亲这厢有一位医术不凡的?大夫,便特意借来给我这位朋友医腿的?。”


    韦泊言生怕韦夫人不信,便拉着?她介绍道?:“我那?朋友正在里头瞧病,这位是他的?夫人……”


    苏织儿?忙低身冲韦夫人一施礼,然微一抬首,却见那?韦夫人面色大变,她直勾勾地盯了她许久,旋即颤声唤了她一句。


    “郦娘!”


    第46章 得知


    陡然自韦夫人口中听得她母亲的闺名, 苏织儿不由得愣了一瞬。


    “您认识我阿娘吗?”


    听得“阿娘”二字,韦夫人?这?才回过神,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女子。


    她与顾郦娘已十数年未见, 她怎可能还是这般年轻的模样, 那这?个孩子便?是……


    “你是……织儿?”


    见那韦夫人?竟还?晓得自己,苏织儿笑着一颔首, 答了声“是”。


    “你都?已这?般大了!”韦夫人?感慨之下, 不禁眼圈泛了红,忙拉住苏织儿的手切切问?道, “你娘如今可还?好?”


    苏织儿面上的笑意一凝,少顷,垂眸低低道:“我?娘她……早在我?六岁时便?因病过世了……”


    “过世了!”韦夫人?闻言骤然一惊, 似有些难以?置信,待反应过来?时,嗓音里都?透出几分哽咽,“当真是世事难料……”


    “夫人?与我?阿娘是如何认识的?”苏织儿忍不住询问?。


    看着苏织儿那双好奇的眼眸, 韦夫人?神色飘忽,迟疑半晌才道:“你爹与我?家老爷是旧相识,从?前他还?在沥宁时,常带你娘来?这?里做客, 这?才相识的……”


    她爹?


    除了兆麟村的村人?,苏织儿还?未从?他人?口中听到过她爹的事,她不免有些激动,正欲再问?,却听背后传来?门?扇开阖的“吱呀”声响。


    萧煜自屋内缓步而出。


    见着他, 苏织儿暂且搁置下她爹的事,忙疾步上前, “夫君,如何了?”


    萧煜摇了摇头,但?见苏织儿因着失望骤然黯淡下去的眸光,到底不忍告诉她实话,沉默少顷,只道:“赵大夫开了些汤药给我?,他说虽不一定治得好,但?还?有可治的希望。”


    站在后头的赵睦听得这?话,微微耸了耸肩,自是没有拆穿,只消他不说,没人?会知道那汤药根本不是用来?治萧煜那瘸腿的。


    纵然希望渺茫,但?听得还?有希望,苏织儿蹙起的眉头不由得舒展了些。


    她转而想起什么,忙拉着萧煜同他介绍,“这?是韦夫人?。”


    萧煜闻言,冲那韦夫人?拱手施了一礼,“今日还?要多谢夫人?和二公子的安排,才能让我?顺利见着赵大夫。”


    “客气什么。”当着母亲的面,韦泊言可不敢说,他不过是践行?对弈输了的承诺罢了,只装模作样地在萧煜肩上拍了拍道,“毕竟我?们可是好友嘛。”


    韦夫人?也道:“来?了便?是客,这?织儿的爹娘与我?们还?是旧相识,也是缘分,你们好容易来?一趟,回去的路也远,不若就在这?里过上一夜,明日一早再回也不迟。”


    先不说旁人?,对于此事,韦泊言自然乐意得紧,将萧煜留下,他好有机会同他讨教棋艺不是。


    苏织儿想起她爹那事儿,其实也有不少话想问?韦夫人?,可她不知萧煜愿不愿意留下,便?缓缓抬眸看了他一眼。


    萧煜看出她的心?思,浅笑着用口型无?声地道了一句“随你”。


    见得这?般,苏织儿才放心?地冲韦夫人?颔首,恭敬道:“那便?叨扰夫人?了。”


    韦夫人?命人?收拾了客院,还?吩咐厨房多做了几道好菜。


    午膳罢,韦泊言厚着脸皮要与萧煜对弈,萧煜答应得还?算爽快,毕竟韦家这?般盛情招待,几局棋的事,没必要拒绝。


    他们在那厢下棋,韦夫人?便?拉着苏织儿去了自个儿的院子说话,问?了不少她这?些年的经?历。


    苏织儿如实答了。


    韦夫人?面露唏嘘,似是没想到她们母女俩这?些年过得这?么难。


    见韦夫人?黯然神伤的模样,苏织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须臾,才鼓起勇气问?道:“夫人?可知我?爹眼下过得如何?为何过了这?么多年都?不来?接我?和我?阿娘……”


    虽说她阿娘还?在世时,总同她说,她爹并非外头传的那般无?情无?义,必然不会忘了她们,至于为何迟迟不来?接她们,定是有所苦衷。


    苏织儿虽努力让自己相信这?话,但?心?底却实在说服不了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苦衷,能让她阿爹过了十几年仍没有兑现承诺。


    虽不愿相信,但?苏织儿有时仍忍不住会想,指不定是他阿爹嫌弃她娘的出身,已然另有新欢,自个儿在京城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要她们了。


    韦夫人?听得这?话,如先头那般神色颇有几分不自然,她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少顷,只尴尬地笑了两声道:“这?……我?着实是不晓得,自打你爹离开沥宁后,这?么多年就不曾与你爹有过联系,实在不知他的近况……”


    说罢,将眼前摆着果?子的白瓷盏往苏织儿面前推了推,“别光顾着说话,尝尝这?个。”


    韦夫人?这?般吞吞吐吐的样子不禁令苏织儿秀眉微蹙,她总觉得韦夫人?有所隐瞒,但?既得她不想说,她到底不好继续追问?,只能顺势扯起唇角点了点头,心?事重重地捏了一块果?子送进嘴里。


    翌日一早,吃过府中家仆送来?的早食,苏织儿便?随萧煜一道坐韦夫人?安排的马车回去。


    离开时,萧煜还?带了一副棋具和几本棋谱走,这?是昨晚他向那韦二公子讨来?的。


    倒不是他想下棋,只想到清茗居那场对弈后,苏织儿曾私下同他说起过想学棋的事儿,他便?记在了心?里。


    可家中毕竟没有棋具,故而昨夜萧煜就同韦泊言提了一嘴,韦泊言这?厢最多的便?是和棋相关之物,闻言二话不说,便?将上好的檀木棋盘赠予了萧煜。


    离开的清晨,韦夫人?和韦二公子亲自相送,韦二公子还?叮嘱让萧煜别忘了隔一段时日再来?复诊。


    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当然不是为了萧煜的病,纯粹指着再与萧煜痛痛快快地对弈一场呢。


    韦夫人?和韦二公子前脚刚将人?送走,后脚在城门?处理事务的韦大将军韦毅便?骑马回到了府上。


    他望着那远去的马车,眯了眯眼,问?道:“府中是来?了什么客吗?”


    “回父亲的话,是儿子的一位好友,他左腿有疾,儿子特意将他请到府上让那位赵大夫替他诊治的。”面对韦毅,韦泊言多少显得有些战战兢兢。


    韦毅凉凉瞥他一眼,似是不信他的话,转而看向韦夫人?,“夫人?,这?小子说的可是真的?”


    “是真的。”韦夫人?使了个眼色,示意韦泊言退下,旋即上前笑着亲手解下韦大将军的披风,与他一道边往后院去边道,“老爷,说来?也是巧,言儿那位好友的娘子,我?们还?认识呢……”


    “认识?”韦毅纳罕地一蹙眉,“是何人?啊?”


    “是苏大哥和郦娘的女儿。”


    听得此言,韦毅步子骤然一滞,神色不由得凝重了几分,少顷,低叹了口气,“我?记得他们的女儿,似乎是叫织儿吧,她和郦娘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韦夫人?眸光黯了下去,摇了摇头,“织儿说,她娘早在九年前就已过世了,到死?都?还?在念着她爹。这?些年我?们为求自保,就真的未再与她们联系,着实太自私狠心?了些……”


    韦毅薄唇紧抿,须臾,又问?道:“织儿嫁的是个什么人?啊,可靠得住?”


    “那人?虽是个瘸子,但?模样生得倒是不错,我?瞧着对织儿也挺好的。”言至此,韦夫人?亦忍不住叹息,“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作祟,那丫头居然走上了和她娘当年一样的路,嫁给了住在他们兆麟村的流人?,也不知往后究竟会如何……”


    住在兆麟村的流人??


    韦毅面色微变,“夫人?可知,那人?叫什么?”


    韦夫人?仔细回想道:“听言儿说,好似叫什么周煜……”


    周煜……


    韦毅剑眉蹙起,垂眸若有所思。


    那厢,回到兆麟村后,萧煜便?将那棋具搁在了炕桌上,教苏织儿下棋。


    他向来?是这?般雷厉风行?的性子,苏织儿也习惯了,若非如此,拖拖拉拉的,她如今哪能认得那么多字。


    因着苏织儿对下棋一事一窍不通,萧煜便?耐下性子一点点教她,先是教她认这?棋盘的布局,星位及天元,随即便?是如何猜先等?规则,最后才教她如何落子。


    苏织儿一开始虽听得云里雾里,但?她悟性高,很快便?掌握了皮毛,后头便?整日抱着棋谱自个儿在那厢钻研。


    及至十一月中旬,沥宁风雪已然喧嚣不止,连着下了几日的大雪,根本踏不出门?去,好容易消停了下来?,苏织儿琢磨着趁大雪彻底封山前去祭拜她娘。


    苏织儿平日也不是没去过,每隔三四个月会去上一趟,不过都?是她自个儿去的。


    但?这?次,她问?了萧煜可要与她同去,她想带萧煜去见见她娘。


    虽得他们成亲已有大半年了,可先头她是设计嫁给他的,二人?也没什么感情,她自觉并无?带他去见她娘的必要。


    可如今不一样了。


    萧煜闻言点了点头,郑重地道了句“好”,翌日一早便?随苏织儿一道上了南山。


    山路难行?,又满是积雪,萧煜虽腿脚不便?,但?一路都?行?在前头,护着苏织儿。


    两人?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在半山腰一平坦之处寻到了顾郦娘的坟冢。


    苏织儿扒开盖在墓碑上的积雪,清出一片空地来?,摆上了一些贡品。


    当初为了省那几个钱,孟氏给顾郦娘用的墓碑还?是木的,过了这?么些年,已然有些腐朽,上头的字也已模模糊糊看不大清了。


    苏织儿跪在坟前,指腹在那粗糙不平的墓碑上拂过,也不知说些什么,只同她阿娘介绍了萧煜,随即和萧煜一道对着坟冢磕了两个头,又静静跪了一会儿,便?同萧煜一道下了山。


    走在回兆麟村的路上,苏织儿频频看向萧煜,在心?下掂量了许久,终究还?是下了决心?道:“夫君,我?想去京城寻我?阿爹……”


    萧煜侧首看了她一眼,薄唇微抿,颇有些神色难辨,须臾,只低声问?了一句:“你确定他在京城吗?”


    苏织儿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是我?阿娘说他可能在京城,这?么多年,我?始终忘不了我?阿娘临死?时仍不住喊着我?阿爹的模样,直到死?她都?还?在等?他……”


    言至此处,苏织儿的声儿蓦然哽咽起来?,“我?一直在拼命攒钱,便?是希望有一日能去京城,替她去找我?阿爹,我?想当面问?问?他,他是不是真的不要我?和我?阿娘了……”


    看着苏织儿眼圈通红,强忍着泪水的模样,萧煜心?下亦有些滞涩。


    他总算明白,为何苏织儿先前对赚钱一事如此执着,她不是想过多么富庶的生活,不过是想找到她爹,为她娘讨要一个彻彻底底的交代。


    “那韦二公子给的二十两黄金,想必已然足够作为去京城的盘缠,只如今这?天气只怕不好远行?,待来?年天暖了,雪化了,夫君,你愿意随我?一道去京城寻我?阿爹吗?”


    萧煜低首看着苏织儿眼巴巴望着他的那双眼眸,却是沉默下来?。


    他自是愿意跟着她去天涯海角,可她好似糊涂了,忘了他是个流人?,怎么可能离开沥宁。


    他张了张嘴,须臾,唇角微勾,“只怕来?年我?们也去不了。”


    苏织儿不解地蹙了蹙眉头,“为何?”


    “因为……”萧煜顿了顿,“因为赵大夫说了,若想要治我?那腿,几年内我?都?不能走远路,到时真若要去,恐怕只能你自己一人?去了……”


    竟是这?般吗?


    苏织儿扁了扁嘴,丝毫没怀疑萧煜这?话,只觉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左右都?等?了那么多年了,不差这?几年。那便?等?你腿治好了,我?们再一道去,可好?”


    见她已然在心?下做了决定,笑意盈盈地昂着脑袋看着自己,萧煜缓缓牵住她的手,唇间泛起一丝笑,低低道了声“好”。


    他没办法说出真相让她失望,至于往后如何,就再做打算吧。


    两人?牵着手慢悠悠走着,临近村口,萧煜方才想起问?苏织儿她父亲叫什么。


    京城的世家权贵他几乎都?晓得,其中似乎是有几个姓苏的,不知跟苏织儿会不会有所联系。


    蓦然被问?及,苏织儿着实懵了一下,她思忖片刻,方才答:“我?记得我?阿娘同我?说过,我?阿爹好似叫什么苏岷……”


    苏岷!


    萧煜步子骤然一滞,侧首难以?置信地看了苏织儿一眼。


    见他面色有异,苏织儿疑惑地眨了眨眼,“夫君,你怎么了?”


    萧煜摇了摇头,强笑道:“无?事,只突然想起昨夜我?教你的那几手棋似乎有些问?题,一会儿回去再复局看看吧。”


    听得这?转折得有些莫名其妙的话,苏织儿淡淡“哦”了一声,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


    自也没发现,萧煜的神色变得有些晦暗不明。


    苏岷……


    这?个名字,他不可能不记得。


    可此苏岷与苏织儿口中的苏岷是同一人?吗?


    他默默在心?下算了算,十七年前,身为右领军卫的苏岷被流放,虽不知被流放何处,但?一年多后,他便?奉旨上了战场,而如今,苏织儿十五岁,她爹就是在她出生后不久离开的。


    时间似乎对得上。


    萧煜垂眸深深看了苏织儿一眼,剑眉深蹙。


    若是如此,只怕他更是不能让她去找她爹了。


    苏织儿不知萧煜的心?思,如今她已将要去寻她阿爹的事如实道出,也说好了他们将来?会一道去,心?下的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两日后,韩四儿赶着牛车上了门?。


    除了照例送来?些东西,自然也带了范奕让他传达的话。


    见苏织儿进了灶房替他沏茶,韩四儿这?才在院中悄悄同萧煜道:“爷,我?们大人?请您明日过府一叙,说有些要事想同您商量。”


    他顿了顿,瞥了屋内的苏织儿一眼,旋即将声儿压得更低了些,“大人?特意叮嘱了,这?回恐不方便?带夫人?一道去……”


    第47章 孩子


    不方便带苏织儿一道去……


    听得此言, 萧煜剑眉蹙起,总隐隐觉得范奕要说的事与苏织儿有关,他默了?默, 低声道了?句“知道了?”。


    韩四儿为防苏织儿生疑, 传完了?话?,喝了?她沏的茶方才告辞离开。


    是夜, 吃晚食时, 萧煜告诉苏织儿,那范奕有些要事要同他说, 明日他得去趟县城。


    苏织儿倒也未说什么,只颔首道了?句“好”,顿了?顿, 又让萧煜回来时记得买些肉回来,快过年了?,正好可以熏腊肉吃。


    一提起过年的事儿,苏织儿便有些停不下来, 从腊肉想到春联,又让萧煜记得买几张红纸,他的字好,到时写了?贴在?门上?, 定然喜气又好看。


    先头在?顾家,就?算到了?过年的时候,她也没?有上?桌吃饭的资格,顶多是能偷吃的菜比往日多些。


    既得如今她已嫁了?人,且他们手上?也有些钱, 这个年定然得过得热热闹闹的才行。


    萧煜耐心地听苏织儿碎碎地说着,看着她一双潋滟的杏眸亮闪闪的满是对过年的期待, 唇角也不自觉扬起笑意,待她说完了?,才认真地点了?点头,道了?句“好”。


    翌日一早,天未亮,苏织儿就?跟着萧煜爬了?起来,她从木箱里?取了?几两银子塞给?萧煜,又将昨晚嘱咐他的事重?复了?一遍,方才将他送上?了?来接他的马车。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往县城的方向而去,速度自是比牛车快些,一个多时辰后,便抵达了?沥宁县衙。


    马车停在?了?县衙后院,范奕早便在?门口等了?,他将萧煜带至书房,屏退左右,还?亲自为他斟了?茶水,“殿下喝茶,这是微臣在?沥宁能寻得的最好的茶了?。”


    看着范奕这副毕恭毕敬的模样,萧煜没?有动,他很清楚这位范县令绝不会无缘无故将他请到府上?来,干脆直截了?当道:“范大人有什么话?便直说吧,不必与草民拐弯抹角。”


    既得萧煜开了?口,范奕也没?必要再做那些铺陈,他想了?想,方才启唇道:“不知殿下可知那苏织儿的身?世?”


    骤然听他提起“苏织儿”,萧煜剑眉蹙起,神色凛了?凛,果然如他所料,范奕想同他说的事与苏织儿有关。


    “范大人想说什么?”


    范奕察觉到了?萧煜语气中淡淡的不虞,但仍是拿起手边早已准备好的一卷书册递去,“这是臣前阵子命人查阅架阁库时寻到的案卷资料……”


    萧煜深深看了?那案卷一眼,纵然没?有阅览,他也明白他先前的猜测应当是真的,许久,他才伸手接过,但只在?那摊开的一页案卷上?草草瞥了?几眼,再抬首看向身?侧人时,眸色凉得可怕,“范奕,你?调查她,是想做什么?”


    见萧煜面色平静,并无太多惊诧,范奕反是有些意外,“看来,殿下已经知道了?,那您为何还?……”


    他陡然激动起来,“那苏岷可是通敌叛国的罪人!”


    “此事不还?未定性吗?”萧煜直勾勾地盯着他,嗓音低沉冷冽,“苏岷消失了?那么多年,怎就?断定他通敌叛国了?呢!”


    范奕闻言怔了?一瞬,如今为了?维护那个女子,六殿下竟连是非都不分了?吗!


    “不是通敌叛国又是为何!殿下应当听说过那十五年前的弩筝一战,几千人马被困山谷遭埋伏而死,大澂也因此丢失了?两座城池,事后敛尸,怎唯他苏岷消失不见了?呢!若非他私通敌军,来了?个里?应外合,那数千,甚至数万将士又怎会无辜惨死!”


    何况,若苏岷真的无辜,为何这么多年不出现,不自证清白呢!


    那便说明他真的做了?通敌叛国之事,一个背弃百姓,背叛大澂的无耻叛将,哪里?还?有脸出现在?世人面前。


    萧煜薄唇紧抿,似有些反驳不了?这话?,须臾,他只定定看着范奕道:“就?算如此,可这些又与苏织儿何干!”


    见他仍在?维护苏织儿,范奕双眉深蹙,似乎竭力想让萧煜清醒,“殿下糊涂了?,她身?为叛将之女,自是难逃干系。当初那钱升为完成陛下下达的旨意,甚至不惜伪造了?苏织儿的身?份,您说,若陛下知晓那苏织儿其实?是苏岷之女,当会如何!”


    范奕话?音方落,随着“砰”的一声圈椅倒地的声响,一只青筋迸起的大掌已然狠狠扼住了?他的脖颈。


    他双目圆睁,眼看着自己被瞬间?提在?半空,面前的男人双目猩红,浑身?散发着一股凛冽的杀意,“你?究竟想做什么!你?若敢伤她半分,我便敢要了?你?的命!”


    范奕绝想不到向来不温不火的萧煜竟会为了?一个苏织儿暴怒至此。


    面对萧煜满身?戾气,形同罗刹的模样,范奕心底不由得生出几分惧意,但在?逐渐收拢的大掌中难以喘息的他仍直视着萧煜,艰难地出声:“微臣……不想做什么……只是想告诉殿下……莫沉迷于一个罪臣之女……咳……那苏织儿根本配不上?殿下您……”


    他也不该一辈子耽于此处,将时间?浪费在?一个女子身?上?。


    “配不配得上?,全由我说了?算!” 看着满脸涨红,已然快要断气的范奕,萧煜松开大掌,将他重?重?甩落在?地,旋即蹲下身?,看着捂着脖颈喘息不止的这位范县令,一字一句冷声道,“范奕,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我早已不是从前的萧煜了?,不过是个被流放至此的瘸子罢了?,你?不该对我寄予无谓的希望,也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他萧煜不是傻子,并非不清楚范奕存的什么心思,可那心思实?在?可笑,他断不该对他这个流放的废人心存希冀。


    “我从不在?乎苏织儿究竟是何身?份,我只知道如今她是我的妻子。”言至此,萧煜倏然自嘲般冷笑一声,“再说了?,一个罪臣之女和一个被流放的残疾皇子,不正是天生一对吗……你?若敢坏我如今的安逸,便不要怪我对你?不客气,听清楚了?吗?范大人……”


    言罢,萧煜站起身?,居高临下地觑了?眼瘫倒在?地狼狈不堪的范奕。


    他好容易自那深渊中爬出来,愿在?这光明中蓬勃努力地活,谁都别想再搅乱他如今宁静的生活!


    此时,兆麟村。


    萧煜不在?,苏织儿闲来无事,便将棋盘搁在?炕桌上?,捧着本棋谱钻研棋艺,正捏着棋子苦思冥想间?,却听半敞的窗扇外传来动静,她抬首看去,就?见牛三婶满脸笑意,自院外而过。


    苏织儿将窗子支得更高了?些,提声喊道:“婶子,这是从哪儿回来的?这般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儿啊?”


    牛三婶闻声看来,笑意盈盈道:“是喜事,天大的喜事,不过倒也不是我家的……”


    这么远说话?也不方便,牛三婶便推开半掩的柴门,穿过院子,提步行至窗前,弯着眉眼告诉苏织儿,“张猎户家的娘子有孕了?……”


    “真的呀!”听得这个消息,苏织儿也不免高兴起来,“着实?是件好事!”


    张家娘子嫁到兆麟村也快有两年了?,这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她婆母虽未怪罪,但到底也烦愁不已,如今总算有了?身?孕,可不是喜事嘛。


    “是啊,听说都有三个多月了?,他们呀,倒是瞒得紧,竟是一点风声微不漏,直到这会子胎坐稳了?,方才肯说出来。”牛三婶半倚在?墙边,言至此,意味深长地看了?苏织儿一眼,“织儿,你?和周煜何时……也该要个孩子了?吧……”


    这话?牛三婶也不是没?有说过,从前的苏织儿若听着这话?,定然觉得此事不可能,但现在?,她和萧煜已然圆房,便不是不可能的事了?。


    她垂首看了?眼平坦的小腹,朱唇微抿,声若蚊呐道:“这事儿,哪是心急便心急得来的,还?得看缘分。”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牛三婶点了?点头。


    “倒也是,这孩子肯不肯来,何时来,那都是没?准的事儿。”也不知想到什么,牛三婶不由得笑起来,“不过啊,你?和周煜都生得好,婶子可是盼着呢,到时若你?俩真有了?孩子,该生得多好看啊!”


    听得此言,苏织儿微垂了?垂眼睫,竟也忍不住幻想起来。


    是啊,也不知他们将来有了?孩子,会生得什么模样,会像她多一点,还?是像她夫君多一点呢。


    因得牛三婶这些话?,苏织儿满脑子都在?想着孩子的事,待萧煜回来,自也没?发现他今日稍有些古怪。


    只麻利地做了?碗卧了?蛋,还?放了?肉丝的清汤面当做晚食。


    两人吃罢,萧煜在?外头刷碗盏,苏织儿就?在?内间?擦洗了?身?子。


    待萧煜收拾洗漱完进来时,便见苏织儿已然钻进了?棉被里?。


    自打两人圆房后,就?不在?分两侧而睡,夜里?也是盖一条棉被。


    左右这两人睡相都好,纵然这棉被有些窄,但紧挨着一块儿,倒也不怕冻着。


    屋内已然暗了?下来,虽说他们如今也买了?些蜡烛,但若非要下棋认字,为了?节省,夜里?一般都不燃烛火。


    见她睡下,萧煜也自然而然掀开被褥进去,方才躺下,就?觉一双柔若无骨的藕臂缠住了?他的腰,下一刻,竟有一只柔荑钻进了?他的衣襟里?,指腹在?他胸口轻轻摩挲着,泛起丝丝痒意。


    萧煜眸色沉了?沉,一下抓住苏织儿不安分的手,略有些低哑的嗓音里?揉着几分促狭的笑意,“今日,怎这般热情,不嫌我闹你?了?。”


    苏织儿朱唇轻咬,旋即伸出双臂揽住了?萧煜的脖颈,在?他耳畔低声道:“夫君,我们生个孩子吧……”


    萧煜微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苏织儿会说这话?,“怎的突然说起此事?”


    “三婶今日同我说,张家娘子有孕了?,又问我何时要个孩子。”苏织儿强忍住羞涩,喃喃道,“我觉得是迟早的事儿,不过还?是想同夫君多努力努力……”


    指不定能更快些怀上?。


    她鼓起勇气说出这话?,却见萧煜静静地看着自己,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他这般冷淡的反应,苏织儿不由地敛眉道:“夫君你?……是不是不想要孩子?”


    看着她眉目间?的担忧,萧煜薄唇微扬,伸手将她搂紧了?几分,“没?有,我只是担心你?,生孩子定然很疼吧……”


    尚在?皇宫时,他就?见过不少妃嫔生子,那惨叫声和被端出来的一盆盆血水,他至今印象深刻。


    苏织儿虽未生过孩子,但也听村里?的嫂子婶娘们说起过,这生孩子犹如过鬼门关,可怕得紧,若是给?她不喜欢的男人生孩子,苏织儿定然不愿意,可眼前这个男人不一样,她抬首定定道:“我不怕,只消一想到是我们的孩子,我便什么也不怕了?。”


    他们的孩子……


    看着苏织儿分外坚定的眼神,萧煜心下似有某块地方被触动,漾出丝丝他从未感受过的暖意。


    他垂首在?苏织儿额间?落下一吻,认真道:“县城太远,等明年天暖了?,我去镇上?寻份活计,每日也能回家来,毕竟将来有了?孩子,花销定然会更大些。”


    他也算通些文墨,相信定能寻到一份不逊色于章家账房的活,到时他便能靠着自己的本事好生支撑起这个家。


    “嗯。”苏织儿点了?点头,“我们还?可以请人在?院中盖一间?砖房,等孩子大了?,便可以住在?那里?,我们如今住的这草屋也可以拆建成砖房,到时任凭风雪再大,也不必害怕了?……”


    萧煜凝视着苏织儿那双亮莹莹的杏眸,恍惚间?,似乎也看见了?她脑海中想像的儿女绕膝的美好场景。


    是啊,滔天权势,万贯家财,他通通不要,只消能跟她一道一直过平静安逸的小日子,就?好。


    “这些往后可以慢慢说。”苏织儿正说得兴头上?,却发觉男人的大掌已然缓缓抽开她的衣带,他轻咬着她的耳尖,低沉蛊惑的嗓音令苏织儿的呼吸也不由得急促了?几分,“娘子,我们得先努力起来不是。”


    看着他灼热的眸光,苏织儿生怕他今日又像往常那般肆无忌惮,忙抓住他的手腕道:“努力归努力,但也不能太过分了?,我们可先说好了?,最多两次……”


    萧煜剑眉微挑,既未说答应,也未说不答应,只埋首落在?她的颈间?,嗅着那似有若无的女子馨香,含笑模棱两可的道了?一句:“我尽量。”


    翌日,在?腰酸背痛中醒来的苏织儿盯着屋顶,忍不住扁着嘴,暗暗骂了?句“骗子”。


    要说她也是,怎的相信了?那男人的话?,他常是这般不知节制,活跟饿狼似的。


    她在?炕上?缓了?一会儿,方才起了?身?,灶房没?有动静,萧煜应当不在?屋内,或是去河边提水去了?。


    如今天冷,去河边都需破冰才能取到水,他生怕她冻着或是不意跌进水里?,这提水的事儿都独自包揽下了?。


    苏织儿想起昨日牛三婶提过的张家娘子有孕的事,便打开角落里?的木箱,翻找先头做衣剩下的余料,当还?足够做一件孩子的小衣裳。


    张猎户一家为人和善,先头张猎户还?主动帮他们修过屋顶,这些事苏织儿都牢记于心,做件小衣裳费不了?多少事,也算她一份小小的心意。


    她翻出余料,又取了?针线筐子,准备缝小衣服时,却骤然发现她的一件棉衣似乎破了?口子。


    这件棉衣说是她的,不如说是她娘留下的,苏织儿将那衣裳一并抱出来,想着缝补一番,却骤然从那破洞里?发现了?一物。


    藏在?那棉絮间?,不仔细看还?真难以发现,她将那物取出来,竟是一张被叠得极小的发黄的纸,似乎年数已久。


    为何这纸会被藏在?这儿,苏织儿好奇地展开,仅仅扫了?几眼,却是一瞬间?面色发白。


    若换作?从前,她根本看不懂上?头究竟写了?什么,可经过这几个月,她已然识得了?不少字。


    自也清清楚楚地认得那右边最显眼的三个大字。


    和离书!


    第48章 真相


    这封和离书写得文绉绉的, 苏织儿也不是太懂,只?勉强认得一些诸如“一别两宽”之?类的字眼。


    然最令她如遭雷击的是那落款的“苏岷”二字。


    这竟是她爹写给她娘的和离书!


    苏织儿身?形微颤,几欲站不稳, 既得是从她阿娘衣裳中寻到的, 那定然是她阿娘亲手藏在这儿的。


    可怎么会,难道她爹真的同外头说的那般, 是抛妻弃女的无情之?人。


    但若真是如此, 她娘为何那么多年还始终相信着她爹,这并不合常理。


    苏织儿总觉得里头或有她不知道的隐情。


    可谁能告诉她,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织儿心绪混乱,久久都回不过神,直到听见院子里的动静, 她方?才反应过来,忙将?那封和离书藏进袖中,看到掀帘步入的萧煜,佯作无事般扯唇笑了笑。


    见苏织儿面色苍白得厉害, 萧煜蹙眉,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说话的声里都揉着几分担忧,“怎么了?可是我昨晚不知分寸……伤着你了?”


    “没有。”苏织儿摇了摇头, 不着痕迹地别过眼,“恐是昨夜没盖好被子,稍有些受凉。”


    萧煜仍是有些不放心,“若真不舒服得厉害,明日就不必同我一道去韦府了, 在家好生修养一日吧。”


    韦府……


    苏织儿差点忘了此事,这会子听萧煜提起, 她脑中骤然灵光一闪。


    是啊,韦府!


    兴许那韦夫人知道些许内情也不一定。


    “我无事。”苏织儿冲着萧煜笑道,“明日我也要跟着你一道去,整日在家我都快憋坏了,正好去那儿同韦夫人说说话。”


    见她看起来并无大碍,萧煜这才安下心,柔声道了句“好”。


    次日一早,韦家来接人的马车准时?抵达了草屋门口。


    一路上苏织儿几乎都在睡,全因着昨夜她心事重重并未睡好。


    抵达韦府后,萧煜见了那赵大夫后,便被韦泊言扯去下棋了,苏织儿则被府中婢子领去了韦夫人的院子。


    韦夫人见着她,倒很是高?兴,命人上了茶,还拉着她说了不少体?己话。


    苏织儿始终有礼地答着,可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到底还是挨不住开口道:“夫人其实?知道我爹娘的事儿吧?”


    韦夫人微微怔了怔,少顷,佯作茫然,“什么事儿啊?你若是想?问你爹的下落,我上回便同你说了,我是真的不晓得。”


    见韦夫人神色略有些躲闪,苏织儿便知她并未说实?话,她沉默片刻,自袖中摸出一物展开,搁在韦夫人面前。


    “昨日,我在我娘的遗物里,寻到了一样东西,是我爹写给我娘的和离书……”苏织儿咬了咬唇,强忍住自鼻尖涌上的酸涩,但声儿里仍不免有几分哽咽,“我爹他……是不是真的狠心不要我和我娘了?”


    韦夫人看了那和离书一眼,面色微变,她搅紧手中的丝帕,听得这话,忙不住地摇头,“不是,织儿,其实?……并非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苏织儿也想?替她爹开脱,可无奈实?在找不到旁的解释,“他根本就是嫌弃我娘的出身?给他丢人,这才将?她弃之?敝履,连同我也一并不要了,对吧!”


    见苏织儿言罢簌簌落下眼泪,韦夫人登时?慌了神,“织儿……”


    她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似乎想?解释,但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恰当?她不知所措之?时?,就听一低沉中带着几分威仪的嗓音在屋内赫然响起。


    “你想?知道的事,我可以告诉你。”


    苏织儿抬首看去,便见一人阔步踏进屋内,那人大抵四十?有余,一身?绀青锦袍,身?形挺拔如松,眉宇间透出几分习武之?人的英气。


    苏织儿不必猜,便知此人定然是韦二公子的父亲,那位镇守懿宁关的韦大将?军韦毅,忙背手擦去面上的眼泪站起身?来。


    “将?军……”屋内婢子纷纷低身?施礼。


    韦毅一拂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几个婢子应声鱼贯而出。


    “老?爷……”


    见韦毅行?至跟前,韦夫人面露犹豫,似想?开口劝阻,却听他道:“孩子大了,有些事不必再隐瞒下去。”


    他在小榻上坐定,方?才抬首看向站在眼前的苏织儿,问道:“织儿,关于你父亲的事,你知道多少?”


    乍一听到这话,苏织儿愣了一瞬,她努力回想?,少顷,略有些失落地答:“我出生不久,我爹便离开了沥宁,我娘又极少同我提起他,我对我爹……几乎一无所知……”


    韦毅闻言低叹了一口气,旋即娓娓道:“你们苏家与韦家一样,同是将?门之?家,祖辈曾因跟随先皇征战,开疆扩土而得了封赏。你爹当?年年纪轻轻便当?了右领卫军,本是前程无量,不曾想?却因十?七年前元宵节一场变故,被陛下问责流放至沥宁,再后来他便娶了你娘,有了你……”


    苏织儿默默听着,但她想?知道的并非这些,她直直看向那位韦大将?军,问道:“那他为何要给我娘和离书,是为了毫无拖累地去京城享福吗?”


    听得这话,韦毅扯了扯唇角,露出几分无奈的笑。


    “你真以为你爹在京城?” 他摇了摇头,“你爹他当?初收到圣旨,的确是让他进京面圣,但实?则并非什么幸事,不过是因当?时?溧国进攻,西南边防失守,死伤惨重,陛下一时?无良将?可用,情急之?下才采纳了几位大臣的建议,将?你爹自沥宁召回,封他为一军主帅,领兵抗击溧国。”


    苏织儿双眸微张,万万想?不到她爹当?年并非去京城坐享高?官厚禄,竟是去领兵打仗,“那……那我爹如今在哪儿?”


    “你爹他……”韦毅薄唇微抿,搭在膝上的双手收紧,连一旁的韦夫人都垂首露出难言的神色,许久,才听韦毅艰难地开口道,“他失踪了……”


    “失踪?”苏织儿秀眉蹙起,“什么叫失踪!”


    他不是去西南征战的吗?这失踪又是何意!


    韦毅未答,只?瞥了眼那搁在榻桌上的和离书,神色凝重了几分,“这封和离书,还是当?年你爹托我交给你娘的,你爹虽蒙冤流放,但始终觉得当?初溧国奸细潜入京城一事有些蹊跷,且很快,他发现?自己似乎被人暗中监视着,他寄给你祖母的信竟也无一封回信,恐是遭人半途拦截。”


    他顿了顿道:“也是因着如此,当?年陛下突然赦免你爹,将?你爹召回京城时?,他便觉得事出有异,为了保护你娘,才在离开前特意将?这封和离书交给我,并嘱托我若他出了事,便将?这封和离书交给你娘,这样,你娘便不会受他牵连……”


    韦毅没有告诉苏织儿,其实?当?初除却这封和离书,苏岷还另交给他一封信,让他即刻寄出。


    他好奇之?下,曾将?那没有封住的信笺打开看了一眼。


    甚至还记得上头所书,“……儿虽感念顾氏多年陪伴,但顾氏出身?乡野,见识浅薄,且粗陋不通文墨,难登大雅之?堂,恐不堪胜任苏家长媳之?职,儿思?虑再三,决定予其休书一封,从此一别两宽,各自婚嫁,两不相碍……”


    这封信字字凉薄,道尽了苏岷这个丈夫的无情,但韦毅很清楚,这封信明面上是寄给苏老?太太,实?则是给那些背后监视之?人看。


    在远赴疆场前,苏岷做足了准备,只?为保顾郦娘周全。


    外人都道苏岷抛妻弃女,铁石心肠,可韦毅明白,苏岷此生分明爱极了顾郦娘。


    亲笔写下那封和离书的他无疑承受着剖心摧肝的痛。


    韦毅句句不提她爹的现?状,却句句在告诉苏织儿苏岷过得其实?一点也不好,苏织儿心下顿生出不好的预感,连喉中发出的声儿都带着几分颤,“我爹他……究竟出了何事?”


    想?起那桩往事,韦毅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叹,“当?年你爹受命领兵远赴西南后,虽接连打了好几场胜仗,然半年后的驽筝一战,你爹带领五千兵马惨遭伏击,几乎无一生还,但奇怪的是,事后却并未寻到你爹的尸首,你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彻底失去了踪迹……”


    “当?时?朝野上下议论纷纷,都说是你爹通敌叛国,才会导致大澂最后惨败于溧国。陛下大怒,本欲将?苏家满门抄斩,但幸得先皇当?年念及苏家功绩,曾赐给苏家一副免死金牌,你祖母和叔父才能因此逃过一劫,只?被抄家后流放至西边的禹葵。”


    看着苏织儿摇摇欲坠的模样,韦夫人忙上前扶住她,就听韦毅接着道:“得知你爹出事后不久,我守诺将?那封和离书予了你娘,她怕你爹的事连累到韦家,临走时?便让我往后不要再与你们母女俩有任何联系,也不要再打搅你们的生活。”


    言至此,韦毅看向苏织儿的眼神里透出几分愧意,“我对不起苏兄,为了韦家的安危,这么多年,就真的没有再关切过你们母女俩。”


    其实?倒也不是一点也未关切过,开始时?,因担忧她们母女的安危,韦毅曾派人守在顾郦娘母女身?边,直守了近半年,方?才放心地将?人撤走。


    也不知是不是苏岷当?初那一手起了成效,那些处在暗处的人才没有对这弃妇幼女动手。


    看着得知真相后抽泣不止的苏织儿,韦毅唏嘘道:“织儿,虽不知你爹当?年为何会消失,也不知他如今是否还活着,但他真的从未想?过抛弃你和你娘……”


    韦毅的这话,令苏织儿强忍的眼泪瞬间决了堤,她瘫坐在地,再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韦夫人上前心疼地抱住她,听着她凄厉的哭声,亦不由得红了眼眶。


    苏织儿做梦都想?不到,这竟就是这么多年来她苦苦追求的真相。


    她娘之?所以没有告诉她这些,不过是在保护她,她到死都始终一人抱着这个沉重的秘密,无望而又痛苦地等着一个兴许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而她爹亦是如此,她以为他这些年过得锦衣玉食,再快活不过,却并不知他早已不知踪迹。


    她虽未见过她爹,但她坚定他绝不会做那通敌叛国之?事,那他如今究竟身?在何处。


    抑或是其实?他早就已经死了。


    苏织儿哭了许久,方?才止住了声儿,韦夫人命人打来热水,好生替她净了面,便听守在外头的婢子来报,说韦泊言和萧煜来了。


    萧煜是外男,不好轻易入内,正在院外等着接苏织儿回去,苏织儿哭得双眸通红,但又怕迟迟不出去令萧煜生疑,只?得硬着头皮由韦夫人陪着出了院子。


    乍一看见她,萧煜便忍不住蹙眉道:“怎么了,怎的哭了?”


    苏织儿垂着脑袋,朱唇紧抿,听到萧煜的声儿,又是喉间发哽,方?才在心底编好的谎话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还是一旁的韦夫人及时?解围道:“哎呀,都怪我,前两日去茶楼听书,听了个感人的故事,没忍住讲给织儿听,竟没想?到她眼窝子浅,哭得根本停不下来,瞧她这哭得,不晓得的,怕不是以为我欺负她了。”


    苏织儿忙强扯出一丝笑,“没事,都怪那故事着实?太悲伤了些。”


    她话音才落,就见萧煜身?侧的韦泊言看向后头,蓦然面色大变。


    “父,父亲!”


    自院内徐徐走出个人来。


    韦毅瞥了韦泊言一眼,旋即将?视线落在了他身?侧的萧煜身?上,双眸微眯,“言儿,这位便是你的好友?”


    “是,这是周煜。”韦泊言忙介绍,“周煜,这是我父亲。”


    萧煜提步上前,躬身?施礼,“草民?见过韦大将?军。”


    然他这腰方?才弯下去,便被一双大掌及时?给拦了,那低沉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不必多礼。”


    萧煜抬眸看去,只?见那位韦大将?军双唇开阖,无声地用口型对着他吐出两个字。


    “殿下……”


    他微一敛眉,眸色沉了沉,然那厢却像无事发生一般笑着道:“既然来了,便吃了午食再走吧。”


    说着,韦毅转头看向身?后,“夫人,吩咐厨房多做几道好菜。”


    “唉。”韦夫人应声,随即提步往厨房的方?向而去。


    有韦大将?军亲口吩咐,午食做得格外丰盛,可向来好吃的苏织儿却是没甚胃口,但又怕萧煜看出她的反常,只?能勉强往嘴里塞了一些饭菜。


    午食罢,韦毅便和韦夫人一道送两人离开。


    看着远去的马车,韦夫人不由得叹息,“这没爹没娘的,织儿那孩子实?在可怜……”


    “是啊。”韦毅低低道,“也不知她往后究竟会如何,不知是福是祸啊……”


    什么福?


    什么祸?


    韦夫人一头雾水,没明白这话,“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韦毅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了一句“没什么”,便转身?往府内而去。


    然背过身?的一刻,韦毅唇角笑意尽数消散,面色变得异常沉重。


    其实?今日他并未告诉苏织儿,前段日子,西南边塞传来消息,说是有人看到了苏岷的踪迹。


    此事是真是假尚不得而知,若是真的,是福是祸亦未可知,故而韦毅不敢轻易告诉苏织儿。


    不过他烦愁的不止如此。


    作为驻守北部要塞的重将?,韦毅消息一向灵通。


    所以打从韦夫人口中得知,苏织儿那位叫周煜的夫君是个流人,且就住在兆麟村时?,他便知道那人根本不叫周煜,而是因巫蛊之?罪被流放至此的六皇子萧煜。


    忆及近日他提前得知的另一个消息,韦毅剑眉深蹙。


    一个叛将?之?女和一个被流放的皇子。


    竟是成了夫妇。


    就是不知这两人之?间。


    究竟是良缘,还是孽缘。


    那日自韦府回去后,苏织儿虽难过得紧,但仍竭力隐藏自己低落的情绪,为了不让自己去想?她爹娘那些事,便逼着自己每日下棋,练字,闲不下来,自也不会去胡思?乱想?。


    如此下来,不过几日,她的棋艺和字倒是都有了很大的长进。


    是日,她坐在炕上写完了一整张纸,正欲转头递给坐在后头的萧煜看。


    余光见他抬了抬手,似乎将?什么东西放在了她的发髻上。


    苏织儿疑惑不已,旋即伸手将?那物取了下来,定睛一瞧,才发现?是支木簪,样式素朴,簪尾还刻了一朵桃花。


    她惊诧地看向萧煜,便见他浅笑道:“近日见你闷闷不乐,我也不知该如何哄你,这也是头一回亲手替女子做簪子,做得不好,你莫嫌弃……”


    苏织儿摩挲着手上这支确实?略有些粗糙的木簪,喉间一哽,压抑多日的情绪蓦然在这一刻爆发出来,眼泪顿若断了线的珍珠般掉落而下。


    “夫君……”


    她一下扑进他怀里,埋首在他颈间,忍不住放肆大哭起来。


    原来他早就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只?是嘴上不说罢了,实?则一直在默默关切着她。


    萧煜稍愣了一下,旋即微微扬起唇角,像在安慰孩子一般,轻柔地抚着她的背脊,“怎么了,先头韦夫人讲的那个故事惹得我们织儿这般伤心?”


    他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令苏织儿这段日子郁郁寡欢,但她既然不愿意说,他也不会逼她,尽力安慰她便是。


    “因那故事太悲伤了。”苏织儿抽了抽鼻子,“那里头的女子到最后一无所有了,我很怕,我变得和她一样……”


    她没了娘,如今竟得知连她阿爹也不知身?在何处,从前她为了去找她阿爹而拼命努力地活着,但现?在这一切被彻底打碎,她就像一个在黑夜中迷途的人,惘然不知所措……


    “怎会呢,你还有我……”萧煜温柔的声儿在苏织儿耳畔幽幽响起,似暖春的风一般拂过她悲伤难抑的心。


    苏织儿缓缓起身?久久地凝视着他,须臾,又骤然伸出手牢牢抱紧了面前的男人,似乎一松手这人便会消失不见一般。


    没错,她还有他呀!


    就算此生再也见不到她爹,她还有她的夫君。


    这个男人便是她最后的依靠,她不想?失去他,这一生她都绝不要与他分开!


    *


    临近除夕,年节的气氛愈浓,沥宁县衙内,也比往日萧条许多。


    然后院书房中,仍在为解决沥宁百姓那些鸡毛蒜皮之?事而烦忧的范奕正坐在案前奋笔疾书。


    屋外漫天大雪,一衙役顶着疾风小跑进来,尚来不及抖落这盖了一身?的雪,便急匆匆上前禀报,“大人,京城来人,说有要事要报。”


    京城来人?


    范奕微一颦眉,忙扯过椅背上的狐裘大氅疾步赶往前堂。


    前堂内,坐了个人,风尘仆仆的样子,正对着炭火取暖,看打扮像是个差役。


    见了范奕,那差役慌忙起身?拱手道。


    “范大人,陛下有旨,命人年后护送六皇子殿下回京。”


    第49章 迟疑


    打这旨意一下来, 范奕便欣喜若狂,一心道老天有眼,恨不能立刻告诉萧煜。


    然沥宁正是风雪肆虐的时候, 迎面吹来的寒风若刀子般剜得人生疼, 满天飞雪阻碍了前路,马车根本不能在路上行驶。


    直挨了两天, 恰逢除夕, 这风雪才勉强消停了些,范奕见状忙派人将萧煜自兆麟村接到了沥宁县衙。


    他?命人上了茶水, 便迫不及待将此事告知给这位六殿下,“……听闻是因着陛下近日染疾,病中?脆弱再加上年?关?将至, 就不免念起了殿下的好,这才下旨赦免殿下了您,还遣了人年?后护送殿下回京呢。这圣旨先一步送达,迎接殿下的人被风雪困在了半途, 但想必再过几日便能抵达,这下,殿下您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范奕激动地道了许多,是真心替萧煜欢喜。


    就当他?以?为听到这个消息的萧煜定也会同自己一样喜不自胜时, 却见他?静坐在那把太师椅上,剑眉深蹙,神色凝重。


    范奕有些诧异,少顷,忍不住问道:“殿下不高兴吗?回到京城便意味着您有机会替自己平冤, 难道不好吗?”


    萧煜薄唇抿了抿,沉默片刻, 倏然抬首看向?范奕,“若我?回了京城,那苏织儿呢?”


    范奕闻言稍愣了一下,不想萧煜首先关?切的不是自己的前程,而?是一个女子。


    苏织儿!


    又是这个苏织儿!


    他?面色登时难看了几分,但想了想,还是顺着萧煜的心意答:“殿下既与她成了亲,还写了婚契,便是正正经经的夫妻,殿下若还想要她,带她一道回去也无不可……”


    “可她适应得了京城的生活吗?还有她的身份……”萧煜垂眸兀自喃喃道。


    苏织儿固然有些小聪明,然京城水深,尔虞我?诈,明争暗斗,那些人哪是自小长在兆麟村的苏织儿对付得了的。


    更棘手的是她的身份,他?蓦然回到京城,一时间定会受众人瞩目,若被人发现苏织儿其实是那叛将苏岷之?女,她当会如何,假如她因此?获罪,以?他?如今的能力真的能保护得了她吗。


    看着萧煜这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范奕心下陡然生出几分愠怒。


    “殿下这般犹豫,难不成是想抗旨吗?”


    萧煜闻言看向?他?,一字一句认真道:“若我?告诉你,我?真有这般想法呢?”


    范奕闻言双眸微张,一瞬间只觉得萧煜根本就是疯了,就为了那个苏织儿,就为了一个女子,他?竟宁愿留在这苦寒的沥宁,也不愿回京去。


    然想法终归是想法,萧煜很清楚,抗旨的下场会有多严重,他?站起身,轻描淡写道:“我?不过随口一说,送我?回去吧,今日过年?,她还在家中?等我?。”


    范奕垂在袖中?的手握紧成拳,少顷,方才缓缓松开,恭敬地应了声?“是”。


    临近午时,萧煜才坐着马车自县城回了家。


    今日过年?,虽得村中?多数人家都清贫,但这般日子,都穿上了家中?最新的衣裳,端出了最好的饭菜。


    萧煜放眼望去,便见屋顶间炊烟袅袅,小道上尽是孩子的追逐欢笑声?,一片喜气洋洋。


    他?推开柴门?,走进院中?,便见苏织儿正站在木墩子上往门?狂上费力地贴横批。


    他?抿唇笑了笑,默默行至她跟前,踮脚轻轻松松帮她将快要掉下来的一边重新按了回去。


    苏织儿转头看向?他?,不由得喜笑颜开,“夫君,你回来了!”


    “嗯。”


    萧煜将苏织儿自木墩上抱下来,看了眼她已独自贴好的春联,抬手在她鼻尖点了点头,“不是说好等我?回来再贴吗,就这般等不及了?”


    “我?也不知你何时才会回来,闲来无事?,便自已贴了。”苏织儿退了几步,欣赏着那副萧煜亲手写的对联,不由得赞叹道,“我?夫君的字可真好看!”


    “对了,夫君,你吃午食了没有,我?还特意给你留着呢。”


    见萧煜摇头,苏织儿忙将他?拉进屋内,将温在锅里?的米饭和饭菜盛出来,搁在了炕桌上。


    “我?本以?为你会在县城吃过午食再回来的,但又怕你没吃,便一直给你留着。”苏织儿托腮看着萧煜慢条斯理地吃着,还指着其中?一道菜同他?道,“这腊肉还是自个儿熏的,你尝尝,不过我?总觉得还差些时候,再过几日恐是更有滋味些……”


    萧煜侧眸看向?苏织儿,静静听她说着,唇角泛起似有若无的笑。


    这样平静无波的日子于他?而?言太过美好,使得他?对于回京一事?兴致缺缺。


    在外?人眼中?,是他?父皇隆恩,还肯让他?回到京城,可他?自觉好似个被牵了线的傀儡,无论被流放还是如今被召回,都只能听凭他?人摆弄。


    且以?他?如今的模样,就算回去也不过是为人耻笑。更何况除却宫中?对他?尚有养育之?恩的淑妃和他?那皇弟小十一,他?对那个天子脚下的繁华之?都几乎毫无留恋。


    可圣旨已下,他?不得不回去。


    “织儿,你想去京城吗?”


    骤然听得这话,苏织儿不由得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


    “怎的突然问这个……”


    先前的她确实很想去京城,但如今她已不想去了,她原不过是为了去寻她爹,可眼下她得知真相,知道她爹根本不在京城,她去那儿又有何用呢?


    听到苏织儿的问话,萧煜眼睫微垂。


    他?先头隐瞒自己的身份,是觉得没有必要告诉她,但如今似乎不得不告诉她了。


    可此?事?他?又该从何说起。


    正当萧煜在心底措辞之?际,却听苏织儿蓦然开口:“夫君,我?想过了,我?们还是不去京城了吧。”


    她咬了咬唇道:“我?爹丢下我?和我?娘那么多年?,定然是已经忘了我?们,重新娶妻生子了,他?既这般绝情,我?为何还要眼巴巴送上门?自取其辱,还是不要去了的好。”


    虽有些对不住她爹,但苏织儿不能道出所谓的真相,只能这般对萧煜说,这样也算解决了“去京城”那事?。


    萧煜看着她黯然神伤的模样,已至喉间的话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只转而?柔声?开口:“织儿,就算没有你爹,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若将来到了京城,真的发生了他?担心的事?,他?也定会拼尽全力去保护她。


    不让任何人伤她半分。


    夜幕降临,白雪皑皑的沥宁城中?炮竹声?此?起彼伏。


    正当沥宁百姓过着团圆佳节,除旧岁,贺新年?之?际,县衙后院,却有一人身披大?氅立于檐下,望着漫天飞雪若有所思。


    其实当初,范奕并没有告诉萧煜,那科举舞弊一案除却与那曹国舅曹赋荣有关?,甚至连如今那位太子殿下都牵涉其中?。


    做出如此?荒谬之?事?,与奸臣同流合污的储君,如何能君临天下,治郭安邦,若他?将来登基,只怕是民不聊生,反令大?徵动荡不安。


    当今陛下膝下有十五位皇子,但可堪重任的不过尔尔,其中?文韬武略,最出类拔萃的便是六皇子萧煜。


    范奕也明白他?寄希望于既无母家支撑,如今又残了一条腿的萧煜无异于异想天开。


    可他?总有预感,若萧煜真的一朝御极,定会成为一代明君,造福百姓。


    然……


    谁能想到这一切最大?的阻碍竟会是个女子!


    正当范奕愁眉不展之?际,一衙役疾步而?来,将手中?物呈给他?。


    “大?人,这是自京城送来的邸报。”


    范奕伸手接过,却是疑惑道:“怎的有两份?”


    那衙役恭恭敬敬答:“回禀大?人,前一阵大?雪封路,送信的差役进不来,先头一份就耽搁下了,而?今就随新的一道送来给您。”


    范奕颔首道了句“好”,折身回了书?房,边走边随手翻阅起前一份邸报。


    直到瞥见“苏岷”这个字眼,他?跨入门?槛的步子骤然一滞,面上露出诧异的神情,他?怔了半瞬,旋即飞快地翻开另一份邸报,却不由得睁大?了双眸。


    范奕在原地静默了片刻,少顷,倏然想到什么,眉宇一下舒展开来。


    他?抿了抿唇,手指收紧,渐渐揉皱了手中?的邸报,一双眼眸沉黑下去,似在心底做了什么决定。


    第50章 离开


    新年的第一日, 风消雪停,虽仍是冷得厉害,但难得是个晴天。


    县衙派来接人的马车停在草屋门口时, 苏织儿方才起身。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昨日准备过年, 教以往劳累了些,她整个人疲乏得厉害, 竟有?些起不来, 着实在炕上赖了好一会儿,连早食都是萧煜端到里头给她吃的。


    那照范奕的吩咐来接人的车夫只道他家大人说, 今日县城有?庙会,煞是热闹,想请他们去瞧瞧。


    萧煜倒是兴致不佳, 只看?苏织儿闻言一脸期许的模样,只得应下,将她抱上了马车。


    待他们抵达时,范奕早在那厢等了。


    苏织儿没怎么来过庙会, 但又?向来喜欢这般热闹的地?方,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什么都想吃。


    萧煜便惯着她,那些吃的玩的, 只消她感兴趣,都会买给她,到最后自己倒捧了个满手。


    逛了近一个半时辰,见苏织儿生了些许乏意,范奕便提出去附近的清茗居歇歇脚。


    今日的清茗居人满为?患, 但范奕似是提前打过招呼,令伙计留了三?楼一个僻静的角落给他们。


    甫一坐下, 伙计便上了糕食和清茶。


    只也不知这伙计是不是新来的,竟是笨手笨脚,将一下滚烫的茶水泼在了萧煜身上。


    苏织儿当即惊呼一声,生怕萧煜烫着,但幸得这冬日的棉衣还算厚实,倒是并未伤着他。


    那伙计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也知自己闯了祸,颤颤巍巍道:“对不住啊客官,都是小的手笨……”


    这厢的动静引来了茶楼掌柜,他忙上前歉意道:“不嫌弃的话,要不客官随我去后院换件衣裳,这穿着湿衣,就怕受了寒。”


    萧煜的“不必”还未说出口,却?见苏织儿担忧道:“去吧,这么冷的天?,怕是真要着凉了。”


    听得这话,萧煜薄唇微抿,道了句“好”,方才站起身随那掌柜去了。


    在一旁始终没出声的范奕看?着萧煜远去的背影,指腹缓缓摩挲着杯壁,在无人察觉间与那“闯祸”的伙计暗暗交换了个眼神,旋即看?向苏织儿,将桌上的桂花糕往她面前推了推,笑道:“上回看?夫人这般喜欢桂花糕,我就特意点了一盘,夫人尝尝。”


    “多谢范大人。”独自面对范奕,苏织儿略有?些拘谨,她捏起一块糕食送进嘴里?,下一刻,就听那位范县令清润的嗓音幽幽响起,“夫人对自己的父亲了解多少?”


    苏织儿动作一滞,抬眸看?去,便见范奕浅笑看?着自己,神色温柔就像是在同?她唠家常一般。


    可苏织儿却?晓得不是。


    范奕突然问?起她的父亲,定然是知晓她父亲的身份。


    她不由得紧张地?绷直了身子,低声答:“我很小的时候,我爹便离开了沥宁,我对他不甚了解……”


    看?着苏织儿这番急张拒诸,如坐针毡的模样,范奕双眸眯了眯,本想借此机会告诉苏织儿她的身世,但看?她这副样子,似乎已经得知了苏岷之事。


    “是吗……我记得夫人的父亲是叫苏岷吧?”范奕随手整了整自己的衣摆,似是无意般道,“还真巧,前几?日我还在邸报上看?到了有?关?您父亲的消息……”


    苏织儿闻言顿时大惊失色,“我爹他……还活着!”


    一时间苏织儿不知该不该喜,她失踪十数年的阿爹总算是有?了消息。


    见得她这般反应,范奕笃定了心下猜测,他垂下眼眸,却?是发出一声遗憾的低叹,“是活着,不过只怕也活不久了……”


    什么叫活不久了……


    “范大人这是何意!”苏织儿面色极其难看?,小心翼翼地?探问?道,“我爹他……究竟怎么了?”


    范奕沉默不言,许久,才自怀中取出一物,搁在苏织儿面前,正是一份只在各个州府衙门间流通的邸报。


    他将那邸报翻开,将手指在上头,这才启唇道:“前阵子,有?人在西南边塞发现了你父亲的踪迹,如今朝中议论纷纷,觉你父亲通敌叛国的罪名?已然坐实,不少朝臣上谏陛下,说要擒拿你父亲。陛下震怒之下下了懿旨,命人广发海捕文书,言抓住苏岷者,必有?重?赏。”


    他顿了顿,瞥了眼盯着那邸报上的文字面无血色的苏织儿,紧接着道:“不止如此,夫人的祖母和叔父一家亦因此受了牵累,陛下下旨,命禹葵县令将他们捉拿入狱……两月后问?斩。”


    认了几?个月的字,苏织儿虽不能通顺地?读完这邸报上的文章,但也能将将理解其上之意。


    确如范奕所说……


    见苏织儿相信了他所言,范奕垂在袖中的手微微蜷起,旋即迟疑着开口道:“如今除却?您下落不明的父亲,夫人那祖母和叔父当是您在世上仅余的亲人了吧……若您还想见他们最后一面,这两日赶去禹葵当还来得及……”


    苏织儿抬首看?了范奕一眼,一时间脑中混乱不堪,她不知道她该怎么办,少顷,她似是想起什么,攥着手,紧张地?问?道:“此事……大人可曾告诉过我夫君?”


    昨日,这位范县令也将她夫君叫去了县衙,难不成是将此事告诉了他。


    “没有?。“范奕摇了摇头,“告诉他又?有?何用,他是流人,不能离开沥宁,夫人难道不知道吗?流人私自离开流放地?,一旦被抓,便是死罪!”


    听得此言,苏织儿脑中“轰”地?一下。


    是啊,她竟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她怎的忘了,她夫君是流人,根本不能离开这里?。


    他分明知道此事,可当时陪她给她阿娘祭扫后,却?还答应她陪她去京城,是不要命了吗!


    “我方才的提议,也不过随口一说,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范奕收起桌上的邸报,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随即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轻描淡写道:“沥宁偏远闭塞,若非我无意查看?了那案卷,也不知夫人原是苏岷之女?。无论是您父亲,还是您要被问?斩的祖母叔父,夫人就当我今日什么也没说,您什么也不知道,应能继续安然无恙地?过日子……况且虽您已是外嫁之女?,但陛下盛怒难消,若知晓您的身份,难保不会迁怒于您,只恐到时连六爷也会受到牵累……”


    苏织儿闻言双眸微张,一时间双手竟开始止不住地?微微发抖,甚至连茶盏都握不起来。


    萧煜换完衣裳回来时,乍一看?见苏织儿,不由得蹙眉道:“怎的面色这般难看??”


    他下意识看?向范奕,以为?他是多嘴将圣旨一事告诉了苏织儿,范奕会意,却?是面色如常冲他摇了摇头。


    “没什么。”苏织儿强笑了一下,“只方才逛得太久,又?吹了风,眼下有?些不大舒服。”


    “不舒服?”萧煜眉宇间顿时浮上几?分担忧,“可要去看?大夫?”


    苏织儿摇了摇头,“不必了,回去睡一觉便好。”


    她伸手拽住萧煜的衣角,强忍住涌上鼻尖的酸涩,低低道:“夫君,我们回家吧……”


    见苏织儿昂着脑袋看?着自己,也不知是不是因着生病难受,整个人透出几?分从未有?过的脆弱,萧煜的心竟跟着难受了一下,忙颔首道了句“好”。


    回到兆麟村后,苏织儿便在炕上躺下了,连晚食都是萧煜做好了送到她面前。


    见他将碗搁在炕桌上,转身便要走,苏织儿蓦然起身抱住了他的腰。


    萧煜诧异地?垂首看?了她一眼,见状在炕沿坐下,轻柔地?抚着苏织儿的脑袋,“怎么了,很难受吗?”


    苏织儿朱唇紧咬着,没有?答话。


    是啊,她很难受!


    心口滞闷得她几?欲喘不过气来。


    分明想要忘记,可脑中却?仍不住盘旋着范奕的话,她也想彻底不理会他所说的事,可她根本做不到。


    那可是她的爹,还有?她的亲祖母和亲叔父,是她一直渴求的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可她尚未来得及与他们见上一面,便要与他们天?人永隔了吗?


    “夫君……”


    纵然强忍住泪意,但苏织儿发出的嗓音里?仍不免透出几?分哽咽。


    “嗯?”萧煜应声道。


    苏织儿并未接着说,须臾,只又?颤声唤了句“夫君”。


    萧煜只觉她像极了撒娇,勾唇轻笑了一下,“再不吃粥便要凉了,要不我喂你可好。”


    怀中人沉默少顷,自鼻尖发出一个闷闷的“嗯”字,萧煜将她扶起来,倚靠在自己怀里?,端起粗瓷碗,舀了粥一勺一勺地?喂进苏织儿口中。


    苏织儿食之无味地?吃着,视线却?始终定定地?落在萧煜身上,她也不知自己前世修的什么福分,让她这辈子能嫁得这样疼爱她的夫君。


    她也想与他一辈子在此地?长相厮守,可惜造化弄人。


    她不想让眼前这个男人因为?自己而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次日天?才亮,韦府前来接人的马车便抵达了草屋门前。


    原本离去复诊的日子还有?几?日,但正值年节,韦大将军和韦夫人好客,便想将他们接去热闹一番。


    苏织儿故意赖在炕上,只说头疼得厉害,今日便不去了,萧煜见此本也不打算去,但苏织儿以马车都已来接了,不好拂了韦大将军夫妇的意,让他不得不去。


    萧煜出门前,苏织儿叫住他,掀开棉被下了炕,替他好生整理了一番衣襟,旋即抬眸久久凝视着眼前这个男人,用目光细细描画着他的眉眼,似要将他的模样永远刻在心里?。


    见她古古怪怪地?一直盯着自己看?,萧煜忍不住玩笑,“怎的,是怕我不回来了?”


    苏织儿闻言勉强扯了扯唇角,伸手抱住萧煜,将脸贴在他坚实宽阔的胸膛上,口中喃喃,“夫君,天?冷,早些回来。”


    萧煜只觉今日的苏织儿好似对他格外依恋,他垂首在她朱唇上轻柔地?落下一吻,低低应了句“好”,“还有?你在家等我,我定会尽快回来。”


    苏织儿闻言笑意微滞,却?是没有?接话,只转而催促:“快去吧,莫让车夫等得太久。”


    萧煜微一颔首,提步出了内屋。


    苏织儿站在原地?,须臾,又?忙不迭爬上暖炕,推开了窗,依依不舍地?望着萧煜离开的背影。


    那厢似是感受到她的视线,站在柴门处折首看?来,勾唇眉眼温柔地?冲她笑了笑。


    苏织儿亦强忍住亦夺眶而出的眼泪,佯作自然地?招了招手,回之一笑。


    直到看?着那马车渐行渐远,最后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她才终是忍不住落下窗子,伏在炕上掩面痛哭起来。


    哭了好一会儿,苏织儿背手擦了眼泪,拖着身子爬起来,收拾起了东西。


    她骗了他。


    等他回来,大抵见不到她了,因得她已决定独自一人前去禹葵。


    苏织儿哽咽着收拾了两件衣裳,又?翻出了家中藏财物两个布袋子。


    其中一个里?头是些碎银子,还有?一个大的袋子,藏的是当初韦泊言给的二十两黄金。


    苏织儿倒出一部?分碎银,本拿了六两黄金,但想到萧煜往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她翻出藏在另一处的一枚玉佩,又?放回去三?两黄金。


    这枚玉佩是先前她自那方升身上拽下来的,当值些钱银。


    收拾罢,苏织儿背起包袱,在内屋环顾了一眼,视线瞥见那搁在窗台铜镜下的一枚木簪,忍不住上前拿起,握在了手中。


    这是萧煜为?了哄她开心,亲手为?她做的,苏织儿鼻尖酸涩,下一刻,涌出眼眶的泪水便不受控地?滴落在那木簪上头。


    她手指收拢,握紧那支木簪,抬手将它插在了发髻之上,转而擦干了眼泪,头也不回地?步出了内屋。


    她将屋门闭牢,方才踏出院子,就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儿骤然响起。


    “织儿,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苏织儿步子一滞,抬首看?去,便见牛三?婶拎着水桶,似乎才从河岸边提水回来。


    她抿了抿唇,勉笑道:“婶子,我……我有?些事要办,要出趟远门,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应当说,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来。


    “出远门?”牛三?婶纳罕不已,“你要去哪儿?那周煜呢,不随你一道去吗?”


    苏织儿摇了摇头,“不了,他是流人,不能随便离开沥宁的。”


    “哦……”牛三?婶见苏织儿眼圈发红,许多话想问?又?觉得不好问?,片刻后,只道,“那你就这么走了,不同?周煜道个别吗?”


    苏织儿闻言苦笑了一下。


    哪能道别呀!


    若是她同?他说了实话,他定然不会让她去的。甚至有?可能还会犯傻决定与她一起去。


    她不能让他顶着死罪陪她去冒险,更何况,以她如今的身份,甚至有?可能给他带来麻烦。


    思来想去,这样默默的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苏织儿未答,少顷,只殷殷地?看?着牛三?婶道:“往后,麻烦婶子好生替我照顾周煜,多谢了。”


    言罢,她便转身快步离开,即使?牛三?婶在身后唤她,亦是一步也不敢逗留。


    她怕她会反悔,想狠下心不去理会她素未谋面的那些亲人,想就这样抱着侥幸,继续与她那夫君过安逸的日子。


    可她不能害他!


    离开前,苏织儿还想去一趟县城找范奕,可正值年节,此时并无进城的牛车,苏织儿只能一步步往县城的方向走去。


    但幸得她运气好,半途遇到一个拉货进城的老汉,她商量着给人十五文钱,便搭乘上了这趟骡车。


    骡子行得慢,及至县城,已近正午,苏织儿命衙役通禀了县令,很快便被领了进去。


    打听说苏织儿一人寻上了门,范奕心下一时激动难抑,先前茶楼之举,他并没有?太过笃定的把握,毕竟再过几?日,迎接萧煜回京的人马便会赶到,到那时他的计划就会彻底落空,但却?没想到一切竟比他想像的更加顺利。


    他赶到前堂,看?到背着包袱的苏织儿时,就知此事定是成了。


    然范奕仍是收敛起翻涌的情?绪,佯作疑惑道:“夫人怎的突然来了?”


    “范大人。”苏织儿站起身,“我……我是来同?大人道别的。”


    “道别?”范奕上下看?了她一眼,旋即露出恍然惊诧的神情?,“难不成……您是要去……”


    苏织儿点了点头,“临走前,我有?些事要交托给您。您是我夫君的好友,往后我不在了,他一人住在那里?,还望您能多照应他几?分。”


    看?着苏织儿面上的诚挚,范奕略有?些心虚地?撇开眼,他故意设计了她,她却?还打心底里?相信着他。范奕心底不免生出几?分滞闷,但思及萧煜之事,他咬了咬牙,复又?狠下心,看?向苏织儿道:“夫人是怕自己的事连累六爷?您这样离开,是准备与六爷和离吗?”


    和离?


    苏织儿没想过这些,但范奕这话像是提醒了她一般,她蓦然问?道:“是不是我与他和离后,往后不管我发生何事,都与他无关??”


    范奕没有?回答,只垂下眼眸,微微点了点头,便算是默认了。


    苏织儿方想问?该如何和离,却?又?想起先前她寻到的那封她爹写给她娘的和离书。


    答案不言而喻。


    苏织儿喉间发哽,须臾,出声询问?道:“范大人这儿可有?纸笔?我想借来一用……”


    “好。”


    范奕命人送来纸笔,苏织儿提笔一时却?不知写些什么好。


    但想起她爹在那封和离书上写的话,咬了咬唇,一笔一划将她记得的那些写了下来,写罢递给了范奕。


    “烦请范大人将这封和离书送给我夫君。”苏织儿盯着手上墨迹未干的纸张,止不住哽咽起来。


    她万万想不到,有?一天?为?了保护自己心仪之人,她竟会做出与她爹一样的决定。


    先前她尚且体会不到她爹的痛处,但直到自己亲手写下这与萧煜自此割裂,两不相干的文字时,才发现那真真是心如刀割。


    范奕伸手接过,看?着泪流满面的苏织儿,默了默,问?道:“夫人想我怎么同?六爷解释?”


    “将我爹的事告诉他吧,但别提陛下要杀他之事,就说我收到了我爹的消息,要去寻我爹……”苏织儿抽了抽鼻子,“若我一年内没有?回来,教他莫等我了,再寻个好姑娘成家吧……”


    虽是要离开,但苏织儿仍是给自己留了后路,前事还未可知,万一她去禹葵见到祖母和叔父后,还能平安无事地?回到沥宁呢,说不定还有?机会与萧煜再续前缘。


    一年……


    范奕知道,苏织儿所说之事绝无可能。


    因为?很快,萧煜便会被接回京城,继续当他的六皇子殿下。


    但他还是应声道了句“好”,命人叫了辆马车,亲自将人送出了门。


    临上马车前,苏织儿冲范奕低身福了福,恭恭敬敬地?道了句“多谢范大人”。


    范奕看?着她哭肿的双眼,点了点头,“夫人慢走。”


    他立在县衙门前,看?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心底的愧意在一刻升到了极致。


    他知道,这一回他是卑鄙地?利用了苏织儿的良善,才能将她成功逼走。


    不过,他并未心毒到让苏织儿前去赴险,等待苏织儿的应会是她意想不到的锦绣荣华。


    但即便如此,他仍是要狠心做这个恶人。


    因苏织儿的存在于萧煜而言,无疑会成为?使?他畏手畏脚的软肋。


    而欲成大事者,绝不该心慈手软。若让萧煜就这样带着苏织儿回京,他定会为?了保护苏织儿,继续过安逸的日子而选择忍辱负重?,但这并不是他范奕想要的结果。


    只有?被重?新逼到绝路,这位六皇子殿下或才会振作起来,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范奕垂首看?了眼那封藏在袖中的和离书。


    为?了大澂百姓,就算让他范奕因此五雷轰顶,遭受天?谴也在所不惜。


    两个时辰后,兆麟村草屋。


    韦府的马车方才停下,萧煜便迫不及待地?跳下来,他手提着一小袋韦夫人给他的糕食,想象着苏织儿看?到此物时亮闪闪的杏眸,不由得勾起唇角。


    然当他提步入了屋,却?发现灶台冷冰冰的,竟无一丝暖意,他剑眉微蹙,唤了声“织儿”,推开草帘却?见一人正端坐在炕上。


    并不是苏织儿。


    萧煜神色微凛,沉声道:“你为?何在这儿,苏织儿呢?”


    范奕站起身,拿起搁在炕桌上的纸张,淡淡道:“她走了,这是她托微臣交给殿下您的和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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