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这一切都在向竹阕乙昭示着一点。


    明王弗玉除却烛风明王的身份, 还有其他身份,这个身份类似于大巫这个身份……


    而竹阕乙不会忘记,谢长思其实也懂这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日谢长思要祭天?, 祭天?前的准备其实都是谢长思筹谋的。


    谢长思与弗玉的联系, 或许通过这一点可以?查清楚了。


    “哥,我想通了。”繁芜的手拽住竹阕乙的衣袖, “为什么弗玉突然不对谢长思动手了,为什么他如今这么安静的蛰伏,你说他是不是知道谢长思的身体不好?……”


    他知道谢长思身体不好?无法长命,与其对谢长思动手,他还不如等谢长思病死?


    繁芜呐呐地?问:“是这样吧……哥。”


    竹阕乙未看她,默然颔首。


    她的手松开他的衣袖,怔怔地?在院中?踱步, 唇角扯出一个笑容:“嗐,我也?不是觉得难过, 我是觉得好?讽刺哦……”


    谢长思他也?许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好?人, 但她过往遇到的所有手握兵权的人里, 只这一个是真的有为百姓想过的。


    与高旭颜那些人相比, 谢长思经历过流离失所,他感受过民之饥、生之苦,虽然他也?曾是贵族,但他的年?少是从底层走?上来的……这才是她看好?的储君人选。


    她从来不在乎什么主人,什么烛风明王。


    她想要的大魏帝王从来都只有谢长思。


    “你去忙你的吧,我不用你在院子陪我了。”繁芜说着往厢房走?去。


    她仍记得在那个梦里,顾流觞二十九年?的人生里, 慕容氏雄踞一方很?久很?久,直到顾流觞二十九岁那年?慕容氏依然是西?边最为强劲的霸主, 谢长思此行不会太顺利,至多夺回玉州郡后班师回朝。


    一切也?如繁芜所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两个月时间,谢长思夺回玉州郡后立刻撤兵。


    他不恋战有他不恋战的理?由。


    但他不趁胜追击,立刻惹来谏官不满,对他口诛笔伐。


    繁芜知道,无论谢长思恋战也?好?不恋战也?好?,谏官都会有各种理?由写各种弹劾他的奏折。


    说他放任慕容氏坐大也?好?,甚至还传出了,小皇子的死和他有关,丽妃其实是他的细作等等传言。


    在种种不利他的传言之下,二月时突然传出谢长思要纳妃的消息。


    起初繁芜怎么也?没有想明白?,郑芸贵为世家贵女,为何甘愿为侧妃,以?她的出身她是可以?有很?多选择的。


    其后几日,她想明白?了,陈王的婚事连陈王自己都做不了主,郑芸又如何做得了主。


    是谢启赐的婚,谢启圣旨上写的是侧妃便只能是侧妃。


    谢长思迎娶郑芸那日未曾让人去接繁芜。


    繁芜实在不懂,他搬去陈王府那日宴请不让人去请她,他纳妃之日宴请群臣还是不让人去请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此,后来在渊及殿见到谢长思时,她仍然怒气未消,对着他阴沉着一张脸,甚至看见他就想绕道。


    谢长思却是叫住她,他知道她在气什么,只是没想过她真的会生气这么久……


    他叹了一口气:“阿芜,你以?后就明白?了,你对大哥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人,大哥将你摆在什么样的位置。”


    ……阿芜,你等很?久以?后才会发?现大哥是真的拿你当亲妹子一样的,如今连竹阕乙这个结义兄弟,我都没有想过给他留下什么。


    繁芜惊诧的抬起头看向他,却见他一张脸唇是紫色的,眼底有些青黑,比之那年?初见他时不知憔悴了多少。


    那年?他意气风发?,飞扬眉目,俊美无双。


    可现在,他似疾病缠身,疼痛难医。


    这时,她看着他眼里蓄满了泪。


    “阿芜可不是为我哭吧……”他笑了,“这样我可要得意了。”


    他不说还好?,这样一说,繁芜的眼泪止不住了。


    他叹气,回首看了一眼四下:“阿芜,有一句话我要当面告知阿芜,在大哥心里,你比你哥,更重要一些。”


    他说完了,看到她惊惶又懵懂的神情,他得意的龇牙。


    “……”繁芜皱眉之间,他已经负手向十步开外等候他的布山走?去。


    等走?远了,布山才疑惑道:“主子是哄阿芜姑娘的,还是真话啊?”


    “我对她和阕乙几时说过谎话?”他淡笑道,似乎生病以?后他的脾气变得格外的好?。


    布山了然点头,他知道这个,只是他不懂为何主子说阿芜比竹大人更重要一些。


    “那为何主子要那样说?”


    “阕乙理?性在表,感性在里,用情至深者?容易为情感左右,而阿芜实则正好?相反。他二人性情其实……极其互补。”


    谢长思停了停,看向布山,再?道:“从那女子一切行径来看,她内心并不向着明王,也?从未将我的事透露给明王。”


    “可她也?未曾将明王的事透露给殿下。”


    谢长思却是笑道:“如此便是最好?的,她虽然有时故意表现的小家子气,其实是有大义之人。只是年?岁尚轻些,再?等几年?她可比谁都能耐。”


    布山仔细想了想,恍然明白?了什么,他抬眼看向谢长思,原来主子想好?的退路……是阿芜姑娘。


    这一年?冬月郑芸为谢长思诞下长子。


    郑芸本就身体极差,因为生产几乎去了大半条命,后来日日靠进补维持性命。


    谢长思看了一眼摇篮里的婴孩,又看向躺在榻上的郑芸,他伸手虚抚她的脸颊,淡声?问道:“我那日对你说,你的身体不宜生产,你我之间最好?不留子嗣,可你执意要生,如今后悔吗?”


    郑芸摇头,眼神亦如往昔的固执。从第一眼见到他,便只想嫁与他一人,不顾父亲兄长反对。


    在看到圣旨的那一刻是她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刻。


    谢长思一声?叹息,双眸微红,眼里似有泪花:“你受苦了,这个孩子我活着一日,便多照顾他一日,我若死了,也?会为他安排好?以?后的路。”


    说话间,他对布山道:“将我写好?的奏折给皇上送过去。”


    布山抬眼看了一眼郑芸,点点头。那份奏折陈王在郑芸怀孕的时候就已经写好?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去。


    如今皇孙已顺利诞下,正是好?时机。


    次日,谢启的圣旨下达,郑芸成了陈王妃。


    只可惜红颜薄命,陈王妃没能熬过这一年?的寒冬,在除夕的钟声?临近时与世长辞。


    繁芜以?为这一次谢长思会给她递来请帖的,可是谢长思仍未让人接她去陈王府。


    她抿着唇,心下多少有几分难过。


    她还不知道,此时一身白?衣的谢长思与竹阕乙就站在院落外的街口处说着话。


    谢长思:“名字还没有想好?吗?那可是你侄子。”


    竹阕乙沉默良久,终归是忍不住说道:“大哥,你自己的儿子你自己取,我总不能将我给我的孩子想好?的名字给你的儿子用吧?”


    “哈哈哈。”他这句话彻底将谢长思逗笑了,站在不远处的布山也?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当布山笑过之后,再?抬眼看向他的主子,只觉眼眶酸胀,他已很?久不曾见到主子这般笑了……


    谢长思:“我爹给我取名字时很?随意,我给我儿子取名字随意不过分吧。就叫谢宴。”


    他回首看向不远处院落的大门,终归欠她三番宴请……


    次年?二月初六,吏部有旨下达,让繁芜前往渊及殿。


    这一道旨意也?终归有些小轰动。


    封繁芜为正六品女学士。


    官阶不高,也?不算是第一个女学士,但却是第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学士。


    算来算去,这女子也?不过十九来岁。


    繁芜领旨时人有些发?懵。


    她陡然想起,那一日谢长思对她说:阿芜,你以?后就明白?了,你对大哥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人,大哥将你摆在什么样的位置。


    阿芜,有一句话我要当面告知阿芜,在大哥心里,你比你哥,更重要一些。


    她捏着封她为女学士的册子,听着吏部侍郎说以?后她能出入太学与渊及殿。


    她红着眼想,谢长思怕不是觉得她会在长安呆上一辈子。


    不,她一点也?不想,她就不怕她一怒之下跑回苗疆去。


    谢长思刚听布山说繁芜领了旨,紧跟着她便来鹤羽殿找他了。


    鹤羽殿外,侍官匆匆来报:“殿下,那位女学士说要见你。”


    “让她进来。”


    繁芜踏进殿来,原本已经极力?压制怒意了,进殿后还是有些控制不住:“谢长思,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侍官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这女子竟敢直呼殿下名讳。


    “你们都退下吧。”谢长思挥了挥手屏退左右。


    等人都走?后,谢长思从坐榻上起身:“阿芜,自由出入太学,能看到你过去都不能看到的书籍,阿芜那么喜欢读书……”


    “……”繁芜只觉嘴角抖了两下,“我才不喜欢,你明知道我一直等一直等,就是想要等到回苗疆去的那一天?……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见她要哭了,谢长思也?觉眼尾微红,目光不敢看她,落在不远处的山水屏风上,叹道:“阿芜你明知道,留在长安不是我不放你走?,而是那个人不放你走?。”


    是明王弗玉不放她走?,她其实是知道的……


    第 92 章


    “阿芜也?不想受制于弗玉吧, 大?哥活着一日便为阿芜一步一步的铺路,直到最终有一日阿芜能与弗玉抗衡。”谢长思的声音如此低,他看着繁芜的眼睛那样的坚毅。


    他回长安后想了这么?久, 才想通如何制衡于明玉, 他似乎将所有的退路都压在了繁芜身上。


    女学士只是一个开始。


    “阿芜,你若想回苗疆, 大?哥每年都让你回去住半年,正好我?也?打算让阙乙和姜曳回去了……但?在大?哥死前,你一定要赶来长安。”他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大?哥这一生也未曾求过什么?人。大?哥求你……”


    繁芜惊恐地看向他,颤声问他:“大?哥,为什么?是我?……?”


    她的身体止不住的发抖,她不敢想以后会说什么?样的。


    谢长思若是死了, 谢宴怎么?办?魏国怎么?办?


    “因为你与大?哥多么?像啊,大?哥看着你就像是在照镜子看着自己……历经流离苦难, 理解民生疾苦, 我?相信阿芜一定会比大?哥做得还要好, 而?且更重?要一点, 如果是你,阕乙只会无条件的帮助你,他会助你逢凶化吉,你要好好听他的话?。”


    “回去吧,我?送你们回去。”谢长思忽然笑了笑,这张憔悴的脸,也?多了几?分神采。


    若他能再?多活七八年, 能在七八年间完成这些布局好就好了。


    繁芜撇嘴:“哪里是‘你们’,你分明是只想送他回去, 只是让我?回去小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你若不进太学学习,将来又如何知道朝中那些事将如何应对如何处理,总归要每年花半年时间学习。”


    繁芜惊恐地看向他:“大?哥……你不会真的想我?帮你!!”


    谢长思,你这是在托孤吗?


    你认为我?能对付明王,你真的想多了,我?就是一个胆小鼠辈,如果可以我?想窝在竹部一辈子不再?出来了呀。


    她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别?过脸不想看他,甚至想将手里的女学士官牌给?砸了。


    谢长思微红着眼:“阿芜!你切莫因为他如今未有动作而?对他没有防范,将来总有一天你要彻底面对与他的博弈。你真正需要摆脱的人不是大?哥,而?是明王啊……”


    繁芜怔然许久,她如何不明白,可是为什么?他们要如此逼迫她。


    “阿芜,大?哥做不到的,大?哥会尽力为你去做,你于明王终归是特殊的。”


    明王弗玉他舍弃过很多棋子,可他始终没有彻底舍弃繁芜。


    繁芜摇头,冷声道:“他不是对我?特殊,是因为他还没有从?我?这里拿到他最想要的东西。”


    但?有一点谢长思说得对,能与明王弗玉博弈者,才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顾流觞和许昭之不一样的地方是,同为明王手中棋子,顾流觞从?不曾寄希望于明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个女人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清醒的与明王做过斗争,所?以如今她能保全手下那么?多人性命偏安于洛桑城。


    她抬眼看向空旷的大?殿:“在竹部时,竹阕乙教我?,性格决定命运,性决定命,格决定运。一说人之秉性定命数,品德决定气运,大?哥,你有没有想过,真正能与明王对抗的其实是你自己。”


    若有一天我?真的能帮你,帮到魏国,也?多是因为你。


    她今时之所?以这么?反对,到底是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她若一日不答应下来,他便会多为谢宴,多为死去的陈王妃想一想,也?会想着将身体养好一点活得长久一点。


    “大?哥,你让我?哥这个季节回去,正好是春种的时候。”竹阕乙在中原陪她三?年,如今她也?该放他离去了。


    “你呢。”谢长思微睁大?眼。


    她沉声答:“我?陪他回去,过了中秋再?来,以后我?冬来长安,夏去竹部,你若活长久些,我?便能多在苗疆逍遥自在。”


    谢长思应下她的话?:“我?去安排。”


    ……


    布山领着繁芜从?鹤羽殿出来向正玄门的方向走去。


    他们刚至正玄门,远远看到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拱门处。


    繁芜认出了那辆马车,蓦然止步。


    她只是停了一会儿,王祎已?骑马而?至。


    王祎冷眼看向她:“殿下让你过去。”


    繁芜盯了她一瞬,快步向马车走去,布山紧跟上她。


    不待繁芜开口,布山对那马车的方向说道:“弗玉公子,我?主人说将送阿芜姑娘暂回苗疆,请公子不要阻拦。”


    弗玉冷哼道:“谢长思的狗也?敢在我?面前狂吠了?”


    布山身子一颤,顷刻间紧抿着唇,面色却依旧如常,大?抵是已?经习惯了明王弗玉的脾气,毕竟这人与他主子交锋时连他主子都敢骂。


    布山默声后退几?歩。


    弗玉睨向繁芜,冷笑道:“想回苗疆?你以什么?身份回去?竹阕乙的妹妹吗?他认你这个妹妹?”


    他四句话?让她脸上血色渐退,一脸阴沉。


    他字字诛心,只戳她的痛处。


    他若想查她在苗疆的事,便能查到她是怎么?离开苗疆的。也?能查到当年她掀起的风浪,又如何被离部公子使计放逐于南山洞崖……


    因为她不是竹阕乙的妹妹,所?以失去了竹部小姐的身份。


    弗玉见她脸上的神情有几?分痛苦,握着白玉扳指的手一紧,却是继续冷道:“你与竹阕乙非亲非故,想回苗疆?你拿什么?脸去那里墨繁芜!”


    繁芜的身体震颤了一下。他故意说出她的姓氏,就是想提醒她,她与竹阕乙没有任何关系!


    若是回苗疆去,她该怎么?回到那里去,想跟着竹阕乙回去,可她不是他的妹妹了……


    看到她的眼尾由粉红色变成胭脂红,他那双伏羲眼终归是轻颤了一下,他别?过脸去不再?看她,许久才说道:“如果出入太学能让你继承你祖父与你父亲的事业,我?准许你出入太学,别?让我?太失望。”


    “殿下。”她喊道。


    他凝眉看过来。


    “山河万古,天道无情,而?人有情。总有人,能胜天道半子。”


    她将那日竹阕乙说的话?,对他重?复了一遍。


    言毕,她无视他眼里变幻的情绪,转身离去。


    布山愣了片刻,回过神紧追上她的步伐。


    |


    谢长思说到做到,二?月初十前已?安排好车马护送竹阕乙和姜曳回十六部。


    姜曳在长安太学学习近两?年,日益显露出其聪颖好学的本性来,谢长思特意去太学考过他一次,这一次姜曳对答如流,谢长思点点头:“少主回去以后,要更加勤勉于学。”


    只是谢长思将柳蝉留在了长安,这是他确保繁芜能回长安的底牌。


    繁芜去了柳蝉长住的府邸。


    她进府邸后未让人通传,穿过连廊便听到远处的花园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她认出了芸嬷嬷,也?认出了穿着花裙子在花园里奔跑的小女孩。


    刹那间,她停下脚步,眼泪夺眶而?出。


    “姨姨……”柳蝉突然停下脚步,看向连廊处喊道。


    繁芜最近一次来看她是去岁腊月,来长安后她只来过三?次,三?次都是整日陪着柳蝉。


    芸嬷嬷顺着柳蝉的目光看过来,见到连廊处一身孔雀蓝衣袍的繁芜,她蹲下身对柳蝉笑了笑,牵住她的小手:“蝉小姐走吧,去见姨姨。”


    柳蝉咧嘴笑,微微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花裙子,又伸手抚了抚头发上的小花。


    柳蝉走至繁芜面前后,嬷嬷放开了牵着她的手,她向繁芜伸出双手双手,甜甜地唤她:“姨姨……”


    繁芜揉了揉眼睛,若不是谢长思选来照顾柳蝉的人日日对蝉儿说她的好,蝉儿又怎会对她这个一年都见不上一面的姨姨这么?喜欢。


    她抚摸着柳蝉的头发,给?她整理了一下小花裙,弯腰抱起她:“蝉儿,姨姨今天陪你玩。”


    “太好了姨姨,呜呜,蝉儿想姨姨了……”她说着搂住她的脖子,与她亲昵了一阵。


    “姨姨也?想蝉儿了。”她正说着,忽闻院外马蹄声,有马车在府邸门前停下。


    繁芜疑了一下,只听嬷嬷道:“应该是竹大?人追着您来了。”竹阕乙每个月都会抽空来几?次,虽然每次停留的时间不会太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繁芜闻言,抱着柳蝉往外院走去:“蝉儿,我?们去找他。”


    柳蝉憨笑着重?复着她的话?:“找他、找他……”


    当看到竹阕乙迎面走来,柳蝉顿时松开搂着繁芜的脖子,向着竹阕乙的方向展开臂膀,红着眼眶哭喊起来:“抱抱……师尊抱抱……师尊。”


    “……”繁芜的笑脸凝滞了,唇角扯了两?下。


    嬷嬷捂着嘴笑道:“蝉小姐是随姜曳小少主喊的。”


    因为常听姜曳喊竹阕乙师尊,柳蝉有样学样也?随他喊师尊,


    竹阕乙走过来,轻轻伸出手指刮了一下柳蝉的鼻子,很快他的目光盯向繁芜:“我?不是说了载你过来。”


    繁芜抿唇不语,她昨日同他说的,又哪知道他今日会有时间的。


    嬷嬷笑道:“我?去安排厨房备膳。”


    花园里,繁芜和柳蝉玩着一只漂亮的花蹴鞠,那蹴鞠内装有铃铛,被踢来踢去发出叮铃铃的响声。


    竹阕乙站立亭中,见那女子巧目盼兮笑语嫣然,仿佛顷刻间回到了豆蔻年华时。


    那时她曾这样在府院里与婢女随从?踢毽子,明媚而?烂漫,比春花还要缤纷明艳。


    繁芜察觉到柳蝉有些累了,她捡起蹴鞠,伸手去牵她的小手:“蝉儿,还想玩吗?”


    柳蝉摇摇头:“……饿了。”


    繁芜拿起石桌上的小斗篷,包裹住柳蝉的身体:“我?们去找嬷嬷。”


    柳蝉忽然看向她:“姨姨……我?爹娘是不是在天上。”


    若不是听姜曳提起爹娘,柳蝉也?不会想到爹娘,嬷嬷说她的爹娘都去了天上。


    繁芜红着眼,默声不语。


    三?人用完膳,天色渐暗,柳蝉也?趴在嬷嬷的肩膀上睡去。


    繁芜对嬷嬷道:“我?该走了,蝉儿就麻烦嬷嬷了。”


    她说着将一袋黄金放在桌上。


    随即转身离开。


    在府邸大?门外,竹阕乙的马车正在等她,她回头看了一眼大?门,恍然间她对竹阕乙道:“和我?去一趟邯郸吧。”


    竹阕乙疑了一下,可她随后的话?让他再?难自已?。


    她抬起头,颤声道:“去接阿梓回家……”


    以前在齐国是惧怕身世暴露不敢去邯郸教坊司,如今再?也?不用隐藏身世了。


    她得去接阿梓回竹部。


    竹阕乙没有说话?,却是垂下了车帘。


    与他一帘之隔,繁芜也?能感受到他深层的哀伤……


    她多想告诉他,那时在月州,她每一日都在想,等能回苗疆去的那一天她要去邯郸教坊司接阿梓回家。


    她伸手抹掉滑落至腮边的眼泪,提起裙走上马车。


    第 93 章


    二月初十回苗疆的车队离开长安, 十多天后车抵邯郸城。


    马车内,姜曳看到?城门上的邯郸二字方知这里是东齐国故郡邯郸。他抬头看向?师尊,见师尊仍旧是一脸幽沉, 从昨日?起师尊就是这副神情了。


    ……


    竹阕乙派去的人同节度使说明来意?后, 节度使大人?派了一个?小官来。


    小官看向竹阕乙和繁芜:“原东齐国教?坊司已经废弃快三年了,二位若是想去?我带二位去?。”


    竹阕乙:“麻烦大人?了。”


    他看向?繁芜, 见她面露担忧,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繁芜微垂下眼眸,伸手拽住他的袖子,指尖轻颤着。


    竹阕乙微低头对她说:“阿芜别怕。”


    他知她在担心什么,她担心这么多年过去?了,已找不到?埋葬阿梓的地方了,或者那个?地方如今面目全非了。


    抵达邯郸教?坊司旧址, 只是看到?那里遗留下来的宫殿群构架,繁芜的身子就开始发冷发僵……


    这是她待过一年的地方, 也是阿梓与世长辞的地方。


    那时她们?都只是孩子。


    在看到?在阳光下暴晒的空阔的练舞场时, 繁芜伸出手紧紧地已捂住唇。


    仿佛看到?当日?, 她与阿梓, 与那些同样?命苦的女子在这里练舞的场景。


    领路小官带人?退下了,练舞场上只余他二人?。


    “我曾经以为只要?逃出这里就会有好日?子过了,我娘死前告诉我,能逃出教?坊司就要?逃出去?,若是舞女只会供人?玩乐,最好的情况便是给达官贵人?做妾……”


    “可我费尽心机逃了出去?,往家乡的方向?狂奔, 抵达邙山我爹爹我爷爷却成叛臣贼子……”


    “在教?坊司时练舞很累,挨打很疼, 尚有一碗饭吃,后来行乞,却沦落至与狗争一块馒头……”


    她只觉得那人?的怀抱这么紧这么紧,她呜咽着说道:“看到?竹部旌旗的刹那,是我一生中最贪婪的时候……”


    她受够了朝不保夕的日?子,受够了饥寒困苦,她知道若没有人?给她一件冬衣,没有人?给她一口热饭,她活不过那个?冬天。


    所以她占了阿梓的兄长。


    借着阿梓临终前那番话的名义,她占了阿梓的兄长。


    她将那只小铃铛拿到?竹阕乙面前,她一个?字不说,一双澄澈的眸凝着他的眼,绝美?的少年就此印刻进了她的脑海里她的心里。


    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如天上的月,不染纤尘,美?的惊心动魄。


    跟他回?竹部,被他牵着手坐上他的马车的那一天,是她年少时唯二的开心的日?子。


    他结束了她支离破碎的幼年时代。


    没能活着出教?坊司的舞女都被埋葬在教?坊司的后山上。


    如今此地被一片林子覆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看到?这片林子的时候繁芜倒是长吁一口气,只要?未被毁坏便能找到?埋葬阿梓的地方。


    她记得有山石,有小径,有几?簇木槿花的花株,因为阿梓说最喜欢看花想葬在有花的地方……


    大抵山上因为长出林子,那些地方已经无法?辨认了,繁芜在大致记得的地方找了好久,小官带来的人?跟在后面,都帮着找着。


    约莫日?影西斜时,繁芜都快急哭了,因为正值春季,后山林子里生长的植被很多,也不是木槿的花期,找起来实在困难。


    日?落时山上起风了,耳边有的风声?扫过,繁芜仿佛是听到?什么声?音突然回?头。


    是风声?,却像是有人?在唱歌一般的风声?……


    竹阕乙跟着她回?头,却在这一刹那,二人?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上。


    那生长在灌木丛中的几?株植被的叶子,繁芜怎么看都觉得眼熟……


    再看向?灌木丛西边方向?,果然有一大块山石。


    只是比她儿时记忆里的那块要?小上许多,所以她一开始不敢认。


    没片刻。她反应过来,儿时那山石于她很巨大,如今她长高了自然觉得这块石头不大。


    她哑声?痛哭着,向?那山石跑去?。


    竹阕乙顿时明白了,红着眼跟上她。


    繁芜在山石东边几?步的地方蹲下,一滴泪落在泥地里。


    “……终于找到?你了。”


    当年是她亲手将阿梓葬在这里的。


    “阿梓,我找到?你哥了。”


    “你哥也来了,他今天是来接你回?去?的……”


    ……


    凌晨,一身白袍的竹阕乙与繁芜,带着阿梓的棺椁与衣冠踏上回?苗疆的路。


    马车上竹阕乙看向?繁芜,见她依旧肿着一双眼,心疼道:“阿芜,接阿梓回?家,我们?应该开心些的。”


    繁芜点点头想:是,她应该开心些的。


    阿梓终于回?家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繁芜喃喃道:“她很漂亮,活得很通透,我有怨气的时候都是她开解我,她比我成熟好多……我还没活明白的时候她就已经活明白了……”


    竹阕乙察觉到?她的困乏,揽过她肩膀:“阿芜若是困了,睡吧。”


    还会有半个?月的行程才能抵达十六部境内。


    竹阕乙还未修书给兵主部族主,但族主应该是收到?谢长思派人?送去?的信了。


    三月初,车队抵达十六部的离部境内,族主派来接竹阕乙和姜曳的人?也已赶来。


    凤凰部的大公子凤凰闻人?与离部大公子离酉。


    离酉看到?繁芜时明显一怔,几?年前他就知道她没死在那片禁地,只是没想过她还会跟着竹阕乙回?来。


    繁芜无视他投来的目光,紧跟在竹阕乙的身后。


    凤凰闻人?与离酉对竹阕乙行礼:“大巫。”


    竹阕乙转身看向?姜曳:“少主跟上凤凰公子,我要?回?竹部几?日?。”


    姜曳不舍道的看向?他,又看向?繁芜:“我在兵主部等你们?。”


    凤凰闻人?和离酉带着姜曳离开后,他们?的车队也向?竹部驶去?。


    次日?清晨,竹部的城寨外,围楼长老?和府院内做事?的人?、及宗族内能扯上关系的族兄弟都到?了。


    竹阕乙看向?添柴,他只是让添柴提前回?来,并未和他说通知竹部的人?。


    添柴微低下头,紧抿着厚唇,虽是自作主张,但也是为了那死去?的阿梓小姐,小姐的棺椁回?来,理应竹部上下相迎。


    大巫只是顾忌到?那位阿芜姑娘,所以没有吩咐他。


    竹阕乙看向?阿四,对他吩咐几?句。


    阿四很快看向?竹阕乙身后的马车,接过车夫手中的马缰,驾着车向?府院而去?。


    马车离开时,已有人?小声?议论起来,他们?知道那车上坐着的人?是阿芜。


    竹阕乙要?将阿梓葬入竹山上的陵墓中也惹来了长老?们?的反对。


    大长老?说:“那是族长及族长夫人?的陵墓啊,阿梓小姐不成的。”


    竹阕乙:“阿梓死时才十来岁,她入葬陵墓,是以我父亲母亲的女儿的身份入葬,有何不可?”


    一旁覃长老?仔细想了想觉得大巫说得有理:“大长老?,阿梓小姐死时年幼,我认为葬在陵墓是可行的。”


    几?个?长老?只能说商议一下。


    早些年那些年纪轻轻夭折的公子和小姐都是单独立墓,不会随族长族长夫人?们?葬在一起。


    但阿梓小姐死时年幼,似乎是可以随族长和族长夫人?葬于陵墓的。


    最终长老?们?应允了,同意?阿梓小姐葬入陵墓。


    ……


    三日?的丧葬送行后,竹部举行祭祀。


    次日?天亮竹部城寨内每一户人?家都换上祈福的衣裳,早早的守在竹部祭台附近。


    天未亮时,繁芜起身,接过嬷嬷递来的大巫盛装。


    几?年未见,嬷嬷的两鬓已斑白,但看着她的眼神依然是和蔼可亲的,在嬷嬷的注视下,繁芜向?竹阕乙的厢房走去?。


    不待她扣门,房门被拉开。


    繁芜抬头看向?他,笑道:“哥,我给你染发。”


    经年之后,再听到?此句,恍然若隔世。


    他转身往屋内走,撩起衣袍端坐于榻。


    婢女们?进屋将染料、热水等物放下。临离去?时忍不住看了一眼屋中二人?,都是院中待了许多年的人?了,是看着这位姑娘从不到?胸口的个?头渐渐地长到?比她们?都高了……


    看着他二人?,她们?是又喜又忧。


    真不知大公子是如何想的……


    只希望外头的传言对阿芜小姐友善一些。


    几?人?相看一眼,陆续离开。


    一炷香后,穿着大巫盛装的竹阕乙从厢房内出来,白发若雪。


    繁芜站在门边,呐呐道:“哥,我就不去?了,你记得帮我祈福……”


    竹阕乙沉吟片刻,问她:“阿芜想求什么?”


    “就求我……早点得偿所愿。”


    那双凤眸死死地盯住她。


    仿佛是在问:那阿芜的所愿又是什么。


    繁芜被他盯的心跳如鼓,她垂下眼帘,哑着嗓门道:“你是苗疆最厉害的大巫……你会卜会筮,怎么会不知我的愿望是什么。”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他说:“我会陪着阿芜,永远陪着阿芜,阿芜一日?不嫁,我一日?不娶,直到?有一天阿芜再也不需要?我了。”


    他说完了转身离去?。发冠上、身上的银饰碰撞着发出叮铃的声?响,他的步子很快,仿佛生怕她追上来质问什么。


    有些话,只有说一次的勇气。


    再来一次,就会心生退却,难再诉衷肠。


    当繁芜追出几?步,又蓦然停下了。


    她分明是落着泪的,却又觉得内心深处的欢喜掩藏不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扬起头看向?头顶大树茂密的枝桠,晨曦洒在她的脸上,她缓缓闭上眼眸。


    第 94 章


    三月末, 从兵主部来了几位长老,请大巫前往兵主部。


    竹阕乙回竹部已经很久了,大抵兵主部觉得竹部再多的事也该忙完了, 于是在春种快结束时派了长老前来?迎接。


    竹阕乙应允他们次日就出发。


    繁芜没有计划去兵主部, 但竹阕乙却?说:“阿芜,似乎……不能不去。”


    正在叠衣服的?繁芜猛地停下?手?, 狐疑地看过来?:“为什么??”


    “我?不放心留阿芜在竹部,这里虽然是竹部,只府院内的?人?与阿芜亲近些个?,但仍旧不安全。阿芜随我?去兵主部,我?才放心。”


    竹阕乙深吸一口气:“过去是我?对不住你,今时不同往日了。”


    今时他已是十六部真正的?大巫。


    …


    繁芜终归还是随他去了兵主部。


    马车驶离竹部城寨时,她未敢掀开车帘看送她的?人?。


    等车走?了好远, 才对竹阕乙道:“哥……肩膀借我?。”


    竹阕乙“嗯”了一声,似乎是看了她一眼, 见她靠好了, 才继续看着信件。


    这些都是各部派人?写给大巫的?信, 详细说了这几年各部的?情况, 没看完的?信件他全带上了,足足有几箱。


    不知是什么?时辰了,竹阕乙没有看信了,繁芜睡过一场又醒了,正揉着眼睛。


    “我?遇上些许麻烦。”他说着,微垂下?眼帘。


    听?他这么?说,繁芜清醒了一大半。


    竹阕乙淡声道:“当日族主安排的?两名……俱已嫁人?, 但蝴蝶部那位比阿芜小一岁的?小姐至今还未嫁人?。”


    繁芜瞪圆了一双灵眸,彻底醒了。


    当日族主给竹阕乙安排两位庶出贵女为妾室, 但他成为大巫那日闹出大乌龙来?,后?来?息事后?两位女子俱已嫁人?。


    只这位蝴蝶部贵女是族主为竹阕乙选定的?未婚妻,所以至今未嫁人?。


    繁芜气恼道:“你和我?说做什么?。”


    “阿芜,过去是我?不想娶妻,如今是我?不想耽误旁的?人?。”


    “那你同她说去。”她说完这句,又很快道,“说不定人?家?至今未嫁和你没关系。”


    竹阕乙掀眸盯向她。


    繁芜猛地避开他的?目光。


    ……


    去兵主部后?,一连半个?月竹阕乙每日都有祭祀。


    三年未行大祭祀,此番大巫回来?,主祭台内外彻夜灯火通明,每一日祭祀场内外都挤满了人?。


    繁芜足不出大巫殿,每隔一天姜曳会?偷偷来?看望他。


    这日,姜曳突然问繁芜:“阿芜,你与我?师尊到底是什么?关系……”


    以前他年岁小,弄不清什么?真假竹部小姐的?事,也一心只当阿芜是他师尊的?妹妹,哪怕没有亲缘也可以是义妹,这是布朗的?原话。


    可如今他怎么?也没有想明白。


    阿芜与师尊住在大巫殿,师尊不准任何人?来?大巫殿打?扰他,连他都只能偷偷过来?。


    当他再问布朗这个?问题:“你说阿芜和师尊是什么?关系?是兄妹?”


    布朗红着脸抓耳挠腮,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了。


    此时听?到姜曳问繁芜这个?问题,站在殿门外把风的?布朗也竖起了耳朵。


    哪知他只听?到“啪”的?一声,紧跟着是少主的?呼痛声。


    “阿芜,你敲我?脑袋做什么?。”


    “你别问,问了我?也答不上来?。”繁芜红着眼,眼眸里充盈着几许晶莹,她若知道答案,也不至于时常感到难过了。


    姜曳盯着她的?眼,忽然拽紧拳头站了起来?,挺着胸脯道:“阿芜,你若是喜欢我?师尊,等我?做了族主,我?给你们?主婚!”


    繁芜愣了许久,很快她伸手?捂住他的?唇:“你不要命了!”


    父子间?最?大的?忌讳便是这个?。


    “我?这么?说你不高兴吗?”姜曳小声问她。


    繁芜的?手?指摁了摁眼皮,抹走?眼泪:“少主应该谨慎一些,你如今有了兄弟,切莫让族主听?到不好的?话。”


    姜曳沉默片刻,对她点点头。


    春种结束之?后?,各类祭祀稍停。


    竹阕乙的?头发染回了黑色。


    只是再之?后?,繁芜有几次夜里被惊醒,得知竹阕乙每日很晚才回来?。


    她住在西殿,他住在东殿,隔着一个?正殿繁芜醒了几次,但实在起不来?床便未曾过去看看。


    直到有天他回来?的?稍微早了些,二人?在正殿碰到,她隔着老远闻到他一身酒气。


    繁芜皱着眉,走?上前去:“哥,你这几天不会?是在同他们?饮酒作乐吧?”


    她知道兵主部的?那群长老,有好几个?都是老酒鬼。


    竹阕乙看向她,分明他的?酒量好了许多,他也未曾觉得醉得厉害。可一看到这女子,他的?眼里仿佛是闪过一抹烧灼的?白光……


    他的?目光扫过她的?长眉、她的?清眸,她的?鼻,直到落在她的?粉唇上。


    刹那间?只觉得周身血液上涌,他伸手?搂住她腰肢:“阿芜。”


    繁芜从他的?眸光里感受到侵|略感,正想推开他,他的?唇落了下?来?。


    却?在她的?眼泪喷涌而出的?下?一刻,他放开了她。


    他埋首于她的?颈间?,气息迷乱:“阿芜不要害怕我?,我?会?永远陪着阿芜,不离不弃。”


    他说不离不弃。


    他抬起头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又替她整理好鬓角的?发,与颈肩的?衣领……


    “阿芜去睡吧。”


    他送她回西殿,给他掩上门,又站立于殿门外许久才离去。


    她躺在床榻上,看着头顶的?帷幔,心中悸动难安。她的?手?紧拽着身下?的?锦被,心中暗想。


    竹阕乙,你真的?醉了吗?


    ……


    四月,离部公子离酉被赶出十六部的?消息传来?,很多人?以为这是大巫迟来?的?清算。


    可只有极少的?人?知道,离酉曾与洛桑、南郡王有勾结,他将从各部收刮来?的?东西暗中卖给洛桑人?和南郡王。


    甚至在南郡王造反的?时候,离酉将十六部的?地图献了出去,他与南郡王之?间?有交易,只是交易还没有完成,南郡王就因为造反失败被杀。


    离酉以为南郡王死了,他与南郡王之?间?的?交易就没有人?知道了,却?不想这些竹阕乙都知道。


    还知道当初南郡王许诺离酉事成之?后?给他封王。


    离酉被赶出十六部后?,立刻遭到了追杀,再之?后?逃了还是死了,无人?知晓。


    三年前也有一个?被强制赶出十六部又遇到追杀的?人?,是合部的?蛊师复雨,听?人?说这人?曾给大巫的?生母下?毒。


    当兵主部的?传言传到大巫生母这里,繁芜才从传言之?中找寻到了一些故事。


    原来?竹阕乙的?外祖母是凤凰部的?贵女,他的?祖母与凤凰夫人?和凤凰闻人?是什么?关系,她搞不懂,有可能是族亲。


    他的?外祖母名唤阿凤,竹阕乙的?外祖父死后?阿凤离开了十六部。


    繁芜得知此事后?隐约想到了一个?可能……


    因此她叫来?了添柴。


    添柴进殿的?时候多少有些疑惑,这女子从不主动找他,难道是缺什么?东西用?


    “……阿芜小姐。”添柴点头对她行礼。


    “我?想问你阿凤的?故事。”


    添柴睁大眼睛,想起这几日传言四起,与大巫有关的?事都被传的?火热。


    “属下?不知。”


    繁芜知道他是什么?性情,不说清楚他是不会?透露一二的?:“我?在查一件很重要的?事,关系到很多人?的?事,如果我?没有猜错‘阿凤’会?是一个?关键人?物。”


    添柴粗黑的?眉毛微动,依然紧抿着唇。


    繁芜:“如果你不知道,我?等你几日,请你帮我?查清楚阿凤的?事。”


    添柴从大巫殿出来?,仍旧有些懵然,因为昨日他刚从大巫那里领到一样的?吩咐。


    他二人?一前一后?都让他去查“阿凤”。


    为了查此事,添柴连夜去了一趟凤凰部。


    三日后?的?夜里添柴回来?了,将一封信交给竹阕乙,并告知他三日前繁芜也让他查“阿凤”的?事。


    添柴为难道:“大巫,我?如何与阿芜小姐说?”


    竹阕乙:“我?去和她说。”


    添柴走?后?,竹阕乙将看完的?信烧掉了。


    这是凤凰部族长还在时留下?的?一封信,应该是猜到他有一天会?派人?去打?听?“阿凤”才留下?了此信。


    他的?呼吸微凝滞,眼底一片晦色。


    过了许久,竹阕乙起身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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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巫殿西殿。


    竹阕乙进来?的?时候,繁芜正在翻看夜启大巫与上任大祭司的?手?札,几日前竹阕乙将这些交给她,让她翻译成册。


    见竹阕乙进来?,繁芜放下?笔。


    看着不太明亮的?西殿,竹阕乙皱眉:“怎么?只点了一盏灯。”


    “……我?够用了。”


    竹阕乙微凉的?手?指轻轻扫过她的?眼尾,“可别看坏眼睛。”


    繁芜微红着脸颊,拘谨地问他:“找我?有什么?事吗?”


    “阿凤。”他说出这二字。


    繁芜瞪圆眼眸,神情略显紧张:“我?…不是故意要打?听?的?,我?只是……”


    竹阕乙笑着打?断她:“阿芜,我?过来?正是来?告诉你阿凤的?事的?。”


    繁芜顿时松了一口气:“哥,你坐。”


    凤凰部贵女阿凤嫁龙部贵子生竹阕乙母亲。


    竹阕乙的?祖父早亡后?,阿凤将女儿托给凤凰部的?父母后?,离开苗疆十六部。


    后?来?阿凤与魏国国师李渭相爱,生一女,正是李玄素。


    繁芜不知道魏国国师李渭,但她知道李玄素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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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这个?人?,正是谢长思的?生母!


    她瞪大眼睛,微微摇头:“不对,李玄素不应该是明王弗玉的?母亲吗……毕竟你与弗玉那么?相像。”


    在繁芜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答案似乎已经浮出水面。


    明王弗玉与谢长思可能是亲兄弟。


    她猛地看向竹阕乙:“哥……谢长思与弗玉他们?是?”


    她看到竹阕乙对她点头。


    “可是为什么??难道弗玉是李玄素和前一任明王所出?”


    竹阕乙摇头,肯定的?告知她:“明王与谢长思在血缘上是同母同父,他们?都是谢启和李玄素的?孩子。”


    谢长思像父,明王则与李玄素相像。


    他的?母亲与李玄素应该很相像。


    “那为什么?明王会?是弗玉……”


    竹阕乙沉眉想了许久,给出一个?答案:“嗣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果明王只是嗣子,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明王弗玉是谢启过继给上一任明王的?,大魏嗣子过继是非常严格的?,既然已经过继就无任何瓜葛,弗玉只是明王,所以弗玉不会?认谢启这个?生父。


    反之?谢启对弗玉的?情感就复杂得多了。


    如果是这个?解释,繁芜想她弄懂了谢启与谢长思为何对明王的?感情如此复杂……


    为何谢启处处偏袒、纵容明王。


    繁芜十指紧扣:“可他是嗣子,他只会?认上一任明王为父亲……”


    “阿芜,你可知烛风明王颂安姓什么?。”


    繁芜疑惑:“他不是姓曹?”


    “烛风明王颂安姓谢,他是魏公主与驸马所出,后?公主与驸马双双战死才被皇太后?接近宫中抚养,只是颂安之?名天下?闻,后?人?才忘了其本姓。”


    竹阕乙继续道:“颂安麾下?大将谢林是谢启的?养父,谢林原姓什么?不清楚,但可查的?是谢林抚养谢启后?才被赐姓‘谢’。”


    第 95 章


    “哥……”惊诧间繁芜漆黑的瞳仁好似放大了一些, 竹阕乙能透过这双眸看到自己的身影,且听她?继续说道,“谢启是颂安的孩子?”


    竹阕乙:“这只是我的猜测, 这些没有任何记载, 时间太久了也查不到太多资料来佐证。”


    如果谢启是颂安的孩子,便是颂安安排给谢林抚养的。


    所以之后第二任明王临忞选择过继谢安的幼子为下一任明王, 也说得?通了。


    他更倾向于临忞与谢启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弗玉是第二?任明王的嗣子,与谢启有血缘关系,但这些谢启和谢长思在乎,弗玉不会?在乎……”繁芜眼里?的神色比之前更加幽冷。


    竹阕乙:“明王弗玉还是国师李渭的衣钵传人。”


    种种迹象表明李渭将毕生所学传给?了弗玉,甚至弗玉连谢长思何日祭天都知道。


    繁芜:“为什么谢启一直防着?谢长思?谢长思不也是他的儿子吗?”


    竹阕乙呼吸微滞,他看向窗外:“父子间心存芥蒂时,旁人谁也说不清楚。”


    所以, 即使谢长思以往未曾想对弗玉动手,却又不得?不想办法对付弗玉。


    “不说这个了, 哥, 你帮我看看这个……”繁芜将书桌上的册子拿给?他, “上一任大祭司在这本?手札里?几处记载刀耕火种相关, 如今虽然我没有见过部寨内启用了。”


    竹阕乙看到她?一脸认真的模样,内心又是欣慰又有些担忧。


    “因为对土地的珍视,这一类耕种方法才被禁止了。”竹阕乙解释道,“在迁徙时期短暂启用,在定居后几乎都是废止。”


    繁芜与他聊到子时初刻,已经很晚了,她?困意上涌, 于是推他出?殿:“哥,你回?去睡觉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看到她?因为抬手推他露出?的半截皓腕, 他的目光一凝,漆黑的瞳缩了缩,那抹烧灼的白光仿佛又从眼底闪过。


    他几乎是红着?耳根转身,逃似的离开西殿。


    …


    繁芜看着?他走远后,猛地关上殿门,她?的背靠着?门,心仿佛跳至嗓子眼,她?刚从就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直到瞥见他的耳根发红……


    又见他匆忙逃走。


    此刻她?像是一只偷吃到了小鱼干的猫,心中的悸恐消失后,掩面偷乐。


    ……她?如天上月一般禁|欲清贵的兄长,也有今日仓皇而逃的时候。


    这日之后,竹阕乙发现女子看他的眼神愈发大胆,愈发炙热。


    他心下微惊,初时有狂喜,而后又有些懊恼。


    五月至,兵主?部有重大祭祀,各部贵人前来。


    这是繁芜第一次见到这位蝴蝶部的贵女,从住进大巫殿她?未曾去过外面,竹阕乙连祭祀台也不让她?去,所以是这位蝴蝶部小姐亲自找来的。


    添柴等人拦下了她?,但因为事?情闹大惹来了兵主?殿的人,族主?派了人过来请走了蝴蝶部的小姐,也让人来西殿请她?。


    繁芜走进兵主?殿时,见殿中只有四人,族主?和凤凰夫人坐在高位。


    竹阕乙坐在右手边最接近高位的位置。


    殿中站着?的是那位蝴蝶部的小姐蝴蝶瑄。


    她?应该是刚到不久,额前还挂着?汗珠,见她?到了,回?首看向她?,目光没有不善只是略带打量。


    繁芜也回?看向她?,两人就这么互相打量起来。


    很快,蝴蝶瑄的眼神有些闪躲,别开脸不再看她?。


    繁芜正疑惑着?,听到凤凰夫人冷淡的声音传来:“是什么事?闹到这里?来了。”


    二?人抬头看向凤凰夫人,见她?一手支着?额头,微皱着?细眉。


    两位都是族主?派人叫过来的,可族主?并没有想给?她?们解围的意思,此时是想让她?们自己来说。


    繁芜睨向蝴蝶瑄,蝴蝶瑄紧张地一手紧拽着?另一手的袖子,她?似挣扎了一会?儿才说道:“阿瑄等了大巫三年?,阿瑄不想在等下去了,请求族主?赐婚。”


    繁芜微垂下眉眼,此时与蝴蝶瑄一样,她?也愈发紧张起来。


    有时她?会?想,蝴蝶瑄等了竹阕乙三年?,他们该如何偿还这个女子的三年?。


    三年?前竹阕乙不想娶妻,但三年?前竹阕乙还不足以和长老和族主?抗衡……不是他说不娶,蝴蝶瑄就不用等他的。


    “可……”蝴蝶瑄红着?一双眼看向竹阕乙,“可大巫说他娶不了我,说他三年?前就未曾应下族主?定我为他的未婚妻,可是……十六部的每一个人都知道阿瑄是大巫的未婚妻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


    繁芜只觉睫羽轻轻颤动,仿佛是沾上了少许湿重水汽,漆黑的睫毛显得?很重,逐渐耷拉下来,她?从微垂下眉眼,到渐渐微垂下头,紧扣的手指开始泛白。


    如果是她?都能被蝴蝶瑄说服,何况是其他人。


    她?隐约察觉到,竹阕乙不让她?出?大巫殿,更多的是因为外面的流言。


    若大巫不娶,成了对蝴蝶瑄的“负心”。


    若他日再留于此地,流言四起,她?还会?选择留在这里?吗?


    她?又不得?不问自己留在这里?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竹阕乙。


    也是因为她?最开怀惬意的年?少时光,从幼学到豆蔻年?华,从豆蔻到碧玉年?华。


    因为曾经她?最美好的时光是在这里?度过的啊。


    可是当在这里?生活成为一种负累,她?还会?愿意留在这里?吗?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一日弗玉会?放她?回?苗疆,为什么他会?那样的笑,当她?看向竹阕乙,再看向蝴蝶瑄。


    她?只觉眼前一片清明。


    明王弗玉,他是懂如何让她?不痛快的……他也算准了她?回?苗疆的时间不会?太长。


    竹阕乙看清繁芜的退缩,也看清她?眼眸里?霎时的清明,他沉眉间上前一步,因为今早刚进行?一场大祭祀他的苗疆盛装还未褪下,头上厚重的大巫银冠还未取下,层层叠叠的银色铃片,随着?他的上前发出?叮铃的声响。


    他面向大殿道:“此事?原本?不该被十六部家喻户晓的,我回?来时竹部之人不知,传言也未盛嚣。原本?那年?在凤凰河畔族主?便应允了陈王我的婚事?由我自己做主?,兵主?部众人不再插手。”


    当他说到这里?时,蝴蝶瑄眼里?已闪过惊惧之色。


    “蝴蝶小姐年?纪尚轻,只是受旁人蛊惑我能理解,但那人的话不可尽信,就像我说与你的话也不可尽信。”


    他也有线人在蝴蝶部,他知晓暗中与蝴蝶部有联系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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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闹到这里?之前,蝴蝶瑄找过他两次,其实那两次竹阕乙都耐心和她?说清楚一切了。


    但今日之事?也在竹阕乙意料之中。


    蝴蝶瑄红着?眼道:“大巫总觉得?我是受人蛊惑,可大巫又怎知我心情,又怎知这十六部未婚的贵女、适龄的贵女对大巫是如何心情……”


    她?的话若平地一声雷响,让繁芜惊慌地后退一步。


    也让竹阕乙骤然失色地看向繁芜。


    族主?和凤凰夫人也相视看了一眼。


    倒是此时一向淡漠的凤凰夫人说道:“大巫的婚事?族主?已应允陈王,你应该懂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大巫的婚事?是间接交由魏国做主?。”


    这也是大巫将繁芜接至大巫殿中,凤凰夫人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原因,所以一直不想管此事?,若不是今日闹大她?也不想来此看这一出?。


    蝴蝶瑄还想说什么,只听外边有礼官喊道:“族主?,凤凰公子求见。”


    凤凰闻人刚从合部回?来,应该是带来了最新?的消息,族主?竟是起身道:“让他进殿来。”


    族主?又看向蝴蝶瑄:“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吧。”


    闻言,竹阕乙顿时皱眉,很显然族主?仍然对此没有给?一个明确的说法,他分明是可以说“此婚事?作罢,兵主?部再为蝴蝶小姐另选佳婿的”,可是他没有。


    凤凰闻人匆忙进殿来,当他的目光落在蝴蝶瑄脸上的那一刻,繁芜瞥见女子脸上闪过一抹慌乱。


    几乎是凤凰闻人给?族主?行?礼的同时,蝴蝶瑄对族主?道:“阿瑄先告退了。”


    繁芜沉着?一张脸正准备离去,却被竹阕乙拦住了。


    凤凰夫人掀起眼眸饶有兴致的问了一句:“大巫这是何意?”


    “她?不必走。”


    “为何?”凤凰夫人又问。


    繁芜瞪大眼睛,因为她?的记忆里?凤凰夫人是个寡言的女子,她?几乎很少会?这般。


    就在她?错愕之时,她?察觉到,她?的手被什么东西箍住了,很快那物滑至她?的手腕上……


    她?低头看去,猛然认出?此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是那支银镯。


    象征着?大祭司身份的银镯。


    他一字不说,在场的人也已哑然。


    刚跨出?兵主?殿殿门的蝴蝶瑄,也猛地止步,在片刻之后她?回?首看向竹阕乙,颤声大吼:“竹阕乙,你明知道我想要什么……你明知道我想要什么!”


    那日,她?和他说,请他与她?成婚,她?不需要他心里?有她?,他也可以爱着?旁的女子。


    但请把大祭司的位置给?她?。


    她?只想成为苗疆大祭司。


    事?到如今她?方知,原来他早已将心和那支象征身份与权力的银镯交付出?去了。


    蝴蝶瑄转身向殿外跑去,只是一刹那间,殿中那个身姿高大英武的少年?,也在一阵慌乱中追了出?去:“阿瑄!阿瑄!”


    凤凰夫人陡然想起她?这侄子与那蝴蝶部的阿瑄好像是青梅竹马的玩伴。


    第 96 章


    繁芜回到大巫殿后便开始收拾行李, 添柴得知后去汇报了竹阕乙。


    竹阕乙却默然坐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吩咐。


    添柴不明所以,阿芜小姐都要走了大巫如何还?能坐得住呢?


    不想半个时辰后枫叶部的公子赶去了大巫殿。


    时隔多年再见枫乘,繁芜只觉得光阴荏苒岁月如梭。


    “枫叶公子?, 怎么才三年你变成这样了……”


    她?微眯眸打量着他, 眼眸弯弯,唇角也略带笑意, 也不知是笑他还?是在感叹。


    枫乘摸了摸唇上蓄起的须:“怎么,阿芜是觉得我?老?了许多?”


    “你也未到三十怎么就蓄起须来。”繁芜叹道,目光似越过?他,想起了往昔他的模样。不过?到底那张惨白的脸如今变得红润有血色了。


    “蓄须以后我?的身体好?了许多,位置也坐得稳当多了。”他眉眼含笑,耐心地?与她?解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繁芜想起了,回竹部后嬷嬷和她?说起枫乘, 他继承了他父亲的位置现在是枫叶部的族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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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芜问他:“你怎么有空来看望我?的。”


    “听说你要去中原了,想趁你启程前过?来拜访一下, 三年未见, 阿芜姑娘愈发是瑰丽无边。”枫乘低头浅笑, 目光落在她?袖口若隐若现的银镯上他脸上的神情顿时绷住。


    漆黑的眸转了转, 末了,却是恍然一笑。


    繁芜正懊恼着为什么她?要离开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出去了,正这时她?见竹阕乙也向西殿走来。


    枫乘顺着她?的眸光转身看向殿外?:“阿芜,你说他会准许你今日离开吗?”


    繁芜的颊边燃起一抹胭脂色,默了片刻,答:“他会准许的。”


    枫乘笑了笑:“如果他真的准许,他会送你的。但如果他不准许, 你应该得再住上几个月了。”


    “他应该不会送我?,接下来几日都有祭祀……”繁芜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那人已经?走到她?眼前了。


    这是与这双凤眸刹那的对视。


    仿佛又?见月影。


    海中月是天上月。


    想到此,她?愕然挪开目光看向旁处。


    “你若要走,我?送你。”


    当竹阕乙说出此句,一旁的枫乘手抵着唇笑出声来,在繁芜瞪向他时,他收了笑意故作正经?地?看向别处。


    繁芜微有些恼:“谁要你送。明日、后日全都是祭祀,你不会真想丢下祭祀去送我?吧?”


    他以往从不会这样的。


    在他心中祭祀是放在第一位的。


    竹阕乙:“我?今日送你去与魏军汇合,明日早晨能赶回来祭祀。”


    她?既要暂时离去,他岂有让她?一人出发之理。


    等竹阕乙安排好?车马,已是黄昏。


    离开城寨后,车上繁芜问他:“哥,是不是合部遇袭了?”


    她?想白天凤凰闻人从合部回来带给?族主的消息应该是这个。而竹阕乙虽说是要送她?,更重?要的是要去找谢长思的人借兵。


    竹阕乙知道瞒不住她?,抚了抚她?的发:“我?此行去找弥秋辅借兵。他守着武陵,由他出兵也是最快的。”


    竹阕乙虽未告知她?合部的情况如何,但她?能猜到情况可能不好?。


    在抵达武陵境内,突然出现的魏军拦住了竹阕乙的车队。


    添柴骑马走来,面露惊慌:“大巫……他们车上的人说要见你和阿芜小姐。”


    “……”听添柴这么说的时候繁芜已经?猜到了拦他们车的人是谁。


    她?起身就要下车,竹阕乙一把将?她?捞回来。


    他并非是阻拦她?,而是想等她?气消了再去。


    由她?在车上坐了片刻,竹阕乙方牵起她?的手和她?一同下车。


    看到那辆华贵无比的四轮御车,也已证实?了心中的猜测。


    明王弗玉,阴魂不散……


    繁芜咬紧牙走至马车前。


    “想要魏军出兵可以,你随我?去一趟西州。”车中弗玉的声音传来。


    西州?繁芜惊诧地?看向车窗处:“去西州做什么?”


    竹阕乙厉声道:“我?可以不借兵,但她?不能去西州。”西州在河西走廊以西,是通往西域的要郡,却也是离慕容氏最近的地?方,如今可并不安全。


    弗玉撩开车帘,只是凝了竹阕乙一瞬,转眼看向繁芜:“去了就回,不会让你久留,有个你会想见的人。”


    繁芜的身体一僵,转眼看向竹阕乙:“哥,你回去吧。”


    明王弗玉不会杀她?,他甚至担心她?死了,所以他不会对她?动?手的。


    可竹阕乙始终会担心她?。


    他几乎是思考了很久才说:“我?让添柴跟着你。”


    他只带了添柴,也只能让添柴跟着她?。


    繁芜正摇头。


    添柴道:“小姐若是担心大巫,等小姐抵达长安我?便回来。”


    添柴说完,黑眸微抬小心看向弗玉,如此近距离,他只觉得更加心惊。


    查这位明王也许久了,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这张脸。


    只觉和几年前的大巫很像。至少有五六分的像。


    “卯时了,不打算回去?”弗玉突然看向竹阕乙。


    竹阕乙:“你似乎对我?一天的安排了如指掌?”


    二人僵持一会儿,竹阕乙侧过?身去,临走前那双眸凝望着繁芜,风吹过?他的衣摆,当他离去时只余一阵银饰碰撞的声音,还?有那若雨后竹林一般都清香。


    事实?上在借兵去合部,在完成后面两日的祭祀后,竹阕乙秘密前往西州。


    弗玉带繁芜去西州,是想让她?见识一下他们是如何与西域进行交易的。


    还?有那些从中原的货物是如何从西州运往西域的。


    繁芜问弗玉:“你说我?想见的人是谁?”


    她?说着猛皱了一下眉:“你说的不会是仪胥吧!我?才不想见这个人!”


    仪胥掌管着与西国商旅的贸易,既然仪胥不在长安,那仪胥定然在西州。


    弗玉冷笑道:“我?以为你想见他的,他对我?说他对你有些许情谊。”


    “别恶心我?了!”她?厉声吼着,眼里似冒火,眼尾泛起胭脂红,非花非雾,婆娑而娉婷。


    弗玉只觉捏着扳指的手一停,正想说什么,只听外?边有脚步声传来。


    添柴在门外?道:“小姐,午膳备好?了,什么时候吃。”


    外?边温热的风吹来,繁芜这才察觉到额头上的汗水。


    她?看了一眼弗玉:“殿下,我?回去吃饭了。”


    弗玉抿唇不语,看不出脸上的情绪。


    好?一会儿,繁芜兀自转身离去。


    添柴做的饭菜虽不精致,但有烟火气,他做的的炒菜她?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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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添柴盛了饭递给?她?。


    因?为水土不服,繁芜前日刚到的时候躺了一天,仅仅两天就能看出清减。


    竹阕乙收到添柴的信,让人带信给?他,做些家常菜给?这女子?吃。


    她?最喜炒肉,尤其?是切的方方正正的新鲜五花肉。


    添柴照着做了,果然见到这女子?开始吃饭了。


    前两日她?可是滴米不进。


    繁芜吃完饭后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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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觉气色好?了许多。


    这时王祎来唤她?:“去更衣,随主子?出去。”


    繁芜换了一身黑紫色的骑装出来,还?未见到弗玉,王祎便递给?她?一顶帷帽,一尺高的冒身,漆黑的纱幔能遮住脸和脖子?。


    这种帷帽她?在长安见女子?戴过?。


    不是所有女子?都会戴,比如她?不喜欢就没有戴过?。


    见她?拿着帽子?在手中转来转去,那黑纱也跟着在她?手中飘来飘去的。


    王祎只觉得眼皮狂跳,忍不住看向马车中的弗玉,果然殿下的脸色比他的还?难看。


    “成何体统。”王祎忍不住训斥道。


    繁芜的手停了,双手戴上帷帽,整理好?黑纱,而后看向弗玉:“殿下您觉得大魏在您的治理之下,所有大魏女子?都能不必戴帷帽吗?女子?不必遮脸,不必担惊受怕,也能与男子?比肩于朝堂,您觉得可以吗……”


    王祎忍不住打断她?:“墨繁芜你放肆!”


    繁芜凝眉看向弗玉,面上波澜不惊,淡道:“阿芜说错话?了,殿下大人有大量。”


    她?说着翻身上马。


    王祎深吸一口气,这女子?如今愈发胆大了,放在往日被人吼上两句还?会红眼眶,如今愈发平静,愈发为所欲为。


    西州西市外?的洒金桥,一支百来人的马队和骆驼队从大桥上走过?,不远处架起的高台上有人敲锣打鼓。


    繁芜翘首观望着,问王祎:“是节日吗?怎么这么热闹?”


    王祎告诉她?:“是送商队出关去。”


    “哪个关?”


    “西出阳关无故人。”王祎答。


    繁芜第一次见,难免盯着看了许久,直到她?越过?千万人看到那个少年的身影。


    她?再也抑制不住的大喊起来:“陆蛮!陆蛮!”


    她?喊着一夹马腹,就要骑马向那边冲去。


    王祎一把拽住她?,惊马差点让二人都摔下来,还?好?给?稳住了。


    “你疯了!你过?得去吗?那么多人!踩死了还?是走丢了都有得你受的。”王祎说话?间,繁芜已不动?了。


    一条长街,一座桥,一条河,彻底阻拦了他们。


    她?看到他消失到她?再也看不到的地?方,甚至他并不知道她?千里迢迢赶来西州了。


    甚至他并不知道他率着商队出发时她?就在西市里为他们送行。


    她?喃喃地?问:“他们要去多久……”


    王祎答:“快则三年,慢则五年,走过?十三个国家,将?手上的东西卖完了就会回来,如果商队的人能活着回来,几乎一辈子?不愁吃穿了。但路途凶险谁知道呢。”


    繁芜看向弗玉,她?不知该说这人有心呢还?是其?他。


    她?没想过?来西州要见的人是陆蛮,而这人偏生只让她?见陆蛮的背影。


    “你这人真的是……”


    “焉坏。”


    她?咬着唇,哭得不能自已。


    第 97 章


    耳边嘈杂的马蹄声逐渐停歇, 高台擂鼓声喑哑,只留下集市喧闹的?叫卖声。


    弗玉透过车窗薄纱看向繁芜,那?女子眉眼盈盈, 泪眼婆娑。


    她的目光仍旧紧盯着远方, 百人的?商队消失的?那?个方向,他?微凝眉, 淡道:“回去了。”


    许久,繁芜才动了动捏着马缰有些发僵的?手指,扯缰绳调转马头。


    她垂眸的?刹那?又回头看了一眼远方,仿佛要记住此时天边的?云彩,记住此刻西州河的?波澜,也要记住西州城墙上?的?飞鸟与旌旗。


    她知道很久都不?可能再见到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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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只希望他?年再见到陆蛮的?时候, 他?已成长为高大的?青年,他?走过了无数的?沙漠与戈壁滩重?新站在她的?眼前。


    他?会与她与认识的?人说起那?些故事?, 当他?与旁人说起那?些西行路上?的?故事?时也是开怀的?……


    三年五载也罢, 事?已至此, 她只能静候他?的?归来?。


    王祎见她的?脸上?又恢复了从容。心道还是年纪大了些, 伤别离时也能很快恢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初见时,只觉女子弱不?经?风,后来?没想到柔弱的?外表之下内里却是强劲坚韧,甚至任性的?有?几分骄纵,如今倒底是日渐敛起了锋芒。


    弗玉对?王祎说:“去大谙寺。”


    繁芜似听见了,又没太听清,她微侧首, 到底还是没有?彻底转过身来?,只是微皱起眉, 她知道最不?想见的?人还是得去见的?,因为弗玉不?会让她痛快。


    当她骑马走上?大街的?时候,隐约察觉到街道两侧不?知哪个方向有?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说不?上?来?,这目光让她无比熟悉,却又不?敢去猜。


    ……


    大谙寺是西州最大的?佛寺,坐落于西州城正中。


    这里往来?的?人多且杂,最让繁芜头疼的?是这里的?惊马和不?长眼的?刀剑。


    总有?人骑马飞驰而过,完全不?顾路人死活。至于刀剑更是不?长眼,若是避不?开只会被伤到。


    进大谙寺后,繁芜一路悬着的?心稍定,却又在看到仪胥那?张脸时,再度惊恐的?紧抿着唇。


    仪胥给明王行礼,似乎未曾注意过繁芜。


    明王随仪胥去了达摩殿,王祎则看向繁芜:“走吧,带你四?处逛逛。”


    王祎甩了甩手中的?拂辰,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佩刀。


    侍官能文尚武的?,繁芜见过的?也只有?他?和齐保,到底她对?这类人是不?了解的?,她凝眉问他?:“王大人你与齐大人是从小跟着明王吗?”


    “殿下三岁起我便在他?跟前伺候了。”


    繁芜微停下步子,沉沉道:“……所?以,王大人是殿下跟前伺候最久的?人?”


    王祎:“不?是。”


    繁芜微感讶异,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王祎看向远处的?舍利塔,忽然道:“其?实你不?必害怕仪胥的?。”


    因为繁芜,殿下已对?仪胥进行了不?小的?惩罚。


    要知道以往仪胥做什么殿下都不?会管的?。


    听到仪胥这两字,繁芜不?耐地皱眉:“我也没有?见到那?和尚少一块肉。”


    “仪胥是殿下身边比我更重?要的?人,殿下自然不?会因为你对?他?动刑或是怎样,如今的?惩罚对?仪胥来?说已经?足够了。”


    在王祎看来?让仪胥留在西州大谙寺,至少五年之内不?能回长安,已经?是很严重?的?惩罚了。


    从大谙寺出来?,弗玉吩咐王祎启程回长安。


    当晚,车队离开西州时下着雨,雨不?大,细纷纷的?,像春时河堤旁的?柳絮,偶尔飘进车窗的?时候,轻触在脸上?痒痒的?。


    繁芜也不?知是什么时辰睡着了,梦里她隐约梦到了那?时在竹部她第?一次见陆蛮那?日。


    那?一日,似乎与那?人一整日都在置气呢……


    也是那?一次,她隐隐意识到竹阕乙不?怎么喜欢她与旁的?男子接触。


    从那?日以后,在他?面前也日益娇纵起来?。


    仿佛是知晓了如何拿捏他?一般……


    再醒来?时繁芜头疼的?紧,一帘之隔,她看向车厢正坐的?白袍少年。


    见他?端坐着,闭着眼眸。


    她轻轻拍了拍脸颊,又猛地皱眉,她怎么可以在弗玉面前睡着的?……


    “墨繁芜,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是刹那?之间,那?紧闭着眼眸的?少年骤然睁开眼睛。


    那?眸光仿佛是能照得她无处遁形。


    繁芜心下猛跳,手指紧拽着坐垫,身子本能后退。


    她甚至在想不?会是方才睡着的?时候向弗玉透露了什么吧?


    此时此刻她才嗅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花香,凛冽的?若冰雪一般,深嗅时带着些令人感到刺鼻的?晕眩感。


    她惊诧地看向明王,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面对?顾流觞时她尚且可以时时刻刻堤防着……


    可面对?这张脸时,她总是忘了去堤防。


    她看到他?唇角的?冷笑,仿佛他?已猜到她在想什么。


    因为这张脸,所?以她总以为他?不?会害她。


    可是他?不?是竹阕乙……


    在明白的?这一瞬间,她的?眼里满是愤恨。


    弗玉将她眼里的?恨意看得真真切切。


    “墨繁芜,是你逼我用海花天香的?。”


    他?知道她博览古籍,应该是知道这个的?。


    繁芜只觉耳中嗡鸣。


    那?双清眸浮现血丝,他?为了查清她家的?事?,对?她使用了的?这种禁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配合海花天香的?迷|烟,逼她说真话的?禁术。


    明明是夏季,她只觉比冬日还寒冷。


    与豺狼虎豹博弈,远比她想象的?要难……


    他?应该是一开始就想好对?她用这一招了,可是他?这么久才真正动手。


    “你对?我姐姐也用过是吧……”她开口,只觉得声音有?些哑,“海花天香的?果子三年才结果,所?以你多等了三年……”


    弗玉原本还没消化掉从她的?梦话里套来?的?东西,听她猜的?八九不?离十,面上?已是深沉。


    他?确实对?繁花用过海花天香,她们家是机关图里最重?要的?一环。


    百代工匠,只差这一步了。


    三代明王的?心愿,也只差这一步了。


    “你不?该这么瞒着我的?。”他?的?眼里是盛怒,他?怒的?是这个女人从头到尾都没有?信过他?!


    原本只当她不?知道,只当她当年才八岁可能真的?不?知道。


    原来?齐保、王祎,顾流觞和许昭之的?猜测都是对?的?。


    墨繁芜她不?仅知道她家族的?秘密,还不?想交给他?。


    “为什么。”他?冷厉的?声音传来?,双眸迸发着森寒的?光。


    繁芜害怕的?后退,脊背已贴在了车壁上?。


    “究竟是什么理由让你如此不?信我。”他?说着已起身站起,又对?车外大喊,“停车!”


    车停了,再听不?到车轮转动的?声音,安静的?能听到弗玉紊而乱的?呼吸声。


    繁芜已吓得面色惨白,她想强装镇定可怎么都无法做到冷静下来?。


    她看到弗玉向她走来?,看到他?猩红的?眼。


    却在下一刻,她跳了车,慌不?择路的?狂奔。


    她只是害怕,害怕弗玉掐她的?脖子……以前她为此受过好多日的?罪,连话都说不?了。


    眼泪模糊了视线,她听到王祎骑马追在后面。


    她知道他?就快追上?来?了,也在他?追上?来?的?那?一刻,她颤抖的?身体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看到这和怀抱的?主人时,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


    “我就知道你在……”在西州城察觉到有?目光跟着她的?时候,她隐约猜到了。


    竹阕乙本来?是不?近不?远的?跟着,注意到弗玉的?车队突然停车以后,察觉不?对?骑马追来?。


    忽然见到繁芜往这处狂奔,他?翻身下马迎着她跑来?的?方向走来?。


    就这样拥她入怀。


    在王祎追上?的?刹那?,她惊恐地颤声告诉竹阕乙:“他?们发现了我的?秘密……”


    她看到竹阕乙眼底深处的?惊涛骇浪。


    她恍然清醒。


    原来?那?一晚,不?是梦。


    醒来?后,她还暗骂自己什么梦都敢做。


    梦到他?温凉的?手抚摸她的?肩颈,抚摸她的?蝴蝶骨……


    梦到他?眼里的?炙热与温情。


    梦到他?难以自制的?呢喃。


    原来?那?不?是梦。


    他?确实是看到了她的?秘密……


    只是顷刻间,她再一次看到了这个男人对?她的?好。


    他?应该知道她背上?这张图是财富也是灾难,是一旦打开后,天下之局势彻底改变的?存在。


    强|弩已经?改变了战事?走向。


    一旦火|炮用于战事?。


    天下又当如何。


    她想,他?知道以后分明是可以逃避她疏远她的?,即使对?她有?情,疏远她也会是很好的?选择。


    可是他?没有?。


    竹阕乙抱着她的?手更紧了一些,那?薄唇似紧绷着,沉敛的?眸光落在繁芜身后的?人身上?。


    那?些人也在渐渐向繁芜靠拢。


    竹阕乙心知若是要逃,也不?过两败俱伤。


    他?看向向他?们走来?的?弗玉。


    竹阕乙:“你一开始要杀我是因为李渭预言对?吧。”


    弗玉的?步子一停,火光之中,竹阕乙看到他?的?脸色很是难看,被人言重?心事?的?难看。


    李渭是前大魏的?国师,后来?又被北魏皇帝谈耀之囚禁,死在狱中。


    但论血缘李渭是弗玉的?外祖父。


    也是竹阕乙的?外祖母阿凤的?第?二任丈夫。


    众目睽睽之下,他?自然没有?明说是什么预言,他?也只要他?与弗玉心知肚明。


    “你是嗣子,我不?与你论血缘亲疏,但你若能放阿芜,从今以后我效命于你。”


    他?如是说,一如往昔的?云淡风轻。


    火光映照着的?如画眉目,也仍旧几许悲悯。


    第 98 章


    竹阕乙抱起繁芜向远处走去。


    王祎看向弗玉:“主子?”


    “由他去。”


    王祎虽然不解, 但他从来不敢不听明王的话。


    他看着竹阕乙远去的背影,也不知方才明王和竹阕乙单独说了什么。


    晚风凉爽,吹拂着竹阕乙的衣摆, 繁芜靠着他的肩膀, 已昏睡过去。


    她身上余留着一股海花天香的香味,被风吹淡了一些, 却仍旧能闻得真?切。


    他似一叹:“竹部的熏香解不了这个。”


    停下?来空出手,手指微动?,封住了一处穴道,也同样对繁芜用?此?方法。


    马儿在路边吃草,见竹阕乙走来它抬起头来,尾巴似轻轻晃动?了两下?赶走那些在它身旁飞动?的蚊蝇。


    他走过去将繁芜放在马背上,让她的双手抱住马脖子趴在马背上, 马儿亲昵地向后看了看,她的青丝垂下?, 与马儿的长长的鬃毛混在一起。


    竹阕乙捡起马缰翻身上马, 这一刹那他伸手将繁芜带入怀中紧紧搂抱住她。


    也是此?时, 方才因为过于惊恐, 也因为海花天香的余毒作祟昏过去的繁芜,悠悠转醒来。


    她睁开眼,本能的挣扎了一下?,很快她意识到抱着她的人是竹阕乙。


    眉眼氤氲,她微扬起头看向头顶的夜空,不想让眼泪落下?来。


    “醒了。”她听到他问她。


    是,彻底醒了。


    若是醒来不是在他的怀抱里。


    她想方才等着她的, 就是死诀。


    在跑下?车的那刹那她已经做好了那个准备,带着背上那张图, 带着家族隐藏百年的秘密,与这个天下?永别。


    她知道西州河比邻官道,这里是高原与山脉之?间,河水湍急,她跳进西州河能被很快冲走。


    可能尸骨无存。


    即便?被弗玉的人大海捞针似的找到了尸体,也会?肿胀得面目全非。


    她曾经想过自焚,方才也想过这个……


    可是此?时此?刻,当她听闻不远处河流湍急之?声,只觉头皮发麻,胆寒心惊。


    如?今让她去跳河,她是万不可能去跳的。


    感受到她的紧张,竹阕乙搂着她的手更紧了。


    “阿芜。”他的脸颊婆娑着她的,在她耳边道,“别害怕,他们不会?追上来了,我带你?去长安,去洗掉你?害怕的东西。”


    如?果那是你?的噩梦,我帮你?洗掉。


    |


    长安城郊。


    一处芭蕉林深处,低矮的房屋四周种植着几株樱桃,白衣翩跹的男子正?坐在小炉前?熬药。


    他的目光偶尔会?落在不远处的芭蕉林处,那里有条一米宽的小路,若是有人来,也只能走那条路进来。


    女子说要与邻家的姐弟二人捕鱼,一大早就出去了,到现在没有回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住在这里已有十来日了,为了研制洗去那些刺青的药,他选了这一处芭蕉林。


    十来日,他的药方已改了三十多?次了,这几日都?在买药、制药、熬药。


    若是用?古法洗去刺青,会?损一层皮肉,阿芜会?疼。


    他只好想尽办法改良药方,她怕疼但?终归还是得退一层皮啊,只能让她觉得不那么疼。


    一声叹息,他将炉子上的药罐端走。


    等药冷却下?来,筷子蘸取了一点?涂在手背上。


    那种灼烧感仍有。


    可手背上十日前?他刺的图案这几日也消退了不少。


    他都?觉得到疼,那女子又?如?何受得了。


    正?皱眉,只听芭蕉林的小路上传来脚步声,他放下?筷子,往院外走去。


    这么远也能嗅到鱼腥味,他走至路口处,便?看到女子双手各拎两条大鱼。


    瑰丽容颜神情淡泊,眼眸比之?往日愈发的沉静。


    他唇角微微勾起,她以前?爱吃鱼,却是厌极了鱼腥味的。


    他走过去正?要接过她手上的鱼,却听她道:“哥,还是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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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芜以往可是不喜欢这些的,尤其是半死不活的东西。”他顺着鱼看去,是邻家帮忙杀了鱼她拎着回来的,还在淌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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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眉猛地一皱,这女子如?何受得了的。


    却听她淡声说:“哥,我想通了,以往讨厌的,忍一时便?好。以前?讨厌血腥气,现在却能眉头都?不皱一下?。人要活下?去,总得成长。”


    “有我的时候,这些还是交给我。”他说着伸手握住她的手,接过她一直手里的两条鱼,“至少也要给我一半,替你?分担。”


    繁芜怔了怔,凝着他的侧脸,好一会?儿才道:“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烁着晶莹。


    “因为这天下?,千万人,万千人,也只有阿芜一人值得。”


    他不看她,目光落在一旁的芭蕉林上,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


    言罢,他转身向低矮的茅屋走去。


    繁芜做了鱼汤,鱼汤鲜美,她吃了几大碗,直到她还想再吃。


    那只手伸过来,拦住了她盛饭的手。换作以往她会?恼怒的看过去,今次她意识到确实吃太多?了。


    不知节制也是不行的。


    夜幕星河,芭蕉林外流萤起舞,远处池塘的蛙鸣声阵阵。


    收拾完,繁芜坐在院子里纳凉,她手中拿着一把蒲扇,扇着风与竹阕乙说着她儿时的一些趣事。


    那时夏日,姐姐会?带上她和阿树去树林里捡蝉蜕,捡了许多?来作为药材卖。


    说着说着,繁芜忽然停住了,摇着蒲扇的手也蓦然停下?。


    正?在做药膏的竹阕乙停了手,看向她。见女子双眸已红,大抵又?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他彻底放下?了手里的事,向她走去,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问:“怎么了。”


    她沉默了许久,方答道:“我只是今日才知,姐姐绣工好,但?她并不是喜欢刺绣,绣作赚来的钱虽然多?一点?,可需要枯坐一整日,她并不喜欢,她最喜欢的是带我和阿树去树林里捡蝉蜕,那才是她最开心快乐的时候……彼时街坊四邻都?嫌林中蝉鸣声闹人,街坊里的大户将树林砍了去,蝉鸣不再时,也只有我姐姐一人哭。”


    所以那孩子名字里有个蝉字。


    纪念的是她的姐姐一生的欢喜,从幼年时便?存在的欢喜。


    繁芜将蒲扇递给竹阕乙,双手捂着脸,哭得撕心裂肺。


    竹阕乙今日方知她儿时与姐姐的故事,也是今日方知她的亲弟唤作阿树。


    他刚伸出手搂住她,女子便?埋首于他的颈肩,趴在他的肩膀上呜咽着。


    她的双手渐搂住他的脖子,似要将眼泪全蹭在他的衣衫上。


    他无可奈何一笑,只能任由她去。


    等她静默一阵,情绪定下?,他的气息也跟着稍定。


    他没有说话,而是抬眼看了看天上的星辰。


    他看了有一阵,察觉到靠着他肩膀的人,在看他。


    他微微偏过头来,目光对上她的。看到她微红的眼尾,和清澈的若盈盈秋水般的眸。


    他的眼底,再度闪过一缕华光,炙热又?深情。


    “哥……你?饭前?说药做好了,是可以用?了吗?”


    他看向一旁的桌子,他知道时间不多?了,弗玉很快就能找到这里来了。


    弗玉留给他们的空闲时间至多?半个多?月。


    这已经十多?天了。


    “抱歉阿芜,可能还是会?疼。”他说着伸手抚了抚她的额,“我试用?过了,还会?疼,但?是比古籍上原有的方子要好了许多?……”


    古时刺青是因犯事,有人为了洗去刺青的印记重?新做人什么苦都?愿意忍受,皮肤损伤的苦对他们不算什么,于是有了那些药方。


    按照原有的方法洗去刺青,会?折损一层皮肉,会?留下?难看的疤痕。


    “哥……我不怕的。”她离开他的肩膀,看着他的凤眸,说道。


    “哥,你?会?帮我对吧。”


    “阿芜!”他睁大眼睛,正?想低声吼她,却又?想,她自己确实没办法顾全到整个脊背。


    这女子……


    “阿芜会?后悔吗?”他偏过脸,看向远处,却又?似什么都?没有看。


    “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


    他的身体一僵,几乎是厉声说:“阿芜……你?只是因为我对你?好?”


    繁芜一惊,一时回答不上来。


    他闭了闭眼眸,扶着她站起来,另一手还捏着她递给他的蒲扇。


    “阿芜将桌上的药拿进屋去,我去准备热水。”他说话间向院门走去。


    他锁了院门。


    繁芜将药拿进屋后,听到院子里劈柴的声音。


    没一会?儿是水井边打水的声音。


    繁芜坐在榻前?,屋中那一面很小的铜镜映照着蜡烛的光。


    十多?年前?,她母亲给她刺下?这些时,她疼的哭喊,那时她知道姐姐和阿树都?在门外哭。


    可后来她不记得那时的疼了……


    因为比起刺青时的疼,后面娘亲一把大火烧光家的时候,才是她哭得恨不得昏死过去的时候。


    所以那些疼都?化作了火光,让她不敢去回忆 ,每每当回忆的帷幕打开,当她忆起那些大火,她就会?很快避开这些,去想其他的事。


    可是刻骨的疼痛一直都?在那里,只要她敢回忆时,那些疼痛的记忆依然清晰。


    直到她看到竹阕乙提着热水进屋来,来回几次将浴桶注满,此?时她的思绪才渐渐回笼。


    不觉额前?已是一片湿漉。


    他转身锁上门,走过来坐至她面前?。


    他说:“阿芜,我蒙着眼。”


    说话间他从衣领处取出一条发带来。


    她认出了这条发带,是在邺城高旭颜的别府时她给他绣的,与那件纱衣春衫一起绣的。


    未想,这么久,他还贴身带着呢。


    第 99 章


    在褪下衣衫的时候, 繁芜还是忍不住透过桌案的雕花小铜镜,看向她?的脊背。


    许多年前她?曾经偷偷看过,至而今背上的刺青颜色淡了许多, 但还是那张图和那几行写成诗词的玄机密语……和她记忆中的一一吻合。


    她盯着铜镜瞧了许久, 末了,缓缓偏过头去, 闭了闭眼眸,似乎是缓了口气,才向床榻走?去,脱下绣鞋。


    …


    屋中只留一灯如豆,光影明明灭灭,墙上的人影仿佛随着烛光轻颤着。


    香炉里安神?的香焚烧着,可繁芜依然在冰凉的药膏涂上脊背的刹那间疼得咬紧牙, 不过须臾已是满头大汗,她?的手?指紧拽着锦被, 仿佛是要将指甲掐断一般。


    竹阕乙察觉到了, 抹着药膏的手?骇然一停, 在白天试药时他?便知道她?还是会疼。


    感?知到他?的犹豫与挣扎, 繁芜咬着牙:“哥……你继续涂药膏,别管我了……”


    尾音化作呜咽,她?疼得恨不得昏死过去。


    她?不禁抱怨起来,这焚香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竹阕乙发颤的手?抚上她?的脊背,也感?受到她?的战栗,听闻她?呜咽的低吟。


    直到药膏覆盖在她?的整张脊背,他?的双手?火辣辣的疼。


    这一刻, 烧灼着他?双手?的药膏,也仿佛腐蚀了他?的心……


    他?对阿芜的怜爱从此变成了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心思?。


    从此以后, 他?不想?做她?的兄长,只想?做她?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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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她?疼得昏死过去的那刹那,他?微弯下腰,贴在她?的耳边,炙热的气息萦绕她?的耳廓,那双如画的凤眸是迷醉的,他?柔声问她?:“……阿芜,这算是肌肤之亲了。”


    他?深埋于她?的颈肩,深嗅着她?的气息。


    手?抚摸着她?的青丝,细细的柔软而有韧性的发丝,像极了这女子的性子。


    他?哑然失笑?。


    等了有一会儿,觉得药膏敷的时间足够了,他?抱起繁芜往浴桶走?去。


    此时浴桶中的热水已是温热,将繁芜放进浴桶后,他?倒了一杯水浇灭炉中焚香。


    焚香熄灭后,他?方觉得那种迷醉不清的感?受减轻了许多,神?志也在一瞬间清明不少。


    他?坐在门边的椅子旁,他?还不能离去,他?得等那女子醒来。


    一个屏风之隔,他?不敢面对她?的方向,更不敢摘下蒙着眼的发带。


    只是一瞬便觉万籁俱寂,心中清冷孤寒。


    仿佛只要退却一步,身后便是万丈深渊。走?到这一步,再?也没有退路了。


    ——可是阿芜,我仍旧怕你后悔。


    他?揉了揉额心,忽然听见有水花声传来,他?似骤然惊醒。


    繁芜醒来了,也滑进了浴桶里,竹阕乙将她?放进浴桶时,她?是坐着的,此时滑进浴桶有被水轻微呛到,这才弄出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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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那人已出现在屏风前,她?慌张地喊道:“哥……我没事,你……你不用过来了。”


    她?强忍着疼痛,拿起搭在浴桶边的毛巾,轻轻揉搓着。


    此时方知背后那些涂了药膏的地方,有些地方正在轻微破皮,一碰到水便生疼无比。


    没太久她?疼得眼泪哗啦哗啦的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她?知道,竹阕乙不会让她?留疤的,他?连她?的手?背的都不准她?留疤。


    等清洗完那些药膏,她?已分不清脸上是汗水还是泪水,连视线都是模糊的。


    好半天她?擦洗完,随意披上一件白色长直裾,从屏风后出来,她?告诉他?,她?清洗完了。


    回?到榻上继续趴好,让他?继续给她?涂药。


    这一次的药是帮她?受损的皮肤愈合的。


    繁芜问他?:“哥……这个清洗的药膏我还得涂上几次。”


    “还有两次,我们在两天内完成,弗玉应该快到了。”他?沉声说。


    繁芜紧抿唇,抱着枕头的手?发僵发疼。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在回?过神?来时,发觉方才并没有感?受到背上的疼。


    这会儿那种火辣辣的疼又像是入了骨髓一般,疼得她?牙关打颤。


    怎地就?这么疼呢。


    “哥……我好疼啊。”她?终于忍不住了,向他?哭诉起来。


    她?不知她?这一喊,竹阕乙身体都在颤,他?又如何不知她?疼,他?的手?都仿佛是在蜕掉一层皮。


    那疼,就?像是跗骨吸髓的蛊虫,直往心上钻。


    他?心肝都是疼的。


    只能好生相劝:“阿芜,我陪着你。”


    她?疼,他?也陪着她?疼。


    “哥,你说故事我听,我想?分心。”她?咬着牙说。


    “好。”他?说着已开始想?故事。


    须臾,他?说起他?很?小的时候,与阿梓的故事。


    他?其实很?小的时候便在外面学习去了,跟过夜启大巫,也跟过龙部的族长。


    只是寒暑两季总会有回?来的时候,那时才会和阿梓小聚。


    阿梓喜欢吃糖,也因为?吃糖蛀了牙,嬷嬷们拿她?没办法?,不敢说她?也不敢不让她?吃。


    他?藏过阿梓的糖罐子……


    “哥,没想?到你小时候这么坏的。”繁芜忍不住笑?出声了。


    听到她?的笑?声,竹阕乙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还有什么事,我想?听你的故事,最好是再?大一些的,像十三?四岁,十五六岁时,那个时候,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好似埋首于枕间,带着几分羞怯与难为?情。


    他?只觉指尖轻颤,那个时候……


    十三?四岁时是他?最繁忙的时候,忙着学这学那忙着找妹妹。


    十五六岁时又接下了竹部所有事宜,还忙着学会照顾她?,也为?了照顾好她?,学了许多东西。


    年少时从来没有喜欢的人,若是喜欢,也只喜欢过她?。


    他?抿着唇,不说话,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繁芜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因为?她?只察觉到身上两处穴位稍微有些疼,很?快她?便昏睡过去。


    竹阕乙叹了一口气,收了银针。


    他?守了一夜,每隔半个时辰会给她?侧一下身,长时间趴着会难受,如此,便是来来去去一整晚。


    等他?转身走?出屋子,外边天已是蒙蒙亮。


    不知是第几声鸡鸣了,芭蕉林外传来渔歌声,邻家?的人已出船捕鱼去了。


    他?将浴桶的水倒掉,刷干净浴桶后,便开始打水、洗米煮粥。


    如此重?复了两个晚上,繁芜背上的刺青已看不见了,但那些破皮的地方也面目全非了。


    她?对着铜镜瞧过一遍,便再?也不想?瞧了。


    穿上衣服从屋里出来,竹阕乙安慰她?:“以后不会留疤的。”


    繁芜摇摇头,她?在意留疤,也不在意留疤。


    “哥,我在意也不在意,我只是想?到哥好看的蝴蝶骨……”说到这里她?猛地捂住唇,一张脸颊红透了。


    她?想?到他?好看的蝴蝶骨,她?也想?要那么好看……


    竹阕乙只觉得额角的青筋狂跳了数下,这女子几时看过他?的蝴蝶骨?他?皱眉想?了想?,想?起以往是有几次他?回?竹部在厢房换衣裳时,她?冒冒失失地闯进来。


    想?必是那个时候看到的。


    只是不待他?们再?说什么,外边芭蕉林外传来说话声,还有匆忙地脚步声。


    在繁芜骤然失色间,竹阕乙上前数步挡在她?的身前:“他?们来了。”


    当院门外出现那个白袍的身影,繁芜后退了几步。


    “是不是我不找来,竹阕乙,你就?不知道去见我?还要带着她?在这里藏上多久?我给你的时间够多了。”那人冷厉的声音传来。


    也伴随着一道森寒的目光。


    竹阕乙:“我算了半个月,今天正好是第十五日。”


    弗玉冷哼一声,目光越过他?看向繁芜,“我还在等这女子对我解释,他?们墨家?的事,她?的事,今晚天黑之前我想?听到答案。”


    他?说着转身:“回?长安,跟上。”


    弗玉走?了,王祎等人上前来请他?二人。


    竹阕乙转过身看向繁芜,对她?伸出一手?:“阿芜别怕。”


    他?说过,她?会一直陪着她?,直到他?死。


    繁芜在惊惧中回?神?,她?的手?已被那只伸过来的手?紧握住了。


    她?不知道回?长安后等待她?的是什么。


    只是背上已没有那张图了,弗玉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了,她?不应该这么害怕的。


    她?看向竹阕乙,小脸是煞白的,她?颤声问他?:“哥……我不会有事吧。”


    竹阕乙摇头看着她?,低声告诉她?:“从半个月前那个晚上起,明王弗玉想?要我的命,也不会再?对你动手?,他?想?要我死,也不会要你死。”


    ——那张机关图是我给你洗去的,明王他?只会以为?,全天下见过那张图的只有我和你。


    他?会逼问我,也不会再?问你什么。


    “我说过,要亲手?洗去你的噩梦。”


    ——从那一天起,你就?不会再?有噩梦了。


    明王弗玉也不会成为?你的噩梦。


    繁芜只觉得脑中有些混乱,她?被他?牵着走?出院落,走?出这片芭蕉林,走?出他?们生活了半个月的村子。


    她?看到那些村民好奇地张望着,他?们许多人一辈子都未曾见过这么奢华的马车,这么多人的仪仗队。


    直到马车远去,她?才恍然看向竹阕乙,也猛地抓住他?的衣袖,惊慌地问他?:“哥……你是不是把我的不好的东西移走?,却留给了自己……”


    那些她?不知道的事,他?一定是知道的。


    因为?他?是十六部的大巫……


    他?什么都知道。


    她?捂着脸,一时竟是哭都哭不出来。


    第 100 章


    “民间两人若为夫妻也不过三四十年岁月, 阿芜与哥,从十岁相见,若能走到五十岁也有三四十余年岁月, 父母姐弟陪阿芜八载, 而阿芜能记得与他们在一起的事也不过六年有余,哥才是这一生中陪伴阿芜最长久的人, 阿芜也会是哥这一生中陪伴哥最?长久的人……”繁芜说着,双手紧紧攀上竹阕乙的脖子。


    她?的悸恐,她?的害怕,在这一刻都化作泡影。


    她只是想这么搂着他,到天荒地老,到白首迟暮。


    年少时?他是她?的铠甲,青年时他是她对余生的渴望。


    他终结了她?惶惶不可终日的幼年, 如?今他也亲手洗去她?的噩梦……


    “哥,你说爱是什么。”


    竹阕乙怔然片晌。


    爱是可望而不可触碰。


    是成竹在胸却?又踌躇满志。


    是想与她?温存须臾之?间, 却?也想为之?计深远。


    他正?沉眉深思之?际, 只觉唇上一阵冰凉, 那女子微凉的唇就这样贴在他的唇上。


    他的眼里闪过一抹惊惶, 却?又在恍惚间忆起那一幕。


    红烛摇晃之?中,他捧着她?的脸,在她?的额头上落下爱怜的一吻。


    只停了片刻,他猛地将唇瓣贴在她?的唇上。


    他想起了那一日,那么遥远的一天。


    他对阿芜的爱,在那么久远的日子里,便已深深种下。


    那才是他的真面目, 平淡冷漠的背后,那颗“伪善”的心啊……在告诉她?不是她?的兄长的次日, 便暴露了对她?的心思。


    他教养了她?六年。


    她?犹是他亲手栽种的花。


    却?在她?日益瑰美的时?候,对她?埋了情根,对她?饱含渴望。


    他的内心啊,与豺狼虎豹又有何异。


    此刻,他搂着她?的手是颤抖的。


    内心亦是挣扎而颤抖。


    他紧闭着眼眸,不敢推开她?,也不敢放手。


    他只是为这样自己感到一丝狼狈,仿佛再无法面对山神,也无法面对十六部亘古的巫神。


    原来那么早那么早……


    便对这女子生出了那种情谊。


    那种男人对女人的心思。


    他只觉耳根滚烫,却?在这一刻,无法压制内心的情愫,炙热地回吻着她?。


    他闭着眼眸,听到她?的呢喃,似呻|吟,似娇嗔。


    也许坠落于情网不过一瞬间的事。


    正?如?把?子戏《楚巫》里巫神的陨落,那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他犹记得那一年夜启大巫看着年方七岁的他说过的话。


    寡情人终有多情时?。


    世人常说情最?难久多情者终至寡情。


    夜启大巫说他是寡情人,是最?合适学习巫算的人,却?又说寡情人终有多情时?。


    数性质朴,人性无常,这便是巫算之?理。


    儿时?看淡世事,沉迷于巫术道法之?中,又历经无数生死别?离,他以?为会重复着日复一日如?此冰冷的走完一生,只是这女子无端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像是宿命。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此后的时?光仿佛是有了颜色。


    明媚如?花,岁月静好?。


    ……


    当车队在城门处停下。


    竹阕乙为繁芜弄好?头发,整理好?衣衫,他看到她?两颊边泛起胭脂红,纤长的睫毛上仿佛还沾着水汽。


    他取出药盒,蘸了些许涂在她?殷红的唇上。


    唇上涂了药膏后,繁芜伸出手虚捂住唇,脸面向车窗再也不敢看他。


    如?果回过神来想起方才自己做了什么。只恨不能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


    她?真是满脑子都是“龌蹉”想法,脑子一热什么都敢做。


    她?更?懊恼,他怎么不推开她?……甚至发狠地……


    她?耳根一红,几乎快悔出眼泪了。


    叫她?以?后如?何再面对他。


    好?在,此时?王祎骑马向他们的马车走来:“竹大人,殿下让你随他去观星宫。”


    竹阕乙看向繁芜,见她?仍红着双耳不敢看向他,他淡声道:“等我。”


    说话间,他敛袍下车。


    直到透过车窗的纱,看到竹阕乙走远了,她?方惊声站起,想下车去追。


    可这时?外边的车夫对她?说道:“殿下让我等送姑娘回院落,殿下晚上会去找姑娘。”


    繁芜还来不及说什么,马车已缓缓驶动?。


    她?拽住车帘,失落中抬眸看向弗玉的马车消失的方向。


    弗玉说想听她?解释是假,他如?今最?想要任用的人是竹阕乙。


    也是此时?此刻她?彻底明白了,从那一晚竹阕乙说要效命于他开始,弗玉已经改变主?意了。


    她?知道,这些一定与那日竹阕乙透露的李渭预言有关。


    她?骤然开口吩咐车夫:“我不回院落,你载我去观星台!”


    车夫微有些惊诧,很快拒绝道:“姑娘,不可。观星台只有殿下能去。”


    ……


    观星台内,弗玉看向竹阕乙。


    冷声问他:“是何时?知晓国师(李渭)预言的。”


    凤凰族长给他的信中提醒他提防李玄素所?出幼子。


    在他猜到弗玉是嗣子时?,便已知悉当日弗玉想杀他的真正?原因?。


    他知晓了李渭生卒年,便能推测出李渭的预言和他有关。


    事实也是如?此,李渭死前?曾向明王弗玉预言:天下若有一人与殿下相像,若此人不能为殿下所?用则杀之?,若能为殿下所?用,天下必可图。


    得知竹阕乙与谢长思是结义兄弟。


    弗玉借繁芜引他出来设局杀他。


    可设局当日得知竹阕乙对繁芜的在乎超乎意料,于是又心生借繁芜控制他的心思。


    如?此,一步一步,竹阕乙逐渐靠向他的阵营。


    “竹阕乙,你可知道,效命于我是要与谢长思为敌。”弗玉的手拨动?着观星台正?中的浑天仪,问得漫不经心。


    竹阕乙掀眸看向高台处,他不光会与谢长思为敌,甚至将来还会与繁芜为敌对。


    “殿下敢带我来此地,便是早已想过这些。”


    “我想过,但我更?想知道你想过没有。”他拨动?着浑天仪的手一停,锐利的眸光扫向他,“决不食言?”


    “殿下且听我说完。”他敛起一身冷然气息,语声放柔时?,总会让人情不自禁地盯着他看上许久。


    弗玉回过神来,烦躁地皱起眉,恍然间也似乎明白了,那女子为何会对这张脸如?此动?容……


    竹阕乙停了须臾,继续道:“殿下所?图,与陈王所?图不同。”


    当他说出此句时?,弗玉的手指紧压了一下白玉扳指。他冷声问他:“有何不同?你且说说陈王图什么?我图什么!”


    “陈王所?图中原安定,百姓安居,人人有饭吃,户户有田宅。”


    “那我呢?”


    “殿下所?图九州四海,西域天山,夜郎北境,尽在掌中。”这青袍青年答得眉头都不皱一下。


    弗玉猛地回首,凝眸看向他。


    墙面上的宝石雕刻的星辰闪烁着,耀眼无比。


    高台之?上,那白袍少年缓缓走下来,他似笑非笑:“竹阕乙,说大话是要付出代?价的,我没想过的,你都替我想过了,那你说说,怎么履行?”


    |


    直到深夜,繁芜才听到小院外传来车马声。


    她?以?为谢长思会是最?早来的,可是她?从白天到天黑都没有等到谢长思的人过来。


    直到深夜,她?拉开院门,看到一身青袍的竹阕乙,又猛地惊看向他身后的马车,那马车却?是调转车头,很快离开了。


    至此,她?悬着许久的心稍稍落定,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明王弗玉他不要火|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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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阕乙搂过她?的肩膀往院内走:“进去吧。”


    他给院门落锁,又转身向水井走去,去水井边打了水。


    繁芜皱着眉,向他走去:“哥,你答应了他什么。”


    “百代?工匠,万人之?图谋,明王弗玉他怎么可能放下!”她?红着眸,哑声问他。


    竹阕乙掬在手心的井水流尽了,他似乎是等她?的情绪平缓了,才启唇答道:“阿芜,我告诉他那张图已经被洗尽了,这世上已经没有人知道那张图了。也许此刻,阿芜会觉得匪夷所?思,以?后阿芜就会明白了。”


    繁芜瞪视着他,悲愤消退之?后是深沉的哀伤,她?摇着头,哑声问他:“……你不觉得是我害了你吗?”


    她?虽然不知道他答应了弗玉什么,但也能猜到为了让明王不再找她?的麻烦,他答应了弗玉许多事……


    “阿芜,别?难过。”他微凉的手捧起她?的脸,“你知道,若你难过,我所?做的一切都失去意义,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阿芜还这么年轻。”


    “哥!”她?咬牙切齿,伸手紧紧拽住他青袍的袖子,“你若敢离开我,我会杀了弗玉的。”


    她?看到他的凤眸,黑亮的瞳仁猛地一缩。


    “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你更?重要。”她?伸手紧紧地搂抱住他。


    却?在这一刹那,她?只觉颈间一疼,她?闭上眼倒在了他的怀中。


    竹阕乙闭了闭眸,抱起她?向厢房走去:“阿芜,这几日你太累了。”


    连日来的疼痛使她?憔悴,使她?一直处在紧绷之?中。


    “阿芜,睡吧。”他将她?放在床榻上,点燃一支安神的香。


    香气很快在厢房中四散开。


    他在榻边未停留太久,快步往院外走去。


    街口,那人身披星月骑马而来。


    竹阕乙站在院门边,此刻一双凤眸是沉郁的。


    谢大哥,你明白阕乙的难处,所?以?才选择了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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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轻轻合上眸子,却?在马蹄声近的刹那间,再睁开眼,凤眸一片清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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