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波本和苏格兰很难形容现在的感觉,隔着河水遥遥相望,爆炸的火光映到她脸上,明明灭灭,显得相逢的场景都变得虚幻。


    她本该在医学院进修, 做一个快乐的无忧无虑的姑娘。


    诸伏景光第一次见琴酒时都没有如此无措,前些日子听降谷零说亚纪子的档案被封存,他悬着的心提得更高,本以为可能是做了隐形埋名的公安警察——这种“以为”实质上是自我安慰,因为他们一个在警察厅一个在警视厅,如果是普通的公安都能查得到——谁想到居然在黑衣组织的交易现场碰见了对方。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贝尔摩德易容成她, 此种可能极其微小。如果都查到了亚纪子, 现在来找他的应当不是贝尔摩德的易容, 而是琴酒的伯.莱塔。


    小心驶得万年船,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卧底警察,脑海中思考虽多,实际他和降谷零其实只愣了一瞬间,几乎同时反应过来,恢复成苏格兰和波本该有的样子。


    诸伏景光率先绕过河水支流走到亚纪子所在的位置, 他露出苏格兰招牌表情, 唇角微微勾起, 笑意丝毫不达眼底, “你好, 佐藤加奈?”


    诸伏亚纪子也没掉链子,依旧是在组织中面无表情的样子, “苏格兰。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她将手递到诸伏景光的手里。双手相握时诸伏景光确定眼前人就是他妹妹——亚纪子右手手背有颗痣,食指上有个小小的伤口。


    诸伏亚纪子紧绷了心神,来之前她得知索阿维所在的组织是个庞大的黑色犯罪集团,势力庞大耳目众多,无孔不入。她不敢有分毫懈怠,拿出公事公办的语气,“什么情况?”


    指的显然是现场的满地狼藉和刚才莫名其妙的爆炸。


    苏格兰声音温和,听起来却让人感觉有些冷,“是帮会的人,今天运气不好。”


    碰上两个帮会火并,大波人马刚走,还剩下几个不知道是重伤还是尸体的人躺在地上。旧港口果然适合干这样的事情,方便乘船逃走,也方便沉尸东京湾。


    “东西我带来了。”她用眼神示意在后面远离火.并区域的车上,“索阿维遇上什么麻烦了?”


    “警察快要查到他了。”波本的下属已经过来准备交接武器,诸伏景光没有将话说的明白。


    这是降谷零的手笔,给索阿维制造一点危险,让他自然地将手中交易让渡给他。至于能否真的抓到,就看警察的本事了。当然,如果被警察查到,组织就不可能再容他。


    交易的对话止于佐藤加奈和苏格兰身份该有的交流,就那么几句而已。然后就是例行的清点货物和检查,好在还是留下了苏格兰的联系方式。


    诸伏亚纪子的视线扫到降谷零,他的金发依然璀璨,眼神是她所不熟悉的阴沉危险。她见过降谷零和安室透,但从未见过波本的样子——前世她到死都不知道他在黑衣组织里的代号是什么。


    交易就这样完成,她和降谷零除了打招呼认识外一句话没说。


    诸伏亚纪子只看了几息,不发一言,没有道别,像是没什么留恋般转身离去。


    人多眼杂,无话可再说。


    *


    这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的人有三个。


    降谷零诸伏景光像小时候一样窝在一张床上坐着。


    降谷零绷着脸,是少年时代常有的严肃认真的表现,不是波本八面玲珑游刃有余的危险模样。


    两个人内心想的都是:不是,她怎么会在那呢?


    “你说那个组织怎么样来着?”诸伏景光好像失忆了一样,重复着已经知道的问题,“走.私诈.骗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是吧?”


    前些天降谷零跟他提及贝尔摩德送来的任务时,他还能条理清晰地分析对方组织情况,现在大脑短暂宕机,重逢的喜悦固然是有,但没有人希望在此情此景下和亲人重逢。


    当哥哥心里摆在第一位的是妹妹的安全。


    “是……”降谷零的声音比平时低,他侧头望向窗外的月光,“我也没想到。”


    上来卧底就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他们两个为保护国民甘愿隐姓埋名在刀尖上行走。是为了国家,也是为了家人能幸福生活在阳光下。


    可他们从小爱护到大的妹妹现在与他们一同踏入黑暗之中。


    “亚纪子现在应该在外事情报部?”诸伏景光投来询问的语气,普拉米亚案中,零组的交接对象正是外事情报部。


    “没错,”降谷零后背靠墙,单腿曲起,右手搭在膝盖上,呈现出不完全放松的姿势,“索阿维说今天的交易对象是负责军.火线的人。”


    诸伏景光眉头紧锁,他忽然提起一个从前没有探讨过,但从得知诸伏亚纪子档案消失后始终放在心里的问题,“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突然转变志向要做警察?不光做警察还当了公安,不光当公安还成为卧底。


    降谷零倒是没有深想过此问题,现在提起,脑海当中认为最有可能的猜测就是:“或许因为担心?”


    担心他们,所以想要投身到相同的工作中。


    不怪他俩这么想。诸伏亚纪子虽然在志向上有过纠结,但她是一旦确定就不会轻易改变的人,大学都念了,甚至导师也有意愿带她继续做研究。突然转变目标,降谷零难免怀疑和他们有关。当然他挺有自知之明,他觉得诸伏亚纪子担心兄长更多一些。


    小时候虽然诸伏亚纪子是妹妹,但由于景光开始的失语症以及父母双亡的情况,她一直担心兄长的情况,只要诸伏景光开始自闭沉默或者失神,她都会抿着嘴唇安安静静出现在旁边,或者出现在一个不会打扰到对方,但她又能立刻得知情况的地方。


    她很能分辨诸伏景光到底是需要自己一个人待着还是需要别人的帮助,如果是后者,她就会恢复小太阳热情模式拉他走出阴霾。


    这并不是说她将自己当成了姐姐去照顾对方,只是处于一种纯粹的天然的亲情和同理心,她从来都是这样温暖的人。


    事实上大部分情况下诸伏景光照顾她更多,哪怕是在他还不能说话的时候。帮妹妹惦记着各种事情,同样关心她的情绪,经常带她出去玩,学着做好吃的投喂她——失语症好了以后,诸伏景光就试图承担家里部分做饭任务。


    最开始是因为总觉得要有一点寄人篱下的自觉。叔叔婶婶对他和对自己的孩子一模一样,出门时路人问这是你家的儿子女儿嘛,他们都会笑盈盈应下。他心里常怀感恩与感动,也常觉亏欠,总想要做点什么。开始诸伏夫妇极力阻拦,后来发现孩子真的喜欢,于是也就随他去了。


    所以说他们两个人和亲兄妹没有两样,甚至胜过亲兄妹的感情。


    诸伏景光也认同降谷零的猜测。


    只是出于某种直觉和兄妹间的了解,他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虽然亚纪子身份是犯罪组织的佐藤加奈,冷漠也是正常,恰恰说明她伪装能力很强。但诸伏景光觉得她现在的气质和状态并不是完全在作假,离开的时候她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更像是性格变冷了,又或是经历过更痛苦的事情和更大的变故


    “不管怎么说,还是太危险了。”降谷零眉宇间染上沉重。


    诸伏景光侧头注视着幼驯染,月光洒在他灰蓝色的眼瞳里,显得他的神情有些莫名。


    他静静看了自己的好朋友一会儿,突然开口问:“你和她分手时怎么说的?”


    降谷零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跳到这里来,他眨了眨紫色的下垂眼,显得茫然无辜:“我说分手吧,以后工作会很忙,爱情不重要,我把你当妹妹。”


    在回忆分手情况的时候,降谷零的描绘能力等同于他的名字,话说得比小学生作文还要潦草。


    诸伏景光一时无言。


    理智上他理解。亚纪子肯定会想等着zero ,以他的性格和当时的决心自然会彻底断了她的念想。犹记得那天出门分手的时候,降谷零跟他说的是“长痛不如短痛”——对于亚纪子而言的。


    但怎么说呢……降谷零和诸伏亚纪子当然是互相了解的,但总在某一类特殊的问题上没有达成同频共振,有时候其实诸伏景光更了解诸伏亚纪子。


    他觉得好友的话简直是在妹妹的雷区上蹦迪——虽然换了诸伏景光有女朋友可能也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猫眼男人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算了,他们俩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吧。强行点破没有任何作用,有些事只能自己悟。而且……亚纪子的情况还需要再观望。


    *


    诸伏亚纪子心里倒是高兴大过紧张。原以为要再花些时间才能找到哥哥的行踪,现在云开月明。只要有见面的机会,就有扭转悲剧的余地。


    真的确认他们两个在同一组织,亚纪子心里还是小小的震撼了下。


    上辈子诸伏景光的遗物是由降谷零寄回的,这只能证明他有权限知道诸伏景光的死讯。至于后来亚纪子推测他们在同一组织,还是因为上辈子第一次和安室透见面问起哥哥的死因,降谷零让她不要自己调查。


    现在,她没有想好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降谷零。


    理智上她知道不该怪他。


    这样庞大的组织,降谷零又是卧底身份,有保密条例的限制,他不向她透露消息也在情理之中。


    但她就是死于黑衣组织之手。那天收网行动,踏进市政大楼之前她对这片黑暗一无所知,只除了猜测到哥哥因此而死。


    踏进之后,她知道的线索多了一个——那就是她自己也因此而死。


    多么地狱的笑话。


    结合降谷零第一次分手时说拒绝她等他,亚纪子难免产生一些怨气。为什么不能相信她呢?为什么要把她强硬地阻止在危险之外呢?为什么要去否认她们的感情呢?


    理智上她知道从降谷零的立场来讲是为她好,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人在不同的立场上会做出不同的决定,换成她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做得更好。可感情上,难道说两句狠话她就能因此放下吗?


    而且,此前她隐隐有个推测。


    江户川柯南等于工藤新一,而柯南小朋友可以和他一起拯救世界。


    物联网恐袭那次,柯南带着伤回来恰巧碰到她。她询问了对方的情况,顺便得知小柯南是和安室透一起阻止的卫星坠落。


    此刻脸上还带着伤的小侦探,蓝色大眼睛里边充满了神采。他向亚纪子招招手,示意她弯下腰。


    “内内,”他声音很可爱,让人听了心软,“诸伏警官和安室哥哥从前是不是认识呀?”


    诸伏亚纪子淡然自若,“我们是在加门初音自杀案认识的。”


    ——直接给“从前”一个明确的时间线,同时没有否认对方的话,任谁来了也不能确认这个答案有问题。


    “哦~~”可小侦探却拉长了调子,声线依旧可爱,目光却锐利,“我还以为你们两个从小就认识了。”


    “怎么会,”诸伏亚纪子笑弯了眼睛,一副拿小朋友没办法的样子,让她的答案填充得更加真实可信,主打一个已读乱回转移话题,“安室先生那么有辨识度的长相,我要是见过一定会有印象的。”


    幼驯染间总会有一些相似的习惯和气场,工藤新一对此很有发言权。尽管眼前的女警察掩饰得毫无破绽,但大侦探相信他自己的推理和直觉。


    他曾经见过他们的眼神交流。哪怕没有说话,那样的默契可不是见过寥寥几面的警察和侦探间该有的。尽管当时他们身边没人,只是被他这个躲在桌子底下恰好视角不错的小孩子发现了。


    还有一次在警视厅刑警又把波洛咖啡厅当成食堂的时候,佐藤警官带来了诸伏警官,她们明明点的是冰咖啡,可送上来的却是热红茶。安室透挂着毫无破绽的服务员的温柔微笑道歉:“不好意思,佐藤警官,诸伏警官。我才发现店里咖啡豆没有了,我想天气也冷,不知道换成热红茶可不可以?”


    佐藤欣然接受,亚纪子也就没再多说话,平静道了声:“可以,谢谢。”


    明明是先给诸伏上的饮料,开口却先叫佐藤——在侦探的眼中,很有避嫌的嫌疑。


    站在一旁的江户川柯南在诸伏亚纪子进门的时候就发现她揉了揉胃部。他相信站在大门口的安室侦探也发现了。


    起初他觉得这是安室侦探对两位警察默不作声的关心,还觉得他人怪好的。但诸伏警官的表情颇为耐人寻味。


    再有就是之后的一次,街上发生了案件。初秋时节夜风微凉,诸伏亚纪子随便抖抖手臂上的外套就要甩到身上,安室侦探在旁边面无表情地说:“诸伏警官,小心口袋里的钥匙。”


    “啊,谢谢。”诸伏亚纪子依旧是那种过分客套的样子——虽然这位警官平时就面上淡淡,但对已经见了快十次的安室透却比初次见小兰客套多了。


    这一切被江户川柯南尽收眼底,一起收进视线里的还有诸伏警官口袋布料上凸起的形状,同样作为侦探,他可无法确定这是钥匙,怎么安室透就知道呢?


    今天坐在副驾驶上用手机测算位置和距离的时候,为了回应那句“爱情的力量真伟大”,还有他自己的种种好奇,柯南点着手机的同时分心问出那个问题:“安室先生也有有青梅竹马的恋人吧?”


    他感觉空气停滞了1秒钟,然后听见男人帅气地说出:“我的恋人是这个国家。”


    江户川柯南什么都懂了。


    于是现在在诸伏警官面前他小小的报复了一下那位陷害毛利小五郎的公安警察。


    “哦~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他抬起双手支在后脑勺,一副天真孩童讲八卦的样子,“你知道吗?安室哥哥说他的恋人是这个国家呢。”


    什么时候说的?


    那必然是一起拯救世界时候说的。


    哪怕面上表现的和安室透毫不相关,但亚纪子心里已经暗暗切齿。


    无论有意无意,能跟一个孩子透露这么多信息,让这个绝顶聪明的孩子抓住他的破绽,说明什么呢?说明降谷零很可能不是以安室侦探的身份和江户川柯南产生交集。


    事情到此为止,诸伏亚纪子还是可以理解的,毕竟种种讯息必然是柯南自己得知,而非降谷零主动告知。


    所以诸伏亚纪子心情很复杂。


    江户川柯南可以直接调查,但她不能。


    降谷零不让她查,她就真的不能查。因为她经不住组织的反向调查,万一组织从她入手调查到他们三个的渊源,导致降谷零又暴露,那就太糟糕了。


    今生问题不大,她的档案已经全被保密封存,该烧的该毁的都处理掉了,父母也已经在国外旅行。


    现在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虽然不知道boss和黑组织有什么渊源,但她布置的那个任务恰好给了亚纪子深入组织的机会。


    目前她已经摸清了A国和霓虹的走.私交易链条以及其他一些和成功会相仿的团体,成功阻止了两起恐.怖.袭击。


    她正坐在书桌前列详细的计划,已经凌晨1点,对她来讲却为时尚早。


    月光洒在亚纪子的脸上,照得她的面容愈发平静。


    计划旁绘制了一张图,左边的板块是波本和苏格兰,连接中心位置的“黑衣组织”又附加普拉米亚索阿维两个名字,旁边注上几个更大的字:军.火.走.私,炸.弹,议会,内阁。


    又从走.私那条线串联到她自己所在的组织。虽然觉得格拉斯说的名字很抽象,但在此亚纪子还是应用上了那个组织名字:“弗雷奇( Freki )”——北欧神话中奥丁座下的忠狼。她绪飘忽,玩笑般地想为什么不是乌鸦福金和雾尼呢?


    接着,在第三个板块写下“实验室”,“生物研究”,工藤新一等于江户川柯南。


    最后一个板块上写有“莱恩”,背后画了一个大圆圈表示其组织,与黑衣组织划连线,线上标注敌对。


    人物关系很是清晰,只是背后所涉及的组织和犯下的罪恶浩如烟海。


    诸伏亚纪子做好了继续奋斗十年的准备,也做好了为此牺牲的准备。


    清晨醒来,格拉斯问她交易情况怎么样,她很是自然地回复一切顺利。


    顺便把遇上极.道组织火.并的事情告诉他。格拉斯无框眼镜后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寒芒,“哪个帮会?”


    “不清楚,”听格拉斯的语气,亚纪子自然而然接过下文,“我去查。”


    格拉斯喜欢闻弦知意的下属,他的食指关节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运筹帷幄勾起邪笑,“我们也该收些新的势力了。”


    诸伏亚纪子恭声应下。


    *


    调查极.道组织的事正在进行着。抽一个格拉斯不在的间隙,诸伏亚纪子得向公安汇报最近的情况——尤其是在对方组织遇到同僚的情况,更何况这两位同僚,一是她的前男友,一是她哥。


    在办公室里,田中胜倒是保留了一贯的温和微笑,“确实是很巧。”


    他打趣说:“你们三个倒是有缘分。”


    之前降谷零遇到诸伏景光的事情自然不会汇报给田中胜,但如今牵涉了他的属下,此前的巧合也被他得知。


    “有利有弊。能相互扶持团结协作是件好事,”田中胜的笑容变淡,目光颇有深意,带着点审视和警告,“但不要因为因为私人感情影响任务,必要时什么都可以舍弃。”


    “尤其是我们组的任务,明白吗?”


    她毫不迟疑沉声应“是”。


    离得越近暴露风险就越大,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自然要小心谨慎。而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保全自己,保全更多的利益和力量才是最重要的,哪怕天平的另一方是对方的生命。


    这是他们三个人都知道的事。


    田中胜的意思可远不止于此,在他眼里,【国际犯罪组织对策课】的任务排在第一位,高于三位卧底的性命。


    可诸伏亚纪子是为正义而来,是为兄长的性命而来。不是为公安某一组的荣誉而来。


    漂亮话谁不会说?她没有反驳田中胜的必要,更不能让他察觉她真实的想法。显现出为任务做好牺牲一切的觉悟——有这态度就足够了。


    汇报完组织情况,临走前田中胜叫住他:“既然涉及到与黑衣组织下一步交易,你去零课谈谈。”


    公安内部还是较为安全的。同属于警备局,零课和外事情报部在同一层楼,本层配备了几个私密性很好的小会议室,亚纪子预约了其中一个,并给零组的风见裕也发消息问他在不在。


    结果对方直接回复她:【诸伏警官,请您稍等,降谷警官今天在,请他直接和您谈吧。 】


    新得到风见裕也的联系方式,本想和他谈就可以了,哪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诸伏亚纪子走到小会议室门前,按下门把手时竟然有一丝紧张。


    她心下觉得有些好笑,该紧张的又不是她。果然会议室空空荡荡,大忙人还没到。


    于是她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等着对方。


    零组办公室里,上司从里理事官那里回来,风见裕也立刻迎了上去,他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搞得降谷零不明所以。


    金发公安声线平和稳重:“怎么了,风见?”


    戴眼镜的年长部下捏紧手里的会议记录本,“外事情报部的诸伏警官有关于黑衣组织的事情需要了解,我和她说您在警察厅,她正在2号会议室等您。”


    降谷零一言不发,难辨喜怒。


    风见裕也忐忑更甚:“抱歉,我擅作主张了。”


    安排老大去见前女友听起来确实有点抽象,但既然是工作交接,肯定是本人出马更合适。


    降谷零轻吐一口气,表情放松些许,风见在他脸上看到了复杂的无奈,他说:“没事,我这就过去。”


    该说不愧是青梅竹马。运筹帷幄的卧底先生走到会议室门前,手在距离门把几厘米的地方停住。


    他感觉自己的心在狂跳。若有能让他产生这种感觉的第二个人,大概也只能是组织的boss了。


    所谓近乡情切。


    两年多没见,在港口见了一面后,那些已经被压抑埋藏的思念一瞬间涌上心头,久久萦绕不去。


    他放任自己在门前站了将近一分钟,因为他也没想好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亚纪子。


    他们还要一起工作,而他也仍旧活在死神的阴影下。他不希望诸伏亚纪子像他一样在黑暗中久久蛰伏。在她那个组织还有机会抽身,他知道她对权柄没有追求,也不喜欢繁复无聊的工作,但回警察厅做普通公安远比刀头舔血要好。


    思绪有些混乱,他同样知道亚纪子不会轻易放弃。


    降谷零把心一横,敲了两下门,而后推门进去。


    四目相对。时光在缓缓流动,两人一坐一立,眼中映着对方的身影,却是无言。多年的朋友,曾经的爱人,未来的战友,彼此交缠的生命线历经分离又在此刻重逢相遇。


    诸伏亚纪子不合时宜地想起一首诗。少年时读过拜伦的《春逝》,当时她全然不能感同身受,甚至认为略有矫情,因为亚纪子想,这样的场景永远不会出现在她和心上人之间——现在却发现这句话恰如其分。


    “假若他日相逢,事隔经年,我将何以贺你?以沉默,以眼泪。”


    女警察将它迅速从脑子里赶出去。经历过生死她更淡定一些,勾起客气的微笑:“好久不见,坐吧。”


    诸伏亚纪子从来没给降谷零看过这样客气疏离的微笑。他一时间觉得心口发堵车转而以公事开口:“组织的要求是将你们的军.火.线吞并。”


    “巧了,”她扬起一个降谷零非常陌生的反派笑容,“Boss给我的任务是打入你们组织。”


    降谷零自然听明白“巧”的意思是他们恰好可以借机完成两边的任务——把军.火.线吞并,连带将佐藤加奈一起打包带走。


    任何一个公安都会觉得这是好方法,顺便庆幸大家同是卧底让事情好办了很多。


    但金发公安沉默一瞬,脸上浮现出亚纪子熟悉的严肃表情,“如果这样的话你会涉入太深,难以抽身。”


    诸伏亚纪子奇道:“那不是正好吗?”


    降谷零面容紧绷,“太危险了。”


    她面色冷淡,油盐不进:“我比你清楚。”


    我比你们都清楚,那些年你们有多危险。我什至已经因此死过一次。


    降谷的已知比她少了许多年,客观来讲当然是他对组织了解得深,“你不知道,组织的势力……”


    “盘踞多年,树大根深,遍布全球,BOSS是谁至今为止无人知晓,能够干涉内阁选举,暗中操纵政治,地下犯罪不知凡几。”诸伏亚纪子抢过话头,语气强硬两分,“我都知道。”


    诸伏亚纪子的性格再变化,一见到降谷零也会自动话多。别看她小时候那么温暖可爱,每次和降谷零吵起架来能掀了房顶。


    “怎么,降谷警官,就许你的恋人是国家* ,不许我打击罪恶吗?”她靠在椅背上,抱臂问对方,语声中甚至夹杂隐隐的嘲讽,“还是说你觉得我不够资格,那要比试一下吗?”


    这句话槽点太多,降谷零一时蒙住。


    “恋人是国家”是怎么回事儿?他什么时候说过?怎么可能是觉得不够格?在不放水的情况下诸伏亚纪子都能和他打成平手,比试什么比试。


    哦不,这不是重点。


    金发青年长叹一声,坐在她对面沙发上诚恳地盯着她眼睛试图再劝。


    “你不适合当卧底。”


    降谷零并非在否定她的能力,只是太了解她并太在意她的性格了。诸伏亚纪子从小嫉恶如仇,愿扫清世间所有不平事,为正义勇往直前——这没什么,他们俩也一样。但女孩的同理心太强,喂过的流浪猫死了会掉眼泪,会因为他和景光的事情哭泣,仿佛替他们将不能倾泄的情绪和泪水一同宣泄,遇上意难平的案件要伤心好几天……


    而且她有那么多丰富的爱好,喜欢看漫画,喜欢踏青写生出去旅行。志向是救死扶伤,在医学院勤勤恳恳严谨认真,就盼着有一天能够用手术刀将人从死线夺回……


    这样的人,成为卧底手染鲜血会多么痛苦?


    可冷硬的语气让人误会他在质疑对方的能力,诸伏亚纪子像火药桶一样被点燃,她强压火气。


    “再不适合我也当了,我还能现在辞职?”


    诸伏亚纪子分明在怼他,但他居然认真回答了:“阶段任务结束或许可以调职。”


    这火终究没压住,亚纪子爆发了:“你有病吧?!你认真的?公安你家开的?我哥都没管我你凭什么管我?”


    她快语如珠,直砸得降谷零哑口无言。


    诸伏亚纪子暗想,和我一起长大的,我最亲爱的哥哥;把我当成亲妹妹,看穿我的情绪尽力关心我的人;摩天轮上牺牲之前还要发消息告诉我“保重,别那么拼命的人”;教我办案方法带我一步步成长的人……


    你要眼睁睁的让我看着他们再死一次吗?


    但这些话,不能说。甚至终其一生,也不能让降谷零知道。


    平静后,亚纪子明白他是关心,但仍然不能接受。先是降谷零一意孤行分手,一意孤行不想让她等他,现在又一意孤行劝她别当卧底。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从一个善良正义的人变成那个三面颜精通违法搜查的模样呢?


    她仍不赞同公安的某些行径,亚纪子的确会因为所做的事情痛苦挣扎,但是绝不会退缩。为了她的兄长,为了被组织害死的更多人。


    “没什么好说了,我不会回头的。”她恢复成那种冷漠的面容,起身收拾东西打算离开。


    虽然就在他身边,但降谷零觉得他们相隔万水千山。


    “你注意安全。”亚纪子出门时还是听见了身后这句话,她停顿两秒,“你也是。”


    接下来回应降谷零的就只有木门被甩回原位的声响。


    他跌坐回沙发,手肘支在腿上将额头埋进手掌。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铃铃铃……”


    诸伏景光的特别铃声响起,他接起电话。


    “喂zero ,这么久没回是不是遇到亚纪子了,她怎么样?”诸伏景光难得语速这么快。


    “是,她挺好的,马上要来组织和你做同事……”“啊?”诸伏景光大惊。


    降谷零和他阐述清原因,阐述时语气平平。


    景光听完一时无言,“只能如此了。”


    顿了顿,他想起重要的事情,“你俩别吵架啊。”


    降谷零气弱两分,心虚道:“已经吵完了。”


    “嘟嘟嘟——”诸伏景光把电话挂了。


    降谷零越想越难受,好不容易见上一面最后就这么不欢而散,既没有劝动她,还让她气得不行。


    风见裕也出门的时候正好和诸伏亚纪子擦身而过,那时候亚纪子已经换成了平静的工作状态。


    他只是进了会议室敲敲门,看着难得像霜打茄子一样的上司,风见的敏锐观察力此时发挥到了最强,他小心翼翼:“降谷先生?你们……谈得怎么样?”


    其实本来想问是不是吵架,但是还是不要触上司霉头了。


    降谷零坐直身体,抬起头来仍是严谨敏锐的卧底长官,“她需要进组织。”


    风见裕也似乎看明白了吵架的原因,他预备好的话在心里转了几圈,最终仍觉得不合适,只说:“那我去准备资料。”他认为上司需要一点独处的空间,于是贴心关上门,“降谷先生,您好好休息。”


    诸伏亚纪子回到暂住地——她终于不用再在那个别墅住着了,有了自己新的住处。她准备去检测基地新产品,藤井昌却告诉她有一单新的生意。


    来者自称莱恩,顺着他们在暗.网和普拉米亚的交易找到这里,声称要购买武器。这正在她意料之中,因为暗网的消息是她留下的。


    男人留着整齐的胡子,一看便能察觉出是个杀手。


    他性格看上去有些沉闷,“听说普拉米亚的货在你们这里。”


    诸伏亚纪子不置可否,“有什么需求?”


    对方要了一些武器,顺便问:“接任务吗?”


    显然是使用武器所做的任务,佐藤加奈勾起一抹带着凉意的笑容,“没有这项业务。你自己不就是杀手吗?”


    对方没有理会她,约定好交货的时间和地点转身离去。


    佐藤加奈则毫不客气地把这条消息卖给了苏格兰,算作对黑衣组织的投诚。


    过不多久,后者便公事公办地在电话里和她谈起加入组织长期合作的事宜,警察亲兄妹装陌生人谈违法犯罪真的有些抽象。


    她向格拉斯上报,格拉斯远程发消息给了boss,得到的答案当然是好——毕竟这便是boss交给佐藤加奈任务的第一步。


    当然,她没有贸然动手。


    黑衣组织和以动物园为代号的组织有纠葛,但毕竟动物园背后也是十分庞大的集团,她才不想当那个借刀杀人的刀。


    组织的消息很快到来,苏格兰说让她出来见一面。


    只是这次她要见的却不是波本和苏格兰。


    波本在组织那边没有表露出忐忑,他对着眼前人漾出让对方看着很不顺眼的微笑,后者会称此为“神秘主义者那令人作呕的表情”。


    波本说:“我以为你对别人手里的交易不感兴趣。”


    对方哼笑一声,语气冰冷得能够冻结空气:“我自然要看混进来的是不是老鼠”


    波本的胆子一向大得很,他淡淡接话:“不知道还以为你上辈子是只猫。”


    此人用狼一样的眼睛剜他一眼,而后静静等待着。


    诸伏亚纪子进门便见到了这个大惊喜。


    上辈子杀了她的人现在正好好站在那里站着等她。


    如果应对不好,马上还得再死一次。


    第24章


    诸伏亚纪子在仓库中央站定, 面前人员阵容还挺丰富。


    背着乐器包的苏格兰,倚在墙边瞳色发暗的波本,如同行走弹.药库一样的琴酒,还有忠诚的大块头伏特加。


    哪里是介绍新成员, 分明是三堂会审。


    可一个没有获得代号的合作方成员值得如此兴师动众吗?


    难道不是有苏格兰就可以吗?


    诸伏亚纪子将疑惑按在心里,抬头直视银发男人狼绿色的双眼。


    “苏格兰,没想到我的待遇这么高,这位仪表堂堂的先生是你们老大吗?”她用平静的语气说着奉承的话。


    仪表堂堂……的琴酒……


    波本面上不显,在心里睁大眼睛,外事情报部都教了她什么啊? !


    琴酒冷冷一瞥, 根本没有回话。


    伏特加成为话事人, “是我们大哥。东西呢?”


    诸伏亚纪子打开手中的皮箱, 里边是最新研发的武器。


    她交给伏特加,后者将它呈给琴酒。


    “剩下的东西在后面。”诸伏亚纪子送来的自然是一整批货。


    他们的交易名义上是合作,黑衣组织给他们提供销售路径,给予庇护,并且解决一部分产能,让他们有钱可赚。


    他们则负责进行武器研发, 在这件事上, 弗雷奇组织还是略胜过组织的武器研究部, 因为后者的大部分科研精力放在了生物和医药科学方面。


    但实际上,他们还是考虑将军.火线收归己有,将这部分生产线彻底从弗雷奇的组织变为黑衣组织所有。


    比明抢好听一点而已。


    “大哥,您负责人力吗?”诸伏亚纪子入乡随俗,叫了あにき,这句话的内容配上她那副淡然从容的表情,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连琴酒本人都没想到对方会冒出这样一句话。


    苏格兰直接露出了真情实感的微笑。


    其实倒也没错,专抓叛徒和威逼别人入伙怎么不算是一种HR ?


    其实招揽的工作并不归他做,琴酒今天来是为了另一个目的:“总基地在哪里?”


    女人微微撑圆了眼睛:“这好像并不在交易范围内吧?”


    “交易?”琴酒狞笑着,黑洞洞的枪口直指诸伏亚纪子,“我要所有。”


    诸伏亚纪子眸光一沉,神色变冷几分:“想要空手套白狼?”


    回应她的是一声枪响。


    子弹划破空气,带起亚纪子披散的卷发,而她纹丝未动,淡然的表情都没有改变分毫。


    降谷零觉得这几天心梗的次数比前两年的加一起还多。他心神紧绷,但没有泄露分毫情绪。


    女人却突然转向波本怒目而视:“你们和我谈的可不是这样。”


    金发青年同样笑容森冷:“那又怎样?”


    确实不一样,不仅如此,琴酒干的和波本作为组织成员认为的也不一样。


    见对方不认账,诸伏亚纪子反而放松下来。她手提箱,伏特加很上道立刻拿枪指着她。


    却见眼前的女人不疾不徐:“门外那辆保时捷356A是大哥的,马自达属于波本。四点钟方向还有狙.击手,用的霰.弹枪。我这边运送货物的人里有三个已经被你们收买。”


    她扯起衣袖,捏出一个小小的纽扣状物品,用很好为人师的语气对琴酒说:“你的培训做得不够到位呀。”


    ——刚才交接箱子的时候,伏特加往她袖子上安装的发信被她拿掉,亚纪子信手一捏,“滋滋”的电流声响起。


    大块头愣在当场,他练了很久,自以为天衣无缝。而且,门外的部署他都不知道,这女人是怎么知道的?大哥比波本苏格兰来的晚,那两个人既没有传消息行为也没有传消息的理由……


    “你认为我会毫无准备单枪匹马出现在这里吗?”诸伏亚纪子扬起成竹在胸的微笑。


    琴酒图谋如何逼她就范的同时,她也在他们车旁边装了小玩意儿。


    银发杀手的目光愈发冰冷,像泛着寒芒的刀锋。


    不过没有发怒也是一个讯息,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可转圜的余地,他一开始就会直接动手或更加严酷地逼问。


    所以她心态更稳,“和苏格兰意见不一致,恐怕是你个人的意思吧?”


    眼见自己的话越说越像质问和威胁,她的脸上添了两分温和:“何必树敌呢?又没有利益冲突,再给我一份工作岂不更好?霓虹全线交易的实权确实都在我手上,你想要的东西我恭恭敬敬完完整整送到你手上——”


    组织历来都有从各个行业吸纳人才成为代号成员的先例,方式也包括威逼利诱陷阱种种。


    “——或许这本来也是你的plan b。”诸伏亚纪子拿出一张纸,本来是她的工作计划,现在变成了她能给的所有东西。


    条理清晰,一看就是很好用的打工人。


    只是她将文件从琴酒面前晃了一圈又折起来,迎着男人的目光坦然自若,“你能给我开多少钱?”


    淡漠生死,没有法律意识,无所谓诚信,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钱——很好用的人设,和弗雷奇组织一脉相承的设定。


    伏特加在旁边适时插话,给她报出了一串数字。诸伏亚纪子立在那里面无表情狮子大开口:“两倍。”


    “只加一半。”琴酒一锤定音阔步离去,大衣带起风声,让人疑惑他夏天穿这么多会不会热。


    伏特加拎起箱子就走,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出门之后他小声问:“大哥,炸.药怎么办?”


    亚纪子说的小玩意儿让人听着不做他想。


    琴酒横了他一眼,不慌不忙,“在波本车里。”


    琴酒哪是一个忍得了威胁的人,如果真在他车里,现在诸伏亚纪子应该已经凉了。既然是做防备,在他进来之前肯定就要行动,所以炸弹真在波本的车旁。


    路上,琴酒接到了贝尔摩德的消息:【怎么样? 】


    他的回复是:【还算有点脑子。 】


    如果没有,他完全不介意把她扔进东京湾喂鲨鱼。


    于是诸伏亚纪子顺利成为BOSS海莲娜楔进黑衣组织的钉子。


    现在,仓库内还剩三个人。


    诸伏亚纪子的眼眸就像结冰的海面,她冷声道:“波本,记住我的忠告。失信于人早晚被人出卖。”


    尽管知道她在演戏,降谷零还是莫名心虚。


    失信于人……


    的确如此,曾经的约定,曾经的山盟海誓,都以他的否定告终,被一句“爱情不重要”盖棺定论。


    波本的神情依旧令人生气,他表情轻佻,全然无所谓地摊摊手:“我又不用做生意。”


    苏格兰在一旁陪笑。平时作为狙击手他便是个游离的状态,就算不是诸伏亚纪子和琴酒在,这种场合他也不参与讨论的。


    此时他充当了和事佬的角色,“以后都是同事了。”


    这场景很熟悉,威士忌组三人出场的时候,经常是这样。


    更熟悉的情况是在当年。


    诸伏亚纪子和降谷零吵架次数一直不少,一个月总得吵两回或拌拌嘴。有时候是因为出去玩不叫她,有时候因为降谷零说话太冲,又或者她收拾东西很难,再或者降谷零见面迟到……


    波本仍没退让,他上下打量诸伏亚纪子,“倒是你,这位小姐。车附近的东西,打算何时撤走嘛?”


    诸伏亚纪子缓慢眨眼,学着对方的样子摊摊手,只是她没什么表情且字正腔圆:“我又不开车,又不是我的车。”


    那事不关己的样子,将两个新认识的人互坑的塑料同事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眼里没有笑容,只有嘴角轻微抬起,“就当我们扯平吧。”


    降谷零一向是个专心的人,正经演戏不会掉链子,哪怕国中时代演话剧都一丝不苟。


    但他同样可以一心二用,而且做得很好。譬如现在,提及“扯平”,他立刻联想起他们之间真实的关系——永远亏欠,哪里还有扯平的一天呢……


    诸伏亚纪子收回所有神情,目光空洞:“你说是就是吧。”


    你说扯平就扯平吧。


    从前没有排练过,琴酒来得太突然,好在三个人的默契并非时间所能阻隔冲淡。


    而此刻,遗留下来的针孔摄像头正尽忠职守无声注视着现在的仓库。 ?


    “你俩平和些,”苏格兰的语气如他所说那样平和,他背起乐器包,“我还有任务,先走了。”


    诸伏景光真的把他俩放在这里,其实他想说别吵架,各种身份意义上的别吵架——他说话还是有用的。


    佐藤加奈和波本投给对方嫌弃的眼神——说是嫌弃其实在眼睛里看不出来,但是气场就是如此,仿佛天生八字不合。


    出门后,佐藤加奈还是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遥控丢给他,差点砸他脸上。


    波本敢怒但觉得没必要言,只留下一个耐人寻味的危险表情——一般这种时候即将有人倒霉了。如果此时出现黑衣组织的人必然会在心里“幸灾乐祸”一下波本的新“对头”,被毒蛇盯上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各自归去。


    次日,另一个极.道组织的事也有眉目了。诸伏亚纪子走进那个黑.帮所在的酒吧,刚要接头便一眼瞅见了戴着墨镜的老熟人。


    第25章


    酒吧色调偏暗,是棕色系的,装潢本身很复古,但五彩的灯光将一切照得混乱,年轻的男女在舞池里摇动身体,纸醉金迷,显得非常颓堂。


    诸伏亚纪子就在此时出现在其中。她穿着黑色的锥脚牛仔裤和同样黑色的紧身吊带,披散长发,烈焰红唇,潇洒又不羁。


    视线中那位老熟人的气质同样如此。卷发蓬松凌乱,墨镜增添了不好惹的气质,叼着一根烟,黑色西装里是敞开扣子的衬衫。


    当然不是松田阵平自己想出现在这, 他没这癖好。


    想必是工作需求,可是什么样的工作需求会让爆.炸.物处.理班的人乔装打扮出现在酒吧里?


    诸伏亚纪子单独前来。见松田周围没有人,便向他递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擦身而过时,她的邮件提示音响起。


    松田阵平在邮件里说他正在追查炸.弹犯, 那人现在在酒吧。


    理论上来讲这是搜查一课的工作, 但是毕竟炸弹是他拆的, 而他身上的警察气息非常之不浓。


    所以便请他出马联合调查。


    诸伏亚纪子则奉格拉斯之命探查极.道组织——就是当时在港口火.并的两批人其中之一。他们在酒吧里贩卖刺激类药品。


    如果不出意外, 和松田的任务应当并不冲突。


    江口组势力庞大, 自然不能一口吞下去, 亚纪子此次前来是为踩点。火并向来不是他们弗雷奇组织的作风,游说洗脑才是。


    跟着格拉斯快半年的时间,她也算是精于此道了。


    哪怕是在酒吧里也不会有人直接贩卖药品。她瞥见一个男人,一头黄毛身上有纹身,正故作轻松从口袋中掏出一小袋东西丝滑的交接到另一个人的口袋中, 看形状像是药片。


    诸伏亚纪子在暗处喝酒注视着目标对象,高柳知子给她查出来的资料显示,黄毛便是在酒吧牵头做交易的人。除了交易之外,经常对独身一人前来酒吧的女孩下手。


    诸伏亚纪子不经意走近前,在他所处的角落的吧台坐下。


    她用胳膊支在桌子上,神思不属,颇有一种美艳颓唐的感觉。于是吸引了那人的注意力。黄毛凑近她,作为只贩卖不使用的卖家,他仍然神采奕奕,皮肤发黑,身材健美:“这位美丽的小姐,我有幸请你喝一杯吗?”


    女人用手抚住额头,摆出一副慵懒百无聊赖的样子,神情淡淡,完全称得上是冰山美人。她无可无不可,轻启双唇:“随意。”


    男人觉得很有意思,召唤服务生上了一杯特调鸡尾酒,而后和她攀谈起来,浑身散发着花孔雀的魅力。不得不说,他对时尚流行趋势了如指掌,很能引起话题。


    吧台后那位调酒师是个长发男人,用皮筋将头发随意扎在脑后,颇有一种艺术家气息,亚纪子注意到他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盯着黄毛——介于不赞同和警告之间。


    灯光摇晃之间,趁着诸伏亚纪子在说话,一片不知名的药物接近她的酒杯,无声无息跌落,消影无踪。


    在五彩的霓虹灯下,女人轻声赞了一句:“你蛮有品味。”她执起高脚杯,将酒送到他嘴唇前,眼神暧昧:“既然是你请客,你先来。”


    男人刚想反驳,见到亚纪子的眼神便没有拒绝。


    反正也是那种药物,谁喝都一样。


    于是他就着诸伏亚纪子的杯子将酒慢慢喝下去。


    松田阵平正在暗中寻找疑似炸弹犯的人,余光恰恰扫到远处这一幕。他甚至以为是自己的墨镜花了,连忙改换角度盯住,试图看得更清楚。


    虽然知道她在干什么,但也不免惊讶。


    那个黄毛小子一看就是个真实意义上的黄毛。


    这钓鱼钓的,可真是够拼。


    这不是诸伏亚纪子的主要目的,酒喂给他只是以牙还牙罢了。趁着男人迷茫的瞬间,她轻轻掸去他肩头上的灰尘,顺便将窃听器不动声色贴到他领子后面——在这件事上的技巧她可比伏特加强多了。


    黄毛是江口组东京分部的二把手。亚纪子正欲从他入手进行下一步计划,却发现身穿黑西装的那个卷毛像猎犬一样闻风而动。


    因此她便也分了一份精力过去,果然,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


    场内灯光霎时熄灭,人群立刻乱作一团。黄毛试图靠近亚纪子,却被她闪身躲开。


    早知道这时候放窃听器更好。


    不过她轻手轻脚从男人西装上衣口袋里不动声色地取出一样东西——给麻取部的同事帮点忙也不错。


    混乱中,她隐隐感觉到调酒吧台后面有些骚动。


    过了大概1分钟,灯突然亮了,聚焦到那位调酒师身上,人们倒吸一口凉气,四散奔逃——瘦高个的长发男人身上被紧紧捆住了一圈炸弹。


    诸伏亚纪子的计划顿时更改。这对于她来说堪称意外之喜。


    因为调酒师就是江口组东京分部的理事长,山口介。


    炸弹犯显然就是他的某个仇家。也对,能从松田阵平手里逃走的一定不是省油的灯。


    人群蜂拥到大门处,亚纪子还没有走,她将手伸进口袋里给松田阵平盲打了一封信息,告诉他只需要抓炸弹犯,不需要管炸弹。


    黄毛面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呵,没想到他的药起效这么快。


    但他勉强让自己维持住了正常。事实上他也没有料到事情会演变到如此地步,老大被炸弹绑在了吧台后面,他却在此……


    两个人眼神相碰,这次长发男人灰色的眼瞳中是确确实实的催促。黄毛慌了手脚。


    诸伏亚纪子尚未走,她走以一种恍然大悟的姿态看着长发男人,并走到他身边:“真的是你”


    男人倒是依旧沉着冷静:“你是谁?”他的声音是不符合相貌的低沉。


    她绕到男人身侧,拿起随身携带的小剪刀:“救你的人。”


    她居然笑得出来,“还正愁怎么和山口先生见面。”


    山口介当然知道她不是炸弹犯。炸弹犯近身的时候,他虽然未能逃脱,但却知道那是一个男人。


    “听说江口组素来最讲义气,”诸伏亚纪子拿剪刀的手停在了线附近。此时周围人群最后一波都已经涌到了大门口,他们三人附近形成了真空地带。


    拆炸弹是有风险的。犯人既然是近身安装,必然能够远程操控。只能寄希望于松田阵平将人抓到。松田既然还没有信号给她,她便打算多说两句:“我是来挟恩图报的。”


    山口介讶异地侧头看了她一眼。 ,乎是没有想到有人把话说这么直白:“你是谁的人?想要什么?”


    “我要你在东京湾那片地。”


    自然不是普通的土地,而是黑.帮的地盘。本来是想借黄毛的交易链条威逼利诱一番,拉山口进更大的更有赚钱能力的集团。为此格拉斯连假身份都给她准备好了——现在用不到喽。


    虽然亚纪子也精于忽悠和销售,但偶尔尝尝鲜的方式也没什么不可以。


    山口沉吟一瞬,炸弹不详的倒计时还在继续跳动着,鲜红的数字昭示着他还剩九十秒的寿命。性命的天平到底是更重一些,他果断应了声好。


    至于后来由东京湾地盘移交引发的一系列势如破竹的兼并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此时诸伏亚纪子口袋中的手机震动两下,她果断开始拆解炸弹,黄毛额上冒着汗珠浑身发颤。


    女孩信手绑起黑发,手稳得像持刀的医生,声音同样四平八稳:“您的人不太有修养。”


    如果此时黄毛还不知道猎人以猎物的方式出现的话,他的二把手就不用做了。


    这当然只是一句警告,都贩售药物了,还指望他有什么修养。


    命在他人手上,山口当然不能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论结果如何,下药是无可避免的事实。


    看着女人平淡冷漠的神情,黄毛知道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不带山口发话他便自己忍着药力作用说:“我去领罚。”


    倒计时依旧跳动着。


    “十,九,八,七……”诸伏亚纪子念出声来,女人不带感情的音调让山口介直冒冷汗。


    最终随着“咔哒”一声,倒计时停下!


    诸伏亚纪子留下联系方式:“静候佳音。”


    说罢转身离去。


    在她出门前,一枚石子以迅雷不及之势从她手中弹到黄毛身上。后者在一瞬间面容扭曲,他身上最重要的器官剧痛无比。


    应该可以说是废了一半。


    山口叫来的属下们也终于姗姗而来。


    “炸弹犯什么情况?”不愧是老大,危险解除后立刻恢复了上位者的气势。


    “三年前咱们的行动时无意识的波及了他的妻子和女儿。”属下低头回答。


    他活动一下筋骨,“去查查刚才这个女人。”


    踏出酒吧大门,诸伏亚纪子看见了一辆熟悉的白色马自达。里面那位金发帅哥的碎发被压在棒球帽下,显得他年龄很小。


    最离谱的是副驾上还坐着那个卷毛。


    既然他俩都能凑到一起……诸伏亚纪子毫不客气地敲敲副驾驶玻璃。


    看似是对松田阵平问,其实问的是降谷零:“到多久了?”


    “刚到。”松田阵平手指支车窗下,满脸写着看热闹不嫌事大。


    她直视松田的眼眸,“炸弹犯什么情况?”


    “抓住了,多亏金发大老师。”他难得笑得没心没肺。


    这个炸弹犯不但精通炸弹制.造,而且还能很能打,是当年江口组得力干将。


    诸伏亚纪子无语透顶,转向话里的另一个人:“你来干什么?”


    “给你送新任务。”


    第26章


    既然提到组织任务, 松田阵平在这里就不方便了。他拉开车门颇有深意地点点头,一副被嫌弃了的样子:“好好好,你们聊, 我走。”


    潇洒的卷毛帅哥上警校时就热衷于这种操作——出现在降谷零他俩面前,故作夸张眉飞色舞地说:“哎呀,我当电灯泡了~”哪怕经常因此得到降谷零的头锤也乐此不疲。剩下亚纪子一个人后他再也没有这么做过,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现在他的举动依旧让两人无语,但谁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立场说什么。


    松田阵平下车时不忘顺手拉着车门以便诸伏亚纪子进去。


    坐进车里,她的目光透过车窗投向前面的柏油路面,目光聚焦在一点但又平淡,仿佛看什么都好,就是不看降谷零的眼睛。


    金发青年同样没敢注视她。


    他的手搭在方向盘上,食指有节奏地轻点,沉吟着,没有出声。


    诸伏亚纪子很少见他这种紧张的样子。


    对的,就是紧张。别人看不出来,可她能发现。尽管对方面容平静, 没有懊悔或忐忑的神情, 但不太宁静的肢体动作终究泄露心声。


    此处判断并非出自推理, 而是出自了解。


    小时候降谷零惹她生气之后总会故作自然凑到她旁边, 先是试探, 就像做错事的小猫一样观察她是否消气。


    如果消气了就会别别扭扭说一声“对不起”, 或者是“我不好”,或者“你别往心里去”。如果没消气, 男孩就会陷入一种慌张——装作没有注意她的样子,事实上时不时要偷偷看一眼,待到实在憋不住了, 就会站出来郑重道歉。


    当然,这些时候都不牵扯原则性问题,只是青梅竹马的小把戏罢了。


    可今时不同往日,新的身份,新的关系,他们都需要适应。


    既然是降谷零带着任务来,那就由他先开口。


    “琴酒让你我跟踪莱恩所在组织的几个成员,伺机暗杀。”


    诸伏亚纪子没有就任务本身提出问题,而是掀起眼帘侧头看过来:“他有权派任务给你?”


    “分情况。同样是代号成员,他权限较高。”这时候再不看着对方就不太礼貌了,偏头过去,降谷零分明在前女友的眼中看到了探究。


    “他的上级还有几层?”


    “算是两层。”波本的眼神开始变得深邃复杂,“你好像对他很感兴趣。”


    诸伏亚纪子没什么情绪地扯起嘴角,“任谁都会对他感兴趣的。”


    怎么会有人对仇人不感兴趣呢?


    降谷零自动把它理解成任凭哪一个卧底都会对他感兴趣的,因为他的危险系数实在是太高了。敏锐的洞察力,猎犬一般的嗅觉,深不可测的身手,都会让每一个卧底警察将警惕值拉到最高。


    他接着说下去:“此次任务主要针对你,是例行考察,判断你能否承担更多任务。”


    至于为何不是苏格兰?


    琴酒虽不会热衷于刻意给人制造麻烦,但当两个选项摆在他面前,他一定会为考察对象挑取更难的那个。


    针孔摄像头录制的视频更让他坚定想法。


    不过哪怕抛开佐藤加奈给波本车上安炸弹的事不谈,对亚纪子来说也是和降谷零同行更困扰。


    两个人切换到工作模式正常对视,在降谷零再次开口时,诸伏亚纪子抢先拦住话头。


    女警察神情不复原先和缓,她看穿了降谷零的下一句话,于是她的语气近乎强硬:“如果劝我搞砸,免开尊口。”


    依降谷零的脾气,让他立刻改变想法太难了,只怕现在还在琢磨如何让她顺利退出一线。


    这几次见面,降谷零对诸伏亚纪子的认知不断刷新——她的执着程度和气势都添了不少,性格也变得坚毅冷淡,再没见她真心实意的笑过。


    “好,不提了。”情绪复杂,劝她是劝不住了,他放弃游说,继续补充,“任务对象我已经调查过。”


    男人从包里拿出两个档案袋,侧身递到亚纪子手上,档案袋比a4纸要大,两人的手指各据一角,是再正常不过的社交距离。


    诸伏亚纪子很想说,就这点事还值得你专门跑一趟。


    但她知道这话不该说。可能是想要再来劝她,也可能是……无论怎样,问了都是自讨没趣。


    接过档案袋,亚纪子余光突然瞥见男人左手的腕表,两人的视线扫到同一处,俱是一愣。


    这块表是降谷零去警校前诸伏亚纪子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察觉到问题所在,他的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金发青年故作无觉,同时希望对方不要问起。不怪他粗心大意,手表是市面上很常见的款式,他以为不会再有见到诸伏亚纪子的机会,这样常见的物品,是难得允许留作念想的东西。


    其实最早想过摘掉放回家,可是……哪怕冷硬如他,偶尔也需要一个可供怀念的载体,更何况……她亲手为他戴上手表时笑意盈盈,那么温暖那么真诚,那是充满爱意和信任的眼神,如同春日的暖阳洒在湛蓝的湖泊上,荡起阵阵涟漪。


    此刻,亚纪子的目光只在那个表盘上停留片刻,冰蓝色的眸子好像永远不会泛起波纹。她保留了成年人一贯的体面,一个字也没问,转而打开所有资料和降谷商讨行动计划。


    哪怕过了两年之久——对于诸伏亚纪子来说是9年——他们依旧配合默契。能够轻而易举读懂对方的思路,甚至降谷零递圆珠笔之前还会习惯性地帮他把笔芯按出来,就像多年前一样。


    “好,下周见。”诸伏亚纪子说完话,手已抚上车门预备离开。


    “我送你,”降谷零果断开口,小麦色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关心也没有不舍,仅仅是在陈述客观事实,“现在不好打车。”


    的确,此时已是夜里1点钟。


    诸伏亚纪子没有推脱,系好安全带报出地址。


    前男友君启动车子稳稳驾驶,他的神情逐渐松动,只可惜此时亚纪子已经侧头用余光看着车窗外。


    很熟悉——情景重现,人物位置倒转,只可惜他并没有这段记忆。


    夜晚的风从车窗呼啸进来,带着夏天的暖意,掀起无尽回忆。


    一路无话,到下车时也只有告别。直到住宅楼的某一个小窗户亮起,马自达的引擎声才重新打破夜晚的沉寂。


    前男友和前女友是什么?


    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是相交过后渐行渐远的两条直线,是拿得起放得下的生命过客。


    可青梅竹马恋人又是什么?


    像重叠的影子,像并蒂而生的莲花,像交织在一起的紫藤枝干,像互相依存生长的两棵树,像同一分叉上共同绽放的樱草……相生相伴,早已割舍不清。


    诸伏亚纪子将自己扔回床上,良久,屋内响起一声叹息。


    降谷零仍没休息,他顺着搜查出的线索继续完善计划,没料到琴酒给他指派了固定的暗杀地点。


    在无人处,男人紫灰色的瞳孔溢出惊讶。


    不可以。


    绝对不行。


    第27章


    几天后, 诸伏亚纪子终于闲下,得以满足地睡个大懒觉。


    她是一个很需要完整睡眠的人。工作压力不大的时候,唯一的休闲方式就是睡觉。


    当然从前并不是这样的, 从前虽然也爱睡觉, 但平日休闲能做的事情可多了去了。追更最新比较火爆的漫画,看些电视剧, 或者伏在桌案上创作一番。有时约上秋山月逛街买衣服,为后者的新漫画提供一些参考, 和她一起或者自己单独出门旅游,踏青, 拍照, 写生, 看展。


    更久远的过去,和兄长青梅竹马去爬山钓鱼,降谷零会精准摸清她什么时候起床,然后拎着钓鱼桶或风筝按响她家门铃。又或者干脆三个人一起窝在家里打游戏,聊天,哦还有学生时代必不可少的写作业。


    今天睁眼时已经是12点。虽然睡了很久, 但并没有轻松的感觉, 亚纪子伸了一个懒腰, 从床上爬起来准备搞点吃的。


    打开冰箱,她和一罐快过期的牛奶面面相觑,于是毫不留情地消灭了对方。搜刮出一个仅剩的鸡蛋,从一堆泡面里随意拿出一碗,用娴熟的手法煎好鸡蛋,将面泡熟便算作一餐。


    诸伏亚纪子的厨艺……能把食物做熟,会做多种食物,但无一称得上美味。泡面的味道总是千篇一律的,长久以来的习惯几乎将她那颗渴望美食的心熄灭。


    不过以后说不定会有机会吃上美好吃的……已经和苏格兰处在同一组织的佐藤加奈如此想。


    边吃饭边刷着最近的新闻,湖蓝色的眼眸中反射着手机的光亮。


    “叮咚”一声,许久未联系过的人发来了消息,是伊藤真理。对方简单询她的近况,诸伏亚纪子挑着能说的回复,总之也是半真半假。


    伊藤真理现在警视厅公安部做内勤工作。经历过当年银行抢劫案,她们俩成为了朋友,不过毕业走向了不同的道路,因为要去卧底,所以只是隔一段时间聊两句而已。


    看来吃饭的时候还是不能看手机,呼吸灯再次闪烁,接到了某人的消息:


    【今晚7点,江户广场花火大会开始时见,目标对象不变。 ——波本】


    这是诸伏亚纪子时隔如此多年,第一次接到他的短信。她没多说什么,回复“收到”,但其实内心震荡不已。


    江户广场的花火大会,18岁那年她也去过。那天同样是降谷零给她发送的消息,只不过语气远比如今活泼。


    【Akiko,记得今晚7点不见不散哦】


    诸伏亚纪子略有痛苦地闭上双眼,吃到一半的饭变得难以下咽。


    哪怕抛开地点不谈,最近她也心绪不平很久了。


    太近了,以面目全非的姿态离他太近了。要刻意焊上大门再加三重锁才能关住那名为记忆的猛兽。


    她决定起来洗碗,手里有东西好歹能分散一些注意力。


    给黑组织让出的军.火已经准备好。这次任务针对以动物为名的组织,她很难说他们究竟是杀手组织还是专偷宝石的组织。琴酒的任务既然是暗杀,那就代表两个目标人物是他们的重要成员,又或是直接操纵了当初对黑衣组织实验室的攻击。


    是复仇之举,也是削弱对方实力的举动。


    诸伏亚纪子回到书房又看了一遍档案,将里面的每个字印入脑海——她记忆力一向很强。


    末了她捏捏眉头,起身去寻找服装。既然是参加花火大会,肯定不能穿得跟职业杀手一样,最好是能够融入其中。


    打开衣柜,手指从每件衣服上依次点过,抚到蓝白色那件时她停住了,去花火大会这身最合适——白底蓝花的浴衣,绝佳的伪装。


    当年他们两个去花火大会时,她就穿了同样颜色的衣服,不过当然不是同一身,那年的浴衣是樱草花纹样,现在这身是绣球花。


    买的时候只是充斥衣柜,在需要的时候进行伪装,恰好绣球花最好看。将衣架从衣柜当中拿出来的时候,她才突然想到两种花朵的花语可谓是天差地别。


    樱草花象征着永恒的爱,而蓝绣球有背叛之说。


    她挂起一点无奈的笑容,自顾自的摇摇头。最终还是将这身最合适的衣服穿到身上,只换了一双更舒适的鞋子。


    8月20日晚上7点,太阳已经离开天空,只剩下几缕橙红色的云霞映着它残余的光辉。江户广场热闹非凡,穿浴衣的年轻人们徜徉在一片欢腾的气息中,等待着烟花绽放。


    诸伏亚纪子沿着河边走向广场最重要的位置,那里有一个雕像,是他们曾经见面的地点。刚准备发送信息跟降谷零说“老地方见”。冥冥之中有一种感应让她抬起头,她猝不及防撞进一双紫灰色的眼眸中,那眼神太过复杂,她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夹杂着和她同样的怀念,又将这种情感外包上一层冰冷坚硬的外壳。


    金发青年穿着简单的白T恤蓝色牛仔裤,很像邻家大哥哥——实际上也确实是。


    诸伏亚纪子只能选择先问正事:“目标在哪?”


    “ B-23摊位,他们今天有任务。”两人并肩向前走,显得没那么突兀。


    诸伏亚纪子试图用对话阻拦自己碰触十八岁那年的记忆:“琴酒是不是有病?在这种地方杀人,跑都跑不了。你们组织不是一向低调么?”


    “哈,”说到此处降谷零不得不发出一声冷笑,“谁知道他抽什么风?”


    然后两人又归于沉默。


    今天是工作日,花火大会人流量没有前两天多,于是同行并肩,他们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无声状态中,这种状态在这两天很是常见,比如“初次见面”,比如送亚纪子回家的车上。


    可他们没有办法忽视今天所处的地点。


    面前这条路是通向目标对象摊位最近的一条,而他们已经不可避免的走到那棵悬铃木下。


    这时烟花开始盛放,将整片天空照得明亮。蓝色紫色的焰火冲向云霄,在最高点盛放成圆,化作无数个细小的流星奔向四方。


    无人不想起,也无法不想起,曾经那无尽的夏日。


    那年降谷零带着十八岁的亚纪子走到这棵树下,女孩眸光灿烂,嘴角含笑:“不去找最佳观赏位,带我上这里做什么?”


    金发男生今天看起来打扮了一番,帅气的白衬衫衬得他愈发阳光纯粹,但表情怎么看怎么有些不好意思,他的声音温和动听:“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诸伏亚纪子借过一本包装精美的笔记,翻开一看却并不是笔记,这时女孩可以说是眉眼俱笑了,她停下正在翻页的手,抬眸注视她的青梅竹马,语气含着调侃:“你要干什么?”


    降谷零的视线扫过本子,扫过树梢,就是不能直视她的眼睛:“你接着往下看就知道了。”


    亚纪子不再逗他,转而继续向下翻。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幅漫画,真的由漫画分镜的技法手绘而成。


    她一向喜欢这些。


    第一幅画面是小女孩扬起笑脸,说“你的头发像阳光一样漂亮”,卡通的绘画手法显得金色头发的小男孩更加懵然可爱,旁边还有他内心的声音,“是……是吗?”


    再然后是她在校门口帮他打架,圆圆的丸子头变得散乱,男孩依旧有独白:星星眼JPG,“她真帅气!”


    诸伏亚纪子噗嗤一声笑了。


    再往后翻,少年少女渐渐长大。降谷零的绘画手法也愈加熟练,时不时有画外音出现,比如小姑娘蹲下抱小猫,眼睛灿若星辰,一旁的男孩单手插兜靠在墙边帮她提着猫粮,脸上是淡淡的浅笑,画外音却说:“她可真可爱。”


    亚纪子仰起头问他:“你真的假的?”


    降谷零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当然是真的。”


    又或者是他们吵架,抱着双臂赌气谁也不理谁。降谷零很熟练地给两人额头都加了一个表示生气的井字符。


    但内心独白却是“怎么办惹她生气了怎么办!!!”


    亚纪子原本穿着浴衣,头发挽成了精致的发髻,此刻却毫不顾形象地笑出声:“可你不是忍了足足一下午才道歉吗??”


    这时候的降谷零却格外好脾气,他陪笑说,“对不起对不起。”


    再往后翻,更倾向于她的个人成长记录。


    领奖台上女孩笑得阳光开朗,旁边的文字是:你是最棒的。


    生日蛋糕前她双手合十准备吹蜡烛,降谷零的心声说:希望你永远健康,永远快乐,永远顺遂。


    是祝福,是赞扬,是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是十几年间一段段情丝织成的网落在笔端,成为了绘声绘色的最后一页——于无尽夏日,色彩缤纷的烟花在空中盛放,穿着浴衣的男孩女孩就站在这棵树下。


    诸伏亚纪子刚想说你蓄谋已久,目光就停留在上面的一句话。


    在万千人潮之中,在璀璨繁星散落之时,她的手落到了温暖的掌心中,亚纪子听见青梅竹马用极其温柔郑重声音在她耳畔将画上那句话说了出来:“我喜欢你。”


    侧头看过去,她被对方眼中的情谊吞没,亚纪子头一次知道降谷零紫灰色的双眼还能这样温暖。


    于是女孩扬起笑脸直接亲上他的脸颊,“我也一样,很喜欢你。”


    我希望这个夏天永不消逝。少年时代的诸伏亚纪子在心里默默想。


    烟花灿烂,铺满了她整个盛夏,乃至整个并不漫长的人生。


    *


    “嘭——”烟花炸开的声音再次响起,将她从回忆的思绪中彻底抽离——是装了消音器的枪声。


    第28章


    听到枪声, 两人立刻对视一眼,疾步走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就在不远处的摊位附近,声音和烟火极其相似, 不是久经训练的人根本听不出来。


    此时已经无暇思及过往。


    降谷零此前做过部署, 他不会让任何人在这里杀人。


    果然, 23号摊位附近的枪响只是一个信号,身穿黑衣的两个摊主开始闻讯而动,他们今日的目标是花火大会中央展区的宝石展览——铃木集团今夜要展出名为【盛夏花火】的日光石,产自挪威,含有大量细闪红色鳞片,如同盛夏的橙色焰火。


    所以琴酒让他们在此地动手也并不让人意外,如果降谷零和诸伏亚纪子按照他的思路走,那么就是一石二鸟,为组织报仇的同时还能白得一块宝石。


    诸伏亚纪子与他扮做情侣,不紧不慢跟在两个黑衣人身后——他们的黑衣是店员的工作服,在人潮涌动的市集里不会显得突兀。


    不过此时她的目光被一对少年少女吸引,可爱的小姑娘眨着紫罗兰色的大眼睛拉着竹马的衣袖:“我们还要去看园子家的宝石呢新一。”


    诸伏亚纪子认出了面前的小小少年, 正是13岁的工藤新一。


    他们两对青梅竹马从不同的步行道路走来, 此刻汇聚成了同行人, 和两个黑衣人一起往铃木家的宝石展厅走去。


    亚纪子当然不打算招惹这位天选事故圣体的少年侦探, 所以她离降谷零更近了, 说是扮成情侣, 其实两个人一路无话。


    降谷零反倒注视着亲近的小朋友,他们说说笑笑,显然是相熟很久。少年虽然面上傲娇,但时刻关注少女的情况,会认真回答她每一个问题,也会在她苦恼于选择哪个头饰的时候安静等待着。


    他们长大之后又会怎样呢?会继续做朋友还是成为爱人呢?会像他们两个一样物是人非吗?


    如果降谷零也能重走一生,就会发现他们两对青梅竹马何其相似,又何其不同。


    时刻关注小兰不代表少年会忽视他们。


    年轻的少年侦探眨着他略显圆润的湛蓝色大眼睛,“姐姐,”他凑近诸伏亚纪子低声问,“你们是在跟踪前面两个黑衣服店员吗?”


    小兰在旁边和他一起停住,同样投来好奇的目光。


    诸伏亚纪子挂上公式化的营业笑容,她顺着少年的所指看过去,“我们要去看宝石展览。”


    降谷零此时还不知道工藤新一的威力,他在心下暗暗震惊于少年的敏锐~然后摆出温和的表情,“小朋友在做侦探游戏吗?”


    “算是吧。”不知发现了什么,他的目光更加锐利,似乎打算跟住他们两个绝不放过。


    想到了柯南和降谷零后续的拉扯,诸伏亚纪子决定不能在一开始就偷题给他——否则只怕5年后他立时三刻就能推断出他们的警察身份。


    所以她果断承认了。诸伏亚纪子扬起一个危险的笑容,抓起降谷零的手腕就预备走,后者露出了发自内心的震惊神情。


    然后他就听见前女友现搭档用阴森的语气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掺和!那小子背着我妹妹出来找别的女人,我一定得好好教训他!看见少儿不宜的内容我可不负责。”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变脸,趁着工藤新一懵然的机会拉起降谷零离开。


    以工藤新一的敏锐程度,他应当是根据诸伏亚纪子浴衣和运动鞋的奇怪穿搭,加上隐隐流露出的对黑衣人的关注进行判断,所以这样的理由可以在最开始把他绕进去——哪怕他过不多久就能明白,结合明天的新闻也只会认为他们两个是坏人。


    他们甩开工藤新一,从摊位外侧绕到毒蝎必经之路的前方,也就是即将到达宝石展览的地方。


    这时候就看出来任务难在何处了。全搜查二课的警员只怕都在这,能在这里杀人还能全身而退,确实可以算作答卷合格。


    降谷零有些怔然,手腕上残存的带着暖意的触感还没有完全散去。诸伏亚纪子的手不似少年时柔软,手心有枪茧,甚至还有一道隐隐的他不知何时出现的伤疤。


    但他不能去问。


    女人的视线已经投向蜥蜴和毒蝎,他凑近她低声说:“对方擅长破解与制造机关,我昨天设置了陷阱,争取让他们留在搜查二课。”


    降谷零的plan A是将他们送给警察,他俩等对方偷了宝石再动手合情合理,但如果对方太废物,当然不能怪他们任务失败。


    如果此计不行,当然还有别的办法。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诸伏亚纪子同样觉得世界如此割裂。


    她像一个观众游离在感情与理智之间,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二课留不住他们的。”


    第29章


    降谷零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他的确还有plan b, 但不知亚纪子为何能下如此断言。


    “资料里没有照片,看到本人我才发现。毒蝎会易容术,前两天我跟踪过他。”诸伏亚纪子云淡风轻地说了出来。


    降谷零微讶:“你还去跟踪他了?”


    两人本来正往大厅走,已经快到门前,听闻此言亚纪子突然停住脚步,偏头冷淡地问他:“有什么问题吗?”


    降谷零莫名底气不足, 解释:“那天商议时决定我负责跟踪和情报?”


    说的是他俩在车里的计划,诸伏亚纪子负责现场踩点和关系网调查。


    但由于琴酒更改了任务地点, 她的外勤彻底等同于无。


    “分给我的事你也没少做。”诸伏亚纪子盯着他紫灰色的眼眸,一语双关。


    从小到大诸伏亚纪子需要做的事情, 降谷零主动帮忙或被迫帮忙的不知凡几, 此次降谷零已经知道任务地点没有告知给亚纪子, 他自己先进去装了机关,显然是踩点的任务也大包大揽到自己身上。


    女人的目光太过锐利,降谷零觉得有些招架不住。因为这样的眼神和话语背后还有更复杂的意思,他不愿去想。


    诸伏亚纪子却不吝戳破。


    “你不可能什么都替我做,”哪怕穿着浴衣,她依旧阔步向前走,仿如一棵挺拔的松柏,声音轻却坚定:“没有你,我也一步一步走到这里了。”


    “琴酒那边你能瞒过去吧?”她甚至看穿他的在意与执着,反过来劝他:“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可能真动手,难点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得到宝石的同时万无一失地掌控两人且不被察觉。”


    降谷零一时无言,他当然知道, 只是……


    金发青年收起复杂的想法,公事公办道:“如果毒蝎没拿到宝石,你去。我引他们离开再行动。”


    他们进入展厅后不久, 突然降临的节目录制让整个会场都被摄像机包围。好处是他们有理由不在此动手,坏处是取宝石也更加困难。


    另外还有一件事,在降谷零意料之外又在诸伏亚纪子意料之中。


    “啊——!”


    随着一声尖叫划破喧闹的夜空,诸伏亚纪子发现会场休息处有人痛苦扼住自己的喉咙仰面倒下。


    死人了。


    前任刑警诸伏亚纪子观察现场的同时条件反射般捕捉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工藤新一果然在这。


    于是她和降谷零趁乱分头行动。开玩笑,他俩身上揣的东西可不能让警察发现。目之所及,她发现已经有人在调查案件——是工藤优作。


    那她就更不能出现在他面前了。索幸他们离尸体有一段距离。


    诸伏亚纪子察觉暗处有人注视着宝石,她看了一眼对方修长的身形,将他的背影姿态暗暗记在心里。


    不是毒蛇和蜥蜴,虽然面容泯然众人但身高体态都不错。


    她静静等候着出手时机。风姿绰约的冷美人站在那就像一幅画一样,无人知晓她内心正在盘算着怎样的事情。


    怪盗基德已经销声匿迹多年,铃木集团虽然请来了搜查二课的警察,但在展柜防范系统上还没有之后那样“滴水不漏”——滴水不漏这个形容词碰上二代基德也是形同虚设。


    现在的简单安保她还能应付得了。还没用得到她出手,猝不及防断电了。是杀人案的真凶还是毒蝎不得而知,不过正好,就算他们不拉闸降谷零也会拉。


    于是她直接去向预测地点。


    全场陷入一片惶然沸腾,像烧开了的热水壶,2分钟后灯突然亮起。


    【盛夏焰火】凭空消失,随之不见的还有四个人。


    手法相当简单粗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蜥蜴被警察暗中逮捕——降谷零之前准备的一堆材料和机关派上了用场,任谁来查都是警察自己发现的,原本的计划版本里就有警察先他俩一步出手的剧情。


    毒蝎取走宝石后从后门通过机关来到天台准备离开,刚见到月亮便被一女子踢腿横扫。


    亚纪子一直维持着半蹲的身位将自己隐藏在死角,避免底下的人发现,她人狠话不多,直接一枪将人打晕——麻醉弹,然后将人丢回公安。


    在组织里自然声称沉尸东京湾。


    一切暂时告一段落,两人在河边停住脚步,亚纪子的声音好像可以随风而散:“多谢你。”指的是他为不在这里动手所做出的努力,包括提前安置的机关,拐了8道弯让电视台紧急添加的节目。


    降谷零无法硬着心说不是为了保护他们共同的回忆。


    他的表情到底还是柔和几分,许多话在心中盘旋着,比如“那对我也很重要”,比如“没有人会忍心让那样的回忆染上血迹”,许多情愫在空气中涌动着,如同夏日烟火,从一层蓝色染上一层紫色,直到铺满绚烂的夜幕。


    但他只能无奈地轻叹:“到头来还是没有做到。”


    他想保护的人和事最终都无法像他想象的那样安然。


    诸伏亚纪子双手搭在桥边的栏杆上,难得轻松几分:“没有在这里亲自动手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她声线平静,比降谷零看得开——倒不如说她已经没有那么在乎了。


    降谷零点头。


    *


    “尽管我对那个女人没有什么好感。但确实还算说得过去。”正给琴酒汇报任务的波本语声中透着嫌弃。


    琴酒才不在乎两人发生了什么,他只在乎人能不能用,“正好,让她和苏格兰去A国谈判。”


    第30章


    苏格兰的公寓里飘出饭菜的香气, 降谷零进门时正闻到,这副宁静且岁月静好的场景让他几乎以为自己重回到了少年时代。


    诸伏景光开门之后就撇下他来到厨房,好友的声音甚至都和少年时如出一辙:“波本, 尝尝味道如何?”


    当年是诸伏景光对来做客的他说:“ zero,尝尝味道怎么样?”


    出于警惕,哪怕是只有他们两人时诸伏景光也很少叫他的名字。


    盖住纷乱的思绪,他随诸伏景光进门,“是咖喱呀。”


    “诶?怎么这么辣!”尝了一口,降谷零立马拿起桌子上的牛奶灌下去,好友猫眼弯弯,并不答话。


    金发青年一秒纳过闷来, 诸伏亚纪子喜欢吃很辣的咖喱, 尤其喜欢他哥哥做的。


    想必是在复习厨艺。


    暖黄色的灯光照在诸伏景光脸上,他坚毅的面容变得温暖,“琴酒刚才发来消息,让我和她去A国谈几个药企收购。”


    又是给佐藤加奈的考察任务。佐藤在组织的竞争力有三,一是能够带来弗雷奇组织的军.火生意及生产线,二是精通各种交易和买卖手段,三是……也可以把她当做杀手使用。


    琴酒认为多几个人观察她总没坏处——就算她有问题, 总不能剩下的人都有问题且愿意包庇她吧。


    于是那几个在组织收购计划内但并不十分重要的药企恰好可以交给她。


    恰好, 格拉斯在美国的生意也需要诸伏亚纪子打理, 她还能顺便从中抽一部分不动声色地挪进黑衣组织。


    降谷零倒是不太担心任务, 他坐在餐桌前安安静静吃咖喱,默不作声的样子自然引起诸伏景光的注意。


    “怎么了?”凤眼青年给他倒了一杯果汁。诸伏景光的眼睛其实介于猫眼和凤眼之间,小时候圆圆的更像猫眼,长大以后如果不刻意睁大眼睛那就是微微上挑的凤眼。和他哥哥很相似。


    波本露出降谷零的微笑,看上去落寞又无奈,他轻声说:“没什么……”


    但诸伏景光始终注视着他。


    在这样的眼神下,他也无法不倾吐心声:“我觉得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做了。”


    刚毅果敢的卧底警官先生坐在餐桌前双手交叠支着下巴,陷入难得一见的迷茫状态中。


    想要保住美好的回忆,但不可能防得住人杀人;想要让诸伏亚纪子过上安稳平凡幸福的生活也没做到;为了保护亚纪子的分手现在看来更是毫无用处,甚至说不定是酿成如今局面的罪魁祸首——后半截是客观情况,并非降谷零自己所想。


    诸伏景光不急不缓喝了一口橙汁,“恭喜你终于想通了。”


    幼驯染这事不关己的样子震惊了。降谷零,他睁大了圆圆的下垂眼:“hiro?!”


    hiro旦那高深莫测继续喝他的橙汁,说什么也不打算进一步解释。


    徒留一个险些被咖喱辣哭又心绪繁杂的降谷零独自离开公寓,在风中凌乱。他似有所悟,但那些想法就像夜晚在屋内窗帘被吹起时见到的窗外小飞虫,影影绰绰,看不真切,转瞬即逝。


    *


    佐藤加奈和苏格兰在组织某酒吧接头,他们疏离客气用暗语简要对接了基本情况,便一起打车去机场。


    苏格兰依旧穿了那件灰色的连帽衫, 9月份的天气已经微凉,身着薄款的帽衫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他背着一个乐器包,以免到A国再买。当然这个是真的,不然无法通过安检。


    诸伏亚纪子则穿了一套职业的灰裙子。离开组织的势力范围,景光惊讶地打量了她好几眼。


    “不是不喜欢这种吗?”


    诸伏亚纪子从小就不喜欢职业化的套装,她喜欢方便的运动服或是颜色鲜艳的潮流穿搭。


    长发美女耸耸肩,比在降谷零面前的笑意真诚:“生活所迫,无可奈何。”


    女孩上挑的杏眼打量着许久不见的哥哥:“彼此彼此。”


    诸伏景光从前也不是一套衣服穿八百天的人,水谷玲奈热衷于打扮他们家孩子,对诸伏景光热情更甚,毕竟斯文少年是天选的衣架子,而且不会像她女儿一样拒绝她。


    现在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同颜色的连帽衫诸伏景光大概有十几件吧,方便隐藏身份,又不完全一样以免让人记住。


    两人一起登上飞机。诸伏亚纪子坐在诸伏景光身旁,他熟练地向空乘要来毯子和水塞给诸伏亚纪子,又从包里翻出来眼罩递给对方——熟练得像是做过几十遍。


    亚纪子听见兄长温和的声音:“睡吧。”


    诸伏亚纪子本来在任何交通工具上都喜欢睡觉,此时却只是看着他久久不说话。


    直到现在,她才有时间不带担忧和悲伤地好好看看她哥哥。


    从两年前直到现在——甚至从9年前直到现在。


    上辈子她没有见过二十五岁的诸伏景光,他比念警校时更强壮,也更憔悴。不说话的时候有些严肃,和高明大哥的严肃不同,组织里的苏格兰像暗中窥视敌人的猎豹,随时能跳起来咬断人的喉咙。


    当然现在在诸伏亚纪子面前的人并不是这样。她面前的诸伏景光跨越了多年的时光,像小时候那样关切地看着她。


    读出对方目光中的疑问,亚纪子平稳地移开目光,声音轻得哪怕是有窃听器,那边也无法清晰地听见。


    她说:“好久不见了。”而后又扬起比少年时复杂两分但充满开心的笑容,“太好了。”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我还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你还有机会活到80岁真是太好了。


    诸伏景光读出妹妹眼中的复杂,但并未多说什么,他报以同样温和的神情,传达着相似的感受。


    *


    药企收购不算很好谈。一共三家,类型齐全。


    怀特家族是真正的良心企业,资金周转困难所以才有意将企业卖出去。组织却想留下他们最核心的研发成员,不是劳务关系上的留下,而是送到组织的研究基地。


    又不是地主家的奴隶,人家怎么可能说卖就卖?到头来必然还是针对于个人的威逼利诱那一套,让人良心难安。


    杜兰集团从账目到税务到生意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前任董事长身故,现在集团内部正在进行权力斗争,诸伏亚纪子很好奇组织收了它想把它放在哪儿?肯定无法挂在组织明面的企业下,她目前也不知道哪些合法企业在组织掌控下。


    对此诸伏景光略知一二,“组织有一套庞大的地下运营集团,遍布各国,就像你们组织。”


    那就了解了,压根没打算拿出来。


    埃弗斯利集团更是毒瘤中的毒瘤,诸伏亚纪子和诸伏景光收集完情报后,快忍不住骂脏话。


    苏格兰是狙.击手不代表其他方面能力不强,他们几个都是六边形战士。他在暗处挖到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和证据,埃弗斯利集团涉及违禁.药品制造,人.体.器.官贩.卖和代.孕。


    酒店里,诸伏亚纪子坐在床上,对着摆了一屋子的资料叹气。


    屋内的混乱程度很像小时候他们一起写作业做手工的样子,但凝重的气氛完全不似当年。


    人命关天。每一张纸甚至每一句话背后都是沉重的生命。


    “组织要的恰恰是这些产业链。”她盘腿坐在床上,抬眸向诸伏景光陈述了这一事实。


    后者点头赞同,黑暗的泥沼冲散了重逢的喜悦。


    “你怎么打算的?”诸伏景光问。


    “先啃硬骨头。”她拍了拍埃弗斯利集团的档案,表示由此下手。


    想要黑吃黑总要有些人马,光靠苏格兰一个可不够。


    亚纪子到组织在A国的赌场据点试图碰碰运气调遣些人。如她所料,哪怕沾了琴酒的势,赌场的人对她这个没有代号的人也毫无尊敬之意。大家都是老油条,你的任务完不成,关我什么事,如果真需要我这边出人,琴酒肯定早早下命令。


    诸伏亚纪子当然有别的办法,以技服人她拿手得很,威胁也不差,或者可以直接调遣弗吉尼亚酒庄的人。


    但苏格兰出马了。


    男人悄无声息走到赌场老板面前,语气平缓,暗蓝色的眼睛像在看没有生命的物体:“还记得我吗?”


    那位亚裔老板明显紧张,“苏格兰大人!听您吩咐。”


    他一点不带客气,安排好人之后还是那副漠然的样子:“给你了,佐藤。”


    老板看着他们并肩而去的背影,觉得很是微妙。


    于是组织内的谣言不胫而走,比飞机从A国飞到成田还要迅速:苏格兰看上了琴酒新招来的女人。


    远在霓虹的波本听闻此言,手里的酒杯差点没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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