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体验
不知道过了多久,于怀鹤终于松开了归雪间的耳垂。
归雪间小口小口地喘气,抬起眼,无声地控诉这个人过分的举动。
于怀鹤的目光落在他的耳垂,又缓缓移开:“归雪间,不是你自己做过的么?”
归雪间瞪圆了眼,他的嗓音很软,几乎是气音了:“……我没有。”
好像很没有底气,但他确实没做过。
于怀鹤伸出手,扣着归雪间的下巴,稍稍用力,就将他整张脸抬了起来。
归雪间尝试过挣扎,但完全没用,根本逃不开,本就不牢的玉簪反倒滑落,头发散乱,堆在脸侧。
这个人的手指是冷的,归雪间的脸太热了,不自觉地往温度更低的方向靠近。
照理来说,不该这么轻易地屈服,但在于怀鹤的面前,归雪间的意志太不坚定,无法抗拒本能。
然后,他的脸被于怀鹤的手掌托起,捧在了掌心里。
归雪间眨了下眼,看到于怀鹤笑了笑。
这人是不是在嘲笑自己?
于怀鹤的笑容很轻,好像很温柔。
归雪间有些迟疑。
犹豫不决间,于怀鹤已经看了归雪间好一会儿,低下头,吻住他的嘴唇。
归雪间怔了怔,下意识张开唇。
他没有力气,全靠于怀鹤的手在腰间撑着,才没有倒下。
这个吻太短暂了,很快,于怀鹤抬起了头。
两人对视了一眼,归雪间眼底潮湿,茫然地望向于怀鹤,好像很不明白。
于怀鹤拿出了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又吻上了归雪间的唇。
两个人靠得太近了,归雪间的眼前又一片模糊,没能看清。
但因为是于怀鹤,什么都无所谓了。
归雪间很顺从地吞下去。
下一瞬,他意识到那是什么。
是万年雪莲剩下的青枝。
……喂药的时候,这个人也有意识。归雪间有点崩溃。
但很快他就顾不上那些了。
就像归雪间曾经做的那样,于怀鹤将万年雪莲一口一口地喂给了他。
来到魔界后,归雪间殚精竭虑,使用雀水过度,经脉到了近乎干涸的程度,疲倦至极。
最后一点万年雪莲化作灵液,温和地滋润着他的身体,慢慢填满他的经脉,而不会带来任何伤痛。
恍惚间,归雪间感觉很舒服。
一小部分是因为万年雪莲对身体的滋养,大多源自和于怀鹤在接吻。
归雪间被亲的有些恍惚,余光瞥到于怀鹤手中已经没有东西了,以为漫长的吻会就此结束。
但他想错了。
喂完万年雪莲后是纯粹的接吻,于怀鹤吻得很深,有种很缠绵的意味,两人的呼吸交融在一起。
对归雪间而言太激烈了,伸手拽住于怀鹤的发带,混乱间夹杂了几缕头发,想要用力又怕拽疼于怀鹤,最后完全陷入于怀鹤的怀抱。
他是吃掉了最后一点万年雪莲,但好像也快被于怀鹤吃掉了。
就这么吻到近乎窒息,于怀鹤才松开归雪间,他的嘴唇有点湿,淡淡道:“不是很公平么?”
归雪间心神震颤,理智还未完全收拢,他咬了下嘴唇,无力地反驳:“你那时候昏迷了……我可以自己吃。”
于怀鹤的眼底有一点笑意:“不是你自己说想知道的。”
归雪间:“……”
听尚且都需要勇气忍受,切身体验更是超过了他所能接受的极限。
归雪间觉得,于怀鹤应该不会走火入魔,但是再这么下去,自己的神志可能真的要陷入混乱了。
周围的空间似乎很狭小,归雪间整个人都蜷缩在于怀鹤的怀里,他的眼里只有于怀鹤的存在。
于怀鹤捞起归雪间的手腕,圈了起来。
归雪间的手很纤细,被于怀鹤包裹在掌心里,好像是什么很珍贵易碎的东西。
他低下头,略有些湿润的嘴唇吻住了归雪间的手,从指间,指节,指腹,他的动作很轻柔,与之前激烈的仿佛要将归雪间吞吃入腹的吻截然不同。
归雪间的身体随着他细碎温柔的吻轻轻颤抖着。
于怀鹤说:“有时候会有意识,能听到你在说话。”
“很想抱住你,吻你,安慰你。”
于怀鹤说这些话时也断断续续,似乎深陷当时的回忆。
对归雪间而言,等待于怀鹤苏醒的时间是痛苦难熬的,毋庸置疑,对这个人也是。
于怀鹤很少有那样无法握住剑的时刻。
他的天性冷淡,在大多数人眼中过分疏冷,甚至高高在上。而在归雪间面前,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倾听,但不是吝啬于表达,只是做的永远比说的要多。
归雪间闷闷地说:“你醒过来了。”
于怀鹤:“嗯。”
之后是长久的安静,归雪间搂着于怀鹤的脖子,两人又接了一个吻。
直到听到快步走来的脚步声,归雪间才如梦初醒。
不用想,他也知道自己的嘴唇在反复吮吸、碾压,乃至蹂躏中变得很红。
而于怀鹤……这个人的修为很高,这么一点伤害,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归雪间放缓呼吸,他装作一具尸体,软绵绵地躺在于怀鹤的怀里。
片刻功夫,松烟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要找人说理:“它竟然不道歉!”
两条蛇单独待了一会儿,同族情谊很快消耗殆尽,谈起被欺骗感情的旧事,松烟大为不满地要求青蛇道歉。
小鱼毕竟是一条被弄云仙人宠着养大的蛇,虽然较为善良,也远比普通妖兽要聪慧,但很要面子,不可能道歉。
它也要找归雪间说理:“嘶!”
然而归雪间只想逃避现实,不能调解两条蛇之间的矛盾。
于怀鹤的手落在归雪间的头发上,慢慢梳理着:“他累了。”
松烟“哦”了一声,他很自来熟,径直问于怀鹤:“我走了后,你们打算怎么办?”
于怀鹤:“留在这。”
松烟问:“留在这!你们不怕魔尊的追杀吗?”
于怀鹤:“有点事。”
松烟还想继续问,但按照归雪间对于怀鹤的了解,这个人已经不太想回答了。
他平复好心情——主要是脸埋在于怀鹤的胸膛间,谁也看不到,闷闷地接话:“我们想查一查魔族最近这么多动作是想做什么。”
自他出逃后,白家和魔族似乎都放弃抓他回去,继续做第一魔尊容器的打算。
与此同时,他们要杀了他,销毁他的尸体,确保修仙界不会从归雪间身上得知与此时有关的蛛丝马迹。
归雪间有前世的记忆,产生一个大胆的猜测,容器可能不止自己一个,还有其他备选。
第一魔尊还是会按时降临于人世间。
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必要要找出来,将它也救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前世第一魔尊的确是死于于怀鹤的剑下,没有给修仙界带来灭顶之灾。但在此之前,第一魔尊隐藏于俗世间,肆意制造战争、饥荒、瘟疫,血腥屠杀,无数无辜的人命丧他的手中。
松烟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说话?”
归雪间很疲惫似的叹气:“……我是累了,不是死了。”
至于他们要查些什么,松烟就不太感兴趣了,他即将离开这里,只是惊叹道:“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发生了这样的事,魔尊大怒,殃咎城一定会戒严。”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片刻,下定决心道:“如果你们真要留在这里,我有两副龙虾蜕皮。”
归雪间一怔,反应了一会儿:“是可以彻底改变容貌的龙虾吗?”
松烟点头:“你竟然知道!”
归雪间非常好奇,从于怀鹤的怀里钻了出来:“我以为那是编造的。”
他从前在白家读过的书里提到过这种怪物。龙虾——似妖而非妖,似魔而非魔,能够拟态为人,并取而代之,常出没于海边,在浓雾的天气里上岸。是以有专门的龙虾捕快捉拿此物,分辨人与龙虾的区别,不让此等怪物在人间肆虐。
笔者写的很是真切,归雪间曾一度信以为真。但来到书院后,翻遍九洲志,也没找到与龙虾相近的东西,以为又是笔者编造。
松烟得意道:“龙虾非常稀少,只在天海之水出没,而能彻底成为另一个人的能力又太过可怕,周围的几大宗门联手将这个消息封锁,没有流传到外面。”
但生活在天海之水边的普通人应该真的遭遇过这种怪物,被写书的人听说,觉得又有趣又骇人听闻,便记了下来。
归雪间问:“世人不知道这种怪物,不会有危险吗?”
松烟解释道:“在变化成人前,龙虾非常弱小,和普通的虾蟹无异。它们在海中游荡,只能吃刚死不久,还留有余温的尸体,爬到岸边,蜕皮后便会化作这个人的样貌,却无法接收死人的记忆,只是有了人的外形。”
“龙虾成人后无法修仙,不可能混入修仙界。而传扬出去,又会引起恐慌,对身边的人产生怀疑,所以天海之水的宗门才会这么做。”
归雪间恍然大悟。
……写书的人又编了不少。
松烟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有两副保存良好的龙虾皮,是在龙虾化人时蜕下的:“今日过后,你们的长相怕是传遍了整个殃咎城,。一般的易容丹或者易容法术很容易暴露,龙虾皮可以让你们完全成为另外两个人,外表上不会察觉出任何痕迹。”
龙虾,无论作为虾还是成为人,都会和周围的族群保持一致,很难捕捉到它的异样。加上只有在化作人形后才可繁衍生育,才有可能诞下龙虾,数量很少,蜕下的皮极为珍贵。
而因为担心归雪间和于怀鹤在殃咎城的安危,松烟才将此物拿了出来。
归雪间接过盒子,认真道:“谢谢。”
松烟笑道:“不用,你们也救了我。而且我拿着也没什么用,不然早跑了。”
归雪间又问:“那你呢?离开之后打算怎么办?”
松烟没打算回玄蜧族。
天海之水离魔界有十万八千里,附近又有在修仙界举足轻重的修仙门派,魔族才会费心收买他们,探听那些宗门的消息。所以玄蜧族除了松烟,很少有同族在魔界做事,他逃出去也不用担心牵连到别人。
哦,还是有一个的。
松烟恶毒道:“如果这件事迁怒到我叔叔,把他骗来魔界关起来,或者杀了,我一定会很感激魔尊殿下的。”
归雪间也笑了,他建议道:“你到了人间,可以先去书院。紫微书院收妖族学生,你也需要书院的保护。”
小鱼放下和松烟之间的隔阂,也表示支持。
松烟听了这话,将自己的头发乱揉一通,似乎是在激烈的挣扎当中。对紫微书院很向往,但又很担忧:“可我又不是和书院结盟的妖族,不会被打出来吧。”
若说是别的地方,归雪间不敢保证,不知道是不是像白家那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但对书院,他还是很信心的。
无论是师长还是同窗,绝大多数都是好人。
“不会。”归雪间安慰他,“你做了很多好事,又在魔尊手下做事,现在逃出去了,书院一定会收留保护你的。”
可能是受到了这句话的鼓励,松烟决定去书院试试。
谈话间,四尾婆婆回来了。
事不宜迟,须得立刻布阵,归雪间从于怀鹤怀里跳下来,想去帮忙。
但他落地的姿势不太对,差点崴了脚。
于怀鹤半抱半扶着他过去了。
身后传来松烟的声音。
“小青蛇,他们一直这么旁若无人吗?”
小鱼:“嘶。”
松烟:“什么,你说我又不是人!就算我不是人,又不是没见过别的人。”
归雪间听了,才降温的脸又烧红了。
于怀鹤瞥了他一眼,就在归雪间以为这人会视而不见时,又听这人问:“归雪间,你的脸又红了。”
归雪间咬了下牙,若无其事道:“魔界的光很讨厌,就是这种颜色。”
于怀鹤没有说话,只是将手背贴着归雪间的脸,好心地帮他挡住暧昧的粉色光线了。
作者有话说:
正好这章提到了原来魔族副本的切入点“龙虾”,简单叙述一下。原来的构思是猫带着昏迷的鸟降临到魔界与人间交接点,龙虾的栖息地。昨天正好起了大雾,这里的设定是龙虾有能力杀人,吃掉人后会有记忆,将原来的人取而代之。而几对龙虾捕快也因为大雾留在了村庄,和村庄里的村民一起辨别龙虾(另类狼人杀)。龙虾捕快都是成双成对出现,一个捕快负责辨别人群中的龙虾,另一个捕快则是它的伴侣或亲人,从小一起长大,只负责确保对方没有被龙虾取代,导致更大的灾难。鸟猫伪装成龙虾捕快,猫很柔弱,是夫君快死了的小寡夫,被迫参与这场狼人杀。然后发现其实那几对龙虾捕快在路上被龙虾袭击,全部都被取代,全场只剩假捕快雪间……总之结果就是猫得到了龙虾的能力,可以自由地伪装成别人然后进入魔界……很天马行空的切入点就是了,写的时候觉得不能这样就否了,重新写了大纲qwq
第102章 翅膀
归雪间来到布置传送阵的地方,四尾婆婆却不让他插手。
四尾婆婆对阵法的了解不多,只会搭建这个传送阵法,是熟能生巧的结果,她也懂得因地制宜,经常在魔界寻找可替代的材料,否则光靠每次穿行于魔界与修仙界之间携带的东西根本不够。
归雪间在一旁看着,并不打扰,也有了新的体会。
四尾婆婆的动作很快,她有四条大尾巴,像手那样灵活,一个人有六只手,总比两只手干起活来快多了。
阵法快摆完时,松烟和小鱼也过来了。
想到传送阵法的另一端不是郇洲,归雪间对松烟道:“你知道怎么乘坐仙船去紫微书院吗?”
然而,松烟是一个对修仙界一无所知的妖,就像从前的归雪间那样。
归雪间好心地同他解释了一番,又从储物戒指中拿出灵票。灵石是没了,灵票还是有一点的。
小鱼也将通行玉牌交给了松烟,还恐吓了一番,要求松烟好好保护自己的玉牌,如果摔碎了,它要找松烟赔偿。
四尾婆婆收回尾巴,其中一根化作拐杖,用力一敲,灵力四溢,阵法启动了。
分别在即,松烟要独自一人踏上前往修仙界的路了。
小鱼搭在归雪间的肩膀上,同松烟说话。
“你说到时候我还得叫你师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松烟的语气不可思议,但还是满怀对未来的期许,同归雪间和于怀鹤告别,“书院再见。”
四尾婆婆没有说话,和善地微笑着。
一阵光闪过,阵法启动,这千万里的路程,都只能靠松烟自己一个人走了。
归雪间靠着于怀鹤,对四尾婆婆道:“魔族可能很快就找过来了,婆婆,你也赶紧离开这里,回去人间吧。”
四尾婆婆笑道:“老身一个煮汤的老婆婆,殃咎城是不能待了,魔界之大,何处不能去,你们不用担心我。”
她的拐杖一甩,从屋子里勾着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纵身离开。
看来四尾婆婆还是打算继续留在魔界救人,是一个侠义心肠,潇洒洒脱的好妖。
于是,汤铺内只剩下两人一蛇。
小鱼不是那类很粘人的妖兽,它有自己的生活和爱好,在书院的时候,它喜欢吊在窗棂上睡觉,几个舍友还为它种上了喜欢的藤蔓。等睡醒了,它会去食堂用膳,最喜欢喝鸡汤。
来到魔界之后,于怀鹤中毒昏迷,归雪间又手无缚鸡之力,它自觉修为最高,责任最大,每日都要保护归雪间,照看于怀鹤,忙的不可开交。
现在于怀鹤醒了,轮到这个人照顾归雪间了。它是一条不怎么勤奋的蛇,忙了这么久,实在很累。
它很贪睡,收拢成很小的一条,本该缠着归雪间的手腕,但这个人总是乱动,还和于怀鹤拉拉扯扯,会不小心碰到熟睡中的小鱼——蛇对温度的变化总是很敏感。
它只好重新寻找地方。凑巧断红是冷的,于怀鹤没事不会和剑拉拉扯扯,它缠在剑鞘上,青翠且毫无杂色,鳞片很有光泽,像是很逼真的装饰品。
归雪间不懂小鱼小小的脑袋里装了这么多想法,不明白小鱼怎么溜到了断红上。
于怀鹤倒不在意,他用大拇指和食指圈住了归雪间的手腕。
归雪间偏头看向这个人:“走吧。”
有于怀鹤在,即使在危机四伏的魔界,他也不害怕。
*
归雪间和于怀鹤闹出的动静太大,几个时辰后,两人的画像已经传遍了整个殃咎城。画像清晰真切,栩栩如生,而顺着声音过往的踪迹,也追查到了四尾婆婆的汤铺,但这里已经人去楼空,归雪间和于怀鹤也另找了藏身之处。
城内是不能待了,两人来到了城外。
在如何使用龙虾皮蜕上,归雪间和于怀鹤的意见不同。
想要探查消息,最快的办法是深入敌营,混入大罹殿中。
于怀鹤打算孤身前往。拍卖场的管事和侍卫都死了,估计要选拔新人前往,于怀鹤有龙虾皮蜕作为遮掩,假扮成魔修,不会暴露身份。但作为陌生面孔,想必看管会异常严格,一旦发现不对,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而归雪间可以改换身份,待在城中打听消息,不必深入险境。
归雪间听完这个人的打算,问他:“在你的身边,不是最安全的么?”
于怀鹤看着他,无需深思就做出反驳:“我们不可能时刻待在一起。”
又不是去玩,两个人每时每刻都呆在一起,也会惹人怀疑。
而放自己一个人在大罹殿中,面对可能出现的各种突发状况,归雪间知道于怀鹤不能放心。
……这个人把自己想象得太弱小,也太不能吃苦了。
他轻轻叹气,还是想一起去,但于怀鹤的想法真的很难改变。
归雪间思考了一小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拽了拽于怀鹤的袖子:“才来魔界的时候,我待在城外的七杀藤中,看到过很多起烧杀劫掠。”
“现在想来,其中好像就有大罹殿的人,似乎是外出归来,被城外的魔族杀害后吃掉了。”
这种事在魔界太过常见,莫说是在路上,即使是在别的城池,另一位魔尊麾下侍卫的身份也不好用。
同行之人也都葬身于此,死无对证,没人能戳破他们的身份不对,比起新人,这样就安全多了。
于怀鹤半垂着眼,似乎是在思考可行性和危险性。
归雪间把小鱼从断红上抱下来:“如果真的察觉到不对,我会立刻逃走,小鱼也会帮我的。”
小鱼骤然被摇醒,很是茫然。
归雪间顿了一下,很小声道:“而且,我不想离开你。”
不知道是哪句话打动了于怀鹤,片刻的沉默后,他说:“可以。”
手腕被圈的更紧了,归雪间听到于怀鹤添了一句:“但有一个要求。”
*
归雪间的记性很好,对于当时藏身之处印象深刻,很快就从烈焰岩浆中找到那堆累累白骨,一旁是散乱的侍卫盔甲。
路过的魔族只为了饱腹和掠夺财物,文书玉简之类的东西一概不管,丢在原处。
于怀鹤不让归雪间碰这些东西,他站在不远处,负责指挥于怀鹤挑出属于大罹殿侍卫剩余的骨头。
龙虾要化作人,需要吃下一具完整的尸体。但他们是人,不是龙虾。即使披上龙虾皮蜕,也不可能长久地变作另一个人。皮蜕会在风吹日晒中逐渐崩裂,伪装会消失。所以人在使用龙虾皮蜕时,只需要身体的一部分,就能化作对方的相貌。
龙虾皮蜕吸收了骨头,随即发生了改变,它像是缓慢流动的液体,慢慢有了形状,但因为太薄,且没有颜色,只是泛着一层微弱的光芒,看不出样貌。
于怀鹤先披上了皮蜕,等了一小会儿,为归雪间也披上了。
龙虾皮蜕慢慢附着在归雪间的皮肤上,贴的很紧,就像是一层新长出来的皮肤,有些黏腻。
终于,残余在皮蜕上的咸涩味完全消失,化作了魔族特有的血腥味,归雪间睁开了眼。
眼前是个陌生的魔族,他眨了下眼:“于怀鹤,你的样子好奇怪。”
“是么?”
归雪间看不到自己的样子,又问:“我呢?是不是也很奇怪。”
“还好。”
归雪间笑了一下。
样貌和声音是变了,但还是能从语调中听出是于怀鹤。
但也不能立刻前往大罹殿。
归雪间精疲力竭,需要时间休息。于怀鹤身上的灵力过于浓郁,可以瞒得过一般魔族,但大罹殿聚集了整个殃咎城的高手,留下蛛丝马迹很可能会被发现,不能轻忽对待。
两人在离殃咎城不远的另一座小城中找了间房子,这次不是偷偷入住,归雪间有钱,光明正大地租了房子,顺便打听消息。
这里名义上也在第六魔族的统治中,但土地小,也很贫瘠,修为高些的都去殃咎城寻出路了,留下的大多是魔族与少部分妖族,第六魔族也看不上这块地方,没有几个侍卫看管。
在这里待了几天过后,归雪间发觉,比起殃咎城中的魔族,这里的魔族身上的气息较为干净,没有那么浓重的血腥气,也不会过分暴躁易怒,神志反而更清醒。
照理来说,修为越低,神志不是会更混沌吗?
归雪间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他装作重伤未愈,在这里养伤,房主说过几日要去殃咎城一趟,询问他要不要一同前去看伤。这么拖下去,伤势可能会越发严重。
这是在殃咎城不可能发生的事。归雪间很是疑惑,或许是他在那里的身份是魔修,所以才会遭到排斥?
归雪间暗自记下来,委婉地拒绝了房主的好意。
房主正打算多劝一句,于怀鹤回来了。
一瞬间,寒意顺着房主的脊背往上爬,像是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而产生的本能。
但回头一看,什么危险也没有,这两兄弟好像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归雪间抬头望去,于怀鹤身为魔族的身躯极为高大,必须要低下身才能穿过房门,正注视着自己。
房主没有多待,告辞离开。
于怀鹤走了过来,从储物戒指中拿出热腾腾的饭菜。
小鱼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叼着自己的那份饭菜迅速游走了。
它不爱吃老鼠,自然也不爱吃什么魔物,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魔界的这些日子全靠辟谷丹,嘴馋得很。
归雪间实在不懂,在这个满地生食人肉的魔界,于怀鹤到底在哪找到的这些富含灵力的吃食。
在于怀鹤第一次带回这些的时候,他就曾问过。
于怀鹤的回答很简单:“有人的地方就有交易。用点心就能找到。”
归雪间:“。”
这个人口中的用点心,在旁人看来估计是非常困难的事。
归雪间可以想象地出这些吃食的来源,魔界不仅有魔族,还有魔修,而魔修并不讲究清修,会放纵欲望。食欲也是其中之一。但问题在于如何在短时间内取得魔修的信任,顺利拿到这些。
于怀鹤是很沉默寡言,但无论身处何地都会游刃有余。
饭菜往自己身边推了推,归雪间回过神,脱下了龙虾皮蜕,也要求于怀鹤脱下了。
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归雪间都会用自己模样,也想看于怀鹤的脸。
来到魔界后,归雪间真的瘦了,于怀鹤不顾他的饭量,投喂很多。
吃了大半碗饭和很多口菜后,归雪间放下饭:“我吃不下了。”
于怀鹤盯着归雪间,意思很明显,觉得他还能吃点。
归雪间抓住于怀鹤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认真地说:“真的。再吃就会难受了。”
于怀鹤张开手掌,很轻地按了按,似乎真的是在测量归雪间的肚子是否被填满了。
然后,他慢吞吞地抽回手,将剩下的饭菜吃完了。
归雪间坐在桌子旁,托着腮,想到刚才发生的事,于怀鹤在看到房主出现时的表现,觉得于怀鹤对自己的照顾和看管变得更加严格。
思及此,他问:“你是不是太小心了?”
于怀鹤抬起头,朝他看来。
归雪间歪着脑袋,有些迟疑地开口:“我可以……大多时候可以照顾好自己。”
于怀鹤的语气不是很信:“真的?”
归雪间来到魔界后,虽然不至于遍体鳞伤,但也瘦了很多,经脉干涸,须得慢慢修养,这是不能狡辩的事实。
于怀鹤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伸出手,扣住归雪间的下巴,抬起他的脸:“太多人想要伤害你。你很脆弱。”
归雪间一怔,与于怀鹤对视,漆黑的眼眸里好像有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他似乎执念很深。
前世死后,他听过许多个龙傲天,大多只是人们编纂出来的故事,一些虚构的人物,唯有于怀鹤是少有的,被记录流传下来的,真实存在的龙傲天。
于怀鹤不是所谓的黑化流龙傲天,并未经历低谷,退婚是他人生传记中唯一值得一提的挫折。他永远独身一人,不会回应世人对他的追随,没有感情的付出,自然也不会遭遇背叛,对世俗名利不屑一顾,到了让人觉得他冷清冷心的地步。
他是注定要得道成仙的人。
于怀鹤想要的很少,掌控自己的命运,攀登至无人能达到的境地,这些在外人眼中几乎不可能的事,都凭借自己的天赋和努力得到了。
而自己是个意外。
归雪间很清楚,自己是于怀鹤人生中的意外,在那个春日的海棠树下,两人的命运都被改变了。
归雪间的身份特殊,总是陷入险境,于怀鹤每一次都保护他,却好像怎样的保护都不够。
因为于怀鹤太过年轻,而对手又过于强大。
特别是这一次。
归雪间微微蹙眉,觉得龙傲天的状态有点危险,过于充沛,无法立刻归入灵府的灵力似乎也催化了这种执念。
他这么想着,推开面前的桌子,将坐在另一侧的于怀鹤拽了过来。
全世界只有他能这么轻易拉动于怀鹤。
他咬了下唇,本来是不想这么做的,还是调动灵力,在灵府中寻找一样东西。
于怀鹤安静地看着。
光芒散去,归雪间的身后出现了一对雪白的羽翅——它很大,根根分明,由灵力凝聚而成,却又有羽毛的质地。
归雪间还不能掌控这对新得来的翅膀,他连手脚并用时都会出错,更何况是多出的一个身体部位,只是暂时向于怀鹤展示,但又很有信心:“你看,我现在有了翅膀,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可以载着你一起逃跑,不会再置身险境了。”
于怀鹤有一瞬的怔愣,似乎也被这对羽翅夺去了心神。它展开来能将归雪间完全包裹其中,衬得身形更为纤瘦,是极致的脆弱和美丽。
好一会儿,他低下头,眼睫半敛,淡淡道:“真的么?”
又伸出了手,归雪间以为对方要将自己捞入怀抱。
于怀鹤的确揽住了他的腰,却用身体的重量将归雪间压向了地面。
不疼,但是无法反抗。
地板很干净,是于怀鹤用清洁术清理过多次的,一尘不染。
归雪间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平躺在了地面。他仰着头,看到窗边那棵光秃秃的树,没有花也没有叶,只有枯瘦的枝干,突兀地生长着。
又猝然回过神。
于怀鹤冷的手指落在羽翅上。
触感太强烈了,那是新生的,从未经历任何风雨的身体的一部分。
于怀鹤抚摸了一根羽毛,却没有收回手,而是又触碰下一根。
归雪间不自觉地颤抖着,他想要躲开,又被于怀鹤压着,像一只初生的鸟,羽翅无力地垂落在地面,无法展开,也无法飞翔,只能任由另一个人的玩弄。
第103章 大罹殿
这双翅膀是从拍卖会管事那里得到的,管事以所杀之人的骨头装点它,而归雪间讨厌那样,灵力便凝聚成羽毛,变成了这样一对翅膀。
之后的几天里,归雪间都在休息,而这场翅膀隐没在灵府的大雪中,它占了很大的地方,好像很难掌握,所以一直未被使用。
归雪间仰躺在地面,于怀鹤坐在他的身侧,这个人不动声色地半垂着眼眸,一只手落在自己身上。
很难想象这只手正一根一根地抚摸着翅膀上的羽毛。
好像是确定着什么,但确定它是否拥有飞行、保护的能力不需要以这样的方式,好像又不是,于怀鹤只是单纯地想这么做。
归雪间下意识地想逃开。
于怀鹤按住了他的肋骨,轻轻地问:“不能碰么?”
归雪间含混地说:“可……可以。”
新生的翅膀非常脆弱,且格外敏感,是从未经历过任何风雨的身体的一部分,是归雪间的皮肤、骨骼,是裸露在外的心。
或许它真的是心,是想要安慰于怀鹤才展露的心。
得到了允许,于怀鹤似乎更加得寸进尺。
他的指尖落在羽毛上,细细密密的酸麻感自触碰的那一小点地方产生,像一滴水落在湖面,掀起不能散去的涟漪,且向四周扩散开来,越来越剧烈。
翅膀也随之颤动,每一根羽毛都会有轻微的反应,但无数的羽毛堆在一起,看起来非常明显。
归雪间像是无法忍受,又无法逃避,只好咬住了嘴唇。
于怀鹤略低下身,弓着后背,大拇指不轻不重地压在归雪间的唇上,迫使他张开了嘴,不能再咬了。
从喉咙中溢出的是几声微弱的呜咽,很可怜似的。
于怀鹤不为所动,他的手一直往下,最后停了下来。
灵力幻化而成的翅膀并非实质,不会刺破衣服。隔着一层布料,翅膀从薄薄的肩胛骨处生长出来。
感觉到于怀鹤收回了手,归雪间松了口气。
下一瞬,他又屏住了呼吸。
于怀鹤单手捞起归雪间,左手从归雪间衣服的下摆处伸了进去。归雪间实在是很瘦,最近被于怀鹤喂胖了点,稍长了点肉。
于怀鹤慢慢摸索着,手指落在脊背与翅膀连接的地方。
动作算得上温柔的握住了翅膀的根部。
那感觉深入骨髓,归雪间猝然仰起头,自己的一切像是都被于怀鹤握在掌心里了。
他的理智濒临崩溃,自己好像变得很奇怪,体温升高,连热风吹在身体上都不觉得烫了。
他勉强抬起眼,看着身侧的于怀鹤。
这个人衣冠整洁,好整以暇地坐着,和狼狈的自己完全不同,好像完全没有情绪上的波动,只是注视着自己。
但……似乎也不是。
于怀鹤的剑散落在一旁,眼眸的颜色很深,好像有压不下的欲念。
他的喉结缓慢地滚动了一下,视线随着归雪间的颤抖而起伏。
归雪间觉得不够,他的喘息逐渐急促,决心报复这个人。
所以,他有点费力地移开脸,咬住了于怀鹤的手腕。
于怀鹤长年练剑,和归雪间抱起来软绵绵的身体不同,削瘦却很硬。
而归雪间的力气本就所剩无几,又过分高估自己的牙齿,不敢用力,怕真的咬破于怀鹤的皮肤,让这个人受伤。
比起咬,更像是含住了,是聊胜于无的反抗。
于怀鹤勾唇轻笑,似乎并不在意归雪间这点微弱的报复,另一只手肆无忌惮地贴着归雪间的脊背,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弄着。
魔界的光线昏暗,将归雪间的肤色衬得莹白,他无力地伏在于怀鹤手臂间,脖颈处是悬空着的,仰着头蹙眉望着于怀鹤。
这样无声的控诉持续了好一会儿,于怀鹤终于停下来,他看着归雪间:“弄疼你了么?”
归雪间摇了摇头。
不是疼,他可以忍受疼痛,但在这样的触碰下,他好像很快就要因为心跳过快而昏厥过去。
于怀鹤看着归雪间的眼睛——眼底蒙着一层潮湿的雾气,水汽积蓄着,一时半会无法散去,近乎于哀求。心如铁石的人也会为此而动摇。他就这么看了一小会儿,淡淡道:“那怎么又撒娇。”
明明是疑问的话,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好像已经盖棺定论。
归雪间瞪圆了眼:“?”
他根本没有撒娇,连话都没有说。
正想要反驳,却被于怀鹤靠近的影子打断了思绪。
于怀鹤低下头,落下了几个吻,都贴在归雪间湿漉漉的眼睑上,一下接着一下,连绵不断,以实际行动制止了这个人的撒娇。
归雪间头晕目眩,睁不开眼。
他放弃挣扎了,沉溺在吻中,被于怀鹤的气息所淹没。
*
养伤的几天里,归雪间和于怀鹤要编好能应付过去的谎话。
他们一同打开尸骨堆中遗落的文书和玉简,得知这群侍卫的任务是护送重要物件前往魔都,同行的还有两个修为高深的魔修。回程之时,两个魔修留在了魔都,大部队还有另外的事要办,遣剩下的十多个虾兵蟹将先行赶回殃咎城,才会在城外沦为别的魔族的盘中餐。
于怀鹤将魔都和殃咎城之间的路线画了出来,寻了个穷乡僻壤,说是在那里遭遇袭击,养伤加上徒步走回来,花了不少时间,才在现在回到殃咎城。
几天的时间,于怀鹤彻夜打坐,终于将那棵万年雪莲完全吸收容纳进了灵府中。
归雪间很期待于怀鹤能提升修为,还问:“你之前不是说会有洞虚的修为么?”
二十岁的元婴不是没有,但二十岁的洞虚绝对是修仙界第一人。
可是于怀鹤的气息重新收敛,也没有突破境界的迹象。
于怀鹤道:“在魔界渡劫太招摇了。”
好像也是。万一被有心人发现,恶意捣乱也很危险。
归雪间想了想:“等我们回去,你要快点渡劫。”
于怀鹤“嗯”了一声,站起了身,朝归雪间伸出手。
两人披上龙虾皮蜕,穿上盔甲,形容狼狈地逃回了大罹殿。
来到魔界这么久,这还是归雪间第一次来这里。
他将这里标记为极为危险的场所,当时想的是,除非能在大罹殿找到救于怀鹤的解药,他是不会过来的。
现在有于怀鹤在身边,好像也没那么危险了。
两人准备充分,又有龙虾皮蜕的遮掩,很快通过查问,来到侍卫长的面前。
回程的人数颇少,也没什么要紧的任务,加上路上遭遇袭击的事故时有发生,侍卫长没有追究他们的过错。而大罹殿分派了一拨人去了拍卖场,还有一拨人在追查归雪间和于怀鹤的去向,原先的侍卫大大减少,连巡视的人手都不够了,便让两人尽快回来轮值。
归雪间不行。
于怀鹤是同意了他的提议,但开出的条件是让归雪间装作重伤未愈,不能再负担侍卫繁重的工作。
能待在大罹殿中养伤最好。如果不能,有了合理的身份,也不用担心被怀疑。
拒绝没用,归雪间只好屈服。
侍卫长听了这件事后,本来打算是把归雪间赶出去,等伤养好了再回来。但大罹殿实在缺少人手,原先修为不够当侍卫的,被分派做洒扫之类的杂务,现在也挑了些当值了。
但这样拆东补西也不是办法,洒扫的人又不够了,而第六魔尊天性好洁,魔界中烈焰熊熊,漫天灰尘,一日不打扫,整座宫殿都要被灰尘淹没了。
想到这里,侍卫长大手一挥,叫归雪间先去做洒扫之类的轻便活,等日后再回来。
这样的安排倒是意外之喜,归雪间既有了合理的身份,又有了进出各处的理由。
而于怀鹤自然是要回去做侍卫的。
两人分开后,归雪间去见了洒扫管事。
那洒扫管事名叫启长,与大罹殿普遍高大健壮的魔族不同,他的模样圆滚滚的,个头很矮,不足归雪间半人高,挑剔的打量了归雪间好一会儿,又问:“人高马大的,能打扫得好吗?”
归雪间道:“属下之前没有学过,一定尽力。”
有人总比没人好。
启长亲自示范了一番,所经之地光洁如新,一丝不染,简直像才施展过清洁术那样。归雪间这才明白,难怪这个个头矮小,修为也不高的魔族能成为大罹殿的洒扫管事。
归雪间笨手笨脚地学了学,启长发生“啧啧啧”的声音,很是不满,把他分派到了魔尊几乎不去的书房了。
*
大罹殿的书房不大,里面有各类杂书,没有分门别类的整理出来,只是随意堆放。
魔族的原典太过难得,在修仙界少之又少,归雪间如饥似渴地翻阅起来。
之前阅读《血海毒经》时的疑惑也有了解答,魔族的确使用人族的文字,其中大多书籍都是很原始的记录,与修行的方方面面有关,甚至有一本记载了如何将修仙界的阵法改造成可用魔气驱动的阵法。
更奇怪的是,这些书放在这里与其说是珍藏,更不如说是锁在这里,不让别的魔族学习。
为什么会这样?
归雪间想不明白。
而他忙于看书,自然没空洒扫,只好由小鱼代劳。
幸好清洁术是个很简单的法术,即使小鱼是妖兽,没什么施法的天赋,还是很快学会了。
至于之前为什么没学过——它是妖宠,食物和清洁都由弄云仙人负责,只要好好吃饭,乖乖洗澡,陪在弄云仙人身边,弄云仙人就很高兴了,颇有吾心甚慰的意思。
这些都是归雪间在收集阵法图和丹房时看到弄云仙人记下的只言片语。
思及此,归雪间又有点心虚。小鱼从秘境出来后,帮了他们很多忙,似乎比过去作为妖宠忙碌得多。
他放下手中的书,走过去问:“小鱼,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小鱼正在哼哧哼哧地清洁地板,闻言探出脑袋,缠住归雪间的小拇指,意思是他们各有分工,不要打扰它干活。
好吧,小鱼似乎没有抵触,归雪间想,希望弄云仙人在天上看到,不要怪罪他们。
过了午后,归雪间坐在地上,继续翻书,手中的东西却忽然被人抽走了。
他抬起头,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陌生的魔族。
于怀鹤神出鬼没,归雪间一点都没察觉,但这个样子的于怀鹤他总是看不惯。
于怀鹤看了归雪间一眼,坐在了他的身边。
两人的身形都较为高大,不能像从前那样随意地依靠在于怀鹤的肩膀上,归雪间有点别扭,又有点想脱下龙虾皮蜕了。
但是太危险了,还是算了。
归雪间低声道:“你来了。”
于怀鹤:“看你。”
顺便送饭。
归雪间:“。”
不愧是龙傲天,这人当侍卫那么忙,到底是哪来的功夫做这些的?
小鱼听到声音,叼着自己的那份饭溜了。
吃完了饭,外面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是来监督的洒扫管事。
归雪间动作从没那么快过,站了起来,而一旁的于怀鹤似乎并不着急,他却很怕被人发现两个人在一起待着,连忙把于怀鹤推进了层层叠叠的书架间隙中。
手指勾了一下,很快又分开了。
管事启长挪动着身体进来时,归雪间还心不在焉,思考着方才的事。
他们在书院里时,虽然也要隐藏彼此之间的关系,但有师兄弟的身份,每天如影随形,平日时常牵手,偶尔被抱着,归雪间也只需将脑袋埋入于怀鹤的怀里,躲避同窗们好奇的视线。
而现在不同,他们是两个魔族,只能偷偷摸摸见面,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所以于怀鹤只能藏起来,简直像偷那个什么……
归雪间脸颊滚烫,不能再想下去了。
第104章 偷情
幸好现在用的不是他自己的样貌,再红的脸色也看不出来。
洒扫管事板着张脸,严苛地检验起了归雪间的努力成果。
归雪间在一旁陪着。
离开被困的小楼,真正进入这个世界后,归雪间自认还算擅长演戏,想要隐瞒的秘密都没有暴露——除了于怀鹤别人对他的体质和过去都一无所知,他只是不擅长在于怀鹤面前演戏。
这不是归雪间的错。于怀鹤心细如丝,极为敏锐,而且每次审问自己,都靠得太近,连呼吸的微小变化都会被抓住,所以归雪间总是会被这个人轻易看穿。
但被发现的后果并不严重,谎话说的漏洞百出也无所谓,只要能糊弄过去,让于怀鹤知道没有危险,就可以蒙混过关。
启长走在前面,要检查每一条过道,每一个书架。
这里没什么能藏人的地方,于怀鹤也没有离开,他的脚步极轻,慢条斯理,借着层层叠叠的书架,避开洒扫管事的视线。
落后两步的归雪间能看到于怀鹤出现在另一条过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于怀鹤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与原来的相貌相似,只有一双眼睛是漆黑的,神态镇定自若,视线落在归雪间的身上。
又是一个转身。
归雪间的心悬了起来。
不是因为担心于怀鹤被发现而害怕,而是在这样的场景下,于怀鹤本不该出现,又被迫藏起来的行为。
启长检查了大半房间,评价道:“不错,打扫的很干净,想必殿下能够满意。”
都是小鱼的功劳。
启长又道:“上次有人偷奸耍滑,殿下正好过来找书,看到遍地灰尘,气的杀了他。还连累我也被殿下打了一顿,若不是我最得力,就要……”
归雪间回过神,接话道:“就怎么了?”
启长忿忿道:“就要被赶出去,养不活二十个弟弟妹妹了。”
归雪间:“!”
启长转过身,颇为费劲地仰起头,眯起了那双几乎看不见的小眼睛,似乎是在评估归雪间的反应。
据归雪间所知,魔族之间的各类感情都较为淡薄,并没有什么家庭与血缘的观念。因为魔族的出生方式与人族和妖族不同,魔族之间可以诞下子嗣,而也有一部分是这片天地间自然产生,无父无母。
眼前这位魔族管事很是与众不同,竟然还要负责养育二十个弟弟妹妹,归雪间真诚道:“大人,你真是爱护同胞。”
启长似乎对归雪间的回答也很满意:“日后你若是好不了了,在我手下做事也很不错。打打杀杀是很容易死的。”
归雪间连连道谢,应付过去了。
严苛的检查过后,这位洒扫管事终于准备离开了,矮小的身躯慢慢挪动着,走出了归雪间的视野。
归雪间还没回过头,左手又被人握住了。
不用想也知道是于怀鹤。
明明什么都没做,因为这个人在这里,自己的心悬了这么久,好像是白担心了一场。
还是做点什么好了。
归雪间这么想着,仰起头:“脱掉它。”
他先一步展露自己的真容,于怀鹤的反应很快,接住从归雪间身上褪去的皮蜕,又接住自己的。
一道光芒闪过,归雪间雪肤乌发,半偏着脸,睫毛低垂。
他的眼睛是半闭着的,看不到于怀鹤的脸,也把握不好高度。本来是想接吻的,结果没有对准,柔软的嘴唇贴在了于怀鹤的唇角。
贴了一下,归雪间觉得就够了,踮起的脚尖放了下来,想从于怀鹤身边溜走,低声解释道:“好了,别又有人……”
这样匆忙又笨拙的一个吻。
但被于怀鹤卡在了腰,他的力气很大,手臂托着归雪间的身体,将他半抱起来,压在了书架上。
归雪间一怔,被迫抬起脸,于怀鹤低头吻了下来。
一个真正的吻,隐秘的,不能被发现的。
归雪间有些恍惚地想,现在是真的偷了,和书院那种不太一样……
那时候他们还是简单的未婚夫夫关系,现在变得复杂,又更加亲密。
因为有龙虾皮蜕的存在,于怀鹤亲的肆无忌惮,好像不用担心在归雪间的身上留下明显的痕迹。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约是时间实在不够了,于怀鹤悄无声息地离开。
归雪间留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呆,没有支撑的身体沿着书架往下滑。
他捂着脸,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小鱼游过来,确定归雪间不是死了后,又游走了。
*
之后的几天里,归雪间留在偏远的书房,翻阅了大量魔界典籍。
千年前的魔族想要离开魔界,来到人世,困难程度是现在的十倍不止。在当时的修士眼中,魔族更像是妖兽或妖族的一种特别的分支,零散地出现,不成气候,不必放在心上。直至千年前突如其来的魔族入侵,没有人预料到魔族竟然会酿成这样一场灾祸。
几位修仙界的大能联手将第一魔尊封印后,修仙界知道魔族以人为食,且会提高自身修为,才真正将魔族列为死敌。
由于人族长时间身处魔界中可能会被魔气侵扰,神志不清,有可能真的堕入邪道,而且普通修士也难以伪装成魔修,太容易被戳穿,所以修仙界对真正的魔界一直知之甚少。后来修仙界与妖族联盟,有些卧底的妖族带回讯息,多了一些了解。
但魔族一贯警惕外族,连不可逆转的魔修都不会当成自己人看待,更何况是妖族。
归雪间很珍惜这个机会,尽力将书中的东西记下来,带回书院。
魔族的寿命是天生。有些格外漫长。书中记载,现在的魔尊当中,只有前五位是在千年前的大战存活下来的,剩下的都已死去。而当时修仙界的修士,除了成仙的几位,大多已经寿元结束。第一魔尊被封印后,第二、四两个魔尊为了他四处奔波,勉强算是镇住了魔界,维持第一魔尊的统治。其余两个自立门户,各有城池和新生魔族的附庸。
魔族的历史极短,似乎只有上千年,是从那场入侵开始的。而再往前,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的叙述。那些语句笼统地介绍了魔界本是一片混沌,第一魔尊的横空出世,征服魔界,某些魔物也拥有了理智,一同建立了城池和军队。
归雪间隐隐觉得不对,第一魔尊武力超群,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千年前须得几位渡劫修士联手才能封印,千年后修仙界无人能敌,也只有龙傲天于怀鹤才能将其一剑斩杀。
但书中说的像是因为第一魔尊的出现,魔物才蜕变为了魔族。
是没有表述清楚吗?按照正常的逻辑,应该是那个时期的魔族拥有了神智,从而诞生了一众魔尊,第一魔尊力压众人,统一魔界。
归雪间摇了摇头,并未否认书中的表述,继续翻阅下一本,希望能从中得到确切的答案。
这里的书籍太多,归雪间只能挑着看,至于重要的文书和机密,当然不可能堆在这里。
于怀鹤每天都来送饭,不长的午后,是两人相会的时间,归雪间会将自己看到的东西都告知对方。
于怀鹤每天也会抽出时间四处查探,深入险境,但对归雪间的标准却很不同,不允许他乱逛。
归雪间有点意见,但不多,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在没有明确结果前的乱逛可能会出现意外。
双月轮转,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龙虾皮蜕支撑不了多久了。
于怀鹤那边确定了魔尊无端的作息以及他平日处理事务的场所,侍卫的轮值。
他需要一个机会。
归雪间也有点着急。
他本以为没有自己这个容器,第一魔尊无法逃脱封印,重现于世,前世的那场劫难自然会消失。但魔族近日的动向令他感到不安,。自己逃离后,书院还是遭遇了意料之外的入侵,仿佛在为第一魔尊的重临做准备。
作为第一魔尊的容器,作为那场屠杀的经历者,归雪间希望能做力所能及的事,阻止第一魔尊的复生,救下那些无辜枉死的普通人。
归雪间松开手中的书,轻轻叹气。
他想知道魔族接下来的计划,第一魔尊是否有备用的容器,才能提醒书院,早做打算。
因为惦记这些事,晨会时的归雪间也是心不在焉的,没有在意身旁的魔族。
他幻化成的是侍卫,看起来不弱,很有几分凶狠,但一同洒扫的魔族似乎对他暂时,很有聚众排挤他的意思。
归雪间很不明白。
……可能是一种气质吧。
小鱼是这么形容的,归雪间安静地坐着,无论是什么样貌,看起来都很容易欺负。
弄云仙人不太靠谱,似乎也有教坏小鱼的时候。
譬如什么越漂亮的越会骗人,也是胡言乱语。
于怀鹤在旁边看着,纠正了一下,说是脆弱易碎。
归雪间:“……”
他瞪着一人一蛇,觉得他们两个的误解似乎很大。
反思过后,归雪间想到自己的魔气不够,气势上就弱了三分,平日里还要伪装成重伤未愈的样子,似乎就更弱小了。而弱肉强食是魔界不变的法则,而这些魔族本就相识,结成团体,排斥自己也理所当然。
他们观察了几日后,今日要将这种弱肉强食付诸行动了。
归雪间是有点走神,但在魔界不会放下警惕,察觉到旁边几个魔族的动向。
他们似乎准备动手了。
归雪间不是会任人欺负的性格,立刻从储物戒指中拿出武器,拔剑出鞘,将几个蠢蠢欲动的魔族震开。
武器是他自灵府中幻化而来的寻常魔器,但对付这几个魔族已经很够用了。
几个魔族还没来得及爬起来,洒扫管事正好来了,看了这一幕。
照理来说是要训斥几句的,这里又不是野外,大罹殿还是有规矩的,但启长对归雪间的所作所为熟视无睹,例行训话,分配完洒扫的地方后,又叫归雪间留了下来。
启长道:“既然你恢复好了,书房那种偏远地方再干净也没用,随我去打扫偏殿吧。”
人手实在不够,启长之前得力的手下去当了侍卫,他忙不过来,见归雪间将书房收拾得十分整洁,便有心找他帮忙了。
归雪间一愣,这正是他想要的机会。
大罹殿有一座主殿,三座偏殿,用处各有不同,启长领着归雪间去的正是最远的一座。
路途很长,启长又炫耀起了自己的经历。严格来说,他其实是一种魔物,一种名为紫胎的树结出的果实,落地之后,却有了神智。
这是很罕见的事。他将那棵树当做自己的母亲,紫胎每五年结果一次,那二十个弟妹则是继他之后的二十个果实。但那些果实化作的魔物大多没有启长的运气,有几个拥有少许神智,大多与普通魔物无异,在他多年的照顾下勉强温顺了些,不再随时随地吃掉身旁的兄弟姐妹了。
启长很喜欢唠叨,喋喋不休地讲述着养育弟妹们的辛苦,但他还是会无条件地为这些同胞们付出。
但估计别的魔族都无法理解这样的感情和行为,所以只能说给没有表现出反感,趁机嘲笑他的归雪间听。
归雪间也觉得很新奇。
启长这样的魔族很少见,与殃咎城的绝大多数魔族都不同,他的感情复杂而真挚,不是只听从命令,被食欲所驱动……
不对。
归雪间的脚步一顿,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突兀地问:“大人,你吃过人肉吗?”
“人肉?”启长哼了一声,“我那么多弟弟妹妹,哪有钱买人肉吃?”
果然,启长是没有吃过人的。
归雪间联想到在殃咎城外停留那几天所遇到的魔族——那里很贫瘠,且在魔界深处,极少能获得真正的人肉。而那里的魔族大多也都能保有更多的理智,甚至有些能被称作友善。
由此,归雪间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人肉是魔族提升修为的补品,这点人尽皆知,也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但魔族食用人肉真的是毫无代价的吗?就像使用歪门邪道只能算是邪修,而一旦炼化别人提升修为就会堕成魔修那样。
或许外界对魔族的认知是错误的。人的血肉的确令魔族获得快感和修为,但失去的是什么,是与生俱来的理智和感情,然后将他们拖入无法摆脱的深渊吗?
这只是一瞬间的想法,无法得到证实,但也埋在归雪间的心底,等待生根发芽。
启长停下圆滚滚的身躯:“你怎么了?看你这么人高马大的,难不成是害怕了?”
归雪间笑笑:“没什么。”
第105章 人丹
来到偏殿后,启长先是指点了归雪间要擦洗哪些地方,怕他不会,又亲身示范。
归雪间看了一半,找了个地方偷偷用了清洁法术,等启长忙完再来看,果然过关了。
启长很是满意,他还有主殿要亲自洒扫,命归雪间好好干活,先行离开了。
另外两座偏殿各有用途,一座用来会见下属,另一座用于修炼打坐,而这座偏殿地处偏远,用处不明,平时无端偶尔会来。所以这里空无一人,没有人时刻防守,只在通向这里的路口有几个侍卫轮值。
再怎么说,也是一座偏殿,或许藏有什么秘密。这样的机会难得,归雪间稍加思考,决定探索一番。
如果真的什么也找不到,再用清洁术干活也不迟。
这座偏殿较为空旷,看起来没有存放什么要紧的东西,仅仅是毗邻花园,景色不错,无端才会来这里休息。
归雪间走到最靠里的位置,一点一点搜寻是否有异常之处。
他能感应到魔气的任何一小点改变。
照理来说,重要的东西最可能藏在最深处。但有些时候为了掩人耳目,也会反其道而行之。
检查完第一间房间是不出意料的一无所获,归雪间没有失望。
他推开门,走入下一个房间,从墙边走过,却察觉到不对。
一点很轻微的异样。
修士喜欢待在灵力充裕的地方,修行起来事半功倍,魔族也不例外。这里是魔尊的宫殿,所有的各种材料都是最好,充足的魔气会源源不断地从墙体中涌出,为身处其中的无端提供舒适的环境。
但在这里好像忽然被什么截断了。
归雪间停下来,闭上了眼,不再受眼睛的干扰,仅凭感受去探查。表面上这里与别的地方没什么区别,但其实就像河床突然凹陷下一个不大的孔洞,水流流经时会将其填满,所以这面墙的材质与众不同,也很难被发现。
这是一道暗门,门的内外被隔绝开来,才会像现在这样。
他睁开了眼。
发现蹊跷后,归雪间仔细地观察着这面墙,没有轻易触碰,片刻后,他发现了隐藏其中的东西。
暗门是以魔界的阵法封锁,阵法的学习需要时间,需要天赋,更需要教导,那些典籍被堆在书房,就像一堆毫无用处的废纸。这些魔尊不会费心教导普通的魔族,他们好像只需要这些魔族保持旺盛的食欲与贪婪即可。
懂得阵法的魔族万中无一,这扇门保护着的东西极为安全。
但站在这面墙前的人是归雪间。
他翻阅了魔族的典籍,发现魔界的阵法看起来与修仙界的截然不同,实际上是由修仙界的阵法改造而来。只是由于魔气与灵力的运行方法截然不同,想要达到同样的效果,阵法的绘制方式有了很大差异。一般修士不能明白,即使成为魔修,也无法像真正的魔族那样对魔气有天然的掌控。所以连花先生这样的奇才也无法明白魔族的阵法,他不能在这件事上教导归雪间。
而归雪间了解阵法,也懂得魔气,在知晓这个事实后,迅速将二者融会贯通,可以解开魔族的阵法了。
他就是有这样常人难以想象的天赋。
归雪间停在门前,迟疑了一小会儿,犹豫要不要将这扇门打开。
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秘密,说不定会带来很大风险。
但他没有犹豫太久,还是决定解开阵法。
归根究底,归雪间并不胆小,如果真的害怕可能会出现的后果,他也不会有孤注一掷逃出白家的勇气。
没费多大力气,归雪间解开了阵法。
他推开门,门后密密麻麻摆放了很多柜子,中间的间隙很小,比书房还要拥挤。
偏殿空旷安静,归雪间的身形在这样黑暗到似乎没有尽头的房间里显得很渺小,唯一的声响是他骤然急促的呼吸。
因为这些柜子上摆的全是炼制好的人丹,每一枚丹药都是一个人全部的血肉。
这里很干净,连一点尘埃都没有。在归雪间眼中则不同。架子,地面,墙壁,好像血流成河。鲜红的血凝固干涸了,新的血泼上去,一层又一层,最后只能看到红到发黑的色泽。
面对不计其数的人丹,血腥味好像归雪间的大脑中弥漫开来,一瞬间,他陷入久违的恐慌,好像能听到那些人死前的哀嚎。
他曾经亲身经历,无法阻止的噩梦。
冷汗从归雪间的额头滑落,他的脸色苍白,几欲呕吐。
他弓着腰,握紧着手中冷的武器,勉强镇定下来。
现在不是过去了。
他活着,逃了出来,去了书院读书,有了认识的朋友,尊敬的师长,他不再是那个被困在白家阁楼上的容器。最重要的是,他有了未婚夫,他喜欢于怀鹤,而于怀鹤是不会离开,永远陪在他身边的人。
归雪间扶着门框,缓慢直起了身,他走上前,打开一瓶丹药,确定里面装着的真的是人丹。
很奇怪。
归雪间微微皱眉,明明储存了这么多人丹,第六魔尊还是借口丹药吃完了,让自己伪装成的一个小道童炼丹,好像炼丹之事非常迫切。
这些人丹是要做什么?
归雪间立刻想到一个非常危险的可能。
作为第一魔尊的容器,最重要的就是灵府中需要储存大量灵力,为此归雪间在灵石堆砌的园子里待了十七年。而对魔族而言,想要获得大量未被炼化的灵力,吃人的法子更轻松也更快捷。但食用人肉需要时间消化,人丹是最好的办法。
所以这些人丹,是为了再制造出一个容器吗?
只是这一次,第一魔尊的容器似乎换成了魔族。
是谁?
归雪间的思绪被打断,没有声音,隐匿至极,但他能感觉到魔气的靠近。
他转过头,一个人正朝自己走来,离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不是人,他只是看着和人毫无差别,看不出任何属于魔族的痕迹。
在魔界这段不算短的时间,归雪间见过无数魔族,其中大多奇形怪状,少部分与人族很相似,却又有一看就知道不属于人的特征。
魔族像是想要模仿人,却又不能变成真正人。
周先生曾告诉他,按照过往的研究以及千年前留下的只言片语,修为越高的魔族,体型不一定会越庞大,但一定和人越发相似。
眼前这个魔族穿着水青色罗衣,脸上描绘着细致的妆容,行走间如弱柳扶风,与人间的伶官无异。
而这样的普通人,是无法在魔界生存的。
没有别的可能,对方只能是魔尊无端。
无端的长袖一甩,在空中停留着,魔气聚成一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归雪间袭来。
好强!
归雪间的瞳孔骤缩,他抬脚,肩膀挪动,身体往左一偏,不得不离开放着人丹的暗室,躲开这一击。
仅仅是这样也不够。即使没有被直接击中,魔气受到冲撞后爆开的力量也足以让归雪间脆弱的身体受伤了。
天青垂水中储存的灵力立刻释放,抵挡余波,保护住了主人。
天青垂水的十珍之一,而可以无数次使用的关键在于,天青垂水所用的玉石可以自动汲取天地灵力,等关键时刻化作防护罩。
归雪间佩戴的只有一枚,灵力填充得很慢。但有于怀鹤在,天青垂水里的灵力永远充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烟雾散去,归雪间毫发无损地立于不远处,他抬起眼,两相对峙。
无端颇有兴致地“哦”了一声:“哪来的小毛贼,竟敢偷到了本座的大罹殿了?”
他的语气轻松,仿佛不把眼前的归雪间放在眼中,实际却并非如此。
偏殿内的魔气缓缓流动着,发出很小的“噼啪”,像是有什么炸裂开来。但那不是风,也不是祸,而是魔气之间的强烈共鸣。
使用多日的龙虾皮蜕本就不堪重负,在这样的威压之下,直接碎成了粉末。
归雪间露出真容。
无端一愣,他眯着眼,似乎辨认着什么,脸色大变:“果然是你。白十七。”
归雪间置若罔闻,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世上又没有白十七这个人。
魔气的威压更大了,像是要直接将归雪间这个人碾碎。
无端也飞身来到了归雪间面前。
他抬起眼,朝无端看去。
两人对视了一眼。
无端有一瞬的恍惚失神。
这就够了。
归雪间又往后退,但是没能退到想好的位置,就听到巨大的破窗声,几乎是同一时间,又被揽入怀抱。
他没有挣扎,反而很安心。
归雪间不会过分自信,将自己置身于不可控的危险中。
但是,有于怀鹤就可以。
在试图打开那扇门前,归雪间就用了玉佩。
顷刻之间,于怀鹤赶来此处。
归雪间在于怀鹤怀里说:“无端。”
于怀鹤点头,拔剑。
魔界只有月亮,无论白天黑夜总是昏暗的,断红无光自亮,强烈到近乎刺眼。
归雪间的眼睫颤了颤,有种直视太阳的错觉。
无端愤怒到了极致:“紫犀殿下说出现在殃咎城的人可能是你时,我还不信,你竟敢来这。”
于怀鹤将归雪间放在安全的位置,纵身向前,剑光映在屋顶,掠过窗棂,太快了,如流光般转瞬即逝。
长长的水袖在空中漫舞,宛如锁链,将剑身缠绕其中,不能寸进。
无端好像占了上风,但他拧紧了眉头,似乎缠住于怀鹤的剑,远比想象中困难得多。
于怀鹤没有试图抽出剑,他稍稍松手,不至于被越缠越紧,身体向下坠。
下瞬间,布帛被割开,轻飘飘地落在一边。
无端被迫后退,躲过这一剑。
他厉声道:“如果不是你逃跑,身体有了缺憾,不能完全容纳陛下,根本不会像现在要……”
于怀鹤的剑打断了他的话。
无端的眼中有着对归雪间的恨意,那恨意熊熊燃烧着,就像是魔界永不熄灭的火焰。
有于怀鹤在,周围很安全,归雪间甚至有余力思考这恨意的由来。
从无端口中可知,他恨的是自己逃走了,或许是接触了魔器,灵府中有了多余的东西,不能完全用来承载第一魔尊,不得不弃用这个容器,只能选择杀了自己,以除后患。
但无端似乎对第一魔尊没有那么忠心耿耿,他所在意的是归雪间逃走后,必须启用的备选方案,而不是第一魔尊无法立刻逃离奉献。
谁又充当了第一魔尊的容器?
归雪间这么想着,心中有很多疑惑。
而对面的无端又被逼退了几步,似乎下定决心要杀了归雪间。
他伸出手,本命武器落于怀中。
——那是一把鬼面琵琶。琴头雕刻着红粉骷髅,琴面铭刻着的事颠倒的宝相花,花瓣一层一层地向内合拢,最后留有一个漆黑的孔洞,阴沉沉的,像是要把什么吞进去。
无端抬起右手,滑过琴弦,一阵悦耳又鬼魅的乐声传来,随即化作刀锋,刺向角落的归雪间。
归雪间避开了音波。
琵琶的奏乐变幻多端,随着乐曲音调的变化,进可攻退可守。而即使是于怀鹤的威胁要大得多,他的招式大多都向着归雪间,其余的用于抵御于怀鹤的剑。
归雪间的身法看起来平平无奇,所需灵力甚少,也看不出多精妙,但就是能躲开密集的琵琶声。
无端左支右绌,已经应付不来了。
面对于怀鹤的剑,没有人能分神。
严格意义上来说,于怀鹤没有渡劫,还不是洞虚,但已经有了洞虚的修为。
他的剑不出则矣,一旦出鞘,就一定会斩杀对手。
整个偏殿内一片狼藉,但打的还算克制,于怀鹤习惯于收敛灵力,而无端又多针对归雪间,动静闹得不算大。
无端后退两步,琴弦割破了他的手指,他弹的近乎疯癫了。
每拨动一次琴弦,一道音波便浮现在他周身,一圈接着一圈,一道接着一道。
最后一声凄厉的弹拨,凝固的音波碎裂成利刃,向周围袭去,根本没有躲避的空间。
于怀鹤早已起身捞起归雪间,所有利刃都折断在了断红前。
唯有一道,无端硬撑着弹奏的最后一道,躲过了断红的剑刃,直冲着归雪间的脖颈而去。
无端面露喜色,因为过于用力,他的双臂膨胀,早已涨破水袖,整个身躯看起来极为诡异。
他似乎是打算杀了归雪间,以解心头之恨,再专心对付于怀鹤。
这些修士身处魔界,处于天然的劣势,而于怀鹤已经动用了如此多灵力,想必消耗得所剩无几了。
等一等就行了。
他会将归雪间的尸体交给紫犀。
归雪间不是很慌张,他有翅膀,还有天青垂水,对魔气的感应又异常敏锐,根本不会被击中。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但于怀鹤抬起手,生生挡下了那一道音波。
一道伤口横贯手掌,鲜血淋漓。
归雪间一怔,鲜血似乎在他的视线里蔓延开来。
于怀鹤用没有受伤的大拇指压着归雪间的侧颈,归雪间被迫偏过头,看不到伤口,又在他耳畔留下一句:“闭眼。”
归雪间没有反应过来,本能地想拽住于怀鹤的袖子,却落了空,只看到地上的几滴血。
这个人总是这么做,上一次,每一次。
断红在于怀鹤手中无人能敌,他不在意这点伤口,一滴血落在剑尖,是他的血。
很快就变成了别人的。
磅礴的灵力倾泻而出,纯粹到几乎要将周围的魔气净化,琵琶再也毫无用处,一招云鹤游雪,于怀鹤砍下了无端的头颅。
这就是洞虚期的龙傲天吗?
归雪间想,难怪不足百岁的于怀鹤就能斩杀千年前几位仙人都无能为力,只能封印的第一魔尊。
无端的头颅才落地,于怀鹤已经收剑走了过来,顺手将归雪间捞入怀里。
归雪间的脸埋在他的胸口,什么也看不到,含混地说:“你受伤了。”
“嗯。”于怀鹤的手臂卡在归雪间的后颈,“在包扎。”
归雪间的心被攥紧,很怕留下难以愈合的伤口:“我又不怕你的血。”
于怀鹤还是没有松开,他的力气很大,单手就制住了乱动的归雪间,语调平淡,没有任何波动:“不疼。”
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总觉得你现在很害怕血,比以往更怕。”
他用了“觉得”,说明不是完全通过观察得出的结论,而是有一定的猜测。
因为于怀鹤没有看到人丹,也不知道归雪间前世的事。
归雪间默默地抖了抖:“……”
这人也太过可怕了,连直觉都这么准。
说服于怀鹤的决定真的很难,再挣扎下去包扎得或许会更慢,归雪间想到这里,乖乖地待在于怀鹤的怀里,很温顺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于怀鹤半松开归雪间,归雪间偏过头,看到裹好的伤口,已经没有一点血迹了,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丹药,开始喂这个人。
于怀鹤张嘴吞了一粒又一粒,然后在下一粒时衔住了归雪间没来得及撤出的指尖,舔了舔,又咬住了。
用冷淡又平静的神情做下令归雪间心跳加速的事,又松开牙齿,放任那根手指的离开。
就好像真的是不小心。
但归雪间知道不是。
于怀鹤从来不会不小心。
他缓慢地呼吸着,明明是自己的手指,一时之间却好像不知道该如何摆弄了,怎样的姿势都不自在。
好一会儿,于怀鹤提醒:“琵琶。”
归雪间才记起来,无端死后,那把鬼面琵琶就被于怀鹤捡起,放在不远处。
他在于怀鹤怀里,正打算起身,这人就抱着他走了几步,俯下身拾起琵琶。
像是为了缓解什么,归雪间伸出手,那根被舔舐过的手指落在弦上,他轻轻拨动了一下。
弦音刚起,又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被归雪间收入灵府中了。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想到这些,归雪间的心情略有些低沉。
于怀鹤问:“怎么了?”
归雪间将人丹的事告诉了他。
于怀鹤静静地听着,他握着归雪间的手,两人十指交握,归雪间能感觉到食指被那枚戒指硌了一下,不疼,但存在感很明显,令他很安心。
他问:“要我帮忙吗?”
或许是他听出了归雪间打算亲自去做,所以只是这样提议。
归雪间摇了摇头,布下阵法,随着“轰隆”一声,里面的人丹化作魔气,然后一点一点的消散,再也不会被谁吞服。
他不能救下这些无辜者的性命,只能让他们死后不再被迫成为第一魔尊的养料,造成更多人的伤亡。
爆炸的余震中,又传来一点不明显的细碎声响,很轻,但逃不过于怀鹤和归雪间的耳朵。
归雪间抬眼望去,发现了一个圆滚滚的身影。
是启长。
启长听闻殿下不在,似乎往偏殿的方向来了,担心归雪间这个初出茅庐的洒扫官做的活入不了殿下的眼,再横出事端,搭上一条小命,便也赶了过来。
没料到看到了无端的尸体。
而在无端尸体面前的,是两个可怕的人族修士。
在这样厉害的人物面前,他连动都不敢动,更不敢逃跑,被发现了也只能哀求:“不要,不要杀了我,我有二十……”
又突兀地住嘴,害怕自己的事牵连到同胞弟妹。
归雪间走了过去,停下来,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一样东西,放在启长的面前,又劝告他一句:“不要吃人,否则可能会失去现在珍爱的东西。”
他的嗓音泠泠,像是春天时拂过树梢的风,启长没有见过春天,但他打扫书房时,曾无意见过与春天有关的文字。
然后,那两道身影移开,他们没有杀了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启长直起身,小心翼翼地拆开那个布袋。
里面竟然是魔界的钱币。
他愣了愣,回过头,只看到那个纤瘦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第106章 离开
从偏殿离开后,归雪间和于怀鹤赶往主殿,中途绕路去了书院,将还藏在里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鱼一同带走了。
无论如何,大罹殿是待不下去了。
听完归雪间的解释,小鱼漆黑的小眼睛转了转,察觉到这两人打架竟然不带自己,有点生气了。
归雪间只好道歉,说事发突然,没有小鱼的帮忙,自己差点受伤。
自己的重要性得到了肯定,小鱼勉强和他们重归于好。
不多会,两人一蛇赶到了主殿。
偏殿的事还无人知晓,不宜大动干戈,惊动大罹殿的守卫,打起来只会徒增麻烦。于怀鹤当了几日的侍卫,对殿中巡逻的路线很熟悉,轻松避开了主殿外的侍卫,不动声色地通归雪间一同进入殿内。
大多数时间,魔尊无端都待在主殿处理公务,听闻他也在此处觐见第二魔尊,但以怎样的方式却不得而知。
一进主殿,归雪间就发现了传送阵法的痕迹。
自从上次亲眼看四尾婆婆搭建简易的阵法,归雪间观察到传送阵法的与众不同之处。传送阵法所在之处,,会源源不断地汲取周围的灵力,但灵力不会在阵法中留存,而是会被转移到阵法的另一端。就像水会流向低处,这是一种无法改变的规律。
即使阵法没有启动,但通道其实一直存在。
这种变化太微弱了,对阵法的运转不会产生影响,所以也无需特意阻止。
而现在,主殿后似乎也有一个漩涡,那里的魔气在缓慢地消失,流向另一端。
这里的魔气也在缓慢地消失,流向另一端。
归雪间拽了下于怀鹤的袖子,两人一同向后院走去。
除了昏暗诡异的月光外,这里与人间寻常的花园无异,亭台楼阁,水榭歌台,传送阵就隐藏其中。
片刻后,归雪间停在一个岔路口,像是有些怀疑自我。
于怀鹤问:“怎么了?”
归雪间摇了摇头,下定决心,先去了左边,折回来又去了右边。
不是错觉,这里的传送阵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无端也真是财大气粗。
想来也是,传送阵再珍贵,倾尽魔界之力,建造几个还是没有问题。传送阵的危险之处在于很容易出现问题,必须要有阵法大师的剑修。修为越高的修士,越容易在传送过程中对阵法造成损伤,运气好点,只是中途掉出来,运气不好,可能会被混乱的灵力击晕。
归雪间仔细辨认着两个阵法于细微之处的不同,终于确定,左边这个是通向人间,右边则是通向魔界的另一处,具体的方位不能确定。
归雪间抬起头:“可以用这个回去。”
照着地图,一路走出魔界也不是不行,但太耗费时间,路途中意外太多。而万一于怀鹤压制不住境界,在魔界渡劫,会立刻成为众矢之的。
众所周知,魔修能顺利度过天谴的十不存一,即使真能活下来,也会非常虚弱。而天雷的动静太大,又会引起魔族的关注,他们会留在雷劫的范围外,等待饱餐一顿。
找到退路后,两人又迅速回到主殿,搜寻有用的线索,带回书院。
归雪间最想找到的是与容器有关的消息。
没有容器,第一魔尊就不能复生。
无端似乎并不负责这类重要的事务,只是提供丹药。他的桌案上摆放着的也大多是殃咎城的俗务,其中有关于拍卖会的清单。
魔族的做法比归雪间想象得更残忍,那些被骗来的魔修也被炼制成了丹药——毕竟他们也是人,可以作为人丹的材料。
除此之外,还有一沓炼丹师发来的信件。他们四散在人间,挑拨帝王,掀起战争,制造屠杀,向无端交代自己在人间的近况。
归雪间翻阅的速度极快,想从中找到这些魔修的确切位置。
忽然间,桌上摆着的铜镜亮了,里面映着一个紫色身影。
一瞬间,归雪间想明白了,原来无端是以这样的方式和紫犀见面。
如果他们每见一次面,就要用传送阵一次,那也太过奢侈。
没有这边的回应,只能算是强行启动,那身影很模糊,归雪间看不清紫犀的样貌。
紫犀没有像过去那些人或魔一样,称呼他为白十七,而是叫他的名字:“归雪间。”
“我以为你这样又弱小又年幼的人,掀不起什么风浪,的确是我看错了眼。”
隔着法器,归雪间都能感受到随着断断续续的声音一同传来的刺骨寒意。
紫犀的话里甚至有一丝笑意:“你以为自己逃得掉吗?”
归雪间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一只手伸了过来,将铜镜倒扣在桌上,那声音就消失了。
于怀鹤说:“别怕。”
归雪间歪着脑袋看他,没忍住笑了一下。
再厉害的魔尊,远在千里之外也没办法怎么样。
他说:“我不怕。”
但魔界不宜久留,是时候离开了。
而且这里有传送阵,万一真的是通向魔都,把紫犀招来了……
有于怀鹤在身边,他的确不怕。但让二十岁的龙傲天,面对一个活了上千年的魔尊,实在是强人所难。
何况他真的不想再看到龙傲天面对强敌受伤了。
还是早走为妙。
归雪间将那一大堆没看完的信塞进储物戒指里,对于怀鹤说:“我们走吧。”
殿外也传来嘈杂的声响,或许是发现了什么不对。
想到可以回到人间,归雪间抱着小鱼,和于怀鹤十指相扣,脚步轻快地跑到了后院,启动阵法,闭上了眼。
归雪间想的没错,在左边的阵法启动后不久,一个人影从右边的阵法走了出来。
人去楼空。
他走到另一边,默念着两人的名字。
“归雪间。于怀鹤。”
“我要你们死。”
*
不知道过了多久,片刻间的时空变换,令人头晕目眩,归雪间感觉到自己的双脚落地,才缓慢睁开了眼。
太阳好大,是夏天燥热的午后。
不知不觉,竟然在魔界待了这么久,人间与魔界截然不同,目所能及之处是漫山遍野的绿。
归雪间喜欢生机勃勃的颜色。
但太久没见阳光了,归雪间看了一小会儿,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似乎被刺痛了。
他犹豫要不要闭上眼,再适应一下,眼前却忽然落下一片阴影。
于怀鹤抬手挡住了。
归雪间眨了眨眼,睫毛从于怀鹤的掌心划过,一下又一下,余光瞥见这个人的脸。
过于强烈的光线直射着于怀鹤的眼睛,将他的脸衬得轮廓很深又很英俊的模样,脸侧的玉坠很亮,他似乎并不在意那些光线,不会像归雪间那样觉得刺眼,抬着眼,凝视着归雪间。
这个人好像总是看着自己,好像自己一错眼就会丢掉。
归雪间这么想着,也想靠近这个人。
但为了掩人耳目,传送阵设在深山中,周围没有路,归雪间不小心踩到树枝,“咔嚓”一声,树枝断了,他往下一栽。
幸好被扶住了。
于怀鹤说:“这样的路,你不能走。”
归雪间:“……”
想要反驳,又没有理由。
于是,归雪间又被背起来了,伏在于怀鹤的肩膀上,这人低下头,躲过杂乱生长的枝条,甚至还有余力顾忌到背后的自己,用灵力将树枝拨开,一切都变得轻松。
下山的路走的很慢。
天气很热,于怀鹤的体温偏低,且不会随着外界的温度改变,贴着很舒服。归雪间瘫软在这人的背上,无聊地接从树叶间隙间落下的光斑,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自己修炼了一年,在某些方面有了些许不同,本质上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和从窗外上跳下来,落在这个人怀里时没什么差别。
……也是有的,现在被背,被抱,竟成为一件不需要避人耳目,很理所当然的事。
小鱼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于怀鹤会飞,却要慢慢往下走。但它缠着归雪间的手腕,没有出力,所以也无需提出意见,安心入睡了。
但它没睡一会儿,就被吵醒了。
远处传来孩童的哭喊声,正扯着嗓子哀嚎:“爹!娘!你们不要死!”
于怀鹤纵身向上,从树梢间掠过,三两步下了山。
山下是一条湍急的河流,河水裹挟着泥沙,浑浊无比,中间横着一条翻了的小船,河面上冒着十几个人头,正在竭力挣扎,但已经快撑不住了。
于怀鹤在河边落地,有一瞬的停留,松开归雪间,小鱼也随之跳入水中,化为体型巨大的青蛇。
于怀鹤的修为很高,小鱼也很擅长载人,不消片刻,十几个人全都被救了起来,没有一个人丢掉性命。
见父母没事,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孩止住了眼泪,跑到归雪间和于怀鹤的面前,脸上露出热忱的笑意:“多谢仙人!”
小鱼也窜了过来,露出好大一个蛇头。
小孩“呀”了一下:“有妖怪!”
看起来很是畏惧。
小鱼很不高兴,抖了抖身上的水。
小鱼不会说话,归雪间作为朋友,自然要为它讨回公道,微微笑着:“如果它是妖怪,就把你们都吃了,怎么还会救你的爹娘?”
小孩想了想,好像也是,高兴道:“那它是蛇仙吗?”
归雪间:“也算。”
小鱼拱了拱他的后背,归雪间又添了一句:“是弄云仙人坐下的蛇仙。”
小孩的磕磕绊绊地重复了一遍。
三两句话间,小孩的父母吐出呛了的水,缓了过来,连忙来道谢。
又怕小孩冒犯了恩人仙长,拱手道:“童言无忌,望仙长别放在心上。请问你们也是来降妖伏魔的吗?”
归雪间偏过头,和于怀鹤对视了一眼。
不会他们落地的地方就有魔修作祟吧?
如果是这样,这次一举擒获,反倒不是坏事。
归雪间问:“我们的确是修仙之人,但只是凑巧路过此地,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男人神情困苦,讲起了今年发生的一桩怪事。
大半个月前,褚国内红河突然泛滥,将他们的家园淹没。
但这突如其来的洪水不是天灾,而是妖邪作祟。
一位大娘说亲眼瞧见了那妖怪,看着是一条长蛇,身处几十丈,盘旋在河中间,吞吐间便将江边的建筑、良田,活人全都淹没了。
夫妇俩道:“发生水灾那日,凑巧有几个年纪不大的仙人路过,听闻此事,说是要妖魔在兴风作浪,前去降妖伏魔。”
“神仙来了,竟也制不住它。那群仙人无功而返,有两人受了伤,劝我们速速离开。我们畏惧妖怪,又害怕洪水,只好带着孩子拖家带口地逃难了。”
归雪间想了想,在俗世之人眼中,修仙之人都可被称作神仙,而他们遇到的年纪都不大,大概是下山历练的年轻人,修为不高,而那妖怪听起来又颇为厉害,才会败退。
无论此事是否与魔族有关,都不可能袖手旁观。
两人准备启程离开,小鱼也对这等败坏蛇妖名声的同族咬牙切齿,发誓要清理门户了。
临走前,归雪间见这些逃难的人面黄肌瘦,将所剩不多的辟谷丹全都给了他们。一一分好后还告知他们这是神仙吃的,多用不能克化,反而伤身。
希望这些丹药能帮他们挨过艰难的日子。
时间紧迫,又没有别的交通工具,只能御剑飞行过去了。
归雪间坐在剑上,疾行时的风很大,毫无遮挡,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吹飞了。他很瘦,轻飘飘的,在于怀鹤的怀里蜷缩成很小的一团,才不会摔下去。
又回忆起之前的每次出行,于怀鹤都会准备舒适的出行方式,还没有稍长时间的御剑飞行过。
于怀鹤低着头,在他的耳畔轻声道:“这么瘦,风一吹就掉下去了。”
归雪间将于怀鹤的腰搂得更紧,脸埋着,含混地说:“不是有你么?”
于怀鹤“嗯”了一声。
被这个人抱着,归雪间很安心,狂风也被挡在外面,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经落地。归雪间揉了揉眼睛:“我睡了多久?”
于怀鹤道:“一个多时辰。”
归雪间:“怎么找那群修士?”
于怀鹤拐了个弯,径直走入衙门,对他说:“到了。”
忘了,龙傲天这人没有特殊的体质,但对灵力的观察掌握也是细致入微,可以追踪灵力波动的痕迹。
衙门里寥寥数人,大多都逃难去了。
归雪间睡够了,且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点面子的,从于怀鹤的怀里跳了下来,两人一同往内间走去。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道士正蹲在床边,看修为才入门,正照顾一个白发老道士,一边抹眼泪,一边道:“师父,师父你怎么还不醒,师父你是不是要死了!师父,师父也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啊!”
归雪间很不解,不是说是一群年轻修士吗?怎么又有老又有小的。
小道士听到声响,扭过头,看到两人,一惊一乍道:“你们从哪来的!”
归雪间瞧了一眼床上的人,老道士气息微弱,应该是受了伤正在调养生息,但还不至于到了要死的地步。
简单讲述一个多时辰前遇到的人后,小道士喜出望外:“两位道友可是来帮忙的?”
“正是。”归雪间坐着,于怀鹤倚在椅背上,又问,“你师父是怎么了?”
小道士人小鬼大的长叹一口气。
逃难那群人遇到的神仙的确是他的同门师兄师姐,领命下山历练,途径此处,撞见妖怪祸患人间,留下来降妖除魔,却不敌妖物,被一个浪头打中就全军覆没了,知道不是对手,连忙回师门找帮手了。
师门正在准备一位长老的羽化大殿,抽不出人手,也没有听说这附近有大妖出没,便只派了一个元婴期的老道士过来。
结果显而易见,老道士被拍成重伤,妖物不见踪迹。
打了小的,来了大的,徒弟输了,师父也躺平了,小道士的师兄又回师门搬救兵叫师祖们过来了。
归雪间听了,默默扶额。
这师门也太不靠谱。
另外还有三个师兄师姐追寻妖物而去,即使打不过,也要提醒沿河两岸的百姓小心,防止它再掀起洪水,致使生灵涂炭。
至于妖物的模样,小道士看的更清楚些:“那不是蛇,有龙的形状,通体金黄,看起来金灿灿的,要不是浑身妖气,师父都以为它是什么误入俗世的珍稀灵兽呢!”
不是蛇,而是龙。
修仙界的确也有与龙相似的灵兽妖兽,但都并非真龙,品阶越高,与真龙的外貌越发相似。而且一旦得道成仙,就会化作真正的龙,摆脱原来的躯壳。
而这妖物有龙的形态,修为绝对不低。
小道士继续哭:“师父,师父你可怎么办啊!”
小鱼都被他哭得头大了。
归雪间不通药理,于怀鹤十四岁就孤身下山,为了省灵石,什么都懂一些。
虽然功法不通,无法帮老道士运功疗伤,但是喂几颗灵丹妙药还是能做到的。
于怀鹤上前查探老道士的气息,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丹药,都是书院藏宝阁买的好药,“咔嚓”一声,干脆利落地将药喂了进去。
这么沿着虹河一路找下去也不是办法,这条河绵延数千里路,妖物藏身其中,根本毫无踪迹。老道士与那“黄龙”交过手,或许会有别的法子。
只能等老道士醒来了。
再好的药,发挥效果也需要时间,老道士还得靠自己才能醒过来。
如果那妖物真的非常厉害,自己也要帮忙才行。
归雪间这么想着,拽着于怀鹤的袖子,离开房间,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和于怀鹤一起坐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
周围没有别人,他想试试新得来的魔器。
那把阴气森森的鬼面琵琶从灵府中幻化而出,原来琴头雕刻着的红粉骷髅变作一枝海棠,垂在琴颈两侧。
归雪间弹拨起琵琶。
得到一把魔器时,归雪间不可能立刻完全运用自如,只是灵府驱动射你,使其暂时拥有使用这把武器的能力。
而琵琶是乐器,不同与雀水,拉弓射箭便可。归雪间想要攻击,曲调就高昂,想要防御,曲调就低沉,想要将音波化作很多道,曲调就磅礴激烈,中间毫无过度,歌不成歌,调不成调,宛如魔音贯耳。
于是,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林中群鸟听了,被惊飞一片。小鱼不堪其扰,连一人一蛇之间的友情都顾不上了,在归雪间弹到一半时就偷偷溜走了。
归雪间硬撑着弹完了。
一曲结束,归雪间的手指发颤,鬼面琵琶在他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低着头,有点后悔,早知道就自己一个人先试试了。
于怀鹤看着他,评价道:“还行。”
归雪间:“。”
真的是还行吗?小鱼都被吓跑了,于怀鹤的标准未免太低。
于怀鹤又靠近了一些,他的嗓音低沉:“红了。”
归雪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于怀鹤说:“你的手。”
很快,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于怀鹤圈着归雪间的手腕,将他的手掌展开,露出纤细的手指。
指尖泛着红,是弹琵琶留下的痕迹。
于怀鹤抚弄着他的手指,问:“疼么?”
归雪间想了想,坦白地说:“有一点。”
又仰起头:“我是不是该勤加……”
话没说完,忽的一怔,不知不觉间,他和于怀鹤之间的距离已经太近了。
于怀鹤半垂着眼,看着面前的归雪间。
在明亮的日光下,归雪间的皮肤很白,像是一团不合时宜的雪,需要格外珍惜。
于怀鹤没有克制自己的欲念,表现出想要靠近,想要触碰的冲动,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归雪间微微闭上了眼,感觉于怀鹤的气息逐渐靠近。
他的脸被捧起,于怀鹤的动作很轻,像是对待一团很容易融化的雪,两人接了个吻。
夏天很热,即使有树荫的遮挡,归雪间的脸不免发烫。
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于怀鹤的肩膀,张开唇,伸出舌头,有些笨拙地回应着。
寂静安静的夏天,潮湿闷热的吻。
然后,归雪间听到小道士的声音由远及近:“道友!两位道友!烤玉米吃吗!”
归雪间瞪圆了眼,本能地想要挣脱于怀鹤的怀抱。
但他根本没有那样的力气,于怀鹤没有松开他。
归雪间真的有点被吓到了,他猝然抬头,于怀鹤的眼眸漆黑,波澜不惊,好像早有计划。
失重骤然袭击了归雪间,他从来没想过在于怀鹤身旁还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因为于怀鹤就是这场意外的始作俑者。
归雪间从石头上翻滚下来,落在了地面。
不疼,于怀鹤抱住了他,垫在他的身下。
归雪间摔在这个人的胸膛上时,一瞬的想法是幸好自己很轻,否则一定会把于怀鹤压扁。
他想的太多了,很快就没空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两人顺着山坡往下滚,柔软的细草从归雪间的脸颊上划过,有很清新的气息,不会割伤他的皮肤,只是有点痒。
土地是松软的,归雪间陷在草地间,他和于怀鹤仍在接吻。
小道士石头旁经过,视线被高大的石头,茂密的藤蔓挡住,并未看到山坡下的两人。
“咦,刚才还听到锯木头的声音,怎么现在人就没了。”
小道士的声音逐渐远去。
归雪间也终于放松下来,一个吻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他筋疲力尽。
想起方才发生的事,万一暴露,后果不堪设想,他可能要当场离开这里,想要对这个人大发雷霆。
但还没说话,于怀鹤又低下身,一下又一下啄吻他的唇。
归雪间的怒火烟消云散,又泄气了。
他看到于怀鹤眼底的笑意,这人单手支着断红,另一只手将自己抱起,放在腿上。
归雪间躺在于怀鹤的膝盖上,张开手指,挡住过于刺眼的太阳,嘴唇很湿,嗓音软绵绵的:“……夏天真好。”
和于怀鹤在一起真好。
第107章 国都
两人在草地上躺着,什么也没做,过了一会儿,等太阳没那么大了,群鸟飞回,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府衙。
其实只有归雪间一个人在装,于怀鹤的神情是漫不经心的冷淡,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很难想象出,这个人也会吻得那么激烈。
小道士见他们回来了,说感觉师父的气息平稳后,就出门找农户买了些玉米烤来吃。
又可惜那么香甜的玉米都被吃光了,他们没有尝到。
原来是小鱼被小道士的声音吸引,一同回来,它的个头不大,却风卷残云般啃了十多支玉米。
小道士啧啧称奇。
归雪间拽着小鱼的尾巴,把它从桌上拎了起来,已经是一条玉米味的蛇了。
于怀鹤还有银子,交给小道士,麻烦他再跑一趟,去外面买点吃的。
没过一会儿,归雪间也吃到了香甜的烤玉米了。
到了晚上,于怀鹤挑了个房间,整理好床铺,两人很自然地睡在同一张床。
归雪间睡在里侧,头发散乱地铺在枕头上,歪头看向于怀鹤。
在被子的掩盖下,归雪间碰到了另一只绑着绷带的手。
他怕碰到绷带下的伤口,摸索了一番,握住了于怀鹤的小臂,有点费力地将这个人的手抬到了被子外,
昏黄的灯光下,归雪间的眼睛眨了眨,好像在问伤口还疼吗?
于怀鹤似乎能察觉他没有说出口的话:“已经好了。”
然后解开了绷带。
于怀鹤的修为很高,伤口痊愈的速度也变快了,掌心只剩下一道不太明显,将要脱落的痂痕。
归雪间伸出手,指腹贴着那处凹凸不平的皮肤,似乎很想抚平这道伤痕。
于怀鹤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好一会儿,归雪间又抬起脸,贴在这个人的掌心。
很轻,触感很柔软。
归雪间轻轻说:“其实,我可以避开的。”
于怀鹤顺势将归雪间揽入怀抱:“嗯。我知道。”
是知道,但永远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枕着于怀鹤的手臂,归雪间很快睡着了。
再醒来是第二天上午,他睡得很久,醒得很迟,于怀鹤已经练完了剑了。
两人对视一眼,于怀鹤放下断红,为归雪间梳理散乱的长发。
梳到一半,小道士横冲直撞进来了。
他手中拿着信,忙不迭进来同他们分享:“道友,你们这是……”
话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继续道:“你们睡的床铺是从哪来的,我怎么没见着,真是稀奇!”
于怀鹤瞥了小道士一眼,继续为归雪间簪发。
归雪间托着腮,偏过头问:“怎么了?”
小道士“呀”了一声:“师姐寄信过来了!”
他没什么戒心,将信展开,与两人同看。
信中说那妖物已经抵达褚国国都,说自己作为真龙天子才应该当皇帝,要求现在的皇帝当着天下万民的面退位,否则就要围困全城百姓,水淹国都。
算一算最后期限,也就是在三天后了。
这里离国都不算很远,御剑飞行几个时辰就到了,有了消息,不必再等老道士醒来。何况黄龙以百姓的性命为威胁,还是早去比较妥当。
小道士没有能依靠的人,又要哭了:“师父,师父你真的没事了吗!”
于怀鹤留下几颗丹药,让小道士按时喂老道士服用,保证他的师父能在不久后醒来,他才不哭了。
得了保证,小道士收了哭声,一副过来人的做派劝诫归雪间:“道友,那妖物吓人的很,出现时席卷水波,遮天蔽日。你弹琴像是锯木头,估计才修行不久,此去千万要小心,不要被那妖物吃了。”
归雪间听了小道士好心劝说,默默无语。
不、不是这样的,自己的修为并没有那么低,和你不一样。
但弹琵琶凑巧被小道士听见,没办法解释,想让于怀鹤为自己作证没有那么弱小……
一偏头,发现站在自己身侧的于怀鹤像是没忍住笑了,眉眼间很是轻松愉快。
归雪间:“?”
……这个人这么容易就能被逗笑的吗?
归雪间有点生气了,他发誓要将鬼面琵琶练好。否则之后装作音修,弹的却很糟糕,别人一听就知道有问题。
临别时,小道士有些不舍地问:“道友,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吗?”
“可以。”归雪间握住于怀鹤的手,跳上了断红,回过头说,“好好修炼,以后来紫微书院读书。”
小道士用力点头,他仰起头,看着断红载着两人升起,转瞬消失在了碧蓝的天际。
风很大,太阳也晒,归雪间整个人都藏在于怀鹤怀里。
他的嗓音很轻,说话时得伏在于怀鹤的肩头,贴着对方的耳侧,声音才不会被狂风吹散。
归雪间问:“这个所谓的黄龙,是不是有点奇怪?”
出现得太过突然,毫无征兆,提出的要求也是前所未有。
一个想当皇帝的妖兽?
如果是人族修士,或许还有难以割舍的争权夺利之心,但对绝大多数妖兽而言,没有任何吸引力。而且动静闹得这么大,即使现在得逞,消息传出去,修仙界的正道人士不会置之不理。
于怀鹤道:“它有龙的形态,至少看起来像龙,就不太可能在修仙界寂寂无名,无人听闻。”
而归雪间博览群书,于怀鹤对修仙界颇为了解,却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个高阶妖兽。
归雪间想了想:“你的意思是,它的来历有问题。”
顿了一下,又说:“难道是魔界放出来的?”
但是放出这样一个妖兽,又能做什么呢?
想到这种可能,归雪间的动作有点大,身体摇晃着,嘴唇撞到了于怀鹤的耳廓。
于怀鹤将他抱得更紧了,圈在怀里的一小块地方。
归雪间的身体被压着,不疼,但本能想要钻出来。
于怀鹤低头看着他,有点指责的意思,淡淡道:“不要乱动,会掉下去。”
归雪间蹙起眉。
但他不想掉下去,还是乖乖待在了这个人的怀里不动弹了。
乱动似乎很危险,归雪间还是乖乖待在了于怀鹤的怀里。
几个时辰后,两人抵达褚国国都。
太阳太大,温度又太高,归雪间躲在于怀鹤的怀里,都热的发晕了。
还在半空时,归雪间就觉得不太对,妖兽的威胁迫在眉睫,国都却城门紧缩,无人出逃。
甫一落地,三个人影向他们飞来,大约是小道士口中的师兄师姐。
为首的是东云观的大师姐,她看有人来了,还以为是师门师祖,连忙前来接应,结果是两个陌生的年轻修士,实在有些失望,但还是礼貌地拱了拱手,询问道:“两位道友可也是听闻此处有妖魔作乱,特意前来助阵的?”
归雪间还是有点晕,这次介绍的事便有于怀鹤代劳,他说的十分简单,三两句话就讲清楚了。
大师姐斜云多问了一句:“那我小师弟呢?”
归雪间缓过神,将小道士的事讲给她听。
斜云听完后笑了:“他年纪小,自幼受师长宠爱,骤然遇到这样的事,一时慌神也是有的。”
归雪间又问:“这里的境况如何?”
斜云叹气,指了指城墙:“唱大戏似的,热闹着呢。”
归雪间抬手遮住过于强烈的日光,看到城墙上人满为患,又是敲锣打鼓,又是鞭炮齐鸣,还有哀歌哭嚎,果然如斜云所说,正是一出好戏。
原来那日黄龙出现,提出要求后,国都中的皇帝不仅不退位,还将城门紧缩,要求全城百姓都留下来抵抗妖魔,不可抛弃家业。
实际上是听国师说妖魔嗜食人肉,想以百姓的性命为盾,拖延黄龙的动作。
国都中百姓变成了皇帝与黄龙之间的筹码。
东云观的人曾试图劝过皇帝,让他放百姓出去逃命,暂且退位,等他们的师祖来了,有接近洞虚的通天修为,一定可以拿下妖兽。
皇帝不仅拒绝了,还不再让东云观的人近身了,每次见面,都隔着上百禁卫,十分提防。
斜云的神情不耐:“人间的事,我们也没什么办法。”
望云道:“搞得像我们觊觎他的皇位似的,那可都是他的臣民,难道就真的置之不理?”
霞云道:“此事之混乱,一言难尽,只希望师祖速来,如果不能……”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不愿想象到时候的后果。
归雪间远远看着,只见褚国皇帝从华盖下的椅子上站起来,又要跪拜天地,祭祀先人。那皇帝倒是心宽体胖——也太胖了,走几步路都气喘吁吁,到了要人扶着的地步。
罪己诏读了几个字,又交由大臣代念了。等读完了,皇帝又哀求先祖保佑,降下真正得用的神仙,降服妖魔。
显然是对东云观的几人颇为不满。
都这种时候,这样的境地,还有这样的事,归雪间觉得,这皇帝和祸患四方的妖兽也没什么区别了。
但修仙界终究有规矩要守,修仙之人受天道制约,不到万不得已的境地,不会对普通凡人动手。
所以东云观的人也只能这么看着,等待师门的消息。
唯一幸运的是,黄龙留下最后通牒后,就真的消失了,这几日都没再出现。
归雪间思忖片刻后道:“既然黄龙在虹河出没,前几天还曾出现,应该会留下痕迹。”
他打算先去看看,如果真是魔族派来的,或许能通过魔气找到黄龙的踪迹,也不用等到三日后了。
东云观的几人看他们年轻,修为也不大高的样子,至少是没感觉到多少灵力,对归雪间和于怀鹤也没多少指望,好心叮嘱一番后,就放任他们离开了。
离开前,归雪间回头看了一眼,编钟正在奏响,宏大磅礴的声音扩散开来。
但这些都救不了褚国国都,也救不了皇帝自己。
两人沿着国都旁的河道探查了一番,归雪间没有发现任何魔气。要么是时间太久,黄龙离得又远,魔气已经消散,要么是这件事与魔族无关。
归雪间倾向于后一种。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于怀鹤独自搜寻黄龙的踪迹,不许归雪间再出去奔波了。
天气太热,归雪间和小鱼待在城外的树荫下,不远处是于怀鹤以灵力制造的冰块,冷气弥漫,也算得上凉爽舒适了。
归雪间准备练习琵琶。
比起雀水,亦或是突然出现的羽翅,以琵琶作为音修的法器,似乎更容易在东云观的人面前糊弄过去。
归雪间抱着鬼面琵琶,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划过琴弦,陷入了沉思。
他不通乐理,想要在短时间内将琵琶弹好简直是天方夜谭。
人不可能做到未经学习的事。
归雪间轻轻叹气,低下头,下巴抵在了琵琶上。
鬼面琵琶是冷的,冰的他瑟缩了一下。
因为这把琵琶是由灵力凝聚而成,而灵府中的灵力是雪。
归雪间回过神,忽然意识到第一次的失败使自己误入歧途了。他不懂琵琶,不懂乐曲,所以弹奏很难。
但对他而言,弹奏用的不是手,而是心。
他应当让自己的心绪化作曲调,而不是控制弹拨的手。
归雪间这么想着,拿出于怀鹤送的玳瑁指甲,开始了第一次尝试。
但也都是在于怀鹤不在的时间练习。上次的事情过后,归雪间已经发誓,在不能弹奏出满意的曲子前,他不会再弹给于怀鹤听了。
鬼面琵琶的好处在于威力可由归雪间操控,灵力不会像雀水那样一箭射出,一泻千里,导致后续无力。
晚上,于怀鹤回来后,归雪间练的也累了,便收了琵琶。
吃完饭,本该回去了。但今夜的月亮很好,归雪间想看,于怀鹤便抱着他,坐在树上赏月。
有于怀鹤在,小鱼不是很爱缠着归雪间的手腕,自己挑了个树枝待着。它是一个没什么情趣的妖兽,不懂赏月,在树上待了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安静的树梢上,只有于怀鹤和归雪间了。
归雪间靠在于怀鹤的肩膀,他们单独待在一起时,好像从来没什么顾忌。
忽然,归雪间轻轻蹙眉。
有点疼。
他低下头,看到于怀鹤圈着自己的手腕,稍用了点力,打开了自己的掌心。
月光皎白,将归雪间的手映得细长雪白,指腹上有一些难以消退的红痕,是练习琵琶的痕迹,按压时会有很轻微的痛感。
于怀鹤的目光落在上面,许久没有移开。
归雪间想要收回手,却被压住了。
他不太有底气地说:“过会就好了。”
于怀鹤:“哦?”
又一点一点抚摸着红痕:“武器能够使用就行,不必追求多余的事。”
归雪间想,这人的手上有常年练剑留下的痕迹,剑花挽得那样好看,却不允许自己多加练习。
他正准备反驳,却听到两个人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一人道:“将军,陛下还是不愿退位。他即使是死,也要拉上全城百姓一同赴死,作为天子陪葬。”
“哈……天子,这就是褚国的万民之主。事已至此,只能按计划行事。明日黄龙出现之时,杀了他,由我登基,退位让于黄龙。”
归雪间抬眼,和于怀鹤对视,好像正好撞上褚国的人策划谋逆了。
第108章 蜃珠
夏天的树木枝繁叶茂,将归雪间和于怀鹤的身形完全遮挡住了,没被下面的人发现。
下属忿忿不平道:“可惜我们的人不在这里,召集人手需要时间,否则早该杀了他,打开城门,也好过现在。”
将军沉稳得多,没有抱怨,只是与他核对明日的计划,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那下属道:“……大将军,你真的相信那条黄龙的话吗?”
将军道:“妖邪之言,怎可尽信。它得偿所愿后,或许会逞一逞当皇帝的威风。暂时不会对城中百姓动手。此举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等那几位仙人口中的师祖。”
归雪间听了,觉得这位将军比那位戏台上的皇帝清醒多了。
那下属语气激动道:“那黄龙得了皇位,肯定不会放过上一任皇帝。既然如此,不如随便找一个人当皇帝……”
听声音,将军似乎拍了拍下属的肩膀,打断他的话:“那些禁卫的身家性命,全系于皇帝手中,才会在这样的境地为他卖命。明日的刺杀,必然是一场硬仗。”
“而除我之外,谁能服众?若是连我都畏惧死亡,将这件差事推给别人,和皇帝有什么区别,到时候谁还敢面对黄龙?”
将军叹气:“一条命而已。”
因为是被迫偷听,归雪间总不能上前告知这位将军,你不用死,有于怀鹤在这,国都大约是不用担心的。
得到这样的答案后,下属似乎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两人沉默着越走越远。
归雪间思考着,是否要将他们打算在明日拿下黄龙的事告知两人。
他偏过头,在于怀鹤的掌心中写字,一笔一划的挠着,寻求这个人的意见。
刺杀似乎会死很多人,而这个皇帝也确实当得太差。如果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不用死人,也能让皇帝下台就好了。
照理来说,他们不该干涉俗世的事。但将军的决定,皇帝的退位,都和黄龙的出现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很快,归雪间就不用犹豫了。
不远处的小鱼越睡越沉,它是一条青蛇,与翠绿的枝叶融为一体。一只眼神不太好的松鼠从它的身上爬了过去,小鱼是一只讨厌老鼠的蛇,立刻被吓醒了,尾巴尖一松,整条蛇往下掉,发出惊恐的嘶声。
这副模样,实在很难想象是一条元婴期的妖兽。
作为朋友,归雪间不能置之不理,连忙伸手接住小鱼。
树影随着一人一蛇的动作摇晃,这样明显的动静,自然逃不过万分警惕的两个人。
“谁!”
“出来!”
两人拔剑而出,要将偷听的人拿下。
归雪间觉得很冤,明明是他们先来的。
再藏下去也没意义了,于怀鹤抱着归雪间一跃而下。
将军身形高大,与想象中的模样差不多,他只看了两人一眼便道:“是后来的两位仙人。”
与东云观的几人不同,归雪间和于怀鹤没有正式进城,与国都中的大人物见过面。知道他们的人不算多,这位将军却能一眼认出他们,看来对于黄龙有关的事都极为上心。
杀是不能杀的,抓也抓不了,将军不卑不亢道:“听闻仙家不闻人间之事,我的是,皇帝的事,都与两位仙人无关。”
于怀鹤松开归雪间,瞥了两人一眼:“明日,我会杀了那个妖物。”
但凡对于怀鹤有些微了解的人都知道,紫微书院的于怀鹤言出必行。
甚至连这位素不相识的大将军似乎也被这句话震慑,好像真的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于怀鹤了。
他对于除掉这样的妖兽实在太过渴求,而于怀鹤的语气也并非玩笑。
大将军眉头紧皱,他想要相信,却又不敢赌。
归雪间看着大将军饱经沧桑的面庞,又想到他很不舍那些愿意为他付出生命的兄弟,开口道:“将军不如相信我们,等一等也不迟。”
大将军看着眼前两个修士,月光下,他们的模样很年轻,不是仙家的驻颜有术,而是真正的少年意气。
他们似乎是认真的。
*
第二日正午,是黄龙口中的最后期限。
归雪间和于怀鹤也站在城墙上,这里的视野最好。大将军被禁军隔离在外,他的面色深沉严肃,但一直没有动手。
归雪间松了口气。
刺杀可以选个别的日子,应该可以少很多牺牲。
天气很好,晴空万里,水面忽然泛起波浪,虹河上忽然出现一个细长的影子——“细”只是和“长”对比而来的形容,实际上它从虹河主干游到通向国都的狭窄河道时,都快要将河道塞满了。
终于,它停了下来,缓缓浮出水面,露出真身。
真的是一条龙。
黄龙的身形与当初在弄云仙宫的小鱼差不多大,是常人难以想象,会本能感觉到恐惧的巨大。
它就这样靠近着,探出身体,与城墙上的众人对视,开口道:“皇帝,我要当皇帝。”
在这样的妖物面前,人力似乎渺小至极。
皇帝撕心裂肺吼道“朕,绝不向妖邪投降。朕是真正的褚国国祚怎可拱手让人?你今日水淹国都,徒增杀孽,也无法磨灭朕作为真龙天子的身份!”
黄龙用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注视着皇帝,不知为何,它有无数种杀死皇帝的方法,却似乎执著于得到他的承认。
它的尾巴拍击着水面,波涛骤起,向城内灌去。
归雪间是想过布阵,但是一国之都太大了,即使在材料充足的情况下,阵法也非几日就能搭建成的。
而东云观的几人祭出法器,想要勉力抵挡。
于怀鹤拔剑上前,劈开席卷而来的波浪。
水波卸去所有力气,停在半空,如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水雾铺天盖地的弥漫开来,东云观的几人愣住了,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看似简单的一剑需要多高的修为。
黄龙似乎也难以置信,它长啸一声,怒不可遏,在河道中翻腾中。这样的浅道无法容纳下它,水也太少了,大大限制了它的能力。
它迅速游向了虹河主干。
有点奇怪。归雪间想,黄龙有翼,应当为飞龙,却好像离不开水。
这条龙身上的古怪之处太多了。
于怀鹤任由它远去,不想将黄龙强行留在这里,万一打起来,一尾巴将城墙甩塌了,又有无辜的人丧命。
他转过身,停在归雪间的面前,却没归雪间伸出手。
归雪间有些疑惑:“不用我一起吗?”
自从在秘境里,归雪间将真正的能力展示给于怀鹤后,他们总是并肩作战,或许是每日形影不离,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
“河水会打湿你。”于怀鹤抬手,指尖划过归雪间洇湿了的眼眸,理由很简单,“你很容易生病。”
归雪间的睫毛被这个人抚弄擦干,有一瞬回忆起了过去的事。
于怀鹤被后世之人称为天道之子,不仅仅是修为奇高,无人能敌的缘故,也因为他一生所行之道,所做之事确实有天道的风范。
他对世人冷淡,从不与人并肩同行,也不会被利益打动,但在任何邪道妖魔前,于怀鹤从不畏惧,从来不计得失,拯救世人于危难间。
他是天下第一的剑修,所以只身迎战第一魔尊。他是挡在这座国都外的最后一道防线,所以也不会后退半步。
但此时此刻,于怀鹤也有了私心。
归雪间是他的私心。
无论做什么,他都不愿意归雪间受到任何伤害。
归雪间仰起头,夏天的衣衫很薄,露出纤长的脖颈,他微微周围:“可是……”
他也不能放心这个人。
归雪间身上的那点潮意都干了,于怀鹤后退了一步,他说:“归雪间,为我弹奏一曲吧。”
归雪间明白他的意思了。
与之前不同,这一次身后是无数普通凡人,在黄龙面前,他们没有任何自保之力。所以于怀鹤只能进,不能退,有些时候,为了保护国都不被淹没,或许来不及防护。
而琵琶可以。
于怀鹤说:“不是练习了很久?”
也不是很久吧。
归雪间抬起眼,和于怀鹤对视着,这人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浮现出一丝温柔和怜爱。
两人十指相扣,于怀鹤的手指还是湿的,有点冷:“你弹的很好。”
就像归雪间信任于怀鹤那样,于怀鹤对归雪间也有着同样的信任。他知道归雪间天赋卓绝,资质聪颖,还是对归雪间保护过度,投入所有的关注。不是因为不相信,而是因为喜欢,所以无法克制这种保护的欲望,珍惜的举措。
于怀鹤看似理智,其实一直在做不那么理智的事。
归雪间晃了晃神,眼睫半垂着,很温顺的样子:“我会保护你的。”
他是这样承诺的。
他们靠得很近,声音很轻,没有人能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或许以为他们在商讨如何战胜黄龙,实际上只和他们彼此有关。
于怀鹤纵身离开。
离得太远了,归雪间拿出法器,乘着仙云,也靠近了些,远远地看着于怀鹤。
于怀鹤立于苍穹之上,一身白衣,佁然不动,唯独发带被风吹得绷起,玉坠轻微地摇晃着。
所有人都注视着于怀鹤,无辜百姓,王侯将相,天潢贵胄,以及年轻修士。
他们渴求着活下来,这样的期待是有分量的,是沉甸甸的,好像会压在人的身上。
于怀鹤不以为意,不会因任何人的注视和期待而改变——归雪间除外。
他只会做自己应当做的事。
剑刃是冷的,足以割开一切。
于怀鹤出剑了。
——杀龙。
这样的时刻,天地间一片寂静,唯有琵琶响起了三两声。
黄龙的身躯庞大,伫立在河水中,脑袋上盘旋着乌云,像是能贯通天地,压迫感极强。
它唯一的目标就是皇位,只想将阻拦自己的于怀鹤铲除。
阴云滚滚,于怀鹤的身形极快,连黄龙也无法捕捉。
他已经近身了。
黄龙通体金黄,金色鳞片上布满了闪电,不能轻易触碰。
嘈嘈切切、纷乱无比的琵琶声响起,每一个音都极为短暂,将鳞片上的闪电逼退。
于怀鹤趁此机会一剑刺入,但太浅了,黄龙翻滚着逃开了这一剑,向于怀鹤吐出使河道立刻上升的惊天波涛。
水没有锋芒,但有重量,这样的倾倒,足以压垮一个人。
归雪间的目光追寻着远处的于怀鹤,意随心动,戴着玳瑁指甲的手不停弹拨,琵琶声铮铮泠泠,灵力凝聚而成的护盾在于怀鹤的身前展开。
于怀鹤没有躲开,他像是被波浪淹没了。
黄龙一喜。
它大错特错。
于怀鹤的身形在水波间穿梭,只偶尔露出一方衣角,再出显示,已经抵达了黄龙的脑袋前。
一人一龙平视着。
黄龙长大嘴,想要一口将于怀鹤吞掉。
断红先一步刺入黄龙的咽喉。与它庞大的身躯相比,断红似乎太短了,只能刺穿它的鳞片。于怀鹤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灵力灌入剑身,剑光向前延展,一瞬间将黄龙对穿。
还不够。
于怀鹤松开见,又反握住剑柄,沿着这道伤口往下拉,像是从半空中坠落。
但那不是下坠,而是完全在于怀鹤掌控着的,他将黄龙从咽喉处整个剖开。
琵琶声响彻天际,为于怀鹤抵挡黄龙飞来的鳞片。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黄龙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塌。
但是没有鲜血喷涌而出。
于怀鹤停在水面上,他低下身,从河水中捞出了一枚珠子。
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三两步飞到了归雪间面前,漆黑的眼眸水洗一般,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隔着雨帘,归雪间望着于怀鹤,轻声问:“这是什么?”
于怀鹤淡淡道:“蜃珠。”
天下十珍之一,早已失传三百余年的蜃珠,就这样立于归雪间的掌心中。
归雪间歪着脑袋,抱着探究和好奇,凝视着掌心的珠子。
它很小,不过一个指节大,像是透明的琉璃材质,本应没有颜色。现在却像是将世间所有颜色都杂糅在一起,塞到这颗珠子里,太多也太满了,色彩丰沛饱满到了妖异的程度,很绚烂夺目,看起来非常刺眼。
传闻中,蜃珠会吸取人的欲望,将其化作力量。
黄龙吞掉了蜃珠,又失去了蜃珠,过去积攒的欲望在不断地流逝——贪婪,执念,怨恨,极乐,痴迷不悟……一幕又一幕的场景从蜃珠中脱逃,像是许多个转瞬即逝的泡沫。
蜃珠遗落在褚国国都的宫廷中,已有三百年。
在此期间,它见证了无数人因皇权而产生的悲欢离合,绝大多数与求之不得的欲望有关,极少数的圆满和幸福似乎不值一提。
蜃珠沉默着,一言不发地待在水底,吞掉那些欲望。
皇帝,皇帝,皇帝,每个人,每张嘴,每个念想,都与皇帝有关。
而这条黄龙本是宫廷花园中的一条泥鳅,偶然间误入其中。它不是锦鲤,不被允许在这里生存,躲藏在鹅卵石下,偷偷吃掉投喂给锦鲤的食物。
终于有一天,泥鳅长得太过肥硕,不能再隐藏下去。它被太监捞了起来,丢到宫外,慌不择路间吞掉了一颗石头,就是那颗蜃珠。
无数人的欲望都由这条泥鳅承载,无数人的欲望在它的身体上得到了具现。
所以泥鳅化作了黄龙,就像皇帝身上的五爪金龙,它唯一的愿望就是成为皇帝。
然后酿成了这场灾祸。
当三百余年被吞没的欲望尽数逃脱,消散在天地间,留下的蜃珠又失去了色彩,十分洁净。
在归雪间的掌心中,这不过是一枚漂亮的琉璃珠子罢了。
忽然间,珠子里又多了一抹色彩。
归雪间疑心是看错了。
他拿起珠子,乌云散去,日光明亮,珠子在明亮日光下的色彩分明,是素白、漆黑、深红和淡粉。
归雪间怔了怔,咬了下唇,意识到这不是过去三百年残留的欲望,而是新的、刚刚被吞食的。
强烈的、永不停歇的喜欢也是一种欲望。
他对于怀鹤的喜欢被蜃珠捕获,投射成了这样的色彩。
第109章 闭关
于怀鹤半垂着眼,目光落在蜃珠上:“那是什么?”
任何发生在于怀鹤眼前的变化,都不会被错过。
归雪间的呼吸一滞,不是很想说。
而且他觉得于怀鹤在明知故问。
归雪间这么想着,合起手,将蜃珠和喜欢一同收了起来——收在很安全的地方,后知后觉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于怀鹤道:“隐约猜到。之前查过,三百年前,蜃珠遗落在虹河河畔,黄龙的出现太过古怪,或许与此有关。”
十珍八宝,修仙界人人皆知,归雪间也在上《九洲风物志》时听先生提起过。
当时只当是听个故事,不很在意。
而于怀鹤的承诺是认真的,所以查找了很多与此有关的消息。
归雪间没找。他是想翻书来着,但每次想到这些,就会记起在桃树上时于怀鹤对自己承诺的神态,心跳加快,再也看不下去了。
不过,得到了蜃珠……是不是离成婚又靠近了些?
归雪间还没想好要送什么呢。
虽然于怀鹤是龙傲天,世上无人能及,但他也不能送的太少,对比起来太过惨烈。
于怀鹤不知道归雪间想了这么多,这么远,一如往常地握着归雪间的手,两人一同回到了城墙上。
人群中传来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死里逃生,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事。
大将军隐藏在人群之后,朝他们一拜,代表着无法言说的感激。
而后转身离开。
短暂的欢呼后,那些近臣禁卫们大概是发觉已无性命之忧,又想起前途功名,转而讨好皇帝了。
他们为皇帝歌功颂德,说他是真龙天子,所以才能扭转乾坤,转危为安,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归雪间皱起眉。
明明是于怀鹤杀的黄龙。而这颗蜃珠如果不是吸收了如此多饱含怨恨的欲望,也不会引起这样的祸端。
但更多的人不能睁着眼说瞎话,但也只是一言不发,不敢反驳。
皇帝坦然地接受了,红光满面道:“今日宴请诸位仙人,务必不要推辞。”
和这些人计较,好像也计较不过来。归雪间被吵的头疼,正打算和于怀鹤溜了,东云观的几人却答应了下来。
斜云解释道:“之前跟随师父降妖除魔,妖怪打死了,普通百姓怕它们还会再来,得继续解释安抚一番。这次出事的又是一国之都,若不能使全城百姓安心,日后恐怕会有祸乱。”
归雪间想了想,好像也是,毕竟他和于怀鹤没什么经验。
黄龙已除,东云观的人放下心,不用等师祖了,很有兴致地同两人搭话,又问那颗珠子是什么,得到回答后道:“你们修为这么高,想必能妥善安放这颗蜃珠,不会再让它出来害人了。”
归雪间脸莫名有点红,回答地有点迟缓:“……嗯。”
这颗蜃珠是成婚时的礼物,到时候还得拿出来,不能一直放在别人碰不到的地方。
但归雪间会看好蜃珠,不让它再捕获过度的欲望。
东云观的几人言语间也颇为尊敬,将两人一并当做世外高人了。于怀鹤的修为很高,由于灵力内敛,他们之前没能看出来,但似乎也有所预感,没人会看低于怀鹤——孟留春这种不着五六的除外。
归雪间有点心虚,他的修为不高,音修的身份也很容易被戳穿,只是这里没有书院的人,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霞云又夸他弹的琵琶好听。
归雪间更心虚了,心想三天前你小师弟还说我弹琵琶像是锯木头。
他越走越慢,慢到落后于怀鹤两步,一头撞进对方怀里,又被搂住了。
东云观的几个人不说话了。
归雪间并不在意外人怎么想,他没淋到水,但还是累了,在于怀鹤的怀里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太监和侍卫等在外面,邀请他们去今日的晚宴。
他们一行人都是修仙的,衣着打扮和宫廷里的人格格不入。
可能之前情况危急时都是待在墙上,东云观的几人看到的大多是哭泣的百姓,连皇帝也在祈求上天保佑,直到现在,才有了这次帮助的对象是人间帝王的实感。
望云满脑门的疑惑:“怎么来这?我准备了好几个小法术,都是之前师父教的,还有几袋辟邪的草药,准备发给他们。”
走入金碧辉煌的大殿中时,归雪间再一次见到了那个肥胖到难以起身的皇帝。
他换上了崭新的龙袍,看起来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神情自若,仿若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与早晨的痛哭流涕判若两人,简直像是披上了龙虾皮蜕。
但归雪间知道不是,他讨厌这样。
乐声靡靡,酒肉的香气弥漫,皇帝坐在龙椅上,客气道:“多亏诸位仙人相助,才挽大厦之将倾。仙人们若是有所求,褚国倾其所有,也会回报诸位的恩情。”
东云观几人大眼瞪小眼,似乎没见识过这样的场面,一时反应不过来。
贴身太监适时道:“总说仙人能活成百上千年。这人间百年仿若一梦,几位仙人不如留下来,也享受享受这人间的美梦,再回山中清修,岂不两全其美,也不耽误什么。”
“正是。”皇帝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归雪间想明白了,皇帝既害怕他们贪图人间的富贵留下来,威胁到自己,又想到得到不属于俗世的力量,使自己的统治长久地维持下去。
两全其美之下,他愿意交托给这群仙人特别的权力。
几位美人捧着酒盏凑了过来,要为他们斟酒。
眼花缭乱间,归雪间还未反应过来,那些人已经被透明无形的灵力阻隔在外。
皇帝的神情一沉,是很明显的不悦。
那位大太监又贴心地解释:“这几位都是……”
于怀鹤打断他的话,随意道:“我有未婚夫了。”
一旁的望云对师妹小声嘀咕:“我就说吧!”
归雪间:“。”
于怀鹤站起身,对归雪间说:“走了。”
皇帝愣了一下,又挂起笑来:“既然两位仙人累了,不如……”
归雪间搭着于怀鹤的手,站了起来。
他们二人将皇帝视若无物,径直走了出去。
晚风略冷,也将人吹得清醒。
归雪间听到东云观的人也想出来,却又被劝回去了。
“……城中百姓担惊受怕,正需要几位仙人的传道解惑。”
看来他们说的话,早就被有心人记了下来。
归雪间说:“狗皇帝。”
于怀鹤安静地听着,笑了笑:“会骂人了。”
归雪间:“?”
会骂人怎么了?
这样的皇帝,不仅该骂,还该死。
也不知道大将军还要不要刺杀了,有这样的皇帝,蜃珠化作的黄龙虽然死了,他这条黄龙还不知道要祸害百姓多久。
宫廷内的侍卫很多,且有意无意地盯着他们。归雪间讨厌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想要快点离开。
于怀鹤抱着归雪间,在屋顶上跳跃着。
归雪间很疑惑:“不出去吗?”
于怀鹤说:“等等。”
半刻钟后,于怀鹤将等待的人指给归雪间看。
归雪间的眼神不大好,在晚上更是有点瞎,看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于怀鹤指出来的是什么。
他小声问:“是准备刺杀的将军吗?”
看来将军也觉得皇帝无药可救,还是要发动宫变。
皇帝很怕死,皇宫内有重兵把守,很难突破,所以他们隐藏身形,想要尽量保存实力到最后。
归雪间反应过来:“你打算帮他们?”
于怀鹤道:“你不想吗?”
归雪间点头。
他也是想的。
于是,他们两人在屋顶上,随着这一行人一同前行。
于怀鹤用了几个简单的法诀,令乌云遮蔽了明亮的月亮,使周围陷入一片黑暗。
归雪间也帮了忙,令藤蔓生长得极为茂盛,挡住了他们的身形。
他觉得这不算干预俗世,只是救了几条人命罢了。
而有一次,小鱼亲自游到了侍卫中间,引起了一阵骚乱,使刺杀的人浑水摸鱼,避开一场硬仗。
大将军察觉到一丝异样。
一切都太轻而易举了,像陷阱一样,但已经无路可退,只能前进了。
有了两人一蛇的帮助,一行人兵不血刃地进去了宫廷最深处。
他们冲进了歌舞升平的大殿中,东云观的人果然没有阻止人间的纷争,也偷偷溜了。
这场荒唐的宴会戛然而止。
背叛臣民,将人命视若无睹的皇帝,终将被臣民背叛。
片刻后,大将军提着皇帝的头颅出来,外面一片欢呼声。
至少此时此刻,大将军身先士卒,悍不畏死,他有着救百姓于水火的决心。
归雪间想,他应该会比之前的那个要好。
将军若有所思地抬起头,屋顶上什么也没有,只有高悬着的月亮。
事了拂衣去。归雪间和于怀鹤已经悄然离开。
*
按照原来的计划,两人打算先去附近的仙城,再乘坐仙船回书院。
但出现了意外,计划不得不改变。
他们离开褚国国都,另外找了个小地方歇息,归雪间洗了个澡,躺在于怀鹤的膝盖上,闭着眼,任由这人帮自己擦拭头发。
于怀鹤会用灵力将发丝间的水汽蒸发,留下一丝潮气,再用毛巾擦干。
头发梳理好了,归雪间滚到床的内侧,缩成小小的一团,等于怀鹤也躺上来,却听到对方说。
“我要渡劫了。”
昏昏欲睡的归雪间骤然清醒过来。
之前在魔界,外面的危险太多,不能渡劫,回到人间后又遇到黄龙之事,于怀鹤一直在压制心境。
他现在这么说,就是到了不得不渡劫的地步了。
而且因为自己的缘故,于怀鹤的天劫远比旁人厉害。
他们不能再登船。万一于怀鹤在船上渡劫,天雷把仙船劈坏了,他们两个估计赔不起。
计划不得不改变。
归雪间凑近了些,仰头看着于怀鹤:“那要怎么办?”
于怀鹤抚摸着他的头发,眼神有些复杂,好像认定归雪间不能照顾好自己:“我要闭关,你在这里待几天,好不好?”
归雪间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埋进了于怀鹤的怀里。
于怀鹤办事总是很迅速。
第二天,他租好房屋,找人打扫干净,又与当地最好的酒楼约定,每日送餐过来,甚至连菜品都挑好了。
这样下来,归雪间和小鱼只要在这里待着,修炼,读书,打发时间,等他闭关就行了。
一般来说,洞虚修为的修士,早就有了布置好的洞天福地,可供渡劫之用。但于怀鹤不是一般人,对这些并不在意,挑了个远离人烟的地方。归雪间也去了,布置了阵法,调试又调试,还是担心有人误入。
于怀鹤托着归雪间的脸,吻了吻他的唇。
归雪间被迫仰起头,太阳有点刺眼,他微微眯着眼。
夏天的风是热的,为了布置阵法,归雪间在日光下晒得有点久,于怀鹤抬起手,用指腹抹去归雪间后颈处细密的汗意,低声说:“别担心。雷劫不会有事。”
办好这些,两人回到租好的房间,于怀鹤检查一番后,又和小鱼说了几句话。
一想到于怀鹤要去闭关,自己独自留下,归雪间睡得不太安稳,有些患得患失。
不知过了多久,是梦是醒,他感觉一个很轻的吻覆在自己的眼睑上,又很快离开。
醒来时于怀鹤已经不在了,归雪间抱着膝盖,怔怔地想,或许是于怀鹤也不想同自己告别吧。
接下来的一整天,归雪间按照原定的计划,整理从大罹殿带回来的信件,寻找魔修的蛛丝马迹。根据他们透露出的只言片语,对照九洲地图,确定他们所在的具体方位,标记下来。之后呼唤灵鸟,将这些传回书院,让书院派人过去调查,阻止魔修刻意制造的战争。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差事。归雪间不在书院,无法翻阅藏书阁的典籍,只能靠之前读过的书,根据信件中透露的气候,地点,皇帝的名号之类推测,再依据地图,找出他们可能的所在之处。
小鱼看归雪间很忙,本来也想帮忙,看到写满字的纸,以及满是看不懂的符号的地图就溜了。
于怀鹤不在,归雪间振作精神,用心整理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才停下来。
小鱼将酒楼送来的饭菜端了过来,好心提醒归雪间吃饭。
归雪间吃了两口饭,他没有集中精力在另一件事上,就又想起了于怀鹤。
他想,自己可以在洞府中修炼,也可以在那里看信,和现在没什么区别。
他不想和于怀鹤分开,也不能和于怀鹤分开。
归雪间对小鱼说:“我要去找于怀鹤。”
小鱼:“嘶?”
它不能明白,这里一切都有,为什么归雪间要去什么都没有的闭关洞穴。
归雪间想了想,打了个不算完全恰当的比方:“如果弄云仙人闭关,你会陪他吗?”
小鱼:“嘶。”
它明白了。但它的弄云仙人早已飞升,而在秘境里的千年又太久,没见过日光,它想待在开阔热闹的地方,不想去枯燥乏味的洞府。
作为朋友,归雪间只是和它说明去向,没有勉强它的意思。
小鱼陪他过去,记下了路,毕竟之后还要来送饭,辟谷丹都送给灾民了。
归雪间再一次感谢好朋友小鱼。
阵法是归雪间布置的,他很轻松地打开,走进洞府中。
于怀鹤对他没有任何防备。
归雪间脱了鞋,只穿着丝绸的袜子,放轻脚步,走到于怀鹤的面前。
断红放在一边,于怀鹤闭关打坐,睫毛垂着,神情安静。
归雪间停下脚步,俯下身,凝视着于怀鹤。
于怀鹤的睡眠很少,醒得早,睡得迟,归雪间很少看到这人闭眼的模样。
昏迷的时候倒是睡了很长时间,但那时归雪间只希望于怀鹤快点醒来,根本没有注意。
现在倒是有了兴致。
他坐了下来,托着腮,目光落在于怀鹤的脸上。
于怀鹤五官的轮廓很深,与十八岁时相比,更加锋芒毕露,到了英俊逼人的程度,他微抿着唇,连闭眼的模样看起来都很是冷淡。
所以第一次见面时,归雪间才会那么担心,未婚夫虽然来了,却可能不愿意救出自己。
归雪间笑了笑,视线一顿。
鉴于于怀鹤总是动不动就撬开自己的嘴唇,用手指,用舌头,他每次都能做到。而归雪间又没办法还击,他是可以吻这个人,用自己的舌头撬开于怀鹤的,但呼吸太短,总是败退。
现在是个好机会。
归雪间跃跃欲试,指尖停留在于怀鹤的嘴唇前,好一会儿没有动作。
还是算了。
别打扰到于怀鹤闭关,万一走火入魔怎么办?
归雪间收回了手,决定在这个不大的地方安置自己的床铺,他要在这里待着。
第110章 雷劫
于是,归雪间在这里住了下来。
洞府里的地方不大,床铺就放在离于怀鹤打坐几步远的地方,一抬头就能看到于怀鹤的背影。
于怀鹤闭关,归雪间也没有闲着,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他将从魔界带来的信看了一小半,总算找到两个较为确定的地点,写信传回了书院,以便派人过去查探。除此之外,归雪间还简略讲述了在魔界发生的种种事宜,将容器模糊成了第一魔尊可能利用某种方式逃离封印。
风雨欲来,修仙界须得早做准备。
这里离书院不算太远,乘坐仙船不过十多日的功夫,而灵鸟的速度更快。
几日过后,归雪间收到书院的回信。
不止一封。司徒先生主要是回复他在信中提到的事,说魔修在人间兴风作浪,炼制人丹简直是丧心病狂,此事迫在眉睫,一定会加紧处置。周先生问归雪间有没有受伤,又问他怎么还在外面待在,让他尽快回书院。花先生的信只有一句话,说早知道自己的徒弟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
归雪间将信反复看了几遍,很想回到书院。
洞府周围有树荫遮蔽,即使是在盛夏,也不算太热。气温太高时,归雪间就拔出断红,就是从于怀鹤身旁经过时要小心些,不要碰到剑刃。
而小鱼也兢兢业业地每日送饭。
它的本体是很小的一条蛇,从城中来到人迹罕至的闭关场所,实在是很远。
为了省力,每次一出城,到了没人的地方,小鱼就会变换体型,这样游的比较快。
有一次,它的尾巴尖勾着提盒,巨大的一条青蛇飞快在山林间穿梭,把路过的樵夫吓得不轻。
凑巧东云观的人也在附近,且成了人尽皆知的好神仙,樵夫便向他们求助,消灭妖蛇。幸好东云观的几人曾在归雪间身边见过这条翠绿的小蛇,才没有打起来。
归雪间听闻后笑了半天,也安慰了小鱼半天。
半个月后,归雪间即将将信件整理完毕,雷劫突如其来。
照理来说,洞虚期的雷劫不会来的这么快。闭关后调理灵力,提升心境还需要时间。但于怀鹤服用万年雪莲后拖的太久了,久到他不得不闭关。所以雷劫来的格外快,也格外迅猛。
方才还是晴朗的夏日,顷刻之间,阴云密布,遮天蔽日。
凡人只以为是大雨将至,方圆数百里的修士却知道这是有人即将渡劫。
但这劫云未免太大了,非同寻常,连最后一丝光芒都被翻涌的乌云吞没,简直像是飞升的前兆。
也没听说过有渡劫期的修士隐居于此。
离开或是留下,归雪间有一瞬的犹豫。
他担心留在这里,会妨碍于怀鹤渡劫。
他还没来得及作出决定,于怀鹤已经睁开了眼,他的动作极快,一手握剑,另一只手将归雪间拽到了怀里。
为了抵御雷劫,修士们都会做充分的准备,有布置阵法的,有炼制法器的,总之都会严阵以待,但于怀鹤只需要他的剑。
归雪间仰起头,乌云间出现一道粉紫的闪电,仿佛要将天空撕裂。
天雷携万钧之力而来。
于怀鹤抬手,举剑,灵府中的灵力倾泻而出,灵力太浓郁了,归雪间隐约间看到近乎凝聚成实质的灵力。
天雷落在了断红的剑刃上,猛烈的撞击下发出刺眼的火光,归雪间偏过头,看向于怀鹤。
这人神情冷静,握着剑的右手用力,将天雷阻挡在咫尺之间。
片刻后,这道天雷消散在了天地间。
但这只是第一道。
闪电从雷云间浮现,一道接着一道,数道天雷一同劈下,仓促选择的洞府似乎会在这电闪雷鸣间化为乌有。
光芒也越发刺眼。
归雪间清晰地意识到,他和于怀鹤真的结下了命契,所以于怀鹤才会承受这样可怕的雷劫,近乎于惩罚。
天雷的温度越来越高,颜色由粉紫转向蓝白,炽热而严酷。
直面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幕,归雪间完好无损。
在天雷最密集的时刻,有半道天雷从断红上滑落,击穿了于怀鹤的一方衣角。
但没有受伤。
归雪间能感受到,周围的灵力在雷劫下变得越发精粹,于怀鹤身上的气息更加深不可测了。
好像也是有好处的。归雪间想,比如前世于怀鹤肯定不是二十岁成为洞虚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雷终于后继无力,它不能惩罚于怀鹤,只能兀自消散了。
于怀鹤收剑入鞘,将断红放在一边,双手搂住归雪间,将下巴抵在归雪间的肩膀上,瞥了眼不远处的床铺。
归雪间想起他醒来时立刻拽住自己,有了点不妙的预感:“你……你知道我在吗?”
于怀鹤“嗯”了一声:“能感觉到。”
他顿了一下,形容道:“你待在我面前,好像想做什么又没做。”
也不是很意外,归雪间知道这人的感知力敏锐的惊人,但还是闭上了眼,不是很想面对现实。
于怀鹤却还是在问:“地方很小,待着不无聊吗?”
归雪间想要装死,又装得不彻底。于怀鹤扣着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抚弄他的睫毛,他痒的睁开了眼。
归雪间缓慢地眨了眨眼,自暴自弃地说:“我不能离开你,也不想离开你。”
所以不会无聊,也不会嫌弃这里的大小,他就是想待在于怀鹤的身边。
于怀鹤的胸腔震颤着,嗓音压得很低,嘴唇贴着归雪间的耳垂,轻声说:“我很想你。”
与以往的平淡不同,他的声音里多了很多别的情绪。
在修仙途中必不可少的闭关好像变成了一件难以忍耐的事。
那时于怀鹤也有很想做而不能做的事。
现在能了。
于怀鹤抱起归雪间,将他压在了狭小的床铺上,吻了上去。
归雪间勾着于怀鹤的脖子,有点费力地回应着,呼吸不太够长,唇舌交缠间发出点细碎的响声。
他独自一人在这待着,夏天又热,衣服穿得很单薄,动作稍一激烈就散乱开来。于怀鹤似乎有所察觉,但他没有提醒,而是有意无意地将归雪间余下不多的衣服也拉了下来。
接吻的时间漫长无比,在近乎窒息的时刻,于怀鹤抬起头,松开了归雪间的唇。
归雪间的眼底潮湿,一片茫然,恍然间发现与过往不同。
洞府里有些昏暗,灯火在方才的雷劫中熄灭了。归雪间未着寸缕,赤裸着躺在柔软的床单上,他的皮肤雪白,有莹莹的光亮,毫无保留地展示在于怀鹤的面前。
失去衣服的保护,无助和害羞一同涌上了归雪间的心,他浑身无力,脸颊发烫,仰起头,求助地望向于怀鹤。
龙傲天却没有选择当一个正人君子,好心帮归雪间穿上衣服。可能有现在是夏天的缘故,不穿衣服也不会冷,他又欺身压了上去。
隔着布料,归雪间都能感觉到于怀鹤的体温,好像整个夏天的热都压了下来。
平时两个人站在一起,都是高而瘦的,只是于怀鹤更高大,归雪间很纤瘦,似乎也不觉得差别很大。而现在于怀鹤压在脱掉衣服的归雪间身上,体型差距有点大,归雪间只能完全蜷缩在这个人的身下,毫无反抗之力。
他的手臂勾着于怀鹤的脖子,有种柔弱不堪的姿态,像是攀缘着另一个人而生。
于怀鹤的亲吻密密麻麻地落在归雪间的脸上,很轻也很快,然后贴着侧颈,渐渐往下。
归雪间的喘息也由轻到重,呼吸变得急促。
当于怀鹤的唇碰到了某一处,归雪间有点要挣扎的意思了。
这不是他的本意。或者说此时此刻归雪间的思绪极其混乱,神智被于怀鹤所掠夺,根本无法做出决定。但这样的接触——过于亲密的接触超过了归雪间所能接受的界限,身体本能地做出这样的反应,想要保护自己。
于怀鹤扯下发带,慢条斯理地将归雪间的手腕束了起来,压在了头顶。发带束的很松散,不会弄疼归雪间,但归雪间也挣脱不开。
于是,于怀鹤的头发从肩背滑下,和归雪间的长发缠在了一起。
混乱又暧昧。
归雪间模模糊糊地想,于怀鹤怎么什么地方都亲,好像要将闭关的这些时间里缺少的都补回来。
在亲吻有些格外敏感的地方,归雪间无法抑制地发出奇怪的声音,他想要停下来,咬住了嘴唇,又从喉咙中满溢出来。
嘴唇又被于怀鹤撬开,被迫含住这人的手指。
太多了,也太密了。
终于,在归雪间即将融化前,于怀鹤停了下来,他撑着手肘,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归雪间。
昏昏沉沉间,归雪间回过神,他整张脸都是湿漉漉的,看到眼前的于怀鹤衣冠整洁,只有衣角的一点残缺。
归雪间感到不公平,嗓音有点哑——可能是方才叫了太长时间,软绵绵地问:“你为什么不脱衣服?”
只有他一个人脱。
于怀鹤伸手,拂去归雪间脖颈处的细汗,那里也有很多吮吸后留下的红痕,青筋微微凸起,漫不经心地问:“我要脱么?”
归雪间本能地察觉到危险,他抖了抖,偏过头:“……你别脱了。”
床铺很小,归雪间一个人睡还行,多加一个于怀鹤就很拥挤了。
于怀鹤还是挤进去,侧躺在床上,将归雪间揽入怀抱。
余韵未消,归雪间的身体还在轻轻颤抖,他缓慢调整着呼吸,想起不久前的感觉,又瞪了于怀鹤一眼。
于怀鹤不为所动,他的眼底多了点笑意,好像归雪间的举动很可爱。
于怀鹤对自己做了过分的事,好像和保护无关,会让他陷入窒息,但……归雪间也是喜欢的,所以永远选择和这个人拥抱,交颈而眠。
*
在看到雷云时,小鱼就急忙从城中赶到于怀鹤闭关的场所,它进不去,一条蛇待在外面干着急,怕于怀鹤真的被雷劈死了。
不知为何,雷云散去后,于怀鹤和归雪间还是没有出来。
……可能是调养灵力吧,小鱼是这么猜的。
它等着等着,挂在树上快睡着了,于怀鹤和归雪间才出来。
睡了一个很短的觉,醒来后重新穿上衣服后,延迟的羞耻感铺天盖地地袭来,归雪间有点崩溃。
明明当时意识很模糊,过后却还记得每一个细节。
归雪间想忘掉。
一出洞府,归雪间走在前面,于怀鹤稍微落后两步。不是于怀鹤追不上,而是归雪间会根据于怀鹤的速度加快。
他不能和于怀鹤待在一起。
小鱼:“?”
你们吵架了?
归雪间没有说话。
于怀鹤说:“没有。”
小鱼确定他们吵架了,它飞快游到归雪间前面,发现这人体温很高,像是发烧了。
于是,又游到于怀鹤面前,将这件事告诉他。
其实两人中间就隔了两步路。
于怀鹤走了过去,握住了归雪间的手腕,归雪间像是受了很大惊吓,但是也没有拒绝,同手同脚地继续往前走。【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