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你的颜值体验卡已激活


    “那个漂亮的人, 是秀哥的朋友吗?”


    世良真纯问道。


    现在是赤井家、或者应该称作世良家的晚餐时间。四个有着翠绿色眼睛的人齐聚一堂,吃着各自那份食物,世良真纯从妈妈手中接过切好的牛排时, 忽然眼睛看向了前桌, 问出这个问题。


    “什么长得漂亮的人?”


    赤井秀一完全没反应过来——这个难怪他想不到,毕竟二色从来与“漂亮”这个词搭不上边。


    “那个、秀吉哥哥也认识的那个哥哥……”世良真纯又怕生起来,准确来说,她是在担心自己给哥哥留下不好印象, “那个戴眼镜、高高的, 和妈妈一样白的哥哥。”


    “是二色君啊。”


    世良秀吉笑了笑, 不过他还是很惊讶:“真纯觉得二色君长得很漂亮吗?”


    “嗯!”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赤井一边吃着牛排,一边问道,他没注意到旁边的世良玛丽皱起眉、类似不赞同的表情,“申那家伙长得只是普通的一张脸而已。”


    “才不是,”真纯皱着脸, “二色哥哥、长得真的很漂亮, 像电影明星一样。”


    赤井秀一摇了摇头, 只当世良真纯是没见过多少眼镜男,然而偶然一抬头, 又看见了世良秀吉思考起来的样子。记忆力很好的弟弟想起方才见到的二色,迟疑着, 开口了:


    “好像确实比出国之前,看起来要好看许多?”


    “……什么?”


    “可能是因为痣被遮起来了吧, 今天见面的时候, 我在他说话之前都没认出来这是二色君, ”世良秀吉挠了挠头,这对他的记忆力来说不太正常, “确实和真纯说的那样,二色君的五官其实很漂亮啊。”


    “谈论别人的外貌是失礼的行为。”


    世良玛丽开口了,她将这个话题压了下去:“我不记得我把你们教成了随意评价别人外貌的样子。”


    “我以后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世良秀吉道,“妈妈。”


    赤井反倒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将盘子里的土豆切开,已经进入了这份餐点的收尾阶段。世良真纯用着叉子叉起牛排,现在她只是嘴角沾着些许酱汁,不像下午拿薯条玩时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


    ……在那一家人不知道的地方,被衣服标签扎到后颈、来到药妆店买药膏的二色打了个喷嚏。


    “除了这些还需要别的什么吗?”


    店员小哥问道,他很有眼力见,看见二色下巴上的创可贴边角翘起来些,便推荐道:“我们店里最近有新到不同颜色的创可贴,要不要给您拿两个?”


    “拿两片肤色的。”


    “好的。”


    药膏、棉签与创可贴,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例如止咳糖浆与护肤品都被装进了袋子。二色用现金结了账,随后转身,朝着外面走。他不知道自己的外貌出现在了某些吃饭的人口中,只是打算将口罩戴上,不过还没拿出来,就在店门口与一个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人擦肩而过了。


    是降谷零。


    在这样近的距离里,他没认出二色。


    双方本身便不熟,认不出来也情有可原。二色侧过身,放他进去,棕色的鬓发从卫衣兜帽里掉落出来,显得他像个长头发的男人,降谷零抬头看了一眼,视线落到他的下巴上,便没有了后文。


    二色闻见了他身上的浓重酒气。


    “抱歉。”


    降谷零道,他指的是刚刚走得太急,险些撞上二色。这个外貌显眼的家伙点了点头,进去了,直奔药妆店里的消毒水与纱布。他只是看了两眼,便拿去了结账,只是结账中途,他又转身,朝着不知道什么地方走去了。


    二色能看出他身上没有伤口,那么受伤的人,大概是诸伏景光,或者他们路上遇见的某人。


    他没兴趣再关注下去,戴上口罩,打算走。


    那个受伤的人、也就是诸伏景光,就坐在他回酒店的必经之路边上,捂着自己的胳膊,指缝间露出一大片红色的刮伤。自行车上也有单边被剐蹭的痕迹,车身上的漆也掉了些。


    ……日本还真是小啊。


    二色如此想,他口罩下的脸面无表情,刚想掉头,就听见了这个可怜家伙的声音:


    “是申司吗?”


    不是的,现在他是三条一。


    “那边的学校、放假了,所以回来玩吗?”他继续说,似乎和二色很熟的样子,“之前在沙滩上,也看见了,但是因为没有看见头发和痣,不敢认……”


    不是,学校还在上课,没放假,他也不是来玩的。


    诸伏景光按到了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很轻,二色没听到。只是,他还是停下了脚步,将身体转回来,看着这个坐在路边的男人,眼镜和口罩都还戴着,唯一露出来的特征只有他棕色的鬓发。


    这家伙究竟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二色不知道。


    “申司不愿意同我聊天吗?”


    这个男人又说,他抬起头来,对上那双红色的眼睛。而那双眼睛的主人、也就是二色,感到了一阵眩晕,他用食指的指甲盖用力扎着大拇指盖下的缝隙,保持清醒。


    “……对不起,”诸伏景光过了好半晌,道,他的幼驯染还没有从药妆店里结账出来,“因为上辈子的记忆,所以担心申司你变成坏人、一直只想着让你去做所谓的好人……这件事真的很对不起……”


    “……”


    二色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稍微拉下一点口罩,被闷了一会儿的鼻子便清晰地捕捉到空气中的酒气。诸伏景光的脸没红,可能是因为他是喝酒不上脸的类型。不过,这也说通了,为什么诸伏景光会受伤。


    明明是法学生,却没记好交通法,在喝了酒的情况下骑自行车,这样真的算是日本警方的未来新星吗?


    ……哦,陨落了,那没事了。


    “已经讨厌我了吗?”诸伏景光问,神情低落,“对不起,打扰了你这么久……”


    醉汉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识,二色没去在意,他在诸伏景光打算继续道歉的时候,制止了这家伙。这个棕色头发的男人将口罩拉了一半下来,用那熟悉的冷淡神情与平静声音,同他说了一句简短的话:


    “没有讨厌你。”


    诸伏景光愣愣地看着二色的脸。


    “……嗯?”


    “也没有讨厌你,”二色又道,他拉上口罩,得走了,“你没做错什么。”


    这个醉汉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二色消失在街道尽头,这才被降谷零的声音扯回了思绪,他晃了晃脑袋,被酒精蒙蔽的大脑勉强恢复了思考能力。


    “一直往那里看什么呢,hiro?”


    降谷扯着他的胳膊,用酒精棉帮忙消毒。刺痛的感觉让诸伏景光多了几分真实感,他又往那边看了一眼,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穿着灰色卫衣的男人。


    “……刚刚好像遇到熟人了。”


    诸伏景光迟疑道,他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


    在房间给后颈擦药时,赤井秀一回来了。


    他手上提着两个打包袋,一个里面是较为清淡的黑松露意面和沙拉,另一个,装着便利店的罐装黑咖啡。进门时,看见二色裸着上半身,愣了一下,这才道:


    “我对男人没有兴趣。”


    “我也没有。”二色冷淡道,在场两个都是直男,赤井秀一的玩笑实在不好笑,“你和你家里人叙完旧了?怎么不多说点?”


    “没什么好说的。”


    赤井将食物放到了床边的圆桌上,他瞥了一眼二色的后颈,又看一眼件后领有标的衣服,就能判断出来这个娇生惯养的少爷怎么受的伤,这听起来实在有些荒谬了——192的高大男子,穿不惯平价卫衣,被卫衣标签磨破后颈皮肤。


    “需要我帮忙吗?”他说,其实已经上手了,他接过药膏与棉签,上下扫了一遍二色的背,给了个建议,“……去健身房的时候可以再练练背,感觉背部线条还欠一些。”


    “你要去健身房兼职了?”


    二色皱眉,他忽然想起赤井方才进来似乎没关门。


    “我可以去,”赤井用棉签推开药膏,道,“如果你想追求男子气一点,我的建议是多晒晒太阳,薄肌是练得不错,但是太白了,不受女孩子喜欢。”


    “不需要你提建议。”


    有人在门上敲了三下,随后拉开。


    世良秀吉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他一边说话,一边朝屋里进。普通家庭房面积不过20平米,厕所占两三平,走过它、那三张小床也只需要四五步,因此,世良秀吉也就看到了他亲哥给光着上半身的二色涂药的场景:


    “秀哥,你晚上应该没什么事吧……等等?”


    “没什么事。”


    赤井秀一头也不抬地回复了。他涂好药膏,这才从二色身前离开,拿上烟和打火机,向着世良秀吉走去,走到一半,又记起什么,侧过头和二色说了声:“等我一会。”


    “……妈妈让你和真纯培养培养感情。”


    世良秀吉干干巴巴地说,他的腿又被抱住了,是刚刚溜过来的世良真纯。


    世良真纯没说话,只是睁着眼睛看她大哥,那双大大的绿眼睛颇有小狗装可怜的意味,赤井的烟取出来也不是,放回去也不好——冷酷的男人皱起了眉:


    “一定要我?”


    “不方便的话,”世良秀吉看了一眼光着上半身的二色君,再看一眼自家大哥,十分体贴地打算带着纯洁的小妹离开了,“那就算了,反正明天也能见到。”


    世良真纯露出了很可怜的表情。


    “……算了,”半晌,赤井道,他摆了摆手,面上还是那副冷淡的、酷哥专有的表情,“反正房间也就是两隔壁,让她留下来吧,等会睡觉的时候我送她回去。”


    大眼睛的妹妹发出了开心的声音,她高举着手,跑进了这个房间内部。当她看见二色时,变得更开心了——小孩子的嘴多半很甜,她用那可爱的声音喊出了那个谁也没想到的称呼:


    “晚上好,漂亮的二色哥哥!”


    第112章  在房间里发生的故事


    就连二色本人都想不到, 漂亮、好看这种词,能和这辈子的他沾上边。


    一直以来,周围人对他的评价最高程度也只是到“耐看”和“五官端正”这一层次, 偶尔会出现“帅气”, 但那也只是针对他气质与行为来说的。即使妈妈总是被人夸赞漂亮,即使二色遗传了妈妈的五官,可他看起来仍旧是平平无奇。


    然而现在,世良真纯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晚上好。”


    二色迟疑地回应了她。在这孩子过来之前, 他已经从一边的袋子里摸出新的衬衫, 穿上, 纽扣也扣到最上边一颗。小真纯凑过来,看着他,又问了:


    “二色哥哥的下巴是受伤吗?”


    “被划破了,”他冷淡地回复着,说实话, 二色在现实中没怎么和孩子接触过, 因此, 他也不知道怎么跟这种小狗一样的孩子说话,勉强问出了个无趣的问题, “你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


    “吃了什么?”


    “牛排!”世良真纯掰着自己的手指,给二色报了菜名, “还有芦笋、西蓝花,芝士奶油意面和一大杯橙汁!”


    “她吃了很多。”


    赤井说。世良秀吉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看着世良真纯扑到二色坐着的那张床时还心惊胆跳, 后来看学弟面色平和, 只得勉强地放下心来走了,走之前还嘱咐了真纯不要太吵闹。


    “二色哥哥还没有吃饭吗?”


    真纯问, 她看见了桌上没打开的外卖袋子:“而且从刚见面开始,你看起来就不太舒服的样子,是生病了吗?”


    “稍微有点感冒。”


    赤井将外卖袋打开,递来意面,二色没接;他换了沙拉,二色才接过去。这种生病情况下的挑食让外卖员皱起了眉来,只是看了眼孩子,没明着说出来。


    「你得把面也吃了。」


    管家的眼神中充满着警告意味,而少爷不为所动,装作没看到。实话实说,偶尔赤井真的怀疑这家伙是个素食主义者,可惜的是,二色并不是,他吃肉,只是吃得少。


    真纯就在旁边看着二色吃饭。


    直到这份晚饭彻底被解决,安静的小狗妹妹才又变得活泼起来。这个年纪的女孩喜欢什么都可以,不一定要喜欢过家家——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二色看着那本福尔摩斯探案集,还是忍不住诧异起来。


    “你喜欢侦探?”


    “今天喜欢上的!”小女孩眼睛发亮,“我也要当侦探!像那个魔法师一样!”


    二色抬头看向在窗户那边抽烟的赤井,再看看这个想他听自己讲故事的小女孩,一时想让真正应该陪她玩的人带她。可怕的成年人却故意躲避着他的视线,好像这支烟是他女朋友,他要和它如胶似漆度过短暂烟生。


    “那挺好的。”


    二色应着她,这个可悲的病号在心里叹了口气。


    …………


    “你怎么做到的?”赤井只是出去了一趟,回来就看见世良真纯抱着书睡着的样子,忍不住看了一眼时间,发现这一切发生在短暂的十分钟内,“她就这么睡着了?”


    “她自己读书读到睡着了。”


    二色完全没懂世良真纯怎么做到入睡那么快的,他只是听着,就发现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然后头一栽,身体往侧边一倒,就呼呼大睡起来,明明刚才还很有精神:“这么没有警惕心的吗?”


    “我送她回去。”


    赤井无奈地摇摇头,他先是看一眼真纯躺着的地方,又顺着抬眼,看一下二色的脸。


    只是,他的动作一顿。


    这个黑发的男人皱起眉,问了一个二色听了也莫名其妙的问题,他的声音里是货真价实的疑惑:“你整容了?”


    “这玩笑不好笑,”二色道,“我对那种东西没兴趣。”


    就算是这辈子永远会被人评价不好看,他也不会去整容。他的生活不会因为脸好看而天翻地覆,他本人也不会因为脸不好看而郁郁寡欢——颜值于他而言真没有那么重要。


    “好吧,”赤井把世良真纯抱起来,打算先送这孩子回去,再研究二色脸的问题,“等我回来再说这个问题。”


    ……因为和世良家是两隔壁,所以,他很快回来了。


    “你是在脸上化了妆吗?”


    赤井将椅子拉过来,坐到二色面前,盯着二色的脸问。然而他左瞧右瞧,也没看出哪里动过刀、或者哪里有化妆品,脸还是他记忆里那张脸,只是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了:


    “或者你易容了?总而言之,你看起来和过去很不一样,要漂亮许多,你过去没现在这么好看。”


    “这玩笑不好笑。”


    二色重复了一遍自己说过的话,他到波士顿留学后,基本没有化过妆,最多只是护肤:“我这几天都跟你一起,你觉得我个病号还有闲心化妆吗?”


    想来也是,但这还是说不通,赤井唯一能找到不同的东西只有二色脸上的创可贴……等等?


    “……你把创可贴拿下来看看?”


    赤井道。


    二色将还没更换的创可贴拿了下来,那颗痣还待在原先的位置,毫无变化。赤井秀一看了一眼窗外,再将视线投回他脸上——他这次沉默地盯了许久。


    “现在把它贴上。”


    赤井又道。聪明如他,一时竟然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再拿下来。”


    “拿下来贴上去,你当这是在给你妹妹贴贴纸吗?”同伴说,他就像是被逆着毛rua了的狗,准备咬人,“没事做去和世良女士交流感情,倒倒你脑袋里的海水。”


    “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赤井组织了下自己的语言:“……你的痣、它可能会扰乱别人对你脸的关注。”


    “没有人的颜值是靠一颗痣决定的。”


    眼前的系统弹窗跳出来,二色当做看不见。他说,此时他还没把痣当一回事,也只是把赤井的话当做耳边风,听一下便忘了。


    “你的颜值就是靠痣决定的,”赤井秀一知道他不信,也只能耸耸肩,随后,说个并不好笑的笑话,“……没准你会很适合潜入工作,工作的时候把痣贴上、结束工作的时候把痣露出来,就没人会看出你是那个卧底。”


    “好的。”


    二色没当真:“我会考虑一下。”


    …………


    “听说你要回日本了,”棕发的FBI探员道,这次接头的场景是路边的咖啡早餐车,“申先生。”


    “是。”


    申贤硕道,他从咖啡车的摊主那儿接过自己热美式,抵在唇边装作要喝的样子,同这位探员小姐对话:“你们的上头终于考虑好人选了,是吗?”


    “是的,”探员小姐说,“目前来说有三个人选。”


    “等我的情报送过来,再缩减成一个,由另外两个进行辅助,这个计划听起来就蠢,白痴到我一看就知道这是脑袋里塞满甜甜圈的人写出来的。一抓直接抓到大本营,挺好,白送三条人命。”


    棕头发的亚裔道,他语气淡淡的,却极具嘲讽意味。


    只是,虽然听到这样的话,这个探员却没生气。她的咖啡也好了,是加满奶油的卡布奇诺:“请不要这么说,我们的人选是通过多方面考核决定的。”


    “你们设置了多久的卧底培训课程?”


    申贤硕问。


    “四周,”探员小姐答,“我们的精英探员有信心能做好这份工作,而且基本上,大家都有一定的伪装潜伏经历。”


    “听起来很好。”


    黑衣组织的情报员说,他根本不是在夸奖:“那么我们的合作关系还是结束吧,我的情报从来不提供给白痴。如果FBI是个学校,那它里面的学生有80%都是白痴——不过你还算正常人,霍普斯小姐,你将会是个好警官。”


    好警官是做不了卧底了,尤其是像朱蒂这种,刚从FBI学校结束培训的新星。


    “什么?”


    “再见,”棕发的男人握着那杯热美式离开了,因为是冬天,他的大半张脸藏在红色的围巾下,情报员没有回头,“还是金发更适合你,兔子警官。”


    探员、不,朱蒂,她没有像影视剧女主那样停在原地,而是追了上去。她提前摸了一把自己的棕发,确认这顶假发还戴得很好,可带得好,为什么这个人还能发现自己的真实发色?


    她想不通。


    “我们还没有给出我们的条件,”朱蒂道,但她的动作看起来是想讨要申贤硕的联系方式,或者同这个男人再聊聊,“你这是做什么,这不是能随意取消的交易——还是说你对我们FBI的实力有所怀疑?”


    梦里的朱蒂·斯泰琳看起来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她的伪装做得不错,但在交易情报方面,她还是差些功夫。她似乎没意识到申贤硕言下之意是他们总部准备的卧底计划保密程度不够,也没意识到面前的人在暗示说她的伪装快要被看穿了、让她回去。


    “抱歉,”申贤硕道,有路人与他擦肩而过,而他直视前方,似乎是真的对朱蒂没一点兴趣,“你很漂亮,但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朱蒂·斯泰琳一愣,但她很快反应了过来:


    “先生,我只是想……”


    “我喜欢红色,”申贤硕道,他意有所指,“真是抱歉,我更喜欢红色的人、我是说红色头发的人。”


    意思是下次见面还是让赤井来。


    朱蒂装作失落,离开了。


    梦境本该在这里结束,然而下一刻,二色看着申贤硕转头,朝着街对面走去,那儿停着辆黑色的保时捷356A。他最终站在了车的驾驶座窗前,看着车窗摇下,那张许久未见的脸逐渐露了出来。


    “是贤硕啊。”


    伏特加说,他脸上还戴着那个墨镜:“我还以为那边站着的人只是和你长得像呢——毕竟你看起来没有那么帅。你是被搭讪了吗?”


    “那是条子,”申贤硕道,伏特加是蠢了点,但他背后的琴酒俨然不是好糊弄的,因此,他将朱蒂的身份直说了,“之前的任务留下些马脚,导致他们怀疑到我身上。”


    他又问道:“我的调令什么时候下来?”


    第113章  惨遭制裁的松田君如此造谣


    “秀哥、已经走了吗?!”


    早上醒来的时候, 世良真纯听见了这样的噩耗。她刚发出遗憾的长音,就被妈妈用湿毛巾大力擦拭着脸——小狗妹妹发出了“唔唔”的受击声,玛丽女士在给孩子洗脸这方面, 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是啊, ”世良秀吉遗憾道,“凌晨两三点那会走的,坐着辆白色面包车往医院去了。”


    “欸?”


    “二色君似乎心脏不太舒服,秀哥本来是打算撑着他走下去, 但发现实在强人所难后, 抱着出去的。”说到这儿, 世良秀吉停顿了一下,想到昨晚看见的,“……关系很好呢,那两个人。”


    …………


    距离他们到达医院已经有段时间了,二色的各项检查已经做完, 医生开了几瓶水, 让他先吊着, 吊完再看看情况。赤井翻看着检查单,视线落在检查结果上, 直皱眉。


    “情况如何?”


    织田作之助问道,他从贩卖机拿买了两罐咖啡回来。


    “不太好, ”赤井秀一如实说,他看一眼二色, 确认那家伙真的睡过去了, 这才继续说, 世界上的事还真是难以预料,“心肌炎, 要是再晚发现,可能就要进手术室了。”


    “是吗……”


    红头发的男人一愣,随即陷入了思考,半晌,他又问了:“你确定是心肌炎吗?”


    “检查结果上写着。”


    “好吧。”


    他点了点头:“有通知过申董事吗?”


    “谁?”


    “申董事,”织田作之助重复了一遍,但他很快意识到了赤井秀一不是申董事安排在二色身边的保镖,“申汉善,也就是申司的生父,你不是他……哦、对,你不是,稍等一下,我去给他发条信息。”


    赤井阻止了:“别这么做。”


    “为什么?”


    织田疑惑,他远在日本,并不知道二色与申董事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好歹养过五个孩子,即使孩子们都变成了小狗,那也是养过,因此他很快明了。


    “就算我不说,那人也会知道的,”织田道,“……不过竟然会有这一天。”


    ……申司从小到大都挺健康的。虽然小时候因为眼睛不好,走路总是跌跌撞撞,给自己身上添点伤口,但感冒发烧、或者骨折崴脚,这些事都没出现过。出国一趟,好不容易回来,结果生了一场大病。


    而且心肌炎……


    说起来,那个写轻小说的申老师,似乎也是同样的病。


    时间太久,织田作之助已然记不清当年的事,说到底,他和轻小说家的关系也没那么亲近,偶尔前去拜访,也只是短暂地交流,结束便走了——要是那个姓流川的助理在,或许会知道得更多。


    “你和申司关系很好吗?”


    织田问,他作为二色的半个家长,自然有资格这样问,而且,身为杀手,他能看出赤井秀一接受过训练:“一直没有问,你是做什么工作?”


    “我目前在FBI实习。”


    赤井秀一道。


    想递烟的手停了一下,织田面不改色地把刚冒头的烟盒塞回口袋。两辈子都从事非法工作的男人一时不知自己是该让少爷离这个条子远点,还是夸少爷眼光好,身边的人都一表人才一心向善一身正气——


    “挺好的。”


    织田作之助违心地说。


    “嗯,”赤井挑眉,他猜到了一点织田的身份,“……如果不做跨国犯罪的事,我想我是不会动手逮捕他的。”


    “……谢谢。”


    这次织田是真心的了。


    二色没睡多久,三瓶水才吊了一瓶半,右手下垫着个扁平的药盒。他盯着这个药盒看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医院里。织田与赤井不知道跑到哪去,极有可能是到抽烟区去聊天了。


    有一阵眩晕感。


    他伸出另一只手去摸电话,但身上的口袋里只有药和钱包,也是这时才记起来,从美国回来的他根本没把手机带回国。


    下巴上的创可贴因为粘性不足,自己掉了下来,落在衣服上,蓝色的系统弹窗也在这种时候跳出来,上面的字是那该死的韩文,二色一点都不想看,只觉得它烦。


    「别继续待在日本了。」


    系统弹窗的背后操纵者道:「再待下去的话,你很快就会死,这个时间的你不应该在这里。」


    噢。


    二色只是在心里应答一声。早晨的输液室没那么多人,十分安静,这种环境里,他不想当自言自语的疯子。然而系统不知道是收到了他的意思,还是没收到,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申汉善不想你死,我也不想。」


    嗯。


    「老师。」


    系统操纵者换了个二色熟悉又陌生的称呼来喊他,那些文字也变成了熟悉的日语。病号再次感到一阵头晕,以及涌上来一阵恶心感,他的口中还泛着苦味——这种情况下,二色无法把注意力放到文字上。


    「……请好好活着吧。」


    屏幕闪烁了几下,像是电子数据的欲言又止。


    而二色用那只没被扎针的手捂着嘴,压抑不住自己的咳嗽,门外的赤井闻声,便进来帮忙顺气。织田本来也想进来,却在门口接了个电话。那个红头发的男人看一眼输液室里的情况,确认赤井能照顾好二色,便点了点头,离开了。


    “有什么事,”织田作之助道,他穿过医院的走廊,在无人的尽头喊出了那个称呼,“琴酒?”


    走出医院的时候,他点了支烟。


    觉察到什么,叼着烟的男人回头,看向了输液室的方向。


    他换了只手接电话,在自己面包车的车门面前停了一会,听完了搭档的任务说明。身上的黑色衬衫与黑色西装裤虽然让他看起来确实符合任务的着装要求,但织田还是觉得有些单薄。


    他把后座那件黑色风衣穿上了。


    …………


    “织田走了吗?”


    输完液的二色按着针口,忽然问。


    “走了,”赤井说,这次二色生病检查是织田掏的钱,因此他的储蓄还算安全,能买得起回程的机票,“但我现在怀疑我带你出来的正确性了,你知道你差点死了吗?”


    “没严重到那程度。”


    二色松开了手指,站起来,命令着:“把你的手机给我。”


    “你要做什么?”


    “我找个司机来,”心脏有一瞬间刺痛,但二色没放在心上,“现在轮到我去想去的地方了。”


    “需要我陪吗?”


    “不需要。”


    赤井盯了他许久,最后放弃了。男人一边说着“多比自由了”一边将那部稍显老旧的手机放到二色手上。其实上次喊织田作之助帮忙载人,用的也是赤井的手机。


    两次的区别只在上次二色发了条短信,这次他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谁啊?」


    松田阵平困倦的声音从那头传来了,现在是上午八点,又是周末。不管是哪个国家的大学生都一样,一到周末,作息昼夜颠倒像跨越了八个时区。卷毛奶牛猫自然不例外,他大概和萩原又通宵捣鼓了什么东西,这个点刚睡下。


    “你仇家,”二色的冷漠声音就像是催命符,“我在医院。”


    「……」


    松田阵平沉默了一阵:「你在波士顿的医院吗?」


    “日本的。”


    「你在开玩笑吗?」


    那边传来了松田阵平穿衣服的声音,虽然说着这种想撇清关系的话,却还是打算出门来接,他踢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说着什么“你要杀了我吗小阵平”“谁的电话啊”就跟着一起来了:


    「这么快就回国了你不会是被学校开除了吧?——在哪家医院?」


    不到半小时,属于松田爸爸的家庭汽车便开到了电话中提到的医院地址。坐在副驾驶的松田阵平拉下车窗,他刚想说什么,给许久未见面的继弟来个帅气登场,便在二色的咳嗽中戛然而止。


    “……你真生病啦?”


    他干巴巴道,像是刚想发癫便被驱魔的奶牛猫,不过很快恢复了正经:“不是、你生病了怎么还回来?”


    二色坐进车里,他没回答松田的问题,坐在驾驶位上的萩原也回过头,用担忧的目光看他。赤井看了眼手机,带着二色给他的卡走了,他打算去商业街看看,给美国那边的熟人挑点伴手礼。


    “晚上我再来找你。”


    赤井走之前道,他看了一眼二色的脸色,还是皱着眉,有些不放心,现在他也不知道明明只是普通感冒,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不,我还是下午就过来,要是有任何不舒服的,记得打给我。”


    “二色君是生了很严重的病吗?”萩原想插话,“病例单在吗,能让我看看吗?”


    “……没有。”


    赤井停了一下,从善如流地换成了日语:“他有点重感冒。”


    二色很显然不打算把真实情况告诉这两人,而赤井同他心有灵犀,不需要提前串通任何口供。萩原半信半疑,松田阵平全然不信,但他俩也找不到其他证据。


    “回家。”


    这个许久未见的弟弟说,他的嘴唇毫无血色,像是时日无多的病人。松田阵平的心里划过一丝不详的预感,只是见二色语气坚决,便只能将怪异压下。


    “……你的手机呢?”


    半路上,松田强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问着。


    “没带,”二色道,他稍微拉下了些许车窗,让新鲜的空气进入车内,缓解他的反胃感,“我只会回来待两天,不需要带它。”


    “你是临时起意飞回来的?”松田意识到这点后,十分诧异,毕竟二色那个性子,很少会做这么青春的事,思来想去,他想到一种可能,“难道说你是谈恋爱被甩了,太难过才回来的吗?”


    “脑子不用就捐了。”


    二色道。


    “这也是很合理的嘛,更何况你在国内的时候就完全没有恋爱经历,出国了没准你会想恋爱呢!”松田叫嚷着,他想激起些二色的活力,然而失败了,“……你不会是想回家跟妈妈出柜吧?”


    “再这么想的话你重开吧。”


    冷漠的二色答道。


    这时候谁都没有预料到,几个小时之后会发生什么。


    第114章  冷酷无情的申董事道


    赤井离开的第三个小时, 还在挑选伴手礼的他收到二色被送去医院抢救的消息。


    【卷毛男:[定位消息-医院]】


    【卷毛男:不知道你在哪里,总之请赶紧过来。】


    【赤井秀一:收到。】


    刚从医院出来没多久,就又被送到医院里——不用多想, 就知道一定是抢救。赤井皱起眉, 现在他真的怀疑了自己把二色带来日本是件错事,他在寺庙,随意地拿了根签后,看也不看, 便急着离开, 只是视线落在一边的御守墙上, 他还是强压住了急躁,买了个保佑身体健康的御守。


    坐上出租车,他才抽空,看了一眼手里的签。


    大凶。


    【库拉索:情况怎么样?】


    【库拉索:他还好吗?】


    也正是在这时,库拉索的消息发来了, 朱蒂大概在她身边——她们两个总是形影不离, 这种时候也一样, 二色所担心的申董事的惩罚没有落在库拉索身上,能发消息, 就证明她还好。


    【赤井秀一:……】


    他本想说不太好,但又想到二色的态度, 只得将输入的单词删掉,重新打字。


    【赤井秀一:他没事。】


    出租车的计价表数字简直大得可以, 然而赤井看都没看一眼, 便刷了卡, 大步流星地照着这家医院手术室的方向走去,走廊里, 那个之前见过的卷毛男和他朋友站在尽头那间手术室前。


    赤井能感受到他们两个的紧张。


    “是什么情况?”他问道,对这两个男大来说,这男人几乎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申做了什么,怎么会进医院抢救?”


    萩原很显然注意到了赤井问话中的主语。


    一般来说,朋友和别人走之后进了医院,会问的大概率都是“你对他做什么”这种没礼貌的话,但这个男人很显然确定他们两个不会做出伤害二色君的事,因此,问的是病号自己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萩原抢先道,“我们载他回了趟家,随后他和二色阿姨说了一会话,结果出来的时候就忽然脸色难看、捂着胸口倒下了。”


    “……是这样。”


    松田点头,他也接着说下去,赤井只是安静听着,似乎在思考:“他让我们两个瞒着妈妈,不要喊救护车,我们就开车给他送了过来。医生检查后就把他推进了手术室……我能确定这家伙去美国之前心脏没有毛病,那现在他生了什么病?怎么会这样?喂,你解释一下!”


    似乎是因为太过关心,所以稍微提高了些音量。


    “一点小毛病,”赤井道,他了解二色,那个青少年从始至终都不喜欢把自己的身体状况告诉别人,“我建议你们两个可以先行离开,这里有我守着就行——二色女士那边还需要你们去解释吧?”


    “一点小毛病会让人进急救室吗?”


    松田阵平指出这点,他变得烦躁起来,属于拳击手的攻击性稍微展露了些许,又因为触及手术室上方的红灯,收敛了许多,把自己的卷毛揉乱了。


    “他从没这样过……”这个卷毛的青年有些语无伦次,“——他不会死在我面前吧?”


    “不会。”


    赤井明面上是这么很有把握地说着,实际上,他也没底。


    等待了将近半个小时,手术室的灯还是可怕的红色,赤井再劝了一次,这次萩原答应了,将无意识里露出疲态的松田也一起拉走。他们两个通了宵,早上开车没出意外已经是仗着年轻、身体好。


    萩原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手术室,交代着:


    “如果二色君出来了,请给我们打电话。”


    绿眼睛的男人点了点头,示意他自己会这么做的。萩原这才勉强放心,将不愿离开的松田拉走了,他比松田高上几公分,手臂嵌住幼驯染的脖子,拖着这只黑猫警长离开——


    只是在门口,他们两个与一个可怕的中年男人擦肩而过。


    松田阵平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努力伸长脖子,去看那男人的背影,但这已经来不及了,那个莫名熟悉的男人已经消失在楼梯处,连大衣的衣角都没给他留下。


    “……我觉得我们还是得把这件事告诉妈妈。”


    黑猫警长道。


    萩原研二表示赞同:“你说得对。”


    …………


    “情况怎么样。”


    那个棕色头发的男人直奔手术室来,他一眼都没看站在门前的赤井,询问着刚从里面走出来的护士。


    此人语气冷淡,身形高大,穿着的一身黑色宛若丧服,或者说,他更像是死神。他身后匆匆跑来一男一女,男的手里提着公文包,女的戴着墨镜,穿着平底鞋,赤井能看出来她是从事安保职业的。


    “是急性的心力衰竭,”护士问道,“之前有过心脏方面的疾病吗?”


    “这之前没有。”


    男人身后的助理答道,“上周周末开始患上的病毒性感冒,这周、今天早上有在另一家医院的检查记录,检查结果认为大概率是心肌炎。”


    “有过敏史吗?”


    “动物皮毛过敏,”这次是申董事回答了,“还可能有坚果类过敏,但这次应当和过敏无关。你进去的时候通知藤谷,必要的时候直接使用强心剂。”


    “好的。”


    他们之间的交流被赤井一一记在心里,申董事在什么文件上签了字后,护士进去了。外边只剩下赤井和这三个人,从身份上来看,这就像大河剧里演的私奔被抓情景。


    赤井是那个带着大小姐私奔的穷小子,那个一身黑的男人是大小姐他爸,等一下就要这里上演兴师问罪的重点狗血情节。


    “你是赤井秀一?”


    那个只出现在照片里的男人侧过头,看着他。


    “是。”


    赤井点了点头,他在这个男人面前没露怯。申汉善的目光从上到下扫了他一遍,杀意如高山的寒风,要将他推下悬崖——这个男人大概已经心里将他杀了几万次。


    “你知道你差点杀了我儿子吗?”


    他质问着,然而语气依旧十分平静、冷淡,好像这里是一场商务谈判会,而不是他儿子的抢救室外边。赤井仔细看了他的脸,除了神情,在上面找不到任何与二色相似的部分,不,甚至连神情也不一样。


    “他本来只要待在美国,就不会出这些事,”棕发男人的杀意在室外蔓延,让人窒息,“你知道吗,这是他除了出生,第一次进手术室。”


    “……是我的错。”


    出乎意料的是,赤井承认了。他不是怕死,也不是想减轻惩罚,只是这件事确实是他的疏忽,但:“去哪里是他的自由,没有人应该连想去哪里都没得选。”


    “他只要不回日本就不会这样。”


    申汉善身后的助理用着平板查阅了什么,随后将它拿给了老板审阅。棕发的男人看了一眼,皱起眉来,在赤井没理解完上一句话时,又问了一个新问题:


    “你们昨天几点下的飞机?”


    “上午九点。”


    现在是第二天下午两点,过去了29个小时。


    “你们接触过什么人,”申汉善继续问,他现在不追究赤井将二色带离美国的责任了,反而关注起其他事,“今天上午那次医院,谁陪着你们?”


    “一个红头发的男人。”


    赤井如实回答了。


    “打电话给织田作之助,”申董事转头便吩咐了助理,“让他无论如何都给我在半小时内过来。”


    …………


    睁眼,在这里成了件费力的事。


    “老师,”有人喊着他,用那莫名熟悉的声音与温柔的语气,二色闻见了太阳晒过之后的毛毯的气味,努力地睁开黏在一起的眼皮,首先引入眼帘的是车站的冷色灯光,“你还好吗?”


    “……什么?”


    这个问题让他感到了些茫然。


    “你感觉还好吗?”


    那个有着蓝色眼睛的男人问道,他坐在二色的旁边,用肩膀承受着二色脑袋的重量:“能认出这里是哪里吗?”


    “……”


    二色扫视了一圈,发现这是个空空荡荡的地铁站。他身上盖着的,不是毛毯,而是他过去最喜欢的那件披肩——色彩丰富到会让人怀疑这是女生的专属。


    “我怎么会在车站里?”


    他问道。头发从肩后落了下来,垂在胸前,是陌生的黑色,二色伸手去抓,确认它们都是真发,它们的光泽度不是假发能比拟的。


    “我们要去、”助理迟疑了一下,但也没有太久,很快就给出了一个理由,只是这句话假得可以,“参加一个活动……对,我们要去参加签售会。”


    “什么签售会?”


    “轻小说的。”


    二色皱起了眉,他的脑袋里并没有关于轻小说的记忆,而且,他对写轻小说也没有任何兴趣:“我不写轻小说。”


    “写过的,”助理道,他的下巴上有些胡茬,那双蓝色的眼睛中划过了让人看不懂的什么情绪,或许是怀念,“你写过的,申老师,你写了好多本呢。”


    “我不记得。”


    “不记得也没关系,我还记着呢。”


    助理的黑色头发看起来十分柔顺,像是被养得很好的猫咪皮毛。他的眼睛眼角上挑,睁大时,和家猫有几分相似。


    “我也不记得你。”


    二色道,他觉得助理的脸有些熟悉:“你叫什么名字?”


    助理没有回答,他露出个微笑来,假得有些悲伤了:“因为我没做好助手的工作,所以被老师从记忆里开除了吗?”


    “或许是吧。”


    黑色长发的轻小说家站了起来,他听见车即将到站的声音,因此,迈出腿,打算朝前走两步,在黄线外候车,然而才刚决定这么做,就被助理抓住了手。


    “……老师。”


    不告诉他名字的助理喊着这个称呼,语气中有他捉摸不透的复杂情绪:“拜托你,请好好活着吧。”


    “我没打算卧轨。”


    “不是这个,”助理摇了摇头,他用两只手紧紧抓着二色的手臂,生怕二色会挣脱走开,这个黑发的男人低下了头,于是,这里的另一个人看不见他的表情,“请答应我……”


    他的语气中有着恳求的意味。


    “我答应不了。”


    二色觉得自己有些无情了,奇怪的是,他的心毫无波澜:“所有人都有死的那天。”


    助理的手没有松开。


    “求你,”助理道,他的声音就像被车撞后、躺在路边的猫咪那样虚弱,这个男人可怜至极,而这模样才让二色的眼前闪过画面,那个在大雪天、坐在椅子上无家可归的男人,赫然就是这个助理,“求你了、老师……”


    “答应我吧……”


    猫的眼泪,如熔化的铁水那样滚烫,滴落在了二色的掌心。


    第115章  作者别夹带私货好吗


    一个男人, 在另一个男人面前流泪,求着对方不要死,一般出现都只出现在那什么直男止步的BL小说、漫画里。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可能是父子、兄弟与前后辈, 也可能是朋友和师生, 甚至按照上面的BL性质,还要加一层禁忌的恋爱之情。


    然而,失去记忆的二色根本没想到恋爱这层上去。


    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自己上一辈子是个有助理的轻小说家, 也不记得这辈子的自己是个冷酷无情的日韩混血柯同主角。对于助理的眼泪, 这个男人只感觉到莫名其妙, 且无法理解。


    “你怕我死?”


    二色问道,他皱起眉,看着这个男人的后脑勺,车辆即将到站,但他没去在意, 反正错过了这一辆, 也会有下一辆车到:“我对你来说, 很重要吗?”


    “……很重要。”


    助理低声道:“老师你、是给予我第二次生命的人……”


    “我不记得。”二色直白地说,他将自己的手从此人的禁锢中抽出, 注视着这个可怜的人,“我不记得我有做过这种事, 也不记得你,你对我来说只是个陌生人, 即使是这样, 我对你来说还是很重要吗?”


    “嗯。”


    “为什么?”


    “因为老师只是不记得了, ”助理说,他的目光如夏日的海面般平静, 无风无浪,温柔而坚定,“我还记得。”


    他是唯一记得那些时光的人……不,也不能称作是人。助理、或者说诸伏景光,我们还可以称呼他的假名流川宏,甚至喊他系统,无论哪个都可以,他只是一个由记忆与情感混合而成的个体,在这片无人知晓的地方,记录着故事。


    “你还记得一本韩国小说吗?”助理问。


    二色不需要回答,对方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这个男人有些难过,却还是说了下去——“其实我也不太记得那本小说的名字了,只是那时候,老师你告诉我,这是引导你开始写轻小说的书,你很喜欢它……所以我才读了,我读了很多遍。”


    这句话引起了二色的兴趣,因此,他问:


    “什么样的小说?”


    “讲的是关于圆环的故事,”助理示意二色坐下来,他的一侧放着个包,里面装着许多东西,“三个人、不,是许多人的故事,他们走到了结局,然后回到了原点重新来过……啊,在这里。”


    他取出了其中一卷,封面上的标题模糊不清。二色将它打开,随后发现,里面的内容也是一片模糊。


    “……你逗我吗?”


    “没有。”助理认真道。


    “那就确实是在逗我,”二色看穿了他,但他没有追究下去,反倒是问了,“那三个人指的是什么?”


    “读者,主角,以及作者。”


    “那么,你觉得,我是其中的谁?”


    二色又问道。那一辆车到站,拉开了门,却没有人下车,本该上车的乘客坐在椅子上聊着小说。于是,半晌过后,门闭上了,载着那些歪着头、昏睡的乘客离开。有只小熊贴在窗户上,看见了二色后,露出惊讶的表情,它挥了挥手——像是在招呼二色快些上车来。


    “谁也不是。”助理说,“我们的故事不是圆环。”


    “是吗?”


    “是的,老师你必然会走到很好的结局去……至少也先活过27岁吧,变成三十岁的魔法师那样。”


    列车离开了,带着车上的小熊。助理似乎松了口气,他将那本看不清的书收回到包里。二色盯着空荡荡的门后,思考了一段时间,这才又开口,道:


    “给我讲讲吧。”


    “什么?”


    “我的故事,”老师摸了摸口袋,发现在这里面放着打火机与半包美国牌子的香烟,他迟疑了片刻,随后抽出一支,叼着,点燃了,在烟雾里,他的五官似乎变得平凡了起来,“或者你嘴里的那个,我们的故事。”


    “这有些长。”


    助理的笑不再像之前那么假了,他很高兴,像只得到了主人关注的猫咪。二色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这样,轻小说家、不,披着轻小说家外壳的他还是那个没有多少感情的人,他经历的事不够多,自然无法明白。


    “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他承诺着,好像这是赌上生命的契约,“贤硕老师。”


    …………


    “我是织田作之助,”正在开车赶往目的地点的织田接通了电话,他目视前方,半点没分心的样子,“非常抱歉,我现在正在休假,如果是工作的事,可能要等到我结束休假后再议。”


    其实没有休假,而是在加班的路上。


    说来也真是心酸,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自从与申董事的合约到期,织田作之助便再没多少真正的休假了。他现在真想知道,贝尔摩德究竟是如何平衡演员与黑衣组织成员这两份工作并且还有时间享受生活的,她不累吗?


    「您好,织田先生,我是申董事的助理。是这样的,少爷正在医院接受治疗,董事让您在半小时内务必到达这间医院,请问您现在在哪里?」


    “申司进了医院?”


    织田皱眉了,他透过行车记录仪的屏幕反光看了一眼后座的同事,压低了声音:“在哪里?”


    「……」


    申董事的助理报出了地址。


    “情况怎么样?”


    织田作之助再次问,他确定后座那个不苟言笑的同事正在用余光看着他,但比起这个,更重要的还是申司,毕竟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那孩子与小狗们在他心中都是同样的重量。


    「不太好。」


    “好的。”


    他点了点头:“我很快就到。”


    “……是家里人吗?”同事问道,他看起来不像是会好奇的家伙,织田作之助本想警惕,却不知为何,感受到这人身上有股同类的气息,“你儿子?”


    “我看着长大的一个孩子。”


    织田道。


    “你可以现在就去,”男人说,虽然语气还是冷硬,却被织田听出几分同情,“我不会和琴酒告状的,这个任务本身也不需要两个人,你和我只是监视而已。”


    “我欠你个人情。”


    织田将车停在了路边,他解开了安全带:“你叫什么来着?”


    “伊森,伊森·亨特。”


    “我记住了。”


    织田作之助从街边打了辆车,离开了。而自称伊森·亨特的男人看了眼车里的狙击枪与其他任务道具,什么表示都没有,他换到了驾驶位上,这才拿出手机,给自己的联络人发去消息。


    ……他几乎是踩点来到的手术室门口。


    这个空间除了申董事与他身后的一男一女外,就只有个织田作之助。本打算等二色出手术室的赤井秀一被要求待在其他空间里,不允许接近手术室。申汉善靠着墙站,手里有根没剪口也没点燃的雪茄。


    “申董事。”


    织田作之助喊了一声。


    申董事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助理和保镖也下去。空间腾开,给他与织田留下了谈话的隐私保证,他这才问了:


    “你记起横滨的事了,对吗?”


    “嗯。”


    红头发的前mafia成员应声,他看了一眼手术室:“……为什么要我到这里来?”


    虽然这么说听起来就像不想负责的渣男,但织田的本意只是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有些没法帮上忙。他不懂医学,在抢救室外的作用只能是成为祈祷工具人——


    “因为你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特异点。”


    申董事道,因为这里是无法抽烟的医院,烟瘾上来的他有些头疼,语气冰冷得过分:“按照原先的设想与经历,他应该在落地24个小时内就因为突发性心力衰竭进抢救室。然而这次你有一段时间跟在他身边……延缓了发病时间。”


    “什么意思?”


    织田有些懂了,但没有完全懂。


    “你是我从别的世界拉过来的人,也就是说,这个世界命运的惩罚落不到你和你周围人身上——你是无法被这个世界选中的个体。”男人呼出口气,“你是唯一能帮他的人。”


    “是吗?”


    在这个问题上,织田没再问下去。


    只是他看着手术室的红灯,良久,这才忽然想起来一年之前的事,那时他将二色与记忆中的轻小说家申贤硕分开了,认为他们是两个人,可如今,听到申董事的这番话,织田又一次思考了那个问题。


    “……申司和申老师,是什么关系?”


    好半晌,这个男人开口了。


    申董事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表,他从埃及飞过来,上面的时间本该是那个国家的,然而实际上,它是东京时区。听见织田作之助的问话,他没抬头,便回答了。


    “是同一个人。”


    “是所谓的转世投胎吗?”


    “是也不是,”申董事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如果是转世投胎、或者回归,他根本不会记得横滨的事……”


    二色还记得横滨那一辈子的事。


    二色的回归只能让人记起最初的事。意思就是,无论申汉善回归多少次,他的能力都一样,只能使那些人想起第一次回归时间线上发生的事——用在自己身上也不会例外。


    他和某些东西做了交易。


    只有这一种可能。


    申汉善自然也做过交易,他和家族供奉的那个神明做过许多次交易,由于血缘,付出的代价要少上许多。然而二色从没接触过申家供奉的神,他能与谁做的交易。


    普通人能接触到的神……


    这个男人的目光变得冰冷了起来,他想到了某个人、不,也不能说是人。蓝色的系统弹窗在此时跳了出来,申汉善很少使用它,却不代表他不会使用。


    「登陆者:管理员-申汉善」


    「已确认权限。」


    「系统绑定者-申贤硕,生命体征低,大脑陷入深度休眠。


    系统操纵者-诸伏景光,无生命体征,初始区-站台待命中。」


    「您确定要给“系统操纵者-诸伏景光”发去讯息吗?」


    申汉善将全然没抽过的雪茄扔到了垃圾桶中。织田作之助不知此人为何动怒,也不知道他的怒意将要对准谁,只是在一边待着,他等在门口,一直盯着那盏灯。


    「滚出来。」


    第116章  作者说这个私货她一定要夹


    故事发生在某一年横滨的大雪天里。


    这个场景并不浪漫, 天气很冷,即使穿上了羽绒服和厚重的绒裤也无法抵御。雪太大,街边的路灯在风雪里熄灭, 唯一亮着的只有远处的便利店招牌。


    本该死去的男人坐在椅子上。


    在此之前, 他将身上的几枚零钱投入到电话亭中,反复不断拨打着几个熟悉的号码,得到的回应只有“这里没有这个人”与“您是打错了吗”,钞票上的头像和这个世界的钞票头像完全不同——就算是再怎么不看轻小说和漫画, 也会知道, 自己这是穿越到了异世界, 身穿。


    最后的五百日元被贩卖机吞了,选中的热饮并没有掉落出来。


    诸伏景光、或者说刚刚死而复活的苏格兰威士忌茫然地看着逐渐被雪覆盖的地面。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穿越,也没有见过所谓的神明,既不存在特殊能力、也没有发现外挂,胸口的手机上有个洞, 那是他死过的证明。


    天气很冷。


    他只是愚蠢地坐在这儿, 等待雪把他埋成雕塑。


    ——你在这里做什么?


    突然出现的男人问道, 准确来说,他是用翻译软件问的。诸伏景光闻声, 抬头,看见了举着伞、手里握着易拉罐热饮的男人的脸——那张脸, 他曾在照片上见过,与组织忌惮着的那个南韩极道集团的首领有七八分相似。


    苏格兰迟疑了一下, 他张开口、好半晌, 这才给出了个回答:


    “我在、思考人生?”


    很显然, 站在他身边的这个男人没有听懂。男人的伞柄处挂着个袋子,里面装着草稿纸与两只水笔, 向上看,能看见握着的地方隐隐约约透露出的“旅店”字样,苏格兰于是知道,这人只是个大雪天出门的旅客。


    ——没有地方去吗?


    旅客又问他。那罐易拉罐被扔了过来,苏格兰接住了,已经冻得发僵的手被这一点点的温暖唤醒,也是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离被冻死已经不远了。


    刚想要张口,打算回答,就被手机里播放的下一句翻译女声打断:


    ——那就跟我走吧。


    ——比起被冻死,还是待在暖和的房间里更好,不是吗?


    或许是天气实在太冷了,也或许是,那罐饮料过分烫手,一时让他说错了话。总之,他最后还是跟着这个长相出众、且身份不明的男人走了,去到了某间毫无特点的民宿。


    “申老师已经回来了吗?”


    民宿的婆婆问,她看了一眼跟在这个青年身后的苏格兰:“这位是?”


    被称作“申老师”的男人想了想,用他那奇怪的口音随口说出了“朋友”——屋里的煤炉烧得很好,空气中有烤年糕的香气,新房间的钥匙被放到苏格兰手里。


    “在这里休息吧。”婆婆说,“要来点烤年糕吗?”


    没有房租、也不用交食费,这间旅馆的存在就像是什么人类的救助站。申老师、或者喊他的全名,申贤硕,他将苏格兰带回来后,便没有出现了,只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工作,他是个网文作者、用这边的话来说,应该是轻小说家。


    苏格兰就像是他一时大发善心,捡回来的猫。


    “申老师很有钱吗?”有一天,苏格兰问道,除了这个可能外,他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他们两个不用交房费与食费,“他是很有名的轻小说家吗?”


    “不清楚呢。”


    婆婆说:“不过,应该是很有钱吧,毕竟旅馆的主人是他呢。”


    “……他不是大陆那边的吗?”


    “哎呀,做生意嘛。”


    婆婆端着热咖啡,打算送上去,苏格兰喝了一口自己那杯,发现它苦得要命,他们的暖桌上有着甜点,而申老师的那份没有。那个男人似乎是嗜苦的类型。


    然而即使生活在这样一个无需为生计发愁的地方,苏格兰还是找不到自己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意义。


    直到他跟着婆婆上楼,打扫申老师房间时,在电脑桌边,看见了那部机器翻译的日式轻小说……除去翻译的错误,它精彩得过分,让人想要一直读下去。


    “那就是你口中的第二次生命吗?”


    听到这里的二色问,他不太能理解为什么有人只是看了本轻小说就会找到了生命的意义,不过他没扫兴:“那本小说有多好看?”


    “很难形容,”助理道,他想了想,这才继续,“总之,很精彩、节奏从始至终都安排得很合理……好看到就算是文盲也要哭着把里面的东西背下来的程度。”


    “真是奇怪的形容啊。”


    “这也是和老师你学的。”


    在看完那部轻小说后,苏格兰便主动提出要当申老师的助手——没有谈工资,也没有签什么合同,他就只是想要给这个轻小说家的翻译稿件润色、想要让更多人看见这份轻小说。


    “流川宏”也就成了他润色的笔名,和申老师那随意取的“三条一”一样。


    “其实本来是想写绿川宏的,”助理说,因为是十分有趣的回忆,所以笑了起来,“但是,我很快就听到了屏幕里那些角色和我一样的声音,它们的配音演员叫绿川光……这才改了。”


    “而且,我发现更有趣的事,其实我和老师你其实也都是漫画里的人物,当时推荐老师你去看柯南,也存了一点私心吧,想让老师你认识一下我的朋友们,结果后面我们两个人都一起看起了同人文……”


    二色只是静静听着,他的烟燃到一半了。


    ……横滨乱起来的那年,有个人找上了苏格兰。


    是申董事。


    是见过苏格兰、并且知道他从哪来的申董事。


    那个男人告诉他“申贤硕会在27岁之前死去”这件事,嘱咐他看好那个轻小说家,不要出任何事。偶尔会问的奇怪问题只是苏格兰的突发奇想,毕竟,在过去,他是真的很少看轻小说,这里他也真的对轻小说感到好奇。


    轻小说家没有被卷到任何一个阴谋、任何一场袭击里去。


    但他还是在27岁到来之前,在医院的病床上,闭上眼睛,带着一个没写完的故事离开了。


    不知道该说是转世、还是说重来,总之,这个逃跑的灵魂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带着轻小说家那辈子的记忆,重新从婴儿开始生活。不过即使是带着记忆,举手投足间还是能看出,这个有着一样名字的他其实是真正的小孩。


    “这是谁的故事了?”


    二色问,他将烟掐灭了。


    “接下来是你的故事。”助理道,“我们的故事在你死亡的那一刻结束,我本来想要一直陪着你的,老师。”


    “你不能一直陪着我吗?”二色又问。


    “我不知道。”


    助理说,他抬手,面前的车站升起无数蓝色的光屏,它们莫名让二色感到熟悉,好像已经见过无数次了。他看不清上面的字,密密麻麻、用着不同的语言写着东西。


    “诸伏景光没有去过那个世界的横滨,这是命运里写着的话,”助理又说,“按照世界的判定,如果我想要回来,就会忘记这段记忆,也会忘记老师写的东西——我希望在世界上还有人能记得那些好看的故事。”


    “于是,我做了交易。”


    “什么交易?”


    “将横滨这段时间从整段的记忆以及情感里分割出来,形成我,剩下的便回到诸伏景光身体里。这还是那本老师你最喜欢的书教给我的——49%、与51%,不过我没有分割到那种程度,硬要说的话,大概只有15%的程度。”


    二色看向了他的眼睛。


    很显然,冷酷的老师并没有在听故事的时候想起什么,他只是捕捉到了这些话里的重点。


    “故事里的我,为什么没有忘记?”


    “……什么?”


    “如果说我们两个都是回到了原来的世界,那么想来,我的命运里也写着同样的话,”二色道,虽然确实是用着第一人称,但他的语气无论如何听起来都像个旁观者,“申贤硕没有去过那个世界的横滨,不应该是这样吗?”


    “大概是的。”


    “而故事里,我还记得。”


    他又将视线移开,投向车站禁闭的挡门:“那么,很容易就会知道吧,故事里的我也做了交易——付出了什么代价,将那段记忆留了下来。我不懂故事里的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知道他是想记住人还是记住什么事。”


    “至于代价,可能是情感吧。”


    二色的声音平静,语气冷淡。助理这才发现,即使他现在用着的是轻小说家的皮囊,给人的感觉也和那个好说话、温柔的男人不同,二色冰冷冷的,像是冬日结了厚冰的河流。


    “……不可能,”助理否认了,他像是在说服自己,“老师你只是、看起来稍微冰冷了一点……你还是你,没有太大变化的……”


    “人由记忆和感情组成。在失去感情后,人的行为就靠着记忆支撑,我不知道我的观点是否正确,但我认为这就是没有太大变化的根本原因。当然,也有可能像你干的那样。”


    “什么?”


    “申贤硕只交出了一部分情感,”二色说,他的表情没有开玩笑的意思,“80%-99%,这个区间都有可能。你流泪的时候,我有一瞬间感受到了你的情绪,但没有太久,它只让我停下了脚步。”


    停了一下,他又道:


    “他应该想要记住你。”


    不然,在这个男人落泪的时候,二色不会看见那闪回的画面。


    下一班车迟迟没有到来的意思,那些蓝色的弹窗屏幕又藏了起来。助理、这个穿着蓝色兜帽,正在用袖口悄悄抹去眼泪的男人扯了扯嘴角,想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地铁站里安静了许久。


    然而下一刻,有个系统弹窗跳了出来,直直停在助理的面前。


    「滚出来。」


    是现实世界里的申汉善发的,如果文字有声音,那么他的消息将冷得像南极海面下的寒冰。申董事很少会使用自己的权限说些什么,很多时候,他只是将系统当成一个摆设。


    然而今天,他似乎是想要找没有实体的系统算账。


    「滚出来,诸伏景光。」


    第117章  这应该是情人节的内容


    「你和谁做的交易?」


    申汉善的问题直截了当, 毫无拖泥带水。如果不是场合与能力的不允许,他早就亲自动手,抓着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 把那张小白脸往墙上砸, 进行审讯了:


    「告诉我,你和谁做的交易?」


    「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个?」系统反问着他。


    实话实说,申汉善不应当问这个的。就像拍卖会有着所有人不说、但都清楚意思的规矩,神明们的交易场也有自己的潜规则, 其中第一条便是不向无关人员透露神明的真身。


    「我要拿回我儿子的东西。」申汉善道, 现在的他给人一种——就算对面是神, 似乎也能被徒手撕开的错觉,「仅此而已。」


    「那是个交易。」


    已经达成的交易,就像用掉的商品,无法退货退款,付出去的东西是拿不回来的。再者, 申汉善再有能力, 终究也只是个人类, 或许他们家是有些能力在身上,可那也无法撼动神明、哪怕分毫。


    「狗*的交易!」


    男人骂道, 在孩子的事上,本就疯的他还能更疯狗一点:「不管是谁, 都别想从我儿子身上拿走东西!」


    也就是在这种时候,申汉善才会撕掉人皮, 露出野兽那般粗鲁的一面。系统闪了闪, 像是在思考, 最后,它还是告诉了这个男人答案。其实, 对方早就想到了。


    「是列车。」


    他指的是人死后,灵魂乘坐的列车。


    普通人也只会在这种情景遇见神明了——不过,多数做不到,因为列车上的灵魂会一路睡到终点站,再转世投胎。申贤硕有着申氏的血脉,他自然能在半途中醒来,与列车上掌管灵魂的神做交易。


    准确来说,和系统做交易的,是列车上的小熊。


    诸伏景光、更准确来说,85%的那个诸伏景光,他曾做了个下车的梦,当时列车上的小熊口中的“第二个下车的人”,真实意思是指他是第二个在这辆车上达成了交易的人。


    那第一个,应该就是申老师。


    诸伏景光付出的代价,是身为系统的那部分只能待在地铁站内,借助二色的眼睛才能看到外面,他能够稍微地影响一点点现实,这也是为什么琴酒的芯片会被他偷走、成为系统奖励。


    那么,二色付出的代价呢?


    ……播报员。


    和诸伏景光相似又不同,申老师作为代价给出的情感,留在列车上,成为了像小熊那样的工作人员。


    梦这种东西,既会骗人,也会给人留下线索。


    85%的诸伏景光不会记得自己与小熊做过的交易,却能够记得播报员的声音,只是他不去细想,就永远不会发现这道声音属于那个因病去世的轻小说家,而15%的系统,他记得一切,却同样的,直到今天才发现事情的真相。


    「……你拿不回来的。」


    系统忽然道:「老师是自愿把情感留在车上的,就算你再怎么想拿回来,只要他不愿意,就毫无办法。」


    …………


    手术室的灯光从红色转为安全的绿色。织田作之助刚松了口气,回头便看见了申汉善那副冰冷冷、像是要把人喉咙咬碎的凶恶模样,还没落下的心又稍微提了起来。


    他提醒道:“申司没事了。”


    “……我知道了。”


    申汉善勉强卸去了他的凶恶,只是刚想要将助理喊回来,就看见楼梯口出现了两道身影。走在前面的那道,十分熟悉,像是与他离婚十六年的前妻,而后面跟着的,是他半个小时前刚赶走的那个美国人。


    “申汉善——”


    那是时隔多年,二色友惠第一次喊他的全名。


    男人还没来得及应答,下一刻,脸就被突如其来的巴掌扇到一边去,火辣辣的疼痛迟了一步,这才传入了大脑。


    “西八呀你个狗崽子!”二色友惠并没有结束,她像是抓狗绳那样抓着申汉善的领带,力气大得让男人不自觉往前倒,还没等人家反应过来,下一个巴掌已经落到他另一边的脸上,“我儿子要是再出什么事,老娘跟你拼命!”


    楼梯口再次出现的那两个年轻人很显然听到了这样的话,其中卷毛那个虎躯一震,差点没忍住后退半步。


    “……伯母不是对拳击没兴趣吗?”


    萩原小声地问了。


    “这又不是拳击,”松田也小声地回应了,“而且这叫为母则刚,那俩下听声音也知道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赤井几乎是等二色女士骂完了,这才上去劝阻。他先将二色女士拉得稍微远一些,再给申董事送上纸巾。然而申董事没接,那个男人用手指抹去自己嘴角的血迹,像是没事人那样,冷静地问道:


    “别在这里吵。”


    “装什么深沉呢你个混蛋,”二色女士刚熄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她捋起袖子,完全是一副要和前夫清账的模样,“如果不是你不让他回来,他怎么在感冒情况下过来?!现在他怎么会躺在医院里?”


    “他要是乖乖待在美国就不会有这些事。”


    “他要是不去美国更不会有事!”


    申汉善只是注视着二色友惠许久,他没有再说话,直到前妻的怒火再次平复下来。只可惜,落在二色女士眼中,他这副模样和当年重叠起来,她的怒火不降反升。


    “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她道,此时的模样像是一只发怒的熊,“他从小到大没委屈成这样过——不,你还是直接给我等死吧!”


    二色女士远比所有人都了解她儿子。


    即使二色在她面前给出的理由只是“想家了所以回来看看”,即使二色一直没说过他很生气、或很委屈的话,她也能看出来。在二色没有多少情感时,她能读懂,在二色因为吃药短暂恢复了情感后,她更能读懂了。


    “不用想都知道是你的错吧?”看在周围小辈的面子上,二色女士勉为其难地用着韩文来骂,“你个狗崽子真以为你那好心和爱是什么很值钱的东西吗?!每天跟山里的妖怪一样偷偷摸摸送东西还不愿意出现在别人眼前,你以为自己是田螺啊?”


    “需要你出现的时候只有电话和短信,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又跳出来说什么我爱你,谁会信你的花言巧语啊?就算什么都没做都要被你派的十几二十个保镖盯着、怎么?你要全方位无死角派人监视跟踪,当变态啊?当年结婚时就是这样、到现在孩子长大了你还这样,躲在角落里付出真当以为自己贡献很多吗,嘴巴长在脸上的意义就是让人好好说话,连说话都不会就滚回山里吃你的艾草大蒜去!”


    “说够了吗?”


    申汉善只是这样说,他看了一眼周围,听不懂韩文的小辈们表情茫然。保镖已经到来了,她接收到老板的眼神后,已经准备好出手——


    “你敢那么做我就当众把你底裤扒下来。”


    二色友惠警告道。


    好歹是当过一两年夫妻的家伙,彼此之间都有深切的了解,申汉善先是示意后退,在二色友惠稍微放松了警惕的下一秒,示意看起来瘦弱无力的助理动手,麻醉针扎在了二色女士的后颈上。


    “把她送回去吧。”


    申汉善对着那边的两个年轻人道。即使是被前妻打骂了,也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冷静得简直不像活人。松田阵平本想说些什么,却只是扶着妈妈,嘴巴张开又闭上,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旁边的萩原也犹豫再三,最后问了:


    “……二色君、现在是没事了吧?”


    “只要把他送回去就没事了,”申汉善道,护士恰巧出来,通知手术的结果,在这个男人的脸上,那两个巴掌印红彤彤、却没有影响他说话,也没有折损他的气质,“你们最好都把这些当成梦。”


    他的助理似乎早有准备,从不知哪里拿出了便利店的冰袋,帮忙敷上。


    申汉善又看向了一直没说话的赤井秀一:


    “你真该庆幸我儿子没事。”


    意思是他会把赤井也一起送回美国,暂时不去追究这件事。


    …………


    外面的混乱与系统无关,也与身体还昏迷不醒的二色无关。用弹窗和申汉善对话的助理在他不回复时,便将弹窗关闭了。而用着申老师外壳的二色坐在他身边,手里是助理从包里翻出来的罐装黑咖啡。


    “被骂了吗?”


    二色随口问。


    “没有。”助理摇了摇头,“我没被骂,但是申董事被二色女士骂了。”


    虽然有着劫后余生的一种庆幸,但更多的还是疑惑。时至今日,助理也无法理解这辈子的二色为什么会在看到自己上辈子的照片时,发那么大的脾气,甚至就算被阻止了那么多次也要回去。


    “……老师,你为什么想回去呢?”


    “什么回去?”


    二色问。助理这才想起来,他现在什么都忘了,因此,这个青年组织了一下语言,道:


    “回日本……在看见自己提前找到的成年礼物的时候、准确来说,应该是看见了里面那些属于上辈子的照片的时候。老师你看完它,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随后问申董事为什么会有这些照片……得到答案后,老师你就变得生气起来。”


    “是吗?”


    “嗯。”


    “我的情感不是已经交易出去了嘛,”二色又道,“在情感波动低的情况下,是不太可能生气的吧?”


    “是药物。”


    助理道:“通过药物、把残存的那部分情感放大了——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


    “那么,这就是说,那个我是在没多少情感的状态下长大的。”


    “是的。”


    “这样的话,还想不明白吗?”


    “……想不明白。”助理迟疑地回答了。


    二色没因为他的蠢笨生气,他还是那副样子,握着手里温热的黑咖啡,没什么表情。他开口,道:“走路不稳当的孩子摔倒时,第一反应也不是哭,对从小没什么感情的孩子而言,体验感情也和学走路一样。”


    “开心、难过或者讨厌,这些常见的情感就像是儿童房的地毯一样,就算在上面摔倒了也不会疼。然而这时候,有人在孩子还没彻底学会走路时,把他从房间里带了出来,要他在水泥路面上跑起来。”


    长发的男人将拉环打开了:“那些照片上的人、大概是笑起来的吧?很幸福的样子?”


    “对。”


    “那就证明有人把爱寄托在了上面,”二色道,在旁观者的视角下,他把一切都猜得很透彻,“换句话说,孩子在他无法理解的爱里摔倒了。他先感到的应该是巨大的茫然与无措,想要倾诉、却说不出话来,又因为说不出来感到恐惧,恐惧之后,是伪装出来的愤怒。”


    “因此,在绝大多数人眼里、甚至是他自己眼里,他做的一切都是因为被惹怒了。”


    他喝了口咖啡,苦涩的感觉在口腔中蔓延:


    “在这种情况下,他想回家是很正常的。而且,越是阻拦、他只会越委屈——和你小时候走着走着摔倒了,跑进妈妈怀里哭是一个道理。”


    “而且你们没在最开始把实话就告诉他,”老师又说,那才是重点,“他又不知道他的设定书、或者说命运上写着‘在这个时间段他只待在美国、哪也没去’的字。”


    第118章  发现跪着也能卖


    设定书。


    或者叫做公式书也可以。总之, 里面记载着出场人物的剧情概要、身体数据与各类爱好,甚至会有作者对一些角色设定提问的回应。对于动漫世界的人来说,上面书写着的文字、确实是命运不错。


    助理的话里提到过“命运”“书写”以及“漫画人物”的字眼, 单单凭这些, 二色就知道了他口中命运的本质。


    “老师的推理能力、真的很厉害呢。”


    这只猫是真心实意地在夸奖二色。按网络用语来说,他应该是所谓的“二色申司全肯定bot”,横滨那个世界的申老师究竟做了什么才把他养成这样,大家不得而知, 只是想来, 能把猫迷成这样, 那个男人大概也是极具人格魅力的家伙。


    “比起这个,更应该关注的是车吧。”


    黑色长发的池面平静地接受了夸奖,提醒道:“列车的下一班车,不会到了吧?”


    “……应该是吧,有织田在, 老师你的手术应该是成功了。”


    “织田是谁?”


    “是被申董事从横滨带过来的, 算是老师的半个弟子, ”助理道,他想了想, 决定还是透露一些东西,“说起来, 其实现在的世界与最开始的世界有很大的不同呢……联动?是这么说的吧,所以, 在现在的世界, 偶尔能看到横滨那些人的同位体来着。”


    “哦。”


    “反正老师离开这里就会忘掉我, 所以无论怎么剧透都没关系……”


    二色制止了:“别做那种被读者讨厌的事。”


    在故事还没结束之前就揭露结局的人在哪里都不会受欢迎的,而且这个要被剧透的还是二色自己的故事。只是都到这里了, 二色对自己在漫画中的设定有了些好奇,因此,他问:


    “我在这部侦探漫画里,是什么样的人?”


    “是……”


    助理突然卡壳了,他看了二色许久,眼神中有着难以掩盖的悲伤。二色的角色定位似乎是苦情戏里爱而不得的男二,好像与松田阵平一样成了白月光——好半晌,他才说出了合适的词:


    “……是殉道者。”


    “同时也是那种,本来是单剧集限定人物,却因为设定太受欢迎,于是登场十几年后再出新剧情是吗?”


    不知道这究竟是吐槽还是二色的冷幽默,但这确实贴切,不过贴切的人不是二色而是诸伏景光、松田阵平等——助理迟疑了片刻,还是承接了他老师的玩笑话,说了下去:


    “是的。”


    “……难道说我还是那种‘身处黑暗却心向光明’、前期为了任务埋伏好几年结果刚揭露他的善良一面就被黑方一枪打死的家伙吗?”二色又道,就算是失忆了,他也对轻小说的套路过分了解,“或者为了救主角死掉的、给主角埋下一定要打败幕后黑手念想的家伙?”


    “对。”


    “听起来好麻烦,我不想做这种角色。”


    助理再次笑了起来,在一切说开后,他很容易笑,似乎二色光是存在就让他放松下来,感到高兴。他的笑就像猫的呼噜,唯一不同的是猫的呼噜声有点吵,他的笑有点刺眼。


    二色站起来,将咖啡罐扔进了垃圾桶中。


    “再见。”


    他说,像是感觉到自己要醒了,于是在这里道别。坐在椅子上笑着的男人没有挽留,因为他知道这次并不是永别。他们所做位置的背面便是出口——二色自那边的月台,一跃而下。


    “再见,”被留在地铁站里的猫说,“老师。”


    …………


    二色醒过来时,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被申汉善安排好了。


    高级的私人病房与酒店相差不大,如果不是听见仪器运作时的响声,他一时还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动了动手指,发现左手的食指上夹着个小型的血氧仪,大概是在检测脉率。


    也是在下一刻,申汉善推门而入。


    时隔多日,这个男人脸上的巴掌印早就消退了,那张帅脸恢复了正常。


    如果在这里的是别人,想必在看见申汉善的表情时就会怀疑自己见到了鬼——毕竟这个男人对外展示出来的都是自己冷酷无情的一面,他总是一言不合、就从自己的对手身上咬下块肉来。


    然而现在,他看起来如此温和、像是个好说话的慈父。


    “你终于醒了,”他说,声音里二色听不懂的情绪,“贤硕。”


    “……”


    即使儿子因为迟来的叛逆期违背他的命令回国,导致人差点死在手术室里,他也还是舍不得说一点重话——再疯的狗、再凶的老大,也会在自己溺爱的儿子面前,毫无威严。


    而二色只能用沉默回应他。


    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下的年轻人对手术室外发生的夫妻混战一无所知,也自然不知道申汉善为他坐了15个小时的飞机从埃及到东京后,又陪着昏迷的他飞了13个小时回波士顿。


    这个年轻人的眼中有几分茫然和混乱,这是正常的,毕竟他的身体还处于刚睡醒的状态——什么都分辨不出来、什么也推理不出来。


    好不容易,二色恢复了清明,刚想张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嘴唇像是粘连在一起了,有些难以分开。


    申汉善很快发现了这点,帮他倒了水。


    棉签擦拭了他的唇瓣,充分湿润后,杯子上的吸管才送到他嘴边。让这个极道世界中的疯狗董事照顾人,简直比地球毁灭还少见,只是他神态如常,二色也只好将“你疯了吗”的冒犯疑问收回去,换成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


    即使喝了水,二色的声音也没有恢复正常。床头在他说话时,被申汉善调高——而听见这个伤人问题的申汉善没停下动作,这个男人在儿子面前只是个普通人。


    “陪你。”


    申董事说:“我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


    这种肉麻的话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出口的,至少对此时的二色来说,真是一种新奇的感受。目光在申汉善的头发上停留几秒,随后移开。


    “我不知道你还会说这种话。”


    棕色头发的年轻人道,他的视线落在了一边的时钟上,不知道是时钟坏了、还是他眼花了,他看到了一串不对劲的数字:“你出现在这里,不怕死吗?”


    “没人杀得了我。”


    父亲对他这玩笑一般的话感到诧异,他顺着二色的视线看向了时钟,随后,皱起眉来,他试探地问道:


    “你在看什么,贤硕?”


    “时间,时间错了。”


    “它没错,”申汉善道,“是你躺得太久了。”


    二色不同意这个老男人的说法:“是它错了。我受伤再怎么严重、也不至于把时间记错,世界上总不可能出现人睡了一觉就回到十年前的事,那太荒谬了。”


    这次轮到申汉善沉默了。


    “你怎么了?”


    他很快发现了自己这个便宜爹的异常。二色将头转过来,对上他那双与自己半分相似也没有、蓝色的眼睛,此时,他还没意识到事情究竟有多严重:“是傻了吗,老爸?”


    “……没什么。”


    申汉善说完,站了起来,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平静:“我只是想起来一些事,失陪一下,我很快回来。”


    然而他的背影,看起来就像一个逃兵。


    二色并不知晓他的心路历程,只是在他走后,继续观察着病房内。床头柜上的花瓶,里面那些花不像是二色自己或申汉善会选的种类,记忆里会挑红色鲜花送病人的也只有那个FBI探员了。


    赤井秀一和他的关系有这么好吗?


    这个病号忍不住皱眉了——毕竟,在现在的他记忆里,赤井秀一与他不过是在近几年合作过几次,最多也只能被认为是有过短暂同伴关系的男人。没那么熟,至少没熟到能探病送花的地步。


    而且。


    赤井秀一不是已经被水无怜奈杀死了吗?


    正想着,就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刚刚离开的申汉善在两分钟都没到的情况下回来,仿佛只是闲得没事又坐得有些腿疼,于是走到门口转了三个圈后走回来。


    “……还记得你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个男人问。


    “记得。”


    二色说,他当然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是他这辈子做过最疯狂的事,说出来时,自己也挺不可思议的:“我把喂了毒药的朗姆绑在车前面、绑着炸弹和他一起从悬崖上飞下去了。”


    “……”


    即使早有预料,但申汉善还是愣在了原地。那遥远的、几乎被他尘封的记忆就这样打开了门。他的儿子躺在床上,用那双属于活人的眼睛看着他——而不是像他记忆中那样,尸骨无存。


    不过,在话说完后,二色自己也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开着车坠崖、身上还绑着该死的炸弹,不管怎么样都不该是四肢健全地躺在这里,更何况他记得自己亲手按下了炸弹的遥控器,也确定过炸弹的威力足够大,不管怎么样都能让朗姆与自己同归于尽。


    然而。


    他还能呼吸、说话,心脏也还在跳动。


    ……床头柜上的时钟,是十年前的某天。


    申汉善的头发还是和他一样的棕色,鬓角没有变白,眼角那明显的细纹就像是做了拉皮手术,消失不见。


    再加上床头的花瓶,那些和某人名字一样红的鲜花。


    “这是哪里?”


    排除所有不可能的选项后,二色问道,他在这一瞬间甚至思考起了轻小说是纪实文学的可能——这个年轻人思路清晰,语气平静,好像没陷入慌乱:“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申汉善没有回答他。


    这个男人只是看着他,目光中的情绪太过复杂。


    第119章  直男情报员只感到恐惧


    一段时间后, 他终于搞懂了申汉善的奇怪态度。


    在这期间,FBI的金发探员、也就是当年他接触过的朱蒂·斯泰琳带着探病礼物过来,与之同行的还有在他印象里早就死去的库拉索。在这时, 二色、不, 准确来说是申贤硕,他就大概明白了。


    门口的保镖没放她们进来,申贤硕也只是朝她们点了点头,勉强算作是打招呼。


    但是。


    “这是什么?”


    在几天之后, 他是货真价实地感到了疑惑, 一盒的储存卡, 一台放映机,以及几箱的照片与资料——随意地拿起照片看,上面是自己小时候的模样,穿着儿童水军领、提着塑料桶和铲子,似乎要去挖地球。


    “自您出生到现在起的所有资料, ”陈特助道, 申汉善在那一面之后就不再过来了, 似乎是避嫌,“储存卡中是视频格式的文件, 因为是从十七年前开始的录像,而且涉及到不同视角, 所以内容较多,资料和照片也是一样。”


    “……认真的吗?”


    申贤硕忍不住皱眉了, 他看着这堆东西, 第一反应并不是“可以更好地了解这个世界的自己了”, 而是“这里的申汉善是不是变态”。小时候的照片多一点,他能理解, 但是几箱、这未免多得过分了。


    “是的,非常认真,”戴眼镜的男人道,他眼睛底下有严重的青黑,“我们已经筛掉了许多,这里是不到四分之一的关键资料。”


    “申汉善那家伙给你们加班费了吗?”


    “给了,按十倍给的。”


    申贤硕没叹气,只是挥了挥手,示意陈特助回去,他会把这些东西看完的。陈特助走到门口,这才想起来,自己有样东西没送出去,于是折返回来。


    “还有什么事?”


    申贤硕问。


    “您的手机在我这里,”他将手机递过去,申贤硕瞥了一眼,“在这段时间,我们没有解锁过您的手机,少爷。”


    “谢谢。”


    少爷说,他头也没抬:“你出去之前记得把门带上,顺便,脸上的面具胶水似乎不太牢固——下次出门记得照镜子检查一下。”


    陈特助一愣。


    “……被看出来了吗?”他说,声音还是那个声音,脸也还是那张脸,只是语气变了,语言也从少量口音的英语切换成了日语,“失忆这个说法,难道是用来骗人的吗?”


    “不是。”


    情报员将手里的资料翻过一页,语气陌生,好像这个顶着假面来送东西的人与他素不相识。事实也确实如此,对一周目的申贤硕而言,库拉索只是偶然碰过面的朗姆心腹:“你的手暴露了。”


    “上面的茧子吗?我清理过了。”


    “你把所有都清理掉了,”申贤硕道,他阅读的速度很快,每页基本只停留几秒,然而他翻到其中一张时,意识到什么,翻了回来,“那是最可疑的。”


    他、或者说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你说的对。”库拉索点了点头,“要我撕掉面具吗?”


    “随便你。”


    脸上的假面被撕下后,那头银色的长发露了出来。库拉索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她将缝了双层肩垫的西装外套脱下来,又脱了鞋,把那恐怖的增高鞋垫扔进了垃圾篓中。


    病房里安静了许久,只有申贤硕将纸质资料翻得哗哗作响的声音。许久之后,库拉索才开口了:


    “……真的失忆了吗?”


    “嗯。”


    “朱蒂很担心你。”她说,从床边那个果篮里摸出苹果,湿纸巾擦拭干净后,直接用着水果刀切所谓的兔子苹果,“我也是。”


    申贤硕听到这话,动作停了一下。


    他当然没有误会她们两个女孩子和自己的关系,只是忍不住诧异记忆与现实之间的参差。库拉索、至少他记忆里的那个女人,每次到他据点里来都是拿完情报就走,话很少、表情也几乎没有——唯一见过的笑容是在基地的训练视频里,她把对手绞杀后、嘴角不自觉弯出来的。


    而面前的库拉索,她似乎已经成为了个正常人。


    长相相似、性格和命运却截然不同。


    “赤井秀一去弗吉尼亚了。走的时候,他托我们告诉你,下次不会再把生病的你带出兜风了。”


    库拉索又说。


    “……哦。”申贤硕应道,二十六岁、即将二十七岁的情报员其实没什么养动物的经验,毕竟那只茶色的猫离开他也差不多有十年了,他随便找了个话题,“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金钱关系。”


    “……”


    申贤硕将资料放了下来,他看向库拉索的脸:“这个玩笑听起来不好笑。”


    而女孩的脸上明显露出了疑惑,她的表情在说她没有开玩笑,很快,她又陷入思考,打算寻找一个更合适的词来形容,不到片刻,库拉索又开口了:


    “情人关系。”


    “……我对男人没兴趣。”


    “但是你给他送钱。”库拉索道,“还送了他车。赤井秀一最喜欢的红色野马是你送的。”


    情报员又把视线放回了手里的资料,往前翻几页,便是十三四岁的东京某商城的恐怖袭击,白纸黑字写着一句“Mimic首领为表忠诚献上吻面礼”。


    ……这个吻面礼,它正经吗?


    不。


    或者说,这个世界的他,性取向还正常吗?


    …………


    赤井是在学院培训结束后,才知道的这件事。


    「你说的是真的吗?」就算是他也无法想象这种事的发生,毕竟二色做的是心脏手术而不是脑部手术,因此,就算是他,也没藏住语气中的惊讶,问道,「他又不是电视剧里那样出车祸了,怎么会失忆呢?」


    “是真的。”


    朱蒂道,她的手机摆在一边,手里拿着半截战斧牛排,正在寻找合适的下口处:“他现在都擅长烤肉了。”


    二色的饮食习惯,大家都是知道的。如果不是周围人的喜好,他完全能一天三顿蔬菜沙拉、蔬菜汤和素菜乱炖,而现在,他的饮食习惯虽然还是以蔬菜为主,却比以往放了更多肉——甚至还出现了明显的挑食行为。


    申贤硕闻声,抬眼看去,他的刀上插着块小块牛排肉:


    “我会烤肉是很奇怪的事吗?”


    “你会烤肉不奇怪,”朱蒂稍微有些苦恼,她将战斧牛排放下了,从旁边拿起刀,开始切割,“但是你主动给我们做烤肉,这件事就有点奇怪了,我之前一直怀疑你是素食主义者。”


    “可能我真的是。”


    申贤硕道,他刚开始吃饭时确实感受到了这个身体对肉类食物的抗拒,不过这不重要。


    「你们在露营?」


    赤井秀一更诧异了。


    “是的。”朱蒂回应了,她拿起桌上的盐罐,往切好的牛排上撒了些,“准确来说,我们在顶楼烤肉,只有我们三个,申的烤肉、吃起真的很香。”


    “我们三个在开超酷的烤肉派对。”


    库拉索思考了一下,道:“你猜谁没有收到邀请?”


    「别针对我,」赤井秀一投降了,那边传来了轻微的打火机响动,谁都知道这位年轻的烟鬼点了根烟,过了一会,他才又问道,「那申吗,他还记得我什么?」


    “记得你适合长头发。”


    申贤硕道,看了一眼库拉索,他停了几秒,又开口了:“还记得你的野马是我送的。”


    「那么、将棋呢?」


    “不记得。”申贤硕说了和二色一样的话,可能在这点上无论是哪条时间线都相同,“我对将棋那种东西没兴趣。”


    「看来有人是要哭了……不过失忆了之后,大学的课程跟得上吗,如果跟得上,有没有兴趣辅修一个刑侦方面的学位,詹姆斯之前很看好你,希望你也能加入FBI。」


    “没兴趣。”


    上辈子和FBI的接触已经足够多,至少这辈子,申贤硕不想再和他们扯上多少关系。这里的申汉善已经把申氏发展到组织不敢轻易下手的程度,这也就是说,他能够好好地享受自己的人生。


    「真的没兴趣?朱蒂不也是希望能和申做同事的吗?」


    还是个预备役的兔子警官抬头,看了眼申贤硕,确认对方不会因此生气,便赞同道:“是的。”


    “我没兴趣,”申贤硕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他用十分平静的语气说出了英国佬那样的玩笑话,“除非你用头发钓上来的鱼能骑自行车。”


    朱蒂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讲笑话。


    赤井在电话那边笑了起来,他的笑声给人一种老头的错觉。在他眼里,失忆之后的二色反倒比失忆之前的那个青少年要有活力许多,毕竟都能开玩笑了。


    库拉索没留意这个玩笑,她因为赤井的笑声抬头,看了眼周围,又看了看申贤硕和朱蒂。


    “他拿到邀请了?”


    这只白貂随口一问,她想不到赤井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而举办派对的这位主人实在是冷酷无情,他将烤盘上的肉剪短,随后往两个女孩盘子放了些,这才说:“他这辈子拿不到了。”


    不过他刚打算给自己夹一些时,眼前跳出了蓝色的系统弹窗,这个突然的程度就像是睡觉之前最好的朋友突然发来的短信,因为就在眼前,所以不得不看。


    「我也没有邀请吗?」


    ……不知为何,看见这句话时,申贤硕感到十分古怪,他第一次发现系统默认字体竟然也能看出点情绪来。


    他面不改色地将烤肉夹进了自己盘里。


    面对这个莫名其妙的“韩国狂攻养成系统”的质问,申贤硕没有回应——回应的话,总感觉自己的角色定位就变成了漫画里常见的心虚的丈夫。


    「我不是老师你最喜欢的猫了吗?」


    这个可怕的系统又问。


    第120章  上岸了,但上的是警犬


    『韩国狂攻养成系统』。


    光是听起来就有一种荒谬感。


    看着那系统弹窗上由多种语言写成的自我介绍时, 申贤硕一时只觉得这个世界的自己简直是个轻小说男主,还是无CP性向的,毕竟只有这个性向的轻小说能在麦麸的路上一骑绝尘。


    而且, 这个系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 偶尔会说出「我不是老师你最喜欢的猫了吗」或者「老师你真的想不起来我了吗」的奇怪话语。


    跟轻小说里天降的未婚妻一样。


    ……说不好真是这种角色,也是会有这种套路的,死去的好感对象变作系统陪在人身边。


    当代人的XP真是难以理解。


    不过说到失忆这件事……不,从申贤硕的角度来看, 这应该叫穿越到平行世界。这个世界的申汉善对此毫无回应, 去问他也是含糊其辞, 那家伙并不相信,如今的儿子身体里的是平行世界的同位体。


    申贤硕转头去问了精通人性的系统,而这系统却像是死机一样,把弹窗熄了不说话。


    他也只得这么地生活下去。


    只是身边的两个人对“二色”的改变感到了十分诧异。


    没办法,两个人的生活轨迹又不一样。这边的二色申司只喝酒不抽烟, 作息规律还有健身习惯, 而申贤硕, 他就恰恰相反了,明面上烟酒都来, 昼夜颠倒地泡吧,除了维持身材外很少去健身房。


    朱蒂抓到他抽烟时, 表情就像天塌了一样。


    “你什么时候和秀学坏的?”她瞪大了眼,是真的感到十分诧异, 在她眼里, 二色应该是个不懂烟不懂酒的亚裔好学生, 然而现在,烟灰缸里多出四个烟头, 火机与烟盒都摆在旁边,申贤硕右手的无名指与中指间还夹着烟,“抽烟这种事我没见你做过。”


    “……”


    申贤硕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为这里的二色辩解。


    “不要成为像秀那样糟糕的成年人啊,”朱蒂苦口婆心地劝说着,“那样的话完全不会有女孩子喜欢的……哦,男孩子也一样。”


    很抱歉,但是我已经成为了比那家伙更糟糕的成年了。


    干过无数杀人放火等大坏事的情报员在兔子的希冀目光下,缓缓地点了点头,他将没抽完的烟掐灭了,再把烟灰缸里的烟头烟灰也清理掉。


    不过被人抓到未成年抽烟还被训话这种事并不是最让他感到糟糕的,毕竟世界上所有人都会赞同,最糟糕、最讨厌的事情绝对是——


    上学。


    还是上大学。


    二十六岁的申贤硕上过大学是没错,但他学的是大提琴,进的也是某著名音乐学院;然而,在这里,十七岁的二色申司学的是建筑学,进的是竞争激烈不缺天才的哈佛。


    这个建筑学究竟是谁在喜欢?


    被迫重返校园的申贤硕如此想,也是在这种时候,他才发现这具身体的奇怪之处。


    一直以来在吃的不知名药片,是维持身体情绪感知能力的唯一办法,当然不吃也不要紧,只是有点后遗症,申贤硕刚开始断药,总是嗜睡,过段时间后,就发现自己进入了永久性的贤者状态。


    ……还挺好的。


    至少能静下心来学习了。


    说真的,申贤硕在这个世界诡异地感受到了美好,首先这里没有组织的监视,偶尔感觉到的视线其实是申汉善派来的保镖团;其次这里的他每天折返于学校公寓和超市,不需要隔三差五就被要求上交情报资料执行任务;最后,他还能遛狗……啊,不对,拉公寓的租客们出去玩。


    准确来说应该是朱蒂·斯泰琳主动邀请他和库拉索去纽约玩。


    学期结束,所有人都放假了——朱蒂打算回纽约去,她的领养家庭在纽约,并且打算提前到FBI那边实习参观。


    她邀请两个人的原因,除了他们是朋友外,还和赤井有关。


    “你们不想看见秀吗?”她说,坐在高脚凳上,戴着手套吃着不正宗的韩式无骨炸鸡,嘴角有着墨西哥辣酱,“已经很久没见了吧?趁着放假旅游,去看看可怜的他不也挺好的?”


    “……”


    库拉索看向了申贤硕。


    申贤硕看向了旁边的手机。


    从外貌上来看明显是个阿美莉卡甜心的斯泰琳小姐对这两个人的沉默产生了疑问:“你们两个为什么不说话?”


    “因为这件事很难告诉你,”申贤硕道,他吃炸鸡用的是叉子,是三个人里的异类,说话的时候,他叉子上的炸鸡沾满了辣酱,“我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意思?”


    朱蒂皱眉,她想了想,开了个常见的玩笑,前不久她刚看了一些南韩的极道片来做她的作业:“你们是想说,其实你们是亚洲那边的mafia吗?”


    “是的。”


    “听起来超酷的,”很显然,兔子并没有把这话当真,她只是开个玩笑,“如果未来我因为跨国案件需要到你们国内追捕罪犯,你们会给我提供帮助吗?”


    “会。”


    库拉索点了点头:“我会直接把犯人绑过来给你。”


    “好诶!”


    于是,他们还是去了纽约。赤井秀一见到申贤硕时还有些惊讶,主要是对他现在一次能抽半包烟这件事,只是没聊几句,上面来了案件,作为实习探员的他得去帮忙——


    被此人像拽狗绳一样拽着风衣腰带、带到现场勘查的申贤硕,缓缓地打出了一个“?”来。


    来这里实习的不是朱蒂吗,怎么他也要上工……


    哦,朱蒂跟着詹姆斯·布莱克呢。


    等下。


    这也不对。


    反应过来的时候,申贤硕已经成为FBI人员熟悉的编外情报员了。没有工资,没有警服,也没有工作证,负责和他对接的人是那个恐怖的赤井秀一。在波士顿时做线上工作,放假后和朱蒂一起到纽约线下实习。


    “没看出问题来吗?”


    詹姆斯·布莱克问,他主动把机密文件的复印件拿给申贤硕看了。


    “我只是想到一件事,”申贤硕面无表情地说,他手里的钢笔在上面划出了重点,“我什么时候和你们这群FBI混成一伙的了?这个时间我本来应该去意大利度假的。”


    “噢,这个……”


    高级探员布莱克笑而不语,从他手里抽走了文件。路过的妹妹头赤井秀一又从上司这边接过文件,看了几眼后确定这是新突破口,便打算继续工作。这个男人凭借自己的出色实力和内卷程度,已经成功转正,现在所有人都得尊称他一声赤井探员了。


    一晃神,大学剩下的三年就这么过去了。


    只是世界的恶意很显然没放过申贤硕,拿到学位证那天,也有另一个可怕的证件落到了他手里。


    “好禁忌。”


    库拉索看着证件,说出了这样的话,她已经认清了现实,对朱蒂成为FBI这件事没有了芥蒂,但是朱蒂和自家少爷是不一样的:“是想要把申董事抓进去吗?”


    “……你别说话。”


    她没听,这孩子现在也到叛逆期了:“不抓申董事的话,那是想抓申氏的对家吗?”


    “我不抓人。”


    申贤硕抽了个烟来安抚自己的内心,只是他拿烟的手有些颤抖。烟抽到一半,这个年轻人终于冷静了下来,身体年龄二十岁心理年龄三十岁的家伙思考良久找到了能让这个证件真正消失的办法,他给詹姆斯·布莱克打了个电话,问:


    “赤井的头发能钓鱼了吗?”


    “能。”


    布莱克发来了一张赤井秀一喂鱼时,头发掉水里被鱼吃的照片。


    “他头发钓的鱼能骑自行车了吗?”


    “可以。”


    布莱克又发来了一张鱼停在自行车摆件上的照片。


    对面的意思很明确了,就算申贤硕不想当FBI也得接这本证件。没有坐班需求,支持线上办公但是需要996时刻待命,工资也会按时发到账户里,警服和工牌已经准备好,之后会由赤井秀一送货上门。


    “……”


    库拉索怜悯地拍了拍少爷的肩膀。


    “没关系的,”她安慰着,“至少现在,申董事已经洗白上岸了,嗯,你不会抓到他的。”


    系统也跳出来,用那摸不着的蓝色弹窗说着哄人的话:


    「没关系的,老师要是想抓的话,我也能找到证据。」


    谢谢你们,但是我真的对抓他没兴趣,我也对当条子没兴趣——这个世界太过分了吧?难道不当杀人放火的反派就只能当条子或者侦探了吗,有没有天理啊、没人来管管吗?


    申贤硕将剩下的烟抽完了。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用平静的语气说了一个让周围知情人士大为震惊的话:


    “我要回日本。”


    在库拉索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的时候,这个冷酷的男人已经买好了机票,从房间里拖出个行李箱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衣服和鞋、洗漱用品到那边买也是一样,一些备用药物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其他东西。


    “再见。”说走就走的男人道,他拖着行李箱、拿上证件就往电梯那走,“你放假了,库拉索。”


    “……哦。”


    库拉索迟疑地点了点头,电梯门还没关上,因此,她问道:“你要回国,夺回属于你的一切吗?”


    她现在的爱好不是看电视了,而是看一些杂七杂八的小说。申贤硕闻言,脚步一顿,一时竟有种自家萝卜长歪了的感觉,但还能咋样,他是不扫兴的饲主……啊,不对,不扫兴的父母……等等,这个也不对。


    是不扫兴的上司。


    因此,他冷淡地留下了个“嗯”。


    夺回什么?


    夺回这边这个二色那条叫C4的比格犬的饲养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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