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需要我的照顾。
叶珂能看出他的脆弱。
他面色苍白, 脸颊微微凹陷,上楼时步伐缓慢,背影呈现出明显的软弱无力。
作为这个家的男主人, 赵金杰没有说他会在今晚回家。但一周前, 他曾致电家里, 说会有一个年轻人到家中居住一段时间, 并且嘱咐佣人将久未住人的三楼收整出来。
毫无疑问,站在客厅中央、一脸病容的青年就是赵金杰口中会在家里居住一段时间的客人。
赵金杰替两个年轻人互相介绍认识。
叶珂知道他叫陆判。
她站在旋转楼梯上, 俯瞰着他, 却依旧能看出他的身高——至少有一米八的个头,并且肩膀很宽。他穿着黑色的短袖T恤, 眼瞳和发色同样漆黑, 在客厅的光线下,显出一种细碎沉冷的光泽感。
叶珂感到精神有一点紧绷。但仅仅是一点。
赵金杰带着陆判朝楼上走去。
叶珂跟在两人身后上楼。
一路上,她克制着自己将视线集中在陆判的背影上,而不是趁机窥伺他的侧脸。同时, 专注地倾听走在前面的两人的对话。
赵金杰的声音从上面的阶梯传来,不疾不徐的语调,透出一种沉稳熟络的感觉。
“这栋房子位于市中心, 交通便捷, 是我名下最快能抵达各大医院的住所。我家里人住在楼下,我在家住的时间不多,有她们在, 会更方便照顾你。”
他话锋一转,强调道:“当然,如果你想单独居住、不被打扰,我可以另外为你安排住所。”
陆判低沉平和的声音在走道响起:“不用, 这里就很好。”
他们来到三楼。
三楼房间不多,除去一个带独立卫浴以及配套书房的卧室,一个特意空置出来的功能性房间,一个阳光房,余下的便是面积十分宽敞的花园露台。
赵金杰来到露台,随手揿亮露台的景观灯,转身询问陆判:“你需要重新对身体做一个全面的检查吗?私人医院会很好地保护你的隐私。”
他说这话时,目光微微偏移,看向站在陆判身后、距他约莫两米远的叶珂。
叶珂站在昏黄的壁灯下,微低着头,一脸的若有所思。
她现在确定,他确实是生病了,并且病的很重。
他来这里是为了养病吗?
叶珂没有听到陆判的回答,她有点走神,等回过神时,陆判已然转身走到她面前,正垂眸盯视她。
赵金杰大步朝两人走来,站在陆判身旁,侧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脸色阴郁,眼神有些可怕。
叶珂也正微微仰头看着陆判,得益于他主动走近,她的视线不在局限于他的背影,而是凝在他俊美的脸上。
她觉得他脸色看上去很疲惫——是一路奔波没有休息好吗?还是像父亲说的,他需要重新对身体做一个更全面的检查?
她再次陷入思索。
“三楼是我的私人区域吗?”陆判询问的声音在叶珂头顶响起。
赵金杰看了叶珂一眼:“是,你可以把这里当作酒店。这是你的私人区域,由你决定佣人上楼打扫卫生的时间和频次,一日三餐你可以下楼吃,也可以送餐上门。”
“除此外,家里配有24小时司机,我把他的电话给你,日后你需要去任何地方,可以让他送你。”
“谢谢赵叔。”
赵金杰面向陆判,语气低沉严肃:“这是我应该做的。你父母去世,我没能亲自到场吊唁,是我的遗憾。我没有儿子,如果你愿意,我会把你当作我的亲生儿子看待。”
赵金杰表明自己的态度后,没有等待陆判的回复。
他移开视线,眼睛盯着站在一旁静默不语的叶珂,话却依旧是对陆判说的:“你好好休息,待会我会让佣人将晚餐送上来。”
叶珂跟着赵金杰一道转身下楼。
她一直在认真倾听他们的对话,现在她大概摸清了这是怎么回事。
陆判是父亲好友的儿子,父母去世、他又生了重病,因此被父亲接到家里亲自照顾。
但家里如今没有佣人。
在赵倩上幼儿园后,王菀觉得家里不再需要这么多人工作,便辞退了一位佣人。这几年,家里长期只有两位佣人在工作。
但很不凑巧,其中一位上个月回乡下照顾她中风的父亲,估计要再等两个月父亲病情稳定后才能回来。另一位提前半个月便打过招呼会在今天请假,现在应该正在自己家中为她的小儿子庆祝生日。
至于私人司机,之前是有的。但随着赵倩逐渐长大,王菀为了增加对她的教育投资,不得不有计划地缩减家庭日常生活中的其余开支。
她让司机由24小时待命,改为只在白天工作,以此达到只付他一半工资的目的。又在一年后,彻底将司机辞退,由自己担任司机,满足家庭出行的需求。
除去被辞退的司机、佣人,还有园丁。
现在,家里的花园都是由王菀亲自打理。
夜里,汽车停靠在前院的动静很大,王菀不可能没有听到这些响动。
叶珂有理由怀疑她是在故意躲避赵金杰。
几年前,王菀携女上门时,还是一副新婚妻子的模样,脸上带着明显的喜悦与憧憬。几年过去,她被她期盼已久的“婚姻生活”折磨地疑似患上了恐男症——惧怕她名义上的丈夫。
家庭的年度开支是固定不变的,无论是辞退司机、佣人、园丁,还是大手笔缩减家庭日常生活中的其余开支,王菀都是瞒着赵金杰进行的——赵金杰有钱,但王菀惧怕到不愿意再接触他,更何况主动找他要家庭开支以外的钱。
但这些事,叶珂是知道的。
虽然她觉得王菀将大量金钱投资到赵倩身上,对一个年仅六岁的小女孩注入过多期待,显得有点疯狂。但她到底也没有反对。
王菀是在征求她的同意后,才将司机、园丁、佣人辞退。她不可能在赵金杰面前出卖王菀——既然他没问,那她就不必把这些事说出来。
可是
家里没人了。
也没有晚餐。
她刚才下楼时在空气中闻到食物的香味——是银耳雪梨汤。这是赵倩的宵夜。
但陆判是病人,他需要吃的更健康、并且更有营养。
“他需要我的照顾。”叶珂想,“我没有把家里暂时没有可支使的佣人的事告诉父亲,这导致他作为病人,无法享受到应有的待遇。这是我的责任。我得照顾好他。”
心脏再次剧烈跳动起来,叶珂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以至于赵金杰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叶珂。”
赵金杰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悦,“你刚才走神了,是在想什么?”
叶珂咬住下嘴唇,思考几秒后,回答说:“没什么。”她神色正经,轻松雀跃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满足的笑意,与不久前,她下楼时凝满眼眶的泪水形成鲜明对比。
他们正在二楼通往一楼的旋转楼梯上,叶珂说完这句话后,忍不住挪动脚步,想离父亲更近一点——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在半年前。
这几年,赵金杰几乎不回这个家。叶珂其实很想他。
“你手里拿的什么?”赵金杰突然问道。
叶珂垂眸扫了眼拿在手上的信封,想到安东,心脏突然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不疼,就是有点别扭,或者说是古怪。
她感到有点不舒服。
这和她以前不小心吃到含有少许杏仁粉成分的面包,食物过敏产生的症状有点相像。
过敏在生物学上的意义是帮助人类机体自身形成针对外来抗原的抵御工作,最大程度上保证机体正常运转,是人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但叶珂直接忽视了这一点。
“是信。”她回答道。
赵金杰的神色一瞬间产生了变化,眉头压低,目光变得严肃而尖锐,“是写给谁的?”
他心里几乎有了一个答案。
“是写给安东的。”叶珂觉得赵金杰的脸色很奇怪,目光小心地看着他,解释说:“他现在在圣瓦那边的医院治疗,我写了一封信,想让李重言转交给他。”
叶珂没有说太过具体——她猜安慧上午的时候应该没有心思给赵金杰打电话,所以他现在很可能还不知道安东在医院自残的事。
毕竟她脸上的伤就是证据——相比让赵金杰出面教训她,安慧更倾向于直接找过来,干净利落地甩她一巴掌。
赵金杰目光落在叶珂有些红肿的左侧脸颊上,冷声道:“我以为这是你写给你母亲的信。”
叶珂觉得他的目光像淬了剧毒的尖刀,刺的她很不舒服。
她眼睛有点湿,半响,仰头看向他,鼓起勇气大声说道:“爸爸,我也很想妈妈。”
这句话让赵金杰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久久地盯着叶珂,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实性。
“爸爸,你今晚会在家住吗?”
“我还有事。”
这就是不会在家住的意思了。叶珂早就猜到了这一点,于是没再多说什么。
赵金杰迈步朝楼下走去,想到什么,又停下脚步,转头对跟在身后的叶珂说道:“陆判是我的客人,他不喜欢被人打扰。”
他说这话时,眉头压低,目光严肃地盯着叶珂,显然是特意说给她听的。
叶珂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不会打扰他的,她只是要试着照顾他。
“他需要我的照顾。”叶珂比任何时候都更确定这一点。
赵金杰自然不知道叶珂在想什么,他简单嘱咐了一些照顾陆判需要注意的事,让叶珂转达给佣人后,便直接开车离开了。
赵金杰一走,躲在卧室的王菀便走了出来。
今天晚上,她甚至都没和赵金杰接触,但灯光下,她那张年轻的脸庞上依旧带着几分明显的惧怕。她放缓步伐,朝叶珂靠拢,试图用一种平常的语气问道:“你父亲突然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叶珂说:“家里来了一位客人。”
王菀下意识环顾客厅四周。
叶珂:“他已经上楼了,在三楼。”
她补充说:“他很年轻,但身体不好。他父母都去世了。他似乎也没有别的家人,没有人照看他。”
她说这些话时,下意识绷紧眉心,神情严肃。王菀觉得她似乎和那个叫陆判的人很熟,不由得问道:“你们认识吗?”
叶珂说:“我之前见过他。”
第15章 悄然接近心仪的猎物。
三楼。叶珂和赵金杰走后, 陆判回到卧室,从衣柜里拿出干净的换洗衣服,转身去了浴室洗漱。
浴室白烈的光照下, 花洒的水淅淅沥沥落下来, 划过他惨白的皮肤, 顺着瘦削的身体, 一路曲折地朝下移动。
背部脊椎突然一阵酸痛。下一秒,他身体出现明显的高热症状。
陆判眉头一皱, 花洒落下的水如同一张透明面具, 紧贴在他苍白的面孔上,让他的脸色显得有几分冷郁。
他伸手将水温调低。但体温不断增加, 短短几分钟, 近乎有种硫酸腐蚀的灼烧感。他眉头一瞬间皱的更紧了,到最后干脆直接用冷水冲洗。
只是还没洗完,烧退了,整个人又开始恶心反胃, 同时控制不住地猛出一身冷汗,直到大汗淋漓。
陆判在车上给赵金杰说的是事实——他经历了一场手术。这场手术废除了他体内的第二套神经系统。
他的身体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陆判没有在浴室久待,他关掉花洒, 顶着一头微湿的黑发, 走到与浴室相连的衣帽间,换上干净衣服。
夜幕下,露台景观灯昏黄的光线经由卧室与露台相连的玻璃门落入室内, 让卧室显得愈发安静。
手机铃声响起。
陆判从衣帽间出来,走到床前,拿起他去浴室前随手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摁下接通键。
他和电话对面那人简单说了几句。
电话挂断, 室内重归安静。
陆判走到玻璃门前,将窗帘合拢,又用手机定了一个闹钟,打算在晚餐送上来前,先小憩一会。
睡梦中,他似乎听到一阵十分克制的敲门声,随后,是玻璃门被敲击的清脆响声。
但那时他太过疲惫,意识陷入一片混沌,半梦半醒间,没有出声应答
他彻底清醒是因为脸上温热濡湿的触感。
*
隔壁李家。
卧室只开了一盏壁灯,昏黄的光线照亮床头的空间。
颜晔雯一头黑色长发铺散在枕上,秀美的面孔覆上一层浅淡的阴影。她的目光落在李重言线条硬朗的脸上,伸手亲密地挽住他的后颈。
暗影加重,温热细密的吻落在唇角。
手机铃声突然短促地在光线黯淡的室内响起。
——铃声因消失的太快而显得突兀。
李重言支撑起身体,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看见屏幕上一通来自叶珂的未接电话。
而在三分钟前,她发来了一条字数简短的短信。
【李重言,你能过来一下吗?我在三楼。】
没有前因后果,也没有任何解释。这条短信就像是一条密语,重点放在最后一句话——“我在三楼。”
颜晔雯从床上坐了起来,壁灯的黄色光线照亮床头的空间,她能清楚看见李重言脸上的神色——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她一边问道,一边探过身子,去看他手上的手机。
手机屏幕停留在短信的界面。
颜晔雯的视线在那条字数简短的短信和李重言脸上挪移了一番。
她觉得和这条短信相比,李重言的表现要更为奇怪。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浓眉下的浅褐色眼睛,在壁灯昏黄的光照下,显出几分白日没有的幽深。
他目光发沉。
颜晔雯伸手将贴在脸上的长发捋到耳后,等她再度抬眼看向李重言时,发现他脸上出现了明显的不悦——像是不满意情.事被骤然打断,又或是其它?
颜晔雯心中刚升起的一丝异样褪去,轻声说:“要不回拨过去,问问她是有什么事?”
李重言脸上的不悦愈发明显,沉声说了句:“不用。”
颜晔雯姿态懒散地倚坐在床头。
李重言放下手机,起身走到一旁,拿起沙发上的短袖T恤套上,揿亮卧室的大灯,说:“我出去看看,她找我估计有事。”
他语气不像是说笑。
颜晔雯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也跟着站起身,问道:“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不用。”他走出几步,说:“我很快回来。”
*
叶珂在见到陆判的第一眼,并没有立刻认出他。
她是在听到赵金杰的介绍后,才想起他们认识,或者说是见过。
五年前,叶珂被一个叫孙若云的女性长辈带到一间距离海边步行只要五分钟的公寓。她没有带钥匙,摁响门铃后,前来开门的人便是陆判。
叶珂其实对孙若云很陌生。那是她们第一次见面。而她之所以会在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就来到她度假的公寓,是因为叶芝和赵金杰爆发了严重的争吵。
伤口流出的鲜血,皮肤上啃咬的痕迹,摘下的套,砸的稀碎的家具,母亲憎恨的目光——这些,是成年人的战争。
而叶珂需要躲避战争。
孙若云将叶珂带到她度假的公寓。她是一位温和并且很有爱心的长辈,但在叶珂看来,她似乎并不享受这段假期。
虽然那间公寓的位置很好,步行五分钟就能到海边,距离星海市老城区只需要十分钟车程。
但孙若云在公寓陪伴了叶珂两天后,便迅速消失了。
她似乎很忙——度假中,也依旧在工作。
孙若云计划在星海市待3-4个月,而叶珂不确定会在这间公寓待多久,总之她暂时住了进来。
孙若云走后,公寓里便只剩下叶珂和陆判。但陆判并没有给叶珂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因为,几乎在孙若云离开的几分钟后,一位心理医生便敲响了公寓的大门。
叶珂将门打开,很有礼貌地将门外面相和善、年龄约莫在四十上下的女心理医生迎进屋,并且第一时间给她倒了一杯咖啡。
孙若云走后,心理医生住进了她的卧室。
叶珂和这位职业素养强大的医生住在同一屋檐下,在接下来约莫一周的时间里,和她频繁且密切地沟通,并且沟通结果十分正向。
而这得益于叶珂的积极主动。
她觉得自己有病。
心理上的疾病。
父母的频繁争吵,以及随之而来的暴力举动,严重伤害了她的内心。
她是一个脆弱的青少年,为了确保心理健康,需要心理医生及时介入治疗。
医治的结果十分理想。
叶珂经过与心理医生的沟通倾诉,内心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疗愈。
她觉得自己的倾诉欲望似乎降低了——毕竟在和心理医生处在同一屋檐下的一周时间里,她的嘴巴几乎就没停下过。
叶珂是在离开公寓那天,才知道心理医生的病人不是她,而是那位叫陆判的少年。
但那时,公寓的大门已经在她眼前关上
他似乎总是脆弱的。
叶珂从这段记忆中搜寻到陆判的身影——只有少的可怜的几段影象。但这不妨碍她对他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他似乎总在生病。
身形、面孔在变化,但脸色始终是苍白的,像冬日的积雪。
叶珂上到三楼,叩响卧室房门。又在半分钟后,转到露台,克制地敲击卧室与露台连接处的玻璃门。
没有人应声。
透过窗帘的缝隙,叶珂看到室内一片漆黑的景象。
是睡着了吗?
叶珂没有试图叫醒他。
她再次上到三楼,是在两个小时后。
卧室的门缝透出光亮,叶珂走上前,正要叩响房门,便听到一道阴沉的男声——“出去!”
陆判在几秒钟前,被脸上温热濡湿的触感唤醒。
正低头亲吻他面颊的女人十分敏锐,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清醒。
但她没有离开,而是稍稍抬起头,一双眼睛带着欣赏的目光看向他,嘴唇距离他的脸只有暧昧的几公分距离。
卧室熄灭的灯被闯入者揿亮,灯光将陆判脸上每一寸神情都照的格外清晰。
即使身体受损,他的反应依旧很快,在睁开眼的同时,便迅速伸手朝悬空覆在他身上的女人推去。
官曼曼顺着他的力道站直身体。
“出去!”陆判脸色很差,眼睛里透出驱逐入侵者的冷酷光泽。
官曼曼被他的态度激怒。但下一瞬,她的目光扫过他苍白的面颊、略微有些濡湿的黑发,她的神色又很快缓和下来。
被手术强制废除第二套神经系统,不止意味着从进化人“降级”为普通人类,还意味着身体内最重要的部分遭受到不可逆的破坏。
用另一种通俗易懂的解释便是——他现在是一个废人。
在过去,官曼曼在陆判面前扮演的是一个年轻、礼貌,相处时很有分寸感的同龄女生。
但现在不同。
她不必再伪装。
官曼曼看着眼前的猎物。
陆判从床上坐起,他目光冷静地看向对面的女人——她眼中掠夺的欲.望,既浅薄又扎根深处,让他感到一阵恶心。
他掀开被子,赤.裸的脚掌踏在冰冷的地板上。
官曼曼就站在床前,他只要再上前一步,就能触碰到她。
他的视线快速地从她纤细的脖颈划过。
玻璃门外,叶珂透过窗帘的缝隙窥视这一切。她咽了咽口水,感到呼吸有点急促,伸手拨打电话的同时,察觉两道目光准确且迅速地落在她的身上。
她一惊,立刻挂断电话,一掀眼皮,朝屋内看去。
透过窗帘狭窄的缝隙,她看见年轻女人阴沉的眼睛正盯视着她。
一同看向她的,还有站在一旁的陆判。
官曼曼反应非常迅速,在同叶珂对视的一瞬,便化作一道黑影朝前逼近,猛地推开玻璃门,伸手抓住门外叶珂的脖子,将她拖进屋内。
下一秒,玻璃门被人重新关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紧接着,绿色窗帘唰的一声合拢。
进化人的五官非常敏锐,有人靠近,即便隔着厚重的房门、墙壁,依旧能第一时间察觉。
但刚才若不是隐约的手机铃声透过玻璃门传入卧室,官曼曼不会察觉有人正窥伺着她的犯罪行径。
只有进化人能做到这一点——放轻脚步与呼吸,抹去最细微的踪迹,悄然接近心仪的猎物。
第16章 安德烈的预言
官曼曼将叶珂视作同类, 出手时没有任何克制。
这里是居民区,并且不是自己的私人领域,她不希望打斗引来其他人的注意——最近几年, 国际警署及国际sts联盟对进化人的监管越发严格, 她不想招惹任何麻烦。
露台玻璃门被锁死, 窗帘落下。
在安全密闭的空间内, 一起十分典型的、由进化人引发的暴力犯罪正在进行。
叶珂被官曼曼掐住脖子,缺氧让她的反抗显得绵软无力, 腹部被对方膝盖猛烈撞击, 一下、两下、三下,剧烈的疼痛让她的脸色迅速变得惨白。
她想向房间里的第三人求救。
混乱中, 陆判颀长瘦削的身影出现在她逐渐变得模糊的视野内, 她心中生出一丝被拯救的希望。
但这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自始至终,陆判没有出声,也没有向她靠近。
他站在一旁,神情冷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发生, 目光从叶珂惨白的脸上掠过时,眼神甚至显得有几分冷漠。
白炽的灯光下,他能清晰地看见她身体的溃败, 脸上健康的血色迅速褪去, 清澈明亮的眼睛变得浑浊,呼吸泯灭,张开的嘴唇只能发出“嗬嗬”的憋气声。
和叶珂不同, 两个小时前,陆判在一楼客厅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的相貌和五年前没有太大区别,依旧是小头小脸, 浓密的头发,白皙的皮肤在光照下显出一种细腻的光泽感。
她五官精致立体,同时,柔和的面部线条和短小圆润的下巴,又让她在面相上多出几分甜美的幼龄感。
——陆判怀疑这是自己第一眼就认出她的主要原因。
但现在,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破布娃娃。
*
陆判成长于一个健全、富有的家庭。
他的父母都是高级进化人,有着薪资优渥的工作和较高的社会地位。
但相比进化人同类,他们更关注普通人类群体在政治、经济、社会等各方面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以及生活中潜在的安全问题。
进化人强大的身体素质和各种匪夷所思的异能,是悬在普通人类头顶的利剑。
社会正在逐渐变得畸形而危险。
陆判父母只能寄希望于科学技术的快速进步,能缓解普通人类与进化人之间巨大的力量鸿沟。
他们在工作之余,一直在尽自己所能支持与推动科学技术的发展。
因为这层缘故,陆判在自己刚出生那年,就拥有了一个保姆机器人。
保姆机器人陪伴他度过了最初的婴幼儿时光。她有着高度拟人的外观,具有类人的感知、决策、行为,和交互能力。但没有心跳。
陆判当时还小,不知道机器人除去没有心跳,也没有意识。
他将保姆机器人视作了自己的同类。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世界没有父母、长辈、朋友,只有他和保姆机器人。
因此,当陆判走入同龄人的群体,人类繁杂的意识瞬间如同重量级核弹,炸毁了他安静的世界。
喋喋不休的鬼魅声响让他精神高度紧张。
他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之中,直到他与之对抗。
陆判开始了他的第一次犯罪。
当那些喋喋不休的鬼魅声响逼近他时,他摧毁了它们!
意识的主人开始出现恶心干呕,短暂失忆,记忆力障碍,精神崩溃等症状。最严重的一位甚至被确诊为轻度表达障碍,不得不休学回家。
事态发展的太过迅速。
校长立刻将此事上报给公安局,但调查一直没有进展。
教室的空座位越来越多。
直到这天,上早课的葛莱老师走进教室,看见偌大的教室里只坐了一位学生。
她和那位每天由保姆机器人接送上下学,穿着漂亮的小西装,打着格纹领结的小男生对视。
他的眼睛如同被水浸湿的黑曜石,明澈,漂亮。
他很安静。这份安静让他一贯没有任何表情的稚嫩面孔显出几分乖巧感。
但葛莱只感到恐惧。
凶手自动落网。
闻讯赶来的国际刑警将针对进化人研发的特殊手铐拷在陆判的手腕上。
冷硬的触感让他从诧异中回神,他看向来人,表情变得沮丧:“妈妈,我没有交到朋友。”
国际刑警经过调查研究发现,陆判在出生后便经由全球最顶级的保姆机器人照顾。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时觉醒的操控人类意识的异能。
保姆机器人没有“意识。
陆判年龄又太小,异能觉醒后,自我认知能力不足,没有察觉到自己与其他人的区别。
他正处于异能觉醒初期,无法准确掌握并操控自己所拥有的异能——换言之,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探索他人的意识。
但由于母亲在国际监狱任职的缘故,他此前一直生活在一座相对封闭的岛屿,身边没有同龄人。
保姆机器人没有意识,他的世界还算安静。
但当他走出岛屿,进入学校,在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教室),被数十个同龄人围绕时,那些嘈杂的意识瞬间朝他涌来,以一种猝不及防的姿态,将他安静的世界撕扯出一条巨大的裂缝。
就如同动物受到刺激,会产生攻击行为。
陆判也不例外。
至于他为什么没有攻击他的父母和学校老师,国际刑警猜测,主要原因在于3-12岁孩童的大脑活跃度远远高于成年人。
同龄人活跃的意识,对他造成的干扰,远比成年人巨大。
操控意识的异能,无论是对进化人还是普通人类,都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没有人希望自己的真实想法暴露在他人眼前。
陆判被贴上“危险”的标签。
他正处于异能觉醒初期。在对他的异能进行引导、开发、锻炼,还是采取最新研发的基因技术,直接抹杀他的异能,他的父母选择了后者。
陆判并不知道父母的选择。
这项基因技术正处于早期发展阶段。无菌手术室内,医生和护士全都严阵以待。
陆判被护士抱到手术台,他坐在台面上,灯光照下来,让四周精密的医学仪器设备显出一种冰冷的质感。
他问医生:“我生病了吗?”
医生怔仲片刻,说:“只是一个小手术。”
护士走过来,微微俯身,将一个手臂缠着白色绷带的小熊玩偶递给他,笑着说:“陆判就像这只玩偶一样,身体出了一点问题,但你不用害怕,我们会很快解决好的。”
陆判努力地睁开眼。手术后,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再完整,像被掏空内里填充物的玩偶。
特护病房内,手臂缠着白色绷带的玩偶摆放在床头。
穿着病号服的陆判将绷带一点一点解开,看见玩偶的手臂没有任何“伤口”。
病房门被打开,保姆机器人走了进来。
在心理医生的建议下,保姆机器人被陆判父母送回原车间,进行重新改造。
高度拟人的外观消失不见,出现在陆判眼前的保姆机器人有着卡通人物的外形,玻璃钢的材质覆盖着黑白灰三种涂料。陆判甚至能看见它的充电接口。
心理医生走在机器人身后,手里端着一个果盘,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最好的律师事务所,陪伴十年的心理医生,顶级雇佣兵团队。陆判有想过在将绑匪反杀后,他是否又需要进行一场手术。
但这次显然和十年前不同。
他住在星海市一间度假公寓内。
首都圣瓦,强大的律师团队正在为他做无罪辩护。母亲孙若云作为法定监护人,回到圣瓦代其出庭应诉。父亲陆诚则在追查绑架案背后真正的主导者。
公寓隔壁住着孙若云特意聘请的全球顶级雇佣兵团队。
但陆判不确定他们是在保护他,还是监管他,又或是必要时候,可以将他击杀。
他看向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心理医生。
孙若云的同事安德烈——一名可以预知未来的进化人,在电视上看到“人质反杀绑匪案件”的相关新闻报道,经由被打了厚厚一层马赛克的案发现场的血腥图片,看到陆判的未来。
他预言陆判会在未来开启极.权统治,不断地引发杀戮,操控他人为之战斗。
孙若云没有相信安德烈的预言。
预知未来的能力说出去唬人,但实际效果却因人而异。
安德烈可以成功预知两名犯人会在一分钟后斗殴,却无法预知他们的争斗会导致另一名无辜的犯人受伤。
他可以预知五分钟后,监狱食堂会发生犯人群体性斗殴事件。却无法预知五分零一秒后,海底火山喷发引发的大型地震,会让这群逞凶斗狠的罪犯如受惊的鸟兽四处散去,纷纷躲在桌下、墙角、卫生间里。
重要的从来不是异能,而是力量。
安德烈五十三岁,再有几年就要退休。如果他的异能足够强大稳定,他早就转任国际刑警,从事他梦寐以求的刑事侦查工作。而不是成为一名狱警,在监狱度过他大半的职业生涯。
对于安德烈的预言,孙若云以一种冷静的态度反驳道:“安德烈,如果你在拯救人质的事上出了力,我或许会相信你的预言。但可惜,你没有。”
在陆判被绑架后,国际刑警通过绑匪发来的视频,无法确定陆判所在的具体位置,只能划出大致的区域。
为了抓紧时间找到陆判,孙若云曾寄希望于同事安德烈的异能。
但他预知未来的能力微弱破碎,无法提供任何帮助。
安德烈闻言,有一瞬间的不自在,似乎是在为此羞愧。但见孙若云越过他离开,他仍是立刻追了上去。
“你不觉得他太冷静了一点吗?”
孙若云没有理他。
针对这起案件的新闻报道,迅速在首都圣瓦引起轰动。
尽管新闻报道对当事人信息严格保密,但孙若云仍旧担心陆判会受此影响。
她决定带陆判去旅游散心。
在前往星海市度假前,她到监狱和同事进行后续工作交接。安德烈再次找到了她,“他成长的很快。”他忧心忡忡,眉间的褶皱能夹死一只蚊子。
“什么成长的很快?”孙若云皱眉问道。
“他在恢复?”
安德烈也不确定。他的异能确实既微弱又破碎,看到的未来片段混乱模糊。
但他有种直觉——他成长的很快,比任何人预想的都快。
安德烈查看过陆判报考格林军校时,仪器测出的他的各项身体数据,以及他的战斗成绩——成绩很优秀,但并不突出。
安德烈怀疑这并非他的真实实力。
孙若云不知是联想到什么,神色微变。安德烈还要再说什么,她却一改往日和善的态度,立刻阻断他未出口的话语:
“安德烈,你在侵犯我家人的隐私!”
她语气冷酷。
安德烈:“我不是”
“如果你继续在未经我允许的情况下,探查我家人的未来,我会向国际警署状告你。”孙若云语气严肃道。说罢,整理好桌上的材料,起身离开。
她已经走出很远。
身后,安德烈的声音遥遥传来。
“他是反社会人格者!”他语气激烈地说道。
孙若云和安德烈的谈话,一字一句,全都传入陆判耳中。
他当时就坐在停靠在监狱大门外的黑色轿车里,等着孙若云交接完工作,他们一起乘坐汽车到渡口乘船,到达陆地后,再乘车到机场,飞到星海市度假。
进化人的五官非常敏锐,空间距离不是问题。他能轻易听到他们的谈话。
至于某些潜藏在孙若云和安德烈脑海深处,未经说出口的想法,他同样一清二楚。
就比如“他患有反社会人格障碍”这件事。
陆判知道,这并非是安德烈通过预知未来,借由看到的未来片段,获取到的信息——这是安德烈与陆判的私人心理医生沟通得来的结果。
安德烈似乎做了某些事,让心理医生对他产生了极高的信任感,以至于违反职业道德,多次泄露病人的隐私。
第17章 他只需要让她闭嘴。
“他们关系一直不好。我能看出来, 我妈妈一直在忍耐,但现在她好像不想忍了。最近几年,他们开始频繁争吵。”
“我很难过, 每当他们争吵时, 我都会感到紧张、不安, 夜里一直无法安然入睡。”
“我想我可能是生病了。”
陆判猜想, 心理医生应该不是第一次遇见会主动表达自己困境的病人。但这是好事。她脸上的表情很轻松,至少比面对他时要轻松一千倍, 眼底关切的温度恰到好处, 灰绿色的瞳孔中映出对面少女哭泣的景象。
叶珂脸上挂着泪痕。
她等了一会,眨眨眼睛, 见心理医生没有任何动作, 只好主动给自己抽了一张纸巾擦拭眼泪。
心理医生似乎秉持着充分尊重病人自由表达的意愿,一直没有出声打断。但同时,她也没有运用她的职业技能与素养,安慰、开导眼前年轻的病人。
事实上, 她现在有点紧张。
她察觉到房间里另一个人的身影正在接近——自从十年前,她被准星集团雇佣,作为陆判的私人心理医生后, 她就开始见证他的成长。
但他们的关系一直十分冷淡。
病人和医生保持距离是一件再正确不过的事。
但她不应该对他感到恐惧。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不安感随着来人的不断接近快速攀升, 就在心理医生快要维持不住脸上镇定的假象,夺门而出时,她的“病人”开口了。
“你能不能不要过来?”
叶珂微微蹙眉, 表情严谨道:“这是我的隐私,我正在和我的心理医生交流病情。”
陆判停下脚步,他将目光移向叶珂,视线锁定在她脸上。
陆判不知道母亲孙若云为什么会将这个女生接到度假公寓。
这是她住进公寓的第三天。她刚搬进来时只带了一个行李箱, 但现在,她将整间公寓搞的一团糟,到处都是她的私人物品。
厨房台面上是她洒落的面包碎屑。客厅沙发上摆放着她只弹过一次的尤克里里。阳台上二十四小时铺着她的瑜伽垫,半湿的浴巾挂在藤编吊椅上,吊椅里除去崭新到似乎从未翻动的书籍,便是各种各样的零食。
她每天都会出门,下楼时通常会主动将公寓里的垃圾带下去。
但她丢垃圾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她制造垃圾的速度!
客厅角落堆放着她刚拆封的快递盒,盒子靠墙摆放,密密麻麻重叠在一起,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
心理医生同样也想不明白叶珂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间公寓。
大概两个小时前,孙若云找到心理医生,希望她能搬进公寓和陆判一起居住。
理由是公寓里除去陆判,还有一名青春期少女。
孙若云不希望在她回到圣瓦,代替陆判出庭应诉的这段时间,一对青春期男女,在没有成年人监管下,单独居住在一起。
心理医生听完孙若云的解释,只觉得荒谬——相比担心青春期少男少女单独居住在一起,可能引发的早恋、提前探索生命奥秘等隐患,她更应该担心的难道不是那位叫叶珂的女生的生命安全吗?!
心理医生直觉想要拒绝。
陆判是反社会人格者。并且他有前科!
他才刚杀了人。
但职业道德和合同上的高额违约金又让她无法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心理医生住了进来,为她开门的人是那位叫叶珂的女生。在得知她的职业后,叶珂似乎误会了什么,主动将她引到客厅,还特意挑选了一处正被阳光照射的区域,作为她们谈话的地点。
她是一个很擅长“沟通”的孩子。
就比如现在。
叶珂目光十分大胆地看向陆判。
除去三天前,她被孙若云带进公寓,陆判前来开门时,他们有短暂碰面。这几天,即便住在同一间公寓,他们也几乎没有同时出现在同一个空间。
客厅是公共区域。
但这里无论是视野、采光,还是布局,都是整间公寓里最让叶珂感到舒适、放松的空间。
所以她选择在这里谈话。
“我很快就好。”叶珂看着陆判的眼睛,保证道。
她待会还要穿着她新买的少女比基尼去海边呢。
陆判离开了。
他回到了卧室。
但客厅,病人和医生的沟通仍在继续。或者说是叶珂单方面向心理医生的输出,每天都在分时段重复上演。
谈话内容从最初的心理创伤,到逐渐变得繁重的学业,再到咨询感情问题。
公寓有限的面积,少女情绪饱满的声音,进化人敏锐的五官,这一切都让密集的谈话,一字不落地进入隔壁陆判的耳朵。
安静的世界被骤然打破。
陆判有一种回到多年前,第一次走出封闭的岛屿、进入同龄人群体中的错觉。
他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手术失败了。
或者说,理论上,在不破坏基因组DNA、对进化人造成严重身心伤害的前提下,定向抹杀异能的基因手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生物医学的发展,远未到影响人类进化的程度。
他在恢复。
转眼十年过去,陆判已不再如当初,会控制不住去探索他人的意识世界。
他只会在需要的时候,才向外伸出探索的“触手”——他们既锋利又柔软,灵敏精确,爆发力十足,并且容易操纵。
他可以轻易摧毁一个人的意识世界,即便是S级进化人也不例外。
但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类。而且他目前最好不要闹出太大动静,引来其他人的注意。他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他只需要让她闭嘴。
这很好操作。
“一直都有很多情书,我的课桌都塞满了。”
“男生都很讨厌。”
“小时候,他们就会捏我的脸,抓我的辫子。现在,他们会色眯眯地盯着我的胸.部!”
声音从客厅的方向传来,穿过墙壁、房门,从门缝溜入,准确抵达另一个空间。
卧室内,陆判放松的唇线骤然紧绷成一条直线。
正在客厅谈话的叶珂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部,声音不自觉降低了几分,若有所思道:“他们不是真的喜欢我,他们只是——”
声音戛然而止。
紧闭的卧室门被人打开,发出很大的声响。
陆判从房间里快速走了出来,他站在走廊通往客厅的垭口,阴暗冰冷的目光直直看向端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叶珂。
叶珂一脸惊诧地抬起头。视线相对,她面色倏地一僵。
像自然界中,弱小的动物遭遇强大的捕猎者。她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恐惧。
下一秒,身形高大的陆判大步走至她面前,在所有人都未预料到的情况下,快速俯低身体,将额头紧贴在叶珂的额头上。
叶珂:
心理医生露出惊恐又难以言喻的表情,她右手紧扣在沙发扶手上,指甲用力到几乎要将真皮沙发戳穿。
阴影覆下,叶珂呼吸猛地一滞,一颗心几乎吊到了嗓子眼里。她恐惧到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凝固,身体发出不受控制的细微颤抖。
像是弱小的动物,被露出獠牙的凶兽危险地嗅闻。
而下一秒,他锋利的獠牙就会毫不留情地刺穿她脆弱的脖颈。
生命在死亡的镰刀下显出脆弱易碎的本质。
但随着两人皮肤接触的时间延长,叶珂心中却缓缓升起一股异样感——她没想到,神色这么阴森冰冷的人,也会有正常的、温暖的体温。
温度随着皮肤的接触,逐渐蔓延到对方身上。
叶珂觉得陆判很热,不,不止是热,而是烫。
他皮肤的温度,似乎要比她高一点。
叶珂微微抿唇,心脏加速跳动,脸上控制不住地出现一点红晕。
她垂下眼睫,但手却抵在他胸前,缓慢而坚定地将他推开!
陆判顺着这股力道站直身体。他站在沙发前,神色冷漠,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女生。
他探索不到她的意识。
即便是在零距离的情况下,依旧追踪不到她意识的踪迹。
与之相比,他探索人类意识的“触手”,灵敏顺滑地涌入一旁心理医生庞大的意识宫殿,轻易捕捉到她此刻正激烈交锋的各种思想。
——他在做什么?
——他要杀了她吗?
——还是,他想要亲吻她?!
陆判因为心理医生匪夷所思的猜想,眉头狠狠一皱,几乎要开口让她闭嘴。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于是迅速收回探索心理医生意识的触手,将目光转向叶珂身上。
和心理医生相比,即便无法探知到她的意识,他也能通过她细微的面部表情和姿势变动,猜出她此刻的大致想法——她之前端坐在沙发上,腰背挺直,说话时,会控制不住地微微仰起下巴,同时,上半身朝心理医生的方向倾斜。
但现在,她缩在沙发角落,屈膝抱着自己的膝盖,仰头看向他时,嘴唇紧紧抿着,一双灵气十足的眼睛里透出严肃而警惕的光泽。
第18章 “我一直都很高兴能拥有我们……
两人目光相对。
公寓内, 没有人开口说话,四周很安静,只偶尔从阳台方向传来远处海浪翻涌的声响。
叶珂朝沙发的角落缩了缩, 双膝屈起, 手臂紧紧环抱住自己的双腿, 像一只因受惊而缩成一团的刺猬。但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陆判, 没有移开视线。
陆判阴沉审视的目光长时间停留在叶珂脸上。
叶珂被他长久地盯视着,一种被人当作物品打量的烦躁感, 逐渐压下了潜藏在心中的不安。她转动眼珠, 见坐在一旁的心理医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眉头顿时烦恼地皱起。
安静压抑的氛围逐渐在客厅蔓延开来。
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叶珂垂下眼睫, 咬了咬唇, 等再抬眼时,发现陆判依旧站在沙发前,垂眸目光阴冷地审视她。
“”叶珂再次垂下眼。眉头紧紧皱着,脸色也跟着变得不在好看。“你刚才是在做什么?”少顷, 她克制着语气问道,抬起头,目光直视对面的少年, 脸上没有惧怕、迟疑、敌视、对抗等神色, 而是苦恼、疑惑,与谨慎。
“我打扰到你了吗?”叶珂继续问。不等陆判回答,又主动补充道:“我接下来会很安静。”
她说罢, 再次垂下眼,眉头微蹙,似在思索着什么。
陆判神色微凝,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这个看上去和普通人类没有任何区别的女生。
下一秒, 叶珂抬起眼睛看了陆判一眼,不再蜷缩在沙发角落,而是起身朝他走来。
她在陆判身前站定,距离他的身体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这早已超出礼貌的社交距离。
陆判垂下眼,他的目光几乎是呈垂直的角度,落在叶珂身上。
身高差距,以及过于接近的站位,让他可以轻易看见她的头顶,乌黑浓密的长发散落在胸前、肩头,她的脸孔隐藏在他视线无法抵达的角度。
陆判有一瞬间怀疑她是故意接近他,站在距离他较近的位置,以此来躲避他审视的目光。
但他能听见她比前一刻更沉重的呼吸,体温攀升,心脏加速跳动。相比蜷缩在安全的沙发角落,她此刻明显要更紧张一点。
陆判阴鸷的面色没有任何变化,正要伸手、将站在身前的人推开,就见乌黑的头顶动了动。
叶珂踮起脚,又顿了顿,下一秒,果断地伸出双臂,挽住身前人的后颈,拉拽着他俯身靠近。
在额头相抵前,是他们因为距离拉近,而相互交缠的呼吸。
额头传来温热的触感。
叶珂保持着额头紧贴陆判额头的动作。
她没有出声,纤长的眼睫轻轻眨动,因为距离和角度的关系,可以清楚地看见他棱角分明的嘴唇、坚实的下巴,和面部皮肤上细小的绒毛。
她呼吸重了一分。
但她绷直的嘴角和微紧的眉心,都显示着她此刻严肃而谨慎的态度
不知过了多久,叶珂松开挽住陆判后颈的双手,在自己变得迟缓粗重的呼吸声中,以一种安静的姿态朝后退了两步。
叶珂觉得陆判刚才的举动不像是在开玩笑、发疯,或是占女生便宜。
她不能因为他阴鸷的面色,就忽略他严肃、且带有明显敌意的态度。
他这么做一定是有某种原因。
叶珂猜不透,但她不介意再尝试一次。人体最坚硬的骨头相互触碰,情况是会改善,还是变得更糟?
距离拉开,后颈和额头的温度消失,陆判阴沉着一张脸,缓缓站直身体。
他的唇线依旧紧绷着。
叶珂仰头看他,一双灵气十足的大眼睛,紧紧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漆黑的眼瞳映出他的身影。
视线相对。
叶珂在陆判抬手的前零点零一秒,下意识朝后退了几步。距离再次被拉开。这次,叶珂没有迟疑,转身大步走到心理医生旁,挨着客厅里唯一的成年女性一屁股坐下。
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亦或是靠山,叶珂端坐在沙发上,视线直直看向对面的陆判。
她觉得他刚才抬手,似乎是想要制住她。捏住她的脖子,拽住她的手腕,亦或是五指如鹰爪般紧紧扣住她的肩膀。
总之,他绝对不是想要牵住她的手。
陆判抬起的手顿在半空,他凝眸朝叶珂看去,探索人类意识的“触手”充斥在整个客厅,但却依旧无法探知到她一丝一毫的内心想法。
反倒是她身旁、面色僵硬的心理医生,因为心理活动太过剧烈,嘈杂、琐碎的意识溢出脑海,散落在空气中,被他轻易捕捉到。
“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在做什么?”
“不行,我必须要尽快将这件事告诉孙若云。”
“还有这个叫叶珂的女生不能继续在这间公寓里住下去了。她得赶紧离开!”
“”
“他在看我?”
如果不是有一旁的心理医生作为参照,陆判会以为出现问题的是他自己。
他神色骤沉,气场冷了不止一度。
但和危险的神色相比,陆判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举动,冷静的目光从少女青涩的面孔上掠过,又轻轻一点坐在一旁的心理医生微白的脸色。眼帘掀动间,已然收回落在她们身上的视线,转身,神色阴沉地朝不远处的卧室走去。
卧室房门关上。
坐在客厅的叶珂觉得关门声很响。
但和之前相比,这声略重的声响少了几分令人胆颤的危险感。
她重重松了口气,像是失去支架的稻草人,肩膀耸拉下来,脸色有些疲惫。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始至终,坐在一旁的心理医生都没有开口说话。
叶珂坐正身体,目光奇怪地朝心理医生看去。
只见心理医生垂着头,面部表情隐藏在叶珂看不见的角度,但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掌却一度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就这样,来来回回约莫几分钟后,她似乎感知到身旁叶珂探寻的视线,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沙哑着嗓音问道:“叶珂和陆判很早就认识了吗?”
叶珂轻轻摇头。
她正要说话,想到什么,又顿了顿,再出声时,音量明显压了几度,“一周前,我第一次在公寓里见到他。”
“他”
叶珂不知道怎么形容,她身体后倾,抵着沙发椅背。双手环抱住自己,手掌轻轻摩擦裸.露在T恤外的手臂皮肤,似乎在借此安慰自己,又似陷入某种思索。
“他有点奇怪。”
“他”心理医生张口道。
“他怎么了?”叶珂立刻追问。
心理医生露出有些颓丧的表情,低低叹了口气,说:“没什么。”
叶珂觉得这个话题不会就此终止。
果然,在沉默了大概十分钟后,这位年龄约莫在四十岁上下的成年女性,咬字清晰地说道:“其实,我是他的私人心理医生。”
“”这个回答完全在叶珂预料之外。她的面部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精彩,隔了很久,才小声开口问道:“你不是孙阿姨雇佣来为我服务的心理医生吗?”
她脸上的表情既尴尬又带着几分茫然,见心理医生回视她的目光,忙撇开眼避开。
心理医生露出成年女性温和善意的笑容,解释说:“我是陆判的专属私人医生。按照合同规定,我会继续为他服务,直到他成年。”
叶珂小声“哦”了一声。
心理医生蹙眉想了想,说:“我想,你现在应该立刻联系你的父母。”
叶珂:“他们——”
“听我的话,现在就联系你的父母。”心理医生冷静地指示道。
叶珂听到这句话,没有第一时间去思考心理医生话里的深层次含义,反而在想她们说话声不算小,房间里的陆判会不会听到她们的谈话?
“你的手机呢?”心理医生问。
叶珂从沙发角落摸出手机,刚将手机解锁,还没想好要不要现在就联系家人,妈妈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不知是手机音频发声相关器件受损,还是网络信号不好,妈妈的声音显出一种陌生的紧绷感。
在电话接通的一瞬,她便立刻问了叶珂一句话。
“叶珂,陆判在你身边吗?”
“”叶珂愣了一下,回答说:“没有,他回房间了。”
妈妈似乎松了口气。
叶珂眉头疑惑地皱起,问道:“妈妈,你找他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妈妈的声音从手机听筒传来,一字一句,显出一种刻意的柔和感,“叶珂,你现在是在自己的房间吗?”
“没有。”叶珂说:“我在客厅。”
妈妈说:“那你现在回到卧室,把房门锁上。我和你爸爸现在就来接你。”
叶珂本来想问“为什么要把房门锁上?”,但她立刻被妈妈的后半句话转移了注意力。
——他们和好了?
事实上,叶芝和赵金杰并没有和好。
发生在他们之间,持续的争吵和突发的暴力行为,以叶芝在电视上看见一起发生在首都圣瓦、未成年人质反杀绑匪案件的相关新闻报道,而暂时中止。
“人质是那个叫陆判的孩子。”赵金杰说。
叶芝对陆判有十分深刻的印象。
但这种深刻并非是针对他这个人,而是他幼时经历的一场手术。
叶芝大学就读的是生物医学专业,对这项当时正处于早期发展阶段的基因技术,所代表的含义一清二楚。
在不破坏基因组DNA、对进化人造成严重身心伤害的前提下,定向抹杀异能的基因手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这并非是科学家口中,最新研发的医疗技术,而是存在于文明社会中的、一种合法的私刑。
甚至于到现在,这项基因技术所带来的潜在的危害,依旧没有得到任何改善。
叶芝记得第一次见到陆判时,正是他手术后,被父母带到星海市旅游散心。
那时,他大概四岁、还是五岁?
一个表情沉默、行事孤僻的小男生的模糊影象,在叶芝脑海中闪现。
她的语气突然变得艰难起来:“你之前说叶珂是被谁带走了?”
“孙若云。”赵金杰盯着自己的爱人,眼神中透出狼一般凶狠的神色,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直接说道:“我朋友的老婆。”
也是陆判的母亲。
叶芝一瞬间全明白了。
她并非是偶然间在电视上看见的有关这起案件的新闻报道。这一切都来自于赵金杰的刻意安排。
他在威胁她。
他一直都知道,叶珂是她的软肋。
赵金杰露出一个冷血的笑容,问叶芝:“要给叶珂打一个电话吗?”
叶芝牙关紧咬。半响,看向赵金杰,一字一句极为冷静地说道:“她一直都把你当作亲生父亲看待。你对她而言,是很重要的存在。”
“我知道。”赵金杰说:“我很高兴能拥有我们的女儿。”
他话锋一转,“但你应该感谢我。她没有出生证明,前三年人生一片空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个怪物。是我暗中操作,给了她一个合法的身份。”
他走近叶芝,伸出手,轻轻抚弄她的脸颊:“叶芝,我唯一遗憾的是,她不是你生的。”
第19章 [修]你看了她多久?
“不用收拾行李。”
“回到卧室。”
“将门反锁。”
挂断电话, 叶珂想着妈妈在电话里的嘱咐,和心理医生告别后,起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将房门反锁。
隔着紧闭的门扉和墙体, 隐隐能听到房间外的动静。
心理医生在她走后不久, 便离开了公寓。
随着“咔哒”两声轻响, 公寓的大门被人打开, 又轻轻关上。
叶珂打开卧室房门,只见偌大的公寓一片安静, 唯有阳台方向, 传来远处海浪翻涌的声响。
她将房门彻底打开,转过身, 脚步轻快地朝阳台走去, 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瑜伽垫卷好塞进袋子里。
浴巾,晾晒的衣物,藤编吊椅上几乎没有翻动过的书籍、吃到一半的零食,全部从阳台搬回卧室, 再细细收整。
除此外,还有餐桌上的平板电脑、新买的透明手机壳、刚打印出来的自拍照,从沙发靠枕下翻出的防晒霜、指甲油、被压扁的运动帽。
总之, 零零碎碎一大堆东西。
没有人打扰。
安静的公寓内, 叶珂就像是一只辛勤劳作的小松鼠,不断地在客厅、卧室、阳台、浴室来回往返。
她怀里抱着一大堆东西,行动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脚步飞快,同时,没有弄出太大的声响。
行李收拾的差不多了。
叶珂站在客厅,环顾四周, 目光从堆积在客厅角落的一堆快递盒上扫过,想了想,决定在离开前,先下楼一趟,把房间里的垃圾清理掉。
装满各种杂物的垃圾袋扔进小区楼下的垃圾桶,干净的快递盒堆放在垃圾桶旁的地面上。
叶珂站直身体,掸了掸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快步上楼。
从电梯出来,她看见走廊尽头心理医生的身影。
心理医生背对着叶珂站在走廊窗前,似乎正和谁通话。
声音被涌入走廊的海风吹到叶珂耳边。
“是的,没有人”她顿了顿,声音变得艰涩,“没有人受到伤害。”
“她很安全。”
暂时很安全。心理医生在心里补充道。
谁很安全?叶珂一头雾水,沿着走廊大步向前,走到公寓门前,将公寓大门打开后,走了进去。
心理医生太过专注于和电话对面的孙若云对话,没有察觉身后的动静。
直到叶珂走出公寓,背上背着塞的鼓鼓囊囊的背包,一只手拖着行李箱,行李箱上搭着一个一看就很重的行李袋走到她身后。
“我准备走了。”
叶珂清甜柔和的嗓音响起的瞬间,电话对面的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心理医生转过身,看着在短时间内将一切收拾妥当的叶珂,沉默几秒,哑然道:“你爸爸妈妈都到了吗?”
“他们还没到。”叶珂说:“我准备先下楼等他们。”
她说这句话时,脸上的笑容未经任何掩饰,明朗的如同盛夏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
心理医生抬起头,看了眼前方紧闭的公寓大门,又垂眸去看眼前少女迷人的笑脸。
四目相对,她似被叶珂眼中的笑意感染,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松懈下来,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她没有说错。
叶珂确实没有受到伤害,并且很安全。
“我有给孙阿姨打电话,但她正在通话中,所以我给她发了短信,邀请她有时间一定要来我家做客。到时候你也来好吗?”
叶珂目光认真地看着心理医生,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腼腆,但想了想,还是说道:“我爸爸妈妈和好了!”
*
安静的卧室内,陆判站在窗前。
进化人的五官非常敏锐,即使隔着上千米距离,他依旧可以轻易看清叶珂的身影。
他看着她走出公寓楼,因搭在行李箱上的行李袋太重,而行走缓慢。
但即使这样,她也没有在小区内部停留,而是走到小区外,站在一处显眼、并且方便停车的路段旁。
她显然很期待父母的到来。
但她出现的太早,以至于站在路边,足足等了十几分钟,她父母的车子才在她身前停下。
是一辆十分典型的黑色家用suv。
后座车门打开,一个有着明显的书卷气、容貌秀美的中年女人走了下来。
叶珂走上前,和女人简单交流了几句,将背上的背包放进后排车座,又转身去拎放在人行道上的行李箱。
随着她转身的动作,陆判可以看见她白皙干净的面孔,在阳光的照射下透出健康的粉色。
——像挂在枝头,不断吸收营养,开始朝成熟方向迈进的水蜜桃。
行李箱和行李袋放进后备箱里,叶珂将后备箱盖阖上,转身,同中年女人一道坐上车离开。
黑色suv沿着宽阔的城市道路朝前行驶,被耸立的高楼遮挡,随后彻底消失在陆判的视野中。
自始至终,他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身后传来房门被人打开的动静,他转过身,看着走进房间的孙若云,直接问道:“为什么把她带到公寓?”
五天前,孙若云离开度假公寓,回到圣瓦,作为陆判的法定监护人替其出庭应诉。
庭审结束后,她临时转道去监狱解决了一点工作上的事情,今天早上,才启程赶回星海市。
孙若云知道陆判口中的“她”是指叶珂。
“你们小时候见过。”她语气平稳地回答道,“是在你四岁那年。当时你刚做完手术,身体虚弱,心情也不是太好,我便趁着假期,带你到星海市旅游散心。”
“叶珂父亲赵金杰是你爸爸的朋友,得知我们到来,主动邀请我们到他家做客。”
孙若云看向自己的儿子,目光凝在他脸上:“她送了你一颗糖。”
——主动牵过你的手,掰开你蜷缩的手指,将糖塞进你的掌心。
“陆判,那是你第一次收到同龄人送的礼物。”
陆判背光站在窗前,闻言,眼底的情绪没有丝毫波动。
——显然,他对这件事没有任何印象。
但孙若云凝在他脸上的目光,却在某个瞬间产生了一丝极为微妙的变化。
她迈步朝他走去,在他身前站定,视线下垂,扫视他的站位。
又抬起眼皮,目光看向他身后明净的窗户玻璃——那上面,有手掌长时间摁在玻璃上,留下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纹路。
孙若云几乎可以想象到,或许是几分钟,又或许是更久,在这间只有陆判一个人的卧室,他就这样站在窗前,额头和手掌抵在玻璃上,垂眸静静地注视楼下的少女。
不!
他不是在单纯注视她。
他在观察。
像一个危险而极富耐心的狩猎者,站在楼上,目光穿过眼前的透明玻璃,暗中观察他的猎物。
一股寒意蓦地从心底升起,孙若云有种头发发麻的惊悚感,不知为何,同事安德烈的预言,突然毫无预兆地在她脑海闪现。
“他会在未来开启极.权统治,不断地引发杀戮,操控他人为之战斗。”
“他很危险!”
他很危险。
孙若云移开落在窗户玻璃上的视线,眼皮微抬,目光看向身前的少年,轻声问道:“你在这里站了多久?”
你看了她多久?
你在楼上,透过玻璃观察她的时候,是在想什么?
是将她看作猎物,观察她呼吸的频率和脉搏的跳动,想象她血液的味道,还是在心里闪动着其它更疯狂的念头?
孙若云最终没能将心里的疑惑问出来。
她将那些没有任何依据的猜测压了下去,转过身,准备离开,却在走出房门的一瞬,听到身后陆判的声音。
“她在离开公寓前,是不是给你发了短信?”
孙若云脚步一顿,转过身,对上屋内陆判朝她看来的视线。
陆判漆黑的眼眸像无人踏足的黑夜,带有明显冷寂的色彩。危险与未知被黑夜掩盖。
他眼神平静,视线落在母亲孙若云脸上,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你会去吗?”
——会。
孙若云在心里回答。
*
五年后。
赵家,三楼卧室。
陆判站在一旁,神情冷静地看着对面像一个破布娃娃的叶珂——持续性缺氧让她四肢无力,腹部的剧痛掠去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灯光下,她眼角溢出晶莹的泪水,离的近了,甚至能听到她无助的啜泣声。
她在尽全力挣扎,双手抓住官曼曼扼住她咽喉的手,试图将她的手掰扯开。
极力偏过头,满脸泪水地朝房间里的另一个人望去,用眼神向他求救。
叶珂觉得很痛苦。
在意识模糊、身体陷入一种混乱失重的陌生状态前,她捕捉到陆判朝她看来的视线。
视线相对。
叶珂还来不及从他黝黑平静的眼睛中,看出任何情绪。她的眼前便闪过一道白光,意识如同骤然崩断的珍珠项链,珠子散落一地,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浑浑噩噩中,她崩断的意识似乎回到了五年前。
夏天,从那间住了一周的度假公寓出来,叶珂站在路边,等待父母开车前来接她回家。
一辆熟悉的黑色家用suv在她身前停下。
眼前明亮的光线被阴影驱逐,叶珂低下头,坐进后排车座,将车门阖上。
车子平缓启动。
父亲赵金杰的声音从前方驾驶座上传来:“就这两天吧,抽个时间,我们两家人聚一聚。”
车厢内空调开的太足,叶珂刚从炎热的室外坐进车里,一时间有点不适应。
她朝坐在身旁的妈妈叶芝挪了挪,靠在她身上,紧挨着她取暖,同时,抬眸朝前方看去。
前方副驾驶上坐着一个面孔陌生、但相貌异常俊朗的中年男人。
——陆诚。陆判的父亲。同时,也是赵金杰的多年好友。
“我有时间会来。”
“这么忙?”赵金杰语气里带有明显的不满。
“前不久我在的部门破获了一起大型跨国人口贩卖案,抓获的犯罪成员中有前卡尔森恐怖组织的成员。”安静的车厢内,陆诚的声音显得异常低沉严谨:“我私下从他口中套出了一些当年那件事的关键信息。”
“那件事”自然是指十年前,发生在星海市的一起特大化学试剂泄露事件。
赵金杰没吭声,但却不自觉地放缓了车速,侧头瞥了副驾驶上的陆诚一眼。
陆诚说:“卡尔森恐怖组织并非当年那起事件的真正主导者。他们是受人指使,出面替事件的真正主导者担责。甚至于,对外发表‘普通人类是低等生命。’等极端言论,在星海市多次发起针对平民的化学武器袭击,都是为了转移媒体的注意力,引导国际舆论,间接促使警方不再深入调查此案。”
赵金杰脸色有些凝重:“你知道当年那起化学试剂泄露事件,以及此后在星海市发生的数起恐怖袭击,造成的人员伤亡和经济损失有多大吗?”
“不谈这个。十年前,卡尔森恐怖组织便位列世界十大恐怖组织之一,要想指使他们行动”
前方的谈话仍在继续。
后排车座,叶珂靠在妈妈肩头,觉得妈妈的身体似乎比平日要更为紧绷。
她转过头,下颌抵在妈妈肩头,目光有点好奇地朝妈妈看去,只见妈妈正不动声色地通过车内后视镜观察副驾驶上的陆诚叔叔。
察觉到叶珂的视线,叶芝侧头朝她看来,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伸手揽过她的肩膀,抚摸她的脑袋,轻轻按压,让她继续靠在自己身上。
叶珂心里有很多疑问,但还是顺着妈妈的力道,收回落在她脸上的目光,调整姿势,偏头靠在她身上。
叶珂闭上眼睛。
前方,父亲赵金杰的声音继续一字不落地传入她耳中。
“这件事继续调查下去,对你没有好处。我阻止不了你。但你抽时间,带上你老婆儿子,我们两家人聚一聚总该可以吧。”
两家聚一聚?
叶珂模模糊糊地想,是啊,他们是该聚一聚了。
这几年,爸爸妈妈老是在吵架。前段时间,妈妈还从家里搬了出去。他们一家三口,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愉快相处了。
幸好爸爸妈妈和好了!
叶珂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
她要趁这个机会把易尧和桐月叫到家里,从一家三口,变成一家五口。
易尧。
在叶珂想起易尧时,一个身量颀长,容貌英俊,却面无表情的少年突然出现在她脑海。
他有着与易尧极为相似的眉眼,身形高大挺拔,气质冷冽。叶珂住在度假公寓的一周时间里,只短暂地与他见过几面。
——陆判。
叶珂突然想到,她后来再也没有见过陆判。
是因为什么呢?
叶珂眉头紧皱,绞尽脑汁地在脑海中搜索被她遗忘的信息。
突然,她想到了!
是因为妈妈叶芝。
因为叶芝在那之后不久,就离开了。
不是消失,而是有预谋的离开。
叶珂曾经试图阻止妈妈离开,哀求她不要丢下自己。
但叶芝决心已定。并且这次,她似乎找到了一个有力的帮手,可以帮助她躲开丈夫的监视,悄无声息地离开。
她被困在这段不健康的婚姻里已经很多年了。
她一直想要离开,想要逃离这个以“爱”为名筑成的牢笼。
叶芝在离开时,曾经答应叶珂,会在安顿下来后,暗中联系她。
但她一走就是五年,期间音讯全无。
在叶芝之后,离开叶珂的人,是易尧
卧室内,官曼曼停下了提膝撞击叶珂腹部的动作。
她的脸色变得有些迟疑——她觉得这个偷窥者似乎太弱了一点。
她的手扼住她的咽喉,能清晰地察觉到她的身体正因持续性缺氧变软,指尖感受到的颈动脉的搏动逐渐变得微弱,似乎下一秒,就会彻底消失。
官曼曼不由得放轻扼住对方咽喉的力道。
一丝新鲜空气得以顺着细微的缝隙,灌入叶珂肺部。
她在一片白光中醒来。
而陆判自始至终,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的脸。
或者说,是看着她惨白的面色,惊恐的眼神,以及溢出眼角的泪水。
——她在清醒过来的一瞬间,哭的更凶了。像被人抛弃的小动物。
第20章 她甚至不用踮脚,就能亲到他……
官曼曼绝对是一个手段恶劣的捕猎者。
卧室明亮的灯光下, 她放轻扼住叶珂脖子的力道,又在她清醒过来的一瞬间,猛地提膝撞击她柔软的腹部, 俯下身, 在她耳边语气阴冷地问道:“你是不是应该挣扎的更用力一点?”
叶珂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她也很想挣扎。
但她实在没有力气。而且她怀疑, 一旦她再次反抗, 这个女人会直接扭断她的脖子。
不,应该不至于。
从这个女人第一时间把她拖进房间、锁死露台玻璃门、放下窗帘等一系列动作, 可以看出她并不想闹出太大动静, 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她不会杀她,但她会给她点颜色瞧瞧。
她现在就已经在教训她了!
在叶珂思索的十几秒内, 她的左脸挨了一巴掌。力道不重, 侮辱性极强!而且她上午刚挨了安慧一耳光,未消肿的部位再次遭受击打,疼痛和屈辱感让她涨红了脸。
“你躲在外面是想做什么?”官曼曼问。
叶珂在回答前,下意识朝房间里的另一个人看去。在视线捕捉到对方身影的一瞬, 她被官曼曼掐住脖子,强行扭转回视线。
“你在看什么?”官曼曼的语气变得危险,“他是我的, 你要是再盯着他——”
叶珂在她说出下一句话前, 吓得立刻闭上了眼睛。
她怕痛,更怕身体变得不再完整。
她不想哭,但无法控制泪腺分泌泪液。她在满脸泪水中, 开始疯狂思索自救的方法。
她应该说点什么,譬如:
“这是我家,你是在私闯民宅,是在犯法。我有权——”
不, 她会被直接扭断脖子的。
又或者“求求你,放了我?”
叶珂试探着睁开眼。
她不是一个有骨气的人。
斜对面,陆判一直安静地看着叶珂。他的目光定格在她脸上,看着她闭上眼睛,却无法阻止泪腺疯狂分泌泪液。过多的泪水将她的眼睫毛打湿,她撕扯开沉重的眼皮,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官曼曼,眼神里闪动着明显示弱的神色。
陆判觉得她下一秒就会开口求饶。
露台玻璃门被人强行打开的声音骤然响起。
官曼曼一惊,扭头朝露台看去,只见一道黑影飞速迫近。她还来不及反应,便听到“咔嚓”一声脆响——她的手腕直接被来人扭断。
官曼曼掐着叶珂脖子的手顿时一松。
叶珂顺势跌坐在地上,发出又重又急的喘息,足足好几分钟,才从缺氧的窒息,以及生命遭受威胁的恐惧中,缓解过来。
官曼曼手腕被活生生折断,呈现出一个诡异的角度。
她五感尚存,思维活跃,能清晰地看见并感知到眼前发生的一切。但身体却像是一具木偶,僵直地站在一旁,无法出声,不能动弹。
李重言大步走到叶珂身前。
他的目光从高处落下来。
叶珂仰头看他,对上他冷峻的浅褐色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李重言垂落的视线似乎具有某种重量,让被注视的叶珂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发生了什么事?”李重言问。
“我”叶珂一张口,发现声音嘶哑,喉咙剧痛,她顿了顿,皱眉说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李重言神色微沉,审视的目光从叶珂指印明显的脖颈上扫过。
叶珂从地上站起身,缓了一会,到底没能忍住哭泣。
房间灯光很亮,四周很安静,夜风从敞开的露台门涌进,空气清晰。
卧室内,李重言和陆判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十分统一地落在叶珂身上。
没有人阻止她哭泣,也没有人打扰她。
不知过了多久,叶珂觉得心里好受了一点,眨眨眼,甩掉眼睫毛上的泪珠,抬眸打量一眼站在一旁、身体僵直的官曼曼,确认她无法反抗,便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转向身旁的李重言:“我们应该报警!”
叶珂已经在心里想好了官曼曼的罪名。
——私闯民宅构成非法侵入住宅罪,打人构成故意伤害罪,再加上她是进化人,那就再罪加一等!
还有身体损伤和精神损伤赔偿。
现在,她不仅脸痛,脖子和肚子也很痛。
她要去做一个全身检查,拍ct,做b超,化验血常规,检查是否骨折、脑震荡。以及,她现在有点恶心想吐,所以需要增加一个肠、胃镜检查项目。还有眼底检查。
叶珂眉头微蹙,眨眨眼睛,总觉得眼前的景物有些模糊,不知道是泪水太多导致,还是缺氧导致的视力下降。
还有什么?
在叶珂绞尽脑汁地搜索官曼曼的罪行时,李重言转开目光,看向房间里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声的另一个人。
他们目光相对。
如果叶珂在这时抬头朝他们看去,会发现这绝对不是陌生人初次见面该有的眼神。
李重言和陆判互相认识。
国内军事院校每年会定期与作战部队进行实战演习。李重言和陆判分属于国内一南一北两大著名军事院校——猎鹰军校和格林军校。他们在某一年的实战演习中相遇,被分在同一个小组。
但也仅此而已。
他们的关系停留在“认识”这个层面,实战演习结束后,便各自回到自己的学校,再没有交集。
不过高级进化人互相之间会有某种感应。在为期一周的团队合作中,李重言对陆判就有了某种认知——他足够危险。
这甚至不需要对他的背景、过往进行详细调查,或与他进行正面对抗,仅仅是高级进化人互相之间的感应,便可以得知。
李重言目光从陆判苍白的面色上扫视而过,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
“李重言。”身旁的叶珂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口,抬眸看他,说:“我们应该报警!”
李重言转向她:“刚才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接连两个问题,让被问的叶珂多少有些无措。
她觉得李重言神色严厉,语气也近乎有些强硬,不像是对受害者进行例行询问,反倒接近于某种“质问”。
叶珂安静几秒,神态乖巧地说道:“我不知道。”
“我上到三楼,听见卧室里有谈话声,就绕路到露台玻璃门外,想看看房间里都有谁,然后就被人拖进卧室,暴打了一顿。”
叶珂说着,一双眼睛又渐渐有了湿意,似乎下一秒,就要当着李重言的面直接哭出来。
“你上来做什么?”李重言冷静地问道。
“”叶珂:“我上来”
她说着,缓缓转眸,不由自主地看向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叶珂和陆判视线相对。
除此外,李重言也在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回答。
“我上来休息。”叶珂说。她咽了咽口水,察觉房间里的气氛有点过于安静,便又大声补充道:“最近几天太热了,我想到露台乘凉,顺便看看星星。”
“三楼是我的私人区域。”一直不曾开口的陆判突然说道:“你父亲应该提醒过你,不要上楼打扰我。”
他盯着叶珂的眼睛。
叶珂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精彩,呼吸也跟着变得有些紊乱。
她和陆判对视几秒,迅速改口道:“除去乘凉,我上楼来,还想问问你想吃什么?”
“我爸爸常年不在家,对家里的情况不太了解。如今家里长期只有两位住家佣人,但是其中一位上个月请了长假,至今没有回来。另一位今天下午有事,也不在家。”
“现在家里没有佣人。我想到你还没吃晚饭,就上楼来,想问你要不要吃什么?我点外卖,或者简单给你做一点。”
她顿了一下,在陆判开口说话前,又立刻补充道:“没有司机。”
两人目光相对。
陆判问:“还有什么?”
他脸色看着不太好的样子。
陆判到星海市是来养病的。
两个小时前,赵金杰对他的说法是可以将这里当作高级酒店,由他自己决定佣人上楼打扫卫生的时间和频次,一日三餐送餐上门,司机随叫随到。
现在,叶珂却告诉他,家里只有一位住家佣人,并且那个人今晚不在家。
叶珂轻轻垂眸,想了想,说道:“我家房子很大,并且在市中心,离医院很近。如果你以后有需要,我可以开车送你去医院。我有驾照。”
陆判直接不在回话。
叶珂察觉到他态度冷淡,情绪多少有些低落。半响,抿紧嘴唇,默默转过身,看向身体僵直地站在一旁的官曼曼。
她在想要怎么把这个女人弄到警局?
叶珂打量官曼曼片刻,转头去看李重言。
她个头比李重言矮了许多,又正好站在他身前,距离他太近,因此看向他时,便下意识微微仰头。
像一只需要哺喂的雏鸟。
李重言垂眸看她,神色不明。
叶珂觉得这次或许也需要李重言将袭击者抗进车里,他们再开车去警局。或者直接报警,等警察来后,他们再去警局做笔录。就像今天下午一样。
“我们——”她话刚出口,一道低哑平静的男声便从身后传来。
“把人放了。”
叶珂顿时瞪大眼睛,猛地转过身。
对面,陆判正神色幽静地看着她,见她转身,语气淡淡道:“把她放了。”
叶珂:“不行!”
她脸色噌的涨红:“我要报警。”
“我才刚挨了她一顿打。”她说着,抿紧嘴唇,脸也气的鼓了起来。但思绪却在快速运转。
叶珂记得陆判在面对那个女人时,呈现出明显抗拒的态度。他甚至语气强硬地要求那个女人出去!
而这正是她为什么会发短信,请求李重言过来一趟的原因。
她想帮他。
“她在骚扰你。”叶珂说,“而且我看得出来,你并不喜欢她。”
“我的态度是把她放了。”陆判苍白的面孔上没有丝毫情绪,他盯着叶珂,眼神平静,一字一句冷静道:“我不想招来更多麻烦。你可以报警,这是你的权利,但当警察询问我时,我不会出面为你作证。”
叶珂愣了一下,轻声道:“你是认真的吗?”
陆判没有说话。
叶珂不知道是情绪太激动,还是刚才吼叫的太大声的缘故,腹部突然一阵疼痛。
她微微俯下身,伸手捂着自己的肚子,不确定是胃疼,还是其它脏器在发出警惕的疼痛。
她毫无预兆地哭了出来,眼泪掉落在地上,喉咙发出无助的啜泣声。
其实陆判不仅是不会为她作证,他刚才也完全没有出手帮她的意思。如果不是李重言及时赶到,她或许会直接窒息而亡。
叶珂在痛哭中,想到前一刻,在缺氧导致的意识涣散的阶段,出现在她脑海的画面。
她想到妈妈。
还有易尧。
五年前,陆判的相貌和易尧便十分相像,但那时他并没有给她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因为那几年,易尧就在她身边,并没有离开
五年后,当叶珂在一楼客厅再次见到陆判时,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而是震惊与沉迷于他和易尧的相似性。
但现在,叶珂觉得陆判和易尧的相似并不局限于外表。
他们有一样的内心。
比如,都不爱她。
叶珂不知道是再次确认易尧不爱她,还是单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在哭。
五年前,当她得到爸爸妈妈和好了的消息,从那间度假公寓走出来,站在路边,等待爸爸妈妈前来接她回家时,是她最幸福的时刻。
后来,她的生活逐渐与幸福偏离。
叶珂在被官曼曼殴打,无力反抗,试图向她示弱求饶时,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狼狈或者多可怜。
但现在,她却被一种极端低落的情绪包裹。
叶珂想要有人来抱着自己。
手臂圈住她的身体,轻轻拍打她的背部安抚,或者摸摸她的头。
“你在哭什么?”陆判问。
他的语气听上去不是太好。
叶珂直接一个抽噎,哭的更凶了。
“你上来是想做什么?”陆判声音很沉,似乎就响在身前。
叶珂抬起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朝她走近,就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他还在继续朝她走近,步伐稳定,只几步便来到她身前,高大瘦削的身体带来极强的压抑感。
叶珂的啜泣声因为他的突然靠近,而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变成一个尴尬的音调。
她立刻抿紧唇,一双满是泪意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目光黏在他神色冰冷的脸上。
陆判垂下眼眸,目光阴沉地打量叶珂。
他的视线从她挂满泪珠的睫毛、湿漉漉的眼睛、轻抿着的颜色浅淡的嘴唇上扫过,最终,视线一抬,再次看向她的眼睛。
他不傻。两个小时前,在一楼客厅,他们时隔五年再次相遇时,她眼睛里流露出的迷恋、嘴角弯起的甜蜜到近乎有些恶心的笑容,都以一种毫不掩饰的姿态展露在他眼前。
那种露.骨的眼神,和官曼曼以及其他女生看向他时,所展露出的浅薄的欲望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他不明白有着这种心思的人,有什么立场在他面前哭泣。
“你在哭什么?”他再次问道,语气很差,脸色也很沉。
叶珂:
陆判弄不明白叶珂在想什么。
他沉眸注视着她,在等不到她回答的情况下,他选择顺从自己的内心,俯下身,以一种“探听”的姿势,将额头紧贴在她额头上。
阴影侵袭。
叶珂在惊愕中,感受到皮肤触碰带来的温度。
她有种正被陆判安抚的错觉。
科学表明,抚摸、触碰,长时间的肌肤接触,会促使人产生催产素。
叶珂觉得自己的催产素似乎产生的太快了一点,因为她几乎在陆判抵上她额头的瞬间,就伸手抱住了他。
手臂紧紧圈住他的身体,身体贴近,感受他的体温。
这个由自己主导的拥抱让叶珂心里好受了一点。
但远远不够。
她被官曼曼殴打、掐握的地方依旧很痛,眼睛也在源源不断地分泌泪水。轻轻一眨眼,缀在睫毛上的泪珠便倏然滚落下来。
叶珂不明白陆判为什么要这么冷漠。
那个女生潜入他的卧室,对他进行骚.扰。他明明很排斥,眼睛里甚至闪过厌恶的神色,又为什么在她试图帮他时袖手旁观,甚至在事后明确表示不会为她在警察前作证。
叶珂顶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向陆判,看着他肖似易尧的英俊面孔,看着他冰冷的脸色。
不知道是出于对易尧无望的爱,还是对陆判刚才冷漠的态度的一种报复,又或是她单纯想和一个人在身体上更亲近一点。
总之,在陆判额头抵上叶珂额头的瞬间,她不仅立刻伸手紧紧抱住他,还扬起下颌,十分直接地吻上他的嘴唇。
是他自己主动的,叶珂想,他主动走过来,低下头。
她甚至不用踮脚,就能亲到他。【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