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先生杀我! 天下震动。
为了防止龙霸天逃跑, 赵广命属下兵分三路、分别从升龙山的左中右三方进山。
他取正中主道而行。
“尔等若遇见龙霸天不需和他硬碰,只要拖延时间等本王到来即可!”
左路的赵大熊和右路宋成虎各自点头。
“大王放心!我大熊也不是吃素的,那龙霸天不过就是个土匪头子而已, 遇见我的大锤他也得退让三分!”赵大熊把自己的铁锤上下挥舞、虎虎生风。
宋成虎手拿一柄钢叉,倒是没有显示自己,只是抱拳对赵广开口:“属下绝不让龙霸天从右路逃走。”
“不过龙霸天在山中时日颇且多, 比大王更熟悉山形地势, 大王虽勇却也要务必小心。”
赵广哈哈大笑:“怕甚?!我身边还有鲁石、猛子、屠七!”
“鲁石和猛子就能解决霸天军里其他的喽啰头子, 有屠七在, 龙霸天就是插翅也难逃!”
赵广甩掉金刀上的雨水,“不过是山路难行了些,于我杀人有何挂碍!”
“龙霸天?嗤, 假龙真虫而已。”
大军进山。
姜山自然是跟着赵广的主力军走中路。
中路山道相对较宽,但也因连日细雨湿滑难行。
大军前行了半个时辰, 中路的将领们便已相继下马步行。甚至连他们的马匹都被统一延至最后、由小兵牵行。
“啧。若不是担心那虫霸天又逃, 今日实在不宜进山!”
赵猛脚下一滑、差点摔倒,用刀撑住地面才稳住身形。
他骂了一句而后便用眼神斜睨姜山:“小先生真的确定龙霸天的大本营就在此地?可别让我们白走一遭。”
姜山看着这个赵广的同村隔了几房的堂兄, 知道他因为赵有财的死对自己意见颇大。
不在意地拍了拍白聪明的脖子:“此等要事, 小山怎会欺骗大王?龙傲天的霸天军就在此山之中, 那日我与屠七、大熊、成虎都看到了。”
“且龙霸天在与不在,很快我们便能知晓了,不是吗?”
“将军还是留心脚下, 莫要分心被袭才好。”
赵猛哼笑一声,“小先生还是多顾及一下自己吧!
虽然你的白驴善走山路此时还能驼你, 但一旦遇敌它怕是立马就会把你甩——”
嗖!
忽然一支冷箭裹挟着森冷的山风破空而来,眨眼之间便到了赵猛面前!
“啊呀!”
赵猛神色大变下意识身体后仰、却脚下一滑重心不稳直接倒地。
偏偏那箭矢还贴着他的面门而下!
锵!
一道金芒划过箭矢应声而断。
赵广一手拉起赵猛:“莫要分心!有敌袭!”
而后他转过头,一双虎目直看向前方的密林深处。
“何人藏头露尾?龙霸天!你这缩头虫可敢与我一战?!”
密林之中的李文涛一言不发、只是不停挥手下令弓箭手拉弓射箭。
小先生说:此时赵广人多势众, 不可硬攻。要先消耗掉他身边众兵士、分散他的队伍,才好对他进行合围。
第一个射杀点的弓箭手箭矢耗尽,李文涛再次挥手让他们迅速隐匿离去。他也转身从另一条野路迅速前往第二个射杀点。
小先生说:不必久留,敌进我退、以逸待劳方为上策。
只要在三个射杀点全部完成射杀,便会给赵广的晋阳军留下“林中有冷箭”、“林中有敌军”的刻板印象,赵广的军队行进必会更加缓慢、凌乱。
赵广三声呼喝也没把龙霸天从山林之中喊出,心中无比恼怒、金刀煌煌挥动所过之处树木枝桠乱飞。
偏偏他还看到有敌军的影子在前方山林行进逃跑,便冷笑一声直向那些藏头露面的宵小而去。
“贼子莫跑!”
“大王等我!”
赵猛看赵广提刀追敌便大喊一声提刀追去,鲁山也档开一箭加快脚步。
因为突来的箭雨,原本跟随紧密的中路军开始呈现相对松散的状态。
前方赵广和跟着他的精兵们一群、中间在躲避寻找敌军射手的士兵一群、以及最后牵着惊马被迫四处乱窜的小兵一群。
而姜山不在这三群之中。
早在第一箭破空而来之时,他就已经牵着白聪明来到了军队最左的边缘位置,在赵广提着金刀追赶敌人之时,他便施施然牵着白聪明隐入林间。
他不过是个观星的谋士而已,动刀动枪的力气活可不适合他。
屠门明光在确认姜山牵驴离开之后才弯了一下嘴角,大喝一声:“大王也等等我!”
便背着弓箭、提着他的银枪追了上去。
在赵广行至升龙山中段一处分叉拐角之时,李家埋伏的三处射杀点已经过了两个。
赵广不愧是天生的杀胚,短短两刻钟的追逐、暗中埋伏的李家射手已经有几十人被他一人所杀。
不过赵广也不是什么代价都没付出,他身边的精兵只跟上了几百人、他自己脸上身上也多了几处箭矢擦痕、发髻散乱。
只是虽看起来有些狼狈,赵广依然满眼凶光、不见丝毫疼痛和疲态。
李文涛深吸口气,这是最后一处射箭点。
也是把赵广引入潜龙潭的必经之路。
更是……他可能亲手杀死赵广的最佳时机!
这位李家小将缓缓举起右拳、而后猛的向下一挥!埋伏在此处拐点的一百射手从各个位置倏然射出点点寒芒!
箭矢如雨而来。
赵广却仿佛早有所觉,双目暴突一声大喝:“来得好!看我今日屠你满山!”
他叮叮当当挡下数支冷箭,双目看准一个位置便大步直冲而去!
赵广身如蛮牛、一脚便踏出深深的脚印,当他金刀挥下,那被发现的李家射手慌忙抬弓格挡,然而这年轻的射手却惊骇地发现他根本无法抗衡那金刀巨力、只一刀!
弯弓应声而断、刀锋毫无停顿的继续向下、在赵广的大笑之中一颗头颅高高飞起,而后落下。
整个战场为之一静。
“还有谁要杀我?!”
此时,一根长棍旋转着破空而来!
龙霸天手持他的八十斤青铜棍从山林之间一跃而出。
“我来杀你!!”
赵广一刀劈碎那直冲他面门的木棍,紧接着便和龙霸天的青铜棍刀棍相交!
双方皆目眦牙咬、一个交手下来赵广后退半步、龙霸天反退两步。
“好贼子!本王想斩你这虫子很久了!今日你还敢主动出现在我面前,看我不把你碎尸万段!”
龙霸天感受着手中青铜棍的震颤,气势却半点不落下风:“哈哈!好个猖狂的晋阳王!你落入我等陷阱之中还不自知,今日天时、地利、人和俱在,你把我碎尸万段?
错了!今日才是你赵广的死期、这升龙山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受死——”
龙霸天一声吼便挥舞着青铜棍横扫而上!赵广亦不退反进、金刀直劈龙霸天的头颅脖颈。
两人战得难分难舍、刀光棍影在雨雾之中恍得人眼花缭乱。
而龙霸天的霸天军也和赵广的精兵战在一起、打做一团。
李文涛在潜龙潭的一块巨石旁握紧手中长剑,双目紧紧盯着那逐渐战至此地的两人。
赵广身高体壮、比龙霸天还要大上一圈,自有体型优势。但龙霸天在这升龙山之中已经待了大半个月、更熟悉潜龙潭逐渐下行的地势,有着地利之宜。
两人你来我往,一时倒也不分伯仲。
但李文涛知道龙霸天不可能撑太久,赵广天生神力且不知疼痛疲倦,时间越长便越占上风。
此时赵广身边的赵猛和鲁石都被霸天军的二头领和三头领带兵围攻无暇他顾,等他们战到此地、就是他诛杀赵广的最佳时机!
铛铛铛铛!
赵广忽而举刀对着龙霸天连砍四刀,一刀比一刀更凶猛霸道。龙霸天的青铜棍在此时终于承受不住金刀巨力、嗡一声断为两截,整个人也接连向后退了三步!
只这三步,龙霸天便知自己大势已去、猛地一吼向侧边躲避。
而赵广狂笑着提刀而上、眼中都是噬人的光芒!
“受死!”
就是现在!
李文涛从潭水巨石之处一跃而出,身形矫若游龙、一剑直刺赵广脖颈!
“杀胚!拿命来——”
赵广正待砍杀龙霸天,猝及不防有人从旁偷袭。
他的刀势下意识一顿、再砍杀龙霸天已然不及。同时那直刺他脖颈的一剑又让他陷入少有的必死之境。
然而到此时赵广依然毫无惧色,甚至脸上残暴的笑容更猖狂几分:“来的好!”
他竟没有半点躲闪的动作,只是伸出巨掌挡在脖颈之前、竟是直接把李文涛的长剑握在了手中生生阻挡了他的攻势!
李文涛勃然色变。
赵广却抓住长剑往身前猛地一捞、粗壮的右腿抬起狠狠对着李文涛一踹!
“噗!呃!”
李文涛倒飞出去、生生喷出一口鲜血。
赵广却扔掉那柄长剑一脚踏碎、血肉模糊的左手往衣襟上一擦一抹,目如恶虎,再次在这山中水潭边提刀爆喝:
“还有谁敢杀我?!”
爆喝之中他金刀直劈龙霸天的头颅。
眼看着龙霸天即将身首分离,一道银光乍现、铛地一下挡住了赵广劈向龙霸天头颅的金刀!
赵广暴怒回首,瞳孔骤缩。
一张带笑的、和平日里截然不同的脸映入眼中。
“屠七?!”
“大王,杀人要三思啊。”
此时这人哪还有半点在晋阳军中木讷老实的模样,那双狼目之中锋锐野心之色尽显。
“你敢叛我?好胆!!”
瞬间赵广劈向龙霸天的刀锋一转直向屠七。
屠门明光双手一撑横枪挡下赵广的金刀,却半步未退。
只这一挡便让赵广神色骤变:“好一个屠七!好一身巨力!”
从赵广起兵之时开始,到如今将近一年,他所杀之人数也数不清、所斩将领也无一不是败在他的天生神力之下。
硬拼力量,还从未有人能够硬接他一刀而半步不退!
如此便说明屠七此人必然也天生力大、甚至不会弱于他太多!
而这等力量,他在军中大半年竟然从未显露出半分,其狼子野心可见极深!
屠门明光转动长枪、卸去赵广的金刀之力,而后长枪一甩以枪为鞭直打赵广侧脸面门。
“大王谬赞,属下不及大王巨力,只好平日里多加练习了。”
屠门明光枪出如龙,枪尖带着点点寒芒直逼赵广要害。
赵广起先并不在意,虽然屠七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又有不弱于他太多的力量,但他从未见屠七用过枪。
他不觉得屠七手中银枪能胜过他的金刀。
然而几个回合对峙下来,赵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那双虎目看着屠门明光的眼神也越来越冷厉凶残。
“好一个屠七!”
他和这家伙对打之时竟然时不时就有颇为不顺之感——
他善用右手、但屠七的枪势攻击大都在左,他上身双臂之力比腿部之力更快且稳、但屠七转身回扫枪攻多打他下路!
此人必定早有不臣之心!
否则不可能把他的一刀一势、甚至刀法都研究的如此透彻!
想到这里,赵广看向屠门明光的目光更加阴鸷。
如果说今日之前赵广认为在晋州只有李家和龙霸天值得他多在意两分、其他人都不过是蝼蚁之辈的话。
那么今日之后,屠七若活着走出升龙山,必会成为他的心腹大患!
且此人善隐忍、能伪装,最可怕的是还会通过所见所闻取长补短。
若给他足够的时间成长,假以时日当世第一猛将非他莫属!
此子断不可留!!
想及此,赵广爆喝一声终于用出了全力。他的右臂肌肉高高鼓起、用特殊材质打造的金刀挥舞的像是狂风骤雨没有半刻停歇。
甚至因为他天生巨力且对疼痛之感微弱,在接下来的打斗之中他宁可拼着自身受伤、也要用金刀给屠门明光身上多划两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如此以伤换伤的打法终于让原本脸上还带着笑意的屠门明光收敛了所有神色。
哪怕他已经看透了赵广的所有招式、甚至精准的把控到他的弱点和身法不足之处,但赵广此人最难杀的便是他身体异于常人、且极其好勇斗狠这点。
他动手之前就已经知道此战会极其艰难,倒是没想到比他预料的还要更凶险几分。
但——
那又如何?!
赵广忽见因为接连受伤而原本气势弱了三分的屠七忽而对着他咧嘴一笑、下一瞬面目陡然狰狞凶残起来!
在他金刀砍下之时屠七不退反进、手中银枪直刺他喉咙!
竟是要拼个你死我活之地?!
金刀再长也比银枪短上三分,若真硬碰,他倒是比屠七更险三分!
于是赵广第一次与人对战之时向后退了一步。
屠门明光在此时银枪一甩,鲜血从枪头滴落,他那张野性且英俊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凶残的笑。
“大王。”
“敢拼命的可不只是你。”
“我屠门明光从小到大,每次搏命斗狠也未尝一败!”
说罢他银枪在手中旋转、带动山间云雾雨丝如旋风一般直冲赵广。
“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赵广,来战——”
锵锵锵锵!!
银枪枪尖接连点在金刀刀面之上、迫得赵广也随之点点后退。
赵广后退几步便也被彻底激起凶性,再次上前:“你要战,那便战!”
于是顷刻之间两人便你来我往了十几个回合,刀刀致命、枪枪见血。
两人之勇猛凶残直看得旁边的龙霸天和李文涛则目瞠舌,龙霸天更是摸了摸自己断成两半的青铜棍感叹:
“贼他娘的!这两个人、这两个人强得也太过了!老子一个都打不过啊!”
李文涛也惊疑不定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屠门明光,晋阳军中除了赵广何时还多了这一尊银枪杀神?!
此人虽然身形力道都不及赵广,但他的枪法绝对不亚于赵广的杀人刀。
这么一个厉害的人物在晋阳军中赵广竟然一无所觉、也没传出半点名声!
那此人的城府心计得有多深?!
李文涛看着和赵广打的有来有回的屠门明光,忽然就心生焦虑,莫名觉得此人或许会是赵广之后李家在晋州最难对付的敌人。
“……”真希望他们二人同归于尽。
李文涛难得的想要抬头向上天祈求一下。
只是老天爷似乎并不想搭理李文涛,在赵广和屠门明光对战了半个时辰之后、赵广的脸色越来越红,而屠门明光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显然,赵广的体力和天生没有痛感的能力终于让他在这场过久的生死搏斗之中缓缓占据了上风。
更糟糕的是此时潜龙潭之外十几里的山林中突然响起了尖锐的胡哨声,那是属于晋阳军独有的联络、传递消息的胡哨。
赵广听到这呼哨声之后终于再次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大熊和成虎的两路兵马即将前来助我!屠七、不,屠门明光!
虽然你有不下于我的悍然勇猛、也足够深思熟虑计划周全,但奈何天不佑你!
奈何天亦不亡我赵广!”
“最多一刻钟后我的大军便能杀来、而你一人——
杀!不!死!我!”
赵广一刀劈退面色难看的屠门明光,金刀指天、第三次猖狂喝问:
“至此,还有谁能杀我!!!”
山风呼啸而过,仿佛整个山林都因为赵广这声咆哮而震动。
而后寂静无声。
赵广张开大口仰天想要长笑之时,忽而一道惊雷从乌云密布的天空中略过。
雷光霎时间照亮阴暗的山林、还有那不知何时立于潜龙潭山石顶上的一道身影。
赵广的笑容瞬间凝滞。
那道身影立于山巅、狂风卷过他身侧、竟带起点点星光。
那道身影明明单薄地仿佛随时能乘风而去,却在他于山巅低头俯瞰之时压在人心、重若千钧。
“小……先生。”
赵广从不知自己的声音能如此嘶哑。
也从不知自己竟会因一个人的存在、注视便油然而生一种穷途末路之感。
“……你能杀我。”
此时立在潜龙潭山石顶端的姜山缓缓低头,当他的目光与赵广相对之时,忽而一笑。
手中金色的量天尺向天空一甩。
“不错,我来杀你。”
轰隆!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积聚了不知多久、仿佛能把整个升龙山都覆盖的阴云下猛地落下一道惊雷。
雷霆直劈向落在空中的量天尺,而后倾盆大雨轰然而至!
密集的雨水遮蔽了所有人的目光与视线,落在山林的泥土之中形成了涓涓细流、又逐渐成为漫布的祸水。
“伊昂——”
一声充满力量的嘶鸣从潜龙潭山顶的巨石上响起,透过厚重的雨幕、有人依稀能够看到那矗立在山顶之上高高扬起前蹄的神骏、猛然双蹄镇踏!
砰!
咔嚓。
细小的裂纹从白色驴蹄之下开始蔓延,而后逐步从这座小峰的山顶蔓延到每一个被龙霸天他们敲打过的地方。
终于在最薄弱之处那看起来结实的石土再也无法支撑,伴随着暴雨狂流、裹挟着滚滚泥浆碎石轰然而下!
“啊——快逃啊!山崩了!”
“快跑!快跑!山洪走蛟了!”
“是土石流啊!出龙了!千万不能被埋住!必死无疑啊!”
原本在向着潜龙潭而来的晋阳军兵士们在面对滚滚而下的泥石流时顿时惊慌失措、往相反的方向拔足而逃。
此时就算是再严格的军令也无法把他们召回,所有人都在为了活命而拼命。
赵大熊眼看着自己的队伍在瞬间消散,顾不得喊人、只惊疑不定的看向潜龙潭的方向。
那山洪走蛟很明显是要最终落在潜龙潭那里,可听刚刚的呼哨声,大王分明就在那里!
这可如何是好?!
去还是不去?救还是不救大王?!
“大熊!你还愣着做甚?!还不快跑!”
赵大熊看着转身就走的宋成虎,最终一咬牙一跺脚,还是向着潜龙潭而去!
他不是多忠于赵广,只是娘子和屠七都跟他说过,既然认主就要尽忠!
且赵广杀人却不曾亏待于他,哪怕他不能为赵广拼命,为他收尸还是可以的。
还有最重要的——他的过命的好兄弟老七也在那里!
不救赵广,他也得把老七捞出来。
毕竟赵广没杀他,但老七却是实实在在地救过他。
“大王!老七!我来助你们!”
当山洪裹挟泥土碎石滚滚而下时,赵广终于后知后觉小先生为他安排了一场怎样的死法。
崩碎的山石已经堵住潜龙潭四面八方的路、潜龙潭仅有的可躲避之处已经有李文涛和龙霸天手持剑棍戒备。
先生立于山顶之上,不败之地。
而在这龙潭死穴之中,竟就只有他与屠七。
眼看着那崩碎的石块越落越多、泥浆如走龙分别从左右掩埋所过的一切,赵广竟真的找不到一丝生机!
他心中大恨,从未有过的恐惧和挫败感占据胸膛,忍不住对着山顶咆哮:
“先生!你怎可如此对我?!我待你不薄——”
然而先生没有回他,他只是在山顶穿着那身星辰锦袍垂目看他。
赵广目眦欲裂,片刻后转头看向屠门明光、忽而狞笑:“也罢!今日若我殒命于此,你这叛徒也要为我陪葬!”
然而他却看到屠七默不作声从背后取下那把弯弓、一箭射出直直钉在山顶的那棵老树枝桠之上!
且不知何时这支箭矢尾端竟绑上绳索、屠门明光一手缠绕绳索随着飞出去的铁箭高高跃起——
砰然落在山壁上,便像一只矫健的灵猴、在湿滑的山石之上快速攀爬!
“屠七敢尔!!”
赵广怒不可遏咆哮着奔向屠门明光,即便那洪流已经掩埋陷落到他的脚踝。
他依然把金刀对准屠门明光的后背、打算用尽全身力量诛杀此獠!
然而当他即将投掷金刀之时,山石之声忽然传来一声清朗又让他熟悉的呼喝:
“大王三思!”
赵广下意识的动作一顿、手中金刀已然脱手而出,他却面色极为难看地抬头——
那带着一丝犹豫和凝滞的金刀划破雨幕直直钉死在距离屠门明光的头颅只有一寸的地方。
而在金刀被他掷出之时,攀爬向上的屠门明光同时转身甩枪!
银枪迅疾如龙,与金刀平行而过、在最后一刻直入赵广喉头。
“呃啊——”
赵广双目死死盯着潭顶之上,最终口吐鲜血、爆喝出声:
“先生杀我!!!!”
而姜山站在潭顶,与雨幕之下的赵广对视,双手平举:“恭祝大王升天。”
在赵大熊千辛万苦绕过泥流、攀扶着树干勉强来到潜龙潭边缘之时,看到的就是大王被银□□破喉咙、却依然咆哮着轰然倒地的画面。
而后翻滚的泥浆碎石伴随着暴雨咆哮着瞬间吞没了整个潜龙潭。
他震惊莫名地抬头上望,便透过雨幕依稀看到了站在潭顶的小先生。
“先生杀我?先生杀我?!”
赵大熊不可置信,而后感叹,先生果然还是没忍住杀了大王!
“嗯?”
那像猴子一样飞速爬到了山顶的是谁?
看身形背影,怎么那么像屠七?!
在赵大熊疯狂怀疑人生的时候、在李文涛和龙霸天也被这一系列惊变发展震慑之时。
潜龙潭顶的姜山看着攀岩而上、稳稳落在山顶的屠门明光,于大雨之中赞叹一声:
“潜龙在渊,腾必九天。”
“明光,你踩着赵广的尸体,爬上来了啊。”
屠门明光飒然一笑,伸手抹去额头脸颊之上的雨水血水,而后弯腰拱手:
“多谢先生成全。”
姜山看他一眼失笑摇头,脱掉身上的星辰锦袍,在暴雨之中扔下潜龙潭。
“素手秀星辰,雨落祭苍生。”
绣娘啊绣娘,愿你与苍生来世皆生于锦绣河山。
* * *
四月初三,小满。
姜氏寰清于升龙山落雨出龙,杀赵广。
天下震动。
第23章 各方大王与新茅庐 这次的目标是在山里……
江州。
司徒阳看着密探送来的消息坐在船头大笑三声饮尽一杯酒。
“不愧是天下第一谋士, 姜小先生好大手笔!
赵广一死,晋州便再无雄主可与天下群雄逐鹿!此地迟早是新君囊中之物。”
李飞扬站在自家大哥身边也喜得连连点头,“之前甄先生说天下能与大哥相争之人, 唯四而已。”
“除去晋州赵广、便只剩下凉州司马腾、益州刘阔、中州大将军了。小先生真是帮了我们大忙哈哈!”
“可惜江州离晋州实在山高路远,小先生不愿颠簸前来,不然这天下必然是大哥所得了!”
“但现在赵广已死, 小先生没有明主可投了, 不就又是我们的机会了吗?
大哥, 要我再去邀请先生吗?”
他一月之前曾经只身前往晋州试图请小先生来江州, 可惜失败了。
那时他还在想,若是日后与小先生兵戎相见该如何诛杀赵广、保护小先生周全。又或者万一小先生帮赵广筹谋划策伤害了他大哥,他又要如何对待小先生?
结果赵广残暴嗜杀、自寻死路, 逼得小先生亲自出手了结了他,他终于不用再担心和小先生成为敌人、甚至在听到这消息的当天他都在梦里笑出了声——
小先生好!小先生也帮他出了口恶气啊!
想到这里李飞扬又笑了一声, 不过笑声牵动他脖子上的伤口、又让他微微皱眉。
他伸手摸了摸现在已经基本痊愈但仍有一道狰狞箭痕的脖颈, 想到了那个他甚至都没能回头看一眼的、赵广军中的神射手。
“大哥,赵广已死, 他的晋阳军不知会被谁接手?又或者直接散为流寇?
赵广军中还是有赵大熊、宋成虎等知名猛将的, 或许咱们也可以把他们收服?”
司徒阳闻言摇了摇头:“那你可就想多了。”
“你只邀请小先生一人前来都因江州与晋州相隔甚远而被拒, 那些原本就在晋州成长成名的将领、又怎会在前主刚死之时就远下为我领命征战?
他们必然都只会被晋州的势力收服、或者成为一座小城的暂时之主罢了。
又或者……其中有人能够力压众将直接自立为王。”
“不过赵大熊、宋成虎等人虽勇却无谋,不足以统筹整个晋阳军。所以赵广这一批悍勇之士,最终只怕还是会便宜李家。”
“至于姜小先生……”
司徒阳看着江水脸上露出向往又可惜的神色。
“你以为我没有叫人再去请小先生前来吗?晋州虽远, 但我仰慕小先生之心更重。
我已安排了最好的马车、船舶、还有专门护送的队伍去接小先生,想要小先生一路不必受颠簸路远之苦。
可惜现在整个晋州都没人能找得到小先生。”
“在升龙山落雨出龙之后, 小先生就直接失去了踪迹。
别说是我了,凉州、益州、中州、徐州等势力的人必然都派了好手去寻找小先生。
但至今已经过去半月有余,还没听到哪个势力成功接到了小先生的消息呢。”
司徒阳对着江水遥遥举杯:“我本将心向先生, 奈何先生爱逍遥啊。”
“想要小先生成为我江州的入幕之宾,还得再看缘分了。”
李飞扬也跟着叹了口气,不过他很快又高兴起来:“大哥放心,我看小先生颇为合眼,就像当年第一次看到大哥那样欣喜快意。所以小先生一定和咱们有缘,会来到江州的!”
司徒阳便也跟着笑出了声:“那我便期待着小先生到来的那一天了。”
李飞扬点头,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晋阳军……”
“怎么?你还在意那个神射手?
放心!晋阳军中出名的将领就只有四人,你说的那个屠七大概只是射箭精准而已,其他不足为虑。”
“且就算是箭术他只怕也是在晋阳军中算得上一流,与天下群雄相较还差得远。”
“至少,当世第一神射手不在晋州,在凉州。”
李飞扬点了点头:“大哥说得对。我大概只是因为被他射中而有点太在意他了吧。”
“真要有本事的话,他不可能到现在还籍籍无名。”
司徒阳点头。
*
此时,籍籍无名的屠七正面带笑意地坐在晋阳军中主帅大帐中,一只脚搭在主座之上、单手撑着下颌,看着下方一地的尸体还有对他怒目而视的赵家人。
“屠七!大王待你不薄!你竟在大王之后想要断绝大王的血脉、还要杀尽军中忠心之人!你就不怕天打雷劈、被天下人耻笑吗?!”
屠门明光闻言挥手,就有士兵把地上的尸体一个个拖走。
然后他才看向赵家村的人,一脸惊诧:“你们赵家活了那么久、坏事做尽都不怕天打雷劈、被天下人笑话。我一个后来接手的怕什么啊?”
“至少我不乱杀人、不抢百姓东西、不好色到处拉人做小妾、不让人做了活还不给工钱。
最重要的,我不只任用赵家的人在内务要事之处到处给自己捞好处让士兵都吃不上好饭。”
屠门明光:“我这么好怎么可能会被天打雷劈?小先生都不会借雷劈我的。”
赵家人:“……”
“但你背主还杀了军中将领就是不忠不义!”
屠门明光摆摆手:“那不对。赵广已死就没有背主一说。”
虽然他确实是我用枪捅死的。
“而杀军中将领还不是因为他们要跟我抢主将之位?”
“大家都想当老大,那自然是谁更有本事谁当。”
“当他们站出来要争夺主将之位时,心中就应该有了准备。”
屠门明光神情猛然一肃:“成王败寇,生死由命!”
“那、那你也不至于把我们全都赶尽杀绝吧?!我们、我们也归顺于你不行吗!”
屠门明光又被赵家人的话给逗笑了,他伸手指了指自己:
“你看我有几分像赵广?”
“我麾下可以有不够勇猛的将士、可以有不够聪明的谋士、甚至还可以有只吃白饭的吉祥义士。
就是不能有一朝富贵、便欺压百姓、不把人当人的渣滓!”
“若是收了那样的人,日后我要怎么去见小先生?”
“只怕刚一开口,就要被雷劈被土埋啦。”
赵家人:“……”
呸!就你这德性!小先生不劈你也不会跟你的!你别痴心妄想了!
“好了,该享受的你们也享受过了,现在也该到和你们算总账的时候。”
屠七挥手让另一拨人把他们带下去:“按照前朝律法挨个审了吧!该杀杀该埋埋,不用看赵广的面子。”
帐内剩下的将领:“。”
赵广都死了,他还有什么面子啊!
老七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老七啊!
在大家都忍不住内心嘀咕的时候,屠门明光看着曾经的同僚大哥、现在的下属们,露出一个诚恳灿烂的笑。
“诸位哥哥,不用顾虑在意太多。”
“一日是兄弟,终身是兄弟。”
“我屠七也没什么太大的野心妄想,就是想带着诸位哥哥过个安稳的好日子。
弟弟我不忍在大王离去之后晋阳军分崩离析、更不忍各位哥哥另投他人却不受重用。
毕竟咱们早就是过命的兄弟了不是吗?”
“所以诸位哥哥相信我,只要有我在一天,哥哥们都是我的兄弟心腹!
我们守住晋州、日后不管谁主天下都能得一个招降富贵,不比去其他人手下再重新争个出头强吗?”
“而且万一天命在我,咳,只是万一而已,那诸位哥哥可都是开国功勋啊!”
帐内剩下的将领神色松动、逐渐露出了被说服的神色。
赵大熊更是直接拍拍胸脯乐呵呵地开口:
“老七你说的对!俺不会说话、只会领兵打仗,要是去李家或者其他势力下还要再听他们唧唧歪歪、遵守这遵守那的重新学规矩,那还不如就直接在晋阳军继续呆着!”
“只要你保证俺跟着你能吃饱穿暖、养活我婆娘和丫头,换你当大王也没什么差别。“
“你还不会乱砍人,更好嘞。”
屠门明光就笑了:“熊哥放心,咱们将领的待遇一概不变,保准能让你吃饱穿暖养家还有剩的。”
“不过。各位哥哥,我话说在前头,诸位的待遇不变、甚至还能再升一等。
但除此之外就不要再有利用自己的职位权利越界伸手的事了。
若是有人再借职位之势偷拿军费、军粮、或者军备。
就别怪弟弟我——翻脸不认人了。”
主座上的屠门明光还在笑,却让帐内的其他将领心中一凛。
“当然,主公放心。我等必将为主公守好晋阳城稳住晋阳军!”
这次开口的是宋成虎,比起赵大熊单纯没什么脑子,他更识时务且为俊杰。
这一改口让屠七都扬眉看了他一眼,虎子,从前也没见你是这样的虎子啊。
而在宋成虎之后,其他将领也都全部改口认了命。
毕竟。
不认命的和不想当老二的已经都去见赵广了。
那十几个人里可是有和赵大熊、宋成虎并列为晋阳军四大统领的鲁石、赵猛。
这两个人都是被屠七一枪戳死的,他们和屠七甚至没有战够五个回合。
而其他人更是不堪一击。
乱世之中,强者为尊。
之前他们能服赵广,现在便能服屠七。
而且……说句不尊敬前大王的话,现在这个大王看起来,好像能活得更久、走得更远似的呢。
至少他不乱杀人、还有脑子会骗人——
“嗯,那咱们兄弟们就都说好了哈。
之后诸位哥哥帮我守住晋阳城、栾城、还有晋州其他那几个城,咱们和李家井水不犯河水就行。
表面上就让龙霸天和赵大熊、宋成虎共同统领晋阳军吧。”
“这样更能取信于人,也不容易被其他势力当软柿子捏。”
龙霸天挠了挠头,“帮老大你守场子没问题,当假老大我也挺擅长的。谁让你救了我的命、我还打不过你。”
最重要的是跟了屠门明光之后他自己就不用操心他那五千多兵卒和两千多的兵卒家人怎么安排、怎么吃饭了。
天知道他每次计算要领着人去抢哪个富户也是很头疼的。现在好了,省心!
“但我要是和大熊、虎子当了表面上的头头,你这个真头头要干什么去啊?”
哪有当老大的不在自己大本营里呆着,反而到处乱跑的?
显然龙霸天问到了众将领非常在意的点,大家都下意识地把眼珠子斜到了中间。
然后他们就看到他们的新大王突然垂下眉眼、一脸老实的呆样,非常屠七地道:
“我当然是去找个新主公投奔,看看能不能再赚一波心腹兄弟回来啊。”
所有的将领·兄弟:“。”
突然觉得心腹兄弟什么的真不能要乱认,太危险了。
背着小包裹·刚刚病愈·准备来辞行另投明主的宋先生:“……”
好好好!好你个屠门明光!
老夫当谋士几十年,还是第一个看到像你这样到处从其他大王那里“赚”兄弟打江山的!!!
“哎呀,宋先生,您的咳疾和头疼之症都好了?”
屠七看向宋先生诚恳邀请:“那先生不如留下来继续管理晋阳城?”
宋通达:“。”
“不了!老夫年纪大了,可当不了你的心腹兄弟。”
这小子扮猪吃虎装的一副老实人样,竟然把他都给骗了过去!
现在想来他只怕和那个小倔驴早就沆瀣一气、蛇鼠一窝了!
赵广让这个反骨仔去看守另外一个反骨仔,真是看了个寂寞啊!
他年纪大了,才不要给这样的主公干活儿,谁知道什么时候他就憋个大的?
“我近日收到一位好友来信,已决定去投奔他了。”
“大王放心,老夫年纪大了只图一个安稳,去到哪方都不会给大王造成多少难题的。”
在这一点上,他倒是庆幸自己不是那个小倔驴了。
不然现在只怕走在街上都得给头上包个包巾、再抹上一把香灰遮掩吧?
哈哈!他爽了!
*
姜山当然没有往脸上抹香灰,他也没有往头上包包巾。
他好歹跟着神棍子纵横江湖十三年,江湖卖艺的手段、再加上现代化妆术的记忆,会一点超时代的易容术不过分吧?
但姜山还是很谨慎地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才松了口气。
半个月之前他嘎了赵广后就直接溜了。
那时风大雨大混乱大,那时不跑更待何时?
所以他骑着白聪明直接跑出了晋州。
没错。
就是晋州。
以他那时嘎了赵广的大动静,在晋州之内的所有城池对他来说都不安全了。
反正他随身带着足够的金叶子、在有姜家铺子的地方也可以领到足够的银两,随时随地跑路也不会穷的吃不上饭。
再不济……他也不是没和老头子一起风餐露宿过,路边的野果野草野菜他都认得。
所以姜小先生跑得非常溜,也因为他这个明智的选择,和至少七个势力派到晋州的人完美错过,给自己赢得了半个月的自由时光。
半个月的时间,姜山带着白聪明从西北晋州直接翻山越岭走到了西南益州。
益州连接蜀地,西部、南部气候较温暖湿润,但中部和北部在夏季便是有名的高热火炉之地了。
在即将进入夏季的时候来到益州其实并不算好的选择,如果他从晋州出来选择继续往西北走,那么进入凉州倒是能过一个凉夏。
但真猛士从不走寻常路!
……实际上是姜山推测无论他去凉州还是江州都太容易被那些人猜测到、或者碰上,那么益州就是相对最好的选择了。
至少现在在益州益阳城内,没有一个人来打扰他。之后肯定也不会有人去城外的野山里顾他的茅庐。
“伊昂!”
姜山正美滋滋的想着,身边的杂毛驴很不满地踩了踩蹄子。
姜山赶紧伸手拍拍它的脖子、摸摸耳朵小声安慰:“白聪明呀!别生气!再坚持一下啊!这是最后一趟了,咱们把这一批木头和粮食运回去就能安心待在山里躺平啦!”
“伊昂伊昂!”
“不是我非得抹黑你,实在是你神骏的外表太招人眼了。
路上你也听到那些说书的传言了,什么‘白驴一踏震天地、唤出蛟龙诛霸王’。
现在大家都知道我身边跟了一头最厉害的白驴,不给你做点伪装,咱们今天入城、明天就会有人绑了你威胁我去给他们干活啦!”
白聪明听了听觉得主人说的颇有道理,它确实是一头神骏的驴中赤兔!
既然如此,就勉为其难的伪装一下吧。
“这位客人,您要的精米、白面、粟米、一些菜种和几筐叶菜都在这里了。您点点看?”
“只是您想要的碧粳米比较珍贵难得,小店暂时没有、还得去其他地方给您调运过来。您看看能等吗?”
负责接待客人的店小二十分热情,毕竟这位客人一出手就是一片金叶子。
而且看样子这位客人大概会在益阳久居,他自然要努力留住这位大主顾。
姜山想了想最终还是没能战胜自己的口腹之欲。
晋州多吃面食,就算在赵广的大本营那些可爱的厨子们会给他做米饭,但味道更好的好稻米也是难有的。
现在益阳既然能够买到碧粳米,那等几天又何妨?反正他轻易不会入城、入城都会做伪装,应该不碍事的……吧?
“那就三日之后我来取米。”
姜山放了一小块碎银当做定金,在店小二满脸的笑容中牵着白聪明离开了。
三个时辰之后,姜山站在距离益阳城一百里的一片小山林中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小山坡、小茅屋、小菜田,小鸡笼就在小溪边。”
“白聪明!咱们又有家啦!”
“这次的目标是在这个山头住满一年!”
“伊昂!”
驴觉得行!
第24章 二顾茅庐 啊,妈妈,噩梦成真了!大王……
天朗气清, 姜山躺在自制的简易摇摇椅上看信。
没错,在骑着白聪明逃出晋州的时候,他还机智地拐了一下锦城、终于把滞留了将近两个月的自己的十八岁生辰礼给取走了。
哪怕两个月后才收到信和礼物, 但父母弟妹的关切与爱意是不变的。
以及,他终于有字了。
表字:寰清。
表字是在本名以外所起的表示德行、性格、或本名意义的名字。
在古代成年冠礼之后,会由家中长辈或德高望重者给予取名。
他的表字原本是打算让老头子给他取的, 可惜老头子死的太早, 没熬到他十八岁。
最终就便宜了他爹。
父亲信上说, 族中长老、他的祖父、叔公等都暗戳戳地给他取了表字, 什么“一统”、“光震”、“玉柱”等等等等。
就等着他回来让他抓阄。
结果他十八岁生辰都没回姜家,长老、祖父、叔公摆个架子伸长了脖子也没等到人,他爹就欢天喜地兴高采烈地直接取了“寰清”二字, 夹在生辰礼之中给他了。
寰清:为寰宇清明、天下安宁之意。
姜山看到这里没忍住一笑。
果然机智如他爹,下手就是快准狠。
此字一取、他只要接受了“姜寰清”这个名字, 那什么“一统”、“玉柱”什么的名字就通通没用了。
“嘶……那些老头子们的审美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
姜山看着“一统”、“光震”、“玉柱”这三个名字直皱眉。
一统和光震都好理解, 那个玉柱……真的是不能理解啊!
甚至还有点不忍直视。
谁叫这个名字都会感觉抬不起头来吧?
还是姜寰清好。
寰清,寰清。
他爹对他的期望也过高了点。
声震寰宇, 四海清明。
文人都是这么表面装得云淡风轻, 骨子里恨不得上天的家伙啊。
嘿嘿, 他也是。
不过想要上天和付出行动真的登天是不一样的,他也就想想,一点都不想劳心劳力。
这小日子还是像现在这样躺平舒服啊!
躲进小山成一统, 管他春夏与秋冬~
“啊,娘亲手做的牛肉干, 好久没吃了今天就吃。”
“哟,妹妹都会绣荷包了。嗯?这绣的是什么鬼东西?狗?噫!竟然是白聪明!
那她这绣活可见不得外人啊。”
“哦,弟弟已经念完三书五经了。
这大字颇为匠气、将来肯定是小古板一个, 不如多看看庄子和荀子、或者习武也行。
乱世之中读书的可没有打仗的厉害。”
最后,姜山看着爹信上附送来的中州大将军、凉州大统领、扬州、苏州、泉州、蜀州、甚至还有东韩州寄过来的邀请信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把这些信全都扔进灶膛烤蚕豆吃了。
现在这个时代按照年份来算差不多是唐朝时期,土豆玉米红薯三大抗饥荒作物都没有漂洋过海。
这里就要说一下扶苏大帝了,怎么给秦朝续命的时候不多发展一下海运往外找点好吃的啊!
就知道把隔壁小日子纳入版图了。
不然他现在说不定还烤烤红薯土豆和玉米。
“唉。”
现代人穿越古代的最大痛苦除了上厕所没有纸之外,大概就是吃得不尽如意。
而上厕所没有纸还可以用麻布、棉布、甚至丝绸替代,嫌浪费的话他还能自己做点粗糙的树皮厕纸。
但,没吃的就是没吃的啊!
他就算是脑子里有无数食谱,也只能在梦里回忆一下那曾经的味道了。
姜山嘎嘣嚼了一颗蚕豆,片刻之后一个白晃晃的大脑袋就伸了过来。
“唉,白聪明你也是个吃货。”
姜山把手里的一把蚕豆分给了他的大白驴。
不过很快他就高兴了起来,看了看天色:“走吧走吧,今天是第三天了,益阳城的碧粳米应该调运过来了!”
在现代他也没有吃过传说中的“碧粳米”和“红粉胭脂米”,据说这两样都曾经是珍稀的贡品只给皇家吃的。
在古代因为数量稀少又是特供所以一般人吃不上,而到了现代又因为假货太多很少有人能吃得上真品。
恰好益州益阳城因为地势特殊、气候适宜、还有一片地方刚好临江,有个村子就产碧粳米。
在这里多花点钱,还是可以买到这种传说级的美味的!
“人生在世,怎能不好好吃饭呢?”
“伊昂!”
“咱们先去买米、然后再去酒楼点几道好菜、买只烧鸡和几只卤猪蹄,回来大吃一顿吧!”
“伊昂伊昂!”
“好好好,给你买一兜子胡瓜啃着吃。”
“不过进城就要进行伪装,这是咱们说好的啊。”
白聪明不高兴地喷了口气,最后还是耷拉着耳朵任由姜山在它油光水滑的白毛皮上抹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煤灰。
这一袋子煤还是晋州升龙山特产呢,全都用来给白聪明伪装杂毛驴了。
然后姜山就骑着白聪明、托着两个购物麻袋,晃悠悠地进了益阳城。
益阳城现在是益州刘阔的属地,不过并不是刘阔的大军主要营地所在。
算是他在益州的五个城池之中收入和百姓数量都相对中等的一座城。
不过看起来益阳城在刘阔手下发展的还可以,至少城内百姓有衣有食、衣衫虽有补丁但干净整洁,食物种类不多却能够饱腹。
城中主街还有不少商家经营叫卖。
在这乱世之中已经算是安宁小康之城了。
姜山骑驴来到了那家粮铺。
他还是做病弱、黑面、麻子脸书生装扮,白聪明也是黑白灰相交的垂头丧气杂毛驴。
不过因为出手大方,他一进粮铺还是被店小二直接认了出来:“客人来了!小的还在想着客人您什么时候来呢!”
“您要买的三斤碧粳米已经给您装好称袋了,您可以过来看看货!都是小店的货郎精挑细选的上等好米呢!”
姜山双眼一亮,点点头矜持地走进店,然后就看到了那带着淡淡青绿、像是上等碧玉翠竹的一袋子米粒。
好的食物就是这样的!一看就知道它肯定不会辜负你的银子!
“不错。就这袋米了。多少银子、”
“伊昂!伊昂!伊昂昂昂昂昂!!!”
姜山正要交银子买米,店外的白聪明却忽然大声叫了起来,他神色一凛快步冲向店外,却看到白聪明直接抬蹄踢翻了一个货郎。
姜山:!!!
这得赔多少钱?!
“伊昂伊昂伊昂!”白聪明看见姜山就把大脑袋往他怀里蹭,委屈得直叫。
他竟然摸驴屁股!他摸驴屁股!!
姜山眯起眼睛,看着那个被踢翻地货郎狼狈地爬起来。
然后一脸不忿:“客人你这驴子脾气也太大了!我不过是运货的时候不小心碰了它的屁股,它竟然就踢人!”
姜山嘴角一抽,看看那货郎确实运的货撒了一地,但再看看白聪明确实也是被摸了屁股的委屈。
最后他只能叹口气:“算了,我不该把驴直接停在门口,但你送货也该小心些。”
“你看看那货怎么样了,大不了我赔——”
“客人!客人说笑了,分明是我们货郎送货不小心、怎么能让客人赔钱?”
“周大你别在这里犟!说了多少回你力气大但不仔细你都不听,现在惊了客人你还有理了?”
然后店长就满脸笑容地把那一袋米递给姜山:“客人不用管这些货,我们回头会自己收拾。”
“您也不用赔钱,您只要按正常价把这袋米买了就行。还有,另外这一小袋晚粳米就当是小店给客人的压惊货了。”
“这晚粳米不值什么钱,却也是香甜可口的好米,您尝尝,好了再来买!”
姜山倒是对这个店主高看了一眼,怪不得能成为这条街里最大的粮铺的老板呢,很懂和气生财之道。
他于是摸摸白聪明的头,“好了好了不生气。回头就买胡瓜给你吃。”
然后姜山就把碧粳米的钱付了,把米袋子放进白聪明屁股上挂着的两个袋兜兜里,就去最大的酒楼买饭。
而在他离去之后,那个周大被店主带进了粮铺的里间。
“如何?”
周大一呲牙,伸出手,一片黢黑。
在出城的路上,姜山骑在白聪明的背上总觉得哪里不对。
明明整个进城买米买菜的过程都很顺,但为什么他就是觉得……骑在白聪明身上不再安稳了,如坐针毡。
“伊昂伊昂伊昂!”
白聪明还时不时地委屈地叫一声。
人摸驴屁股了!还很用力的蹭了!人坏!
姜山不得不再次安抚一下白聪明,然后回家给它赶紧洗个澡梳梳毛,再准备一顿大餐。
美味的食物总算抚平了一些姜山焦躁的心情,白聪明也啃着黄瓜、吃一口稻米就一口鸡肉摇头甩尾。
姜山点点头:“真不愧是贡米啊!清香甘甜、软糯筋道,最好以后天天吃!”
然后吃饱喝足的姜山就转着圈溜达到了小山丘上,仰头望天。
“嗯,霞光灿烂、烟云似火。明天一天都是个大晴天啊。
覆盖范围,益阳周围百里吧。”
“自从入了益州几乎都是晴天,天朗气清不是不好,但夏季将至,高温太过只怕会有旱灾啊。”
【滴。判断正确。检测到宿主每日观星/观气打卡成功。
生存时间+1天(当前生命时间:46天)。
气候观察能力+1(当前气候观察等级:众人惊叹大师级)。
请宿主再接再厉,努力完善气候观测系统!】
姜山听着熟悉的系统废话,扇了扇手上的芭蕉叶子打着哈欠进了屋。
吃饱喝足,该睡觉了。
途中路过白聪明的棚子,白聪明伊昂一声。
姜山点头回应:“嗯,白聪明,你也晚安。”
今天也是没人顾他茅庐的一天!
嗯?为什么这种感觉这么熟悉?
姜山躺在床上的时候还有点微妙的不安。
直到半夜凌晨三点半他猛然坐起。
“卧槽!”
“他摸我的驴!!”
他就说为什么总感觉不太对劲,他给白聪明洗澡的时候驴屁股上的那一片黑煤毛显得尤为杂乱,黑色也比周围其他的区域浅淡一点。
这不是普通的“碰到”就能解释的。
所以——
排除那个人对驴屁股有特殊的爱好之外,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姜山在黑夜里瞪着双眼,艰难痛苦地思考着要不要连夜跑路。
但是,他在这个小山头安顿好才刚刚三天啊。
才三天啊!
“不至于这么倒霉吧?!”
就算他擅长跑路、习惯了找各种小山头安家,但也不能一直都在颠簸的路上啊。
“……说不定只是巧合罢了。”
应该不会有哪个大王那么无聊,天天派人在城里蹲他吧?
于是姜小先生痛苦地一夜辗转反侧,第二天再吃碧粳米都没有昨天那么香甜了。
而后姜山看着他这袋子没吃完的米、再看看茅屋前的小菜田里刚刚种下的菜、最后又看了看小溪边还没长成连蛋都不能下的小鸡崽。
一咬牙一跺脚:“我必不可能那么倒霉!”
“三个月,三个月后我就走!”
大不了这三个月他都不再进城了,那些人就算是想找他也找不到他这座山头的!
然后,在半个月之后的五月二十一日。
夏至当晚。
姜山再次在梦中垂直坐起!
“怎么回事?这种突然恶寒不详的感觉?!”
摸黑披着薄被出门,姜山打算看一看白聪明还有他的小鸡崽们。
看看有没有野狼半夜骚扰。
当他推门而出的那一刹那,看着门外的景象,他凝滞三秒,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重新把门关上。
“妈妈,我做了个噩梦。”
他梦见一群人大半夜上山围住了他的小山头,然后……静悄悄地把他的菜地、鸡窝、驴棚全都重新装修了一番,甚至还在他的茅草屋对面搭了个更结实的豪华木屋、一个男人就坐在他的院子里微笑的看着他。
重点是那男人旁边还站着老实的屠七?!
“……离谱!”
那个男人面前好像还摆了一张琴?!他是打算半夜弹琴吗?!
姜山回屋之后一脸惊悚复杂地坐在床上,等待有人破门而入、然后扛着他和他的驴一起下山。
结果他一直迷糊到天光微亮,竟然都没有人破门而入?
甚至都没有人敲他的门!
姜山躺在床上眨了眨眼,难道他真的是在半夜做了个噩梦?屋外的一切都是幻觉!
然后姜山就听到了叮叮咚咚、勉强算是悠扬的琴声从他的小破茅屋的门外传了进来。
姜山:“……”
片刻之后,伴随着琴声还有人高歌: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姜山:“…………”
“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
姜山:“…………………”
终于在琴声和高歌唱了足有两刻钟之后,屋外才有人喊道:
“姜小先生,在下益州刘阔!久仰小先生之名,特来拜会!”
“还请先生出门一见!”
姜山:“。”
姜小先生抹了一把脸。
啊,妈妈,噩梦成真了。
他这次连一个月都没苟到。
啊!!!
白聪明崩溃驴叫.jpg
第25章 二顾茅庐 你好新老板,你好老同事。……
姜山听着外面的琴声和高歌, 木着脸裹在被子里不愿相信事实。
逃避虽然可耻,但或许有效?
既然这个新来的大王并不打算破门而入、直接把他和他的驴一起扛走,那……他完全可以不出门啊!
刘主公三顾茅庐才把他的卧龙先生请到。
他是不如卧龙先生的, 但也可以多拖大王几次嘛。
只要这位大王前脚不耐烦等待离开,他后脚就能骑着白聪明一跑三千里!
这益州是不能待了,大不了直接去凉州看旷野, 说不定还能给白聪明找到一个漂亮媳妇。
反正白聪明会自己吃草、小鸡们也会自己啄食, 菜不浇一天也不会死, 他完全没有理由一定要出去的嘛。
这样想着, 姜小先生心中大定。
当大王的,必不可能有太多的耐心和好心性!磨他就是!
……若是这位大王有充足的耐心……
姜山:“啧。”
反正先躲。
他把被子往头上一蒙、自制的耳塞往耳朵里一塞,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继续睡觉。
在他迷迷蒙蒙进入梦乡的时候, 似乎听到琴声和歌声都停了。
很好,想来那位大王是个没有耐心的, 很快就会知难而退。
*
屋外。
刘阔弹了将近半个时辰的琴、高歌高地嗓子都有点沙哑冒烟了, 但他想要请出山的小先生却在屋里没有半点动静。
他终于停下了弹琴。
“看来小先生不愿见我啊。”他微笑着叹气,看起来失望又痛惜。
屠门明光站在他旁边, 瞥了一眼他这个标准的表情, 又迅速收回目光什么都没说继续站着了。
很快有两个人从后面走上前来。
一位中年文士手拿羽扇、另一只手上还端着一盏茶轻轻放在刘阔手边。
而另一个青年武将则长相十分英武, 只是左脸上的一道刀疤却让他的面相多了几分可怖。
“义父!这姜寰清也太不知礼!
义父都已经在这里亲自弹了小半个时辰的琴,换做其他人早就已经感恩戴德、开门而出了!
可是他姜山竟然还窝在屋里无动于衷!”
青年武将冷哼一声:“义父何须如此纡尊降贵?让我直接冲进去把他扛出来带走便是!”
他说着就要往那小茅屋里冲,屠门明光在这个时候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下撇。
“崇山不可无礼。”
刘阔看到屠门明光的表情, 伸手就把晏崇山拦了下来。
“小先生乃当世诸葛、手段非凡,金尊玉贵怎可冲撞?”
“况且我是真心拜会小先生、希望小先生能够入我益州军麾下, 不过是小先生暂未出门而已,你怎就不耐烦了?”
“我们是来此请小先生出山的,可不是来强迫小先生做事的。
请人出山自然要心诚义重。刘公都可三顾茅庐, 我不过才来此不到一夜而已,不必着急。”
刘阔说着就伸手拍了拍屠门明光:“而且小七又不是没有跟咱们讲过,上一个不顾小先生意愿强请他出山的人是何后果?”
屠七在这个时候才抬起头、毫不掩饰地对着晏崇山摇了摇头撇了撇嘴,又对刘阔投以非常崇拜的目光。
“还是义父有心胸、有、嗯,大智慧!”
“上次请小先生出山就是那赵大熊听了赵广的命令、带着我们强行把小先生从茅屋里扛出来的。”
“那时夜半三更、天下着大雨,小先生还在安眠,赵大雄就不管不顾拆了小先生的门直接进屋了。”
“小先生被他吓得惊恐万分,面色苍白!看起来柔弱可怜极了。”
“小先生明明不愿意跟他走,他还强行把小先生卷着被子扛在了肩头、他还让我把小先生的驴也一起扛走。”
说到这里老实的屠七脸上露出不赞同和不高兴的表情:“我那时看着小先生被迫的样子非常心疼。”
“但我嘴笨、又不敢违抗上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先生被强行带走。”
“道现在我还记得小先生那时在黑暗中痛苦又愤恨的眼神!”
屠门明光满脸认真:“大约从那时候起,赵广就永远得不到小先生的心了。”
“后来赵广又多次在小先生面前杀人、不听小先生的劝诫,伤透了小先生的心。”
“所以小先生才会……”
屠门明光说着,刘阔连连点头。
然后老实屠七瞪向晏崇山:“虽然你是排在我前面的大哥,但你也不能因为自己没有耐心而让义父失去小先生的心!”
“我上一个主公证明强掳小先生会死,你不能让我义父也陷入险境。
毕竟只有义父不嫌弃我嘴笨、还只会射箭跑得快了。”
晏崇山听到这话简直要被气笑了,他当场就握住腰间佩剑:“屠七你乱说什么!谁想让义父陷入险境了?!”
“我对义父之心不比你忠诚热烈吗?!”
老实屠七没有回话,但还是转过头撇嘴嘀咕了一句:“但你明知道强掳会招恨,小先生又不是一般人。”
“你!”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都是我的爱子,在这里争个什么劲呢?”
“崇山敬我爱我为我冲锋陷阵,我知!”
“小七也有一颗赤诚之心,只是不会说话罢了!”
“你们两个已经是兄弟了,就要互相体谅、多多扶持。”
“好了,都先休息一会儿吧。小先生既然出了这等考验,咱们总是要给小先生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晏崇山哼哼两声,握着配剑再次狠狠地瞪了屠门明光一眼。
这小子才不是个真正的老实人!义父被他骗了!
他要是真老实就不会投奔过来的时候还记得带着晋州三座城池的舆图、其中还包括被姜山点出的那座铜矿的位置!
带着这么重要的东西来投奔新大王必得重用,他哪里笨了?
偏偏义父还认为他心诚。
虽然城池舆图和矿山的位置确实非常重要、甚至可以说是一份大礼,但谁知道他是不是拿着假图或者另有图谋?
哼。
反正,他会好好看着这个新“义弟”的。
想从他眼皮子底下闹鬼,除非他死!
“小七啊,你确定这样做小先生会出来的吧?”
用过早膳之后,刘阔把屠门明光招到了身边,脸上带着和善慈祥的笑容:
“不是义父心急,只是益州事忙、益州百姓还需要义父管理照拂、益州还有流寇兵匪没有完全塑清。
我等在这里等待小先生一日两日没有关系,三日五日我也是有那个诚心和耐心的。
但时日久了,终归是陷益州百姓于危险之中、会给周围窥伺者可乘之机啊!”
屠门明光看着刘阔诚恳又担忧的表情,还是如之前每一次的那样标准,在心里嗤笑一声。表面上却是挠了挠头:
“这个、这个,我也不是很确定。”
刘阔脸上的笑容微变,在他眯起眼想说什么的时候,屠门明光又继续道:
“但之前在晋州之时,小先生是军中所有人都知道的心软慈悲。他会为一个绣娘专门质问大总管、也会为救厨子的命去努力制止前大王。”
“小先生如此心善大概是不忍心让人久等的。”
“而且……我觉得……”
刘阔又继续微笑起来:“小七觉得什么?没有关系,直接说出来,义父不会生气,义父懂你!”
老实屠七就像是受到鼓励一样的憨厚一笑:“而且我觉得小先生吃不住别人对他好。”
“大王让我看守小先生,小先生几次都想逃跑、有一次差点成功了,最后是我恳求小先生不要让我为难、不然大王会罚我,小先生就心软的跟我回去了。”
“后来小先生大概是疼我吧,就再也没有逃跑了。”
刘阔听完这话笑了。
“如此看来……小先生真是个心软之人啊。”
如此心软的一个人,赵广那蠢货却偏要在他面前杀人、强硬的不听劝诫、非逼小先生出手,他不该死谁该死?
像小先生这样的人其实最好拿捏、最好打动了——只要投其所好、在他面前表现出一个应有的仁慈的主公的模样便可啊。
屠门明光看着刘阔终于和标准不一样的、更明显且多了几分算计的笑容,片刻也跟着笑了。
“是啊,小先生心软,是个好人呢。”
刘阔笑着拍了拍屠门明光的肩膀,而后看向旁边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一直在的中年文士。
“元和,你怎么看?”
拿着羽扇的周元和抚须而笑:“不错,我也听人说过小先生是个心有慈悲但倔强之人。”
“那么想请小先生出山,只要让小先生知道主公是个同样心有慈悲大爱、愿为天下安定奋不顾身之人,便一定能够打动小先生了。”
“毕竟,小先生心怀天下、定然也希望江山早日安定、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
“主公放心,此事就交给臣来办。三日之内定让小先生心甘情愿为您出山!”
刘阔终于爽朗地大笑起来。
“好好好!那便劳烦元和了!”
于是,姜山在他的小茅屋里苟了一上午后,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偷偷从小茅屋的窗户缝向外看。
听动静好像没什么动静了。
没有琴声没有高歌、也没有搬运东西的声音。
莫非那弹琴大王已经走了?
姜山带着期待看出去,却直接和站在他门外的端着碗的两个小娃娃对上了眼。?!
姜山猛地一个后仰。
那大王是怎么回事,自己不弹琴了,就让小孩子捧着碗要饭吗?!
“小先生!我们看到你啦!”
“小先生你是不是饿了?这是我们自己家种的今年的新米,煮好了想给小先生吃呀!”
结果这两个小娃娃不是来要饭的,而是来送饭的。
姜山扬眉,这又是什么套路?
难道是想骗他开门、然后再把他给扛走?
笑话!以为找两个小孩过来他就会毫无戒备的开门了吗?
“小先生,还有我们自己种的青叶菜!脆脆嫩嫩的可好吃啦!”
“小先生开开门吧,再不开门饭食都凉了不好吃了,阿娘和阿爹就要骂我们啦!”
姜山:“……”
姜山透过门缝瞪着那两个扎着包包头、脸上不算很有肉但看着就乖巧懂事的小娃娃,和他们对视十秒、二十秒……一分钟。
终于叹了口气,把门打开了。
开门之后他一眼就看到了就站在屋外不远处的老实屠七、屠七旁边的刀疤脸将军、手持羽扇的中年文士,还有那个站在他们之前面带微笑的——清晨弹琴高歌的大王一起看着他。
目光相对,无需多言。
他已然棋差一招、落入下风。
然而姜山还是抿唇把两个小娃娃拉进了小屋里,重新关上了门。
“小先生你长得好像仙人呀!比我和哥哥见到的最漂亮的人都好看!”
一进屋,小娃娃里的那个小女童就脆生生的开口了。
然后她看了看屋里,小心翼翼地把那装着新米的碗放在了唯一的木桌上。
她的哥哥就在旁边同样把盛着青菜的碗放到了木桌上,然后两个人就眼巴巴的同时抬头看他,等着他吃。
姜山看着那还冒着热气的米和菜,微微垂眸,温和的对着这两个小娃娃道:“为什么要给我送菜送饭?”
那个小男童张了张嘴把嘴闭上了,显然不善言辞。
但那个小女童却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姜山:“因为娘亲和爹爹说,要感谢小先生。”
“哦?”
“周爷爷说只要小先生愿意出山辅佐大王,那我们就天天都能吃饱饭、有衣穿,城外的坏人也都打不过大王、田地就不会被夺走啦!”
“要谢谢小先生,出山,让天下太平!”
姜山看着认真看着他的兄妹俩,深吸一口气按着眉心没有说话。
赵广和这个大王不能比啊。
或许是他沉默的时间太长,原本情绪还算轻松的两个小娃娃慢慢变得紧张起来。
许久之后,那个哥哥才慢慢开口:
“小先生、吃、吃饭吧,新米,最香了。我们洗的干干净净、不脏的。”
姜山终于放下了手,而后看着这两个小娃娃失笑着摇头、端起了那碗热腾腾的新米。
入口香甜、嚼之回甘。
确实是好米啊。可惜掺了虚假的东西。
他吃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在兄妹两个紧张的神色中拿出两双新筷子和陶碗、把米饭和菜拨到了碗中分给了兄妹两个。
“吃吧。”
“不不不、不能——”
姜山笑着捏了捏这兄妹两个的脸蛋,“小先生掐指一算,你们两个都没吃饱。所以这饭菜就给你们吃啦。”
“这是成功邀请小先生出山的奖励。”
在田甜儿的视野里,此时的小先生脸上带笑、眼神柔和,他看着他们没有说话、却什么都知道。
而当他推开门走出小屋的那一瞬间,金色的阳光洒在小先生的身上、微风吹动小先生的衣摆,就好像小先生真的是无所不能的仙人一样。
漂亮极了。
再次打开屋门,姜山益州军中人的注视之下一步一步走向刘阔。
他每向前一步,刘阔脸上的笑意便多出一分。
然而在距离刘阔只差三步之时,姜山便立在原地不再前行。
只安静地注视着这位新的主公。
刘阔笑容一顿,下一瞬笑容更加诚恳两分、双手平举主动向前一步弯腰:“在下益州刘阔,恳请小先生为天下安定出山!”
姜山沉默片刻然后飒然一笑,双手平举衣袖飞扬:“寰清愿为主公效力,共安天下。”
“只是臣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或许会让主公失望,还请主公见谅。”
刘阔直起腰大笑着握上姜山的手:
“先生不必如此自谦!
天下皆知先生之才无人能及!
有先生相助,我刘阔必然能平定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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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假笑着转眼就看到了站在刘阔旁边傻笑的屠门明光,突然就真笑了一声。
原本觉得被人拿捏了不是很高兴,但看到屠门明光这个老六就站在拿捏他的人旁边,他突然就觉得新老板也不是看起来那么假了。
至少,他和赵广一样眼瞎。
微笑.jpg
第26章 二顾茅庐 主公真是……捡到宝了。……
既然选择了出山, 那不管这个老板是个什么样的性情,都得先跟着他去大本营看看。
姜山也没矫情,对刘阔拱了拱手:“主公, 且让我先收拾一下东西,这就随主公一起下山。”
刘阔听着“主公”两个字从这年轻俊雅的小先生口中说出,真是从头舒爽到了脚底板。
他可是从屠七那里听说了, 小先生平日里对赵广甚至都不怎么喊大王、有时候背地里还会直呼其名、甚至直接开嘲讽来着。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才是真正的得了这位天下第一谋士的真心真主!
天下不久就会是他囊中之物了!
不过他也没忘记要多多拉拢这位名满天下的小先生, 他先给了老实屠七一个眼神、老实屠七愣了一下赶紧对着姜山憨厚一笑。
“嘿嘿, 小先生。老七又见到你啦。”
姜山:“……”
说实话真不是挺想见到你的。
“小先生看起来精神不错, 也没有清简。老七就放心了!”
姜山:“哈。”
你现在不扛着我用眼睛就能当秤了是吗?
“能看到小先生真是太让人高兴了,小先生别忙,老七这就去给小先生收拾包袱, 小先生和义父多说说话便可。”
屠门明光一点都不在意姜山那相当有深意还诡异复杂的眼神,就是对他傻笑灿烂的笑, 然后转身快步冲进他的茅屋给他收拾铺盖卷儿。
姜山深吸一口气, 想忍最后还是没忍住,被这货给气笑了。
“也对。这活他都干过一次了, 第二次可不得更熟练。”
然后姜山转头看刘阔:“屠七是您的义子?之前……似乎没听他说过。”
刘阔一直在旁边注意着姜山看屠七的眼神, 至此确定屠七是真的认识姜山。于是便对老实屠七的话更信几分。
他先是点头一笑, 然后才颇为感叹地道:“小七是在被人侮辱之时、被我看重收为义子的。”
姜山嘴角一抽,“他被人侮辱?竟有此事?”
谁这么想不开侮辱他屠门明光,项上人头还没被捅个窟窿吗?
刘阔点头, 见姜山在意、又自觉这是他做的非常得意且有眼光的一件事,便说了事情的经过。
“赵广死后、晋阳军分崩离析, 晋州李家和龙霸天对赵广的势力进行了几次攻击争夺。
虽然赵广的势力大部分被保住了、但因为晋阳军内部无人坐镇、还是损失了两座城池。
之后晋阳军内的四大将领之二赵大熊、宋成虎为争夺统帅之位竟偷偷联合了龙霸天,三人合力杀死赵猛、鲁石,共统晋阳军。
成为和李家不相上下、甚至更胜一筹的晋州势力。”
姜山:“……原来如此。”
赵大熊那家伙大概是偷偷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吧, 竟然一下子就开智了。还懂联合龙霸天呢。
“虽然晋阳军重新稳定了下来,但小七忠义,不愿意认这些背叛旧主的人为主、也觉得他们有勇无谋终归得不了天下,便带着一腔孤勇断然离开晋州、来了益州。”
姜山:“……”
“他想要再投明主,可惜他空有一颗赤诚之心、却只有箭术略好、又不会说话,连投三位城主都被拒绝。”
姜山:“………”
“最后那位城主甚至直接把他关在城主府外、扔了他的拜贴、说他籍籍无名不配成为他麾下将领!”
刘阔说到这里显得义愤填膺:“怎能如此看轻小七?陆公眼拙了啊!”
“我那日刚好拜访陆公,便在城主府外看到了小七。只一眼,我便确定小七绝不是毫无本领之人!”
“他身上自有一股不惊不怒的忠诚淡然之气!”
姜山:“…………”
“所以我便上前抓住他的手,询问他是否愿意来我麾下、成为我军中之人。”
“小七当时还颇为犹豫,说他笨嘴拙舌、不懂变通,也就箭术勉强算得可以。”
“我自是不在意这些的,我看重的是他这个人!相信他迟早会有建树!”
然后刘阔得意的笑了起来:“谁知那小子竟给了我个大大的惊喜!”
“他哪里是笨嘴拙舌?他是根本不会说话!什么是箭术勉强算得可以?至少在我军中就没有人能在百米之外射中移动的最小型标靶!
更无人能仰头便射下一只空中飞雁!
小七的箭术虽算不得当世顶尖,但在我益州军中也独占一席之地了!”
“而且啊……哈哈!反正小七箭术不错、人又赤诚,虽不会说话但我懂他!因此我便认了小七为我的第五位义子,也是我最小的孩儿了!”
刘阔说完便看向姜山:“小先生,这便是我和小七的缘分了。先生觉得如何?”
姜山:“………………”
沉默了许久,姜山才缓缓开口:“主公确实慧眼识人。屠七他……”
“小先生,东西都收拾好了,您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吗?”
屠七此时站在他的小茅屋门口对他挥手。
姜山:“。”
刘阔哈哈一笑:“小七就是如此实诚。”
“小先生刚刚说屠七如何?”
姜山深吸了一口气:“我说,屠七确实是有自己的本领。在很多时候他都不争不抢、只会坚定地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行。”
“而且,他的箭术确实很好。”
“主公也算是……捡到宝了。”
刘阔便大笑起来:“世人皆只看表面、却不知真正的宝剑藏于匣中,非杀人之时不见寒光啊!”
姜山实在是不能看新老板被老同事忽悠的彻底、还洋洋自得的样子了。
赶紧拱拱手:“主公且在这里稍作休息,我去看看我的驴。”
再看下去他真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神他马忠诚淡然之气、好一个三座城主不屑一顾唯你慧眼识珠!
姜山一边向驴棚走去一边按自己的眉心,上一个被骗的这么惨的还是赵广。
要不是他在第一夜就识破了屠门明光那家伙的真面目,怕不是也要被骗个倾家荡产?!
果然路边的野男人不要捡。
越老实英俊的男人越会骗人!
刘阔两个都占了。
姜山没忍住嘀嘀咕咕:“……总觉得这份工作可能也干不久。”
然后他就来到驴棚看到了他的白聪明。
一看之下勃然变色!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把我的白聪明给绑成这样?!”
他快速冲过去把躺在地上被绑着四蹄和嘴巴的雪白毛驴给解开了。
一解开嘴上缠着的布条白聪明就开始疯狂委屈的叫起来。
“伊昂!伊昂!伊昂昂昂昂!!!”
人坏!人坏!驴好委屈啊呜呜呜!
姜山心疼地摸着白聪明被嘞出了一道青紫红痕的嘴巴,又摸摸它的耳朵拍拍它的脖子。
“不生气不生气,不疼不疼。委屈咱们白聪明了啊!”
然后姜山赶紧去解白聪明的四个蹄子。
结果在这个时候却被人拦了一下。
姜山拧眉看去,却是那个脸上有一道刀疤的青年将领。
“这驴脾气暴躁、又凶又倔、还会咬人踢人。小先生虽是其主,却也要多加小心防备它暴起伤人。”
姜山听到这话当场便哈了一声,伸手打开宴崇山的手,横眉竖目:“你也知我是其主!
所谓桀犬吠尧,它在你们不声不响入侵我这山头之时想要给我通风报信、踢咬你们这些外来之人有何不对?!”
“它本便是看家护院,难道还要在看到生人之后主动打开院门、低头俯身给你们喊一声欢迎光临不成?”
宴崇山被姜山堵得一滞,心想这小先生果然也是个口舌颇为诡辩凌厉之人。
他分明是好心提醒,却换来一顿斥责。
他顿时皱眉就要反驳发火,却在看到小先生被气得面色发红却还耐着性子抱着焦躁的大白驴的脑袋、毫不嫌弃地安抚的样子啧了一声,转身走了。
罢了。
今日之前,他们于这小山头来说,确实是入侵之人。
直到姜山安抚好了白聪明,那边等着的仆从才敢走过来说主公他们已经在等着小先生一同下山了。
姜山现在的心情不是很好,不过也心知白聪明这个罪大概是白受了。
只是勉强对仆人点点头,牵着白聪明走了过去。
此时宴崇山已经站在了刘阔左手边,而显然他已经把驴棚的事情告诉了刘阔。
刘阔一脸愧疚的走上来想握姜山的手,没握住。
他脸上的愧疚一僵。
姜山勉强笑笑:“主公见谅,寰清一人惯了,不太习惯和人有肢体接触。”
刘阔赶紧摇头,一笑又继续愧疚:“这怎能怪小先生呢?是我没有嘱咐好!
当时只是想着这畜牲实在是吵闹、凶狠,不想让它的叫声吵醒小先生安眠罢了。
谁知小先生如此爱它。”
“这次回去之后,我定让人给它做一个最宽阔的驴棚、用最好的草料!”
姜山笑容淡了淡:“不必,白聪明直接跟我住同一个院子便好。”
刘阔一顿,又一笑:“都可都可!都依小先生来!”
姜山这才又多了点笑容,对着刘阔拱手,“那便下山吧,主公。”
刘阔也笑起来:“今日得先生相助,实乃大喜大幸!
益州定不会让先生失望,先生请随我来!”
于是,一群人凌晨安静的上山,傍晚便声势浩大地从这座小山头走了下去。
姜山在临走之时最后望了一眼他的这个小山头,扫过西边的小鸡笼,果然已经不见里面的小鸡了。
而在那小茅屋对面新搭的豪华木屋的角落里,有一片不起眼的鸡毛。
姜山抿了抿唇,看着前面走一步就会真诚地看他一眼的刘阔,半晌嗤笑一声。
一路敲锣打鼓、唢呐连天,终于在三天之后众人到达了益州府城——常德。
唢呐锣鼓声停下,姜山按了按眉心。
可算停了。
这一路真是……
刘阔此时从马车上下来、在早已人山人海的府城门前,高举双手对着在大白驴上的姜山:
“姜小先生!这便是我刘阔的常德府城了!”
“从此也是小先生的家!”
姜山:“……”
众目睽睽之下,他要是不接那双手,会不会太打新老板的脸?
正在他犹豫之时,白聪明突然伊昂一声,主动屈膝、叠腿趴了下来。
刘阔伸出的双手就显得太高了。
姜山清咳一声,迅速下驴用袖子遮住双手接了刘阔的手:“多谢主公!”
刘阔这才笑了起来,反手抓住姜山的手臂:“寰清随我来,今晚设宴给寰清接风洗尘。”
姜山配合着点头往里走,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了背着个包袱、牵着一匹杂色毛驴、刚好也走到城主府侧门的一个人。
四目相对,姜山一乐。
而宋通达双眼一瞪控制不住地扯下了自己的一根胡子。
嘶!这该死的熟悉的疼痛感!
偏偏屠七在这时候也伸过了头:
“啊。宋先生,好久不见。”
宋通达:“?!”
他飞速后退三步、抬头看了一眼城主府的匾额。
然后神情懊悔。
这城主府我不进也罢!!!
第27章 二顾茅庐 确认过眼神,这个大王也不是……
坐在晚宴桌子的一角、看着面前的美味佳肴, 宋通达怎么都想不明白。
他只是在几位好友热情真诚的邀请之中随意选择了一位应邀,结果却好像把自己给选到了个深坑里。
虽然此时这个坑看起来不像是个坑——
刘阔正在主位上端着自己的酒樽、面带微笑的站起来敬所有人。
“诸位都是我益州军的中流砥柱,没有诸位就不会有现在安定平和的益州、也不会有未来问鼎天下的益州军!”
“在此我先敬诸位一杯, 诸位随意!我干了!”
说着刘阔就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得到满堂喝彩。
你看,至少这位主公看起来很礼贤下士, 还不会随便杀人。
但……
宋通达叹口气, 吃了一筷子自己面前小饭桌上的菜肴。
哦, 还有这位主公终于不喜欢在一个大圆桌上用饭了, 他喜欢的鱼不会再被那该死的老实骗子送给小倔驴。
但!
很快就有文士站起来拿着酒樽回应刘阔:“主公如此豁达、仁慈、如兄弟手足一般对待我等,我等自然会加倍回报主公!
且益州军能有今日如此声势,最重要的还是主公统领之能, 与我等有何大的关系呢?
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我等虽说都是千里马,若是没有主公慧眼识人, 也不会有今日啊!”
“没错!是主公先造就了我等、才有我等为主公殚精竭虑、死而后已!
为了主公、为了益州军、为了天下人!我池永昌可以付出一切!”
“何止付出一切?若没有义父, 我不过比在街边乞讨的乞儿要强上几分罢了,空有一身蛮力、哪能享到如今的荣华富贵?
义父就是孩儿的再生父母!只要是义父的命令!孩儿上刀山下火海也会为义父完成!”
宋通达这会儿是连面前的鱼都有点吃不下去了。
这益州军怎么回事, 怎么这么喜欢吃饭的时候挨个儿向主公表忠心?
他停下了筷子向周围看去, 想确认一下整个饭厅之中是不是只有自己一人如此格格不入?
一转头就看到了那边已经荣誉坐在主公左下手第一位的姜小倔驴。
然后宋先生的心情一下就好了——
哈哈!果然不是他一人吃不下饭!
看那姜小倔驴脸上那么明显僵硬的假笑、还有面前几乎没怎么动的菜肴, 这个时候宋先生倒是对这份新的谋士工作不那么排斥了。
好歹,那小倔驴和老实骗子也在这里不是吗?
只是再看那边的老实屠七,宋先生又想翻白眼了。
这家伙真是毫无破绽, 他竟然吃得下饭菜、甚至看了看左右也端着酒樽站起来了?
宋通达就神情复杂地看着站起来的老实屠七。
同时这样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的还有坐在主客座上的姜山。
“啊?到我了啊?”屠七先左右看看,然后把目光落在姜山身上, 高兴一笑:
“真高兴小先生今日加入了我益州军!有小先生加入,我相信义父一定就像那个猛虎加了翅膀!不日便可称霸天下!”
老实屠七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满杯, 这次他看向刘阔,满脸孺慕:
“多谢义父收留小七!若是没有义父,小七真不知要去向何方、我、我唉,好话都被前面的哥哥们说尽了,我、我就不多说了!义父全看我日后表现吧!”
然后他又满饮一杯,引来刘阔慈祥满意的笑声。
姜山看到这里已经麻了。
他万万没想到益州军竟然是这样的益州军,第二个老板竟然喜欢这样的酒桌文化!
从刚刚开始,整个厅堂里的二十一人已经接连举起酒杯、对着刘阔大声表达自己的衷心、喜爱、敬佩、憧憬、之情,内容从可以为主公上刀山下火海、到义父堪比圣人、一言一行都为当世主公典范。
可以说把姜山能够想到的能夸人捧人的话都说了一遍,他甚至都没想到,有些词竟然能够用到这种场合。
比如——主公是最有才能的郎君、我便是那痴心的女郎,可为主公抛家舍业!
再比如——义父的胸膛宛如慈母,每每看到义父、我便心中温暖,全身都有了力量!
姜山:“……”
姜山听得目瞪口呆。
姜山听得大为震撼。
然而看大厅里那些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变化、甚至还为自己的好话而得意的样子,姜小先生竟头一次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然后姜山就收到了来自老实屠七的一个眼神。
那个眼神怎么说呢,带点同情、带着提醒、带着一种微妙的幸灾乐祸。
姜小先生忽然感觉如坐针毡。
果然下一瞬,他就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新同事们的注目。
姜山慢慢坐直身子,努力面带微笑:“诸公为何用这等眼神看我?”
第一个站起来开启轮番敬酒、讨好老板行为的、头冠上插着一根羽毛的高个子文士笑起来:
“我等当然是想要听一听小先生这天下第一谋士能对大王说些什么了!”
“我等一介凡人、没有通天彻地之能,也就只能说些表达衷心的肺腑之言给主公听。
但我相信小先生身为天下第一谋士,总会说些与我等凡人不同的话语箴言!”
“还请小先生不吝赐教,快快开口吧!”
“没错!小先生乃天下第一人!定是不同凡响!”
“小先生年龄不大,不若也认义父为父、这样义父便是天下第一谋士之父,自然能得天下!”
姜山:“。”
看着这满厅各有心思、嘴脸不同的魑魅魍魉,姜山算是终于确定他为什么看到刘阔的第一眼就不顺眼了。
哪怕那人乍一看耳方面阔、高庭虎目,确实有一方霸主且仁义之相。
但细看之后就会发现这个人的仁义之相只在表面,当他不笑、眯眼皱眉之时,奸诈背信之气扑面而来!
他驴棚里被五花大绑的白聪明、他消失不见的五只小鸡、还有这满堂没有什么真本事却各个精通溜须拍马之术的谋士义子!
姜山看向正笑眯眯的、和众人一起等待他开口说点什么好话的刘阔,忽然也哂笑一声。
确认过眼神,这个大王也不是他对的人。
既然如此,那也便不必思考担忧如何融入此地、更不必弹尽竭虑好好工作了。
一旦确认好可以在军中当个混子,姜小先生的心态立马就变了。
不就是拍老板马屁吗?!
老板给你好吃好喝好穿高待遇,你又不干活,只是说几句违心的夸奖的话又有何难?!
不想当牛马,就要当个会说话的喜鹊叫喳喳!
于是众人就看到刚刚还面无表情的姜小先生忽然就笑了,整个人的气势都是一变。
他脸上是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樽、满眼赞叹的看着刘阔,就说了一句话:
“主公,寰清不太会说恭维的话。”
刘阔笑容一顿,周围的几个谋士和义子都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但既然人人都要说上一句,那寰清就说一句实话罢。”
屠门明光在这时脸上老实的笑容顿了一下,不过在看到姜山那过分轻松的笑容之后,他眨了眨眼伸手盖住了自己的脸,没让别人看到他非常愉快的灿烂大笑。
而宋通达却在这个时候看着姜山脸上露出了一分担忧不赞同的表情。
这小倔驴!在这个时候又要倔上了吗?
刘阔可不是赵广,只在明面上记仇的。
除了宋通达之外,大厅之中还有那个拿着羽扇的谋士周元和、坐在五个义子首位的宴崇山也有些担忧的看向了姜山。
显然他们两个都知道,在这个时候刘阔想要听的大概率不是什么实话,虽说小先生刚来不懂主公的这点小小爱好,但若是第一天就当众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怕是也……
就在宴崇山摸索着腰间佩剑、思考着要不要站起来先替这个脾气颇大的小先生说点什么的时候。
厅内的所有人就听到了来自姜小先生的大实话:
“在下不才。随先师学过十几年相术。”
“寰清第一眼看到主公,便看出主公有仁义之师、称霸天下之相!”
刘阔的目光刷一下亮了起来。
“虽然师父总说我学艺不精,但寰清说的确实是实话。”
刘阔哈哈大笑,直接从他的主位上站起伸手就去握姜山的双手。
又没握住。
好在抓住了袖子。
“哈哈!小先生谬赞啦!我这、哈哈,我这也不过是要为天下百姓打下一个盛世江山罢了!”
“可师父说我学艺不精……”
“那不过是神算子道长对爱徒的严格要求罢了!
小先生随神算子道长学艺十几年、又智谋聪慧过人,怎可能学艺不精啊!哈哈!”
姜山也就跟着羞涩的笑了起来:“其实师父也是夸过我聪慧的,不过我也是不善于说些恭维的话,就只能说实话了。”
刘阔上下握了握姜山的袖子:“小先生啊!实话就是最好的话啦!”
“今日满堂恭维,不及小先生一句实话!”
于是小先生脸上露出微微的红,转头就瞥了一眼那边努力捂着自己下半边嘴脸的屠门明光。
不过人设而已,谁还不会装一个?
老实屠七双眼亮得如星,到底没忍住、端起酒樽隔空敬了他机智的小先生一杯。
耿直不会恭维的小先生轻哼一声,转过了头。
毫无存在感的宋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啧啧两声,果然天下第一谋士,骗起人来也游刃有余啊。
而周元和和宴崇山看着和刘阔握手相谈甚欢的姜小先生,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确实是找不出哪里不对。
罢了,小先生和主公相谈甚欢、相得益彰,总归是一件好事……吧?
因为有了姜山的实话,之后整场宴饮的气氛都很愉快。
直至宴饮结束,刘阔还抓着姜山的袖子、脸上带着些醉意地笑道:
“寰清随我来!我带寰清看看你的新屋!”
新老板正在兴头上、要给你送高端单人住宿,此时应该怎么做?
姜山满脸真诚喜悦:“怎好劳烦主公亲自为我张罗引路?”
刘阔挥手哈哈笑:“应该的!应该的!想引凤凰便要有梧桐树,想要小先生自然要给小先生准备好住宿!”
于是姜山就跟着刘阔、还有宴崇山屠七等五个义子、周元和和宋先生一起来到了为他们准备的新院子。
中途周元和略微尴尬的看了一眼宋先生:“通达,主公今日……”
宋先生一摸胡须一摇头:“无妨无妨!小先生之名天下皆知,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头子哪能和他比呢?”
“且我来这里便是想要沾沾元和的光,找个好主公养老混日子罢了。有吃有喝有住便可。”
于是这位周先生便笑了起来:“通达说的是什么话!你若只是个不中用的老头子,那这天下谋士怕是有九成都是不中用的了。”
“你与阿贾可是谋公高徒、”
“别给我提那气死人的西贝货!老夫可不认识什么真假的家伙,老夫就只想找个地方颐养天年罢了。”
周元和笑笑:“好好好,那通达便在这里颐养天年罢!”
宋通达听到这话嘴角微抽,看了一下自己的这位好友:“……元和认为在益州可以颐养天年?”
周元和摇了摇羽扇:“通达是说刚刚宴饮之上的众人举杯罢?
那不过是主公的一点小爱好而已,这天下谁不爱听好话美言呢?”
“宴饮之上说说可增加气氛、也无伤大雅。而在其他时候,主公也是能听得劝诫、分清是非的。”
宋通达点了点头:“若是如此,倒也有趣。”
周元和跟着点头,然后又看到前面说说笑笑的刘阔和小先生,顿了一下还是疑惑道:
“……通达之前说小先生是个倔强之人,如今看来,小先生似乎也不是那样刚硬之人?”
宋先生摸胡子的手一顿,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刘阔和周元和,想了想,最后还是谨慎地道:
“小先生确实是倔强之人,不过只要不触及小先生的忌讳,他大都时候都是随和的。”
但眼前的这个小先生有点过于活泼了。
周元和便以为那忌讳就是杀人了,当下放心的笑了:“那主公定然不会触及到小先生的忌讳,我的主公可不是滥杀暴虐之人。”
宋通达:“嗯……”
就在此时,两人忽然听得一声驴叫,随之而来的是刘阔的一声惊叫,然后前方原本愉快喜乐的气氛就忽然凝滞起来。
周元和心中一跳向前方看去,就看到刘阔一脸懵地坐在地上、旁边是正在嚼着他衣服的、一只摇头晃脑的雪白毛驴?!
小先生此时表情震惊,一把上去薅住了毛驴的耳朵:“白聪明!你怎敢对主公不敬?!”
“伊昂伊昂!”
“哎呀畜生!跟你说了几遍不要看谁气宇轩昂就咬谁衣服,真是听不懂人话啊!”
姜山震惊过后就诚惶诚恐去扶刘阔:“主公!一头畜生而已,你不会与它计较罢!”
“它也不过是看主公衣衫华丽、气宇轩昂,便不自觉的想要靠近主公罢了!”
刘阔:“……”
刘阔:“。”
刘阔一边被姜山和宴崇山扶起,一边铁青着脸看着那头一进院子就咬了他衣服把他给拖到地上的白色毛驴。
一瞬间他的眼神变得极其恐怖。
不过片刻他又笑了起来:“哈哈,这是小先生的爱驴,我怎会和一头畜生计较呢?”
啪哒。
刘阔刚弯着腰忽略尾骨的疼痛直起身子,一个牛皮小册子便从他的怀中掉了出来、落在了地上。
微风刚好吹过、掀飞了了几页。
此时天色已晚,院中虽点了灯笼但光线依然昏暗。
刘阔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起来把那个小册子捡起来塞进了怀中,所以基本上所有人都没有看到那小册子里的内容。
但也只是基本上。
还有两个眼神极好的家伙,只一眼就把那小册子的内容看了个清清楚楚。
姜山:卧槽?!
屠门明光:……六。
第28章 二顾茅庐 主公有个小本本。……
气氛一时过于安静。
姜山和屠门明光还处在看见了小册子内容的震惊中、而其他几人单纯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若是以往, 刘阔的五个义子当中必然会有三个跳出来斥责这头该死的让他们义父出丑的驴。
然后有一个义愤填膺、直接拔剑把驴给砍了。
但现在这驴是姜小先生的爱驴。
主公本人又说了不和一头驴计较。
那就不好说话了啊。
义子们齐齐转头看向宴崇山,好歹你是第一个义子是大哥,你要说点什么吧?
宴崇山:“……”
深吸口气迅速扶稳刘阔:“义父可还好?崇山扶您回房休息?”
另外四个义子包括屠门明光迅速左右围拢:“我们扶义父回房休息!”
此时老实屠七因为速度稍慢一步没有抢到扶刘阔胳膊的位置, 就立马转身背对着刘阔、面对着姜山对他大声喊:
“小先生!你的驴也太不知轻重了!”
他话是这样说,但在昏暗的火光里却是挤眉弄眼、不停地给姜山打眼色。
姜山接收到眼色回神上前、在老实屠七的帮助下挤开了一个身板不够硬朗的义子,扶住了刘阔的手:
“主公!!主公啊!刚刚掉下的是什么重要文书吗?!都是我那驴子惹的祸!我这就回去抽它几十鞭子!”
“文书没有受损吧?里面的重要内容没有毁坏吧?天色太暗我等什么都没看到、主公要不要拿出来再看看?”
刘阔原本阴沉的脸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微微一变, 脸上很快就做出了一个无所谓的表情:
“呵呵, 寰清多虑啦。本公捡起来的时候就已经看过了, 无碍、无碍!”
“不过, 寰清这头毛驴也确实该好好管教管教,不如送到马厩那边让专业的训马人训训?”
姜山脸上的笑容淡下去:“这就不用了。我这头驴天生就不怎么服管教,好在最大的优点就是对主人衷心。”
“只要衷心为主、脾气差一点本事差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主公觉得呢?”
刘阔一听,笑了一声:“这点我倒是与寰清所见略同啊。”
“那寰清我在这院子里住下吧, 所有家具摆设都已经准备好了, 我就不陪寰清再看一遍了。”
姜山迅速点头:“主公能亲自送来已让寰清受宠若惊。主公定然还有许多大事要操劳,还是赶紧回去罢。”
刘阔对姜山的这几句回答还算满意, 便让宴崇山等四个义子搀扶着他离开了。
不过临走之时他突然转头对着姜山开口:“啊呀。某差点忘了, 小先生刚来此地, 必然寂寞生疏。小七啊。”
老实屠七乖乖站出来:“义父。”
刘阔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之前和小先生也算相处愉快,这次就还由你留在院落之中陪着小先生吧!”
“这样小先生也不至于无人可聊而夜间惊梦。”
老实屠七憨笑点头:“好的义父,知道了义父。”
“我一定陪好小先生!”
姜山:“……”
宋通达听到这里的时候终于没忍住在旁边嘶了一声, 张口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但最终还是光摸胡子没说话。
又让反骨仔看反骨仔!这不又看了个寂寞吗?
这位新主公看起来聪明、怎么实际上还是如此,啧!
不过他没说话、那一声嘶还是引起了刘阔的注意, 这位主公在这个时候终于想起了之前他的第一谋士周元和给他推荐的谋公高徒了。
不过,这位高徒看起来年纪大了点、胡子少了点、也不如小先生俊美且有天下大名。
而且天下皆知谋公最得意的徒弟是此时正在江州的甄贾。
这个宋通达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名声,想来也不过只是占了个名师之利罢了。
最重要的是, 他已有了天下第一谋士辅佐,何须再要他人?
不过元和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于是刘阔对宋先生笑起来:“原来是谋公高徒!失敬失敬!宋先生既与元和是好友,那便住在元和院落旁边如何?”
“或者宋先生似乎之前也是赵广军中之人?那住在小先生的隔壁也可。”
宋通达果断选择了好友:“多谢主公安排,在下与元和比邻而居便好。”
谁要和那小倔驴还有反骨仔骗子当邻居啊!
他不想半夜三更听到隔壁奇怪的动静、更不想半夜三更看到窗外闪过什么鬼鬼祟祟的人影好吗!
于是宋通达就收到了姜山略微微妙的眼神。
宋通达摸着胡须转头,拒绝和他说话。
姜山笑了。
之后刘阔和他的四位义子、两位先生一起离开。
院内只剩下姜山和屠门明光两人。
四目相对,姜山看着那张收敛了所有锋芒故作老实的脸实在没忍住:
“哟,老实人,跑到益州打秋风呢?这次打算几个月……于马下?”
屠门明光看着面对他一下子就活泼生动起来的小先生,瞬间便单手扶额对着小先生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直接把老实屠七那憨厚、木讷的气质给冲了个干净。
“小先生。千里姻缘一线牵啊。”
屠门明光说着,在老实屠七身上特别老实的束发狼尾随意的甩动了几下,都变得活泼不羁了几分。
“明光也没有想到会在益州遇见小先生呢。”
姜山嗤之以鼻:“说谎。”
屠门明光又笑起来、伸手去牵白聪明:“这都让小先生发现了?小先生懂我。”
姜山看屠门明光牵着白聪明一边检查它的驴嘴巴和四个蹄子、白聪明也老老实实认摸,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一些。
“所以你为什么找上刘阔?也要……他?”
屠门明光拍了拍聪明的脑袋。
“它的嘴巴和蹄子都没事,牙口也好。不过之后小先生还是最好走哪里都带着它、不要让它落单。
否则依我那位义父睚眦必报的性子,白聪明怕是活不过三日。”
姜山脸色一沉:“他竟如此心胸狭小?”
“不都说刘阔最是仁慈义气、最重情分,不惜几次为自己的义子出兵复仇,且善待城下百姓,是标准的仁义之师吗?”
屠门明光就笑了:“如果一个人每次对别人笑的时候嘴角和眼角弯曲的弧度都一模一样,那我可看不出来一点这笑容有多么慈祥。”
“且,”屠门明光转头看着姜山:“我以为小先生刚刚和我一样都看到了那本册子里的内容不是吗?”
姜山顿时沉默。
“你也看到了?……倒是没什么好意外的。毕竟善射之人大都目力极好。”
“小先生观日月星辰,自然也有一双极美极好的眼瞳。”
然后屠门明光就被那极美极好的眼瞳翻了个白眼。
“来益州前,我确实猜测了一下小先生可能会去哪里。”
“凉州虽夏季凉爽但距离晋州颇近、江州虽远却有李飞扬与他那说不准什么情况的大哥。中州又有声势已成的辅政大将军说一不二。
想来想去,便觉得益州相对偏远安宁,大概会是小先生的首选之地。”
“于是明光便带着几分侥幸前来了。”
姜山:“你倒是挺会想我想的。”
关键是还真把他的想法给想了个七七八八。
屠门明光便笑起来:“这有何难?只要把我自己想做小先生、就能多少想到小先生的想法了。”
“主要还是我心诚。”
姜山:“。”
“益州最大的势力便是刘阔,若我想要赚兄弟、咳,想要扩充一下实力,再遇小先生,自然便要选他。”
“所以你就站在其他城主府外等他上钩?”
屠门明光把白聪明安置在西边的厢房里、打好一盆清水、又从外面抱回来上好的草料。
得到白聪明一个满意的响鼻以后,才转头带着感叹地回答:“是啊,我也没想到义父竟然如此慧眼识人。一眼便看中我了。”
“原本以为还要再来几次偶遇才行呢。”
姜山看着他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都忍不住又夸了他一句:“你可真是个老六。”
对待刘阔那样疑心重又气量狭小的人,这家伙可算是把欲擒故纵玩了个明白。
屠门明光却义正言辞:“小先生不要辱我。要说老六,还是我那义父更六吧?毕竟我可没有贴身藏着什么小本本。”
顿时姜山脸上就露出了牙痛的表情。
实在是不管换做谁大概都没法想象、一个占据了一州之主的、有实力群雄争霸的枭雄,竟然会随身带着那样的东西吧?
姜山左右看了看,伸手对着屠门明光招了招。
屠门明光从善的凑了过去:“小先生?”
“周围没人在监听着我们吧?”
屠门明光一笑:“义父对我还算信任。”
“不过主要是在下还算耳聪目明,确定周围无人。”
姜山就要张口,但想了想还是伸手直接抓住屠门明光的手、把他拖进了主屋。
屠门明光看着小先生那细白修长的手覆在他麦色的鼓着青筋的手背上,猛然觉得这鲜明对比的颜色……有些让人心猿意马。
不过也只有一瞬。
那只修长的手便离开了。
屠门明光背过手去,用另一只手轻抚手背、不断的摩挲起来。
“三月二日,老大阳奉阴违。表面听从我令、实则少收了一成赋税!美其名曰为我攒取名声。实则以我之利壮他之名!
老大:廿九。”
姜山进门之后就说了这么一段话。
屠门明光一笑,一边摸索着手背一边接下去:“三月九日,周元和再次在宴饮之时出言不逊。以主公不可耽于称赞之美为由、劝我杖责士钦!
周元和:十七。”
姜山看着屠门明光继续:“四月十一,老四大吃大喝、表面爱我重我,实际借我之名在城中大肆敛财、却分文不上交。义子之中他最无仁义,不可信!
刘恩佑:廿一。”
屠门明光点点头,再说下去:“接下来就是四月廿二,但内容却没有了。”
两人对过“账”,面面相觑了好一会才同时无语失笑。
姜山向后一倒便倒在床榻之上,声音都虚弱了几分:“天爷,我真是……实在没想到刘阔竟然会在背地里记这些、这些……”
说是小事赋税之事实在算不得小。
但要说是大事,宴饮劝诫又真算不得大。
只能说刘阔此人表面一派仁义道德、背地里真真心胸狭隘、斤斤计较,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双面人”。
“这个主公让人有些头疼啊。”姜山按了按眉心:“此地不宜久留。”
“所以屠七,你什么时候解决他?”
饶是屠门明光也有些无语,“小先生,我姓屠门可不是去到哪里都能立马屠门满户。”
“我对刘阔还并不算了解,对他那四位军中义子也没有观察透彻。
且刘阔此人在外做足了仁义慈和的表象,不少人都被他蒙蔽。
小先生总要多宽限我几日才好啊。”
姜山看他:“那要多久?”
屠门明光对上那双带着点不满的灵动眼瞳,声音都放轻了三分:
“那,小先生给我三个月罢。”
“三月之内,我必让先生饮驴南山、自在悠然。”
虽然三月之时有些短,但小先生都说了,他总要为他快些。
于是,屠门明光便看到了小先生瞬间带着笑意的脸。
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哎,屠七你说,现在咱们的新大王在做什么呢?会不会正在写你我的小本本?”
屠门明光:“。”
*
【五月五日。
姜寰清之驴与众人之前辱我!姜寰清不杀驴反巧舌如簧为之开脱!其归顺之心不诚!三日之内,吾必杀其驴!
姜山:三。】
【五月五日。
那老头临走之时睨我一眼,眼神轻蔑且微微摇头!呵!此人吾绝不重用!
宋通达:一。】
书房之内,刘阔合拢特制的牛皮薄册,重新把它放于怀中。
而后喃喃:“等某称霸天下!便要与你们一一清算!”
“还是小七不错,除了木讷一些,至今没有缺点。”
第29章 二顾茅庐 好一个倒反天罡的相术!……
知道了主公有个小本本, 姜山一边心情复杂一边为之后的生活做心理和身体的双重准备。
除了自己的,还尤其关注他的白聪明。
毕竟屠门明光虽然是个老六,但却是个眼光极准、判断极佳的厉害六。
他既然都说了刘阔不会让白聪明活过三天, 那刘阔就一定会对白聪明做些什么。
首当其冲的就是草料。
于是第二天一早姜山就把白聪明牵出来在院子里刷毛。
老实屠七在旁边花样举着最小的石锁。
很快就等来了送草料的城主府仆从。
“辛苦了,草料就放在这里吧,我给白聪明刷完毛后就直接喂它吃。”
那过来送草料的仆从是一个三四十岁的男性, 在听到姜山的话后眼神微闪、想了想带笑开口:
“这等粗活怎能让小先生做?不如小先生现在去用早膳, 我为小先生刷驴、喂草?”
姜山看着这人:“不了。我这驴子性情暴躁, 除了我之外其他人喂的草料不吃。
还容易踢人。”
在姜山说最后一句的时候, 白聪明特别配合地大声伊昂一声。
开始前后跳动、不停向这个仆从展示自己有力的蹄子。
“伊昂!”
这一蹄下去,驴保你生死难料!
还想要坚持一下的仆从:“……”
“那、那只能劳烦小先生了。”
姜山点点头,继续刷驴。
老实屠七在旁边老老实实毫无存在感的继续举石头。
直到这个仆从离开之后, 姜山才弯下腰在这一捆新鲜草料里翻找起来,不到片刻的时间就从里面翻出了七八根颜色和样子都不一样的小草。
“……还真是煞费苦心。”
大概是担心一种毒草还毒不死白聪明, 所以在这一堆草料里至少掺杂了三种剧毒的野草。
主打一个大范围攻击。
“伊昂!!”
白聪明嫌弃地用蹄子踢了踢那堆草, 转头把大脑袋对上姜山。
姜山一笑:“都已经到益州府城了,那自然要去逛一逛。顺带再向家里报个平安。”
刘阔在表面上必然不会限制他的自由行动, 那, 他小先生略有家资, 买什么草料不行?
“伊昂伊昂!”驴要吃瓜!
姜山拍拍它的脑袋:“知道了,给你买青瓜。”
然后姜山看向屠门明光:“七啊,一起走吗?”
老实屠七顿时放下石锁, 一脸真诚:“义父让我陪着小先生,自然是小先生去哪、屠七就去哪。”
“……一大早的, 就不必这样装了。”
老实屠七只是一笑。
姜山觉得实在扎眼,牵着驴就往外走。
刚一开门,便看到了从隔壁出来的宴崇山、还有从对面打开门走出来的另外三个面相不同的青年。
这三个人应该就是刘阔的另外三个义子, 史驰飞、齐深、刘恩佑。
昨天没有认真看这几人,今天再一看他们的面容,姜山脸上的笑突然就僵了一下。
甚至微微地嘶了口气。
刘阔到底是从哪里认的这些便宜儿子?!
这四人从左到右,竟然有三人都是目含凶奸的隐邪之相。
唯一剩下的那个宴崇山确实忠义坚定了,但恩宫晦暗、是六亲不认之命!
姜山:“……”我缓缓。
宴崇山却在此时开口:“小先生要出门?今日无事,不如崇山也陪小先生一起?好给先生介绍一下常德风光。”
他一开口对面的那三个青年便也挨个开口。
“不错!小先生既然有兴致,那我等自然要陪同先生一起!”
“我是土生土长的常德人,常德府城的美食没有谁比我更了解的了。我带小先生一一品尝!”
“哎,你们这些都是没有意思的观赏游玩,还是不如我懂小先生!”
那面容尖刻、身材却反常壮硕的最左边的青年一边说着一边靠近姜山,脸上还带着某种男人都懂的笑,伸手就去捉姜山的手。
“我可是知道常德最快活风流的地方——嘶!屠七你作甚?!”
他的手还没有摸到姜山的手,便已经被老实屠七一巴掌拍了下去。
那响声大的周围的人都听到看了过来,直接把刘恩佑打得脸色扭曲狰狞。
姜山微微垂眼,白聪明默默往后缩了缩差点要咬出去的嘴吧。
老实屠七对着自己的义四哥严肃认真地开口:“四哥不要随便动手动脚!小先生说了,他最不喜别人触碰他。”
刘恩佑看着这个来了之后就快要把他们都比下去的老五眼神一沉:
“五弟,几个哥哥都在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而且怪不得你不得他人喜爱,什么叫动手动脚?
哥哥我只不过是想表示对小先生的喜爱、亲密而已,怎么就成动手动脚了?”
屠门明光看他脖子一眼,继续耿直道:“你想你的,小先生不喜欢小先生的。”
“一切以小先生为主,所以你想想就行了。”
刘恩佑:“……”这竖子!
宴崇山和另外两人:“咳。”
宴崇山上前打了个圆场:“好了好了,四弟也是一片好意。
不如今日我们就五兄弟一起陪小先生逛逛常德府城?”
姜山实在是想说有一个老六屠七在身边就已经够了,不需要再加四个反骨仔。
但偏偏这个时候刘阔也突然冒了出来,一来就笑着对姜山伸手。
姜山眼疾手快把手缩进了袖子里。
刘阔再次握住了袖子:“。”
“哈哈!小先生要出府?那便让我这五个义子一齐陪同小先生外出,也好显示一下我们益州军的热情。”
“当然,日后小先生也是要和他们一起作战、共事的。借此时机了解一下我这五个出色的儿郎也是很有必要的嘛!”
姜山露出礼貌的微笑。
“啊,昨日小先生看我之后便说出了精准的相术之言。
今日巧了,小先生不妨再看看我这五个义子,他们都是怎样的人?”
姜山脸上的微笑僵住。
“主公,师父说我学艺不精的。”
刚才已经看过了,说真话我真怕你承受不来。
刘阔笑着摆手:“无事无事!小先生你就随意一看、随意一说,我们随意一听便好嘛!”
“来来!小先生快来看看我这长子!
崇山是我至交好友之子,生的一副好相貌,只可惜被孙复海那贼子算计、伤了脸,不然便是我益州军最受欢迎的好儿郎了。”
姜山便抬眼看向了宴崇山。
宴崇山自问也是身经百战、统领千军之人,什么样的目光没有见过?
然而当眼前的俊秀青年抬起双目向他看来的那一瞬间,他竟也不自觉地感受到了几分紧张、默默站直了身体,任由小先生打量。
姜山看他片刻之后开口:“晏将军眉目锋锐、目光坚毅,是典型的坚定忠义之相。
其人爱憎分明,一旦认主必会竭尽全力、为之赴汤蹈火以报恩情。”
刘阔瞬间哈哈大笑,用力拍着宴崇山的肩膀:“我就知道崇山最爱重我!不愧是我的好大儿!”
宴崇山被夸的面色微红,先是对刘阔认真表忠心:“我必为义父平定天下!”
再抬手抱拳看向姜山:“小先生过誉了。”
姜山:“……嗯。客气。”
我也没有全都夸你。毕竟你是六亲不认的命格,甚至恩宫晦暗、有认贼作父之嫌。
日后要是你亲自嘎了你义父,千万不要记得我说过什么才好。
刘阔又捞上了二义子:“小先生再看看我这老二!史驰飞!
他双枪使的极好,可惜在原本军营之中不受重用,被我招入军中、认为义子。”
姜山:“嗯……史将军情感丰沛、感情忠贞,不过或许性情急躁一些,大部分时候也无伤大雅。”
史驰飞立马抬手:“小先生真是目光如电!我这人性情确实有些急躁,不过也确实最重情感!义父待我恩重如山!我会为义父赴汤蹈火!”
姜山勉强点头:“嗯嗯。”
你确实情感丰沛,重情重义,但重的不是和你义父的父子情,而是和你娇妻美妾的缠绵悱恻的爱情。
看你眉心泛红、脸带春光却印堂发黑,只怕过些时日就会有桃花煞了。
但这桃花煞和你要嘎刘阔有什么关系?
姜山分心想了一下,然后表情瞬间微妙起来。
嘶!你俩之间该不会有个貂蝉吧?
“小先生再来看看我这老三齐深、老四刘恩佑!”
“他们俩都是我救下的,一个擅长管理军备、一个善使长刀作战威猛!”
姜山已经不忍再看了。
这两人是反骨相最重的。
一个看起来沉稳,实则目光闪烁、善于奸诈算计。考虑到他擅长管理军备、极有可能是敌军派来的探子。
而另一个是标准的不忠不义奸佞之相,随时可能因为利益、或者任何不顺心的地方和刘阔起冲突。
不过换个方面来说——
“齐公子沉稳精明、刘将军最像主公,日后必然都会是主公的好帮手。”
齐深眼神一闪举手道谢,而刘恩佑则是立马骄傲地看向刘阔:“义父!义父义薄云天、儿以后定会成为如义父一般的人!”
刘阔听到刘恩佑的话顿了一下,不过还是很快就满意地笑起来。
“借小先生吉言,看来我这五个义子都很不错!我刘氏未来的江山一定能靠他们稳固壮大!”
“哈哈,如此我便不打扰小先生外出了。”
“崇山你们几个,一定要好好接待小先生,让小先生好好看看我益州风貌!”
宴崇山几人拱手领命。
姜山也带着礼貌的微笑转头,然后转过身他就看到了在不远处摸着胡须、面色极其复杂地看着他的宋通达宋先生。
姜山眨了眨眼,走上前去:“宋先生也要和我们一同出府吗?”
宋先生坚定拒绝:“老夫只是出来看看。老夫年纪大了,适合家里蹲。”
姜山扬眉:“那您刚刚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宋通达沉默半晌,盯着姜山的脸缓缓挤出了几个字:“因为老夫也懂几分相术。”
姜山:“……”
姜山:“。”
“啊。”
这就有点尴尬了哈。
没关系,只要我嘴硬。
“是吗?啊哈哈,那宋先生觉得我相术如何?”
“不准也没什么关系的,毕竟师父说我学艺不精。”
“而且相术只是人之一部分,怎能只靠一张脸就断定他的一切呢?”
宋通达:“。”
你何止是学艺不精!你简直倒反天罡!
明明是四大反骨仔到你嘴里就变成了情感丰沛、沉稳精明、最像主公!
屠门明光那骗子在你口里也是“目标坚定”。
刘阔还在高兴他能江山稳固呢,就他这五个义子当中四个都有反骨的面向,他江山不崩都要感谢各路神佛了!
“你这相术真是极好。”
“下次别相了。”
姜山一下子就笑了出来,抬手对着宋先生一礼:“谨遵先生教诲。”
然后宋通达就发现,那边刘阔很是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1。
宋通达:?!
第30章 二顾茅庐 先生,锦缎色的麻袋喜欢吗?……
最终姜山还是牵着驴、只和刘阔的五位义子一同出了府。
即便如此, 他们六人一驴走在街道之上,也属实吸引了常德城许多人的目光。
姜山眼神极好,耳力也不错。
便也听到了一些百姓的议论私语。
“啊, 是晏将军!晏将军看起来还是这么威武!”
“嘿嘿,之前晏将军还专门给咱们减少了一成赋税呢,娘说下次见到晏将军一定不能再被他脸上的刀痕吓哭了, 要对着晏将军努力笑!”
于是姜山看到了那个手中拿着个烧饼、在宴崇山看过去之时努力对他挤出一个笑容、但最后还是被刀疤吓哭的小男孩。
宴崇山:“……”
姜山失笑。
“史将军最好看了!史将军会使双枪呢!”
“哈哈史将军前几日还夸我姐姐漂亮!说要纳我姐姐去他府里享福!”
姜山:???
史驰飞轻咳一声:“小先生莫听他们胡说, 我不过那么一说。当然我也不是强占民女之人, 真看上了会找金人提聘礼的。”
老实屠七这个时候耿直开口:“没错小先生, 二哥不是强抢民女之人,只是贪花好色了一些。不伤那个什么大雅的。”
史驰飞嘴角一抽,瞪了一眼这个老五小弟。
然后他就听屠七又补充了一句:
“我就不像二哥, 我最实在。这辈子只打算娶一个在我眼里心里最好的人当媳妇。绝不找第二个人。”
史驰飞终于没忍住,一脚踢向屠门明光:“你小子知道什么!闭嘴吧你!”
人怎么能为一瓢水而放弃整个江河?
姜山扬眉看了一眼屠门明光, 没错闭嘴吧, 这话他也是一句不信。
哪家要当大王的人最后只会娶一个老婆?
“听说齐公子算账可快了还不会错,俺家铺子里的账我怎么算都算不好, 能不能找齐公子帮俺算算?”
“齐公子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快别妄想了——”
然后姜山就看到齐深脸上带着微笑走了过去、“谁要算账?若是你们愿意为小先生说点趣事, 我倒是能抽出时间给你们算个账。”
“哇!齐三公子真好啊!三公子和主公一样都特别仁义呢!”
“我我我, 我知道有意思的事!前面来了个杂耍班子,他们耍的杂戏可好了!小先生去看看吧!”
“对对,那杂耍班子的人可厉害了!能伸手下油锅、口吐火焰、还会大变活人呢!”
众人这么一说, 姜山倒是真露出了几分感兴趣的神色,他之前和师父一起游历的时候也见过各种杂耍和卖艺的, 不过年龄越大离城越远,倒是有一段时间没看了。
齐深见姜山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便洒然一笑:“那先生稍等, 只需一刻钟,我去去便回。”
姜山不吝夸赞:“三公子算数了得。”
齐深露出个微微得意的表情:“在数术一道,我自认还是强过一些人的。”
姜山便也笑着看齐深去帮那个汉子算账,那汉子似乎非常急切、抓着齐深的手就往一个铺子里走。
等他回过神,就发现一群人在偷偷看他。
“哇,他就是姜小先生?那位主公特地请来的天下第一谋士?”
“小先生看起来真的挺小的,不过小先生真好看呐。”
“听说小先生可以呼风唤雨!摘星招雷!益州有一阵子没下雨了,不知小先生能不能喊喊雨呀?”
姜山听到最后一句话没忍住抽了抽嘴角,又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下天空。
烈日当空,万里无云。
以他观察,最近三日是不会有雨的了。
不过一路走来,听着常德的百姓说的各种话语,他倒是可以确定刘阔是真的把表面的功夫做得很好——
至少在百姓们提到益州军的时候,大部分都是正面夸赞、不会畏之如虎不敢言语。
对于百姓来说这是好事,但是对于想换老板的他来说,倒是有些麻烦了。
姜山看了一眼屠门明光,假设刘阔只是单纯的小心眼记仇、但在其他方面至少在对待百姓方面能如他表现出的那样仁慈,所谓论迹不论心,这样一个人成为主公,大概也没有一定要杀死他的必要?
屠门明光接收到了小先生的目光,只是对他一笑,什么都没有说。
“啧。”
还是再等等,人很难装一辈子,至少只要刘阔能在他当混子的这些日子里好好装一装,他就不动手做点什么了。
果然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齐深就已经帮那说话的汉子算完账回来了。
说话的汉子脸上都是喜色、手中还捧着六个大饼:“多谢三公子帮俺算账,三公子和诸位公子莫要嫌弃、这是俺们自家做的大饼可好吃了!”
这汉子说着还专门抽出一张饼捧到姜山面前,笑得憨厚:“小先生吃这张!这张饼俺妹子专门放了胡麻呢!”
胡麻就是芝麻,在这个时代算是难得的好东西了。
姜山受宠若惊下意识也对着这个汉字露出一个笑脸,不过在他伸手去接那张饼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又恢复如常。
“那我可真是要谢谢你了,这饼子看起来就好吃。”
那大汉又笑了笑。
于是之后姜山捧着焦香酥脆的饼,和白聪明一起吃。
宴崇山看着姜山熟练掰饼给驴子的画面,“小先生非常喜爱这头驴?”
姜山看他一眼,就想到了这家伙伸手不让他松开白聪明的事,撇嘴勉强哼了一声点了点头。
宴崇山显然也想到了那件事:“那日是我冲动,错怪了白聪明。还望小先生和白聪明都不要介意。”
白聪明嚼着大饼伊昂一声,这人竟然还会给驴道歉。还怪好的勒。
姜山也有些意外的看向宴崇山,得到了后者一个笑容:“不瞒小先生,崇山也有一匹骏马,从小养到大、爱之如手足。”
“只是我的追风确实不如白聪明聪明,又认主、又护家。
它虽是马脾气却倔如驴,偶尔还会朝我喷鼻、有时候还会对着义父撂蹄子。”
要不是义父看重于他,追风总是对义父不敬怕是要被砍好几回了。
白聪明听懂了夸它的话,快乐的摇着大脑袋。
而姜山在听到宴崇山说他养的马还会对刘阔撂蹄子的时候微微眨眼,“竟然还有不被主公仁义感动的马吗?什么时候我得领着白聪明和它见见,交个朋友。”
宴崇山有些无奈,他看了一眼白聪明,眼中微微露出了担忧之色,最后还是提了一句:“小先生……要看好你的驴。”
姜山看他一眼。
最终没有为难他,也没再多问一句为什么要看好我的驴。
“小先生快看,前面就是那杂耍班子了!哟,挺热闹的。”
齐深不耐烦听什么马啊驴的,看到前面围了一群人,就有些激动的先开口喊了出来。
他一边喊着一边还伸手想去抓姜山的胳膊:“小先生出生富贵,定是没见过这种粗糙却有意思的杂耍,我领小先生去看、嘶!屠七!”
他的手当然没有碰到姜山,依然被屠门明光精准大力的打了下去。
屠七面对齐深的怒目一点也不在意:“三哥,小先生说了。他不喜与人触碰。”
“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听不懂话呢?”
齐深盯着屠七的眼神一沉,下一瞬却对着姜山露出歉意的表情:“小先生莫怪,是我莽撞了。”
“实在是这里人多眼杂,小先生又不如那些百姓身体壮实,万一被冲撞了就不好了。”
宴崇山在旁边认同的点头:“这倒是,这杂耍班子围的人太多了,不然我们去旁边的酒楼上看?”
齐深一顿,“这多没意思?杂耍杂耍,当然还是就近看更好啊。反正我们人多,兄弟们又都是孔武有力的将领,总能护着小先生有一块安稳之地吧?”
姜山转头看了一眼齐深。
屠门明光倒是在这个时候点头了:“我觉得行。我来护着小先生!”
于是姜山就看到这老六走到最外围的人群边、猛地朝里伸出双臂、然后再打开!
“哇啊!”
“哎呀!”
“谁啊挤什么、嘶?!”
姜山看着直接被屠门明光撑开的那一道能过两个他的口子,突然就想到了前世某些漫画里一个诡异的形容——
双开门大冰箱。
姜山伸手扶额。
这伸开双臂的屠门明光,何止双开门啊。
他的臂展有这么长吗?
但这还没完。
在屠门明光率先用双臂撑开一道口子之后,宴崇山就像是受到了启发一样,也快速走过去、在旁边同样伸开臂展又把那个口子拓宽了一倍。
好了,现在这个口子不光能进姜山,还能让白聪明都光明正大的走进去。
屠门明光在阳光下龇牙:“先生请进!我护着先生看杂耍!”
姜山真想掉头就走,表示他不认识这个家伙。
但最终,他还是走进了人群、甚至走到了人群最里面,站在了观看杂耍班子的第一排。
而他的身边是像是四根柱子一样杵在那里的宴崇山、史驰飞、刘恩佑、屠门明光。
齐深因为身板略瘦、只能含恨跟驴在旁边。
于是姜小先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注目。
自然也就包括那正在表演杂戏的几人的注意。
于是接下来的蒙眼飞刀、猴子翻跟头、胸口碎大石、踩高跷和伸手下油锅全都是在姜山面前被重点展示的。
姜山看着那个把手反复伸进油锅之中、一边露出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然后又猛的大笑表示自己没有任何问题的汉子,实在很想跟他说——
别演了别演了,我知道你这油锅里加了醋,降低了沸点。看着冒泡但其实真的不烫,你这样在我面前挥舞我很尴尬啊!
但大概是姜山实在不如屠七会演,他尴尬的表情还被那大汉认为是惊讶、好奇,于是大汉就挥舞着双手一直在他面前晃。
最后还是屠门明光微微向姜山身边走了一步、目光看着这大汉的双眼,才让这大汉猛地向后退了三步,去找别的人展示了。
姜山:“呼。”
有时候太被关注了,也是一种负担啊。
姜山以为到此为止了,在梳着双辫的小姑娘面容带笑期盼的捧着铜盘到他面前的时候,非常慷慨的扔出了一片金叶子。
直接引来了周围一阵惊呼声,还有那小姑娘毫不掩饰惊喜的表情。
姜山喜欢这种天然的不加掩饰的快乐,如果有钱能买到快乐,为什么不用呢?
他甚至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回去买点好吃的,东奔西跑的也不容易。”
小姑娘眨了眨眼,忽然就笑着捧着铜盘就向幕后跑去了。
姜山笑起来,做好离开的准备。
然而这群杂耍的人竟然又从幕后推出来了一个长方形的箱柜。
那负责主持的老汉笑着对围观的众人说:“诸位今日是来着啦!本来今日我们是不打算展示大变活人这个绝活的。”
“不过这位小先生实在是出手大方,老汉想着这大概就是缘分。
日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再给小先生展示我们的绝活儿了,所以便在今日一起展示了吧!”
“好好好!快展示快让我们看看!”
“哈哈,我们沾了小先生的光,据说大变活人真的能让人凭空消失呢!真的假的?”
“我不信!快让我看看你们这箱子上有没有玄机?能不能从后面打开?”
“还有!你们有没有挖什么地道?说不定是从地道进出人的呢!”
气氛一时高涨起来,那老汉也对这样的气氛很是适应。
当场喊了几个人上去检查他们大变活人的箱子、又让人踩了踩坚实的土地。
“我们走江湖凭的可都是真本事,怎么会作假呢?我们可是真的有大变活人的本领的!”
“不过变化之前还是要奉香请神、请天上的王母娘娘相助哇!”
于是,那个扎着双辫的小姑娘就开始点燃了插着高香的香炉,便有淡淡的香气和白烟向四周飘散。
然后老汉高声跪拜:请王母娘娘相助!
之后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就走进了那箱子中,等老汉跪拜完成,那大汉就开始拿剑往箱子里扎。
每扎一剑,都会引来周围一阵惊呼。
等剑全部扎完,再打开箱子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忽而一声娇笑响起。
众人寻着声音看去,竟是那窈窕的女子俏生生的站在众人之外。
“哇!”
“好!!”
“真的变了!人是怎么过去的?!”
这绝活果然引来了一阵叫好声,姜山也扬眉鼓了鼓掌。
此时耳边忽然响起屠门明光的声音:“小先生可看出什么玄机了?”
姜山但笑不语。
他知道的可太多了。
这姑娘肯定有个双胞胎姐姐或者妹妹。
但他不说。
“老汉相信肯定还有人不信老汉请了王母娘娘来相助,那老汉可以在现场邀请小先生来为大家再展示一番!”
然后这老汉就笑呵呵的走到了姜山面前:“小先生要不要试一试?老汉这大变活人的威力。”
姜山:“……?”
姜山脸上的笑容一僵。
老爷子你认真的吗?
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好骗的人?
“小先生放心,我这大变活人绝不会伤害小先生的身体,就是让小先生体验一番神仙的手段呐!”
姜山摸了摸下巴。
别说,他还真想知道在没有双胞胎的情况下,这些人要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变走?
以及,这些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于是姜山踏出了脚步。
宴崇山却在这时伸出手:“小先生不必亲自冒这个险。”
“不如还是让我来。”
老汉看着宴崇山挥手:“不成不成,这位将军太过魁梧,老汉仙法不足,变不走您呐。”
姜山就笑着松开白聪明的缰绳放到了屠门明光手里。
“体验一下仙家手段倒也有趣,不过我这驴子就需要屠七你好好看管了。”
屠门明光接过白聪明的缰绳,看了一眼那边的杂耍班子,慢慢笑了一下:
“先生放心。”
“有我看着,先生插翅也难逃。”
“啊,应该是,先生不会被任何人变走。”
姜山:“。”
而后姜山便在众人的叫好声之中走进了那个比他还高两三个头、有他两个人宽的实木大箱柜里。
一进去他就发现这箱子里有玄机、果然是可以从后开启的。
而且……
姜山看着从箱子一边冒出来的白烟,屏住气、淡定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双层口罩挂在耳朵上。
口罩里面有专门过滤的中草药粉、还有石炭粉,包防迷香的。
片刻后,在外面的喧嚣吵闹声之中,箱子后方忽然被人打开、姜山迎面便看到了那个胸口碎大石的大汉。
这大汉手里正打开一个口袋、看样子准备扛人。
四目相对。
大汉浑身一哆嗦:?!
姜山叹气:“来,别打晕我,我跟你走便是。”
大汉:“……”
“但我真诚的建议你们取消这次活动,毕竟你们可能真的打不过我身边那个牵驴的家伙。
还有另外的四个人,哪怕里面可能有你们的帮手。”
胸口碎大石大汉瞳孔一缩,感觉自己的自信像他之前胸口的大石一样碎掉了。他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麻袋,尴尬拱手:
“先生莫怪。我们只是、嗯,只是想请先生去我们那边做做客。”
“某以性命发誓,绝无恶意。”
姜山点头。
从那老汉到扎着双辫的小姑娘、再到那对双胞胎姐妹花和这个碎大石的大汉,这个杂耍班子的人每个人的面相都很正。
当然面相不能说明全部,不过姜山确实没从他们身上感受到恶意。
甚至大概那个扎小辫子的小姑娘,应该挺喜欢他的。
就连这个大汉用来给他套麻袋的麻袋,用的都是锦缎来着。
碎大石的大汉看姜山镇定的样子苦笑了一下:
“多谢小先生不怪,既然小先生不愿意去。那便等下次有机会再说罢。”
“先生请随我来。”
大汉伸手,姜山就跟着大汉走出了木箱子。
他发现周围的人竟然没有注意到他们。
碎大石大汉老实的开口:“其实是挡了一层绣布的,这层绣布能够反光、模糊周围的景象,加上烟雾就很容易转移注意。
这绣布是我们玲珑、也就是那个梳辫子的小丫头的绝活儿,那丫头绣工极好。”
姜山很有兴趣的往那绣布看了看。
很快他们便走到了人群之外,然后姜山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牵着驴站在那里的屠门明光。
在他旁边的是看起来老老实实、实际上刚刚差点被射穿了喉咙动也不敢动的玲珑,以及那对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女子。
在姜山跟着大汉出现在屠门明光面前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木讷到冰冷的男人倏然之间便冰雪消融。
他站在那里看着姜山,笑道:
“我就说,有我在先生不会被任何人带走。插翅难逃。”
姜山终于忍无可忍:“你个文盲!插翅难逃不是这么用的!”
屠门明光点头:“那就进退无路、稳如泰山。”
姜山:“。”
有时候他真的怀疑屠门明光到底学没学文化。【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