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断舌女巫081
血色的月光照在门前,把异乡人雪白的皮肤映得更白,将贝姬全身的赤红染得更红。
看着贝姬这副狼狈又恐怖的模样,异乡人依旧站在门前,带着笑意,不紧不慢地抚摸着怀里的那只猫,那黑猫自始至终也没抬头看贝姬一眼,只摇着尾巴闭目养神,嗓子里发出呼噜噜的慵懒声。
“求求你、帮帮我!!”贝姬再一次恳求,这回,她的声音终于荡起了波澜。
雪茸停下了手中摸猫的动作,抬头望她:“我为什么要帮你?”
贝姬愣住了,她没考虑过会被拒绝的可能,情绪一下激动起来:“……因为,因为他们一直想要害你,还把你困在村子里不让你出去,你一定也想让他们死的,不是吗??”
“那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雪茸说,“同样,你的仇恨又关我什么事?”
贝姬愣愣地望着他,似乎是短暂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也无法生产出任何情绪来。
“我不会帮你的,圣女小姐,你请回吧。”雪茸偏过身,作关门状,“杀人是要偿命的,我担不起。”
面前的木门“卡哒”一声合上,贝姬依旧保持着和雪茸说话的动作,笔直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她已经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似乎全身的骨骼、肌肉已经先行死去了一般,动弹不得。
如果自己的意识也可以就这样死去就好了。贝姬心想。
她缓缓抬头,望向头顶的月,宛如一架被强行掰动的骨架,脖颈发出“咔咔”的声响。
可自己就这样死去,那群恶人却能安度余生,真的好不甘心啊……
有那么一瞬间,她升起了一把火烧掉整个村子的念头,可偏偏这时,就跟刻意与她作对一般,一直晴朗了很久的夜空突然阴了下去,飘来一大片厚重的乌云。
这种云她太熟悉了,不出意外,过不了多久,一场倾盆大雨就会倾倒在村子里。
贝姬直接笑出了声——她唯一那一簇复仇的火苗都被浇灭了。
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站到贝姬觉得自己的生命似乎也快流尽时,她忽然听到门内传来那个异乡人的声音:
“玉白,你把燃料和火种藏到哪儿了?”
贝姬的眼珠子动了动,瞳孔重新聚焦起来。
此时,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应该是那位面上戴着口笼的兽人:“悬崖正下方,分别埋在从东向西第三、第四棵果树下面。”
“好,那我就放心了。”异乡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可千万不能让贝姬发现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贝姬涣散的精神一下子又聚拢起来,她屏住呼吸听着,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信息——
“要是让她知道,这两样东西能把那棵橄榄树点燃,那可就出大事了。”异乡人的声音像是一只剧毒的红苹果,极力诱惑着她的神智,“即便是在大雨天,那种火焰引发的爆炸,可是能把整个村子都夷为平地的。”
话音刚落,方才还一动不动的贝姬,便像被突然打开了开关一般,转身直朝着悬崖的方向冲去。
屋内,听着门外混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路尽头,一直抱着猫靠在窗边的雪茸这才拍拍手,招呼起人来:“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可以准备出发了。”
莱安将大包小包的行李拎到客厅,又望着贝姬匆匆离去的方向,又哀哀叹了口气。
他刚刚在一旁围观了全程,自然知道雪茸是故意说出那些话,目的就是引导贝姬去引爆燃料。
他也知道,这样做其实完美地满足了双方的诉求:既能成功让贝姬复仇,也可以让他们在亲手杀死任何人的前提下炸开离开村落、甚至还可以给自己开脱——“是她自己听到的,我们并没有干涉她”。
没有什么比这更精明的做法了。
但莱安还是感觉到了莫大的难过。
兴许手段本身已经无所谓了,这场本能避免的悲剧在各种因素的推演下愈演愈烈,直到最后无人生还,才是他痛苦的根源。
唯一让他感到宽慰的,依旧是他的好伙伴沙维亚——那孩子也跟自己一样难过,自己的心软并不是异常的,这至少能让他心生怜悯时,不再产生过多的自我厌弃。
两个心软的年轻人兀自悲伤的时刻,雪茸早已经投入到了接下来的撤退计划中去:“玉白,都准备好了吗?”
闻玉白点点头:“放心,路线已经清理好了,我把剩余的燃料均匀洒在了山体周围,按照先前对它爆炸力度的观察,应该能确保爆破出一条通路来。但撤退时不可避免会有危险性,你们自己注意。”
这段时间,雪茸忙着处理各种事务时,闻玉白便全身心投入到撤离路线的设计中。他模拟了无数种可能性,最后终于敲定了一款容错率最高、可行性最大的方案。
当诺恩一不小心瞥到他写满了计算公式、画满了精细线条的图纸时,终于对这位情敌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是吧大哥?你还学过爆破??我以为你走的纯武力路线呢?”
闻玉白平静地放下笔,面不改色、狠狠装了个大的:“文武双修,正巧都挺擅长的。”
对于闻玉白科学素养之高,雪茸也颇感意外——在他认知里的猎犬,会说人话的就已经是佼佼者,能识字更是佼佼者中的数一数二。而闻玉白目前展现出来的学科技艺,甚至高于了一票专科学院的学生,显然是正儿八经接受过系统教育、并且还学得很精的。
就算是所谓的“精英猎犬”,他所表现出来的各方面水准,显然已经超出这个物种的极限了。打个通俗的比方来说,就像是菜地里长出了一根三米多高胡萝卜一样,简直匪夷所思。
……他真的是个正常的猎犬吗?或者说,自己对猎犬这个物种的认识还是太少了?
对于雪茸来说,最要命的事情,莫过于对某些事物产生了不该有的好奇心。
此时,所有人整装待发,来到闻玉白身边等着他的安排。
“首先说一遍,我只负责开道,逃生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没有义务帮多余的忙,也不可能保证你们所有人都成功脱险,你们也应该清楚。”闻玉白扫视了众人一眼,道,“关于逃生的建议,我也只说一遍,听不听也都是你们的自由,我不干涉。”
越不干涉大家越紧张,眼看着众人齐刷刷凑到一起,闻玉白摊开地图,指出几个画圈的地方:“如果她按照我们的预测,从橄榄树开始点燃燃料,那么最先被引燃的一定会是这几处,一定要注意规避。”
“还有这几个地方,我提前做过现场勘查,被乱石阻塞的概率很大,尽量不要靠近。”
“根据天象来看,今晚还会有大到暴雨,要注意这几处的泥石流和山体滑坡。”
“最后注意,动作一定要快,悬崖的地质结构比较疏松,爆炸打开的通道可能很快就会被掩埋,一旦错过时机,是会送命的。”
虽然从计划有了雏形开始,闻玉白就一再强调其危险性,但真的到了这一刻,所有人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
“最后,再强调一遍。”闻玉白说,“自己的命自己负责,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雪茸举起手来:“报告长官!我负责不了!我跑不快!我一定会拖团队的后腿!”
“……”方才还一脸冷漠的闻玉白叹了口气,忍不住低头捏了捏眉心。
“你是例外。”许久,闻玉白才无奈开口,“我会把你安全送出去,我说到做到。”
与此同时,村子另一端,悬崖的正下方的果树旁。
贝姬跪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满是泥土和血渍的双手,从土坑里捧出一个拇指大的透明瓶子来。
瓶子的中央,是一簇色彩怪异的紫色火苗,它在漆黑的一片夜色里微微跳动着,像是有生命一般。
贝姬望着那火苗短暂出了神,接着又拿出口袋里,从另一棵树下挖出来的小瓶子。
瓶子里装的是同样紫色的固体,如果没猜错的话,固体应该就是他们口中的燃料,而那火苗则是用来点火的火源。
但那东西只有指甲盖的大小,这么一点点,真的能炸掉整个村子吗?
此时,天空轰隆一声,酝酿了半个晚上的暴雨终于如约而至。
“哗——”倾盆的大雨从头顶浇灌而来。
贝姬抬起头,望向倒吊着的那棵橄榄树。瓢泼大雨让她几乎睁不开眼,却依旧没能冲散那树周围那抹淡淡的紫色光晕。
风雨摇曳中,几块破碎的骨架顺着山崖滚落到了贝姬的脚边,落到了山脚下白茫茫一片的“石海”里,随之飘落下来的,还有一条黑色的露背裙。
贝姬缓缓起身,将裙子埋进了刚刚挖出来的土坑里。接着,她逆着风雨扇动翅膀,只“哗”的一声,她便一跃而上,来到了飘摇的橄榄树前。
“咔嚓”一声脆响,她将两只玻璃瓶碰碎在一起,轻轻一挥手——
复仇的火苗轻轻跃起,向黑夜更深处燃去。
第82章 断舌女巫082
惊醒睡梦中的村庄的,并不是燃烧的紫色烈火,而是那突如其来的暴雨。
长久以来,因为特殊的地形和气候,水灾一直是困扰汤恩村的一大梦魇。无论他们处死了多少“女巫”,在暴雨将至的时候,依旧免不了异常惨痛的伤亡。
人们被滚滚的雷声和轰然的暴雨惊醒,慌慌张张从睡梦中爬起来,准备应对随时可能袭来的洪水,这时人们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那倾盆的大雨也在顷刻间被人忘在了脑后——
“老天爷,天怎么在发光?!”“是刑场那边的方向吗?”“糟糕!树着火了!!”“快去看看!!”
火焰飞窜的速度比贝姬预想的还要夸张。
她原本还担心这火焰会不会被大雨熄灭,但在那紫色的幽光逆着雨水、在夜色中爆燃起的一瞬间,这个念头彻底被震撼代替了。
或许这东西是真的有生命的,贝姬望着脚下呼啸着的火舌,愣愣地心想——如果说方才在瓶子里的那一簇微妙的火源,像是一只被囚住的微小精灵,那么当它落进了倒吊着的树冠之中,便像是顷刻间吸食了巨大的能量,转眼便膨胀成一头巨大的凶兽,将那泛着荧荧光辉的橄榄树直接吞没。
火焰爆燃的瞬间,强烈的焰光剥夺了贝姬的视力,滚烫的热浪排山倒海地扑来,那空气眨眼睛功夫便滚烫到能将人瞬间融化。
贝姬果断张开翅膀,迅速向上飞去,直到彻底拉开距离,才能居高临下、袖手观望着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作品——
因为那棵橄榄树不仅倒吊在悬崖壁上,还总是散发着淡淡的紫光,村子里的人始终默认它是有着“神力”的。
可这样的树在这紫色火焰前,似乎没有半点儿抵抗能力,眨眼间,茂密的树叶便被全部席卷而去,树干树枝也都烧得黢黑,而那上面挂着的一具具骨架、腐尸,也没能多留哪怕片刻,只风吹草动之间,便一半化为灰烬随风而去,一边沦为泥泞流向地底。
那是陪伴了村子上百年的神树、那是在一场场审判中被用来交换安宁稳定的祭礼。
那些所有人默认为“村子灭亡都不会消失”的永恒,在这紫色的火焰之中,脆弱得像是严冬时栽在雪地里的一棵幼芽,只轻轻一捻,所有的“长久”、“不灭”、“传统”,都变成了不值一提的笑话。
贝姬静静地看着火焰燃烧了片刻,看那枝桠被烧成黑炭,在火海中变成一缕缕伸向深夜的冤魂。
她似乎出现了幻听——她好像听见火海里传来潮水般冗杂的声响,有惊慌失措的鸣冤,有绝望崩溃的大哭,有被割舌时凄厉的惨叫,也有薇薇安或是悲伤或是喜悦的,一遍又一遍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她停留在半空之中,那股巨大的愤怒、哀伤、痛苦,似乎随着火焰的燃起而具象起来,像一双双巨手,企图将她撕扯开来,又将她的全身笼罩裹挟,叫她泪流满面。
“轰隆——”一声巨响,那百年的古树终于与冤屈者们的遗骸一同化为灰烬,在暴雨中轰然坍塌。
而那紫色的火焰,便如瀑布一般,从崖顶倾斜而下,朝着谷底的村庄汹涌而去。
贝姬望着山脚下聚集而来、又一哄而散的村民,被雨水和泪水打湿的嘴角终于微微扬起。
她轻轻掸了掸翅膀上的灰尘,顺着火海的方向俯冲而去。
另一边。
天边泛起的亮光,吹响了众人撤退的号角。
细心的管家梅尔确认好了行李齐全,又给每人分发了一件彩色雨衣,方便大家自然地混进村民队伍里,不至于过于扎眼。
一行人走出屋门,并排来到屋檐下——这场夜雨确实比他们预想中的猛烈太多。
屋顶的瓦片、木条、院内的瓷罐、土缸,都在那急雨下发出激烈的脆响。火刚刚燃起,离他们还有些距离,天尽头闪着紫色的火光,除此之外,一切的树木、丛林、房屋都被掩在拔地而起的雨雾之中,他们只能看见茫茫的一片。
闻玉白眺望了一眼远方的火势,招呼道:“火很快就要烧过来了,动作快点。”
雪茸走在最前面,尝试着朝檐外伸出手,下一秒就“嘶”地一声,龇牙咧嘴地缩了回来。
兴许是他太矫情,外面硕大的雨滴飞速刺下来,戳得他皮肤生疼。
这种阴雨天,气压本就低得叫人窒息,偏偏外面还下着刀子、天边的紫火又叫人心慌又期待,雪茸的心脏又开始一阵一阵地难受起来。
可眼下正在准备行动的紧要关头,药也已经完全不够用了,雪茸看了一眼冒雨往前冲的同伴们,只能咬咬牙,轻轻拍了拍心口,面上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准备跟着队伍往雨里冲。
但他的小动作和心跳微妙的异动,还是引起了闻玉白的注意。他瞥了一眼那强装镇定的家伙,没点破他,只开口道:“我跟他还有点事要处理,你们几个先走,按照我之前说的路线走,不会出什么问题。”
梅尔一听,转身皱起眉,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俩,似乎是在揣摩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正强忍着难受的雪茸闻言抬起头,看了一眼眉头紧锁的梅尔,又转头对上了闻玉白的目光,便瞬间了然了他的意思。
“嗯,你们先去。”雪茸弯起眼,朝梅尔挥挥手,“放心,我们一会就过来。”
梅尔看了两人一眼,似乎是在确认什么:“有问题及时吃药,药盒里还有一粒。”
“知道啦知道啦。”直到雪茸又催促了一遍,他才心事重重地转过身,带着其他人率先撤退了。
两个人就这么一直沉默着,直到同伴们的背阴淹没在掀着雾霭的瓢泼大雨里,雪茸才皱起眉,有些痛苦地蹲了下去,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一旁的闻玉白垂下眼睛静静望着他——换作平时,他怎么也得抓紧机会嘲讽两句、占个上风,但眼下的他,披着湿漉漉的红色雨衣蹲在地上,郁闷地喘着气,像极了角落里被风吹得快要连根拔起的小蘑菇,怎么看怎么凄惨可怜。
所以他默默闭上了嘴,毕竟欺负一只蘑菇也太不人道了。
实话说,梅尔他们再耽搁几秒钟,雪茸的心脏就快要承受不住了。关键时刻总爱发病这件事一直让他分外苦恼,即便心态再好,一旦耽误了正事儿,都难免叫人焦虑不安。
好在闻玉白把他们都支走了,雪茸身上的压力瞬间就小了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居然产生了所谓的“集体意识”,一直以自我为中心的他,还有担心拖累别人的一天。雪茸有些自嘲般轻笑了一声,目光死死钉在那翻涌着泥腥的土地上。
不过真正让他的心脏放松下来的,是一旁始终沉默着的闻玉白。
他知道,自己能安心让同伴们先走,唯一的底气就是临行前闻玉白的那句承诺——他说过一定会带自己走,他也相信这人一定能说到做到。
自始至终,闻玉白都没有催他半句,他一直耐心地等着等着自己调整状态。那家伙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似乎就算是火焰飞奔到了面前,他都有信心安然无恙地将自己带走。
心脏在这一份安然中平息下来,雪茸拍了拍心口,确定无碍后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能出发了?”闻玉白轻描淡写地问道。
雪茸弯起眼:“能。”
此时,天边的紫色越来越亮,灾难早已开始——
率先受难的,便是靠近悬崖边的那排房屋。人们还没来得及从睡梦中醒来,便被山崖上飞流而下的紫色火瀑卷进灼热的浓雾里。
这些人也是最幸运的,甚至没来得及恐慌害怕,便在一瞬间蒸发成了山野里的一抹空气。
后方及时知觉的人们便不如他们那般轻松了。
木头灼烧发出了噼啪的脆响,暴雨裹挟而来的浓烟将一排排的房屋吞没,人们尖叫着四下逃窜,可他们亲手堵死了身后的出路,只能被那狂涌而来的火焰,一步步追赶向临海的断崖边。
紫色的火焰将漆黑的夜空撕开一个大洞,轰隆坍塌的梁柱、四处飞舞的火星、破裂一地的窗户玻璃、烧成炭架的彩色木屋……
一片混乱中,有人只自顾自地往暂时安全的方向奔逃,有多人则已经想到了避难的好去处,三两人慌慌张张冲向村中的地窖口。
这里是村子里用来统一储存过冬粮食的地点,具有一定的防火功能,兴许真的能让他们逃过一劫。
可当他们刚忍着把手心烫出泡的高温、拼尽全力打开地窖口的大门时,一道阴影笼罩在了他们的头顶——“抬头看我。”
一声冰冷的命令响起。几个人同时打了个冷颤,宛如被掐住喉咙一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头顶上方,是一身血红的贝姬。此时,她面无表情地挥动着翅膀,像是压抑着怒火的天神降临,手持着一把弓箭,高高悬停在他们的头顶处,扫着面前的每一张脸。
看到她的一瞬间,已经有人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有人直接匍匐在地、痛哭着求饶。
贝姬无视了他们的所有动作与话语,只挨个儿望向他们:“你,在我父亲的身上抽了十鞭。”
男人刚要狡辩,贝姬便一抬手,一根利箭“倏”地穿过男人的胸膛。
见男人一声惨叫跪倒在地上,另外两人慌忙爬起准备往地窖里冲。
于是“笃、笃”,又两根箭飞来,将两人钉在距离地窖口咫尺的距离。
“审判薇薇安的时候,你喊得最大声。”贝姬冷冷望着他们,“而你,身上还沾着我母亲的羽毛……”
说完,她的眼中映出了幽幽的紫光,她又射出一箭,将男人企图挣扎脱逃的右手钉死。
直到身后的大火一点点将他们的惨叫声吞没,贝姬才轻轻一扇翅膀,飞到焰尖燎不到的半空,继续搜索着其他的幸存者。
身后有滚烫的烈火,头顶还有夺命的死神。无论是尖叫怒骂,亦或是痛哭求情,都不能动摇贝姬眼中半点的冰冷。
就像是他们无差别地带走了贝姬身边所有人,此时,握在贝姬手里的厄运也平等地眷顾着每个人。
一根根锐箭从她的手中飞射出去,带着她的仇恨一起,射中一颗颗仇人的心脏。
她却没有觉得心中的痛苦减轻半分,因为早在开始之前她便知晓,逝去的爱人不会复活,复仇本就毫无意义。
但她依旧没有停下动作半分,因为这便也是她唯一的使命了。
闻玉白带着雪茸开始冒雨赶路时,已经稍微有些迟了。
浓烟滚滚、火星弥漫,林中的树木已经严重坍塌,一棵棵燃着炭火的黑木横倒在路上,挡住了肉眼可见的所有去路。
眼看着雪茸又开始紧张,闻玉白二话没说,提起那人的后衣领就拎到了半空,他一手提着手提箱,一手夹着雪茸,干脆利落地大腿一迈,飞速地在坍塌的林木间穿梭起来。
雪茸算是想明白了,长着两条腿的自己不如一只手提箱省事,自己的使命就该是眼睛一闭啥也不管,被人提着走就行。
想通了就丝毫没有负担了,雪茸发挥起主观能动性,双腿一勾,乖乖盘在闻玉白身上,当个听话的挂件。
大雨在林间滂沱,烈火于谷底肆虐,身后的房屋一个个倒塌,脚底的伤者发出一声声哀鸣。
轰然之间,雪茸只静静听着闻玉白近在咫尺的心跳——这微微的声响,足以让一切恐怖烟消云散。
他们撤退的第一站,是山崖边一处隐秘的小石洞。闻玉白实地考察过那里的结构和位置,结合今晚的风向,即便是火烧漫天,也不会殃及洞内躲着的人。
颠簸间,挂件雪茸一直在紧张兮兮地透着浓烟寻找这个洞穴。直到一阵凉风从灼热中袭面而来,雪茸睁大了眼睛——他知道目的地快到了。
一路奔逃的闻玉白也有些疲劳,在看到洞穴的那一刹那,他的精神也稍稍松懈了下来。
可就在他恍神的一瞬间,手里的雪茸忽然低喊了一声:“头顶!!”
根本没有考虑的时间,闻玉白顺着雪茸手推的方向一个撤步躲到了一边,下一秒,一根箭擦着他的身侧,“笃”地插到了地面上。
雪茸飞速从他身上跳下来,趔趄了几步,最后扶着他的胳膊站稳抬头。
头顶上空,浑身赤红的贝姬正扇着翅膀悬在半空,而她的手中,杀神的弓箭正对准他们的头颅。
第83章 断舌女巫083
一路上看见有心口、脑袋上插着箭的尸体,雪茸便已经猜测到了缘由。
要是自己一个人面对着杀红了眼的家伙,估计刚刚那一箭,他便已经一命呜呼了。但好就好在,还有闻玉白。
“唰”地一下,闻玉白已经闪身挡在了雪茸的面前。那瞬间爆发出来的攻击性,叫雪茸的心脏狠狠一抽。这时他才想起来,闻玉白本就是个充满杀气的猎手——这段时间过于和平的相处,叫他的警觉心都削弱了不少。
雪茸知道,对于闻玉白来说,区区一把弓箭、一只发疯的鸽子,根本构不成半点威胁,但他依旧不希望两边当场开战——两边都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何必在彼此的身上浪费体力。
于是他轻轻抬手拦了拦闻玉白,接着走到了他的面前,摘下红色雨衣的帽子,抬起头,平静地望向半空中的贝姬。
大雨滂沱,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浇灌下来,混沌的夜里,那一抹濡湿的浅金色似乎代替了天上的月光,将这一方浑浊都照的微微发光。
看清他的脸的一瞬间,贝姬拉弓的动作顿在了原地。
这一路她杀红了眼,无论恐惧或是愤怒,在她那被野火弥漫的眼中,都只能格杀勿论。
偏偏这时,一片混乱中杀出来一个如此平静的眸子,让她下意识顿在原地,混沌的意识也短暂地被拉了回来。
自己眼前站着的,是那个金发的异乡人,虽然自己并不喜欢他,但他确实没有做出伤害过自己的事。贝姬拉弓的手微微松了一下,却又很快绷紧了——无论如何,杀了所有人,这是她早就作出的决定。
明显感觉到身后的杀气再次腾起,雪茸平静地开口,打断了两人的剑拔弩张:“贝姬。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是你要记好,你要杀的人是谁。”
贝姬的手指震颤了一下,接着又狠狠摇头,艰难开口道:“我要杀了……所有人……”
眼看着那箭心对准了自己,雪茸的表情也跟着冷了下去:“贝姬,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你现在能一把火烧了整个村子、还能一箭一箭射死你所有的仇人,这都是谁的功劳。”
一旁的闻玉白听了,禁不住佩服起了这家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需要撇掉杀人罪名时,就是“一不小心”叫人偷听的意外,需要贝姬感恩戴德时,就是煞费苦心献上的一计。
可真是把自己、把别人都哄了个明明白白。
果然,贝姬拉弓的手又开始犹豫起来。
此时,紫色的火焰已经逼近过来,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快回去吧,贝姬。你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大可不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雪茸说,“而且你知道的,我这么说是为了你好,你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
听到这里,天空中那双翅膀终于猛烈地抖动了一下,似是不甘,又像是终于想通了,在他们的头顶盘旋了一圈,终于悻悻地飞走了。
等到她带来的威胁彻底消除,雪茸正要转身,下一秒,天地倒转,他整个人被闻玉白一把拦腰捞起、扛到肩上——
“轰——!!”一道巨大的气浪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从身后袭来,山崩地裂间,扛着雪茸飞速狂奔的闻玉白微微一个趔趄,最终还是相当稳健地扎根在了原地。这一系列翻天覆地似乎都发生在眨眼的功夫,等雪茸从那尖锐的耳鸣中缓过神来之后,身后的洞口,早已经被乱石堵死了。
看清眼前情况的雪茸不由得浸出一身冷汗——火焰在洞口引发了爆炸,刚刚再耽搁一秒,自己就已经被烧得尸骨全无了。
强烈的后怕让他双腿一软,差点儿没站住,再回头看见闻玉白似笑非笑的目光,立刻硬着头皮站直在了原地。
确定雪茸还有力气站稳之后,闻玉白才笑起来,朝他伸出手:“这回欠你的应该都还清了吧?”
雪茸咬咬牙,伸手推开他假惺惺的手,不情不愿道:“是啊是啊,这回算该我欠你了。”
“别吧,我可不想你再还我了。”闻玉白伸手帮他拍掉了肩膀上的木屑,“安生一点,咱们出去就彻底两清。”
没了这一层欠债还钱的关系,雪茸忽然感觉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他揣摩了一下,觉得是手里少了对方的把柄,多少缺了些安全感。
这时,闻玉白注意到了他一直紧握着的手心,似乎正攥着什么东西,便好奇地问道:“你拿着什么?”
雪茸愣了一下,接着嘿嘿笑了一声,神神秘秘向他摊开手——是一根巴掌大的树枝。
刚刚逃难的危急关头,雪茸还不忘在地上捡了一截倒吊树的树枝握在手里:“重要的样本,这一趟来得值不值,就看它了。”
看着这人差点儿连站都站不稳了,还有心思顾及这些,闻玉白只得伸出大拇指表示佩服。
但这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安全地逃出这个地方,才是当下最紧急的问题。雪茸调整好呼吸,小心翼翼把树枝放回口袋里,招招手,示意闻玉白可以出发了。
这条小路是沙维亚闲得没事瞎逛逛出来的。这孩子有异于常人的认路天赋,这段时间,除了应对村子里找上门来的杂七杂八的破事,他的所有时间几乎都在忙着探索村子的各个角落,甚至还手绘了一张非常详细的地图。
眼下他们走的,是完全没有经过人为开辟、自然形成的洞穴,洞内的路蜿蜒崎岖,勉强能够一个人行走,除了门口处还有火光渗透进来,前路则是直接一片漆黑。
一想到面前黑黢黢、宛如虎口的洞穴没法跟闻玉白并排走,胆小的雪茸忍不住紧张起来。看见他犹犹豫豫不敢往前的模样,闻玉白把选择权交给了他:“想走前面还是走后面?都行。”
空出后背虽然有几分惊悚,但前路的位置更叫人害怕。雪茸思考再三,做出决定:“你先走,我断后!”
眼看闻玉白转身就向洞内进发,雪茸眼疾手快揪住了他的衣角,似乎生怕被他落在了原地,但嘴上依旧要讨个强势:“放心吧,我一定守好你的后背。”
明明是害怕打冲锋,还偏偏说成一副大义凛然、保护后方阵线的样子,闻玉白都被他气笑了。
他又想到方才这人三两句话就把贝姬劝回去的神力,忍不住问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适合去做邪教组织头目。”
雪茸知道他在嘲讽自己,但还是选择了装傻:“你是在夸我超有个人魅力吗?”
“我是说你已经到达了一个超然的境界。”闻玉白说,“骗人之先把自己骗过去了。”
“这怎么能叫骗?这叫说服。”雪茸一边吭哧吭哧跟在他身后爬坑,一边头头是道,“这叫对别人负责,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说辞,怎么能去劝别人呢?”
说完,“哧溜”一声,手脚笨拙的兔子先生一个打滑,差点儿直接从陡坡上滚下去。
在前方迅速开道的闻玉白头也不回,直接伸手一把抓住那家伙的胳膊,成功避免那兔子被迫滚回头路。
雪茸惊魂未定地看着脚下堪比悬崖的落差,兔子耳朵都快吓掉出来:“哇,好险!”
“嗯,好险。”闻玉白淡淡道,“后方防线差点损失一员大将。”
虽然平日里雪茸调戏闻玉白居多,但这人真嘴损起来,就算是雪茸也颇有些招架不住。
但自己实在是离不开他的照应,雪茸只能硬着头皮选择忍气吞声。
虽然闻玉白的情绪十分稳定,一路上也没说半句催他的话,但雪茸还是能从他越来越快的脚步中感受到时间的紧迫。
毕竟洞外的环境水深火热,后方的入口已经被乱石堵死,此时出口是什么状况,不久之后又会出什么状况,都还是未知数。
因此,即便是心脏随着超负荷运动开始一阵阵发紧,雪茸也还是咬着牙,不敢耽误半步。
不知在菏泽漆黑的洞里钻了多久,前方不远处终于隐约传来了声响。雪茸敏锐的耳朵立刻竖起来,辨别了片刻后兴奋道:“是诺恩的声音,他们就在前面!”
闻玉白也嗅到了他们的气味,心情轻松了些许,带着雪茸加快了步速。
同伴们的声音离得不远,两人很快就迎了过去,可随着距离不断靠近,两人不约而同产生了一个疑虑——他们的位置始终没有变化。
“他们……在等我们?”终于,雪茸忍不住发出疑问。
“等我们需要在半道口?”闻玉白毫不客气地打破了他的乐观主义幻想,“大概率是出事了。”
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的雪茸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果不其然,再次与同伴们汇合时,那群人的脸上没有半点重逢的喜悦,而是一个赛一个的面色苍白。
没等雪茸开口问,梅尔便率先开口道:“路堵死了。”
眼前,那本应该是通路的方向,此时此刻被层层叠叠的乱石围堵,最糟糕的可能性出现了——前路和后路都行不通了。
“……”雪茸只觉得一阵窒息,接着下意识转头,看向身后的闻玉白。
就算所有人都没有办法,闻玉白也应该有办法的。雪茸是这么想的,尽管此时此刻,闻玉白的表情也是相当的凝重。
“你们来多久了?”闻玉白问。
“我们来了也就十来分钟左右。”诺恩懊丧道,“来得时候路就已经塌了。”
闻玉白皱起眉,尝试着推了推面前的石块,轻轻啧了一声,只能唤道:“沙维亚,把地图拿来给我……”
话音还没落,听觉灵敏的雪茸便“唰”地回过头:“等一下!”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他。而此时,他的面色也再无法平静了——
“……有水声。”雪茸睁着双眼,喃喃道,“洪水漫进来了。”
第84章 断舌女巫084
短短几个字,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片刻后,诺恩才有些慌张地问道:“不可能吧,是不是你听错了?”
“他没听错。”闻玉白的表情也越发凝重,“我闻到了,是洪水的气味。”
双重权威认证,相当于给每个人的脖子上套上一根绳索,就差一声令下便能执行死刑了——前面是死路一条,身后是不知何时会漫过来的洪水,虽然他们暂时还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但不能否定的是,他们现在确实差不多完蛋了……
虽然没有人吭声,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比洪水更快漫溉过来的绝望。但闻玉白还是快速接过沙维亚递来的地图,铺开在地上:“快,听听洪水来的方向。”
闻玉白有力又坚定的声音就像一根定海神针,让雪茸瞬间将紧张抛到了脑后,迅速凑到了地图旁,诺恩也拿出工具帮雪茸照亮视野,所有人屏住呼吸,只留雪茸在一众紧张的心跳声中,分辨出那来自远方的轰鸣。
“扑通”、“扑通”、“扑通”,约莫三声心跳响的时间,雪茸快速度指出一条路:“这边!”
沙维亚立刻做出判断:“高地势,应该是内陆湖的方向决堤了。”
闻玉白点点头,在地图上画了三个点,问沙维亚:“这三处,岩壁最薄的地方是哪个?”
这种问题简直刁钻到让人绝望,哪怕是专门绘制地图的画工,也未必会勘探得这么详细。但偏偏沙维亚的测绘事业就是这么事无巨细,几乎没有半点儿犹豫,他便指出了一条道来:“这个,隔壁就是悬崖的方向!”
闻玉白扬起嘴角:“带路。”
逃亡路上起到了作用的沙维亚顿时满身干劲,他风风火火带着人在蜿蜒扭曲的地道里快速通行,而与此同时,原本还朦朦胧胧、若隐若现的水声,也如滚雷般轰轰烈烈逼近了过来。
“就是这!!”活地图沙维亚停住脚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渗出了满背的冷汗。
他们暂停的地点是一面平平无奇的岩壁,但从土质来看与别处并无二致。但仔细听就能听见,那岩壁的外侧正轰隆隆传来嘈杂声,可能是外面下着的大暴雨,也有可能是四处坍塌的爆炸声。
能听见外面的声音,证明岩壁确实不算厚。眼看着后面的水声越来越大,闻玉白二话不说,抡起一旁掉落的巨石,直直朝岩壁砸去。
“嘭”地一声,岩壁被砸出一个不小的坑,但显然离彻底打通还远得很,紧接着他又使尽全力砸了过去,方才的坑又大了一些。
看他连砸两回,众人总算明白了他的战术,纷纷弯腰找手旁趁手的石头凿墙。
“砰、砰、砰”,一声又一声闷响,石块在洞穴里掀起尘埃,沙石一片片滚落,但毕竟是千百年风雨不侵的岩壁,光是靠人工手凿,短时间内想要见光还是相当地勉强。
虽然打消众人的工作积极性相当不妥,但一下下砸到手心起水泡的诺恩还是忍不住道:“这个厚度……光靠砸……应该砸不通吧?”
闻玉白抽空瞥了他一眼,对这位“情敌”的智力水平感到了失望:“谁说要砸通。”
此时,漫天的水声已经压了过来,抡石头抡得大脑缺氧的莱安慌忙之中只能问:“什么?”
下一秒,闻玉白一把将雪茸捞到了石壁后,同时也快速安排道:“找掩体,憋气,考验你们水性的时候来了。”
危急关头,身体总是走在脑袋前面。大家执行命令的速度堪比膝跳反应,即便是在如此迅速的情况下,眨眼间,世界便被铺天盖地的洪水漫过。
雪茸的水性并不好,尽管他在闻玉白叫他们憋气的时候,就已经猜测到了接下来的情况,但真当那呼啸着的水从身后的甬道内灌溉而来的瞬间,他还是生理性地慌张起来。
会被呛死,会被淹死,会被水中漂浮的木头压死,会被坚硬的石壁撞死……慌乱之下,雪茸甚至来不及回顾这短短的十八年人生,只能被各种各样惨死的可能性填塞住大脑。
然而就在他紧闭双眼的下一秒,在他整个身体被强劲的水流冲击到快要飞出掩体时,一双手牢牢捂住了他的口鼻,接着他就结结实实落进了一个怀抱里。
闻玉白长官确实是个信守承诺的好人,他说过会把自己安全带出去,便一定能说到做到——即便犬类本身其实也并不善水。
雪茸能听得见,洪水呼啸的声音、石块飞落的声音、岩壁坍塌的声音、杂物撞击的声音、木板碎裂的声音……
全世界似乎都在开裂、尖啸,那铺天盖地的惨烈几乎要将雪茸的耳朵撕碎了。
但他却依旧没有慌乱。
他被闻玉白死死搂在怀里,闻玉白会替他躲避一切撞击,也会带着他找到出去的路。所以他很安心,即便是肺活量和心脏一样几近残废的他,也能勉强屏住那口气,耐心等待可以重新呼吸的那个瞬间。
闻玉白的心跳就在他的耳侧,他觉得这家伙真的很厉害,即便是这样的情况下,心跳依旧如此平稳清晰,让人一听便觉得无尽的安心。
他听着声音,确认其他几个同伴的方位和状态——莱安手心里攥着快要昏厥的OO,沙维亚单手抓着变成黑猫的梅尔的尾巴,诺恩则护着他那整行李箱贵重的工具。大家都还勉强挂在掩体之后,竭尽全力屏息等待。
“轰隆”、“轰隆”,越来越多的水流涌来、越来越多的碎石、浮木顺势冲击而来,雪茸死死闭上眼、竖着耳朵仔细分辨着每一个动静。
快要憋死了……雪茸感觉脑袋一阵阵的发晕发白,一直顶着一口气的胸腔也开始阵阵地刺痛。
快扛不住了——!雪茸想要挣扎,却又被闻玉白轻轻拍了拍胸口,似乎是在安慰。这个简单的互动短暂转移走了他的注意力,下一秒,一声微妙的“咔嚓”声,让他快要破灭的希望重又燃起。
岩壁开了一道口子!
从出现裂缝的声音,到彻底轰然坍塌,似乎只用了两个心跳的功夫。那本已经填满他们世界的水,在一瞬间像是逃难的人群,拼命挤向那唯一的出口,巨大的冲击力将所有人都暴力地推向裂口。
但堵在最前面的是杂乱的碎石,此时要是被卷进去只有死路一条,所有人都紧紧抓住了面前的掩体。
水性一般却还要兼顾保护雪茸的闻玉白,终于体现出了一丝力不从心,在雪茸听到他心率上升的一瞬间,他便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代替闻玉白死死抱住了面前的石柱子。
此时,两个人的重量坠在雪茸一个人的手臂上,水流后扯的力量让他紧抓着石头的双手一个劲儿地涌着鲜血,好在这噩梦般的时刻只延续了不到十秒,很快,一旁固体碰撞的声音都被冲出了更辽阔的地方,闻玉白拍了拍他的手,示意可以放松了。
下一刻,全身脱力的他便被那洪水彻底卷走。
迷茫中,他只觉得自己是一只快要被浸透了的纸船。就在缺氧几乎就要彻底杀死他的前一秒,身后人的双臂一个发力,他便被整个举到了水面之上——
“咳……!呼……呼……”重新拥抱呼吸的雪茸只觉得眼前忽黑忽白,他又被水流卷进去了几次,但他却再没有被淹没的恐惧了——
他们已经乘着奔流的洪水,彻底从洞穴中逃生。
此时他眼前的,不再是漆黑狭长的洞穴,而是宽敞的、空气充足的、下着暴雨、燃着烈火的谷底。
“咳咳……”
因为闻玉白捂得紧,雪茸的口鼻没有进水,糟糕的身体居然勉强撑住,没有当场昏厥过去。
一旁的大家也顺利地度过了这一劫,但都不太好过——沙维亚跪在一旁疯狂呕吐,莱安没什么大碍,倒是着急忙慌地给OO做心肺复苏,梅尔湿漉漉瘫在一旁,变成一片失去信念的猫饼,诺曼则被自己的箱子撞得眼冒金星,呈大字形躺在地上怀疑人生。
雪茸扫视了一眼,确定这群人死不成,便赶忙看向身后的闻玉白。
那家伙水性确实不算好,显然是呛了水,正在一旁弯着腰,一阵阵地咳嗽着,脸色也相当苍白。
雪茸赶忙凑过去进行人道主义关怀,刚转过身去,便隐约感受到了一束来自地面的目光。
梅尔在瞪他,一定是在鄙夷自己背信弃义。但雪茸狠狠地无视了他——谁救了他的命,他就得给谁送温暖,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你还好吗?”送温暖的雪茸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看着他因为咳嗽而微微佝偻的身影,忍不住伸出手,想帮他拍拍。
但那人在他落手之前,就抓住了他的手臂,没让他碰到自己。
“手出血了,去处理。”只说了一句话,闻玉白便又转回身来,继续咳着津到肺里的水。
雪茸愣了片刻,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划得鲜血淋漓——这人是在关心自己?
这个念头产生的一瞬间,便被雪茸否决了——应该是不想闻到自己的血味吧,毕竟对猎犬来说,兔子血的味道好像有着很强的刺激性。
怕被闻玉白一个发疯当场生吃,雪茸也顾不得什么送温暖了,慌忙从手提箱里找出医药箱,简单给自己包扎了一下,又给其他的同伴们进行了相应的处理。
整个过程进行得颇有些草率,原因无他——逃亡尚未结束,他们还要加紧时间。
抬起头,近在咫尺的,便是离开这诡异村庄唯一的通路。
此时,那层层叠叠的人工障碍,早已经被剧烈的爆炸冲散。
逃出生天的通路就在眼前。
第85章 断舌女巫085
不得不说,定向爆破是一门技术活。
在闻玉白的严格设计之下,那被人为阻塞的洞口早已被轰出个大洞来,肆虐的火焰则像是被一道无情的高墙隔断,以他们身后为源头,疯狂地向村口弥漫,而他们所在靠向悬崖的一侧则安然无恙,没有沾染半点儿火星。
仔细看,原来这人早就将洞口附近的草木清理干净,没有可燃物,即便是特殊的燃料,也不愿沾染这片不毛之地。
“……卧槽!”突然,沙维亚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脏话。他见鬼似的跳到了莱安身后,莱安也被吓了一跳,一把抓起躺在石板上的OO,跟着向后退了一步,看清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脸也跟着白了。
原来,沙维亚一直扶着呕吐的搭手,并不是一块石头,也不是村民家里飘来的一个麻袋,而是一个孩子的尸体。小孩儿面色铁青,身体已经微微有些肿胀,显然是被洪水溺死的。
这个孩子他们都眼熟,是在“女巫审判会议”上,被雪茸点名会遭到“水光之灾”的小家伙,事后,他的父母还连哭带闹着要求雪茸去除掉对他的诅咒,被雪茸非常冷漠地拒绝了。
闻玉白盯着他的尸体看了几秒,想到了村里的大火、贝姬家被满门抄斩的遭遇,又想到雪茸当时施下的“火光之灾”、“血光之灾”诅咒,不咸不淡地感慨了一句:“你……不会真有什么神力吧?”
天地良心,雪茸真的只是随口胡诌,但眼前这个该死的巧合,还是让他坚定的唯物主义价值观短暂地产生了动摇:“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虽然这乌鸦嘴灵得叫人头皮发麻,但更叫人不寒而栗的,还是眼前的画面——
这片没有火的安全区,自然成了所有人逃难的圣地,也早就被贝姬化为了重点狩猎区。在他们来之前,这里的火灾幸存者们,早已经遭到了贝姬惨烈的屠杀,此时他们眼前的,是一地的尸体,有的被火焰烧得焦黑,有的被水泡得发白,有的满身鲜血与伤口……
刚刚止住呕吐的沙维亚,好不容易恢复视力,看清眼前的画面,眉头一拧,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要死要活。但他们没时间再缓了——那悬崖壁上唯一的出口,此时正在暴雨的侵蚀之下,噼里啪啦落起了石块,似乎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
眼看着情况紧急,莱安深吸一口气,对他喊道:“对不住了!”
下一秒,正欲狂呕的沙维亚就被莱安一整个抡到背上,看到这人一整个僵直着在半空抡出一个大回环,雪茸忽然觉得,闻玉白扛着自己的动作真的算是轻拿轻放了。
时间紧任务重,莱安肩上扛着沙维亚、梅尔背上驮着OO、诺恩身上挂着行李箱、闻玉白手里提着雪茸、雪茸死死护着小树枝,大家迅速确定好分工、找好了自己的帮扶对象,二话不说,直接朝着山坡上冲去。
来时的路上,他们穿越过那座瀑布、爬过那浅浅的洞口,便顺着山坡滑落进了这座沉在山谷间的小镇。
但坠落永远比上升来得轻松。
此时他们使出浑身解数,竭尽全力克服脚下的滑石,才能勉强逆着大风和暴雨,一步步朝出口靠近着。
跑在最前面的是梅尔。猫咪轻盈的身姿给他的行动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在这近乎垂直的坡度上,依旧能保持如履平地的矫健。身后不远处,被闻玉白单手托上峭壁的雪茸看得一脸羡慕,忍不住回头问闻玉白:“你要不也变成狗呗,四只爪子爬坡肯定快很多。”
闻玉白正伸手拉着坡下的沙维亚,听到这句话忙里偷闲翻了个白眼:“那你怎么不变成兔子自己爬?”
雪茸也帮忙拉了一把,吭哧吭哧道:“我要是能控制的话,都不会让你知道我是兔子了。”
不过话虽这么说,既然这人还倔强地保持着人形,就证明情况并没有那么危急,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雪茸颇感安心,又难免觉得一阵抓心的好奇——他怎么总不愿透露出兽身呢?难道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艰难地向上攀爬了一阵子,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半山腰。
他们不约而同回过头,此时,头顶的暴雨几乎是直接倒灌而下,身后,紫色的火海几乎已经将村庄完全吞没,木林摧毁、房屋坍塌、刀山火海、生灵涂炭。
莱安看了,脑中不禁浮现出这里初见时那片碧绿青葱的模样,又一阵悲伤涌上心头:“好遗憾……”
雪茸看着泄气的小兄弟,拍拍他的肩膀:“有什么可遗憾的,草木是烧不死的,来年春天这里又是一片生机,甚至比过去还要好。”
这场大火带走的,只有这座村子无底线的人性恶,这样被劣根性裹挟着、落后又愚昧的族群,能在这样一场大火中彻底烟消云散,对于整个世界来说,何不为妙事一件呢?
看样子,自己又积攒了一件大功德啊。雪茸满意地心想。
短暂地在山腰恢复好体力过后,一群人决定一鼓作气,一口气爬到山洞口,彻底离开这个破地方。
一路结结实实地跋山涉水,几乎已经将所有人的体力都耗尽了,就连一向浑身牛劲的莱安也开始腿肚子发软,得靠着闻玉白一把接着一把拉扯,才能爬上山坡去。
就在雪茸对闻玉白过人的体力产生无限欣赏时,一丝轻微的异动再次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几乎是和闻玉白同时回过头——
“什么声音??”“烧焦的气味。”
山路崎岖曲折,回头只能看见一快快光秃秃的怪石,可雪茸还是在顷刻间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有什么东西,正在以极其恐怖的速度朝着他们的方向逼来!
闻玉白率先作出反应,一把将所有人往上猛地一推:“快走!”
下一秒,一簇紫色的火线,宛如暴走的蟒蛇一般,由山底窜了上来!
“快!快!!”发现了不对劲的诺恩,慌忙把所有人往上推着,又一伸手,死命拉住了闻玉白身旁的雪茸。
此时,闻玉白也分出一只手去托他。雪茸一个趔趄,差点儿跪在石头边,但紧急情况下根本由不得他出半点儿岔子,他一咬牙、顺着两人的方向翻过石头,接着便拼命地跟着队伍往山腰上跑。
暴雨砸在脸上一片生疼,他不敢回头,生怕耽误了逃命的进程,但也不必回头——雪茸心想着,闻玉白的话,一定有办法跟上的。
虽然对闻玉白的实力有着绝对的信任,但这并不妨碍雪茸此时几乎快要崩溃了。
他根本来不及看、也听不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一路走来的石壁上,完全没有可以燃烧的介质,而刚刚他听到的动静,也不像是火焰平白烧上来的样子……更像是,什么活物在快速爬行。
这个联想叫他一阵恶寒,紧接着下一秒,两声闷响传来——“嘭!”“轰!!”
第一声响,应该是石头碰撞出的声音,第二声响更像是发生了爆炸。还没等雪茸分析出来发生了什么事,闻玉白便从身后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捞起他向前飞奔着。
“快!快走!”此时,闻玉白的呼吸声也明显凌乱起来,“后面还有很多!”
还有什么?什么很多??被闻玉白抱在怀里的雪茸,终于有时间对身后的情况一探究竟。他只是刚探出脑袋瞥了一眼脚下,便一阵头皮发麻、双眼昏黑——
那身后一个劲儿窜上来的,果然不是单纯的火焰,而是一排接着一排、浑身被紫色火焰包裹着的人。
说是人,确实有些牵强了,更确切地说,他们应该是一具具冒着火焰的焦尸。
他们的表皮已经完全被火焰灼烧焦糊,漆黑的一片看不出五官长相、甚至分不清男女老少。
正常人被烧成这个样子,早就已经魂归西天了,可这漫长的大部队却表现出了超出人类的活跃,他们以四肢着地的诡异姿势迅速爬行着,看上去不像是人类,而像是木偶戏里肢体不听使唤、却异常活跃灵敏的节肢动物。
死人居然还能这样爬行狂奔,雪茸只感觉大脑一下子被掏空了。
此时,身后那比动物狂奔还要夸张的焦尸们迅速逼近过来,只三两步的功夫,便追上了他们的队伍。
方才那闷声巨响,应该是闻玉白用石头砸掉了最前方的一排焦尸,从而引发了小范围的爆炸,但此时,闻玉白一手扛着雪茸,一手还要协助攀岩前进,根本没有余力去解决身后的追击。
好在雪茸调整心态的速度比他们爬行的速度还要快,他深吸一口气平稳下情绪后,便迅速翻身趴到闻玉白的肩上,举起一路充当登山杖的手杖对准面前——
“轰!”一声闷响,距离他们仅有咫尺的焦尸,被火枪的弹药直接轰出个大洞。
闻玉白一把将雪茸摁进怀里,借着爆炸掀起的气旋,一个行云流水的前滚翻拉开距离。
紧接着,雪茸再次探出脑袋,“嘭、嘭”又两声,把追过来的另外两具焦尸轰到了崖底。
眼看着背后短暂陷入了清静,而他们距离出口也仅剩最后一个高度,闻玉白一个大跨步上前,先是拎起队伍最前头、已经跑到快要瘫软的黑猫,“咻”地一把连带着他背上的仓鼠一起丢进近在咫尺的洞里、接着“唰”、“唰”、“唰”一个接一个把所有卡在洞口的家伙们扔了上去,最后一手环紧雪茸,一手用力一撑,终于翻身上阶、来到了出口的山洞里。
两个人平安落地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闻玉白终于有了体力透支的迹象,靠坐到岩壁上大口喘着气。
雪茸在如此颠簸的环境下一连开了几枪,也累了个半死不活,但他下意识跟闻玉白对视上时,两个人又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雪茸一边拍着心口,一边颇有些骄傲道:“怎么样,我说过一定守好你的后背。”
闻玉白也终于认可了他,朝他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可靠。”
雪茸被夸得得意起来,连心口的难受都顾不上了。
可还没有等他多轻松几秒,只“啪”地一声轻响,叫他的笑容都凝固在了脸上——
一低头,一只冒着紫火的手从崖边伸来,结结实实地,抓在了他的手背上。
第86章 断舌女巫086
从雪茸被吓到当场掉出兔耳朵,到闻玉白飞身赶来用裹着雨衣的拳头抡飞那只焦尸,整个过程甚至没人完整地看了清楚。
眨眼功夫,便只能看见那接触到焦尸表面的雨衣“唰”地爆燃起紫色火焰,被闻玉白丢到半空,还没落地,就已经成了一片沉寂的死灰。
大惊失色的雪茸慌张地退了几步,瘫坐到地上,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情绪宛如潮水般倾盖而下,让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泪水就跟决堤了一般涌了出来。
看见他突然疯狂掉眼泪,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连忙凑过去检查他有没有被烧伤。
雪茸这才一个激灵儿,胡乱地擦掉眼泪,恍惚地看向自己的手——
千真万确,自己刚刚确实接触到了焦尸,他甚至已经感觉到了那皮肤粗粝的质感,和燃烧着的滚烫的高温,可除了表皮有些发烫之外,自己的手背并没有什么大碍。
此时,闻玉白也颇有些紧张地回头看向他的手,看到他好端端地待在原地,方才那一闪而过的惊慌,又变成了长久的疑惑。
为什么没有烧起来?这是所有目击者此时共同的疑惑。按照常理,哪怕只是沾到了那紫火蹦出来的火星,整个人也应该像那件雨衣一样,在顷刻间变成一团燃烧的火球。
但摆在眼前的事实却是,和焦尸几乎十指相扣的雪茸,此时却好端端的,没有展现出半点儿不对劲。
梅尔慌忙变成人去确定他手背的情况,雪茸怔愣了一下,又悄悄把手收了回来,又揉了揉被泪水濡湿的眼睛,忍着胸口的酸涩打起了哈哈:“没事,没碰到,就差一丢丢,真险啊。”
众人听闻,立刻松了一口气,可只有闻玉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他亲眼看见火焰直接盖在了雪茸的手背上。
经历了刚才那一出,除了受到惊吓之后漫长的虚脱之外,雪茸的心底也产生了巨大的疑惑——为什么自己不会被点燃?难道说,那只手上刚好没有火焰?还是有别的更深的原因?
第一次接触到这个火焰的时候,他就知道这玩意儿的厉害,因此每一次操作都非常小心,根本不会让自己的皮肤和火苗有半点接触,而上一次在埃城,得益于闻玉白的保护,火焰也没能近得了自己的身。因此,这样的情况确实还是第一次见到。
另一方面,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毫无预兆地哭出来?难道是受到了惊吓的应激反应?可自己很明显地感觉到,那一瞬间,自己的胸口被一阵不属于自己的、非常复杂的情绪差点压垮,自己应该是承受不住那份力量,才生理性地流下了泪水。
这又是什么原理?
他忍不住又看向了自己的手,一些猜想涌上心头,叫他的心脏一阵兴奋乱跳。
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身后的嘈杂声并未完全消失,仍然有一个接着一个的焦尸不断地朝洞内攀爬,雪茸再次握紧拳头,鼓起劲儿,跟着队伍朝洞尽头赶去。
当初来这里时,这个连接外界和村庄的洞穴还非常的狭窄逼仄,几个人弯腰屈膝爬了半天才勉强出去。但此时,经历了一系列爆炸和坍塌之后,洞内的空间宽敞了许多,众人的行动也更加的便捷。
此时,身后是不断涌来的烈火焦尸,而前方不远处,则是“哗哗”的磅礴的瀑布流水之声。
出口就在前头!众人快速前进,与此同时,头顶的方向开始哗哗落下泥土沙石——
“快跑,洞穴快塌了!”沙维亚慌忙呼喊出声,眼看着已经吓得泪流满面,所有人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朝出口狂奔着,而留在队尾断后的闻玉白,再一次将雪茸扛到了背上:“背后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一声应下,雪茸快速给火药上膛——“嘭!”“嘭!!”“嘭!!!”
接连几声闷响,叫身后的空气焦灼起来,小范围的爆炸在洞穴内引得一阵地动山摇。
“哗啦啦”又一片沙石落地,脆弱不堪的穴壁直接开出了裂痕
此时,梅尔带着OO率先冲出了洞口,紧随其后的众人也竭尽全力互相协助——“快!快!!”
“嘭”地一声,一块巨石落在沙维亚的面前,好在诺恩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拉了过去,躲过了一劫。
眼看莱安、诺恩、沙维亚也一个带着一个冲出了洞穴,雪茸只感觉闻玉白全身的肌肉状态微微发生了变化,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副人类的身体就以堪称惊悚的爆发力,弓箭一般迅速朝着洞口飞驰而去!
“哗哗”的瀑布声就在耳畔,洞穴里却聚集着越来越多的焦尸,眼看着这漆黑的洞穴又要沦为一片紫色的火海,雪茸没有丝毫犹豫,二话不说抬起枪口,将准心瞄向了岩壁上方的一块缝隙内。
随着闻玉白一跃而出,洞外的清风裹住了雪茸的身子,“砰”地一声,他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实话说,当雪茸看见紫火蔓延到洞口的一瞬间,他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好在下一秒,洞口就如他计算的那般轰然坍塌。
那鬼影般伸出来的手臂被乱石死死压在了下方,下一秒,随着洞口结结实实地堵死而彻底不见了踪影。
……得救了?
一行人跌坐在瀑布之下,恍惚地回头望着身后那堵死的尸洞,没顶的疲惫让每个人都说不出话、也走不了半步。
他们怔怔地望着那洞口,似乎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彻底放下心来。
果不其然,在他们陷入沉默的第十秒,洞口的方向传来了巨大的轰鸣——
“爆炸了!”诺恩道,“洞里聚集了太多火,威力相当于能开一座山的烈性炸药……”
洞内的爆炸并不能殃及洞外的他们,可这却叫本就脆弱不堪的山体迎来了最后一击。
这一瞬间,地动山摇,飞沙走石,尘烟弥漫间,不远处的瀑布也开始有了坍塌的迹象。
“快快快……”快走这个词,诺恩真的已经说累了,但逃跑不能有半点懈怠。
眼看着动物小分队英勇地在前方开道,忽然想起什么的雪茸大喊了一声:“注意不要碰到水流!”
下一秒,就看见梅尔急停在了原地。
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知道,瀑布和它下方水潭里的水,有着强烈的腐蚀性,想要通过此处,必须要踩着水潭之上的踏步石。
而当众人来到谭边时才发现,那仅供一人同行的踏步石,早已经在这强烈的地震中不见了踪影,不仅如此,水潭底部似乎也出现了开裂,此时的他们,正在离对岸越来越远。
“轰!”一声巨响,身后的山崖坍塌了大半,巨大的滚石洒落满地,要不了多久,便能将他们彻底掩埋。
闻玉白带着雪茸赶到岸边,简单目测了一下与对面的距离,接着二话不说,又直接拎起体格最大的莱安,一个蓄力丢到了水潭的对岸——故技重施!
还没等莱安爬起来,他又左手一个沙维亚、右手一个诺恩,将他们稳稳扔了过去。
就在三人成功登岸的下一秒,又一声轰响,闻玉白立刻带着梅尔和雪茸紧急后退,下一秒,他们方才踩过的地面便轰然落进了水中。
站在对岸的莱安开始面露绝望——刚才那个距离,已经超出人类跳跃的极限了,现在离得更远了,他们可怎么过来啊??
但对面的闻玉白没有半点儿功夫绝望,他一把抓起梅尔的后腿,将猫身团成球状,接着做出一个非常标准的投球姿势——“喵呜”一声惨叫,梅尔和他怀里的OO,宛如狗飞盘一般被坚定地投掷到了对岸!
四人一鼠成功上岸!
就在他开始丈量最后的冲刺距离时,身后最后一次坍塌,彻底让众人陷入了绝望之中——此时,整个悬崖已然变成了一团废墟,沙石泥土夹杂着大量烧焦的残肢铺天盖地地掩来。
不仅仅只是靠近悬崖顶端的两个人,就连对面上岸的四人,若是再不及时撤离,也要被那倾倒下来的高山掩埋。
昏天黑地之间,闻玉白只对着对岸大喊了一声:“快走!!”
接着,就快速拎起雪茸,躲避起飞来的巨石。
雪茸的心脏,其实早已经超负荷运转,这最后的天崩地裂总算是将他强撑着的一口气彻底掐断了。
他努力睁着眼,勉强确认了对岸的同伴们躲到山崖的另一侧,才松了一口气。
那一刻,他任由闻玉白将自己抱在怀里,那一刻,他的思绪漂浮到了半空,没有彻底断掉,却也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漫天的沙石拍打而来,脚底的石块在一点点坍塌,但这都无所谓了——因为他躲在闻玉白的怀里,沙石砸不到他的脸,地陷也碰不到他的脚。
但他会和闻玉白一起,被掩埋在乱石之下、被拖进吃人的水里……
心脏疼得像是把一把刀直接贯穿了胸膛,雪茸闷哼一声,下意识往闻玉白的怀里钻了钻。
所以……这家伙为什么要把自己留到最后啊?雪茸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是想死之前把任务目标也一并带走吗?此时的他,没有去怪闻玉白食言,只觉得他十分厉害,这样的情况下还在竭尽全力地奔逃着,也不知在挣扎些什么。
就在雪茸开始迷迷糊糊回忆起自己这短暂的一生,感慨作为一名逃犯,没能有一番作为、自己的人生终极目标也彻底搁浅时,他忽然觉得,那环抱着自己的坚实臂膀,忽然变得柔软起来。
这是一种奇怪的质变,完全是改变了物种的程度,这让雪茸在混沌中找回了一缕思绪,勉强听到了那人变得异常低沉的声音:“坚持一下,抓稳了。”
抓稳了?雪茸猛地睁开眼,但满眼泛白让他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竭尽全力顺着那人的命令,伸手紧紧抓住了什么——
抓住了什么?雪茸愣了半晌,只觉得整个人以极其轻巧的动作飞跃到了半空之中。
他抓住了什么??雪茸努力眨了眨眼,只在迷迷糊糊间,看到了一片白。
虽然什么也没看清,但他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闻玉白变成了兽态。
他的毛居然是白色的!
第87章 断舌女巫087
好几次雪茸努力睁大眼睛,想仔细看清闻玉白的真面目,但都失败了。
心脏的抽痛几乎让他的五感全部丧失,视野一阵阵发黑又发白,除了茫茫的一片白色,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唯一知道的是,这毛茸茸的后背宽阔又柔软,自己晕乎乎趴在上面,像是落进一张巨大的毛毯里,落石与暴雨似乎都被隔绝在外,连逆风的颠簸都被一并拂了去。
不知道是因为心脏太难受还是身体太舒服,雪茸只觉得自己渐渐失去了意识。临昏睡之前,他想起闻玉白叫自己抓牢了,却怎么都使唤不了自己的手指。
末了,他只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又小声地唤了一句:“……抓不住了。”
松开手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向后飞了去,心想着,在这种地方完蛋也太可惜了些,下一秒,身下的毯子便被一股力量“倏”地抽走——
一双手结实地攥住了他的手腕,将他随风而去的身子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雪茸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整个心口都被针扎了一般刺痛,他还刚要扑腾着嚎叫,就被梅尔狠狠按住了四肢:“躺好了,别乱动。”
雪茸一个大喘气回过神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大白狗??”
梅尔:“啊??”
雪茸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他四处张望了半天,发现他们正在一处山脚下避雨,莱安和沙维亚正在一旁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诺恩坐在地上可怜巴巴晒着自己透湿的客户资料,OO则趴在行李箱上啃着小鱼干,唯独没有看见闻玉白的身影。
于是他扭头问梅尔:“大白狗呢?我那么大一只大白狗呢?”
“什么大白狗?”梅尔嫌弃又迷惑地拧紧眉毛,“犯什么神经?脑子砸坏了?”
雪茸愣了愣,这才回想起来,闻玉白变身大白狗的时候,同伴们都去山后方避难了,并没有人看见他的真实样貌。
于是雪茸选择帮他守住那威武霸气的偶像包袱:“哦,我做梦梦糊涂了。我是说闻玉白,他去哪儿了?”
“另一头歇着呢。”梅尔说,“说是受不了你身上的血腥味,要跟你保持距离。”
雪茸低头看向自己,腿弯、手心,到处都是擦伤,虽然经过了处理,但是还是火辣辣的疼。
可很快,他的脑子里又浮现出一只蓬松的大白汪,正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着“血腥味会让我失控”之类的话,便又忍不住“噗呲”一下笑了出来。
梅尔看他一副不成气候的样子,忍不住念叨:“回头对人态度好点儿知道吗?我们每个人都欠他不止一命。”
“知道知道啦~”雪茸的脑子里又浮现出那暖乎乎的白毛,立刻满脸洋溢起欣慰。
看他坐起身来、面上还挂着诡异的微笑,梅尔彻底不耐烦,直接一巴掌甩上他的后脑勺:“躺好了,不然针扎错地方可别怪我。”
听到他说的话,雪茸这才惊觉,自己的手腕上居然插着细细密密一片的银针!
“老天爷??这什么??”雪茸吓得花容失色,却动都不敢动。
他全身僵直地盯着手腕好几秒,除了有些酸胀之外,没有看上去的那般疼痛。许久,他才从大脑中检索出来一个词,“那什么……针、针灸?”
“对。”梅尔说,“许先生提前把药和这东西一起寄到了驿站,刚不久用邮鸽捎过来的。”
接着他顿了几秒,有些不爽地补充道:“寄的到付。”
雪茸在心底狠狠谴责了一通许济世的抠门,接着就开始一个劲儿地往手腕上瞟——他之前看过许济世给被人扎过针,说是东方医生看病的惯用手段。那家伙一直想拿自己练手,出于对未知事物本能的恐惧,他选择了严词拒绝,没想到兜兜转转,这针还是扎到了自己的手上。
此时,梅尔一手拿着细针,一手拿着一张画得极其精细的手绘穴位图,正在雪茸的手腕上来回比划。
看着他这费劲的模样,雪茸也禁不住一阵紧张:“这……靠谱吗?”
“谁知道?我也是第一次弄。”梅尔一个眼疾手快,“倏”地飞下一针,钉在他的胳膊上,“意思一下吧,能治好病就成。”
一阵酸痛裹着恐惧感袭来,雪茸慌忙把那人再次取针的手推了回去,连连道:“不用了梅尔,我觉得我现在特别特别好,再扎就要出问题了。”
说完,便忙不迭把那一排银针挨个儿拔出来,尽管动作再三小心,还是免不了小臂跟漏壶一样飚起血珠来。
好个屁!!雪茸见状,整个人都要崩溃了——他现在特别特别不好!!!
一墙之隔的隔壁,正在沉心静气休养生息的闻玉白,好不容易压住了心中那丝燥意,又被一阵飘忽而来的兔血味直接破了功。
变成兽态之后,自制力和意志力都会变得特别薄弱,一丝一毫的血腥味,都会成为引诱他失控的致命诱惑。
从坍塌的悬崖下救出雪茸之后,闻玉白的最后一丝体力就已经彻底耗尽了,偏偏这娇气的兔子浑身都是擦伤,叫他不仅休息不好,还不得不使出十万分的力气去与那异常的冲动和食欲作斗争。
他主动躲到了隔壁去规避,却碍于自己极强的嗅觉,根本躲不掉半分。
于是他便只能闭上眼睛硬躺着,一边攥紧拳头、强行把自己摁在原地闭目养神,一边忍不住在心里抱怨起那扰他清梦的根源来——这该死的兔子,怕不是老天派来惩罚自己的恶魔!!
就在刚刚,他好不容易快要睡着了,空气中又跟喷泉一般,翻涌出一股浓烈的兔血味。
闻玉白一骨碌儿坐起身来,第一反应是烦躁愤怒,但很快他便嗅闻出来,这并非陈旧的擦伤该有的气味,应该是新鲜的伤口。
要命,这兔子又哪儿伤着了??
闻玉白忍着额角狂跳的青筋,三两步冲到了隔壁,正看见雪茸捧着自己飙血的胳膊哇哇乱嚎。
看到这鲜血淋漓的场面,闻玉白皱紧眉,忍着对血腥味的强烈反应走上前:“怎么回事儿??怎么流这么多血??”
没想到角落里会突然杀出来个人,雪茸和梅尔同时吓了一跳,一抬头看见闻玉白近乎猩红的双眼,便更害怕了。
感觉到这人是来讨要说法的,始作俑者梅尔同志情不自禁吞咽了一口口水,然后努力保持镇静道:“呃……针灸,东方传过来的一种治疗手段,我猜,应该是跟我们这边放血疗法类似的原理……”
听到是在治疗而不是除了其他问题,虽然感觉万分离谱,但闻玉白还是长长松了口气,许久,那血腥味又爬进他的鼻腔、挠起他的喉咙,闻玉白狠狠一咬牙,摆摆手道:“行吧,快处理好,敷点药,小心感染了。”
毕竟这兔子身娇体弱的,谁知道哪个微不足道的伤口就能杀了他。
……可杀了他不正是自己的任务吗?一想到这里,严重缺觉的脑袋便开始隐隐作痛。闻玉白选择放过自己,也暂时放过这往外冒血的兔子。
等雪茸处理好了伤口,也差不多到时间赶路了。再往前走一段距离,就可以乘坐上直达火车站的马车,那便也是闻玉白和这群逃犯们分道扬镳的时刻了。
不知是不是在故意扰乱他的立场,前去乘马车的路上,兔子的两位小跟班,那位有钱的小少爷莱安,还有那个在逃警督沙维亚,一直在汹涌澎湃地想闻玉白表达着谢意。
几乎没有被人感谢过的闻玉白听得汗流浃背,尽管他一再强调,自己本无意去救他们这群逃犯,甚至应该当场杀了他们,但仍然抵挡不住两个孩子叽叽喳喳上蹿下跳的感恩。
闻玉白甚是无奈,再这样感谢下去,自己怕不是要直接被原地策反,正难受着,一抬头恰巧碰上雪茸看向自己的目光,他便赶紧借着机会开口道:“稍等,我找他有些话说。”
于是终于把两位激情澎湃的年轻人打发走了。
看到闻玉白朝自己走过来,雪茸立刻撇下一边正念着紧箍咒的梅尔,殷切地迎了过去——他跟闻玉白一样,正急寻摆脱的机会。
“闻长官。”雪茸弯起眼,看着满脸疲态的他道,“抱歉,因为我打扰你休息了。”
突然被这家伙这么客客气气地对待,闻玉白有些不自然起来,他伸手摸了摸鼻尖,含糊道:“没事。”
雪茸又说:“这次真的很感谢你……”
话还没说完,头皮发麻的闻玉白便赶紧打断道:“停,别感谢了。都是顺手的事,别说了。”
于是雪茸很乖巧地闭上了嘴,不再说了,只静静地走在他的身侧,时不时抬头望闻玉白一眼。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人自醒来之后,对待自己的态度就变得相当微妙,看自己的眼神也发生了变质,但他没着急问,只是心事重重地想了一路,才得出一个结论:“你是看到我兽态了吗?”
大抵是没想到他会主动提,雪茸有些讶异地回过头,盯着他的脸思考了良久,这才承认道:“是。”
那一瞬间,闻玉白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也忽然能理解对方态度的骤变了。
他想问他害不害怕,可转念一想,拿这种话去问一个终将死在自己口中的猎物,实在是太奇怪了。
一种奇怪的情绪爬上心头,纠缠得闻玉白有些喘不过气来,这种感觉再次让他开始烦躁,他忍不住想,要是来到岸边的时候,自己就顺随着本能将他拆吃入腹,是不是才是最好的选择。
正当他慢慢攥紧拳头,准备用手指尖再次刺破掌心迫使自己冷静时,身旁的雪茸忽然郑重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一定会保守好这个秘密的。”
闻玉白抬起头来,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句话,下一秒,就看见雪茸睁大了眼睛,相当惊奇地感慨道:“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你的本体居然是萨摩耶!”
听到这句话,闻玉白彻底愣在了原地,方才对于自我认同的困惑、纠结,统统烟消云散,变成一只巨大的问号——
啊?什么?
他说谁是萨摩耶??
第88章 断舌女巫088
有那么一瞬间,闻玉白冰冷了二十三年的钢铁心脏,竟然生出了一丝委屈。
该死,他堂堂一个……哪里像那种只会卖萌吃狗粮的家养宠物??更糟心的是,说出这种话的人居然丝毫不觉得离谱??难道这件事本身看起来会有哪怕一丁点的合理性吗??
他想为自己的名声挣扎一把、申辩一下,但话说到嘴边无数次,最后想想还是算了——比起将自己的真实身份撕开给他看,还不如咬咬牙,将错就错。
虽然憋屈万分,但看到面前这家伙惊奇中带着欣喜的目光,闻玉白又勉强宽慰了几分——看样子,这家伙应该是蛮喜欢这种没骨气的宠物狗的……真没品味啊。
“……”闻玉白咬了咬牙,努力调整好心态,强颜欢笑道,“那你替我保守秘密。”
“好!”雪茸从没这么痛快地答应过,“一言为定!”
被认错品种之后,闻玉白一路上都不得不承受着雪茸变质的眼神。直到他们穿过绵延的山路,看到一群等待着抢客的马车车夫,一群人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分别的时候到了。
“你不和他们一起?”看到闻玉白要和队伍分道扬镳,诺恩发出了敏锐的疑惑,“好奇怪,你们明明是一对,为什么看起来熟悉又陌生的?”
还沉浸在萨摩耶噩梦下的闻玉白被突然点名,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倒是雪茸一把挽住了他的手臂,亲昵道:“他是公务人员,我是逃犯,我们当然不能一起行动啦。他平时工作就忙,我们就聚少离多,所以一直保持着最好的新鲜感,这就叫相敬如宾。”
说完,就抬起头拼命跟闻玉白眨巴眨巴眼:“对吧亲爱的~”
每次听到他这么喊自己,闻玉白就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他还是配合把戏演到底了:“对。”
面对诺恩痛苦又质疑的眼神,闻玉白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宽慰,接着主动道:“我跟你一起吧,顺路。”
诺恩显然不大想跟这个情敌一路,但他也不愿在雪茸面前表现得太过小气,只能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好吧,就当是为小雪再考察一下你。”
因为要赶火车,这次的分别颇有些匆匆。临行前,那俩孩子又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过来给闻玉白道谢。
正痛苦着,雪茸宛如神兵天降及时飞来打断,朝他手里塞了个什么后,又吧唧一下朝他抛了个飞吻。
在诺恩灼灼的注视下,闻玉白摊开手掌——是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
“情书啦~”雪茸朝他们俩挥挥手,浅金色的眸子弯弯的,看得叫人心情都明朗起来,“一路顺风,朋友们!”
“一路顺风,我亲爱的雪呜呜呜!”
“……顺风。”
直到望着那浅金色的背影慢悠悠钻进马车、消失在视野里,听到一旁的诺恩忧愁地叹了口气,闻玉白才骤然发现自己走了许久的神。
……都怪那兔子叫自己没睡好,现在连精力都没法集中了。
他默默转过身,就近喊了一辆马车,招呼诺恩上车——终于找到机会跟他独处了。
虽然替雪茸打了将近一个月的下手,但他还是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只要在最后关头问出点什么,那他这个月的辛劳也就没有白费。
马车悠悠地往前走,身后的废墟也在一点点地后退,诺恩还在“春天啊大海”地念着忧伤的送别诗,闻玉白摇了摇头,打了个呵欠,准备等他感慨完,再择机开口问话。
就在他单手撑着脑袋,快要在马车有节奏的晃动中睡过去时,那人突然话锋一转:“对了,关于‘幽火手表’的事情,雪茸应该是替你问的吧?”
没想到他突然说起这个来,也没想到居然被他猜中了,闻玉白有些意外地抬起头:“嗯?”
“虽然他好奇心重也是一个重要原因,但比起他,身为猎犬的你,应该更需要这个答案的,对吧?”诺恩说,“是工作方面的需要吗?”
“……没错,雪茸跟你提的那个案子是我办理的,手表的主人是目前在追击的在逃嫌疑人。”诺恩是个聪明人,闻玉白知道过多的掩饰也没有必要,便坦白道,“我来这里其实也是想你请教这个问题,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
“怕我嫉妒你们之间的关系对你有所隐瞒?我可不是那样的人。”诺恩笑起来,“我可以帮你,但都是看在小雪的面子上,谁让他喜欢你呢。”
“谢谢,非常感谢。”闻玉白道。
“关于手表的事情,有一点我没有跟雪茸透露,我怕给他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也怕以他的性格,会冲动行事。”诺恩说,“答应我,如果他闹着要跟你一起,一定要阻止他,好吗?”
闻玉白没有作声——他大概猜到这家伙追不到雪茸的原因了。相处这么久,他居然还对雪茸报以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要知道,这人但凡知道一些线索,想要阻止他参与进来,可以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闻玉白只能变着法子道:“我一定会保证他的安全。”
阻止他一起跟来这种事,大抵是想都别想了。
好在诺恩没有听出两者的区别——
“一个手表完整的售后链是非常复杂的,有的时候为了保证买主的个人隐私,每一次保养,都要经过不同人手运输。”诺恩说,“但实际上,对于我们这样的专业售后机械师来说,是有属于自己的‘防伪标志’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眼就能认出来那块手表,因为它的机芯内部呈现出来的‘焰色’具有唯一性。”
“具体怎么分辨,那是我吃饭的家伙,就不跟你透露了。”诺恩说,“但是我能保证,这个手表机芯的火源,产自于斯凯立顿孤儿院。”
闻玉白皱起眉:“孤儿院?”
斯凯立顿孤儿院虽然从规模来说并不算大,但它的名头,在整个大陆都颇为响亮,出名的原因,倒不是因为有什么突出的事迹,而是总有民间传闻说,那里经常闹鬼。
闹鬼的事情暂且撇去一边不谈,这种地方和为什么会生产火源?闻玉白颇有些疑惑——孤儿院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业务?
不等闻玉白发问,诺恩便主动答道:“具体为什么我也不清楚,这就不是我一个修表匠该知道的事情了。”
“总之,这个手表背后的人不简单。”诺恩说,“一定、一定要慎重。”
“好。”闻玉白说,“非常感谢。”
说完这个话题,诺恩又开始对着身后绵延的山川吟诗作对,闻玉白娴熟地撇过头,悄悄展开了雪茸塞到手心里的那张纸条。
开头署名就是——亲爱的萨摩耶先生。
闻玉白的眉尾控制不住地跳动了一下,但还是往下看去了。
这是一份意义明确的谢礼,干净利落没有多余的废话,直奔主题地表达了自己的诚意。
内容整体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 分,是一份治疗失眠、缓解疲劳的药方,和上次一样,详细地写了药材配比和制作方法,还有不同情况下服用的注意事项。
第二个部分,是一小段话:“莱安·德文伯爵让我给你捎段话,今后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直接去找德文公爵一家,尤其是你手头上的案件,他们应该可以给你提供关键性帮助。”
闻玉白扬了扬眉,又把纸条收回了口袋里。一旁诺恩酸了吧唧的新诗《成全胜过恋人的酸臭》落在耳边,都变得如此清爽。
很好,这一趟确实没有白来。
……
不久之后,一串蓬勃的蒸汽白烟伴着悠长的汽笛声穿过山谷,带着钢铁的长虫离开这片已然溃烂的山谷。
火车的头等包间内,雪茸忧郁地盯着那对耳塞,再次沉沉叹了口气:“哎。”
虽然梅尔也不喜欢这玩意儿,但想到了来时路上雪茸出的乱子,冷漠又坚定道:“这次必须戴。”
雪茸痛苦地闭上双眼,选择躺到沙发床上装死。
火车悠哉悠哉在山野间爬行,顺着那蜿蜒的铁道,他们再次绕到了那座已经死去的村庄边。
那原本被高崖遮挡的山谷,此时终于显露在了日光之下,可惜浮出水面之时已然成了一片废墟。
此时,天空飘着阴雨,紫色的还在燃烧,但一切被那轰鸣的铁轨拦在了天外,灰蒙蒙的世界里,死亡的寂静震耳欲聋。
在车身转过山弯来时,一直待在窗边的沙维亚忽然发出了一句惊呼:“那是贝姬吗??”
躺在沙发上的雪茸睁开眼,慢慢坐起身来。
此时,他们的身侧,是那高崖唯一留下的一片遗骸,孤零零的残垣耸在原地,像是一根插在地底的长针,脆弱又倔强、精瘦而高挺。
那“针尖”之上,一个红白相间的身影坐在崖边,雪茸看不清她的面孔,只能看见她的周身微微闪烁着紫色的光晕。
那原本只有在倒吊树上才能看见的光晕,此时将贝姬轻轻笼罩着,像是抱住了一颗柔软的珍珠。
为什么?为什么人的周围也会散发出“助燃物”?
就在雪茸疑惑骤起的当口,一旁的莱安轻轻开口道:“她……会飞出来吗?”
雪茸的注意力这才回到贝姬的身上——此时,高墙坍塌、仇恨已绝,她的双翅依然可以飞翔,只要她想,身后便是她的新生。
但答案早已经在雪茸心中成型,他没有着急开口,算是勉强让这份奢望多在莱安心中留了几秒。
火车从贝姬的身后擦肩而过时,那在崖边呆坐了一夜的少女终于回过头来。
过去的无数个日夜里,她都幻想过,有朝一日能和薇薇安一起飞过山谷,乘坐着这班列车,前往她们世界之外的世界里。
现在,她总算亲眼看到了那发出神奇长鸣的蒸汽长虫,目送着那不属于她的新生开向别处生根发芽。
一串串白烟滚向她的脚底,一如眼前这山谷间的过往飘飘然滚过她的一生。
她平静地站起身、闭上眼。
一只收紧了翅膀的白鸽,直坠进那飘着细雨的烈火之中。
第89章 断舌女巫089
这座小小的村庄明明没有封顶,却如同一只密不透风的鸟笼,困住了每一个在此落脚的灵魂。
想来更是颇为讽刺,乌鸦与白鸽分明都是长了翅膀的鸟,却一个死于绞刑,一个死于坠崖。
莱安站在窗边,对这样的结局应当也是有所预感,却还是无法抵抗慈悲之心的折磨,对着窗外那片混沌的废墟泪流满面。
雪茸也盯着贝姬纵身一跃的地方望了良久,回过头来便发出疑问:“你们看到了吗?她的身上是不是发出了紫光?”
莱安和沙维亚从莫大的悲伤之中回过神来,怔愣了片刻,同时点头:“对。”
雪茸若有所悟般微微睁大了眼睛,又从口袋里拿出那一截从村子里护送出来的倒吊树树枝。
此时,在村子里还微微泛着光亮的树枝,现在已经平平无奇、和普通的枯木没有区别了。雪茸又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一小块燃料,尝试着用手表里的幽火在树枝旁点燃,却好几次都失败了。
雪茸的手指轻轻颤了颤,他怔愣地盯着那根树枝良久,最终还是轻嗤一声,将树枝丢到了垃圾桶中。
上面附着着的助燃物质此时烟消云散,就像完全没有存在过一般,哪怕连个火星都无法点燃。自己拼了命从火场上救出来的树枝,离开了那片土地,居然就成了一个废物。
要不是临走前看到了发着紫光的贝姬,他真的要觉得自己这一趟彻底白来了。
此时,那已经渐行渐远的谷底村庄,依旧燃烧着熊熊烈火,看那势头,火灾可能至少还要持续半个月的时间。
雪茸一边玩着笔,一边看着身后的景象陷入沉思——火势能烧毁整个村庄,也就意味着此时此刻,整个山谷间都弥漫着那种淡紫色的助燃物。那些助燃物又是从哪儿来的?难道是从那棵树上流淌下来的吗?可那棵树挂在高空那么多年,之前怎么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难道和贝姬点燃倒吊树有关?还是说,因为某种原因,村子里自发生成了这样的“助燃物”?
雪茸一边想,一边在纸上胡乱画着。这一趟山村之旅最大的收获便是亲眼看到了“助燃物”的真实模样,却又一并捎来了更多更多的疑惑。
这种被未知困扰的感觉,让雪茸一阵抓心挠肝的难受。他浑身打了个麻麻的颤,然后深呼吸一口,重新拿了张稿纸,规规整整地把这段时间的收获与他自己的猜测与推理详详细细地写了下来。
看他这般奋笔疾书的模样,一旁正喝着牛奶的梅尔轻轻瞥了一眼:“给谁写啊这么认真?不会真要给那家伙写情书吧?”
雪茸没搭理这个玩笑,摆摆手颇有些得意道:“写给我学生的!”
梅尔完全忘了这回事,眯起眼睛:“谁啊,这么没眼光?”
雪茸轻轻松松无视掉了后半句人身攻击,笑道:“阿丽塔呀,埃城那个小姑娘。她真的很有天赋,我愿意教她!”
梅尔毫不留情地拆穿道:“教她?我看你是拿她当免费获取实验数据的劳动力了吧?”
“诶呀,话说得那么难听!”雪茸不满地咂咂嘴,“我人在外漂泊,哪有时间和精力去做精细的实验呢?她还在念书嘛,学生就该耐得住性子的呀,这也是对她的锤炼~”
梅尔无语地朝他翻了个白眼儿,咕咚咕咚喝完牛奶,餍足地舔了舔嘴唇,变回猫咪趴到窗台边睡觉去了。
除了哐当哐当的铁轨响,整个车厢里便只剩下唰唰的笔声。雪茸在给阿丽塔写“教案”,莱安在给家里人写信,沙维亚则拿着几张大纸,吭哧吭哧地趴在桌边研究着什么。
一直等莱安写完信、抬起头,沙维亚才戳了戳他的胳膊,迫不及待地跟他分享起来:“给你看个好玩的!”
离家许久,莱安丧失娱乐生活也很多时日了,一听有好玩的,忙不迭凑过去。
直到看到沙维亚手里的纸,表情又遗憾地垮了下去——又是地图,这家伙似乎真的觉得手绘地图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但莱安看着那弯弯曲曲的边界和密密麻麻的等高线,只觉得像看了天书一样头疼,根本跟“好玩”沾不上半点儿关系。
眼看着莱安要无声无息地溜走,沙维亚一把抓住他,说:“诶,不是,你看这个形状啊!”
莱安痛苦地回过头,盯着那张纸上的图案:“什么啊?”
“诶?啧!嘶——”看他一脸懵懂,沙维亚要把毕生所学的感叹词都用上了,“你就没觉得这个形状,很像什么吗??”
莱安无语凝噎:“没觉得。”
他最多能看出来,这是一张汤恩村的地图,除此之前,他贫瘠的想象力根本想不出来一点。
“你怎么回事,这都看不出来??”沙维亚狠狠叹了口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这是一张嘴啊!”
听他这么一说,再对着那图案去看,莱安来回摸了摸下巴,似乎有那么一点感觉了。
沙维亚拿着笔杆给他细细做起了讲解,“你看,我们现在正处在的地方,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口腔,四周白色的山脉很像牙齿,而那临海的汤恩村本身,是不是很像是一截伸出口腔的舌头。”
说舌头,莱安没有半点儿触动,但一说临海,他脑子里就又想到了刚来时让他昏厥的高度差,顷刻间,他又感觉到了一阵天旋地转的反胃。
沙维亚伸手狠狠摇了摇他的肩膀,又把他那呼之欲出的呕吐欲给硬塞了回去:“之前我还没有很明显的感觉,直到我把之前隧道的地图和这个拼到一起,忽然就觉得有点奇妙了!”
说完,他又把另一张地图拼到了一起,欣喜道:“看!看!!”
莱安无语道:“什么呀——”
“隧道啊!”沙维亚的心都要碎了,“你还记得这班列车的外号叫什么不?”
这回莱安能秒答了:“穿喉列车。”
“对!对!!”沙维亚欣喜地引导起来,“那口腔的后面是什么部位?”
莱安:“食道。”
“啧!”沙维亚皱眉,“隔壁那个!”
莱安:“喉咙。”
“BINGO!!”沙维亚就激动得快要站到沙发上,“没有觉得很神奇吗??你可千万别跟我说这是巧合!!”
莱安其实很想说,这特么除了巧合还能是什么,但怕沙维亚从沙发上跳下来揍他,所以只能哼哼着选择了沉默。
“最最奇妙的是这个!”沙维亚用手指圈出了悬崖下那棵倒吊树的位置,莱安看不得这个,一看这玩意儿就免不了一阵悲从中来。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树会倒着长在悬崖边上,这也太奇怪了。”沙维亚说,“直到刚刚!我看见梅尔打了个呵欠,忽然就来了灵感!!”
一边,睡得正香的梅尔抽空抬头白了他一眼,又换了个角度继续睡。
见他不愿意再打一个呵欠,沙维亚直接一个箭步来到莱安的面前,嗷地一下朝他张开嘴。
莱安吓得后退了一步,直到他朝那人的嘴里瞥了一眼,忽然就好像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
“看到了没有!”沙维亚闭上嘴,兴奋道,“那个小肉球!”
莱安非常学术地纠正了他:“那叫垂雍悬。”
“就是它!垂……!就这个!”沙维亚兴奋道,“那棵树就是这张嘴的垂小球!”
沙维亚说的,正是每个人口腔上方软腭处一个向下突起的小肉球,学名即为垂雍悬,有协助吞咽和辅助发声的作用。虽然这个联想十分抽象,但仔细一想,那倒扎在悬崖上的树干,还有底端膨大的树冠,仔细看起来还真跟上小下大的垂雍悬有几分相似。
莱安终于点点头:“确实……”
终于被认可的沙维亚开心得都要跳车狂欢了:“是吧!!真的!!就是这么巧!!”
莱安沉默了片刻,又忍不住问道:“呃……所以,知道这有什么用?”
沙维亚眨了眨眼,第一反应似乎是想要生气,却又发现自己确实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于是只能故作气恼地摆摆手:“跟你说你也不懂!”
果不其然,一看他生气,莱安便又着急忙慌,努力顺着他的话题说了。
实际上,隔壁桌的雪茸对于沙维亚那没用的推论还有几分兴趣,但他此时还困在“助燃剂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的困扰里,也还没想好他们下一站要去哪里,一时半会儿抽不出精力去管这张已经过期了的手绘地图了。
此时,天空尽头传来一声低低的轰鸣,他顺势抬起头,正巧看到五艘漆黑的殡葬飞艇整齐地排着队,宛如滚滚乌云一般碾压过来。
看它们的飞行方向,很显然是收到了消息,直奔着毁灭了的汤恩村去的。
雪茸目送着那队飞艇越过山头,忽然觉得有些讽刺——村子里出了这样大的灾难,最先赶到的不是救援的队伍,而是送葬的飞艇,看起来就像是上赶着给人送死一般,字字写着“人道主义”,骨子里却渗透着冰冷与无情。
也就在这时,房间的门突然敲响,接着,一封印着德文家火漆印的信封,从门上的信件口中掉落下来。
莱安赶忙拆开信封,里面装着的是厚厚一沓子信件。
他颇有些激动地将信纸逐一拆开来看,果不其然,是家里每个人都给他写了留言——父母的关心和宽慰、大哥的谆谆教诲、三哥的鞭策鼓励,还有一张,是二哥伊温写下有关“手表”和“火焰”的线索。
只瞥了一眼,莱安就慌慌忙把那张纸拿给雪茸看。
信件的内容清晰明了,言简意赅,开头短短几行字,便帮他们确定了下一站的目的地——
“斯凯立顿孤儿院,那里或许有你们想要找的答案。”
【骨肉】
第90章 白骨摇篮090
虽然德文家的产业并不涉及高端手表制作,但整个大陆的旅客客运、工业运输的命脉,却都掌握在这家人的手中。
莱安出事后的这段时间,伊温派人调取了涉及“特殊物品货运”的全部线路,又根据保存条件筛选出可能涉及火种运输的若干条,再排除掉工业用火等大型生产生活类用火,最后留下了几条固定的私人小型货运路线。
“最终筛选出的几条路线,经过详细比对,都应该和微型火种运输有关,而包括斯凯立顿孤儿院在内的总共五条路线,都是固定的单程路线,只出不进,应该就是火源的产地。”
而之所以在这五条中选出这家孤儿院,则是因为原本路线固定运行的时间为一年一次,而在近期,也就是埃城案件发生后不久,这条线路又额外运输了一次。
“看上去像是在‘补货’。”雪茸分析道,“正好某个厉害人物丢了一块手表,找也找不到,可能想要重新做一块吧。”
没想到在火车里躺着,就有线索主动往自己头上砸,雪茸越想越满意,不禁觉得绑走莱安的性价比实在是太高了。
“真是帮大忙了,莱安。”他又看了看这封信,笑着对莱安说,“不过你哥这么做,合规矩吗?”
莱安刚刚也在想这件事——实际上,伊温这一步走得非常微妙,毕竟私自调查线路有侵犯客户隐私的风险,是他们这一行的大忌,但看上去他只是调出了他职权范围内能看到的信息,更多的是靠自己的分析和推断,所以硬要说违规,好像也算不上。
不过这种在灰色地带极限擦边的事情,伊温也不是第一次干了,之前有一次,三哥凯恩在外面行侠仗义、把另一位公爵家搞霸凌的儿子胖揍了一顿,两家闹得不可开交,最后伊温也是用类似此类不干不净却又挑不出大毛病的方法,把对方摆平得服服帖帖。
这么说来,道德底线异常灵活这一点,伊温和雪茸还真有几分相似,只不过自家哥哥相对收敛,放低底线的前提也都是涉及到了家人的利益,而雪茸……只能说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了。
于是莱安只能挠挠头,打起了马虎眼:“嗯……从严格的理论上来说,还算合规矩。”
合不合规矩这件事,雪茸自然只是顺口一问、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信件本身透露出来的信息拉了回去——
伊温·德文提供的五个可能涉及火源生产的地点,除了孤儿院之外,还有两家大型的医院、一家公立养老院和一处大教堂。这五个地方横竖看,都和“工业生产”这几个字搭不上边,叫人很难想象出和紫色火焰之间的关联。
这时,隔壁的沙维亚刚刚修改好地图,站起身来凑过去一看,发出了一声慨叹:“诶呀,斯凯立顿!我以前差点儿被送到那边去了!现在想想都后怕……”
这时雪茸和莱安才想起来,沙维亚也是从孤儿院长大的,在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了。
雪茸眼睛一亮,问:“怎么说?”
沙维亚:“是这样的,自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在埃城福利院生活了。我们院和大多数福利院一样,生活条件很好,对我们的教育也很到位,衣食住行都有保障,院里的老师们对所有人都很照顾,所以大家生活得都很幸福。”
由于机械之心的到来,大陆的工业水平呈现爆炸式地发展,经济水平也得到了提升,因此,优先得到生产资料的贵族阶级间就掀起了一股不育潮。
富人们年轻时不愿遭罪生养孩子,却又希望年老时能够有儿孙相伴,于是他们便联合起来,花了大价钱在大陆建造了很多福利院,出资请人收养被抛弃的孩子们,等到成年后再接回家中认养。
这也是大陆福利院普遍环境良好、条件优渥的原因。
“但是唯独斯凯立顿是个例外!”沙维亚说,“从出生起我们那里就流行一个传说,有一家叫斯凯立顿的孤儿院,虽然生活条件也不算差、但里面却养了很多奇形怪状的怪物,不仅如此,这个孤儿院经常爆出孩子失踪的消息,好几次惊动了大量的猎犬出动,最终都没有任何结果!久而久之,那里的怨气特别重,就时常会闹鬼!”
莱安一听,眼睛都睁大了:“闹鬼?!”
“对,具体怎么个闹法也都是众说纷纭,不过以前确实有不信邪的人去那里认养小孩,结果被吓疯了出去,之后也没有人敢去那边认领孩子了。”沙维亚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冷颤,“所以说,那个地方是所有孤儿当之无愧的噩梦。”
这种离奇的传闻对雪茸来说与兴奋剂别无二致,他迫不及待地追问:“那你刚刚说,以前差点被送过去了,是怎么回事?”
“因为斯凯立顿的魔鬼院长,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各个孤儿院里挑人。”说到这里,沙维亚似乎又回想起了糟糕的童年过往,脸色都苍白起来,“他们孤儿院像是有什么怪癖一样,总喜欢去别的孤儿院里找不听话的孩子带回去,以前我们老师就总说,让我们一定要乖乖听话、好好吃饭,但凡有小孩不听话的,他们都会立刻闻着味儿过来把他们收走!”
听起来像是专门吓唬小孩的那种故事,但沙维亚还是说得一副有鼻子有眼的模样——
“我当年就是不信邪的那一波,带着一批朋友到孤儿院旁边的野池塘里游泳,回来玩疯了不想吃饭,结果病倒了发了好长时间的高烧,外面来的医生说我有可能会留下残疾,告诉我这就是不听话的病,当天他们院长就跑过来看我了!”沙维亚说到这里,都快吓得飚出眼泪来,“谁懂啊!我当时躺在床上,他就这么阴恻恻盯着我,我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吃掉了!于是连滚带爬跑到食堂干了三大碗饭,晚上那人还没来得及把我带走,我的病就被吓好了!!”
说到这里,沙维亚的力气像是被彻底抽干了一半,颓靡地倒在了沙发上:“我的上帝我的老天我的机械之心啊,那真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沙维亚这番绘声绘色,也狠狠把莱安吓到了:“真的很恐怖。不过他还挺讲道理的,居然还给你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再后来,我每次吃饭运动都特别积极,再也不敢生病了。”沙维亚叹了口气,拍了拍肚皮,“也得感谢那个魔鬼院长,给了我一个良好的体格,后来我考上了警督,虽然没有被富人收养,但也算是拥有了还算不错的人生了。”
虽然嘴上说着感谢,实际还是恨得牙痒痒,但事实便是,如果那个院长不过来吓他这么一下,他这辈子可能真的和健康无缘了。
这番话着实勾得雪茸好奇心一个劲地乱颤,他恨不得立刻飞到孤儿院去探个究竟:“沙维亚,到斯凯立顿怎么走?远不远?”
沙维亚叹了口气,疲惫道:“不远。这班列车正好能到……我们确定要去那种地方吗?”
“当然。”雪茸笑道,“顺便过去看看那‘鬼’的真身,帮你彻底拔除这个童年阴影——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破除迷信义不容辞啊。”
明明就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还非要一副大言不惭的样子。梅尔懒得点破他,换了个方向继续睡觉了。
“不过,我们这次要以什么身份去呢?”莱安问道。
雪茸理所当然道:“去孤儿院嘛,当然是假装去领孤儿!”
“可是据我所知……认领孤儿需要有财产证明,哪怕只是进去参观挑选也要有身份证明。”莱安说,“如果要去办那些证明,我们的身份肯定是会暴露的……”
“巧了不是!”雪茸乐起来,“办假证,我老师可是专业的!”
与此同时,另一节车厢内,诺恩·坎贝尔坐在闻玉白的对面,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你打算以什么身份去孤儿院调查?假装去领养孩子?”
闻玉白正在整理卷宗,听到这里,手顿了顿。
“不。”他淡淡道,“说是要领养,结果最后又食言的话,挺畜生的。”
没想到他心思居然如此细腻,诺恩道:“那有啥,尤其是领养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说决定就决定呢,这些小孩子肯定经常遇到这种事,应该都已经习惯了。”
就是因为经常遇到,才更不应该这样。
闻玉白的脑海里闪现出了曾经的种种,想起过去那希望燃起又破灭的巨大落差,与其说是不想折磨那群素不相识的孩子,不如说他更想放过年幼时那个满怀着无限幻想的自己。
但他却又懒得跟诺恩辩驳,便顺势将话题岔开:“听说教会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人去那边做检查,我去弄个假证来就行。”
“你还有这渠道?”诺恩调侃道,“我以为干你们这行的比较忌讳这个。”
“这有什么,都是为了工作。”闻玉白并没有这方面的道德束缚,“主要是我领导正巧认识一个,呃……也算是人脉吧。”
关于许济世和闻风清之间的微妙关系,闻玉白不愿多评。他只知道自家上司虽然嘴上一直对这个江湖游医兼算命骗子外加造假专家嗤之以鼻,甚至是恨之入骨,但每次一遇到问题,还是会优先想到要找他。
只能说,许济世这个人是真的很好用,如果他不是每次只要看到闻风清的名字,就立刻坐地涨价三倍以上、连带着闻玉白自己也多掏了不少腰包的话,他对这个人的评价应该会更高。
于是这一天,许济世同时收到了两封来自行驶列车的信件。
一封信件是来自死对头手下的猎犬,说是想请他帮忙做一个去斯凯立顿孤儿院检查的假通行证,另一封是来自自家不成气候的学生,死缠烂打要给自己开个财产证明、外加办个一看就是有钱人的□□,要确保能去孤儿院领孩子。
许济世来来回回把这封信放在一块儿对比着看,摸着下巴思忖了半天——
寄信的地址是一样的,但是分开两封信写,这应该是怕被他看出来端倪,实则却是典型的欲盖弥彰。
而他们之所以不办同一种证件,原因也非常简单,孤儿院的领养条件苛刻,猎犬想要领养孩子,难度可能会更大。可领养这种大事,父母双方肯定都不想缺席,所以闻玉白也只能选择曲线救国,换一种身份和雪茸一起看孩子。
虽然他早就明显感觉出来这两人的关系不大正常,但一边逃命一边谈恋爱就算了,还要领养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一家三口一起逃命,这种事情未免也太过超前了。
许济世一边咋舌一边连连摇头,直到看到信封里两大块熠熠生辉的金币,审判的欲望立刻烟消云散——
太好了,自己可真是多管闲事,像他们这么恩爱又优秀的年轻人,一起养个孩子是多么正常的事情!
他要祝他们永远年轻!永远热恋!!【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