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乃公回家不用送


    刘盈对即将到来的狩猎很兴奋, 准备很充分。


    狩猎往往会住好几日,项羽等人都是在水囊里备的酒,酒不容易变酸臭。


    刘盈不喝酒。他守着一口大锅,将水烧开后注入被烫过的竹筒里, 装了一箱子的水。


    一直很乖觉, 彭城提供什么他就吃什么的刘盈, 难得提要求, 央人炕了许多厚实的大饼, 在凉爽的天气下晾干后, 在驴车上放了一大麻布口袋。


    回禀项羽的人都忍不住笑, 说汉王世子果真是孩童心性, 虽然平日里表现得很老成谨慎,从不与旁人交往, 能出门玩耍,还是忍不住兴奋。


    项羽想起每次刘盈见他, 他心情都会很不错, 料定自己也是对刘盈挺有好感。


    “等杀了刘邦,就让他当汉王。”项羽吝啬, 把官印在手里磨平了也舍不得给他人, 更不说封爵。


    原本历史中,不止没有被项羽重用的韩信如此说, 连在项羽手下当猛将,凭借战功封爵的陈平也对刘邦这样嘀咕过。


    项羽这钉死了的人设, 竟然在刘盈身上突破界限了。


    旁的人一听, 对刘盈本就不麻烦的要求更加尽心。刘盈拿出自己从楚王后、项襄那里得来的“赏赐”,犒劳帮助他的人。


    项羽没给过刘盈的赏赐,刘盈在彭城的生活很朴素, 幸得楚王后怜爱和项襄的照顾,才攒下了不多的钱财。


    一点点小小的要求,刘盈竟然还要给赏赐。


    替刘盈做事的仆从,难得有种“仆人替贵人心疼钱财”的荒谬感。


    刘盈察觉这件事时,散出了更多的钱财。


    他再拮据,每月从项佗那里支取的“质子月例”也足够大部分仆从过好几年。伺候自己的仆从,真是傻得可爱。


    “都拿去吧。”


    刘盈很怜惜这些人。他离开后,项羽很可能把他接触过的仆人都杀了。


    拿点钱财安置家里人,就算他的鳄鱼眼泪了吧。


    食物、饮水、衣物统统备好,小小的驴车一半的空间被装满。


    剩下的一半,刘盈奉承项羽,说是留着为楚王拾捡猎物的。


    项羽扫了一眼刘盈的驴车,难掩嫌弃:“我猎一头猛虎,你的驴车就塞不下了。”


    刘盈做震惊状:“楚王居然能狩猎猛虎!真厉害!”


    项羽在孩童崇拜的眼神中洋洋自得:“刘邦自是狩不得。”


    刘盈恭敬道:“阿父从来不狩猎,收兵回城后就卸甲回后院,不敢与楚王比。”


    芒砀山的老虎团队给刘盈点了个踩。


    刘盈既然提到刘邦卸甲归后院,项羽的下属就难免笑话几声刘邦的好色。


    酒和色,真是消磨英雄气啊。


    项羽不住颔首。


    刘盈见项羽态度,十分惊讶。项羽竟然承认阿父有英雄气,没想到啊。


    啧,阿父这样的人,怎么配呢?


    刘盈看看自己没长多少的小胳膊小腿,再次遗憾自己的年龄。


    项羽见刘盈神色有异,询问刘盈原因。


    刘盈实话实说,特别实诚:“我想阿父算不上英雄。”


    众人沉默。


    项羽都忍不住了,对刘盈道:“你父亲还是算得上英雄。”


    刘邦不算英雄,和刘邦打得如此焦灼的自己算什么?!


    刘盈委委屈屈道:“楚王说是,那就是吧。”


    项羽第一次被人冒犯,不仅没有生气,还有哭笑不得之感。


    他早发现刘盈虽面上乖巧,但骨子里似乎对刘邦藏着许多不满。无论是自己的观察,还是项佗的书信,刘盈对刘邦是真心诚意地没有一句好话。


    他想起有诸侯说,刘盈挺受刘邦喜爱。刘邦当着诸侯的面,将刘盈抱在怀里,十分亲昵。


    以刘邦性格,应当是做戏了。


    刘邦对世子刘盈,恐怕确实没多好,才让刘盈怨言颇多。


    项羽打趣了刘盈几句,将刘盈带在了身边。


    他入山林中,先找了几只兔子野鸡热身,猎物还真都挂在了刘盈的驴车上。


    虽然刘盈的驴车行驶不如他们的骏马速度快,但刘盈不需要狩猎,只需要拾捡猎物,倒也能勉强跟上项羽的速度。


    项羽都要与刘邦决战了,还对刘盈表现出亲近。项羽的下属都很惊讶。


    他们仔细打量刘盈。


    嗯,打量不出什么。汉王世子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乖巧孩童而已。


    项羽所带的人,大部分还未见过刘盈。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眼中的刘盈很普通,但就是莫名讨人喜欢。


    龙且还在齐地没回来,龙氏还有其他族人陪同项羽狩猎。


    因刘盈和龙后较为亲密,他们也都较为照顾刘盈。


    好几个人没忍住心中对刘盈的喜爱,捏了捏刘盈头上两个小包包。


    其余年纪较大的项氏族人和项羽下属见状,也去揉了揉刘盈的脑袋。


    嗯,心情非常好,积攒的郁闷都飞走了。


    这孩子很有福气啊。


    刘盈仰起头,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平等地崇拜地看着所有揉他脑袋的人。


    众人都暗自叹息,这么好的孩童,独对刘邦怨言颇深。那汉王刘邦,在对待自己孩子上,真是不作人啊。


    项羽悄悄听着下属讨论,暗暗点头。


    他不喜欢小孩。子嗣存在的唯一意义,就只是“子嗣”。


    连他都心生喜爱的孩童,刘邦居然不喜欢?刘邦真非人父也。


    刘盈随项羽逛了半日山林,小车果然塞得满满当当。


    他将重要的猎物都分给其他为项羽拾捡猎物的侍卫,自己只留兔子野鸡等不重要的猎物。


    刘盈如此会做人,侍卫们都很喜爱他。


    入夜,刘盈把猎物交予项羽带来的厨子,用盐腌制妥当。


    项羽十分慷慨地赠送了刘盈腌制好的野鸡、野兔各十只。


    这些野鸡和野兔都埋在了盐罐里,十分奢侈。等刘盈回彭城时,野鸡野兔正好腌制妥当。


    刘盈感激地收下猎物,回帐篷的时候,大大松了口气。


    逃跑计划在狩猎阶段最大的难题是,他的亲和力光环只有两个时辰,冷却时间为十个时辰。


    若是一直跟随在项羽身边,他会有一段时间得不到亲和力光环庇佑。


    如何安排光环开启时间,又如何“延长”光环余韵,刘盈思考了颇多。


    光环虽会增加亲和力,但没了光环不会粗暴地扣减好感度,只是不会一见到他就心生亲切感。


    所以光环的作用不应该是“庇佑”,而是趁机刷好感。


    本身刷的好感,是不会在光环消失后就消失的。光环时间内,就是刘盈的“双倍好感”掉落时间。


    刘盈发现这件事,是在奉承项佗时顺带掉落了经验值时,他看到经验值变成了双倍。


    因刘盈很少用刷好感的方式刷经验值,现在才发现光环这一用处。


    光环的这个作用平日里没用。光环只对敌人有效,若不是当质子,刘盈哪会无聊到博得敌人好感?他连自家人的好感都不屑一顾。


    但没有无用的垃圾,只是没放对地方。看,系统的垃圾福利居然也能有大用处。


    刘盈可不会认为是系统给的好处,只得意自己战胜了系统,找到了系统的BUG,开发了系统的新功能。


    今天陪伴项羽一日,刘盈紧张地盯着系统面板中的提醒。


    在他说阿父非英雄,项羽反驳说刘邦还算英雄时,项羽终于自他来彭城后,掉落了第一次经验。


    连他换回阿母之时,项羽都没有掉落“关注度经验”。


    在项羽眼里,或许孝顺在他眼中也不值得放在心上。倒是提起刘邦,他才会对刘盈多看重一分。


    只有英雄才能得到项羽关注。


    刘盈老气横秋地背起手,站在帐篷外面仰望月亮。


    阿父在项羽死后不肯抹黑项羽,项羽在自己面前肯定阿父还给了自己经验,这就是英雄惜英雄吗?


    秦末英雄,非刘、项二人莫属?


    哼,明日就再加上我刘盈哒!


    刘盈晃晃脑袋,头上的总角包包桀骜不驯地甩动。


    转身,回帐篷,养精蓄锐,一觉睡到大天亮,准备逃跑!


    你问刘盈为什么不在晚上逃?


    晚上项羽的护卫防备很森严,巡逻很周密,不好逃。


    再说了,大晚上黑灯瞎火,项羽等人怎么能看清汉圣宗圣皇帝的英姿?


    不行不行。事要尽全功啊。


    刘盈去驴车副本临阵磨枪一晚,让身体好好休息了一晚上。


    来彭城后,刘盈夜晚都在副本度过。


    他没有刷副本,以免精神疲惫,只是重复在已经通关的副本里休息。


    无论是躺在驴车上看星星,还是与也先爬山看日出,或者是在大明的宫殿里选几个刚正的臣子欺负,刘盈的夜晚过得有滋有味,身体一直很健康,没有疲惫生病。


    在彭城的最后一个晚上,方块人刘盈摸着卡通小驴的脑袋。


    “灰兔,明天就靠你了。”


    卡通小驴的毛色和灰兔差不多,眼神也很相似。


    它抬起头,蹭了蹭刘盈的方块小手,似乎在告诉刘盈,不用担心。


    刘盈笑了笑,将自己的安危全部托付给了灰兔。


    逃出彭城只是开始。


    不说项羽的追兵,就是这沿路的兵荒马乱,刘盈不知道会遇到多少匪盗,也不知道粮食能支撑几日。


    半荒废的驿道和马踏出的大道会遇到项羽的兵卒,刘盈只能往深山里逃。


    就算他能通过看太阳辨别方向,但只是知道个东南西北,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往什么地方去。


    除了知道阿父在荥阳,他甚至不知道其余汉军驻扎在哪里。


    大舅父是不是还在砀郡?沛丰还有没有守军?


    刘盈就算表现得再乖巧,彭城中人也不会把前线的军报告诉他。


    龙王后和项襄虽然对他亲善,但两人对前线具体军报也一无所知。


    再者,就是砀郡和沛丰有汉军,项羽应该会猜到自己会往最近的砀郡、沛丰逃跑,追兵会主要往砀郡、沛丰去。


    灰兔再厉害,也是会累的。他很可能会被追兵追上,还可能会把大军引到砀郡、沛丰,连累他人。


    砀郡和沛丰如果现在还有汉军,只可能是项羽集中兵力攻打荥阳,暂时没有余力全力攻打其余地方。


    自己惹项羽暴怒,项羽恐怕就会脑子一热,不管不顾什么战略战术了。


    “所以,往哪逃,就全看灰兔你的自由发挥了。”


    前途一片迷雾,刘盈竟还笑得出来。


    “宋太宗的驴能带着他逃走,你也一定能带着我逃走。我虽不一定有神仙庇佑,但你一定是神仙般的小驴。”


    凭空出现的小驴,哪可能是凡驴?


    卡通灰兔再次蹭了蹭刘盈的方块小手。


    小小的方块人和小小的卡通驴依偎在一起,又度过了一个难眠之夜。


    第二日,刘盈伸着懒腰走出帐篷,身体休息得很好。


    他将罐子搬入驴车,清点了装水的竹筒和装干粮的布袋,才绑好毛皮护腿,把自己双脚塞进焊死在驴车上的腿甲中。


    刘盈说自己在驴车上站不住,才在车上装了这么个奇奇怪怪的腿甲。


    其余人都失笑。


    把自己固定在驴车上,遇到危险都没办法逃。刘盈这驾车技术,真是还有得练。


    项羽也起得很早。


    刘盈做好准备时,他已经命令护卫出发寻虎。


    昨日他们发现了老虎的踪迹。这时候山中的老虎成群结队,顺着踪迹去,就能找到一大堆猎物。


    只是发现老虎踪迹的时候天色已晚,项羽自己不惧怕,其余护卫可能会难敌虎口,便收兵回营。


    今日,项羽终于能狩猎猛虎,精神十分亢奋。


    刘盈一脸紧张地跟随项羽左右。


    项羽见他惧怕猛虎,担心为刘盈驾车的小驴会因惊慌扰乱自己的猎虎阵型,便让刘盈退到后面。


    刘盈乖乖听从。


    如项羽所料,他们很快发现了虎群的踪迹。


    他们发现虎群的时候,虎群也朝着他们扑去。


    秋季成群结队的猛虎,就是为了下山食人而来。人狩猎虎,虎也想狩猎人。


    弓箭齐发,人和虎的战争一触即发。


    刘盈打开了另一个光环。


    “全军覆没”副本赠送的光环,“降智光环”,持续、冷却时间和亲和光环一样。


    以刘盈为圆心,半径两百米的范围,所有人类的思维速度放缓,反应变得迟钝。


    没有“降智光环”,哪来“全军覆没”?系统真是会讽刺。


    刚得到这个光环时,刘盈被问号砸得满头包。


    啊?我要“降智光环”干什么?给汉军下DEBUff当内奸吗?


    就算是行军打仗,他冲入敌阵中,身边虽有敌人,也有汉军自己人啊!


    还是说,等阿父阿母要揍我的时候,我开个降智光环,让阿父阿母反应变迟钝,自己好偷溜?


    这么一想,降智光环似乎还挺有用的。刘盈用过几次后,稍稍改变了对降智光环的评价。


    没想到,降智光环还真的有大放光彩的时候。


    刘盈的“降智光环”一开,项羽的箭阵就像是视频卡顿一样,整齐无缝的箭雨出现了空档。


    虎群趁机突袭,突入了楚军之中。


    人尚能控制恐惧,马却不能。


    马匹受惊,项羽的阵型变得混乱。


    项羽虽思维也变得迟缓,但他这人做事基本凭借本能反应。


    在虎群突袭的那一刻,他便拍马上前,直接瞅准虎群中最健壮的老虎,一箭正中老虎的眼睛。


    老虎惨叫,虎群的行动也停止了一瞬。


    既然猛虎能结成群,那老虎之间也分地位高低。项羽射中的猛虎,就是这群虎群的虎王。


    两边都出现空隙,人虎战斗变成了缠斗。


    刘盈毫不犹豫地掉转车头。


    在看到刘盈的驴车掉转飞驰时,思维迟钝的楚军一时没反应过来。


    当刘盈的降智光环范围离开了他们,他们才缓慢地想,刘盈的驴车怕不是被老虎吓到,惊慌失措地逃跑了。


    两百米的半径对逃跑的刘盈而言,绝对说不上长。


    他还没有完全脱离楚军的视线,就有人向项羽报告,刘盈惊马……啊不是,惊驴了。


    项羽正与虎搏斗得热火朝天,哪关心什么刘盈?


    反正这山林四处都有楚军,猎场外围还有楚军把守。刘盈就只有一头驴,难道还能逃跑不成?


    他让报告的人领了二十人,去把刘盈寻回来。


    护卫领命,朝着刘盈奔去。


    刘盈的驴车已经离开了猎虎楚军两百米,降智光环范围内已经没有楚军。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双手合拢放在了嘴边。


    回头。


    气沉丹田。


    “项籍!乃公回家啦!不用送!!”


    刚脱离降智光环的楚军:“???”


    刘盈哈哈大笑:“项籍,吃屎去吧!”


    哪怕有马鸣虎啸,孩童未变声前尖锐的嗓音,也穿透了几百米的距离,刺入了项羽的耳朵。


    项羽顾不上身后有猛虎,掉转马头,命令兵卒朝着刘盈放箭,自己也拍马跟了上去。


    明明可以悄悄逃跑的刘盈,在临门一脚的时候暴露本性,引得项羽亲自追击,箭雨也在身后集结。


    “哈哈哈哈哈,灰兔,我们危险了。”


    装了几个月智障的灰兔驴眼神犀利,高高嘶鸣了一声,蹄子发力。


    哪怕它身后缀着一辆车,灰兔驴,起飞!


    刘盈的驴车真像是飞了起来,颠簸的时候车轮都悬空了。


    一个小学数学题。


    最近的楚军离刘盈两百米,已知刘盈的驴车速度比所有战马的速度都快,那么楚军要怎么追到刘盈?


    “哈哈哈哈哈,你们追不到!”


    “吃乃公的驴车屁吧!”


    上半身完全没有披挂任何盔甲的刘盈手舞足蹈。


    项羽很生气,但还没有气得失去理智,所以他还能思考,刘盈究竟是发了什么失心疯,以为自己能逃得掉?


    不说猎场外围有楚兵,刘盈很难逃出重围。就说自己这边有弓箭手,只要自己不想抓活口,难道还抓不住一只被射死的汉王世子?


    “放箭。”


    项羽冷酷下令。


    汉王世子都胆敢逃跑了,就算对汉王世子有好感的人,也不敢劝说项羽留刘盈一命。


    他们只能遗憾地看着弓箭齐射,箭雨朝着刘盈罩去。


    然后,他们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箭雨擦边而过就罢了,有的箭明明已经快到刘盈的身边,居然箭头一沉,朝着刘盈的腿甲扎去。


    刘盈怪模怪样的嘲笑声传来:“嗷!我中箭了!骗你们的,没射中,哈哈哈哈!!!”


    楚军:“……”


    有的楚卒被吓到,箭在弦上,不敢发射。


    项羽沉着脸,挽起了自己的强弓,策马来到刘盈斜后方。


    没有了驴车的遮挡,刘盈小小的身躯一览无余。


    项羽对准了刘盈光秃秃的后脑勺,弓拉到满月,一箭准准射出。


    “哐当”一声,刘盈的腿甲居然被项羽射得凹了进去。


    刘盈吃痛大哭:“呜哇!虏中吾指!”


    脚指头连着脚,脚连着腿,射中腿就是射中脚指头,没差别。


    呜哇哇哇,好痛啊!


    在刘盈嘲讽项羽“虏中吾指”的大哭声中,项羽茫然地放下了手中的弓。


    楚军使劲拍马,茫然地看着刘盈的驴车越跑越快,背影越来越小。


    啊这……


    天、天命在汉(超级小声)?


    “楚王……”项佗硬着头皮提醒项羽,汉王世子还没抓到,不是发呆的时候。


    项羽回神,下令追杀刘盈。


    他握着缰绳的手捏紧,竟然不听项佗的劝说,再次亲自追了出去。


    今天彭城上下一致震动。


    围猎场的楚军最先震动。


    巡逻的楚军呆呆地看着一辆驴车贴着自己飞驰过去,等他们回过神,驴车已经没了影。


    有的胆小的楚军,还以为自己看见了鬼车的影子,跪在地上祈求先祖救命。


    项羽顺着驴车的车辙追了过去,沿路都是混乱的楚军。


    驴车?驴车只给他们留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一直追出了猎场,追出了楚军驻扎的范围,项羽连驴车腾起的烟尘都没看到。


    他还想再追,被项佗抱着马腿劝下。


    很快就要攻打荥阳了,楚王你追什么汉王世子?!


    汉王世子既然已经逃出重围,就只能派兵搜索,哪是想追就能立刻追得上的?


    这种事交给其他人,楚王还是想着怎么攻打荥阳吧。只要能杀死刘邦,一个小小的刘盈,有何惧?


    项羽不惧,他只是很气,恨不得把刘盈剁成肉酱,再入锅煮成肉丸子,给刘邦送去。


    项羽愤怒地回城,果然要杀所有伺候过刘盈的人。


    龙后从病榻上爬起来,据理力争:“若是刘盈在妾这里逃走,妾愿自尽谢罪。刘盈却是在大王眼皮子底下驾车离开,大王迁怒他人,非人君所为!”


    项羽没想到一直唯唯诺诺的王后居然会忤逆自己,气得要废后。


    在项家长辈的劝说下,龙后才没有立刻被废,只是被送回娘家反省。


    龙后握着手中的小布条,似哭似笑。


    这张小布条,是刘盈离开时,悄悄塞入她手心的。


    “如果我成功逃走,婶婶找个借口忤逆项籍,离开彭城。我会证明,天命在我,项籍必败。”


    自己忤逆项羽,项羽看在兄长和龙家的脸面上不会杀自己,所以自己不会有生命危险。


    被送回娘家,确实是很好的归宿了。


    龙氏心灰意冷。


    其实她不是很相信刘盈的话,只是被压抑久了,刘盈这张小布条,给了她发泄的借口。


    她认为自己虽然不得宠,但也能得项羽对妻子的几分敬意。


    更不说兄长还在为项羽出生入死,身陷齐地不得出。看在兄长的份上,项羽就算不听自己的劝谏,也顶多训斥几句。


    项羽要废后,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事。


    连这一点,汉王世子也料到了吗?


    是那个孩童太可怕,能看透人心?还是楚王太浅薄,连孩童都能看透他?


    “罢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龙氏离开了彭城,以悔过为借口,回祖地祭拜先祖。


    她回头看了彭城城门一眼,项羽没有来送她。


    第82章 一切险阻皆让道


    项襄对项佗说自己要回江东老家, 其实就藏在彭城附近。


    他知道如果刘盈出事,自己救不了刘盈,但仍旧留了下来。


    或许我能为他收尸。项襄悲观地想。


    没多久,他听到了刘盈成功逃跑的消息。


    项襄愣了半晌, 仔仔细细询问了来者, 几句简单的问话翻来覆去问了四五次。


    当他确定刘盈不仅逃离了彭城, 还是在项羽眼皮子底下, 在楚军重重包围下逃离, 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心里不知是悲是喜, 脸上神情不知是哭是笑。


    “楚王要求围猎的兵卒都去追汉王世子, 没顾上身后的虎群,上百个兵卒死于老虎之口。楚王特别生气, 放火烧山,大火直到现在还没灭。”


    坐在地上的项襄捂着眼睛, 哑声笑道:“他也不怕风势一转, 大火烧到彭城去?不过就算山上这把火烧不到彭城,刘盈这把火也足够旺了。”


    项襄在地上坐了许久, 家吏仆从皆不敢劝。


    他笑了一会儿, 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从地上爬起来:“去荥阳。”


    家吏担忧道:“主父真的要去投汉王?荥阳危险, 我们投汉,也可去其他地方。”


    项襄笑着摇头:“再危险, 能有盈儿在猛虎和楚军双重追击下逃跑危险?走, 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汉王。”


    家吏仍旧担忧:“虽然汉王世子逃出彭城,但楚军仍在追捕他,且世道混乱, 我们还不确定他能否安全逃回汉军营中。”


    项襄挥舞着衣袖,再配上脸上夸张到丑陋的笑容,就像是跳舞似的:“哪里能比彭城、比项羽身边还危险?天命在身,世上一切艰难险阻都会为他让道。他一定能回到汉王身边。走!哈哈哈!天命在汉,阿父,你说得无错,天命在汉!”


    项襄转身亲自收拾行李,又哭又笑。


    项羽父母早逝,项梁亲手将项羽拉扯大,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侄儿?


    项梁伤重不治而亡前,他叮嘱项襄,如果项羽重用他,就留在楚国,项羽对自己的愧疚,会好好保护项襄;如果项羽冷落项襄,就是愧疚转化成了警惕,项襄要保命,要么留在江东,要么另投他人。


    “若是你不肯隐居,那就投刘邦去吧。是我小瞧了他。”


    “楚国上下皆认为他是宽厚长者,他能骗得了一个人,骗不了所有人。所以,他胆小如鼠的面目才是伪装。”


    “一次胜利可能是侥幸,但他入秦如此顺利,惹得项羽都焦急起来,显然他真的有为将之才。”


    “我让楚怀王封他为武安君,本是羞辱武安君白起。现在看来,‘武安’之名名副其实啊。”


    “项羽虽勇猛,天下却不需要一个只有勇武的国君。天下苦秦久矣,项羽为国君,恐怕比秦王更暴虐。天下需要的是刘邦这样的宽厚长者,刘邦便能赢得天下。”


    “最后这天下,必为刘邦与项羽对峙。”


    “刘邦只要不死在战场上,时间拖越久,对刘邦越有利。”


    “刘邦能把敌人也化作朋友,而项羽那性格,只会给自己树立越来越多的敌人。”


    “儿啊,若你想做出一番事业,就去投刘邦吧。”


    “你是我的儿子,他要借用你的身份招揽项家,所以一定会给你建功立业的机会。”……


    项梁死前,只留项襄在床前,对项襄说了许许多多的话。


    他在闭眼的时候,嘴唇都在轻轻翕动。


    项梁还有好多话要说,可没有时间了。


    他的孩子,虽然提前戴冠了,但那顶代表成人的冠冕,并不能让项襄真的长大成人。


    直到项梁死亡。


    项襄才真正提前完成了成人礼。


    家吏默默跟随项襄,看着项襄摩挲着刘盈留下的锦囊,不敢打扰项襄沉思。


    刘盈在项襄离开之前,赠送了一个虽然绑着封口,但绑带可以轻易扯开的锦囊。


    “等你得到我逃出彭城的消息,如果想去拜访我阿父,就把锦囊给他。我建议你别提前打开,虽然打开了也没事。”


    项襄想,刘盈可能早就猜到他最后的归宿,只能是投汉。


    项羽容不下他,他或许连江东都待不了。只有刘邦那里,才能容纳项梁的儿子。


    他早知这一点,却一直不肯去投刘邦,是因为他不想利用父亲的名声做事,也不想离开其他家人。


    如果去了汉王那里,他就真的是孤家寡人,要与所有亲朋好友敌对了。


    项襄一度认为,自己不可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压力,所以他乖乖待在彭城,闭目塞耳,假装一切安好。


    现在他怎么愿意去了?


    项襄不知道,就是突然想去了。


    他将锦囊塞进怀里,静静地看着马头前方飞速后退的风景。


    既然盈儿说最好别拆,那就不能拆了。


    不知道盈儿会在锦囊里写什么,或许是对汉王说些好话,让汉王好生对待自己?


    哈,盈儿心善,不顾自己计划可能败露,连龙阿姊那里都留下了提醒,肯定会为自己写很多举荐的好话吧。


    项襄策马,心情突然好转了。


    彭城离荥阳八百里,若带着行李慢慢走,顶多一旬就到了。


    项襄让家仆带着行李缀在后面,自己策马疾行,只五日就到了荥阳。


    荥阳之外,汉军和楚军还都挂着免战牌对峙。既然项羽没有把刘盈肉丸子汤送来,就是还没抓到刘盈。


    项襄松了口气。


    虽然刘盈现在还没有消息,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范增认识项襄身边的人。项襄自己藏了起来,让家吏去拜访范增。


    “楚王至今不肯任用主父,我实在心忧。我请为说客,说服汉王投降。汉王虽不会投降,我或许能打探城中情况。若能立下些许功劳,讨得一官半职,更能照看好主父。”


    若说客说他因项襄被冷落,所以想背离项襄,范增不会相信。


    想背离项襄的人,早就离开项襄了。现在项襄身边的家吏老仆,都是为了项梁的恩情,愿意守护项襄一生的侠义之人。


    说客说他要替项襄立功,讨得一官半职后更能照看项襄,范增便心软了。


    范增最初跟随的就是项梁,虽然他在项梁还活着的时候,就选择了更有才华、更像君王的项羽,不打算支持项梁的亲生儿子项襄,但项梁已死,项襄对项羽没有威胁,他还是愿意在不违背项羽意愿的前提下,照看项襄一二。


    “去吧,无论你是否打探到消息,我都会向大王举荐你。”范增温和道,“你也让项襄别忧心,大王只是因他三年孝期未过,所以才没有重用他。待他孝期过了,大王与他从小亲密,难道还会亏待他?”


    说客毫不客气地讽刺:“别说楚国不兴守三年孝那一套,就是兴,守孝可不独儿子的事,老主父的兄弟侄儿难道不服丧?谁又为老主父服丧了?范公就别说这些骗人的话了,徒惹人发笑。我主父年轻不更事,只能祈求家族庇佑,再多的委屈都会咽下。但主父不蠢,知道自己受了委屈!”


    范增沉默,没有反驳说客的话。


    他仍旧态度温和:“为了襄儿好,有些话,即使在我面前,你最好也别说。”


    说客咬了咬牙,哭着对范增叩拜:“仆明白,谢范公提点。”


    说客在范增面前一番真情流露,并不掩盖对项羽的不满,范增反而更信任说客没有其他目的。


    就算他猜到说客有其他目的,也不能猜到项襄居然要投奔刘邦。


    项羽再冷待项襄,项襄也是项羽的堂弟。离了项家,离了楚国,与所有亲朋好友为敌,项襄是发疯了吗?


    项襄扮作家吏的仆从进了荥阳,家吏悄悄对刘邦透露了项襄的身份,请刘邦单独与项襄见面时,刘邦也十分惊诧,狐疑项襄是不是疯了。


    不过他就狐疑了一下,拍了拍脑门道:“难道项羽那厮真的不当人,连兄长的儿子也要警惕?不至于啊,除非他是故意拖累对兄长的救援,导致兄长战死。”


    刘邦在上首坐得东倒西歪,好像脑袋里就没有见宾客时要礼貌的想法。


    项梁的家吏原本对刘邦轻视慢待主父很不喜,听刘邦居然称呼自家老主父为兄长,还很快猜出了项襄的处境,心中便对刘邦生出了些好感。


    “我既然认你父亲为兄,你就是我侄儿,随意坐吧,不用拘束。”刘邦摆摆手,让项襄和其家吏都坐下,“你该去投其他汉将,我这里可危险得很,你可能会被一同困在荥阳。”


    项梁坐下后,先对刘邦叩拜作揖,才道:“如果汉王不在荥阳,项羽就不会猛攻荥阳了。汉王可随我的家吏离开荥阳。”


    刘邦失笑:“如果你早几日前来,我或许就跟你逃跑了。不过就在这几日,章邯已经拿下齐国,魏国也已经覆灭,我看项羽短时间内无暇顾及我了。”


    项襄道:“无论形势再紧急,若汉王还在荥阳,他定会猛攻荥阳。再者……”


    他恭恭敬敬将锦囊双手奉上,还未说话,刘邦已经焦急地从坐席上爬起来,抢过项襄双手捧着的锦囊。


    “你难道是从彭城而来?你见到盈儿了?盈儿可还好?”刘邦慢悠悠的语调变得和连珠似的,神情也不复散漫。


    项襄很是惊讶:“汉王原来与世子感情很好?”汉王竟能认出锦囊是盈儿的?


    刘邦意味深长地扫了项襄一眼,咬牙切齿道:“那逆子又胡言乱语什么了?别听他乱说!他惯爱骗人!”


    项襄想起刘盈那情真意切的不孝话,真的难以想象刘邦和刘盈的父子感情有多亲密。


    总不可能刘邦对刘盈亲密,刘盈却仍旧满口不孝之语?舍身救母的盈儿怎么会是那种人?那也太不孝了!


    项襄还在发愣,刘邦已经拆开了锦囊。


    锦囊里有一张大大的布条,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战场上射箭能百步穿杨的刘邦虚着眼睛,才看清刘盈写了些什么。


    这头一句,就是“乃公已经逃出彭城,为乃公欢呼吧!”。


    刘邦:“……”这什么孽子啊,第一句话就自称乃公的乃公。


    好了,不看字迹就知道,这绝对是刘盈亲手所写,没人胁迫,货真价实。


    刘邦又气又乐,站起来原地转了几圈,坐下后猛拍大腿:“这孽子,真是急死乃公!”


    说罢,刘邦抹了一下眼睛。


    视线模糊,他看不清刘盈那蚊子大的字了。


    怕眼泪模糊字迹,刘邦把布条放好,不在意面前还有陌生人,一边哭着骂刘盈不省心,一边问道:“他真的逃出彭城了?”


    项襄看见刘邦竟然当着他的面流下喜悦的泪水,震惊地相信了刘邦对刘盈的父子之情是真的。


    那盈儿不就……唉,盈儿,你也过于顽皮了吧?


    “是。”项襄稳了稳心神,从刘盈劝他离开彭城开始说起。


    刘邦听到刘盈离开前,居然还先通知了项襄和楚王后,气得又是对刘盈破口大骂。


    项襄很是无语。


    汉王,你就算骂刘盈,也别指着刘盈的父亲骂啊,你不就是刘盈的父亲吗?


    “我那儿子,虽然顽皮了些,不孝了些,心是真的好。”刘邦抹着眼泪呜咽道,“谁对他好,他就一定会对别人好。盈儿如此侠义心肠,都是我没有当好榜样。我曾经为游侠,给盈儿说了太多当游侠时的事,把他带坏了。”


    项襄眨了眨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汉王骂着骂着盈儿的父亲,突然自夸起来,让他实在是想不出回答的话。


    半晌,项襄才道:“汉王真是和盈儿非常相似啊。”


    这神情,这语气,这说着说着就要拐着弯夸自己的性格,说汉王不是盈儿亲生父亲,谁信?


    刘邦哭着失笑:“所有人都这么说,还说我被盈儿气,都是我自己的错。”


    他终于哭完,擦干眼泪看刘盈的布条信。


    看了一会儿,刘邦又骂了起来:“孽子是想让乃公眼瞎吗?字写大一点会累死他?!小锦囊装不下,放个大锦囊啊!哦,对了,你是不是没有拆开锦囊?”


    项襄忙道:“盈儿……世子说最好不要拆,我便不敢拆。”


    刘邦听项襄差点说漏嘴,无语道:“你既然习惯叫他盈儿,就继续这么叫吧。汉将多如此叫他,叫他世子的人才少。你不知道,听闻孽子身陷彭城,我那群老兄弟都快疯了。”


    刘邦揉了揉眼睛,坚持看完刘盈的蚊子字信,没让别人念给他听。


    看完之后,他笑着把信丢给项襄:“他不让你看,我反而想让你看。你看第一句,就知道为何他不让你先看信了。”


    项襄不明所以,但刘邦让他看,他就恭敬地看了。


    当他看到第一句,就赶紧闭上双眼,把布条双手捧回。


    他是眼花了吗?居然看到盈儿向汉王自称“乃公”?汉王看了信还不生气,这是多宠溺盈儿啊!


    “不看了?后面夸你的话那么多,你不看就亏了。”刘邦笑着道。


    项襄犹豫了一下,咬牙继续看下去。


    刘盈在蚊子字的字里行间都充斥着不孝的语气,但看久了,项襄总觉得刘盈这语气挺像在撒娇抱怨。


    信很长,一大半都是骂项羽,抱怨在彭城吃不好睡不好,让刘邦给他报仇。


    信的最后,刘盈才夸了龙后和项襄对他好。


    项襄没见到刘盈夸他有才华,刘盈只是在信中絮絮叨叨说自己如何照顾他。


    悄悄给他塞钱财,为他上药绑绷带,静静听他骂项羽……一件又一件小事,刘盈都记在了布条上。


    “阿父,襄兄长是我的友人,你替我照顾好他,等我回来,我来重用他。”


    项襄双手颤抖,刘邦赶紧把项襄手中的布条抢回来。


    “你别哭啊,别把盈儿的字迹哭模糊了。”刘邦仔细地揣好刘盈的布条信,“就依着盈儿信中的话,你不用想什么与项家为敌,先跟随我为文吏。等盈儿回来,你跟着盈儿。我记得兄长学识渊博,你应该不是不读书的人。”


    项襄哭着叩拜:“我读书,读了很多书。”


    刘邦自得:“盈儿也读了很多书。他这一点也像我,很爱读书。”


    项襄哭声一滞。汉王,盈儿没少嫌弃你不爱读书啊。


    刘邦让项襄暂时退下,休息一两日后,再和项襄商量怎么让吕娥姁等人离开荥阳。


    “盈儿既然狠狠抽了项羽的脸,项羽可能会不管不顾,猛攻荥阳了。”刘邦又是欣喜又是头疼,“这孽子,尽会给乃公找事。”


    他摸着藏着刘盈的布条信的胸口,步履轻快朝着吕娥姁居住的院落走去。


    人还未到,刘邦就放声大喊:“娥姁!盈儿送信回来啦!”


    院子里出现东西被打翻的声音,吕娥姁打开院门,身体前倾,像是扑在门上似的。


    刘邦从怀里小心翼翼摸出刘盈的布条信:“这里这里,别急,布条太脆弱,你坐着看,别弄破了。”


    吕娥姁紧张地在身上擦了擦手:“真的是盈儿的信?不是别人伪造的?”


    刘邦挑眉:“除了盈儿,谁还会在我面前自称‘乃公’?”


    吕娥姁哭着笑道:“是盈儿,是盈儿才做得出的事。我看看,我看看……咦?字也太小了!”


    刘邦抱怨:“他在信的末尾写,就是故意写这么小,折腾你我呢。他说他在彭城实在无聊,就写小字打发时间。”


    吕娥姁骂道:“都是项籍的错!”


    刘邦赞同:“对!”


    夫妻二人脑袋凑在一起,刘邦陪着妻子又看了一遍信。


    两人一边看,一边讨论,一边骂项羽,相处和睦极了。


    曹氏悄悄合上门离开。


    合上门后,曹氏的步子变得轻快,就像是回到了少女时候,快要蹦跳起来。


    “得赶紧给肥儿和信儿送信,盈儿好得很!还说服了一个项家人来投呢!”


    曹氏喜上眉梢,泪如雨下。


    这时,被刘邦等人惦记的刘盈却并不开心。


    他驾着驴车不吃不喝逃了一整天,才敢找个山中荒废的猎人小屋休息。


    把脚从腿甲里拔出来的时候,护腿被血浸透,差点撕不下来。


    刘盈一边哭,一边用刀把毛皮护腿一点一点划破,一条一条缓慢撕下。


    被项羽射凹腿甲的那条腿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但腿在金属腿甲往内凸起的地方摩擦了一整日,早破了一大块皮,都磨得见肉了。


    “呜呜呜,灰兔你为什么斜着眼睛看我?你是不是骂我活该?可恶!我就骂他几句,不痛不痒,他居然射伤我!小气!”


    刘盈烧开水,待水半凉后,抖抖索索清洗伤口。


    还好项襄偷偷留下了一包治外伤的草药,否则他还只能硬扛着。


    草药碾碎后与温开水调和成药膏,敷在腿上时,疼得刘盈差点跳起来。


    重新绑好腿,刘盈一瘸一拐去拔驴车上的箭。


    他特意在驴车的车厢壁上绑了稻草,就为了驴车借箭。


    项襄送的弓和剑都藏在驴车车底。因项羽忽视他年幼,在他刚入彭城检查了一遍驴车后,就没有再行搜查驴车。


    一个总角孩童,有武器也不可能行刺他。项羽便忽视了刘盈藏的武器。


    虽然有弓,箭却是不好藏。


    刘盈忍着痛拾取驴车上的箭,把箭扎成一小捆。


    他把弓和剑都背在背上,又在小屋周围都点燃了火驱散野兽,才抱着灰兔小憩。


    “我们轮流守夜,我先睡。”


    灰兔驴轻轻用脑袋拱了拱刘盈,表示自己记住了。


    “等火熄灭,你就叫醒我。”


    刘盈枕在灰兔驴身上,闭上双眼。


    还好有灰兔,还好能进副本。否则他逃跑路上,大概是无法入眠了。


    即使他的精神仍旧难以入眠,至少进入副本,能让他的身体得到休息。


    等刘盈醒来时,他察觉周围有野兽的异动。


    刘盈连忙点燃火堆,并把弓从背上取下。


    灰兔驴靠着刘盈睡下,一点都不惧怕不远处的野兽。


    或许有篝火的缘故,或许路过的野兽还不饿,刘盈平安地度过了一晚,重新坐上了驴车。


    再次出发的时候,他没有再穿戴腿甲。


    灰兔会自己找路,不需要他驾驶驴车。他便靠坐在车上静养腿伤,防备周围可能出现的野兽和盗贼。


    驴车副本给的“膝盖中箭”buff有一个月冷却时间,接下来的旅途,他要自己保护自己,不能指望系统。


    不知道身后追兵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前方朝着何处去,刘盈全心全意地信任灰兔,任由灰兔载着他在山林中狂奔。


    路上他的箭射伤过野兽,逃过狼群虎群的追猎;


    有盗贼来劫掠,他开着亲和光环和降智光环,能甩开就甩开,不能甩开就拼死一搏;


    他还混入过流民,但流民不仅看中了他的驴,还看中了他那一身肉,他只得再次孤身逃入山林……


    “腿上留了好大一块疤,估计消不掉了。”


    又瘦又脏,头发散乱的孩童,摸了摸同样很脏,毛发打结的小毛驴。


    “终于还是让乃公逃到安全地方了!我俩真厉害!”


    刘盈龇牙,看着远处扛着汉军旗帜的兵卒,脸上虽脏,笑容一如往昔,毫无阴霾。


    第83章 屋里遭了小家贼


    刘盈找到汉军兵卒的踪迹后, 没有立刻冲进汉军队伍里,高喊“我是汉王世子”。


    一路逃亡的经历比系统中生动多了,刘盈平添了许多警惕。


    哪怕一些谨慎或许多此一举,多做一点, 更安心。


    他先抹了更多的泥在脸上和灰兔身上。


    灰兔拱了他一下。


    刘盈笑着按住灰兔的脑袋:“委屈你, 先扮作小马驹了。”


    灰兔哼哼唧唧了一声, 将驴脸撇向一边。


    刘盈在驴车上翻找了一番。


    驴车很小, 食物备得不多。


    刘盈不识得无毒的植物, 灰兔识得。


    不知道自己会流浪多久, 也不知道中途能不能补充食物, 刘盈每顿烧一大锅水, 掰一点干饼子,撕一点腌肉, 再薅一大把灰兔啃过的草丢锅里熬成糊糊。


    幸亏已经秋季,天气不热, 干燥的饼子能存许久。


    其实腐坏了刘盈也不知道, 反正烧开了都能吃。


    应该吧。反正他没吃坏肚子。


    寻到汉军的时间比刘盈想象中的早,腌肉竟然还剩两罐。


    既然已经寻到汉军, 刘盈便不打算吃这两罐腌肉了。他要给阿父阿母留一罐, 两位阿兄留一罐。


    这可是项羽进贡的猎物,没有比这更好的彭城特产。


    腌兔子腌野鸡吃掉后, 盐还剩下不少。


    刘盈找了个已经干透的竹筒,装了满满一竹筒的盐, 驾着小驴车, 来到汉军的营地。


    到达营地前,他先打开了友善光环,并确认随时都能开启降智光环。


    友善光环只在敌营有效。他的友善光环在汉军营地是无效的。


    开启光环只是以防万一。汉军的军纪也不怎么样, 假如他们一犯蠢,要劫掠他这个送盐的小孩呢?


    再说了,还有这其实是逃兵里面有楚军的奸细等极小的概率。


    胜利就在眼前,有点被害妄想症,总比阴沟里翻船强。


    刘盈的驴车靠近这一小股汉军的临时营地时,营地前站岗的汉军拔出了剑。


    见到来者只有一人,且身量较小,他脸上的警觉才稍稍放缓。


    刘盈的头发太脏,早就没扎起来了。


    已经剃掉的地方也长出了头发,头发长短不一,看着就像是个野孩子。


    只是一个野孩子怎么会有小马车?


    汉兵卒疑惑地打量刘盈。


    刘盈从小驴车上跳下来。


    “请问你们是汉军吗?我识字,你们的旗帜是个‘汉’字。”


    刘盈展开双臂,晃了晃袖子,又提起衣摆挡了挡,并原地转了一圈,示意自己身上没有武器。


    孩童未变声的声音特征十分明显,汉兵卒明显愣了一下。


    他犹豫了一下,将剑放下,但没有还鞘。


    “是。”


    汉兵卒只回答了一个字,没有继续和刘盈搭话。


    刘盈脑袋上闪电“嘭”地亮起,眼睛也跟着一亮:“你的将军,是不是汉王义子韩信?!不,不一定,至少你是韩将军带过的兵!”


    汉兵卒露出惊讶神情,但仍旧没有回答刘盈的问题。


    他正在思考将军练兵时候的要求,驻扎的时候,遇到孩童来询问该怎么回答,是不是需要通报上峰,还是把孩童驱赶走。


    哎呀,我这脑子,记不起来了。


    战友呢?怎么撒尿还没回来?救救我!


    刘盈笑着从驴车上拿出竹筒。


    他把竹筒打开:“里面是盐。我久闻汉王仁名,听闻汉王义子韩将军到来,便从家里偷偷跑出,想要投奔汉军。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精盐,是我送给将军的礼物!”


    听到孩童得意洋洋的话,汉兵卒睁大眼睛:“啊?兵荒马乱的,你居然独自从家里偷偷跑出来??”


    刘盈抹了抹脸上的泥,好让自己得意洋洋的表情更加明显:“大丈夫生于世间,当拜得名主建功立业!阿父阿母不准我出门,我只能偷跑!”


    汉兵卒无语。


    正好,和他一同站岗的战友回来了。


    他赶紧把面前情况告知战友,让有脑子的战友来应付。


    另一个高瘦的汉兵卒也愣了一会儿,才对孩童道:“你在这里等着,别乱跑。你一个小孩,怎么能在乱世中乱跑?小心变成锅里一堆肉!幸亏你见到的是我们汉军,脾气好。要遇到其他军队,早把你打死,抢走你的车和盐了!”


    絮絮叨叨训了面前脏兮兮孩童一番后,高瘦兵卒才转身去寻带队的将领。


    将领听到兵卒的话,扶额道:“哪来的顽皮孩童?罢了罢了,先叫进来。既然识字,又有马车可坐,估计是个士人之子。对他恭敬些。”


    高瘦兵卒将刘盈请入兵营。


    刘盈牵着灰兔的缰绳,与驴车一起进入汉军营。


    路上,他不住东张西望,兴奋好奇之色溢于言表。


    将领正在篝火旁坐着,见刘盈神色,不由想笑。当真是个顽皮孩子。


    “将军,你就是汉王义子韩将军吗?”刘盈见到篝火旁明显比其余兵卒衣着更华丽的将领,眼睛一亮,拱手作揖。


    “我只是韩将军麾下小将。”将领不嫌弃刘盈身上的脏污,亲手接过刘盈手中的竹筒。


    他打开竹筒,拈出细盐尝了尝:“当真是精盐,居然还有点肉味。你这顽童,难道是把家里腌肉的盐偷出来了?”


    刘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是偷,是拿的。”


    他一边装拘谨,一边观察面前将领。


    刘盈不认识这个汉军将领。


    听着将领口音,观这将领言行,他应该是赵国宿将。


    赵国宿将,那就确定是阿兄的将了。


    刘盈通过观察,这个军营估计有一千多人,没有押运重要的物资。


    他们的神色很轻松,还让自己一个孩童进军营,也应该不是在执行战略行动途中。


    刘盈猜测,他们应该是刚执行了任务,正准备返程。


    他心中稍定,对汉将道:“父亲与汉王有旧,一直对汉王和汉王义子赞不绝口。我听着韩将军的神奇事迹长大,特别敬仰韩将军,想要投奔韩将军麾下。别看我长得矮,其实我已经十五岁了!”


    男子十五岁左右声音才改变,此时又说的是虚岁,刘盈虽然还是童音,十五岁也是有可能的。


    十五岁就能从军了。


    将领神色稍缓,将竹筒放下:“你可有信物证明自己的身份?此地离楚人近,我可不敢贸然将你带去见将军。”


    他只是和顽童开个玩笑。


    以楚军直来直去的性格,不会找个孩童当奸细。


    孩童胆敢独自离家来寻汉军,就证明其胆略和对汉军的忠诚。即使不了解这个孩童,将领也对孩童有了欣赏之心。


    他想,如果将军没有其他安排,他就把这个孩童放在身边当亲兵培养。


    刘盈笑着道:“有!将军等等!”


    他爬到驴车下,对驴车底部敲敲打打。


    将领好奇地看着刘盈,不知道他能在驴车底部藏什么。


    刘盈撬开驴车底部的木板,拿出一个伪装成木板的小木盒。


    他将木盒递给将领:“不知道将军认得哪样信物?”


    说完,他压低声音,凑近将领,神情严肃,飞速道:“别声张。”


    将领接住木盒的手一顿。


    刘盈后退一步,换上了一副满脸忐忑不安的神情:“这些信物,总有一样能证明我的身份吧?父亲也是沛丰人,我带来的信物,是我来自沛丰的证明,为沛丰的特产。”


    特产?


    将领很谨慎地将木盒打开一条缝隙,光线射入木盒内,两枚小印表面反射出温润的光芒。


    他没把小印拿出来看下面的字,就“啪嗒”将盒子扣上。


    “进来说。”


    将领站起身,往帐篷走去。


    刘盈把灰兔身上的缰绳解下,牵着灰兔进入帐篷。


    如果有危险,他骑着灰兔也能跑。


    膝盖中箭光环已经冷却了,即使没有腿甲,他也没有性命之忧,顶多受伤。


    进帐篷后,将领才打开匣子,拿出小印。


    小印的字还未看到,他看到了匣子底部的兵符,手一抖,匣子掉落。


    刘盈伸手把匣子接住:“看来是认得的,呼……真的是韩将军的下属,我安心了。”


    将领浑身僵硬,就像是被石化了似的。


    他没有再去拿木盒,也不敢看手中的小印,脑海里一片空白,竟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刘盈问道:“此地离韩将军驻地还有多远?”


    毕竟是宿将,将领在刘盈的问话声中回神,冷静回归:“还有近一百里。”


    “这么近了?”刘盈眉毛飞扬,笑着摸了摸灰兔的脑袋,“好样子!”


    灰兔动了动耳朵。那当然,得意。


    一张马脸居然能做出得意的表情,将领吓了一跳。


    “快检查,检查完了,我们再继续说。”刘盈小声催促,将木盒子再次递给将领。


    将领双手颤抖着接过木盒,终于看清了木盒底部的兵符,也终于看清了两枚小印的字。


    他随即要下跪,被刘盈踹了膝盖,又条件反射站直。


    “楚军还在追捕我,为防万一,不要透露我的身份,以免隔墙有耳,引来楚军追捕。”刘盈悄声道,“我只是一个翘家投奔韩将军的顽皮少年而已。只有一百里,一两日的距离,请务必谨慎。”


    将领使劲点头,额头沁出汗珠:“世子?”


    刘盈对将领弯起嘴角,眨了眨眼。


    将领深吸一口气,再次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虽是在赵国才成为韩将军的下属,但因韩将军较为重视他,所以此次南下是为了伺机救回汉王世子的事,韩将军对他透露过。


    他这次侦查,就是奉韩将军的命令,查探沛丰的动静。


    因沛丰的汉军家属都已经逃走,即使王陵、夏侯婴等将军已经离开沛丰,项羽也没有攻打沛丰。


    沛丰现在在汉军手中。


    但他此番查探,楚军似乎在向沛丰集结。他查到情报后,立刻赶回。


    别看他现在挺松弛,其实他们一日只在晚上休息,连吃饭都是在赶路时啃头一晚做的干粮。


    汉王世子不是孤身在彭城当人质吗?居然能独自逃出来?


    将领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此人有韩大将军和刘裨将的小印,甚至有可以直接命令他的兵符,总不可能是楚军偷了世子的东西,派来一个少年冒充汉王世子吧?


    别说楚军没这个脑子,就说楚军图什么吧?


    事实已经摆在面前,将领仍旧不敢置信,只是太难相信了。


    项羽都在彭城,汉王世子究竟怎么逃出来的?


    “末将连夜赶回去,明日就到了!”大秋天的,将领脑门都被汉水浸湿了。


    “晚上行军不安全。”刘盈否决了将领的建议,“如果这支队伍里没有我,你们能在两日内安全到达韩将军那里;变成护送我,反而可能因行为异常,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楚军的斥候不是见到汉军就喊打喊杀,他们也要上报,也有战略任务。


    这千余人如果没有大军来追杀,即使遇到小股楚军也能护送自己离开。刘盈已经确定了汉军营中的安全,接下来要做的事,便是不能让这支汉军回程时节外生枝。


    将领本想说这附近应该没有楚军斥候,但话到嘴边,改成了“是”。


    小心无大错,只是压力大了点。


    将领想让刘盈梳洗一番,刘盈再次拒绝。


    “行军路上,穷讲究什么?等见了韩将军,我再去洗漱。”刘盈笑道,“我车上还有两罐从彭城顺来的野味,是项羽亲自打的,我要送给韩将军和汉王,你别让嘴馋的汉军偷吃了。”


    将领面露敬佩:“是,世……君请放心。”


    刘盈道:“叫我三郎吧。家中我排第三,或者叫我刘季也行。”


    将领:“……”你当我不知道汉王的字吗?!


    刘盈捂住嘴:“呃,开个玩笑,别介意。”


    心头一轻松,习惯性嘴瓢了。


    将领彻底信了面前的人确实是世子。


    虽然直呼汉王的名讳很不孝,但这么自然的不孝玩笑,应该是深受汉王喜爱……溺爱的汉王世子,才做得出来的事。


    他原本在现在已经是赵王的张耳麾下。


    张耳与汉王较为熟悉,派他跟随韩将军时,特意提点过他,汉王世子在汉王和沛丰汉将心中的分量都极重,让他务必小心对待。


    “虽然汉王世子被困彭城,但以汉王态度,绝不可能放弃他。你跟随汉王二子为将,迟早会遇到他。”


    将领一直将赵王张耳的话牢牢记在心中。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迟早,会这么早!


    刘盈说让将领把自己当作普通投军顽童,将领却不敢。


    他想让刘盈住自己的帐篷,刘盈却又给灰兔戴好缰绳,只愿意睡在车上。


    “我习惯了,不见到韩将军和刘裨将,不敢下车睡。”


    听到刘盈如此说,将领再不劝刘盈。


    他只是彻夜难眠了。


    “不知道大将军和裨将军见到世子,会不会很难受。”


    将领深深叹气。


    别说世子的两位兄长,就是才和世子初识的自己,心里都难受了。


    刘盈准备了许多事,但老天对他毕竟比系统对他好多了,汉军回程的路上没有像系统副本一样,别说最后一百里,就是最后一百米,都要给你跳出个贴脸杀。


    没有暴雨洪水,没有虎豹狼群,没有突然从山林里窜出来的贼寇,现实中的楚军也不是神出鬼没,就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方块人辽兵和瓦剌兵。刘盈顺利来到了一座有点破旧的小城池前。


    他看着城门,看着城门外把守的汉兵卒,看着城门上插着的汉军旗帜,神思恍惚。


    才多久?他居然有恍如隔世之感。


    刘盈瘪嘴,有点想哭。


    不过还未见到阿兄和刘肥,他才不哭呢。最后的一场大哭,一定要当着阿兄和刘肥的面哭出来,让他们陪自己一起哭。


    这一路上只有自己一个人哭,太寂寞了。刘盈很不爽。


    “韩将军就在原县令的府上。”将领也神思恍惚。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他带着汉王世子回来了!!!


    苍天啊,大地啊,祖宗啊,阿母啊!自从见到汉王世子,我就没敢闭眼睡觉,只在行军路上的马车里小睡一会儿!


    将领根本没想到什么功劳不功劳,赶紧带着刘盈去找韩信。


    路上他问了城里的汉兵卒。刘裨将不在城内,但韩将军肯定是在城内。没有打仗,韩将军不会外出。


    “就算打仗,阿兄不也一直在大帐里?难道还指望他驾驶战车骑着战马,陪你们一起冲锋吗?”


    回到家了,刘盈的嘴就故态复萌了。


    将领只给了汉王世子一个无语的神情,哪敢回答?


    刘盈没指望不认识的人回答自己。


    他进了韩信的临时大将军府,沿路东张西望,终于瞅见一个认识的人。


    刘盈高兴地挥舞着双手,大声叫道:“萧禄萧禄!看这里!猜猜我是谁!嘻嘻嘻!”


    萧禄正步履匆匆去找韩信汇报,听到熟悉的声音时,他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转头看去,一个脏兮兮的孩童正对着自己举起双手,蹦蹦跳跳,就像是一棵随风摇摆的小树。


    萧禄脚步一顿,然后朝着刘盈冲了过来。


    路上他踢到路边石头,差点摔倒。


    “盈儿?!”


    萧禄踉踉跄跄跑过来,展开双臂想把刘盈抱住,但又担心这是在做梦。


    他喊出的只有两个字,竟然声音也能从高亢变成低如蚊喃。


    “怎么?嫌弃乃公脏?”刘盈对蹲在自己面前的萧禄坏笑一声,扑到了萧禄怀里,“就脏,熏死你。”


    萧禄被刘盈一撞,摔了个屁股墩。


    他坐在地上,把刘盈紧紧抱住:“盈儿,真的是你……你回来了?是汉王把你救出来了?……”


    没问几句,萧禄就哭得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只能发出痛哭的声音。


    刘盈非常不高兴道:“你说什么呢?阿父那么没用,当然是我自己逃出来的。别哭啦,我好久好久没洗澡,身上都结了一层泥壳了。我要先洗澡,再去找阿兄。不能让阿兄嘲笑我脏。你不知道,阿兄的嘴有多坏。”


    痛哭的萧禄无奈地松开怀抱。很无语,但眼泪止住了。


    他粗暴地擦了一把脸,道:“盈儿,韩信只是寡言少语,只有你嘴坏。”


    刘盈一挥袖:“尔等蠢货!怎配与我为伍!”


    萧禄:“……”


    刘盈嬉笑:“阿兄的嘴坏不坏?”


    萧禄:“……不是说洗澡吗?”


    他把脏兮兮的刘盈抱起来,回头吩咐了下属一声,朝着后院走去。


    战报谁去禀报都一样,还是照顾盈儿重要。


    刘盈趴在萧禄肩膀上,对萧禄身后的人大喊:“不要告诉阿兄我回来啦,我要吓他一跳!”


    萧禄附和:“听世子的话,不要告知大将军,给大将军一个惊喜。”


    萧禄几乎是小跑着离去。


    他知道刘盈最爱干净。在沛县的时候,刘盈每天都要搓洗自己的小揪揪,还和萧壮壮探讨头发养护心得,并大声哔哔绝对不能像父亲那样发际线倒退。


    爱干净的刘盈变成了小泥猴,刚止住哭的萧禄,又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当他帮刘盈洗澡,看到刘盈身上的伤痕,特别是腿上那一大片疤痕时,一直不停擦眼泪的萧禄的泪水被怒火蒸腾,倒是哭不出来了。


    “谁干的?!”萧禄目眦欲裂。


    刘盈嘟嘴:“还能有谁?腿上这伤啊,是项羽那混蛋亲自给我留下的。你当我逃跑很容易吗?哼哼。”得意!


    一同洗澡的灰兔给了刘盈一个鄙视的眼神。


    刘盈当作没看见。


    知道是他自己作死的只有灰兔,但灰兔不会说话,就是没有证据。


    哼哼,得意!


    “还疼吗?”萧禄嘴唇翕动半晌,许多话都堵在胸口,只说出这三个字。


    “早不疼了。”刘盈笑嘻嘻道,“看着一大片,其实很浅的伤,多养养就没疤了。”


    其实因为没条件好好休息,那片伤口一直没好利索。


    不过当着小弟的面,刘盈当然要嘴硬。


    “那就好。”萧禄当作信了。


    他不再询问,默默地帮刘盈洗完澡。


    “不用剃头了,正好阿父让我束发。”刘盈摸了摸自己湿漉漉的头发,“阿兄的衣服在哪?”


    萧禄已经让人取了衣物来,但刘盈问起,他还是抱着已经穿好衣服的刘盈去了韩信屋内。


    刘盈一到韩信屋内就翻箱倒柜。


    “我就知道,阿兄和阿父一样,都喜欢华服。嘻嘻嘻,这件衣服料子好!”


    “刚洗完澡好热,有没有草鞋……阿兄居然藏了一箱子新的草鞋?又是和阿父学的坏毛病。”


    “这个褂子撕开,正好给我擦头。”……


    刘盈撅着屁股在韩信的箱子里翻找,把韩信的衣服往自己身上套,还把韩信的褂子撕成布条裹头上当擦水的布巾。


    萧禄单手扶额遮住眼睛。


    韩兄,你遭贼了。遭了自家的小家贼。


    刘盈换好衣服,蹦蹦跳跳出门,终于准备妥当,要去吓韩信了。


    韩信正在面见客人。


    但这和刘盈有什么关系呢?


    他冲进厅堂,越过韩信的客人,钻进呆滞的韩信怀里坐好。


    “别管我,你们继续说啊。”


    刘盈扶着韩信的双臂叉腿而坐,语气豪迈,好像山大王似的。


    韩信看着怀里孩童自己身上的衣服,特别是头上那块布,明显是阿母送来的,自己还没穿过的褂子上撕的。


    嗯,是盈儿。


    他能想象自己房里现在是如何狼藉。


    韩信揽住刘盈,脸轻轻地贴了一下刘盈瘦削的脸颊。


    “继续说。”韩信对面前说客道。


    他没有因久别重逢哭泣,没有询问刘盈是如何逃出彭城。


    韩信面上情绪仿佛一点波动都没有,十分冷静。


    刘盈回头瞥了阿兄一眼。


    咦,阿兄吓傻了?思维断线了?


    好久没见到阿兄这副呆滞表情了。上一次见到,还是阿兄被阿父和曹伯父联手灌酒灌断片呢。


    萧禄守在门口,往里面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他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在城外侦查的刘肥。


    第84章 三分天下然后呢


    说客见一个散发孩童突然跑进厅堂, 钻进韩信怀里,愣了半晌。


    孩童让他继续说,韩信也让他继续说,他也说不出话来。


    这是在侮辱他吧?


    但侮辱归侮辱, 当说客就有被人侮辱的觉悟。说客稳了稳心神, 继续劝说韩信自立。


    韩信的怀抱被小火炉般的孩童烘暖后, 勉强回过神。


    盈儿、盈儿回来了?!


    他居然独自从彭城逃了回来?不愧是我弟弟!


    韩信完全没把说客的嗡嗡嗡听进去, 满心为刘盈骄傲。


    他想立刻抱着弟弟询问彭城之事, 但刘盈正啃着果子, 眼睛炯炯有神地听说客胡扯, 好像特别感兴趣。韩信便让人端来肉干、糕饼等物, 又命人温好羊奶,等弟弟听完后再询问。


    说客中途口渴, 刘盈很好心地让人给他上水。


    这个空隙,韩信便让人送来一大堆吃的喝的。


    刘盈坐在韩信怀里大快朵颐, 手脏了还往韩信身上擦。


    韩信早就习惯刘盈的坏毛病, 刘盈一抬手,他的帕子就凑了上来, 给刘盈把手擦干净, 免得刘盈拿他的衣袖擦手。


    说客继续说服韩信时,刘盈腮帮子鼓鼓, 韩信解开刘盈头上的包巾,给刘盈擦头发。


    他确认, 刘盈果然是把义母给他做的褂子给撕了。


    给义父义母写信, 告诉他们盈儿逃出来时,这件事必须提一句。


    韩信不是告刘盈的刁状,只是不想让义母误会自己弄坏了她亲手缝制的褂子。


    说客见席上这两人完全不给自己面子, 也坚持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了。


    他很好奇,韩信怀里的小少年是谁。


    原本他有点想歪。刘盈身上的衣服一看就不合身,他稍稍目测,就猜到可能是穿的韩信的衣服。他顿时想歪,以为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关系,才表现得如此亲昵。


    但韩信很熟练地照顾怀里的少年,这少年地位就不会低了。


    如果不是汉王世子还在彭城,他都怀疑此人是汉王世子了。


    “说完了?”刘盈把脸扬起来。


    韩信给刘盈把嘴角、脸颊上的糕点屑和果汁擦干净。


    说客诚恳道:“请大将军认真考虑我的提议。若大将军肯自立,与楚王和汉王三分天下,岂不美哉?”


    韩信给刘盈擦嘴的手一顿。


    他还以为说客说什么呢,居然是让他三分天下。


    他、刘肥和盈儿单独分一块天下,和义父、项羽并立吗?这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屁话吗?


    韩信当了这么久的刘家人,虽然嘴上很少说,但心声已经变成和刘家人一样粗鲁了。


    刘盈喷笑:“是吗?这样啊,然后呢?”


    说客不知道为何韩信不说话,而是他怀里的孩童说话。


    但韩信没有制止孩童,或许就是让孩童替他说出问话,他便认真回答:“楚王将把魏国和齐国分给……”


    刘盈不耐烦地打断:“三分天下,然后呢?我问的是然后!”


    说客:“齐国……”


    刘盈再次打断:“你这人,听不懂人话吗?”


    他用湿漉漉的头顶拱了拱韩信的下巴:“阿兄,我讨厌蠢货,完全无法沟通。”


    韩信深以为然,先颔首,才回答:“赶走便是,不用听。”


    刘盈道:“我给他一个机会。喂,你是不是叫蒯彻?”


    说客眉头微皱,但神情仍旧恭敬:“是。”


    刘盈笑道:“你是蒯彻,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蒯彻警惕:“君听说过我?”


    刘盈点头:“一个自称儒生,但其实是品德连法家都鄙夷的纵横家大才。”


    蒯彻:“……”


    韩信差点笑出声来,靠着轻咬了一下舌尖,才维持住自己的形象。


    不愧是盈儿,这张嘴,项羽那边来多少说客,都不够盈儿说的。


    刘盈笑盈盈地看着蒯彻,打量这个著名乱世搅屎棍纵横家。


    蒯彻跟随了项羽很长一段时间,虽然因为项羽不爱采纳他的计谋,所以项羽给他加官晋爵他便不接受,但蒯彻确实曾是楚军这方的人。


    历史中对蒯彻的介绍只夹带在韩信的传记里,记载得十分简略,所以刘盈并不知道蒯彻何时从项羽麾下,到了韩信营中。


    但韩信自立,唯一得利的只有快被汉高祖打垮的项羽。这人一直没离开项羽的阵营,也是极有可能的。


    现在阿兄带兵挺进楚地。项羽此人对领兵打仗的眼光是很好的,看出了韩信带兵的能力,担忧韩信坏他好事,便派人来游说韩信。


    因不喜不勇武的人,项羽身边谋士很少。蒯彻和他的好兄弟齐人安其生,是项羽手下为数不多的辩士,说的又是让韩信自立,与阿父、项羽三分天下的耳熟话,刘盈便猜测此人是蒯彻。


    果不其然。


    哦,对了蒯彻就是蒯通。他本名叫蒯彻,《史记》和《汉书》记载他时,为避讳汉武帝之名,给他改了个名。


    通彻嘛,挺敷衍地改名。


    “你不明白,我再详细地阐述一下我的问题。”


    刘盈一直面带阴飕飕贱兮兮的笑容,看得韩信分外亲切。


    “按你的说法,阿兄与汉王、楚王三分天下之后,这天下局势会如何发展?”


    韩信顺着刘盈的话思索,眉头稍稍皱起。


    蒯彻的微微皱起的眉头死死皱紧,察觉刘盈在给他挖陷阱。


    刘盈拍了拍自己的扶手,嗯,他的扶手就是韩信的手臂:“怎么?没想过?阿兄,若汉王逃回关中,你能独自入关灭汉吗?”


    韩信毫不犹豫道:“做不到。”


    关中汉中地势险峻,若义父没有失人心,固守关隘,他除非能与昔日王翦一样,拉出六十万大军,否则没法打。


    再者,义父有萧何,待在关中和汉中时间越长,实力越强。


    自己难道让盈儿和肥儿给自己管后勤?不提盈儿和肥儿搞后勤能不能赢过萧伯父,何必呢?义父能昏庸到什么程度,才会三个儿子都叛了他?


    退一万步,假如义父要和所有儿子敌对,他们三人加起来也敌不过义父。


    萧何的本事,奠定了义父持久作战的底气。曹参等人虽不如自己,但自己也不可能轻易胜他们。


    再者义父有曹参、吕泽、王陵等好几位大将,自己也能征善战。他的身边……曹窋、萧禄、吕台、刘肥?


    韩信想了想,越想越觉得说客有病。


    如果他拉着一群汉二代反了汉一代,场面也太好笑了。


    韩信这么一想,突然发现自己还是有胜机的。


    “也不一定不能赢。”韩信道,“若你在前锋叫阵,或许汉将就不战而降了。”


    如果义父和盈儿有矛盾,那叔伯肯定站在盈儿这方,觉得义父老糊涂了。


    刘盈正捧着蜜水润喉,闻言差点喷出来。


    他擦了擦嘴角的蜜水:“不算我。算上我,我们三兄弟横扫天下,还说什么三分天下?汉王楚王都算个屁!”


    韩信道:“别说脏话。”


    虽然他训斥了刘盈,但还是颔首表示赞同。


    刘盈灌了一大口水,继续问韩信,把歪掉的楼正回来:“如果阿兄单独与项羽相敌对,能胜项羽吗?”


    韩信很干脆道:“若我叛离义父,我与项羽作战的时候,义父肯定会偷我后路,我赢不了。”


    刘盈笑道:“阿兄都叛汉了,不太可能再和汉王联手。那假如阿兄和项羽联手灭了汉王,阿兄相信项羽会容阿兄在卧榻之侧吗?”


    韩信先微微睁大眼睛,才露出恍然神情:“绝无可能!”


    刘盈看到韩信的神情,有点无奈。


    啊,不会吧?阿兄居然没想到吗?


    好吧,阿兄在这方面,确实是有一点点蠢。还好他没有蠢到听不懂人话。


    恐怕历史中的韩信只是单纯为了汉王的恩情不叛汉,完全没想到这一点吧。


    蒯彻也真是的,他肯定看出阿兄蠢蠢的,就是在欺负老实人。这么简单的道理,一个搅屎棍纵横家绝不可能想不到。


    你看,自己问完阿兄后,蒯彻汗流浃背了吧?


    韩信心生愤怒。


    他以为蒯彻只是单纯来说服自己,谁知道蒯彻居然给自己指的是一条死路。


    什么三分天下?


    义父已经收复汉中关中的人心,项羽也有江东老家支持,自己有什么?去齐国魏国?那些人会服从自己吗?


    韩信被刘邦丢给萧何打了那么久的下手,又陪着刘盈、刘肥读书,早已经不是昔日淮阴只会读兵书的恶少。


    就算只提行军打仗,没有后勤根据地,他拿什么坐稳诸侯王的位置?


    军队也是要吃要喝,要新的壮丁补充兵卒的。


    经过刘盈点拨后,韩信也有点汗流浃背。


    虽然他没打算叛汉,但他确实没有听出蒯彻背后的险恶用心。


    什么三分天下,根本三分不了!他拿什么分?就算麾下汉军都跟着自己叛汉,他拿什么供他们吃喝?


    齐国?魏国?


    齐国人和魏国人恐怕不会接受一个外来的王,只会反了自己。


    韩信越想越气,狠狠拍了一下桌案:“烹了!”


    蒯彻:“……”作为一个纵横家辩士,他居然持续哑口无言,也是神奇了。


    刘盈摇头:“别学项羽啊。”


    韩信想了想,道:“那砍头。”


    虽然死到临头,蒯彻也有点无语。


    他早知韩信很稚嫩,但没想到这么……稚嫩,还不如他怀里的孩童成熟稳重。


    蒯彻洒脱地挥了一下袖子,对韩信和刘盈作揖:“既然被揭穿了,那蒯某也只能领死了。领死之前,君可否告知我姓名?没想到一介刚束发的少年居然如此厉害。”


    刘盈的头发虽散开,但看得出没有剃头,所以蒯彻误以为刘盈已在束发之年。


    韩信突然心情变好。


    他摸了摸刘盈的脑袋:“盈儿还没束发呢,只是总角而已。”


    蒯彻神色大变:“刘盈?!汉王世子?!”


    刘盈对蒯彻做了个鬼脸:“嘻嘻嘻,没想到吧?项羽也留不住乃公!”


    韩信骄傲道:“他当然留不住你。你比楚王强多了!”


    刘盈抱着手臂,抬起下巴,倨傲道:“自然。汉王楚王算个屁!我才是最厉害的!若不是年幼,轮得到他们当英雄?”


    “没错。”韩信发现失言,忙补充道,“别这么说,在外人面前,孝顺一些,给义父些脸面,不能降低汉王的威信。”


    “哦,好吧。”刘盈从谏如流,真明君也。


    韩信再次揉了揉弟弟的脑袋。


    蒯彻都吓呆了。


    他比刘盈刚才揭露他的险恶用心更呆。


    刘盈?独自一人在彭城为人质的汉王世子?楚王就在彭城吧?汉王世子是怎么逃出来的?!


    是韩信做的吗?


    不,观韩信的神情,似乎不知情。


    总不能真的是刘盈独自逃出的吧?他能怎么逃?就算长了翅膀,楚王弯弓搭箭也能把他从天上射下来!


    “他吓呆了。”刘盈挤眉弄眼,“他骗你,我吓他,我为阿兄报仇了!”


    韩信无奈:“你是不想让我杀他吗?好,不杀。”


    算了,说客各自为主,想要害死他也正常。


    刘盈道:“我倒是无所谓,他虽有些才华,但比他有才华的人多的是,杀不杀他无关紧要,我只是很好奇。他虽然出生于燕赵之地,但生活在齐地,其挚友也是齐人,所以他也自诩为齐人。以项羽在齐地的恶行,他们两个齐人,为何还要对项羽忠心耿耿?”


    刘盈摇了摇头,困惑道:“难道在士人眼中,真的只有自己算人,其他的父老乡亲都不算人,不能激起他们半分怜悯?还是说,这是纵横家一脉独有的道德水平?毕竟是连法家都骂的人。”


    韩信见蒯彻想反驳,让人把蒯彻压地上,堵住嘴。


    这人真不礼貌,等盈儿说完再说,插什么话?


    刘盈等蒯彻被堵上嘴后,又做了个鬼脸,才继续道:“齐人投降后,项羽为发泄愤怒,从平安县城一路烧屠,一直到了北海之滨。整个齐地生灵涂炭,齐人才复叛。难道项羽身边的齐人臣属真的一点触动都没有吗?”


    刘盈又摇了摇头:“可能他们真的一点触动都没有吧。这样的人也很多。唉。”


    无论是支持项羽,还是劝韩信攻打齐国,或据齐国自立,刘邦只是暂时失去了统一天下的机会,齐人付出的却是自己的命。


    齐人先降楚王,项羽烧屠他们;齐人又降汉王,韩信乘虚出兵。


    或许站在宏观叙事上,旁观者会说什么齐王本就有反心巴拉巴拉,但齐人呢?齐人何其无辜?


    当时大汉面临的齐国乱象,不是齐王多得人心,而是汉军被齐人憎恨,是齐国的庶民厌恶出尔反尔,又给他们带来兵灾的大汉。


    或许他们很蠢,不知道田横可能还会再叛,就算他们投降,后来或许也免不了一次兵乱。


    但短视的齐人当时就是以为和平已经来临了,宽厚的汉王已经接纳他们,总不可能还和当初他们投降项羽一样,齐人投降了还烧屠吧?


    齐地叛乱一直连绵不断,曹参连杀项羽都没来得及参与。这并非田横的本事,实在是齐人连续被骗两次,不信任汉军会好好对待他们。


    蒯彻出此毒计,可想过齐地会遭遇的灾难?


    你说他没把齐地当回事,但他退隐的时候却又在齐地。曹参为齐国国相辅佐刘肥的时候召集齐儒,他还混在了齐儒中为曹参出谋划策。


    这次他倒是出的休养生息的好计策。


    能出休养生息计策的蒯彻,显然不是不懂何为民生,也不是真的对齐地毫无感情。


    所以刘盈就纳闷了,为何蒯彻此刻就没想过齐地,没想过自家老乡?


    “你可想过,齐地刚遭遇烧屠,所有齐人都期盼稳定和和平。你让阿兄割据齐地,不提齐人愿不愿意跟随阿兄叛乱,就说他们被裹挟在三分天下中,多少齐人会枉死?”


    “再说天下。战国七分天下战乱不休,统一乃大势所趋,只是选取何种重整天下的方式,诸子百家各有意见。难道纵横家一脉是冲着把天下分得更细,让大争之世永不停息,才去钻研纵横的学问?”


    “战国虽结束,秦国却不停止暴政。统一不过十几年,庶民群起反秦,天下再入战火。特别是楚汉纷争,不知道会有多少生灵涂炭。”


    “怎么会有人想着把快要结束的战火点得更大,将已经快结束战乱的庶民再次卷入战乱?”


    “你或许是无妻无子,所以不在乎别人妻离子散。但你难道无父无母吗?看到别人的父母惨死,你真的半点触动都没有?”


    “有治世之才,却偏冲着扰乱大世而去。这样的人,你们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刘盈这一路,亲眼见到了何为生灵涂炭。


    比起带兵乱跑,他以一个流浪孩童的身份,一路上接触的都是被乱世迫害的最凄惨的人。


    华夏人自古安土重迁,都成了流民了,自然是最凄惨了。


    那些想要吃他的流民,他愤怒,他也悲哀。


    如果有的吃,哪怕是最难以下咽的麦饭,又有哪个正常人会去吃小孩?


    又不是项羽。


    “别说了,不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有理想。”韩信心疼道。


    他家幼弟一直嬉皮笑脸,很少有过正经的时候。哪怕是刚从项羽那里逃出来,他也没有哭诉痛苦,而是顽皮捣蛋一如往昔。


    现在的刘盈脸上没有半分笑意,更不见平日顽皮神情。


    瘦削的孩童一路上肯定吃过很多苦,流民绝对也是他受的苦中的一环。


    好不容易回到安全的地方,当幼弟见到一个想要把天下搅得更乱的人,说的却是庶民何苦。


    放马归南山。


    惟愿海波平。


    韩信突然想起了以前刘盈给他开的玩笑。


    或许弟弟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借开玩笑直抒胸臆。


    义父和盈儿在秦未灭的沛丰,就是这样的人。


    刘肥也常感慨战乱中的民生疾苦。刘家都是这样的人。


    自己是这样的人吗?


    韩信不知道。


    他以为他不是,但见刘盈困惑愤怒,他居然也有对蒯彻的愤怒不解之感。


    明明他理智上明白蒯彻要么是为了荣华富贵,要么单纯地是为了展现自己多有本事。理智上他没有不理解。


    但感情上,他居然是不解的。


    这矛盾的感受,让韩信困惑了。


    “让他说。”刘盈继续靠在韩信怀里,沉着脸道,“告诉我,三分天下之后,这天下会如何?齐人会如何?燕赵会如何?天下所有庶民会如何?!”


    蒯彻整了整衣襟,挺直脊背,端坐着看着刘盈。


    他讥笑道:“既然你担忧战乱会使庶民受苦,何不降了楚王?天下便统一了。”


    刘盈也讥笑:“你这话为何不问问揭竿而起的陈胜吴广等人,不问问天下云集响应的秦国黔首?如果他们不反抗,岂不是就没有战乱了?”


    韩信也讥笑了一声,笑得特别响亮。


    想对盈儿诡辩?盈儿是真的儒家都辩不过的人,除非儒家亮出他们粗壮的胳膊,否则盈儿在辩论上绝不会输。


    蒯彻没来得及说话,刘盈乘胜追击:“还是说,你向往的就是胡亥、项羽这样的人?也对,天下皆苦,全死了不就不苦了?你真的很有才华啊,这样的好主意也能想得出来。”


    蒯彻深呼吸了一下,道:“各自为主,没想太多。”


    他确实哑口无言了。和纵横家说什么道德理想大义,汉王世子也真是想得出来。


    可取得天下需要大义吗?


    需要。


    汉王有资格取得天下,所以他有资格以天下人的名义和别人辩论。


    汉王又站在大义这一边,就算自己再能言善辩,正面辩论也不可能赢过汉王。


    正面辩论都是儒家的事,他们纵横家向来都是搞阴谋诡计,他没打算和汉王世子正面辩论啊。


    蒯彻被刘盈指着鼻子骂没有道德,很是无奈。


    他仿佛回到了在齐地,被一群人儒家人围着辩论的时候。


    若扯什么堂皇大义,谁能辩论得过儒家人?


    可堂皇大义都是虚的。纵横纵横,都是利益为上。


    “纵横,是为了利益。”


    蒯彻眉头一颤,再次为刘盈惊讶。


    汉王世子是看穿了他的内心吗?


    “老师们都说,纵横一脉最不能信任,因为他们以利益为上。但我却想,这天下谁不是为了利益?若他们真的是为了利益,是可以信任的。”


    刘盈知道蒯彻不会回答自己。


    他扯着大义的旗帜,纵横家要怎么回答?自然是懒得回答,不屑为伍。


    “纵横很有用。我们现在站着的天下,说是天下,其实只是天下很小很小的一块。中原北边匈奴正虎视眈眈,南边的蛮人也很凶悍,更别提现在你们还不知道海外夷人。”


    “当然,现在说什么海外还很早。等车马船只能发展到海外作战的时候,你我的骨头都烂做泥了。”


    “天下真的很大。阿兄曾说,即使是他也不可能扫灭匈奴,不可能如攻城略地般一劳永逸。这时候该怎么维持和平?不就是纵横吗?”


    刘盈认真地看着蒯彻。


    蒯彻却毫无所动。


    刘盈也没想过蒯彻被自己说动,只是有感而发。


    “有的纵横者是为了高官厚禄,有的纵横者是为了保护家国,有的纵横者是怀抱能靠着说服就不起兵乱的高大理想……这都是利益。为了利益的纵横家是可以信任的。”


    “你却不能信任。因为你不是为了利益。”


    蒯彻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


    在韩信说要烹杀他的时候,他的眼神都没有太多波动。


    刘盈一字一顿:“因为你,不为利益,只是为了展现所学。滚吧,你曾帮陈胜麾下武信君武臣,兵不血刃拿下燕赵三十多城。哪怕你没有想过对天下有功,也是对天下有功之人。今天乃公高兴,不杀你。不过若你回项羽那里,我就让汉军在齐国宣扬,是你怂恿项羽屠灭齐地。”


    刘盈终于恢复了他顽劣的笑容:“你说世人是信名声极差的纵横家,还是信我这个孝义无双的小儒生?”


    蒯彻对刘盈叩首:“儒家可没资格拥有世子这样的人。世子真的要放我走?”


    刘盈点头:“滚,我今天刚回家,心情真的很好。”


    看在蒯彻虽然脸上很平静,但经验一直刷屏的份上,刘盈准许蒯彻滚了。


    他以为蒯彻这样的人,应该不会给他贡献经验值的。没想到系统却认为蒯彻推动了历史进程。


    也对,蒯彻曾帮助陈胜拿下燕赵之地,确实是有功之人。


    刘盈放蒯彻离开,蒯彻又不是儒家那群喜欢找死的人,自然准备立刻离开。


    离开之前,刘盈道:“不过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不能我问了半日,你一个问题都不回答?我汉王世子的脸面往哪搁?快说,你真不心疼齐人吗?”


    蒯彻沉默良久,脸上浮现古怪笑意:“世子不是说了吗?我们纵横家没有道德。”


    “哦。”刘盈问道,“那天下已定,有人问你安抚齐地之策,你还会继续捣乱吗?”


    蒯彻道:“我没蠢到看不清成败。既然失败,自会当新王朝的顺民。怎么,世子还想重用我?”


    刘盈摇头:“不想。你别想出仕了,你那嘴皮子还不如我呢,要你何用?”


    这次蒯彻是真的生气了,经验值的掉落直接三连击。


    蒯彻闷声道:“我原本也打算离开项羽,此次只是为了报他知遇之恩。他烧屠齐地,我和安君子就不会再跟随他了。”


    刘盈鄙视:“哦?真的吗?那你出的计谋,不也是祸害齐地吗?”


    蒯彻再次道:“纵横家没有道德,世子不是知道吗?”


    刘盈点头:“知道啊。我已经让张苍准备好修史了,这一段对话也会记录在史书中。只要华夏文明不断,后世人都会知道,纵横家可能有道德,但你这个纵横家没有道德。开心不开心?”


    蒯彻面无表情地再次给刘盈贡献出经验值掉落暴击。


    刘盈笑眯眯地让人把他丢出城门。


    他抱着韩信的脖子:“我为阿兄出气了吗?嘻嘻嘻,他好像快气死了。”


    韩信双手抱起刘盈:“你别气。”


    刘盈把脑袋埋在韩信肩膀上:“就气。”


    韩信道:“你别太仁善。他让你生气,我杀了他又如何?你是汉王世子,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刘盈失笑:“阿兄,你了解我,我放他离开,不是真的仁善。”


    他又蹭了蹭韩信的肩膀,冷声道:“章邯、彭越助田横重定齐地,齐地本就该属于我大汉,田横却出尔反尔。蒯彻此人,不肯服输,我说他既没有道德,也没有才华,他就会故意去做有才华和道德的事。”


    韩信疑惑:“他看上去确实没有本事。”


    刘盈道:“本事还是有的。虽然他的本事不一定有郦伯、随生、陆生强,但他和其友安其生都为齐儒,在齐国有很深的人脉。他们可以说动齐国士人背离田横。”


    蒯彻此人,后世评论他“恶利口之覆邦家,蒯通一说而丧三俊”。


    他真的是顶级搅屎棍。


    郦食其、陆贾、随何三人虽才华胜过他,但纵横,还是没有道德的人做得更好。


    “他是一把带毒的袖中剑,可用。”


    汉高祖不杀蒯彻,是认可蒯彻之才,也是认可蒯彻“各为其主”的说法,认为蒯彻对旧主忠诚。


    他可不认为蒯彻忠诚。


    但陈平在他离开时就抱怨事情太多,阿父没想到用毒计总指望他。陈平长得那么好看,可不能掉太多头发。


    “如果将来我做错了事,还可以推他出来,杀了他平息众怒。”刘盈打着哈欠道,“纵横家那么黑,正好背锅。”


    虽第一次听“背锅”的说法,但韩信能猜到刘盈的意思。


    他感慨道:“盈儿真是天生的帝王。”


    “那是……”刘盈声音变得越来越低微,“本来想吓你一跳,然后吃一整只烤全羊后再睡觉。糕点吃太多,困了。”


    “那就睡。”韩信颠了颠手臂上的幼弟,眉眼皱作一团。


    刘盈长高了许多,但竟然比上次见面时更轻了。


    刘盈抱着韩信的脖子蹭来蹭去:“阿兄陪我睡。阿兄不陪我睡,我睡不着。”


    “好。”虽然应该赶紧给义父写信,但韩信还是应道。


    刘盈闭着眼睛,嘀嘀咕咕抱怨对项羽的不满,逃亡的不易,还有腿上的伤疤好疼好疼。


    等韩信把刘盈抱进遭了家贼的卧室,刘盈已经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韩信将刘盈放在床榻上,小心翼翼卷起刘盈的裤腿。


    刘盈腿上红肿的伤疤,看得他鼻头一酸。


    韩信想离开,去找军医要草药。


    他刚松开刘盈,就感觉衣角被扯住。


    刘盈还闭着眼,似乎熟睡着,但不知何时紧紧抓住他的衣角,不肯松开。


    “我不走。”韩信脱下鞋,和衣躺下。


    刘盈往他的怀里拱了拱。


    韩信给刘盈盖上被子,闭眼陪刘盈睡觉。


    刘盈腿上有擦过草药的痕迹,又已经结疤,明日擦也行。


    已经结疤的伤痕,至少是一个月前受的伤。如果盈儿是在逃离彭城的时候受的伤,他在外流浪多久?


    韩信收在被子里的拳头紧闭。


    他仰起头,让刘盈埋在他颈窝里睡觉,免得眼泪被刘盈发现。


    ……


    “你不进去?”


    萧禄知道韩信可能没空给汉王写信,亲自叫回刘肥后,就回房给汉王写信,写完后才出门。


    他以为刘肥会扑到刘盈身边号啕大哭,没想到刘肥只是坐在韩信卧室门口的台阶上,无声地抹着眼泪。


    “盈儿睡下了,我怕吵醒他。”刘肥用已经被眼泪鼻涕糟蹋得一塌糊涂的袖子抹了把脸,“我哭完了再进去。”


    萧禄陪刘肥坐在台阶上:“我还以为你要抱着他哭呢。”


    刘肥哭着笑道:“如果盈儿没睡,我就把眼泪和鼻涕哭他身上,让他气得大叫。”


    萧禄吩咐人打水过来给刘肥洗脸:“气得大叫挺好,盈儿还是精神点最好。我看他顽皮都没什么精神,像是强装出来让我们安心似的。”


    刘肥道:“肯定是强装出来的。盈儿那么爱吃肉,肉都不吃便睡了,可见多疲惫。”


    萧禄道:“送盈儿回来的将领道,盈儿不肯睡帐篷,说睡在驴车上心里才踏实。”


    刘肥把脸埋在膝盖上,刚才止住,又痛哭了一场。


    萧禄拍着刘肥的背道:“我是盈儿最初的亲卫队长,就不应该离开盈儿。以后我不去建功立业了,就是阿父催促我跟随汉王,我也不会理睬他。”


    刘盈能走路后,最爱去萧家玩耍。


    萧壮壮成了刘盈的二把手后,刘盈更是把萧家都当作了自己的领地。


    对萧禄而言,最爱撒娇,又顽皮得令他头疼,常逼着他去打架“为弟弟出头”的刘盈,恐怕比萧延更像幼弟。


    萧延定也是如此想。


    听闻刘盈孤身去了彭城,即使知道吕台也无能为力,他还是把吕台狠狠揍了一顿。


    若不是吕台自己都很想去寻死了,他恐怕与吕台的友谊就此断绝了。


    吕台现在也在韩信军中,不肯回砀郡。


    他们一众最初跟随盈儿,也最初跟随韩信这个将军的人,现在又重聚在韩信麾下。


    无论谁命令他们,他们都不听从。


    吕禄也在。


    吕禄没有跟随吕释之离开,一直在吕后身边护卫。


    吕后逼他跟随陈平护送汉军家属离开时,他还受了重伤。


    总是一脸傻笑的吕禄自那以后,他从未再在吕禄脸上见过笑容。


    吕禄甚至说出了弑父的蠢话,被汉王骂得狗血淋头。


    谁都可以杀吕释之,但吕禄不可以。这个蠢货,真是蠢得无药可救!


    “要让盈儿好好骂一骂吕禄。”萧禄哭着道,“你说吕禄和我同名,怎么这么蠢?真是侮辱我的名字。”


    刘肥闷声道:“你该怪吕释之,他取的。”


    萧禄脸一沉:“别提他。”


    刘肥使劲擦了擦脸:“该好好提一提他了。无论吕泽等人付出多大代价,和他有什么关系?”


    刘肥素来温和的脸上,露出阴狠的神色。


    第85章 一刻不敢移开眼


    刘盈醒来时, 闻到一股非常非常香的味道。


    他一个翻滚,闭着眼睛就要下床寻味。


    但在翻滚到床边的时候,刘盈狠狠打了个寒颤,眼睛猛地张开。


    韩信已经醒来。


    刘盈还抓着他的衣角。刘肥特意在自己卧室前的庭院烤羊, 韩信手撑着脑袋, 侧卧着等刘盈醒来。


    刘肥和韩信都知道, 刘盈只要闻到烤肉香喷喷的味道, 就会“梦游”。


    两人许久没有见到讨食的刘盈, 给弟弟开了个玩笑。


    刘盈瞬间清醒, 仿佛受惊了, 呆呆坐在床榻上。


    韩信吓得也赶紧从床榻上爬起来:“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刘盈傻傻地看了韩信一会儿, 才拍拍脑袋:“啊,我已经逃出来了!”


    韩信:“……”


    刘盈开心地从床上跳下来, 穿着草鞋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大喊:“刘肥!是不是你在偷偷吃肉!”


    刘肥开门, 对刘盈张开手臂:“是我。”


    刘盈笑着扑了上去, 挂在刘肥身上。


    刘肥掂了掂刘盈的重量,脸色微微一沉, 然后很快换成了平日刘盈最熟悉的憨厚老实的微笑。


    “小羊羔刚烤好, 我没有偷吃。”刘肥看向韩信,“阿兄, 怎么愣着?”


    “没、没什么。”韩信披好外衣,又给刘盈拿了一件厚实外衣。


    兄弟三人去吃烤羊的时候, 萧禄正在烧火。


    刘盈从刘肥怀里跳下来:“给我一块!”


    他张大嘴。


    萧禄笑着割下了一小块羊腿肉, 吹凉后喂给刘盈。


    刘盈眯着眼睛咀嚼羊肉,表情别提多享受了。


    刘盈吃饭向来很积极,一碗简单的粟饭都吃出品尝了山珍海味的表情。


    萧禄想起父亲的话, 每当食欲不振的时候就邀请刘盈来家里吃饭,看着刘盈幸福的吃相,他也很有食欲了。


    盈儿的吃相确实非常幸福。


    幸福地吃肉,夸张地吹嘘自己,刘盈在火堆旁手舞足蹈,一如往昔。


    刘肥有一种弟弟从未遭遇危险的错觉。


    他想把自己感悟分享给韩信,却发现韩信沉着脸一言不发。


    “阿兄,怎么了?”刘肥问道,“在操心军务吗?”


    韩信摇头,勉强提起嘴角,挤出一个笑容:“没有,只是没睡醒。”


    刘肥很了解韩信。韩信虽常面无表情,但所谓的面无表情,也有许多细微差别。


    韩信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只要观察出他的微表情,刘肥猜测他的心情几乎百发百中。


    知道韩信在说谎,刘肥假装自己信了:“那阿兄赶紧多吃点,吃完了再去睡。”


    刘盈举起油腻腻的双手:“一起睡!阿兄和刘肥必须留一个人陪我睡!”


    韩信点头:“好。”


    刘肥笑道:“现在不嫌弃我挤你了,好。”


    刘盈勉为其难道:“如果你们两人都很忙,萧禄陪我一起睡也可以。我雨露均沾!”


    萧禄又给刘盈塞了一块肉:“别说奇奇怪怪的话。”


    韩信正色:“别学义父的话。”


    刘肥犹豫:“阿父应该没说过这样的话吧?应该?”


    刘盈也正色:“就是阿父说的。”


    韩信、刘肥、萧禄三人纷纷叹气。


    叹完气,三人又失笑。


    这样熟悉的感觉,让三人很开心。


    “吃了个半饱了,呼,休息一会儿继续吃。快告诉我现在汉军的情况。吕台和王伯父呢?没连累他们吧?”刘盈洗干净手,改成吃果脯,“还有我两个近侍呢?跑哪去了?不会被阿父抢了吧?”


    韩信道:“你的亲卫现在都在我麾下,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你的近侍正伺候义母,你若想见到他们,得解了彭城之围。”


    刘盈抹了抹嘴角,舔了舔手指:“我当着项羽的面逃走,项羽肯定气疯了。我猜他会屠沛丰。阿兄,如果他分兵去沛丰,有没有可趁之机?”


    韩信在脑海里过了一边地图,道:“有。”


    萧禄夸赞道:“盈儿真厉害,推断得真准。我们刚刚得到有一股楚军朝着沛丰集结的消息。”


    刘盈道:“送我回来的将军就是打探沛丰消息的人吧?”


    萧禄对刘盈竖起大拇指:“这你也能猜到?”


    刘盈先在刘肥衣服上擦擦手,才叉腰昂首:“也不看我的兵法是谁教的。对吧,阿兄?”


    韩信矜持道:“嗯,我教的。”


    刘肥差点笑出声来:“是是是,阿兄这么厉害,教的弟子肯定也厉害。那我也很厉害,我也是阿兄教的。”


    韩信摇头:“你一般。”


    刘肥:“……”委屈,夸一夸我怎么了?


    笑容转移到萧禄脸上了。


    韩信一直不会说好话,他才不和韩信开玩笑呢。刘肥真是不记打。


    四人一边烤羊肉吃羊肉,一边聊天。


    韩信等人告诉刘盈现在汉军的情况,和各大汉军将领驻扎地地点。


    刘盈告诉他们自己从彭城打探的消息。


    听了一会儿,韩信让刘盈暂停。


    刘肥和萧禄一路小跑,从书房里捧来笔墨竹简。


    刘盈再次开口的时候,三人分开把刘盈打探来的情报记录下,然后对照。


    “盈儿,你真的是……”萧禄皱眉,“你不该做危险的事。”


    刘盈得意洋洋:“在彭城一点都不危险,就只是当着项羽的面逃跑有一点点的危险。只是一点点。”


    韩信抓住了刘盈的漏洞:“为什么一定要当着项羽的面逃跑?你不能偷偷跑?”


    刘盈本来想狡辩一些,但他转念一想,为什么要狡辩?反正兄长们生气了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只会给自己爆经验。


    于是刘盈再次得意叉腰:“我就是故意的!”


    韩信深呼吸,掉落经验值。


    刘肥本来打算不在弟弟面前落泪,经验值和眼泪一起飚了出来。


    萧禄一边掉落经验值,一边模仿他父亲萧何的神情。


    “盈儿!”


    “嘻嘻嘻。”刘盈叉着腰摇晃。得意,就是得意。


    “算了,安全回来了就好。”韩信实在是无话可说。


    听刘盈语气,他们确认刘盈或许有更安全地逃走办法,至少不用当着项羽的面逃。


    但他就是不。


    盈儿腿上的伤,是自己作死作出来的吧?!


    “盈儿,你如果出了事,我也不活了。”刘肥要在刘盈面前表演一个弟死兄殉。


    刘盈嫌弃拒绝:“只有昏君才会人殉,你是想让后世人在我面前唱《秦风·黄鸟》吗?我是汉二世,又不是秦二世。”


    刘肥瘪嘴。盈儿真会破坏气氛。


    “我确定自己能安全逃走,才挑衅他。”刘盈道,“我怎么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我可惜命了,和阿父一样贪生怕死。”


    三人皆无语,无语之余,心情十分复杂。


    是啊,刘邦和刘盈平日里看上去都是特别贪生怕死的人。


    但怕死的汉王永远身先士卒,身上不知道有多少处伤痕;怕死的汉王世子不仅只身入彭城为质子,还非要当着项羽的面逃走,身上也有了伤。


    他们父子二人真是十分相似地贪生怕死呢。


    “别学义父。”韩信难得苦口婆心,“义父是打天下的人,你是坐天下的人,你们不一样。你可以不冒险。”


    刘肥欲言又止。


    萧禄真想捂耳朵。


    阿兄/韩信的语言能力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强呢。


    你这话的意思,难道是汉王就可以冒险了?你听你这话,忠不忠,孝不孝?


    “这次回来,我就不冒险了。”刘盈虚心纳谏,“如果不是吕释之坑了我阿母,我才不冒险呢,都是吕释之的错。此人,我必杀之!”


    “我来,不用你动手。”刘肥道,“我已经和阿母说了,阿母准了。”


    刘盈挑眉:“阿母居然准了?希望这次阿母真的对吕家硬下了心肠。”


    韩信冷着脸道:“你把你的伤痕给义母看,看过之后,她就不会再心软。”


    刘盈抱着手臂,频频点头:“有道理。到时候再说吧,先说沛丰。我想去沛丰,阿兄准备一下。”


    韩信、刘盈、萧禄三人异口同声:“盈儿!你刚刚才说你不冒险!”


    刘盈呲牙狡辩:“我回老家,怎么能叫冒险?不算不算。反正我就要去,你们拦不住。连项羽都拦不住我,你们难道还能学项羽,拿着弓箭使劲往我身上戳?”


    射箭不是用戳的……


    三人扶额的扶额,叹气的叹气,跺脚的跺脚,都无可奈何。


    韩信此时分外想念义父义母。


    义父义母在,至少能用竹篾条吓唬盈儿。


    韩信本就打算去沛丰。


    他心里还没有计划,只是直觉项羽有了计划外的军事行动,就可能会出现破绽。


    至于什么破绽,要去了才知道。


    没有人在到达战场之前,就能掌握所有细节。


    只是刘盈好不容易逃出来,韩信打算把刘盈送回汉中。


    楚汉战场就在楚国,四面皆敌。若问韩信自己有没有察觉危险,韩信肯定说没有危险。换成刘盈,韩信认为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刘肥也是如此想法。


    刘盈乐道:“就算你们把灰兔给我收缴了,但把我独自丢到汉中,萧伯父又那么忙,他真的看得住我?到时我该偷跑仍旧偷跑,还没有灰兔保护我,岂不是更危险?”


    三人再次扶额的扶额,叹气的叹气,跺脚的跺脚。


    萧禄苦笑:“难怪你偷了汉王的印鉴后,汉王不敢将印玺作废。“


    “哦!印玺啊!我都忘记了!我的驴车呢?”刘盈拍拍脑袋,“灰兔灰兔,我的驴车呢?”


    刘盈吃羊肉的时候,灰驴也在一旁吃可口的豆子。


    闻言,灰驴甩了甩尾巴,头转向院落一角。


    刘盈走到驴车旁,对三位兄长招招手:“来搭个手。”


    三人把驴车翻了个底朝天,刘盈拿着韩信的剑,趴在驴车底部敲敲打打,把木板依次撬开。


    刘盈的驴车底部,竟然有多个暗格。


    暗格被完全填充,所以只是敲打,看不出驴车底部的木板另有玄机。


    刘盈把暗格全拆下来,抖抖抖,抖落一地小印。


    韩信、刘肥、萧禄三人呆若木鸡。


    刘盈蹲在地上分类挑拣。


    “阿父的两个,阿兄和刘肥的各三个,曹伯父的一个,大舅父的两个,王伯父的三个……虎符式样各一……”


    刘盈在清点他顺手拿的小印虎符,韩信、刘肥、萧禄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为什么连章邯的小印都有?盈儿从哪里拿的?


    能独领一军的汉将的印鉴和虎符,盈儿全摸了一遍……还不止一遍是吧?!


    韩信今晚上深呼吸了不知道多少次,庭院里的冷空气都要被他吸成真空了。


    他十分困惑地问道:“盈儿,难道你梦里神仙的授课,还有教你如何成为神偷吗?”


    虽然系统没有教他当神偷,但偷摸东西的本事确实是在瓦剌留学副本搜集情报时磨练出来的。


    刘盈点头:“是的,就是神仙教的。”


    韩信无言了许久,对刘盈道:“好,你和我去沛丰。”


    刘肥抱头蹲地,萧禄仰天长叹。


    去什么汉中?对刘盈,他们一刻都不敢移开眼啊!


    第86章 阿父阿母真没用


    刘盈回家的第一晚, 萧禄和刘肥让人把榻抬来,拼成一个大大的床,拉着韩信一同陪刘盈睡觉。


    韩信本不愿意,想起刘盈睡醒时的模样, 心软同意了。


    兄长们都这样溺爱了, 刘盈还不满。


    “怎么只有三个人陪我睡?这样我就不能独占最中间了!”


    听完刘盈的抱怨, 韩信又想跑路。


    萧禄以“大将军也可以睡中间”为由, 把韩信硬拖上榻。


    刘盈和韩信睡中间, 刘肥和萧禄睡两边。


    睡觉时, 刘盈使坏, 横着趴在韩信肚子上,


    萧禄在刘盈的强烈要求下,叠在刘盈背上。


    刘肥换了个角度, 也扑了上去。


    兵仙韩信,差点死于被弟弟和损友谋杀。


    在刘盈放过他后, 韩信骂萧禄:“你的性格怎么和曹窋差不多了?!”


    我稳重的好友呢?怎么变成损友了?!


    萧禄赔着笑:“盈儿想玩, 今日顺着他,以后就不会了。”


    刘盈大声道:“以后也要顺着我!”


    萧禄改口, 并给了韩信一个抱歉的眼神:“好。”


    韩信抄起手边木头枕头, 就要把萧禄脑袋开瓢。


    刘肥抱住韩信的手,不断说“阿兄算了算了”, 阻止大将军责打下属。


    四人闹腾到半宿,才歪七竖八地睡觉。


    刘盈美美地一觉睡到早晨。


    睁开眼时, 他又是警觉地爬起身后, 才放松地伸了个懒腰。


    萧禄先行起床,让人给刘盈准备早餐。


    刘肥和韩信等刘盈醒来,见到刘盈起床时的神情, 心头就狠狠一颤。


    刘盈自己倒是个没事人似的。


    他照旧去抢兄长们的早餐,总觉得别人碗里的更好吃。


    兄长们也装作护食,配合刘盈玩闹。


    又闹过一场,曹窋、吕台、雍钜鹿、王忌等人在同一日先后回来。


    萧延被兄长萧禄安排,亲自去荥阳送信。吕禄则说无颜见刘盈,不敢回来。


    刘盈先狠狠踹了朝着他下跪磕头的吕台一脚,让他别矫情,自己懒得和他演一场你哭诉我安慰的戏。


    吕台带着不上不下的情绪,无奈从地上爬起来后,刘盈对吕台道:“吕释之的错,和吕禄有什么关系?就算父债子偿,他又不是长子,偿个屁。吕释之最讨厌吕禄,我准备让他继承吕释之的家业,气死吕释之。让他赶紧滚过来,我要领兵去沛丰了!”


    刘盈说他领兵,大将军韩信无话可说。


    刘肥对韩信开玩笑,盈儿有一匣子的虎符,他俩的兵权都被盈儿剥夺了。


    韩信表示这个笑话不好笑。


    吕台命人去把吕禄叫回来,也懒得装了:“盈儿,得知你入彭城为质,父亲就提剑去找吕释之。大母挡在吕释之面前,抢过父亲的剑,把父亲的手臂划伤了。”


    刘盈冷笑:“外祖父又没出面?”


    吕台冷着脸点头。


    刘盈夸赞道:“不愧是外祖父,永远无错,只是眼瞎耳聋嘴哑。”


    吕台赞同刘盈的说法。


    “有时候,我真想大父和大母什么时候老逝。”大概是和刘盈混久了,吕台也逐渐不孝,“父母在,不分家。吕释之闯祸,父亲为长兄,须背责;可要教导吕释之,父亲又没有权力了。”


    吕台还在沛丰的时候,就对吕释之一家人一肚子气。


    他与父亲竭尽全力与沛丰子弟交好,想要融入沛丰子弟中。吕释之和堂弟却永远扯后腿。


    不仅父亲经常为吕释之道歉,他又何尝没有常常为堂弟愚蠢得罪人道歉?


    倒是被认为最鲁钝愚蠢的堂弟吕禄,最为省心。


    二房闯祸的时候,大房长兄如父,需要一同承担责任;大房立功劳的时候,二房幼弟如子,要分享大房的功劳。


    教导?教训?


    父母皆在,兄长有什么资格教训?!


    父亲为了让姑父安心,把兵权都交了出去,所有下属都打散跟随了其他将军。


    对这一点,吕台其实很无所谓。


    不说父亲将来肯定会封侯,就是父亲封不了侯,他自己也能建功立业,不靠父辈荫庇。


    就是能力不足为将的吕产,也请求姑父让他回汉中,在萧何身边读书学习。


    等他们二人能独当一面时,大父大母如果还不死,难道还要逼着他们俩也为吕释之的儿子卖力?


    可怜吕禄,以前自己认为他很蠢,分不清亲疏远近。


    现在吕台却想,吕禄比起其父吕释之和兄弟,更愿意相信他们这群“外人”,会不会吕释之和吕释之其余的儿子自己也有问题?


    吕禄现在与自己同在韩信麾下为将,韩信交予的任务,他都能很好地完成。


    吕禄的智商肯定没问题。


    那吕禄的“鲁钝”名声,究竟是如何传出的?


    反正不可能是他们大房传出的。


    看着吕台满腹怨言,刘盈老气横秋地摇摇头,安慰道:“你现在就生气了,如果你知道将来大舅父会为了弥补吕家的错误战死,岂不是要气死?哦,你也早死,很可能是在战场上受伤太多的缘故。”


    众人听着吕台的抱怨,本来都在叹气。听了刘盈的安慰,他们叹出的气吸了回来。


    缓了缓,他们看到吕台悲愤的神情,又慢慢将吸回去的气吐出来。


    惨,真惨。


    这群人早就知道刘盈有一定的相面之能。


    最初刘盈就是用相面能力激将他们一同夺沛丰。曹窋现在还记得曹参将来会鞭笞他呢。


    每当他又想当孝子(真孝子,不是刘盈那种)时,他就靠着回想刘盈的话,强迫自己狠下心来。


    刘盈有神仙在梦中授课,神仙多透露一点事很正常。


    再者,见吕家现在这副模样,吕泽奋力立功战死沙场也是能理解的事。


    “身为皇后兄长,又是皇帝起兵时的元从,大舅父哪里还需要在汉王已经成为皇帝之后,还奋力在第一线杀敌?他不立功,地位也已经够高了。拼命拿战功有什么用?”


    刘盈不住摇头。


    《史记》没写,太史公可能也不好直写一些事。但太史公是出了名的脑后有反骨,他为了能让《史记》不被焚烧,会故意避讳一些事,但写一点免责的话后,他又会将事实藏在字里行间。


    后世人把研究历史当成粉圈打架时,“吕泽战功第一”扒拉史料,发现许多封侯的人都在吕泽麾下为将。


    这些人中不乏沛丰人、关中人,甚至赵人、越人。


    吕泽在汉王入关中前,是“以客将从之”。他的麾下理应是砀郡人居多,其次是在沛丰养的家奴。


    确实,也有砀郡人曾经在他麾下为将,之后去了他处。在清算吕家残党的时候,除了吕后所封之侯,吕泽旧部都安然无恙,甚至大部分人站在屠灭诸吕的这一边。


    可以推断,吕泽在汉高祖入关中时,还是与王陵等人一样,自己募了一支兵,有对自己将士较为完整的指挥权。


    但在楚汉对峙时,吕泽麾下的砀郡下属去了其余将领麾下,许多刘邦募的将领成了他的下属。他对刘邦的忠诚也上了一个大台阶。


    无论是在离彭城不远的砀郡死死挡住楚军,还是一直在战场上奋力拼杀直至战死,吕泽这个本不需要军功的外戚,发了疯似的建功立业。


    总不可能吕泽是不要命的“事业控”吧?刘盈很自私,很惜命。将心比心,他不信吕泽有这么高的品德。


    “你们要自私一点。”刘盈教育这群比自己年长的小弟们,“道德感越高,越容易被欺负。大舅父就是前车之鉴。”


    “你们说说,大舅父有什么错?吕释之是他生养的?是他教导的?他是吕释之兄长,又不是吕释之父母。”


    “吕释之被委以重任,是吕泽为他讨的差事吗?是阿父阿母错信吕释之,他们眼瞎。”


    “吕释之闯祸,提前和大舅父商量了吗?这和大舅父有什么关系?”


    “再说惩罚吕释之,阿父和阿母现在都‘原谅’了吕释之,难道大舅父能动私刑?小心外祖父外祖母告他一个不悌谋杀,那可是死罪。”


    “吕台,你要多安慰大舅父。我也会写信给大舅父。因为大舅父是个好人,才被苛责。他要自私自利一点。若他不因吕释之犯错而愧疚,也不因父母的孝悌绑架而为难,以大舅父的本事,过得不知道多开心。”


    刘盈不喜欢吕泽对亲人的软弱。


    可话又说回来,大舅父不软弱,他就不能从小到大在大舅父那里吃拿卡要了。


    鉴于他也是大舅父软弱的得利者,他还是希望大舅父继续软弱下去,才好利用。


    那他为什么要劝告大舅父别软弱,学会自私自利?那不是因为他知道本性难移,大舅父永远不可能变成自私自利,不为父母和兄弟的错误自责的人嘛。


    站在大舅父的立场上,随口为大舅父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好话,就能得到大舅父的感激涕零。欺负老实人真的太划算了。


    不过刘盈有句话是真心的。


    吕释之是大汉的侯,是大汉的将,只有汉王有资格处置他。


    阿父都不杀吕释之,怎么还责怪吕泽不动手?


    如果说杀吕释之有许多为难之处,那也是阿父没用,连欺负妻儿的人都不敢杀。


    阿父下令,吕泽难道还会反叛?外祖父和外祖母难道还能为吕释之不当大汉的外戚?


    就算会,阿父如果担心这个,也是因为阿父没用啊。


    刘盈越想越觉得阿父真是太没有用了。


    哪有当实权皇帝还这么憋屈的?难怪后人都说阿父是赘婿。这名声是阿父应得的。


    他派吕释之去保护家人,吕释之早早抛弃汉高祖的家人,只带着自己的父母去砀郡。刘太公和吕后被抓。若不是王陵保护,汉惠帝和鲁元公主估计也要被项羽抓到锅边威胁汉高祖。


    汉高祖却原谅了吕释之。


    就凭这一点,说他不是实权皇帝,有问题?


    啧。


    刘盈把自己的分析分享给众人,并表示要在信中好好嘲笑阿父。


    他确实想亲自处置吕释之。可吕释之如果要他来处置了,阿父也太没用了吧?


    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汉王世子,现在独揽大权的难道不是汉王本人?汉王连个叛臣都处置不了,还指望年幼的儿子长大登基后自己为自己报仇,简直贻笑大方。


    韩信非常赞同刘盈:“盈儿说得对。真想不通义父在想什么。就算吕泽真的为了吕释之反叛,有我在,他能翻起多大波浪?”


    刘肥道:“其实阿父有苦衷吧……虽然吕台和吕产都站在我们这边,吕泽……大舅父背叛好像也没太大意义,确实不用担忧。”


    吕台觉得韩信和刘肥有点不孝,但也说出了心里话:“叛汉?叛汉后去哪里?楚国?就项羽那性格,敢去吗?父亲请自己去,别拖一家人下水。”


    曹窋、萧禄等人纷纷赞同,声称自己的父亲就能打爆吕泽,且吕泽麾下人也不见得会背叛大汉。


    他们都支持刘盈,让刘盈好好在信里埋怨汉王。


    当父亲的,怎么能指望儿子自己报仇呢?刘叔父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


    以前刘盈打完小的来了大的,刘叔父会亲自把大孩子的父亲拎出来狠揍一顿。


    当上汉王了,刘叔父居然还不如以前有英雄气。


    现在项羽因刘盈差点气死他,准备屠沛丰了。韩信正拔营去沛丰。情况本来很紧急。


    这群小将凑一起商议,却不是怎么面对楚国大军,而是骂吕释之,以及抱怨汉王不为刘盈出头。


    韩信送往荥阳的信,除了报告刘盈安全回家,自己要去沛丰之外,也是长篇大论委婉指责义父让刘盈受委屈。


    至于刘盈,让阿父阿母安心的话一句都没写,全都是侮辱阿父阿母没用。


    之前他对阿母说,你无错,阿母你尽力了。


    呵呵,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


    现在阿母安全了,自己也安全了,就该好好责骂没用的阿母,让儿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刘盈得意地想,现在阿母有了这么大的把柄,难道以后还敢用竹篾条和荆条教训他?


    从现在开始,我刘盈就是无敌之人!


    至于阿父,那是必须要骂的。


    真没用真没用真没用,念哭阿父!


    略略略(做鬼脸)。


    竹简木牍上不好画表情包,刘盈浪费一大匹帛,画了许多痛心疾首的表情。


    你们这对父母啊,就不能努力一点?


    什么都指望儿子,你们永远都不能成长。难道等你们垂垂老矣,还指望我来照顾你们吗?


    荥阳中。


    韩信的信比萧延隔了一日到达。刘邦还来不及为刘盈独自逃出彭城而欣喜,就被刘盈指责他的帛书给气得破口大骂。


    吕娥姁为儿子安然无恙流出的喜悦泪水还没干,又被儿子气哭。


    刘邦骂道:“什么叫我们垂垂老矣,别指望他照顾我们?他是我俩的儿子!我俩老了,他不照顾我俩,谁照顾?!”


    吕娥姁哭着道:“大概是肥儿吧。”


    曹夫人不敢说话。


    虽然很不对,但她差点笑出声。可不能笑出声了,王后的眼睛都快哭瞎了。


    刘邦用不重复的话痛骂了刘盈整整一日。吕娥姁哭了整整一日。


    曹夫人为吕娥姁敷眼睛,担心吕娥姁真的把眼睛哭瞎了。


    刘邦把陈平等人都叫来,听他痛骂刘盈。


    陈平得知刘盈无事,从严肃的武将变回了以前的佞臣,用温柔体贴的话安慰刘邦。


    另一位给刘邦充当半个文吏的周昌,却是刚直之臣。


    他结结巴巴道:“世子、世子言之有理!”


    赞同刘盈后,周昌尽可能用流利的语言痛斥刘邦。


    之前确实不能动吕释之,等楚王死后,难道汉王还不动吕释之,真指望世子自己给自己报仇?有这么可恶的父亲吗!


    刘邦拍着桌子道:“吕释之是留给盈儿磨刀石!”


    陈平微笑:“大王,盈儿确实需要磨刀石。但盈儿的磨刀石当是项羽那样的人,吕释之不够格。”


    周昌难得和陈平站在一条战线上。他结结巴巴道,刘盈都能从项羽眼皮子底下逃回来,还需要什么其他磨刀石?难道还会有比刘盈独自从彭城逃出来更难的事?


    刘邦:“……”


    刘邦按着太阳穴:“等项羽死了,我就暗示吕释之自尽,算是给娥姁和吕泽一个面子。”


    陈平和周昌虽然不太满意吕释之死得这么容易,但刘邦终于承诺,他们还是奉承了刘邦。


    有进步,就是好事。


    刘邦笑骂道:“你们这模样,难道和盈儿学坏了,还真的在帮助我成长?”


    陈平和周昌的心声同步了。


    怎么不是呢?


    吕娥姁哭完之后,翻来覆去看刘盈写的信。


    哭倒是不哭了,她就是整日骂个不停。


    曹夫人安慰道:“不用盈儿动手,肥儿说他会负责。”


    吕娥姁咬牙切齿道:“我自己的仇自己报,哪能指望儿子?盈儿会一直嘲笑我。说不准等我和刘季都入土了,他还会在我和刘季的墓碑前嘲笑我俩!”


    曹夫人道:“确实有可能。”


    吕娥姁拧了曹夫人的胳膊一下,骂曹夫人可恶,居然嘲笑她。


    曹夫人笑着赔罪。


    吕娥姁对萧壮壮招招手:“壮壮,你说盈儿是不是很可恶?你别认他当老大了,认我当义母。以后你就是盈儿阿姊。”


    萧壮壮摇头:“王后,老大一直是老大,我不会背叛老大。以后我的位置,当有老大决定。我知道老大太多的机密,只有老大能安排我的职位,其余人不行。”


    吕娥姁温和地笑道:“汉王也不行?”


    萧壮壮道:“不行。”


    吕娥姁做开玩笑状:“萧家不忠于汉王,提前忠于汉王世子了?”


    曹夫人皱眉,想要为萧壮壮说话,但看着吕娥姁的双眼,她心中叹息,没有开口。


    阿姊自从彭城而归,性格有些偏激了。


    萧壮壮认真道:“阿父忠于汉王,我忠于老大。阿父是阿父,我是我,我们都不能代表萧家。就算当着刘叔父的面,我也是老大的忠臣。”


    吕娥姁揉了揉萧壮壮的头发:“好吧,你都这样说了,我就不认你当义女了。”


    吕家背叛了她。她便也放弃让吕氏女为皇后了。按照刘季的意思,属意萧壮壮为世子夫人。


    吕雉知道自己不应该试探一个小女孩。但她现在谁也信不过。


    萧壮壮知道的事太多了,萧何的权力又太大了,萧家子弟还都在军中为将。


    她不愿意吕家变得强大,再次成为盈儿阻碍。如果萧家尾大不掉,会不会也成为盈儿的阻碍?


    萧壮壮年幼,或许对刘盈的忠诚是如孩童过家家般幼稚。


    她长大之后,会不会如以前的自己,更重视自己的娘家,以盈儿利益补贴娘家?


    阻碍盈儿的人,都得死。


    吕雉轻轻抚摸着这个陪着她共赴患难的女童的头发:“壮壮,不认你当义女,我也会如你的母亲般爱护你。”


    萧壮壮挺胸昂首,神似刘盈:“婶婶,是我保护你!”


    吕雉:“……行。”


    曹夫人终于松了口气,她凑近吕雉和萧壮壮,也去揉萧壮壮的脑袋:“壮壮也该束发了。婶婶这里有很多漂亮簪子,壮壮随便挑。”


    萧壮壮道:“我的首饰,要自己立功去赚!老大说了,不吃嗟来之食!”


    曹夫人:“……”


    她默默看向吕雉。


    吕雉无奈:“你也……唉,别太学盈儿,盈儿的行为也不都是对的。”


    如果大汉的帝后性格都……未来盈儿臣子挺可怜的。


    希望他们别来找自己诉苦。


    找自己诉苦有什么用?盈儿连父母都骂!


    其余汉臣汉将也得到了刘盈的消息,并得到了汉王责怪他们不看好印鉴和虎符的辱骂信。


    雍齿狡辩:“我不知道啊,可能盈儿是自己雕的吧。”


    王陵不好意思狡辩,便沉默以对。


    “知道盈儿已经逃出来,你就安心了吧?别每天都哭,看着我都难受。”雍齿嘲笑王陵,“你要是当着盈儿的面哭,盈儿肯定也会嘲笑你。”


    王陵轻笑道:“他随意嘲笑。只要他无事,对我说什么都行。”


    雍齿实在是受不了王陵现在的神情,扭头走了。


    王陵继续看信,似乎想将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


    盈儿……真的逃出来了啊。


    齐国战场上,蒙恬正在痛骂章邯。


    章邯也太不谨慎了,印鉴和虎符居然被汉王世子摸走了。


    章邯叫苦:“世子当着我的面索要印鉴和虎符,君上就在一旁抠脚。我问他,他假装没听见。我能怎么办?”


    蒙恬:“……”


    他松了口气:“既然是君上准许,那就不叫盈儿偷拿。你该和君上写信,驳斥君上的荒谬指责。”


    章邯犹豫:“指责大王不太好吧?”


    蒙恬教导章邯:“君上和先帝性格不一样。臣子要用不同的方式,效忠不同性格的君上。你尽管向君上写信抱怨,君上不会生气。”


    彭越见蒙恬和章邯一口一个“君上”,听得他有点慌。


    他偶尔还称汉王为“汉王”,没有那么谄媚。


    自己是不是也该谄媚一点?自己也算元从了,不能被秦国降将比下去。


    唉,现在他知道秦国怎么二世而亡了。秦臣该不会个个都是谄媚的佞臣吧?


    彭越现在情商高了许多,只在心里嘀咕,没有说出来。


    但蒙恬和章邯也看出彭越的想法。


    他们对视一眼。


    若非汉王和汉王世子父子二人是难得的心胸开阔之主,彭越的下场绝对是一罐肉酱。


    砀郡每日都有楚军攻城。


    吕泽结束一日疲惫的战斗,正在让军医处理伤口时,刘邦和刘盈的信同时送来。


    刘邦的信到达砀郡后,没有送给吕泽。等刘盈的信到达,他的信使才将信一同送来。


    虽然刘盈没在信里和刘邦通气,但刘邦知道他一定会给吕泽写信,且能猜到儿子会在信中如何虚伪。


    论虚伪,儿子很有自己的风范。


    刘邦的信很简洁,只告知吕泽,刘盈已经安全。然后,他让吕泽好好读盈儿的信,看看盈儿是怎么说的,不许吕泽再自责。


    刘盈的信就很长了。


    他把对吕台的话,向吕泽重复了一遍。


    信末,刘盈还威胁吕泽:“大舅父活着,吕家还是我外家。若大舅父战死,吕释之当家,吕家就要从外戚除名了。哪怕阿母哭瞎也没用。”


    吕泽哭着失笑,第二日没有亲自出城迎战楚军。


    第87章 小疯子和老疯子


    沛丰是沛县和丰邑两座城池。


    汉军说要去守沛丰, 实际上不可能分开守城,只能选择其中一座城池死守。


    “为何要死守?”


    在军事会议上,韩信否定了这个常识。


    丰邑曾是魏国的首都。秦国统一天下之后,虽然废除了丰邑的政治地位, 但没有毁掉丰邑的城池。


    泗水郡的郡治在沛县, 沛县的城墙却不如丰邑坚固。刘邦是沛县丰邑人, 起兵后, 也更重视沛县的城墙修补。


    一旦进入军事统帅的状态, 韩信六亲不认, 六亲都要成为他军事计划的一枚棋子。


    刘盈也不例外。


    韩信让刘盈“独领一军”, 与萧禄、曹窋、吕台三位最厉害的年轻将领, 共同镇守丰邑;他自己与刘肥,在沛县城墙上高调地竖起旗帜。


    “项羽不敢撤掉荥阳的包围, 也不敢离开荥阳太久。等义父缓过气,范增和项氏其他将领不能阻止义父离开荥阳, 甚至会被荥阳吞掉。”


    “项羽不能派出太多的楚军来沛丰。按照常理, 我们只能选择一座城池坚守,他也只能选择一座城池攻打。”


    “项羽最憎恨的盈儿在丰邑, 且丰邑是义父的家乡;他忌惮我, 刘肥又是义父唯一及冠的儿子,沛县也很重要。”


    “项羽麾下除他之外没有厉害的将领。若只是单纯的攻城略地, 将士只凭借一腔勇武就能胜利。但一旦战场局势有变化,那些将领就会糊涂。楚将恐怕拿不定主意攻打哪座城池。”


    “项羽或许会提前告知将领一些战术, 但战场瞬息万变, 他不亲自来战场,提前的布置几乎没有用处。”……


    刘盈不是刘邦。韩信没有直接安排,而是细细解释了自己的战术, 告知众人刘盈会很安全。


    沛丰两座城池互为犄角,楚军攻打哪座城池,另一座城池都能“打援”;如果楚军分兵,韩信就各个击破。


    这个战术的前提是,韩信对战场的掌握比对方将领更胜一筹,且同等兵力作战下,汉军比楚军更胜一筹。


    前者不用说,没人会不信任韩信在战场上的本事;至于后者,小将们有一点点担忧。


    韩信道:“兵卒兵甲,我们与楚军不相伯仲;我们的兵卒有许多沛丰人,占了地利和人和;楚军不留俘虏,我们若输,沛丰被屠,降卒也会被阬杀,楚军却能投降,我们没有退路,他们有退路,所以我们士气一定比他们高……”


    刘盈终于找到机会插嘴,以展现存在感:“阿兄,你终于说错了一点。哼哼,你也不是什么都正确啊。”


    若是刘邦这么说,韩信会和他吵起来。


    战场上他就是最厉害的,谁也不能质疑他。


    但对刘盈,韩信只能好脾气地问道:“哪一点错了?”


    刘盈叉腰得意:“我在彭城的时候,特意去观察了他们的兵械。项羽只知道打仗,不懂生产。他那对人才的重视,也只在能领兵打仗上,麾下能用的文吏只有范增一人,范增却也只是战场的谋士,不懂后勤。他们楚军虽占有最富庶的中原,兵械却不怎么样。”


    刘盈竖起食指晃了晃:“别看我们入汉中的时间和项羽定都彭城的时间差不多,我们的军备却比他们好太多。楚军打仗几乎靠项羽本人率领精锐骑兵打开局面,没有项羽,楚军不堪一击。”


    韩信没有和楚军直接交过手,打的都是项羽封的诸侯。


    他只知道项羽率领楚军以一敌十大破诸侯联军,以此推断楚军的势力。刘盈所说的,他还真的有点不敢相信。


    刘盈猜到他们很难相信,便仔仔细细说了自己在彭城的见闻。


    项羽也明白人口的重要性,所以每当攻城略地烧屠之后,都会掠夺老弱妇孺。


    他不相信敌人的壮丁,壮丁几乎都会被杀掉。老弱妇孺既无反抗能力,又能干活,才是他理想中的“人口资源”。


    楚军掠夺的老弱妇孺入了彭城,项羽当然不可能把兵甲之类的技术活交给他们。中原先进的冶炼和制甲技术,楚国完全没有吸收到。


    项羽所仪仗的江东子弟原本是楚人。楚国被秦国夺走祖地,在战国后期,技术就全面倒退。江东子弟几乎没有技术人才。


    刘盈记得后世考古楚国贵族墓葬,战国初期的楚国有精美的青铜器和漆器,战国末期连楚王墓葬的青铜器都变得粗劣。由此可见,楚国生产技术的全面退步。


    再者,还是那句话,项羽轻视战场外的一切因素。没有重赏,就不会有人为项羽改良兵甲技术。


    “我们后勤有萧伯父,汉军的兵甲比楚军精良;练兵有阿兄,汉军的兵卒比楚军更精锐。”刘盈拍着胸脯,昂首道,“项羽不出现在战场,所有楚军都不足为惧!”


    韩信扫了一眼在场将领。


    他在分析的时候,将领将信将疑;刘盈拍胸脯的时候,这群人却频频点头。


    有点挫败。


    韩信思索了他与刘盈话语中的差异,很快明悟其中不同。


    他的分析,说到底是他的猜测;刘盈的结论,却是他从彭城亲眼观察来的。


    论话里的可信度,自己自然不如刘盈。


    不过在场所有人都相信刘盈观察的结果,没有因刘盈的年龄而轻视刘盈。弟弟可真了不得。


    韩信自豪地揉了揉刘盈的脑袋。


    因逃亡路上不能洗澡洗头,刘盈头发里藏了许多跳蚤。


    回家洗了一次,发现很难把跳蚤全部洗掉后,刘盈第二天就把头发重新剃成了两个小揪揪,发量倒退至垂髫时,光秃秃的脑袋十分好摸。


    “盈儿亲眼观察的结果,肯定不会有错。盈儿,你将刚才说的话总结一下,让刘肥记下来。我在军中和沛丰宣扬。”韩信道,“这样汉军的士气就完全没问题了。你们还有异议吗?”


    众将领除了担忧刘盈会遇到危险,没有其他异议。


    担忧归担忧,刘盈不肯离开,他们看着刘盈那一箱子的小印和虎符,也不敢让刘盈离开视线,只能没有异议了。


    准备妥当后,韩信率兵来到沛丰,接管了沛丰的城防。


    沛丰听闻项羽要派兵屠城,没有意外。


    他们坚守城池,就是担心项羽屠城。


    虽说项羽屠城是因为憎恨汉王,但汉王的三个儿子都来守城,他们对汉王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投降也无用。齐国平原县的庶民杀了齐王投降,项羽把他们都杀了。”刘盈对丰邑父老摇头叹气,“若投降有用,以我阿父的性格,早就让你们赶紧投降。汉中离沛丰如此遥远,汉军哪有必要非得占得沛丰?”


    沛丰父老连连称是。


    项羽是个畜生不如的人,逼得他们没有退路。


    “如果丰邑即将被攻破,你赶紧逃,将来带着汉王给我们报仇。”丰邑宿老意见达成了一致,压制住了不和谐的声音,“我等与楚军拼命,能换走一个是一个!”


    不能投降,那除了反抗到底,他们还能做什么?


    迁怒刘盈?


    迁怒之后呢?谁来给他们报仇?


    青壮都会被杀。他们不如让青壮带着妇孺与刘盈一同逃跑,能跑掉一个是一个。剩余老弱之人,留下和楚军拼命。


    “到不了那一步。不仅我、阿兄、刘肥回来了,你们看,曹窋、萧禄、王忌、吕台、雍钜鹿……嘿嘿,我们都回来了!”


    刘盈把汉二代们全部拉出来站成一排,让只看到他的丰邑父老挨个看。


    特别是王忌和雍钜鹿。萧何等人早早搬家去了沛县,王陵和雍齿则一直是丰邑本地豪强,丰邑人对王家人和雍家人更熟悉。王陵和雍齿甚至还有不熟悉的远亲留在丰邑。


    他们原先只关注刘盈,刘盈叫出王忌等人后,他们才发现,跟随刘邦有出息的沛丰人,居然都把儿子派回来了。


    汉王对沛丰是真的很有感情!他在乎我们沛丰人!


    沛丰人打心底再无怨言,甚至感动不已。


    被汉王的重视感动,刘盈又素来有神异之名。他居然能孤身从项羽眼皮子底下逃脱,让沛丰人更加信任他。


    刘盈让沛丰人做什么,比韩信的话还管用。别说奉献出自己的珍贵存粮,刘盈让他们把房子拆了,再重新安排城里人的住处,他们都一一照做。


    这时城里没有地面硬化。刘盈拆掉一些房屋,就在城里打井挖渠,开垦田地,竟然要准备春耕。


    青壮轮流耕地和上城墙,老弱不再躲在屋内等战斗到来,而是忙生产忙得脚不沾地。


    “城要守,日子也要继续过。不能出城种田,就在城里种。”


    刘盈做好守他个一年半载城的准备,丰邑人见刘盈居然在城里种田,对未来又多了几分信心。


    豆子需要四五个月才能收获。


    豆子种下后,汉军至少要等到收获一次再走吧?


    他们的想法其实毫无根据,但他们就是这么相信了。


    比起刘盈这边的热火朝天,沛县则很冷清。


    沛县几乎成了一座空城,韩信便不客气地就地取材,将整座城池都变成了一座大兵营。


    汉军的粮草,也基本在韩信这里。刘盈那里的粮草只够吃半个月。


    刘肥虽没有反对韩信,但常常从梦里哭着惊醒,说梦见刘盈饿肚子。


    得知丰邑人自愿奉献粮草,刘盈还在丰邑种地时,韩信嘲笑刘肥:“别说我能把粮草送过去,就是送不过去,我们坐吃山空,盈儿也饿不会饿着自己。”


    刘肥讪讪道:“是我小瞧了盈儿。”


    韩信道:“义父在丰邑的时候,就亲自带兵下田种地。盈儿肖似义父,怎么会不重视田地?”


    刘肥连连认错。


    因作战计划突然改变,楚军的行动较为迟缓。


    项羽甚至拖延了攻打荥阳的时间。他本来打算冬季去,现在树上都长出新绿了,他才领兵去荥阳。


    屠沛丰的楚军比项羽迟一步出发。丰邑城里的豆苗已经冒头,他们才刚刚到达。


    领兵的将领是某不知名项氏族人。


    能独领一军的都是项氏族人,刘盈虽记忆力好,也懒得记那么多毫无特色的项X。


    “我不记得名字的项氏族人都是废物。”


    刘盈只要确定这一点就行了。


    韩信坚信刘盈的判断。


    楚军将领确实不辜负刘盈的判断。


    项羽还不知道韩信已经来到沛丰,更不知道刘盈也在。


    韩信原本在赵国,后来攻打魏国,怎么就来到彭城附近的沛丰……谁能料到啊?!他是突然冒出来的吗?!


    项羽较为看重韩信的领兵能力,研究过许多韩信指挥的战斗。


    韩信的作战方式与项羽截然不同,十分谨慎,更很少亲自出现在最危险的战场上。


    汉军在彭城大败,项羽坚信以韩信的战术修养,不可能孤军深入。


    项羽更没猜到,已经逃走的刘盈,居然还会出现在沛丰。


    他在刘盈逃走时,就宣扬要屠灭沛丰。


    自刘盈逃走后,已经过了近两个月。如果刘盈没死,应该知道他要屠灭沛丰。


    刘盈是故意来找死吗?


    项羽向沛丰增兵,除了泄愤,也有其他目的——他坚信屠灭沛丰能打击到刘邦,刘邦也没有余力去保护沛丰。


    他不能分太多兵,被围困的刘邦比他的情况更紧急,难道刘邦就能分兵了?


    沛丰并非战略要地,城池也不坚固。刘邦生性凉薄,脑子有问题才会分兵把守沛丰。


    好了,刘邦不仅脑子有问题,韩信脑子也有问题。


    刘盈此人,更是哪里都有问题。


    楚将看见在城墙上唱歌跳舞的刘盈,额头上汗珠都冒出来了。


    小疯子!


    这位楚将和他麾下的将领,都曾亲眼见到刘盈如何从项羽手底下逃跑。


    楚将更是跟随在项羽左右,看见项羽弯弓搭箭,箭却突然拐了个弯,射中刘盈脚趾。


    刘盈的逃走,完全不符合常理。


    还有那小短腿跑出残影的驴,简直和神仙的坐骑似的。


    楚人与中原诸国敬仰的神灵不是完全一样。楚人更重山水鬼神。


    项羽本人也不例外。


    他烧山,除了发泄对刘盈逃走的愤怒和虎群伤人的愤怒,也是相信刘盈确实有些神异本事,或许是山中神灵相助。


    如秦始皇南巡渡河时遭遇大风,认为是两位湘妃作怪,把湘山的树都砍了,以示惩戒一样,项羽信鬼神,但不惧怕鬼神,鬼神助刘盈逃跑,他便烧了鬼神的山。


    总之,项羽是相信刘盈却有鬼神相助的。如今眺望城墙上唱歌跳舞的刘盈的楚将,也是相信刘盈有鬼神相助的。


    问题来了。项羽不惧怕鬼神,攻打沛丰的楚将有点怕。


    “去给大王送信,说韩信、刘肥、刘盈都在沛丰。”楚将稳妥起见,没有选择攻打那一座城池,而是在两座城池的中间驻扎,“此事重大,我不敢擅作主张。”


    楚将不打仗,刘盈除了每天在城墙上给楚军奏乐,便把精力都用在督促丰邑人种地上了。


    韩信则不给楚将休息的机会,时常派兵去骚扰楚将。


    楚将惧怕刘盈和韩信,楚军的士气便也低落了。


    刘盈的名声又早已经传遍彭城,楚将对刘盈退让,更加深了楚国兵卒对刘盈的恐惧。


    不知道从哪一天夜里开始,楚军居然陆陆续续有人逃亡。


    最先逃亡的,便是参与过项羽围猎,目睹过刘盈逃跑的楚卒。


    楚将斩了几个逃兵,逃跑的楚卒却更多了。


    他无奈,只能再次向项羽求助。


    “怎么回事?大王怎么迟迟不回信?”


    楚将越来越焦急。


    楚卒将将领的焦躁看在眼中,将领的逼战和斩杀逃卒本就让他们心中十分忐忑,再看见将领与日俱增的焦躁情绪,楚军的士气更加低落。


    韩信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亲自带领兵卒偷袭楚军军营,并送信给丰邑,让萧禄也同时出击。


    “啊?阿兄,你怎么亲自出战啊?太危险了!”


    “危险的是你吧!!!”


    韩信骑在马上,刘盈骑在驴上,两人面面相觑。


    韩信和刘盈都预测了领兵攻打沛丰的楚将是废物。


    离了项羽,楚军人数稍稍少一点,就打不了任何有一丁点难度的仗。


    但楚军将领的废物程度还是出乎他俩所料。


    好歹围着一座城,给他们一点压力吧?


    这个楚军将领真是好脾气,明明主动来攻打汉军,却按兵不动忍耐汉军的骚扰,进攻方和防守方颠倒了。


    韩信做了许多计划。


    楚军如何行动,他如何进行相对应的调兵,韩信做梦都在思索这个。


    别看韩信领兵似乎赢得很轻松,过程可一点都不简单。


    这次却挺简单。


    楚军的行为,是韩信没想到的。


    这不是出乎他的预料,给他上了难度。实在是楚军被动挨打,士气急速低落的行为,不需要任何预设计划。


    找个月黑风高夜,偷袭就完事。


    韩信以为除了错判楚将的怂包和无能程度,这场战斗不会再产生任何出乎他意料的行为。


    他错了。


    弟弟才是最不可预测的人。他怎么能忘记刘盈?!


    刘盈骑着灰兔,拿着弓箭biubiubiu。


    他虽挽不了强弓,但经过刻苦刷副本,力气已经如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射伤没有带甲的楚卒轻而易举。


    韩信的武力比不上刘肥等勇猛的汉军小将,经过多场战斗磨砺,还是有老卒的程度,在护卫帮助下杀几个人没问题。


    两人的护卫合流,追击溃逃的楚卒倒也轻松。


    刘盈得意地“嘎嘎”大叫:“我和阿兄太勇猛了!万人敌!”


    韩信握着长戈的手颤了一下。


    自己确实很勇武,盈儿也不差。


    但盈儿发现他很勇武了,按照盈儿“我行我必上”的行为准则,以后自己是不是还要担心盈儿上战场了?


    追杀溃兵比驱赶败逃的野兽还简单。韩信一边敷衍地挥舞长戈,一边冷静思考给义父信中怎么说。


    抱歉,义父,我没看住盈儿,盈儿上了战场,并发现他与我一样非常勇武。现在他可能会常常出现在战场上了。


    韩信的手再次微微颤抖一下。


    他可能会遭遇义父义母双重鞭笞,刘肥也逃不过。


    ……


    楚军趾高气扬地跑来屠沛丰,却一见到汉王世子,就被汉王世子的气势慑服,跪在汉王世子脚下瑟瑟发抖。


    刘盈自得地背起双手,迈着端方的八字步,在楚国降卒中来回巡逻。


    唉,没办法,自己的帝王气势实在是太强大了。


    盈来,盈见,盈征服。


    就是这样子,我也很头疼我外露的霸气归于震撼人心。


    好了。屠沛丰的楚军被“盈征服”了,项羽呢?


    楚将投降后,很绝望地望向荥阳的方向。


    大王如果早早回信告诉我该怎么做,我怎么会全军覆没?!


    项羽得知攻打沛丰的楚军全军覆没,刘盈居然就在沛丰之时,他正和刘邦对峙。


    刘邦笑得十分得意。


    他带兵冒险出城门攻打楚军,逼项羽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时,彭越已经悄悄从齐地来到魏国,驻扎在荥阳和丰邑之间。


    荥阳和丰邑都在项羽的楚国范围内,楚国兵卒传递书信的时候,走的都是秦国修的驰道。


    彭越有丰富的游击战经验和劫掠经验,隐藏自己军队的踪迹,抓住传令的楚国兵卒,再容易不过。


    他在齐国俘虏了许多楚国人,打着楚军的旗帜,传令的楚兵甚至是自己凑上来的。


    项羽猛攻刘邦的粮道,刘邦出城迎战项羽,刘盈在丰邑的城墙上唱歌嘲讽楚军的时候,彭越截断了沛丰、彭城与项羽传递信息的渠道。


    待彭城终于发现了这件事,绕道给项羽送信时,彭越向刘邦道喜的事先到了荥阳。


    刘邦裸露着绑着绑带的上半身,高声向项羽朗读彭越夸刘盈的书信。


    项羽十分冷静,黑着脸鸣金收兵,派人去打探沛丰的消息。


    如果韩信真的去了沛丰,攻打沛丰的楚军全军覆没,韩信下一步可能就要去打彭城了。


    彭城绕道送来的军报到达时,韩信的军报和刘盈炫耀的书信也到了荥阳。


    刘邦再次在城墙上高声朗读刘盈的信。


    刘盈似乎猜到阿父会嘲讽项羽,炫耀的书信有大半就是直接写给项羽的。


    刘邦声情并茂地模仿刘盈的语气,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居然学刘盈做鬼脸,作顽童状。


    楚军都头皮发麻。


    老疯子!


    “大王,我们该怎么办?”


    楚将都很为难。


    他们是继续与汉王纠缠,还是回去救彭城?


    还用想吗?


    项羽虽然确信自己只要坚持攻打,顶多一两月就能攻破荥阳;但彭城兵力空虚,韩信占领彭城说不定只需要一两日。


    他已经丢过一次彭城,若是再丢一次,那真是颜面扫地了。


    在带兵打仗上,项羽很理智。他虽然非常想把刘邦、刘盈父子二人同熬成一锅羹,也带领部分楚军先回彭城。


    在项羽撤兵的时候,韩信却没有攻打彭城。


    有刘邦吸引项羽注意力,在分出的兵已经全军覆没的前提下,项羽已经没有多余的兵力再节外生枝。重整军势后,项羽必定全力攻打荥阳。


    沛丰的危机已经解除,韩信既没有攻打彭城,也没有去解荥阳之围。


    他领兵北上,与章邯、蒙恬合兵。


    项羽回到彭城,没发现韩信踪迹时就感觉要遭。


    得知韩信领兵北上时,项羽第一次在打仗上产生了挫败感。


    他连忙紧急回头,继续攻打荥阳。


    此时只有攻破荥阳,楚军才能重新占据主导权。


    陈平已经暗暗埋下的离间计,在项羽慌乱之时爆发。


    龙且因龙后被遣离彭城有意投奔汉军;范增因挂念项梁之恩故意送项襄入汉地;楚国非项氏将领因楚王只重用项氏族人而心生不满……


    一条又一条或真或假的消息传到项羽耳中。


    越人骚扰的江东的消息也同时传到了项羽耳中。


    一直躲在越人身后的番君吴芮,居然亲自出兵了。


    第88章 同人同事不同命


    英布率兵参加了刘邦的彭城大宴会。


    彭城战败时, 英布的战略眼光比其余诸侯强许多,见势不妙,便带着主力溜了。


    他损失的主力比例,估计比刘邦还少。


    刘邦布置在彭城周围的汉军死伤惨重。英布自南而来, 就把军队驻守在彭城以南, 撤退容易许多。


    项羽是个非常情绪化的人。


    英布曾经是项羽所封中唯一对他忠心耿耿的人, 连杀义帝这样会被千夫所指的事, 吴芮和共敖得了命令也按兵不动, 只英布卖力帮他杀人。


    英布之前那么忠诚, 项羽发兵齐国的时候, 他却称病不从, 只派了几千人去帮忙,项羽就深深地怨恨他。


    只是看在英布是唯一应他要求出兵的诸侯, 项羽才暂时放过英布。


    之前放过了,现在项羽就要屠英布满门。


    回到彭城后, 项羽立刻发兵攻打九江国。


    与原本历史不同的是, 项羽回彭城后,齐国的政权已经被他击垮, 他只是被陷入齐国人自发的叛乱。


    剿灭一群没有组织的刁民, 不需要多厉害的将领。项羽便把龙且召回,辅佐项伯攻打九江王国。


    龙且当副将、裨将的时候, 就是实际上的主将。率兵的虽是项伯,攻下九江王国的其实是龙且。


    虽然龙且先被曹参打得抱头鼠窜, 后来又用自己生命为韩信“兵仙”雕像镀了一层金, 比起刘邦麾下第一等的大将差了不少,但他的带兵能力,确实是项羽麾下第一人。


    这个时空, 章邯和彭越跑到了齐国,项羽便不敢把龙且召回,名誉主将项伯,现在就变成了实际的主将了。


    项伯在项氏族人中还是有点本事,能和疏于防备的英布打得不堪伯仲。


    英布治理国家的本事,可能比至少有一套完整官职构架的项羽还不如。


    如原本时空中的西楚霸王项羽在楚国缺粮,九江王英布也因粮草匮乏逐渐陷入劣势。


    项伯以为,自己拿下英布只是时间问题,却忽视了一个谁都会忽视的人——九江王后。


    咳,九江王后身边的大汉使臣。


    英布身边有随何,随何却假装不认识九江王后身边的人。


    英布还以为九江王后新任命的家吏,是吴芮派来的人。


    楚军占据优势时,给九江王后当家吏的汉使道:“以九江王的本事,即使城破,他也能带亲卫逃走。可王后就危险了。汉王世子所说的性命攸关的危机,就是现在啊。”


    九江王后哭着道:“请天使救我!若我能得救,必与我儿恭敬地为汉王和汉王世子捧衣执戟!”


    九江王后的孩子,和她照顾的那群庶子庶女,皆跟着九江王后跪拜汉使。


    英布现在已经准备逃走了。他安排九江王后留守,就是放弃妻儿了。


    幸亏九江王后遵从了刘盈的建议,早早向英布讨来一支护卫。吴芮也送了一百越人来。有这支护卫,可能还有逃生的可能。


    “如果王后相信我,请将护卫给予我。我带着护卫杀出重围,向番君求援。”汉使向九江王后讨要她所有的护卫,“王后留着这些护卫,也难以在城破时护卫你安然无恙;我等只要有一人能出城求援,就可能说服番君出兵。”


    九江王后悲泣道:“会给父亲带来麻烦吗?”


    汉使微笑道:“我刚得到消息,世子已经从彭城离开,且是在楚王面前堂堂正正离开彭城,楚王率领楚军追击,也未能拦住世子。不知道是世子比楚王更勇武,还是有神灵相助?”


    九江王后惊大过喜:“真的?盈儿……汉王世子是如何做到的?”


    汉使自豪地笑道:“谁也不知道啊。恐怕连楚王本人都不知道。汉王有这样的继承人,就证明天命在汉。现在楚王与汉王缠斗,无暇顾及南方。此刻番君不出兵,将来有何功绩在大汉为诸侯?恐怕真的又只能当一小小番君了。”


    九江王后犹豫了一会儿,对死亡的恐惧战胜了她对父亲的惧怕,同意将护卫全部交给汉使。


    她还跪求英布,请求英布也派兵相助。


    “若父亲能出兵,大王之危立解!”九江王后第一次在军政大事上向英布提要求。


    英布本想反驳,吴芮乃怯懦之人,项羽抢他地盘,降他爵位,他都一味退让,恐怕不敢出兵与项羽为敌。


    他还未出口,随何踩了他的脚一下。


    英布闭上嘴,让九江王后暂时退下,询问随何。


    随何温和道:“汉王被阻在荥阳,难以出兵援救九江王。现在能出兵援助九江王的,只有番君了。番君乃王后之父。楚王残暴,番君未曾得罪他,他也多次出兵攻打番君。现在楚王视九江王为贼寇,肯定更不会放过番君。九江王何不以唇亡齿寒之由,试着说服番君?即使不能说服,也没有什么损失。”


    英布认为随何言之有理,但疑惑随何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


    随何无奈:“大王,你怎么能当着王后的面说番君不是?”


    英布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但随何都这么说了,他还是照着随何说的去做。


    除了打仗,英布一思考复杂的事,就感到头昏脑涨。


    随何身为汉臣,与他的安危休戚相关,他很信任随何。


    英布点了五百人,与九江王后的护卫一同杀出重围,去向番君求助。


    正在等彭越烤刚抓的野味给自己吃的刘盈,在汉使到达番县时,得到九江王后顺从自己的计划,将护卫全部交出一事,心中略有些唏嘘。


    九江王后此举,和阿母有些相似。


    阿母信任的是自己的兄长和大汉自己的将军,吕释之却背叛了阿母的信任;九江王后信任的是对她毫无忠诚的汉臣,汉臣却一定会去救她。


    他留在九江王后身边的人,甚至会为了九江王后战死。


    汉使的命,换一个将来兵不血刃削掉外姓诸侯国的机会,汉使认为很划算。


    刘盈下令,不准他们乱来。但他下这道命令时,就知道命令无用。


    将在外,君命必须遵从;汉使在外,那真的就是自由发挥了。


    “希望吴芮识相一点。”刘盈把信递给彭越。


    彭越讪讪地看着刘盈。字有点多,非必要的书信不想看。


    刘盈失笑,把自己收到的书信念给彭越听。


    彭越不明白为何刘盈非要让他也读信,这和他应该没有关系。但刘盈不瞒着自己,还为他读信,他心里十分开心。


    “阿父本来想让你援救英布,给项羽带来压力。但如果番君和越人肯出兵,我们不去九江国,就能做更多的事。”刘盈道,“驺无诸和驺越有野心,项羽不在意他们,他们一定会抓住机会协助我等。吴芮却过于谨慎……”


    刘盈笑了笑,道:“他想当大汉的诸侯王,不出点力怎么行?我可没有那么大气。”


    野味还没烤好,彭越先把烤鱼递给刘盈,不断颔首赞同:“就是,想拿我们大汉的好处,怎么可能不出力?”


    刘盈吹了吹烤鱼:“我给他和驺无诸、驺越的信上便是这么说的。天命在我,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请他们小心了。”


    彭越虽然情商不高,但想夸人的时候,夸人的词汇也很丰富。


    刘盈被彭越夸得眯起了眼睛,就像是后世吃鱼的小花猫。


    韩信和刘肥去了齐国,刘盈却要求留在彭越身边,并拒绝刘肥跟随。


    韩信只能让吕台、吕禄、萧禄、曹窋四人各领五百人护卫刘盈,满心忐忑地离开了。


    吕台和吕禄是刘盈主动要的。


    韩信和刘肥虽然知道吕台、吕禄无辜,心底也难免迁怒两人。


    刘盈却道,正因为吕台、吕禄对他有愧,才会为他卖命。


    韩信和刘肥被说服。


    韩信下令吕台和吕禄跟随刘盈时,以为自己肯定不会被留下的吕家堂兄弟,把鼻涕蹭到了韩信身上。


    吕禄终于哭了出来,抱着韩信说对不起。


    韩信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滚啊!你们去抱盈儿,抱我干什么!


    吕台:“盈儿会嫌脏。”


    韩信:“我也嫌弃啊!”


    但吕台自诩为韩信的至交好友,可不在乎韩信嫌弃不嫌弃。


    若不是刘肥让王忌、雍钜鹿拖走吕台、吕禄,自己抱住韩信的胳膊不松手,韩信拔营离开前,定会和吕台打一架。


    彭越没想到刘盈会来。


    不过刘盈最初与他见面就是私自前来,他惊讶后,又觉得自己没必要惊讶。


    汉王和汉王世子就是这样信任自己(重重自得颔首)。


    刘盈逃出彭城,汉军没了后顾之忧。韩信又把项羽“调走”,白跑一趟的项羽回到荥阳时,刘邦重夺粮道,萧何紧急给刘邦喂了一口粮。刘邦估计又能坚守许久。


    刘邦命令彭越不必再来荥阳,自行在楚国腹地寻找战机。


    彭越便依托秦国修建的从三川郡到东海郡,与邯郸到南阳这两条相交的驰道,沿着驰道沿线打游击。


    汉军将领都与汉王本人一样,项羽来了,他们打不过;只要不是项羽本人,谁来都打不过他们。


    趁着汉王本人亲自当诱饵,汉将绕着项羽四处攻城略地。


    项羽敢在荥阳和彭城来回跑,不担心贻误战机,也是依托三川郡到东海郡这条驰道,能让他迅速调遣军队。


    如今兵荒马乱,田地荒芜,人烟稀少。彭越带着不足两万的人马窝在驰道两边的荒山野林里,项羽根本看不见他。


    他能看见项羽。


    等项羽一走,他就跳到驰道上与项羽“背道而驰”,在楚国腹地使劲蹦跳。


    “项羽会被我吸引回来吧?”彭越有点忐忑。这还是汉王第一次让他独自领军,世子也在这里,他一定要完成任务。


    “我们去选一座彭城旁边的县城攻打,我来叫阵。”刘盈坏笑,“知道我试图带兵攻打彭城,项羽肯定会回来。”


    拿捏情绪化的项羽,小意思啦!


    ……


    “盈儿去彭越那里了?他肯定是想以自己为饵,逼项羽退兵。”刘邦抹着眼泪,对吕雉道,“他不仅能为你拼命,也为我拼命啊。我再也不说他不孝了。”


    吕雉十分颓然,差点又退化成了吕娥姁。


    她和刘季都好没用啊!


    主要是刘季太没用了。如果刘季没有在彭城吃了败仗,自己和盈儿现在都已经当了皇后和太子,好好地享福呢!


    “盈儿才多大,难道你指望盈儿领兵来救你?快想想办法!”吕雉生气道,“现在是哭的时候吗!”


    “脾气真暴躁。”刘邦没好气地揩了一下鼻涕,甩在地上,“等项羽离开荥阳,我们也离开荥阳,去成皋。让吕泽也不用待在砀郡了,与我们在成皋会合。”


    吕雉疑惑:“成皋的城还不如荥阳坚固呢。”


    刘邦坏笑:“所以项羽必会回来。得知他回来,我们先他一步离开成皋。嗯,接下来去哪,就看这天下局势如何。”


    吕雉想了想,道:“我留在荥阳,这样荥阳的士气会更高,或许会让项籍进一步分散兵力,给盈儿减轻压力吧。”


    她双手抓住衣摆,深呼吸了一下,冷声道:“这次若我再被俘,我不会再牵连盈儿来救。”


    刘邦轻笑,没说可不可:“那吕泽就不用来成皋与我会合了。我让他来守荥阳。荥阳可以丢,打不过就跑。但若吕家人再把你丢掉一次,就全家为你陪葬,盈儿不需要这样的外戚。”


    刘邦说要灭了吕雉全家,吕雉却冷漠地对刘邦俯首:“是。”


    “起来吧,放心,吕泽可以信任。”刘邦把吕雉扶起来,再次变得不正经,“等你见到吕泽,让他以你和他自己的安危为重。盈儿纯善,见不得亲人离别,不要让盈儿难过。”


    吕雉重重道:“是!”


    刘邦看向吕雉身后的两人:“张不疑、宋昌。”


    张不疑和宋昌俯首:“臣在。”


    刘邦道:“代替盈儿,护好娥姁。”


    张不疑和宋昌哽咽:“是。”


    刘邦笑着勾勾手:“壮壮。”


    萧壮壮跑到刘邦身边昂首。


    刘邦摸了摸萧壮壮的脑袋,眼神怀念。


    真的和盈儿神似呢。


    “你的两位婶婶都交给你照顾了。要多劝劝你婶婶,别钻牛角尖。盈儿很厉害,无须为他的未来太操心。”刘邦对萧壮壮道。


    萧壮壮似懂非懂:“好。”


    吕雉目光低垂。


    刘邦大笑:“只要他不再冒险,能安然活到他父亲我成为皇帝,就无须为他的未来操心,哈哈哈哈,现在嘛,有操不完的心啊!对不对?”


    萧壮壮仍旧似懂非懂:“嗯……对?”


    吕雉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翘了一点。


    “但打天下哪有这么容易啊。他阿父我冒险,他也得冒险。”刘邦摆摆手,笑着道,“好了,该动起来了。我一动,项羽肯定动。”


    拿捏情绪化的项羽,小意思哈哈哈!


    第89章 彭越职场新心得


    荥阳在后世为郑州代管的县级市, 与郑州和洛阳毗邻,自古便是拿下这两地的咽喉重地。


    成皋在后世荥阳市境内,还有个有名的名字,叫“虎牢”。


    小秦王李世民“一战擒两王”的发生地虎牢关, 就在此处。


    虽然李世民“一战擒两王”后没多久, 李渊就把包括洛阳和龙兴地太原在内, 崤山以东大片领土全都丢了, 按照结果论, 李世民其实没有战果(正色), 但好歹此战打得漂亮, 让虎牢关多了几分神奇色彩。


    刘盈在给刘邦的信里是这么说的。


    李世民是谁?刘盈没说, 刘邦现在也没空问。


    但一看一战擒两王,刘邦总觉得刘盈是在骂他。


    秦王一战擒两王?秦始皇嬴政披挂上阵, 一战擒获他和项羽吗?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记下来,以后多写点这样的小故事, 我爱看。”刘邦看乐了, 对李由道。


    李由给汉王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李由曾经是大秦的三川郡郡守,三川郡治所就在荥阳。


    他虽然被刘盈单驴擒获, 不战而败, 但论守荥阳,估计没人比他更熟悉了。刘邦很信任他。


    刘邦离开荥阳时, 吕泽还没到,荥阳便由李由为主将镇守。


    即使吕泽到了, 吕泽名义上为主将, 但李由这个裨将,话语权也是很重的。


    吕泽不是会自作聪明的人。


    刘邦离开前,不仅给李由说了“秦始皇率领骑兵一战擒获汉王和楚王”的笑话, 还给他说了另一个“汉王和楚王联手击败三川郡守李由”的笑话。


    刘邦笑呵呵道:“盈儿梦里的神仙是这么给你判命的。你要小心啊,可别被项羽诱出城,被曹参阵斩了。”


    李由都想把自己满头的雾水冻成冰,给刘邦狠狠砸过去。


    盈儿的“判命”不知真假,但自己就算被项羽诱出城,怎么还能被曹参阵斩?!曹参还能帮项羽阵斩我了?!


    李由不耐烦地把刘邦赶走。


    刘邦离开时,对陈平和张良道:“李由恃宠而骄,只有盈儿制得住他。”


    陈平和张良性格不同,但此时都微笑不回答,连微笑幅度都差不多。


    恃宠而骄?不是你们父子二人欺负人吗?


    盈儿欺负人后还会给个甜枣,汉王欺负完人后还要倒打一耙。所以汉王是父,盈儿是子啊。


    “那什么小秦王在虎牢一战擒两王很不错,你说我能不能一战擒楚王?”


    “不能。”张良微笑回答。


    “汉王,请保重身体。你的安危更重要。”陈平委婉回答。


    “嘁。”刘邦愤愤道,“至少我比刘盈厉害!”


    张良和陈平仍旧保持微笑。


    是,你肯定比一总角少年厉害。


    已经在彭城周围展现出自己画的双手竖中指表情包旗帜的刘盈,试图说服彭越,让自己上场试试。


    旗帜是这样的,凸(小黄脸微笑)凸,再配上“乃公刘盈”四个大字,嘲讽力度拉满。


    识字的彭越试图让刘盈把旗帜上的字改为“汉王世子刘盈”,刘盈不听。


    不想当佞臣的彭越试图去找吕台等人说服刘盈,吕台等人说“这点小事,顺着盈儿就好”。


    彭越悟了,闭嘴吧,这是汉王都管不了的大汉小祖宗。


    于是刘盈让自己的亲卫扛着这柄大大的嘲讽旗帜,每到一座城池,必能激将守将出城门给彭越送经验。


    彭越就不明白了,不就是被一个总角少年嘲讽了吗?有什么好气的?


    刘盈对彭越道:“彭叔父,他们哪里是被我激将啊?他们是瞧不起你?”


    彭越耳朵竖起来。


    刘盈长吁短叹:“彭叔父和我阿父一样,出身低微。项羽身边皆是老楚国的贵族,哪瞧得起彭叔父这样打鱼为生的人?他们不懂什么是隐世,只当你是无知愚民。当得知你来攻城时,他们才毫无章法地出城应战,以为能轻松击溃你!”


    彭越站起来:“看看是谁轻松击溃谁。”


    被刘盈故意欺负了许多次,性格变得有几分以前的活泼性子的吕禄,凑近吕台耳边悄悄道:“彭将军说别人被激将蠢,他不也被激将了?”


    吕台压低声音:“谁听了盈儿的激将不被激将?你能?”


    曹窋和萧禄都悄悄点头。


    这话谁听了不气得血液上涌啊?不被刘盈的话激将的人,恐怕只有汉王了吧。


    “汉王估计也忍不住。”


    “也是。”


    其实在原本历史中,彭越也在楚国腹地打游击,刘邦也在荥阳和成皋两边横跳。


    只是那时的彭越是以客将诸侯身份帮助刘邦,在项羽那里已经有了些名气;刘邦虽也调动了项羽,但自身在钢丝上奔跑,时常命悬一线。


    彭越现在的知名度虽然不比原本历史高,但刘盈的嘲讽力道更高,迷惑度也更高。守将不认识彭越,也不认为刘盈有带兵的能力,纷纷出城擒获那个嘲讽他们的汉王世子。


    彭越一打一个准。


    好歹是汉初带兵本事能和韩信坐一桌(韩信不这么认为)的人,除非项羽亲自出手,谁能打过他?


    就是项羽来了,也追不上彭越这个游击战大师。再加上一个驴车大师刘盈,项羽只有吃他俩尾气的份。


    刘邦比原本历史也安全许多。


    荥阳粮道未断,成皋的粮仓也好好的。李由镇守自己大本营的本事也比周昌的从兄周苛强许多。


    吕泽到来时,还带来了一批粮草。


    项羽正被刘邦调动到成皋,没能阻止吕泽带着大批粮草,经由水路大摇大摆进入荥阳。


    项羽气得回来攻打荥阳,刘邦就在他后面捅他的屁股。


    他决定先攻陷成皋再做其他事。成皋确实被他攻破,但刘邦早已经不见人影,不知道躲哪去了。


    项羽加紧攻打荥阳,荥阳快破了,刘邦又夺了成皋,再次去捅项羽的屁股。


    项羽调集更多的军队来围剿这两座城池。


    有个常识,围城需要极多的兵力。


    荥阳自古是战略要塞,又得秦人多年经营,是一座很难攻破的城池。


    原本历史中项羽在刘邦离开荥阳后攻破荥阳,最大的原因是荥阳断粮了。


    楚汉之争初期的以少胜多战役,大部分人只知道彭城之战,但还有一场比彭城更具有传奇色彩,其意义也重要得多的战役——成皋之战。


    彭城之战中,项羽率领几万精锐骑兵大破诸侯近六十万联军。


    成皋之战中,项羽在荥阳、成皋驻扎的军队绝对超过六十万,否则连荥阳一座城都围不住。


    正因为项羽几乎把除了齐地的所有军队都压在荥阳、成皋,寻找刘邦率领的汉军主力,想要和汉军主力决一死战,彭越、韩信等人才能那么嚣张。


    项羽若想救彭城,只能自己带兵回去。


    他没有多余的兵支援彭城和齐国,只能自己上。


    项羽重视军事,楚国占有此时天下最富饶、最广阔的一片已开发地区,青壮不种地,几乎全部都征兵了。


    这些兵力,都被他压在了荥阳。


    刘邦逃出荥阳后,回关中让萧何奶了一口,领着新征的几万老弱回到荥阳战场,在荥阳、成皋来回横跳。其余汉将攻城略地。


    “成皋之战”的结果,项羽被迫撤兵,损失惨重;齐国的楚军全军覆没,龙且被杀;荥阳、成皋、砀郡等已经被项羽夺回的地,重回刘邦手中。


    楚汉兵力优势和战场优势皆逆转。


    成皋之战后,项羽就在城门上摆上大锅,要请刘邦吃刘太公了。


    刘盈想,自己怎么也能比阿父做得更好吧?


    他的嘲讽力度,可是比彭越强多了。


    而且原本历史中彭越的兵是自己凑的兵甲,现在是萧何运来的汉军制式兵甲;彭越又先后跟随韩信、章邯两个特别会练兵的名将,兵卒素质也高许多。


    “说不定我们能把彭城打下来,一雪汉军彭城大败的奇耻大辱呢!”


    刘盈对彭越画大饼。


    彭越想了想,嗯,也不是做不到。


    彭城兵力和当初汉王进入彭城时一样空虚,只要打个时间差,自己很可能在项羽回来之前把彭城攻破。


    至于攻破之后……


    “抢一波就跑!”


    “盈儿说得对。”


    彭越和刘盈摩拳擦掌。


    萧禄、曹窋、吕台和吕禄四位小将擦拭自己的长枪长矛。


    如果他们能攻入彭城,虽然马上就跑了,但是不是也比父亲强一些了?


    父亲可是在彭城大败啊!


    别说萧何没出现在战场上,曹参、吕泽等人都不在彭城,彭城大败的锅怎么都扣不到他们背上,但……就说汉军败没败吧。


    大孝子们笑得见牙不见眼。


    刘盈说要攻打彭城,可没有托大。


    他在彭城有内应。这内应,是项襄给他的人。


    项襄投奔刘邦,项羽也不可能把项梁的下属都杀了。


    毕竟他也是项梁养大的,项梁的老下属也是他的老下属。


    经过刘盈在彭城挑拨离间,他们对项羽本就心生不满和恐惧。


    龙后被逐出彭城,项襄投奔刘邦,他们心中的恐惧占据了上风。


    等项羽击败刘邦,缓过气后,会不会杀了他们?项羽残暴,这种事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刘盈分析原本历史中陈平的遭遇,给彭城中一些项梁的老下属,特别是跟随项梁守城,亲眼见项梁伤逝的老下属,上了一副大大的眼药。


    项襄在汉王式微的时候出逃汉王处,他疯了吗?


    如果他没疯,定是有不得不逃的理由。


    是不是项羽真的在项梁之死中做了手脚,要暗害项襄?


    之前项羽只是冷落项襄,没有加害项襄,只是因为他还需要项梁的老部将支持他。等他杀了汉王,成为这天底下唯一的霸王,就不用再担心项梁的老部将反叛了。


    若项梁真的是项羽害死,项襄要死,当初跟随项梁镇守城池,在项梁伤逝时守在项梁身边的楚将,一个都活不了。


    陈平回到了刘盈身边。


    汉王那边一帆风顺,只要扛得住项羽的攻击,就不会有意外。


    为汉王出谋划策,一个张良足矣。


    张良劝陈平去帮助刘盈。


    “盈儿深入敌后,比汉王更需要你。他虽然聪慧,但他如今身边没有一个能跟上他聪慧的人。若没有帮手,他事事亲力亲为,或许会劳累成疾。”


    刘邦赞同张良:“小孩操心多了容易生病,还长不高。以后盈儿长成个小矮子,肯定会把比他高的人脚底都削了。”


    别说其他汉将,张良和陈平都对刘邦怒目而视。


    这什么父亲啊?!居然造谣自己的儿子是个暴君?!


    “盈儿纯善,定做不出这样的事。”陈平以前说韩信评价刘盈“纯善”,暗地里遗憾韩信的眼睛是个瞎的。


    现在,他自己也说刘盈纯善,不知道有没有想起自己以前的评价,有没有觉得自打脸。


    彭越虽然藏得很好,他与刘邦有联系,刘邦派的人还是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他。


    陈平风尘仆仆赶来时,看到刘盈的旗帜,半晌失语。


    “我自己画的!”刘盈一手叉腰,一手竖起大拇指,“好看吧!”


    “嗯。”陈平自丰邑外一别后,初次见到刘盈。


    他仔仔细细打量了刘盈一番后,才忍着心中翻腾的情绪,温和道:“确实很好看。想来楚军是极其喜欢盈儿的旗帜的。”


    刘盈开心极了。


    还是陈平会夸啊,表情、眼神和声音一配合,胜过别人千万句!


    陈平为衣服乱糟糟的刘盈整理了一下衣襟:“盈儿受苦了。”


    刘盈得意:“我才没受苦,我在彭城过得可好了,项羽还说要封我为汉王!我差点就成为汉王了哈哈哈哈。”


    陈平相信刘盈说得是真的,但离开彭城后,刘盈肯定受了苦。


    刘盈这样说,他还是嘴上十分认真地夸奖刘盈,表现得他好像很相信刘盈的每一句话。


    这就是夸夸之臣的本事啊。


    执行完自己的本职工作后,陈平才帮助刘盈诱发在彭城留下的怀疑种子。


    项羽不是一个随时都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人。


    如果是这样,他就成不了西楚霸王。


    项羽只是冷酷,草菅人命,但不会不分青红皂白草菅所有人的命。


    在原本的历史中,龙且、项氏族人多次战败,项羽都没有惩罚他们;陈平没有战败,只是攻下的城池在他离开后叛汉,项羽却要阬杀他和他麾下的楚将。


    现在陈平不在楚军阵营,楚军阵营中还有其他“陈平”——出身卑微,立下战功的楚将。


    “他看不起庶民。哪怕封了出身卑微的为将为侯,若他一生气,想杀就杀了。”


    一直不摘下温和面具的陈平,眼中难得真情流露,露出憎恶轻蔑神色。


    “士人投奔他,是因为他确实厉害。只论本事,他有极大可能夺得天下。可相处久了,这群出身卑微的士人就会发现,即使项羽夺得了天下,与他们何干?他们即使披上华服,头戴华冠,在项羽眼中,仍旧是卑微如草芥的庶民。”


    刘盈背着手眯着眼颔首:“爱卿所言极是!”


    “咳……”陈平干咳了一声,掩饰住自己已经到了嘴边的笑意,“谢世子赞赏。”


    萧禄等人缩在一边窃窃私语。


    陈平一来,他们统统失宠。盈儿眼中,竟放不进其他人了。


    “怪不得灌将军和周将军要向汉王进谗言。我都想进谗言了。”


    陈平真可恶啊!


    佞臣陈平,回到了他的千古明君身边。


    在彭越的汗流浃背下,他们成功地让彭城的内应打开了城门,轻轻松松攻入了彭城。


    汉军没有关闭城门,也没有追击逃兵。


    楚国相国项佗等人奔逃,就任由他们逃走。


    汉军甚至没有扰民,只是洗劫了粮仓和皇宫,甚至连火都没烧,妇女也没有抢,入城半日就跑了。


    刘盈虽不希望汉军做太多过分的事,但也知道自己控制不住汉军,已经做好了目睹人间惨剧的准备。


    谁知道汉军惧怕项羽,在陈平让彭越叮嘱汉军,项羽很快就回来,他们需要尽快离开后,他们甚至连东西都不敢抢,就写个“到此一游”便想跑。


    还是彭越下令,他们才抢了粮仓和王宫里的食物和丝绸。


    至于那些金银珠宝,他们担忧太重,带着不好跑,竟也不敢拿。


    刘盈捧腹大笑。项羽的残暴,居然还有这样的用处。


    刘盈带着内应楚将离开彭城。路上,陈平给这群楚将介绍新职场的规则。


    “汉王不忍见暴秦治下民不聊生,心有不平才起兵征讨天下。入咸阳时,也财货不取,妇女不幸。汉王世子更是仁善。”


    “汉王和汉王世子都心胸开阔,你们犯些小错没关系,只要不学项羽那样残暴,以身践行汉王和汉王世子仁义之名,汉王和汉王世子就会厚待你们。”


    陈平的神情一如既往地温和温柔。他的声音非常好听,说话时很讲究韵律,就像是唱歌一般。


    前楚将们听得脑袋迷糊,看向在一旁拿着小竹片做笔记的彭越。


    彭越疑惑:“你们看我做什么?”


    前楚将们更疑惑。彭将军你记什么?你是汉王麾下大将,入关元从之一,你还需要和我们一起接受新就业指导?


    彭越是刘盈叫来的。


    “你不是一直头疼和同僚处不好关系,又担心常领兵在外,怕不讨阿父欢心?多向陈平学,别向阿兄学。阿兄是我和刘肥的阿兄,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有我和刘肥护着。你和我们没有那层亲戚关系,要学陈平如何当臣子,而不是学阿兄如何给阿父当儿子。”


    一直把韩信当情商标杆,被章邯委婉提醒好几次不会说话的彭越恍然大悟。


    他就说怎么越学,同僚关系越紧张。韩信虽然不姓刘,也是汉王儿子,自己怎么能学汉王的儿子行为处事?


    彭越对刘盈感激涕零。果然跟随盈儿才有前途。你看章邯他们,就说我做得不对说得不对,也不告诉我怎么做。


    我要是被提醒了就知道如何做,还需要学别人吗!


    彭越听了陈平的课,脑海中终于有模模糊糊的未来如何当汉臣的路线。


    虽然我不会说话,不会看人眼色,但只要我与人为善,仁义无双的汉王和汉王世子一定会信任我。我还需要学什么同僚相处?


    你看陈平,灌婴和周勃两人隔三岔五在汉王那里进谗言,汉王也没有疏远他!


    那都是因为陈平是个大善人啊!


    彭越有了心得,按捺不住分享的欲望,将心得分享给新同僚。


    新同僚先有点尴尬。


    彭将军你是汉王麾下第一梯队的大将军,你是不是和我们这群降将走得太近,太不顾身份了?


    尴尬之余,他们又有所了悟。


    好像汉王麾下没有楚王麾下那样等级分明,哪怕是大将军,也会和降将和和气气说话,不会轻视他们。


    那汉王视下属如奴仆,肆意侮辱的传闻是怎么回事?


    “这个啊,是真的。阿父嘴特别贱,没事就爱骂人。你要理解,阿父是没读过书的小民,市井小民就是那个样子。”刘盈为降将解惑,“心里不舒服骂回去就是了,他顶多揍你一顿,不会用汉王的身份惩罚你。”


    降将哪敢啊,只讪讪说自己忍耐就行。


    刘盈苦口婆心:“不能忍。阿父欺软怕硬,你越忍耐,他下次专门找你。”


    降将:“……”


    陈都尉说汉王仁义,汉王世子说汉王就是个粗俗小民,谁说的是真的?


    这时候彭越就不蠢了。


    “不能都是吗?都是。”彭越道,“项羽有礼无义,汉王无礼有义。”


    彭越听闻项羽对投奔他的士人都以礼待之,几乎不出言侮辱,也曾幽怨过汉王和项羽学学就好了。


    但后来他接触了越来越多的楚将楚臣,听了他们许许多多的抱怨,心里越来越偏向汉王。


    骂几句怎么了?金银官爵,汉王是真给啊!


    再说了,汉王还有盈儿这么好的孩子,只要汉王当着盈儿的面骂人,他们就可以欣赏盈儿骂汉王,为他们出气了。


    盈儿在场的时候,汉王绝对比项羽有礼有节,是个从不口吐脏话的敦厚长者。


    彭越想想就觉得乐。


    汉王和汉王世子的相生相克,这是核心汉臣的秘密,他就不会和降将分享了。


    彭越捧着他新记录的“职场心得”,乐呵呵地去找老下属分享。


    老下属都很赞同彭越的新心得。


    “陈都尉在我们入彭城时,悄悄让我们宣扬项羽的残暴,以吓唬兵卒不敢久留。他是知道世子仁善,不忍让世子为难。”


    “那世子为何不下令重罚?”


    “那是因为世子的仁善也分对象,他更重视我们。攻破城池之后,想要完全制止劫掠是不可能的。我们皆是有功之人,他不愿因世间常有此事而重罚我们。而且,我们也有许多战友死在楚人手中,心中对楚人有愤怒。他怎么会为了救楚人,令我们心中怨愤难泄?”


    下属们惊恐地看着彭越。


    彭越用竹简挠头:“你们这是什么眼神?”


    下属们纷纷说没事没事,只是随便看看。


    不远处,隐藏在阴影处的陈平,牵着已经快小升初,还非要自己牵着走路的刘盈离开。


    “彭越的情商也不是很低嘛。”


    “是世子教得好。世子以身作则,彭越才能习得世子一二仁德通透。”


    “你说得对!”


    四位小将也在阴影中。他们快融为阴影了。


    比不过,完全比不过啊!


    陈平你是不是太能说了?!


    ……


    “攻破彭城,却只拿走粮仓和王宫里的粮食,没有任何扰民之举,甚至顺手帮彭城人灭了火?”


    蒯彻错愕。


    他神色莫名焦躁了一会儿,良久才恢复平静。


    “幸亏我没有多言,否则自取其辱啊。”蒯彻苦笑。


    他的好友安其生好奇:“你当时想多言什么?”


    蒯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刘盈嘲讽我制止楚汉纷争,让韩信自立,三分天下,是祸害天下。我本想反驳,刘、项各拥有几十万大军,却都不能迅速攻克对方,导致秦灭之后,天下万民也要因他二人的野心流离失所,肝脑涂地……”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道:“我还想说汉王被项羽撵得到处跑,身无寸功,是无能之人。韩信乃当世豪杰。现在天下苦战,正需要韩信这样的圣贤站出来,顺应民心平息楚汉纷争,三分天下,免于生灵涂炭。”


    安其生问道:“韩信自立后,楚汉的纷争真的会平息吗?”


    蒯彻道:“他们谁也不信任韩信,韩信也不信任他们二人。所以会。”


    安其生问道:“这和平能持续多久?”


    蒯彻再次自嘲地笑道:“谁知道呢?可能等刘邦老死吧。刘邦年纪那么大了,又在战场上多次受伤。汉王一死,大汉自然分崩离析。”


    安其生道:“大汉死了,楚王就能打赢韩信,吞并天下?”


    蒯彻道:“如果没有汉王世子,会这样。汉将会将汉王之死归于韩信的背叛,他们宁愿归顺与汉王堂堂正正为敌的楚王,也不会归顺韩信。楚王向来敬重降将中有能之人,他会轻辱别人,但只要汉臣主动投降,他不会轻辱汉臣。”


    安其生怅然:“主动投降啊……不主动投降呢?楚王暴戾,真的能比秦王好?”


    蒯彻道:“不知道。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想验证我的所学。我所说的民心,我自己都不信。天下万民的苦楚,只是我用来说服别人的花言巧语。”


    安其生问道:“那你为何在刘盈面前不说出这些花言巧语。”


    蒯彻闭上双眼。


    安其生安静地等着蒯彻的回答。


    窗户和门扉都敞开的堂屋中,光影缓缓移动。


    蒯彻闭着眼道:“在真的关心万民苦楚的人面前提万民苦楚,自取其辱。”


    安其生哑然而笑:“是啊。”


    蒯彻双手撑在坐席上,站起身来:“在不关心万民苦楚的人面前说万民苦楚,就很合适了。”


    安其生跟着起身,再次失笑:“是啊。”


    齐地,悄悄传起了谣言。


    楚王屠齐,汉王救齐。眼见齐地即将得救,田家人却舍不得齐王的威势,试图投靠与齐人有血海深仇的楚王,引楚军再来烧屠齐地。


    “昔日齐人誓死抵御秦军,齐王却命令齐人投降,不准抵抗。”


    “齐王已经背叛了齐人一次。现在凭什么他们还能厚颜无耻在齐地称王?”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韩信再次见到蒯彻时,眉头紧皱,手按在腰间剑柄上,神情止不住地恶心。


    蒯彻拱手笑道:“我为汉王做事,韩将军为何有如此大的敌意?”


    刘肥在桌子下踢了韩信一下。


    韩信冷哼一声,没有出口辱骂蒯彻。


    刘肥对蒯彻拱手:“无论先生是报以何等目的,我替齐人感谢先生,让齐地免于又一次兵灾。我向先生发誓,定厚待齐人,绝不行那虐民之事。”


    蒯彻笑容未变:“你说了能算?”


    刘肥憨厚地回应了笑容:“我好歹也是盈儿的二兄,阿父的儿子。先生若不信,我可现在就向阿父请求齐王之位。”


    蒯彻微笑问道:“为何不是韩将军请求齐王之位?”


    刘肥烦恼道:“阿兄还没想好要不要改姓。”


    韩信冷哼:“又在行挑拨离间之事。”


    蒯彻笑容一僵,诧异道:“改不改姓,还能自己想?”


    他顿了顿,更诧异道:“你居然还在犹豫?!这有什么好犹豫?!”


    韩信再次冷哼。


    刘肥回答:“是这样的,盈儿说‘刘信’不好听,还是‘韩信’好听。让阿兄别改姓,将来生个儿子改姓,继承老刘家的王位就行。阿兄就当淮阴侯好了。”


    蒯彻:“……”


    刘盈这么说,你居然还认真思考了?!


    他相信自己没看错韩信。韩信绝对是极其重视权势的人。


    韩信这样的人,封王就是最大的诱惑。


    现在他却因为刘盈的一言,真的思考当什么淮阴侯?有病吧!


    蒯彻纵横家的壳子都要裂开了。


    他的纵横术在齐人这里大获全胜,特意来韩信帐下,让韩信带句话给刘盈,问他这个纵横家是不是很有才华。


    重新见到这一家子,哪怕还没见到刘盈,蒯彻已经开始后悔了。


    我是疯了才来这家人面前找存在感。


    一群不可理喻的疯子!


    “齐人的愤怒无法发泄,先生引导他们的愤怒,没有让他们再次被田家人利用。”刘肥对蒯彻作揖垂首,“我替齐人感激先生的厚德。肥定会在齐地宣扬先生的仁义之名。”


    蒯彻沉着脸道:“不用了,比起入咸阳不屠的汉王,和入彭城不屠的汉王世子,我算得上什么仁义?”


    刘肥笑道:“这怎么能和盈儿比?盈儿自是仁义无双!”


    韩信颔首。


    蒯彻:“……”


    他感到了深深的挫败,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汉军大营,连刘肥赐予的赏赐都不要。


    等蒯彻走后,韩信骂道:“他来干什么的?”


    刘肥笑道:“盈儿不是说了吗?他就是在盈儿那里吃瘪,想找回一程,展现他的才能。”


    韩信:“……有病。”他还以为蒯彻悔悟,想投奔汉营呢。


    蒯彻做了这么多,还冒着危险去游说田横等人的门客,甚至当着田横的面骂他为了自己的权势要拉齐人去死,差点被田横烹了。


    结果,他只是想向盈儿证明,他还是有点本事,虽然无德,但不是无能之人?


    莫名其妙。


    蒯彻觉得韩信、刘肥、刘盈这三兄弟莫名其妙的时候,韩信也这么评价蒯彻。


    此人,不想见了,见就恶心。


    韩信虽不喜蒯彻,蒯彻此事却是为汉军省了大事。


    章邯压制住麾下习惯秦国的斩首军功制,不想停战的将士,将自己得到的赏赐分给众将士。


    他对参观他军营的韩信道:“军功就是双刃剑,合格的将领要能控制住自己对功劳的欲望。兵卒需要令行禁止,将军更需要。”


    韩信知道章邯是在委婉地提点他,道:“我虽看似行事自由,实际义父从未阻止我,便是默认了。若义父下令,我没有不遵守。”


    章邯问道:“去接盈儿也是?”


    韩信轻笑:“他一边下令让我撤军,一边又给我暗令,如果我认为有机会,准许我便宜行事。我和肥儿怎么可能真的不听义父的话?普天之下,只有盈儿可以不听义父的话。”


    章邯向韩信抱拳:“是我轻视将军了。”


    韩信摇头:“我也知道我其实有很多事不够谨慎,但有肥儿和盈儿护着我,我习惯按照自己舒服的来。”


    章邯忍俊不禁:“将军兄弟情深,令人艳羡。”


    韩信露出了符合他的年龄的得意神情。


    章邯不知为何,脑海里出现了刘盈的影子。


    不愧是刘盈的阿兄啊。


    冷静的韩信和敦厚的刘肥,都肖似刘盈。


    差不多,全都差不多。


    “接下来,就只剩下龙且了。”


    第90章 全军覆没就是了


    龙且不想降。


    他脑子里还想着为项羽尽忠。


    再者, 他降了,族人怎么办?妹妹怎么办?


    妹妹已经被赶出了彭城,他必须要为项羽拼死,族人才能重新在项羽那里恢复信任。


    “龙且和项羽麾下其他异姓将领不一样, 龙氏族人是老楚国的贵族, 自项梁起兵就开始支持他。以我们这边类比, 龙氏就是吕氏。他们与项羽绑定太深, 又不是吕释之那样愚蠢的人, 自以为能在项羽死后接管整个楚国。项羽现在败势未显, 甚至阿父才是弱势的一方, 他断不敢投降。”


    韩信把刘盈送来的信看了好几遍, 有些不明白。


    刘盈此次随彭越留在楚国,除了充当嘲讽项羽的另一面旗帜, 和刘邦一起遛项羽和楚军主力之外,也存了离间的心。


    以项羽冷落龙后为契机, 离间项羽和他的妻族, 是刘盈离间计重要的一环。


    韩信以为陈平去了刘盈身边之后,依照刘盈的命令往龙且身边送了许多龙氏族人失去项羽信任的情报, 是想策反龙且。


    怎么看刘盈这封信, 却是逼着龙且去死?


    韩信想不明白,认为刘肥这个只会说“盈儿真厉害”的蠢弟弟肯定也想不明白, 便去恭敬地询问了自己身边唯一的智囊,李左车。


    李左车和蒙恬见面时, 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蒙武蒙恬父子二人曾为王翦麾下将领, 和李左车的祖父李牧曾是敌人。


    蒙恬以自己年老体衰为由,只在章邯麾下做幕僚,没有领兵。他做文官打扮, 捧着竹筒喝了一口热水,对李左车叹息:“你的祖父死于昏庸的赵王之手,我蒙氏全家差点死于昏庸的秦二世之手。忠臣良将难做啊。”


    他说完这段话,李左车就不好意思再对他摆一张冷脸了。


    罢了,如汉军中有投降的楚将,将领各为其主,能有什么仇恨?他的祖父又不是死于秦人之手,而是死于赵王。


    别说什么离间,反正命令就是赵王下的。


    这么一想,李左车对自己复赵的愿望也有点意兴阑珊了。


    扶原本的赵国王族继续当赵王,似乎真的没什么意思。说白了,李左车只是极其厌恶秦国,复赵什么的是其次。


    赵国已经灭亡,秦国也已经灭亡,他这个赵将后裔,和蒙恬这位老秦将,也没什么冤仇了。


    蒙恬三言两语就安抚了李左车这个(在蒙恬眼中的)小年轻,李左车便安心地在韩信麾下当幕僚了。


    他原本是好奇刘盈才留下,可惜刘盈在韩信身边的时候,他被韩信派去送了一支精兵给汉王,补充汉王在荥阳的兵力。


    待他回来时,刘盈已经离开。


    他只知道刘盈独自逃出彭城,又独领一军守住了丰邑,心中对刘盈越发好奇和佩服。


    好奇心更重了,李左车便继续留在韩信身边,等见到刘盈再离开。


    李左车是个很敬业的人。他留在韩信身边,就尽职尽责地为韩信出谋划策。韩信的一些私人疑惑,他也会帮忙解答。


    接触久了,李左车发现,韩信才干举世无双,就是在识人心上差了一些。


    这不,连弟弟浅显易懂的信,韩信都读不懂,要自己帮忙。


    李左车在心里笑话了这位大将军一句,笑着接过刘盈的信。


    他端详刘盈的字迹,感慨刘盈的字如其人,虽还稚嫩,但霸气十足。


    竹简那小小的框,都快装不下刘盈龙飞凤舞的字了。


    “世子就是想逼死龙且。”李左车仔细看了刘盈信中的措辞,确定了自己之前的推断,“龙且死有两个好处。第一,楚王烧屠齐地,齐人心中怨愤难平,龙且身为楚王的副将和妻兄,正合适用来平息齐人的愤怒,收复齐人民心。”


    韩信打仗不用民心。他只负责打,不负责安抚。


    不过被刘肥念叨了这么久,韩信本就聪明,虽不爱做,也懂得了许多事,被李左车一点就透。


    “田氏蠢蠢欲动,攻下齐地恐怕也会生乱。蒯彻已挑起齐人对田氏的不满,若再杀龙且以祭奠被楚军烧屠的齐人,齐人肯定会背弃田氏而归大汉。”韩信握拳轻轻捶了一下桌案,笑道,“楚王本人的头颅,义父肯定要厚葬以安楚人的心,就只能借龙且的头颅一用了。盈儿这都料到了。”


    李左车微笑颔首:“第二,龙且在项羽心中份量极高,恐怕比一些项氏族人份量还高。龙且若死,项羽心生恐惧,恐怕就打不出擅长的一往无前的战术。”


    韩信又是笑着轻轻捶了一下桌案:“楚军无将,全靠项羽一人为尖刀撕裂敌阵。项羽这刀若也迟钝,正面对上项羽,我也无惧了。我教盈儿兵法,盈儿真是青出于蓝啊。”


    怎么我说一句刘盈,你就夸一句?夸就罢了,还夸上自己了?


    李左车想起去荥阳送兵时,与汉王刘邦匆匆一面。


    这自得的神情,是汉王教的吧?刘肥有时候也这样。难道刘盈也这样?


    李左车一边在心里笑着摇头,一边继续道:“虽然好处只有两个,但以世子心中口吻,或许还有第三个原因。世子仁善,确实仁善。”


    韩信闭上眼,双手紧握又放开。


    他睁开眼,笑道:“齐人无辜,龙且该死。”


    项羽走后,楚军并未停止烧屠。其下令者,就是龙且。


    项羽可不会对龙且下令,让龙且对付齐人。龙且只是依照项羽的精神,以为把反抗的齐人杀光,齐地的叛乱就平息了。


    “乱世之中,烧屠实在是太正常。项羽之残暴虽然连秦人都为之侧目,如章邯所说,秦人从不在战争胜利后烧屠已经投降的城池。但这在乱世之中,其实也没多少人在意。”


    李左车想着赵国在秦末乱世的生灵涂炭。


    战争的车轮碾下,赵王歇和张耳等人争夺赵地,死伤的赵人有谁在意?


    他自己都不在意。


    “若是龙且降了,即使他之前再残忍暴虐,投降了,此事就揭过了。汉王还要重赏他,以安楚国降将之心,以偿龙后对汉王世子的照顾之恩。汉王世子自己更是要对龙且恭敬以待。”


    李左车笑了笑,眉眼间多了些慈祥和无奈。


    “或许世子生于田野之间,长于黔首之中。他认为,其余楚将他不追究,但至少应该诛个首恶吧。这心思可不能说出来,离经叛道,招人厌恶。”


    乱世兵过如篦,谁手中没几条无辜的性命?


    若刘盈追究这个,哪怕汉将都可能会惧怕他、厌恶他、背离他。


    所以,刘盈逼杀龙且有之前那两个好处,才会顺从自己的喜好。


    李左车很确定,如果龙且没死,真的降了,刘盈只会叹口气,然后大度地隐藏着厌恶,给龙且一个善终。


    因为汉王就是这样的人。


    汉王世子肖似其父。


    李左车没说得太直白,韩信也想到了同样的事。


    盈儿是天生的帝王,他有自己强烈的喜好,但为了利益,他也会让喜好为利益让步。


    如果龙且降了,盈儿肯定就放过龙且了。


    项羽的族人,义父和盈儿尚且会厚待,何况龙且?


    “这有什么好为难?”韩信道,“我不会给他投降的机会,阵斩就是了。”


    李左车失笑:“所言极是。”


    韩信调整了战略,与蒙恬、章邯商议,要水淹楚军,让龙且全军覆没。


    蒙恬挑眉:“上游先阻断河道,等楚军半渡再放水?韩信,这放水的时机可不好掌握啊。”


    韩信要在楚军半渡时水淹楚军,与放水淹城池或者军营大不相同。


    水淹的窗口,非常短暂。


    那么宽的一条河,堵住河道可不容易,一定要大费周章。


    楚军不是瞎的,若离得近了,汉军肯定会被楚军侦查到动静。汉军要在楚军的侦查范围之外堵塞河道。


    楚军都看不见了,指挥战争的韩信肯定也看不到堵塞的河道。


    河道堵塞处在离战场较远的地方,水流何时到达河道?韩信真的能算得准?


    蒙恬扪心自问,给他一段时间反复做试验,他或许能做到。但韩信似乎没有做试验的时间。


    “能掌握。”韩信道,“我来领兵,交给我。”


    见韩信如此自信,蒙恬说服章邯,将军队都交给韩信。


    章邯犹豫:“蒙公,真的没问题吗?”


    蒙恬轻笑:“在战场上,韩信从来说出的承诺,向来兑现。他不是赵括,而是如白公、王公、李牧那样的将军。”


    章邯有点嫉妒蒙恬对韩信的评价了。


    嫉妒之余,他对汉王这位新君上更加忠心。


    “韩信领兵,刘肥抚民,世子更是神异。天命在汉啊。”章邯感慨,“君上居然有三个优秀的儿子,这三个优秀的儿子,彼此还没有竞争。”


    蒙恬也颔首唏嘘。


    汉王去出个公差,都能捡回韩信这样的名将义子,说天命不在汉,谁信?


    “说起来,还是你派君上去的淮阴。”


    “啊……哈哈哈哈哈哈,是啊。可惜我当时未能见到世子。”


    “我弟弟只见过世子,没见到君上。”


    “哈哈,都有遗憾。”


    章邯想到在咸阳时,君上跪在自己面前叩首称仆的模样,冷汗直冒。


    希望汉王不要想起此事。


    汉王厚道,章邯知道汉王不会因此事给他穿小鞋。但汉王又促狭,定会时常用这件事嘲弄他。


    唉。


    “多亲近,世子,让世子帮你。”蒙恬看出章邯的忧愁,出主意道,“世子是个好孩子,不会看着君上欺负臣子。”


    章邯不由又笑起来,这次倒不是烦恼的笑了。


    李左车被韩信派来辅佐蒙恬、章邯处理文书工作。他悄悄观察章邯和蒙恬聊天,章邯和蒙恬也不避开他。


    闻言,他心中的好奇真是快冒出来了。


    世子年幼时居然还见过蒙毅?汉王起兵前与章邯有过一面之缘,还被章邯看重?真好奇汉王父子二人的经历啊。


【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