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小说 > 古代言情 > 藏窈窕 > 18、云心
    法净寺位于山中,夜里起了凉风,经幡随风而动,同烛影交缠在一处,摇摇曳曳地映在鹅黄色的庙墙上。


    重风引着裴璋到了阮窈所在的西厢,先行上前轻轻叩门,“季娘子,公子来了。”


    一阵轻细的响动过后,厢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裴璋缓步而入,却并未看到女子如往常一般迎向他。


    房内一片静谧,连烛火都不曾点,唯见疏帘铺淡月,映出屏风后一道隐隐绰绰的窈窕身影。


    “公子……”她嗓音里含着急切,身子却纹丝不动。


    裴璋的声音冷而淡,“季娘子,你不该在此处。”


    阮窈语带恳求,“我知道,你再走近些……”


    裴璋停住步伐,不再靠近,只静静看着屏风后的影子。


    而她见他站定不动,忽而忍无可忍地自屏风后探出半张脸,咬牙直呼他的名字:“裴璋……”


    她白净的脸一片涨红,连耳朵尖都是红的。


    裴璋微微蹙眉,不解其意,却也不欲再与阮窈在这扭扯,转身便要离开。


    “去把她带……”话还未说完,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他的手臂便被一只柔若无骨的手牢牢抱住。


    她仰起头来,眸子里像是含了一池春水,面色红的几乎滴下水来,“求你……”


    “娘子有话不妨直说。”裴璋垂眸看她,眉梢带着几分疏冷。


    阮窈用力咬住唇瓣,继而踮起脚尖,小声说了句什么。


    温热的鼻息拂过他的耳廓,裴璋下意识想要远离,然而却在听清她的话以后怔了怔,素来波澜不兴的面容上也浮起一丝错愕。


    好在山中有座离法净寺不算太远的庵堂,重风奔走了一趟,不多时便带着包囊回来了。


    阮窈在裴璋所住禅院的侧房中拾整了一番,随后又去找他。


    “我想要沐浴。”她声音细细的,身上似是不大好受,一双眼楚楚可怜地望着裴璋,话中隐含着哀求。


    “不可。”他语气不算冷,却推拒的十分简截。


    寺庙不比馆驿,住了许多僧人,她留宿在此,本已算越矩。


    “那如何能睡得着……”阮窈神色怏怏,闷闷不乐地绞着自己的发辫。见裴璋不言语,她便又伸出手来去攥他的衣角,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摇着。


    裴璋拂下她的手,继而见到她眼下很快泛起朦胧的水意。


    他心底里蓦地生出一股烦躁,又无法说清究竟是为何。


    只因她像极了荏弱而缠人的枝蔓,却总能痴痴撩撩地将人勾扯住。


    裴璋垂下眼,看了看她比之平日里苍白些的脸,最终仍是揉了揉眉心。


    “仅此一次。”


    *


    即便是上房,这客舍也算不得很大。


    入夜后十分安静,裴璋坐于书案前,仍能隐约听见外头细微的水声。


    时断时续,哗啦响个不停。


    他在灯下提笔写完一页文书,继而发觉水声忽地停下了。


    许久后,屋外仍无半丝动静。


    裴璋并不通晓妇人之事,但也知晓女子会在此时较之往常虚弱些。


    他指节一下一下地在书册上敲着,又默数了一刻,最终仍是面无表情地起身推门而出。


    因为阮窈在侧房沐浴,重风和重云都已先行回避。


    房内无声无息,从外头只能望见昏黄的烛火。


    “季娘子?”裴璋沉声道。


    房内人仍无回应,于是他抬起手,正欲叩门时,房门却忽然被打开。


    阮窈逆着光烛而立,轻薄的夏衫难掩玲珑身段,微湿的发丝还未来得及梳起,柔顺地披在肩上。


    “公子这是做什么?“她神色狐疑地看向他,面上哪里还有半丝方才的可怜,反倒笼了一层薄粉,连微张的唇瓣都带着莹润的水色,娇艳欲滴。


    倒像是他的不是了。


    裴璋对上阮窈如同望登徒子一般的眼神,心中忽而升出一股不悦。


    不久之前,她还柔柔抱住他的手臂直求饶,此刻达成了心愿,这会儿便不需要再哄着他了。


    可从始至今,分明都是她有意引诱在先,数次行止轻佻。然而却又云心水性,惯会用谎话欺瞒人。


    裴璋凉凉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转身便要回屋。


    阮窈望着他的背影,怔愣了一会儿,很快反应过来,提起裙角追上他。


    “公子莫要生气,我并非是那个意思……”她略有些心虚地说道。


    “我并未生气,你回去吧。”裴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阮窈自是不愿走,又伸手想去拉他的衣袖,嘴里委屈道:“那公子为何说都未曾与我说一声,便忽然来了这里?你若是再不回钱塘,窈娘又该去何处寻你?”


    “季娘子到底是女眷,还是莫要这般的好。”裴璋淡淡看了她一眼。


    “公子就这般厌烦我吗?”她垂下手,幽幽地问道,心中也不由一阵气苦。


    裴璋待她的特殊,就像是混杂在苦涩汤药里的一丁点糖屑,还不待尝到甜头,便尽数消融。


    若是长此以往,还何谈为她所用,自己不过是在痴人说梦而已。


    难不成此人当真是块顽石,竟连丝毫意动都不曾有。


    她想要令眼前人对自己生出情意,可她真的可以做得到吗?


    或是说,事到如今,她还有其他选择吗?


    阮窈睁大眼看着他,眼里酝酿出了泪水,紧接着簌簌而落。


    她哭得很是伤心,裴璋却神色不动,伸指叩了叩书案上的一封信函,“沈介之昨日亲笔写了信函,请求娶你为妻。”


    她闻言愣在原地,一时间惊得连眼泪都停住了。


    裴璋漆黑眼瞳里瞧不出喜怒,语气却算得上是温和,不紧不慢地同她说道:“沈介之年少有为,在朝中声名也好,不失为一段良缘。”


    阮窈好一会儿没出声,又不可置信地回想了两遍他方才说的话。


    她自然不会自大到认为沈介之是在同她见过几面后,便为她神魂颠倒。更何况阮窈到钱塘后,名义上还是以侍女的身份出入,沈介之再如何也是个有品级的命官,怎会愿意娶她这样毫无身份的女子。


    再联想到他对自己的温柔和知无不言,只怕他与阿兄交情匪浅……早就认出了她来。


    阮窈心中一时间千头万绪,惊愕褪去后,继而涌上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恼怒。


    裴璋的话,非但有几分劝导之意,更好似还是她高攀了似的。


    可说到底,他们又凭何这般轻巧就决定她的命运,即便她当真是一名无亲无故的孤女,也并不代表她就该任人搓揉。


    难道沈介之愿意娶她,她就应当欣喜若狂地接纳吗?


    阮窈很快想清楚,仰起脸望向他,“我不愿意。”


    她目光中是少见的倔强,裴璋眸色微微一沉,正欲开口,阮窈就伸手将那信函攥在手里,继而双手用力,顷刻间就把纸张撕的粉碎。


    纸屑如纷飞的雪片,洋洋洒洒落在书案上。


    裴璋薄唇近乎抿成直线,抬眸看她时,漆黑的眸中隐隐带上了寒意。


    还不等他发火,阮窈擦去脸上泪痕,转身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裴璋坐在书案后,久久未动,鼻端仍萦绕着她沐浴过后发肤上的幽香,若有若无,扰人心智。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被撕碎的书信,不觉间,心底里连日沉积的郁气却渐渐消弭了几分。


    只是……她如今是越发大胆了。


    *


    阮窈怒气冲冲回到自己的卧房,半晌都无法入睡,烦躁地在榻上翻来覆去。


    这沈介之不知在想什么……如今她身无长物,身份不祥,他还莫名其妙就想娶她,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难不成这世上的男子个个都热衷于当那救风尘的英雄,见美人落难从而心生不忍。


    可这世上有这样好的事吗?阮窈细细想来,只觉得十分可笑。


    所幸自己不是裴府的女奴,虽说裴璋把她带到了钱塘,可两人到底非亲非故,他即便当真厌弃她,左不过是把她撇下罢了,又有何资格干涉她的终身大事。


    阮窈直直躺在榻上,睁眼望着黑漆漆的帐顶,愤愤然骂了一声。


    直至第二日睡醒,她再度回忆起自己昨夜一气之下撕碎信笺,还扔了裴璋一桌子的事,心中又隐隐浮上几丝悔意。


    他最后望向她的目光喜怒难辨,不用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兆头。


    阮窈咬着下唇,焦躁地扯了几下被角。


    重风来屋外喊她时,她虚弱地哼了两声,推说自己身子不适,一直到申时都未踏出过房门,也不曾用膳。


    总归阮窈在过来的路上便悄悄带了些吃食,何必出去触霉头。


    且她一时半刻还未想好要如何应对裴璋,嫁人自是不愿,可若他不肯再把自己带在身边,兴许她最后还是得去探一探沈介之究竟是何用意。


    法净寺在山中,也不知重风是从何处请到的女医,说是要为她诊治。


    阮窈有癸水在身上,一口咬定自己腹痛难受,即使是医士也不能说什么。


    叩门声再度响起时,已近黄昏时分。


    阮窈手上恰好拈着块酥点,闻声蹙了蹙眉,把酥点置于榻旁的小桌下。


    门外人不急不缓又叩了几下,阮窈料想是女医为送药而来,便说道:“进来吧……”


    片刻后,门被人轻推开,吱呀一声响。


    她侧目望过去,来人一身白衣,柔暖的夕阳洒落在他身上,为袍角笼上一层清淡的光晕。


    阮窈嘴唇微动,顿时哑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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