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 121 章 结束


    县老爷进士出身, 自然是读四书五经长大的,对长幼有序、长兄如父这套再推崇不过。事实上他长兄待他也很好,当年科举失利,父母失望, 整日里唉声叹气, 还是长兄鼓励他、支持他, 如今听到这两人如此待对他们有大恩的长兄, 愤怒不已。


    柳老二还不服,“我双亲皆在, 哪里用他柳老大养。”


    卫文康冷笑,“二叔说这话也不亏心,没我岳父帮衬之前,老柳家日子如何,乡亲们都是瞧在眼里的。”


    金泉他爹壮着胆子道:“县老爷,他家老大才会走路就帮着干活,八岁就比他爹干活利索, 要不是有柳老大, 就柳老爹柳老娘那点本事, 他们弟兄姊妹几个, 能全乎活到成人?”


    邵青愤怒不已, “柳老爹下个地都是一副贪生怕死的样子, 不是生了个好儿子, 早把全家人饿死了。”


    其他人也跟着出声, “人家柳老大多会赚钱啊,一头黑熊就卖了一百两,整整一百两啊,不是养了这些个白眼狼, 他哪里用得着再去山上拼命?”


    那么多人都作证,哪里还有狡辩的余地,柳老二心知大势已去,跟烂泥一样摊在了地上。


    柳老幺觉得自己没有沾过杀人的事情,还想活着从县衙里面走出去,眼见县老爷向着柳老大,立马哭诉起来,“大哥的恩情我始终铭记在心,哪里敢做出恩将仇报的事情来。大哥去后,我痛心不已,念及其膝下只有一个小哥儿,摔盆的都没有,实在是凄凉,这才在村长的建议下,帮着操办丧事。至于私吞黑熊的事情,我承认是小的一时贪心,且想着大哥就留了个小哥儿,大笔的银子他也保不住,倒不如自己先拿着,日后待他嫁人的时候再给他些银钱,也算一举两得。”


    以往柳老二就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是个嘴上抹了蜜心里总想着捅人刀子的,没想到如今这地步了,他还在那演戏,听得柳老二都想吐,也顾不上卫文康了,转头朝着柳老幺破口大骂,“你个婊.子立什么牌坊呢?还始终铭记大哥的恩情,最狼心狗肺的就是你。要不是你撺掇,我能有害人性命的胆子?柳老幺啊柳老幺,你别到了阎王爷面前还是这种张口胡说的德性,小心他老人家把你的舌头都拔了。”


    这是死了还想拉个垫背的呢,柳老幺恨不得把柳老二的嘴巴堵上,“什么撺掇,二哥,你自己贪心赖我做什么,不就是眼馋我卖熊得了些银子吗,分你些就是,何苦往我身上泼脏水?”


    “老子都要死了,还在乎你那点破银子?留着给自己买棺材去吧。”柳老二反正是豁出去了,“你觉得自个儿聪明就能把别人当枪使是吧?我呸,老子死都要拉个垫背的。县老爷,这人是我的同伙,快把他一块儿杀了。”


    眼见着二人狗咬狗半天,县老爷终于是看腻了,一拍惊堂木,“好了,事情也说清楚了,柳大财对谋财害命之事供认不讳,按大乾朝律令,判绞刑,带着他下去签字画押吧。至于柳宏杰,人证物证皆在,你认罪不认?”


    柳老幺哪里肯认,一个劲儿地哭诉,“大人冤枉啊,我冤枉啊。”


    县老爷哪里愿意听他磨叽,直接一挥手,示意边上的衙役,“嘴太硬了,先打二十大板再说。”


    柳老幺再是能干,也不过限于读了几年书,一张巧嘴把没什么见识的村里人哄得团团转。真到了县老爷这种在官场混了几十年的人精面前,就跟个哭叫着扯谎的皮猴子一样,只会让人觉得厌烦。


    县衙的二十大板可不是开玩笑的,那板子少说也得二三十斤,行刑的又都是身强体壮的汉子,几大板下去就能让人皮开肉绽,就没多少能清醒地挨完二十大板的。


    柳老幺从小就被父母娇惯,哥哥姐姐们也都让着他,养得细皮嫩肉的,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折磨,没挨几板子就晕死了过去。打人的衙役对视一眼,知道这人八成在装样子,还是禀报县老爷,人已经昏死过去了。


    县老爷本来就是看他那矫揉造作的样子心烦,并没有真就直接把人打死的意思,见柳老幺昏死过去,也懒得再计较,只道:“停了吧,待下了衙把人弄醒,让他签字画押。若他不愿,就先把那二十板子打完再说。”


    卫文康上前,对着县老爷深深一拜,“县老爷英明,小生感激不尽。”


    对于全身上下写满了钦佩和感激的卫文康,县老爷还算满意,不忘告诫道:“这些腌臜事都料理完了,日后就安心念书吧。你还年轻,前途远大,切不可再因旁的事耽误学业,我还等着你给咱们安泰再挣个举人功名回来。”


    “小生受教,日后自当潜心学业,不辜负您的期许。”


    边上的师爷瞧县老爷对卫文康的态度,便知道自己的卖好是有价值的,也不介意锦上添花一把,提醒县老爷道:“此案所涉财物?”


    “自然是物归原主。另外,柳大富也是受了无妄之灾,叫两家给些赔偿。”


    柳天骄激动得不行,跪地就喊青天大老爷,其他人见状也跟着跪地喊青天大老爷。如此朴素而又直接的感谢方式,倒是让县老爷笑咪了眼,回头跟师爷说:“卫秀才家的夫郎丑是丑了点,性子还挺好。”


    人家只是壮不是丑,以为谁都像您喜欢那腰比腿还细的?师爷心中腹诽,面上还是跟着笑。


    柳老二和柳老幺是走不出县衙了,柳天骄心中恶气驱散,也没有去看他俩处刑惨状的兴致,只急着回家给他爹上香。


    孙氏知晓消息后哭得死去活来自不必说,宅子还被查封了,家里的银子还被差役们洗劫一空,只得带着孩子们回了娘家。至于清水村,她现在哪里敢回,柳天骄的前车之鉴她又不是没见过,孤儿寡母的,回到那地方,别反倒叫人生吞活剥了。


    柳家老宅那边是彻底闹翻了天。有了县老爷的旨意,柳老三媳妇儿关氏是一点儿没客气,带着娘家人就直接到二房家里搜钱。小钱氏如何肯依,她男人没了,儿子因着家里出了个杀人犯,科考无望,不能最后那点钱财都保不住。


    可她再泼辣也是个妇人,哪里抵得过关氏叫来的几个壮汉,万般无奈之下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嫁了举人的闺女,扬言关氏如此欺辱人,吴举人必然不会叫她好过。


    这还真把关氏吓到了,是啊,人家还有个举人女婿呢,虽说女婿年纪跟他丈母娘差不多大,可柳金儿怀了身孕,如今是他家的宝贝疙瘩,真把人欺负死了,回头该不会找她算账吧?


    关氏掂量了一下轻重,然后变了脸,“瞧二嫂这话说的,我不过是奉了县老爷的旨意来要写赔偿,哪里就是欺辱了?罢了,你家出了个金贵人儿,我也开罪不起,便给你们三日的时间,把老三五十两的赔偿银子凑出来,要是凑不出来,叫金儿来跟我说一声,我也卖侄女儿这个面子。”


    小钱氏一抹脸上的眼泪,恨恨道:“这下知道怕了?我非得叫金儿好生整治你一番。”


    “那也得看金儿给不给你这个当娘的面子。”关氏也不再与她浪费口舌,拿了翻出来的几两碎银转身就走。


    当谁不知道呢,老二两口子把金儿卖给吴举人当妾是彻底伤了闺女的心,没瞧见三朝回门都没个人影吗?关氏也就是念在柳金儿毕竟是她亲生的,万一小钱氏一个想不开真死在了自己面前,柳金儿好歹会念着那点儿血脉之情。


    见人走了,小钱氏强撑着的那口气一下子就散了,跌坐在地上,双目红肿地看向自己儿子,“成器,日后咱们怎么办啊?”


    “娘不是说要去找妹妹做主吗?”


    “那个死丫头现在完全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亲爹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见得回来看一眼,真能靠得住吗?”


    “试试再说吧,她总归是您亲生的。”


    不试还能有什么法子呢,总不能抛下家业一走了之。小钱氏没敢耽搁,当天下午便和儿子一道去了吴府。哪料门房问了他们姓名后,便直接将人赶走了,说柳姨娘压根不认识他们。小钱氏哪里肯善罢甘休,在吴府门前又哭又闹。可吴府的人哪里又是好相与的,说再不走直接把他们抓起来。小钱氏无法,只得跟着面色铁青的儿子一块儿走了。


    门房见他们走了,赶忙进去给吴举人回话,“老爷,小的按您的吩咐把人轰走了。”


    “嗯,下去吧,以后眼珠子放亮点,别叫人离府里近了。”


    说来吴举人也很恼怒。他娶柳金儿除了看中她年轻貌美能生养外,便是觉得她家世清白,不然也不能给了贵妾的名分。如今柳老二成了杀人犯,柳金儿便是杀人犯的女儿,身世哪里跟清白二字能挂钩,连累她腹中的孩子也受了牵连。


    吴举人越想越火大,连带着对卫文康也生了不满,家丑不可外扬,他怎么就一声不吭地把事情捅到了县衙。


    柳金儿自己倒是没什么想法,怔愣了一会儿后就该吃吃该喝喝继续养胎了,压根儿不知道小钱氏和柳成器来找过她,也没有回去看看的意思。柳老二夫妻对她没几分养恩,生恩也用聘礼银子还了,自己早就无父无母了。


    柳老爹和柳老娘失去了两个最爱的儿子,就剩下个瞧不上的老四还是个囫囵人,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想上门找柳天骄麻烦,念及以往受的那些气又不敢,憋得柳老娘越发精神不正常。


    偌大一个柳家老宅,转眼间就树倒猢狲散,剩下一片死气沉沉。


    第122章 第 122 章 买地


    “老柳家是不是又出事了?今早我路过的时候, 听到小钱氏在那哭,那叫一个惨哦。”


    “你还不知道啊?天刚亮的时候,关氏就带着人把二房搬空了,说是墙都扒拉倒了半片。”


    “她还真下得去手, 以前只听着小钱氏咋呼, 倒是没料到这也是个硬茬子。”


    “谁叫柳老二两口子自己造孽呢, 硬生生把亲兄弟害成了个废人, 关氏自个儿不想法捞些银子,怎么养活一大家子?”


    “说来柳金儿也真是个狠的,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愣是没有露个面,这个闺女算是白养了。”王家婶子生了五个,全是男娃,很是得意,就瞧不上生闺女哥儿的,什么事情都爱往男女之别上扯,显出自己的福气来。


    李大娘瞧不惯她的张狂样, 虽然她也觉着还是男娃好, 可也不是什么屎盆子都要往闺女哥儿身上扣。“柳老二两口子也没把金儿当闺女养啊, 人吴家又是高门第, 哪是说回来就能回来的。”


    王家婶子撇喷嘴, 到底不敢再跟李大娘硬顶着来, 这婆娘嘴巴也利着呢。


    反正这些天清水村的谈资都是柳家老宅提供的, 大家伙初时还有些后怕, 没想到自己身边盘踞着柳老二柳老幺兄弟这种毒蛇,知晓两兄弟都被县老爷抓去行刑了,唏嘘之余就纯看热闹了。


    今天是柳老爹柳老娘哭儿子,明天是妯娌间斗法, 后天是柳成器失踪,反正他家的热闹就没停过,倒是把卫文康中秀才的喜悦都冲淡了许多。


    柳天骄本想事情过去了再给卫文康办个喜宴,卫文康说算了,村子里才出了命案,太张扬不好,只单独请王夫子、吴举人这些聚一下就好了。柳天骄想了想也就同意了,大仇得报,感觉也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卫文康看在眼里,知晓这是又把柳天骄的丧父之痛唤醒了。人的记忆就是这样,什么好的坏的不想都没事,一想起来就有百般滋味,外人怎么安慰也没用,还是只有靠时间慢慢冲淡。


    说来柳家老宅现在的家当都是柳老大攒的,分家的银子也该都归柳老大,之前柳天骄还想着从柳老二和柳老幺家撬些银子回来,如今人都没了,也没有再大张旗鼓上门要债的心思。


    反正柳老二家的银子大都被关氏拿去了,不管这钱最后有多少用在柳老三身上,自己是不亏心了,说到底柳老三也算是帮他和卫文康挡了灾。


    柳老幺那边大头是县城的宅子,这个肯定是得要回来的。清水村的宅子和地,柳天骄干脆捐给了村里人。


    别看现在村民们觉着柳天骄家可怜,说起柳老二柳老幺来都是深恶痛绝,可过不了多少时日,有些自认心善的就会说柳天骄心狠,卫秀才欺人太甚,不顾爷奶,活生生把两个亲叔叔搞得家破人亡。


    柳天骄倒是不在乎他们说什么,卫文康却是还要考举人的,不能把名声搞坏了。倒不如现在给他们些好处,叫他们闭嘴。


    村里人没想到把人送到了县衙还能得到好处,直说柳天骄和卫文康是和善人。


    至于县城的宅子,柳天骄进去看了一下,跟卫文康说里面有股怪味儿,不想住,干脆卖了算了。卫文康没闻到什么怪味儿,知晓柳天骄这是嫌柳老幺住过的宅子晦气,想着自家确实也不会在县城长住,便也赞成把宅子卖了。


    别看柳老幺人品不行,眼光着实还不错,这宅子买的时候不突显,如今过了几年一看,离安泰县最豪华的西风街就隔着一条路,买来做买卖自住都很便利。


    一听说这宅子要卖,好几个牙人都上门来问,柳天骄打听了下寻了个最老实的,也不指望卖出特别高的价来,只别找不靠谱的买家糊弄人就是。


    果真,过了没多久牙人就寻了个不错的买家。家中做吃食生意的,看中柳天骄的宅子离西风街近,每日里来回便利。价钱给的也合适,二百六十两,过户当天就给银子。


    柳天骄也是个干脆的,当天下午便与人到县衙过户,拿着白花花的银子回了家。


    “哎,还是老头子厉害啊,你瞧咱俩辛辛苦苦这一年多,还没他一笔赚得多,要不是遇到了长虫,他这票干得可真是漂亮。”


    卫文康靠近了些,两人挤到一块儿,“我岳父一直是个能干人,你说这会儿到了地府会不会谋个将军当当?”


    柳天骄“啊”一声,然后笑了起来,“还将军,你可真敢想。”


    卫文康理直气壮,“咋不能想呢,我岳父作战勇猛是出了名的,又是个能结交人的性子,要不是武将选拔以家世门第为主,他早就当上将军了。总不能到了地府还兴家世门第这一套吧?”


    柳天骄有时觉得卫文康真他.娘的是个人才,看着最是端庄守礼不过,脑子却总是充满各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地府不兴家世门第,还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吧。我爹再是勇猛,他死得晚,估摸还是干不过那些经年的厉鬼。”


    卫文康长叹一声,“是啊,我咋忘了先来后到呢。咱还是多给岳父上几炷香,叫他老人家早日神功大成,当上将军。以后咱俩下去了也能有个照应。”


    柳天骄:“……”还伤心个鬼哦,照他这么说,还可惜他爹死晚了,不然能早跟他小爹团聚不说,还能早些当上鬼将军。


    卖宅子的银子卫文康没有过问,叫柳天骄自己做主,倒是把柳天骄难住了。穷人乍富也是有苦恼的,自己以前心心念念多买上两亩地,如今一下能买二十多亩了,又发愁是不是太多了些。


    他家倒是不用考虑赋税的事情,主要是没人种啊。赁出去给别人种吧,又感觉有点张狂了,好像一下子从佃农变成了地主。


    柳天骄来回考虑了几天,最终决定还是先买十亩良田,五亩旱地,如今又不交税,打下的粮食足够自家吃的了,地里忙的时候再雇人来干上几天。


    一亩良田是十两,一亩旱地五两,加起来就是一百二十五辆银,剩下一百三十五两,柳天骄没打算动了。卫文康还要科考,少不得要花银子,也不必一股脑都把钱投在田地上,到时生意做好了再买个铺子也挺好,说来说去,柳天骄就不是个肯安生种地的主儿。


    既然决定了要买地,那就干脆把柳金儿和何招娣的田地一起买了,如今田地一年比一年走俏,多留两年不定吃多少亏。


    柳金儿听说柳天骄找她,还有些惊讶,“他这个大忙人居然也能主动想起来找我了?”


    丫鬟笑道:“卫夫郎一直惦记着您呢。”


    “算他有点良心,走,出去瞧瞧。”


    丫鬟见柳金儿脸上多了笑模样,放下心来。姨娘家里出了事大家伙其实都知道,关系再不好毕竟也是亲生的,姨娘这些日子面上瞧着吃吃喝喝没什么异样,有时候一觉醒来脸上全是眼泪。丫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如此伤神,腹中胎儿有个闪失可怎么好?他们这些人都是跟着姨娘的,万一姨娘有个好歹,大家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柳天骄见了柳金儿还有些不好意思,“他们欺人太甚,我不可能一直隐忍,你若是因此怪我也没什么。”


    柳金儿吃果子的手一顿,“有啥好怨你的,是我爹自己作孽,再说他们也没把我当女儿,我也就当没有爹娘。”


    柳天骄听她这么说放了心,“我今日来是跟你说买地的事情,我要买地,你要一块儿不?”


    “自然是一块儿啊,我早就想要了,多买些,除了粮食,多种些我喜欢的瓜果菜蔬。”


    “成,你之前给我的是一百两,如今地价是十两银子一亩良田,五两银子一亩旱地,你想全买良田还是也买些旱地?”


    柳金儿让丫鬟娶了一个布包出来,“里头是三百两,良田旱地都成,你看有合适的就多买些。”


    柳天骄已经习惯了她的攒钱能力,估摸着怀孕后吴举人也没少给,“这么多田地一时之间确实不好买,要不我给你瞧瞧有没有庄子之类的卖?”


    所谓庄子就是围起来的一大片土地,里面有田地有屋子,大些的还有山林,雇上佃农管理,既能出产粮食菜蔬,也是主人家散心游玩的好地方。当然,这比纯粹买田地贵了些,但好管理,不会东一片西一片的麻烦。


    吴府自然也是有庄子的,柳金儿跟着去游玩的时候还很是喜欢,闻言一乐,“我当真能买?”


    “怎么不能买,又不用多大的,反正你一个人吃用,纯种粮食也没甚意思,我给你找个带小山林能种果子的?”


    “好主意,就这么定了,你快帮我找一下,我回头仔细想想种什么果子。”


    还是之前太狭隘了,怎么就没想到自个儿都能买庄子呢。柳金儿越发觉得自己这个堂哥靠谱,嗯,爹娘不认了,哥还是要的。


    柳天骄其实也把自己说的火热,可惜手头银子比柳金儿差了些,还要留些钱做生意供卫文康科考,反正他现在尝到了甜头,是绝不轻易断卫文康的科举之路的。


    第123章 第 123 章 庄子


    柳金儿这边谈妥了, 何招娣那里自然也没有问题。她甚至比柳天骄更急切,说反正她手里也就十二三两银子,良田只够一亩的,也养不活她, 就干脆买两亩旱地, 到时土豆红薯玉米什么的多种一些, 够她一个人勉强填饱肚子就成。


    柳天骄知道她一向是个聪明有主意的, 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应了。


    先前就说过, 临安府这边的土地金贵着呢,柳天骄以前只听说价钱不便宜,如今自己去买,才晓得合适的土地相当难找。一般人家买地都是辛辛苦苦攒个几十年,把周围一片的土地买卖情况摸得不能再熟,碰到合心意的再来来回回细细磨。


    柳天骄买地是天降横财临时起意,一时半会儿还真寻摸不到合适的。要么是土质不行灌溉不方便, 要么是离得远了, 样样都好的吧只有零星两三亩, 这一块那一块的管理起来实在不方便。


    卫文康瞧他整日里发愁, 便道不如还是去找牙人, 他们消息灵通。柳天骄一想也是, 只要能买到合适的, 给点中间费也划算。


    有钱能使鬼推磨, 专门干这一行的就是不一样。没几日对方就来了信,说手头有四五处合适的,叫他们去看。柳天骄也没耽搁,带着卫文康就去了。说来卫文康如今不在卫秀才那儿念书了, 每日里除了外出访友就是在自家念书,柳天骄都不习惯了,问了好几回卫文康什么时候找地方念书,对方都说还在找。柳天骄想着忙完买地的事,得好生跟卫文康说道说道。


    牙人知晓柳天骄是秀才娘子,也没敢糊弄,找的都是好地。一块就在清水村,八亩良田,买地的人柳天骄也认识,姓周,以往路上见了都会打招呼的那种。但不知为何,同在一个村子里居然没听说他家要卖地。柳天骄开始还以为是牙人搞错了,结果见了人才知道真是他家。


    那家当家的见了柳天骄和卫文康勉强挤出个笑摸样来,“都一个村的,要是今日能定下,可以搭一块儿菜地。”


    柳天骄和卫文康对视一眼,今日,也太急了吧?“我们确实是诚心买,周大爷你家的地也好,只是买地事关重大,又是八亩,容我们回家看看银钱是不是凑手,下午再给您回话成不?”


    周大爷以为柳天骄是托词,有些失望,“那你们回去再想想,尽快给我回话吧。”


    说来他家的地是真的不错,离河边不远不近,引水灌溉方便又没有涨水淹地的风险,为何突然要卖,还这么急?柳天骄和卫文康觉得有些古怪,走远了便拉着牙人问:“他家怎么回事,突然就卖地,还这么急?”


    牙人道:“我听说的时候也奇怪呢,细细打听了才知道,他家的田地里头有纠葛呢。”


    “哦?什么纠葛?”


    “你们一个村的,应当知道周大爷有个亲兄弟,去了三十多年了,只留下了一对孤儿寡母。周大爷这边呢,人丁兴旺,日子过得红火。”


    柳天骄点点头,“是这么回事,只是这与他卖地有什么关系?”


    “事情就出在这八亩地上。当初周大爷他兄弟还在时父母就分了家,这八亩地一家四亩。后来周大爷他兄弟不是重病,家里实在拿不出银子了,只能想着卖地,周大爷便趁机把他家的四亩地都买了过来,价钱压得有些低。”


    “有多低?”


    “一两银子一亩。”


    卫文康都蹙了眉,“也太低了些,未免有趁火打劫之嫌。”


    “谁说不是呢,可当时兵荒马乱的,地里的粮食刚上浆呢就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他们当家的躺在床上,就剩一个弱女子和几岁大的孩子,粮食出来了也守不住,还不是白白饿肚子,倒不如卖了给他当家的看病。”


    “那也不至于一两银子一亩啊,别家没要地的?”


    “周大爷他爹娘不愿意呗,说好不容易攒下这点基业,卖到别人家那就是挖他们的心肝,让人家要么不卖,卖就只能卖周大爷家。周大爷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是拿不出银子还是不想拿银子,就只给了一两银子一亩。如今兄弟家的儿子早就长成了,家里光壮劳力都七八个,日子过得紧巴,瞧周大爷家吃香的喝辣的,可不就想起了这茬,还越想越气。”


    柳天骄懂了,“他们给周大爷家使绊子了?”


    “可不是。”牙人说着看了看周围,见一个鬼影子都没有才压低声音说:“听说周大爷家的地最近总是出岔子,蓄水的时候田坎上多个大洞,庄稼刚长成莫名其妙少一小片,反正都不是伤筋动骨的大事,就是纯属恶心人。”


    “啧啧,想必叫人盯上的滋味儿不好受,人家这是一报还一报呢,怪道不说卖得这么急还不敢声张。”


    “反正你们心里有数就是了,价钱估摸着还能往下压一压,对方针对的也是他家,估摸着外人买了也出不了什么事儿。我听说他侄儿家为人还是不错的,从不在外惹是生非,你家又有秀才公,不妨事儿。”


    卫文康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儿,柳天骄却有点不舒服,“算了,还是回去想想再说吧。”


    牙人也不多劝,“我领你们来看也是觉得着实划算,看不中也无妨,还有其他几家。咱们就从邻近的杏花村看起走?”


    柳天骄问:“就没有清水村的了?”


    牙人道:“有道是有,都是一两亩的零星地,且都不急着卖,价钱方面不好说,你们要是有意向,咱们回头再来看?”


    一两亩确实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四散开来,一个活路分几回干,光跑路就费不少事。倒是何招娣买的少,回头看了留给她正合适。“那成,我们先看大片的,这零星的你也帮我留意着,我回头买上点。”


    牙人自然是没意见,先带着柳天骄和卫文康去杏花村看地。杏花村离他们这儿走路约莫一刻钟,那地就在离村口不远处的地方,拢共十一亩,因着离灌溉的小河有段距离,算不上上好的良田,好在土质还不错。对方也是诚心卖的,没乱喊价。


    只是有了清水村那八亩地一对比,柳天骄总觉着杏花村这些地有些不合心意,也是说回去再想想。


    对方是正常卖地的人,没指望三两句话就把地卖出去,听说柳天骄要考虑考虑表示了充分的理解。


    牙人又接着带他们看了第三处,离得就有点远了,走路要小半个时辰。因为本身就是个规模不小的田庄,有单独的水源经过,土地也成片,有三四十亩良田,还有十来亩旱地和一个小山林,要价是五百两银子。听牙人的意思,这价格能往下砍一砍,估摸着四百八十两左右能成交。


    柳天骄看到这地是真眼馋,只是自个儿买不起,柳金儿的银子也不够,也只好说再回去商量商量。


    总之,一天三处地方跑下来,各有优劣,柳天骄脑子都快纠结成麻花了,回到家就不住跟卫文康念叨。


    “那庄子是真的好啊,就跟那啥,对,说书先生讲的世外桃源一样,要啥有啥。就是太贵了,离家又远,买了也没法管理。杏花村的地也还成,不算孬。周大爷家的地是不错,就是想着他家那滩子事儿,我膈应。”他这纯属自己被人吃过绝户,看周大爷就有点不顺眼。


    卫文康提了个主意,“要不你和柳金儿合买那个庄子?”


    柳天骄先前没想到这层,如今卫文康这么一说,倒是有点可行性,田地又不跟房子一样,没有什么明显的界限,随便分都成。“那干活也不方便啊,庄子离咱们村太远了。”


    “买牛车啊,如今家里做生意,不也正需要一辆牛车吗?到时不仅去地里方便,有了牛犁地也方便,能轻省许多。再说那庄子离清水村虽远,离镇上却是近,日后在地里干了活就能顺路去镇上。”


    “你是说买地又买牛,会不会太过了?”柳天骄嘴上这么说着,眼里满满的期待和向往却是早就把他出卖了。对啊,家里还有些银子呢,一辆牛车又不是买不起。


    “过什么,如今咱们也是秀才门第了。”卫文康调笑着宽他的心。


    柳天骄再不嘴硬,“成,咱们就买房又买地,明个儿我就去找金儿商量。”


    有啥商量的,柳金儿巴不得跟柳天骄的地买在一块儿呢,多安全啊,日后她一人住也不必担心有什么宵小了。“你尽管去谈,我一点儿意见都没有。只是有一样,你们想好赋税银子怎么收了没有?”


    柳天骄一时没反应过来,“收什么赋税银子?”


    柳金儿瞧他那呆头呆脑的样子就好笑,“这田地不都要挂在你家名下吗,到时自然免了赋税,你不收些挂靠的赋税银子?这可是你家卫文康最大的用处了,你咋一点不放在心上?”


    柳天骄反应过来,嘿嘿,对吼,他怎么忘了,自家这个秀才公还有大用处呢。


    第124章 第 124 章 书院


    “我打听过了, 如今挂靠一般收的好处费与田赋是十五比一,到时按规矩算,该多少是多少。”


    “成。”柳天骄也没跟她客气,这可是卫文康凭自己本事赚的钱呢, 总不能因着自己的关系就让他这个秀才公白当了。大不了日后柳金儿生娃该送礼的时候, 送的重些就成。


    “那你快去谈吧, 别晚了叫人把我的庄子抢走了。”


    有了她的准话, 柳天骄果真很快就带着人去见了庄子的主家。来的是一个年纪不小但明显精明能干的男子,见对方穿的体面, 他柳天骄开始还以为那就是庄子的主人,一口一个“老爷”叫了半天。结果人家说他只是个管家,主家庄子多,这处算是最小的,买卖的事便交由他打理了。


    说实话,柳天骄嫉妒得不行,他砸锅卖铁也买不起得庄子, 不过是人家家里最小的,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候真是比狗和人差距还大。当然, 当看到庄子里那条黝黑发亮的大黑狗对着肉骨头都爱答不理的样子时, 柳天骄就不这么想了, 有些狗过得比人好多了。


    管家是替人办事的, 但要价上却是一点儿不肯松口。牙人先前说的是这宅子底价估摸在四百八十两, 今日那管家却是咬死了要四百九十两, 把柳天骄气够呛。


    牙人也搞得里外不是人,先是把管家拉到了一边,好言相劝,“卫秀才家事诚心要买, 您家也是诚心要卖,四百八十两就足够回去交差了,市价就这样,何苦为了这点子小钱劳你多跑几趟?”


    管家背着手,斜眼看着牙人,“既是诚心要买,你何不劝他们再提些价格?四百八十两,开什么玩笑呢,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这地段,这风水,我们家的庄子愁卖吗?”


    牙人赔笑,“您家庄子自然是不愁卖的,只是这价位也合适了,早拿了银子您也好回去复命不是?”


    管家冷哼一声,“什么早拿银子复命,我为主家办差事,岂像你一样敷衍?”


    柳天骄和卫文康这边在嘀咕,“怎么回事,不是说四百八十两就买的下来吗,怎么那管家一直在磨叽?”


    卫文康道:“这样的庄子谈价的时候少个二三十两是常事,四百八十两不算高也不算很低了,那管家不答应怕是有其他缘由。”


    “难不成还有别的买家?”


    “牙人先前没催着我们来先看这一处,应当是并没有别的买家。”


    “那到底怎么回事?”柳天骄是真心看上这个庄子了,十两银子不是小数,对方咬死不松口还真难办。“你说他要这么多银子干嘛,多卖一分难不成还能多得些奖赏?不对,你说他是不是想多要些收到自己兜里去?”


    柳天骄越想越有这种可能,“是人都贪,我听说大户人家里的下人都是拿固定的月钱的,数目也不多,只够平日里买些吃食果儿什么的。若是能贪下中间的差价,便是十两银子,你说着管家能不动心?”


    别说,还真有这种可能。难怪开始那管家瞧他们还是客客气气的,价格方面也咬的不是很死,怕是想瞧他们懂事不懂事,能不能主动给他塞些银子。毕竟契书上是要写庄子价格的,管家再能瞒,总要把契书带回家去。


    想通了其中关窍,卫文康对着柳天骄私语几句,又把牙人叫来,很快便商定了主意。


    “吉管事,我家也是将将才攒了些钱,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了,望您通融通融。”柳天骄说着把一小块银子塞到他手里。


    对方颠了颠,估摸着有二三两的银子,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模样,“客气这些做什么,我家老爷一向是个惜才的,要是知晓买庄子的是位才情斐然的秀才公,定然也高兴。他家大业大,兴致来了,并不在乎庄子这三瓜俩枣的,我再帮着多美言几句,比市价低些也无妨。”


    得,路子找对了,就是对方还想多吞些。柳天骄都为他主家可怜,请了这么个蛀虫当管家。不过也不关他的事,换了别人,这管家只会是同样的嘴脸。“您家老爷可真是个大好人啊,还望吉管事也帮我们多美言几句,得了利自然不会忘了您的好。”


    这话就差没直接说“少些钱,省的银子多给你分些“。吉管事这种习惯了吃拿卡要的自然事立马就懂了,哈哈大笑,”卫秀才有福气啊,取了个贤惠持家的好夫郎。”


    牙人在边上帮着说好话,“我寻的买家自然都是好的。卫秀才一家都是爽快人,又有大前程,就是不做生意,交个朋友都极好。”


    “我也是个爽快的,四百六十两,就当替老爷交了卫秀才这个朋友。”


    居然还能这样,柳天骄被这操作搞得蒙了神,好悬没反应过来。“吉管事仁义,那就多谢了。”柳天骄说着又往对方手里塞了块大些的银子,足足有十两。


    加上先前的二三两,这一趟差事便捞了十二三两银子,吉管事颇为满意,当真是一点儿没耽搁,就跟着柳天骄两口子去县衙把地契过了。临走的时候还说,日后他主家还有什么土地买卖,都想着卫秀才。


    原本计划的银子是四百八十两,这一番操作下来,居然省了七八两。当然,主家损失可就大了,足足二十两银子。柳天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回去的路上一个劲儿地跟卫文康念叨,“你说他主家知道他贪了这么些银子吗?”


    卫文康想了想道:“兴许知道,兴许不知道。知道不知道都不重要,他既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干,定是有些倚仗的。”


    “什么倚仗,这一来一回可就损失了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咱们瞧着多,对他主家来说可能就一顿饭钱的事儿,不会放在心上,就不会深究。再一个,水至清则无鱼,他主家再能耐也办不了这么多事来,少不得要把许多东西放给下面人,只要捞的不是太过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柳天骄看向卫文康,满脸狐疑,“你该不会是背着我偷偷干过什么坏事吧,怎么对这些套路如此熟悉?”


    卫文康无奈,“有些东西哪里用得着干,想通了就是那回事,你将将塞银子的动作不也挺熟练的吗?”


    “也是哈,看来咱们骨子里都不是好东西。”柳天骄长叹一声,颇为感概的样子。


    卫文康无言以对,我该夸你诚实还是太聪明?


    “以往都是瞧我爹干的,他说有些人就是有点子能拿捏人的东西就想为难人,要想事情好办,还得给些好处。话说我还真是第二回给人塞银子,上一回还是咱们村长。也真是的,一点儿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他当得跟土皇帝一样,人家杏花村的村长就不这样。”


    “他本就不配当村长,早就该下台了。”


    “我也想他下台,可这人惯会装样子拉拢人,好些人明明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却不想着换个人能更好。”


    “他们不想着换咱们就帮他们换。”


    经了柳家老宅得事,柳天骄现在对卫文康信服得不行,听他这么说,一下来了兴致,“你有什么好主意?”


    “主意不好,但能用,待回家我给你细细说。”


    “成,回家了你跟我细细说。对了,你明日预备做什么?”


    “不做什么,帮着你们干些活,接着温书。”


    “光自己看有什么用,不是说要找书院念书吗,你找好没有?”


    “在找了。“看着柳天骄脸上写满了”老实回答“几个大字,卫文康莫名有些心虚,”书院都各有利弊,一时之间确实难以抉择。”


    “什么利弊,你说出来我帮你参谋参谋,别一天磨磨唧唧的光自己瞎想。如今都什么时候了,你再不定下就只有明年再入学了。”


    卫文康只得硬着头皮道:“我预备在县学和州学里头选。县学离家近,束脩便宜。”


    “便宜无好货,县学的老师是不是不如州学的厉害?”柳天骄先前去州城的时候就听说了,那边做生意的少,不如临安府富庶,却是人才济济,秀才再那边都不算什么。


    卫文康老实点头,“州学的老师是要好些。但州学需考试才能入学,且束脩极贵,一年三十两。”


    “三十两?”柳天骄想到大地方的读书开销大,万万没想到能这么大,忍不住痛心,自己先钱留下的一百多两银子怕是只够卫文康念三年的书。“那考试是不是很容易,这么贵的束脩,哪有那么多人上赶着当冤大头?”


    “不容易,秀才方有考试资格,五中取一,但成绩优秀者可免学费。”可谓是优中取优,好些学生去州学为的就是强有力的同窗们。


    “多优秀,早说啊,有这口子就行,凭你的才学,定能多省些。”


    “每年学业考试前三十名。”


    “哦,那州学一共有多少名学生?”


    “五百名。”


    柳天骄感觉天都塌了,“……开什么玩笑,现在秀才这么不值钱吗?“


    第125章 第 125 章 宴请


    “不对, 卫文康,你是不是欺负我不会算数,整个江东州一年才考五十个秀才,十年就五百个, 全捞进去也不够州学装的啊。”


    卫文康有些诧异地看向柳天骄, “不错啊, 这么大的数都会算了, 孺子可教也。”


    “哼,我又不是猪, 每天都跟着学,总会不同啊。快说,你是不是糊弄我,州学怎么可能装得下五百个学生,总不能在州学念个三四十年吧?”


    “州学规定,一位秀才在州学求学时间最长不得超过十年,因而州学照理说是不该有那么多学生的。但咱们江南向来文风兴盛, 江东州作为其中的佼佼者, 很多北方学子都慕名来求学, 我听说如今州学里北方学子已经超过三成了。”


    正因北方学子的队伍还在日渐壮大, 读书人间的南北之争也在江东州的州学中初见端倪。当然, 这是日后卫文康真进了州学后才考虑的, 不用跟柳天骄细说。


    柳天骄长见识了, “原来咱们江东州这么厉害的啊, 那你有把握考上州学吗?”


    卫文康试图说服柳天骄,“也没有必要去州学,县学也挺好的,离家近。”


    “你该是怕考不上吧?”柳天骄狐疑地看向卫文康, 苦口婆心道:“怎么,考上秀才了懈怠了,我跟你说,你这么聪明的人,只考个秀才简直是浪费人才,就该考举人当官。日后一个小小的村长算什么,咱们说撤就把他撤了。”


    卫文康瞧他半天不开窍的样子,实在是忍不住了,“州城离家那么远,一次往返就六日,我要真去了州学,日后我们可能一个月都见不了一次面了。”


    柳天骄终于反应过来了,“对哦,我怎么没想起这茬,往返就六日,你要一月回来一次,还上什么学?一年三十两的学费起码浪费八两。”


    卫文康:“……柳天骄,我离家那么远,你就不会想我吗?”


    “应当会想的吧,不过你正是奔大前程的时候,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阻拦你去州学。“柳天骄说着还觉得自己挺善解人意的,“你放心,家里的事我都能操持好,你只管安心念书就是。”


    卫文康意味不明地看了柳天骄一眼,然后转身就走,决定今晚都不理他了。


    柳天骄瞧着他的背影,暗地里嘀咕,“咋还生气了,难道真是学够了,不想去州学跟人受累了?”


    至于卫文康是为了他不去州学,柳天骄觉得不太可能。不都说男人前程最重要吗,家里的妻儿那都是过日子的,但凡有点本事的都把妻儿放在老家挣前程去了,柳天骄觉得卫文康也该是这样的,至于放弃一切就守着对方过日子的,柳天骄没听说过。


    “骄哥哥,骄哥哥,庄子买上了吗?”见到屋外有声音,江闵就跟小旋风一样跑了出来,没有谁比他更希望柳天骄能多攒些家底了,毕竟养着他们好几个饭桶呢。


    “买上了,你猜花了多少钱?”


    “四百七十两?”


    柳天骄得瑟道:“就知道你猜不到,四百六十两。”


    江闵配合地“哇“一声大叫,”那么好的庄子四百六十两就拿下来了?骄哥哥你可真厉害。”


    “那当然,可惜大头不是咱们的。”


    “再过两年就能买一整个庄子了,我会多卖些蘑菇的。”


    “成,咱们把蘑菇生意越做越大,做到县城府城甚至州城去。“人的胃口都是一点点变大的,柳天骄以前觉得能吃饱穿暖,一个月能买上三五回肉就好了。后来家里起来了,又觉着多买几亩地,哪怕不做生意家里就能有银子入账就是最美不过的事。如今见了有钱人家的生活,却是觉着银子还是多了好,想买啥买啥。


    “好,做到州城去,到时咱们就是江东州第一富商。”


    “你俩一天就净想美事吧。”金泉笑着打趣他们,然后也感叹道:“日后只要不出个败家子,几代吃喝都不愁了。”


    如今有了土豆红薯玉米这些高产的作物,他们这边的土地肥力又好,一般一亩水田半亩旱田就可以养活一个大人,柳天骄这十亩水田五亩旱田,可以养活十来个人了。当然,养活也就是饿不死而已,日常的柴米油盐或者想要偶尔改善一下生活,那就得打短工做杂工才行。


    不过再怎么说,除非柳天骄和卫文□□他六七个娃儿,娃儿以后成了亲又是一大家子,否则他们家就算是吃喝不愁了。


    金泉艳羡不已,同时越发觉得当时跟柳天骄混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选择,老大的日子都起来了,他们这些小弟会混得太差?


    柳天骄也高兴,只是心里如今有了大志向,也不会因为这点东西就开始消极怠工享受生活了。“哪里就能管几代了,家里多少人吃饭呢。对了,前几天托金叔找的帮工有没有消息?”


    “正想跟你说呢,他对这事儿可上心了。寻摸了十来个人,最后一番挑挑拣拣后,觉得有两个人不错。”


    “哦,哪两个?”


    “一个是老井村的,叫李耕田的,个头不错,性子老实,干地里活一把好手,说是他家的粮食一年都要比别人家多打一成。”可别小看这一成,按一家三亩地来算,养个小娃娃不成问题,甚至就是大人也能把命吊起走。


    金泉他爹也是有心了,知道柳天骄还要再买地,特地寻了这么个人才。“这么厉害怎么想着出来做工?”


    “种地再厉害也得有地啊。他家老人前年生了重病,把家里四亩水田卖了两亩,如今就靠那剩下的两亩水田一亩旱田过日子,家里六七口人呢,再不出来寻个活路,人都要饿死了。


    柳天骄点头,”倒是个孝顺的,他家老人救活没有?”


    “哪里救得活,都病得那般重了,我爹都说他白白浪费钱。要不是念着他种地有一手,我爹都不想把人推到你面前呢。”


    别说他爹冷情,大家都是穷怕了的,家里多少张嘴等着吃饭呢,白白把钱扔进水里,谁见了都得说个“傻”字。


    这事儿柳天骄还真不好评价,毕竟怎么选都是没法子,“只要种地的能耐好就成。另外一个呢?”


    “另外一个是杏花村的,姓周,叫周铁锹,看着个头不显,人倒是很机灵,以前是在县城当伙计的,如今成了亲就想就近找个活干。唯一不好的是,他家在村中名声不怎么样。”


    柳天骄问:“为何,应当没有偷鸡摸狗之类的事吧,不然你爹也不会把人推到我这边。”


    “那自然是没有,不过是老一辈的恩怨。你要是瞧上他了我再跟你细说。”


    如今江闵好些时间都耗在念书上,柳天骄这儿还真缺个机灵的,便道:“成,改天叫他也过来,我瞧瞧,合适的话就一起要了。”


    “一下雇两个?”


    “嗯,家里活多,有合适的多雇一个也无妨。“柳天骄现在买了地不愁吃喝,底气足了不少。


    “成,回家我就跟我爹说一声。”


    地都已经过户了,柳金儿那边自然是要去说一声的。这种事情也不好托人,柳天骄便亲自去了,回来的路上顺便买了些吃食和酒水。


    话说卫文康请客的事儿,两口子本来都说好了在镇上订个酒楼,体面一些。但作为贵客中的一员,唐睿小娃娃听说后当即就表示了反对意见,说镇上那几家酒楼来来回回都吃腻了,不如就到卫文康家里去,他想念弟媳妇儿的手艺了。


    没想到王夫子闻言也表示唐睿的主意不错,与其在镇上浪费钱,不如就在家里吃,说起话来也自在。


    镇上的酒楼都有包房,说话哪里不自在了?分明就是王夫子也想念他家夫郎的手艺了。卫文康心里门清,但恩师都这么说了,他也没法拒绝,回来就跟柳天骄商量。


    柳天骄一口就答应了,都是自己人,又只有一桌,他劳累些也无妨。这事儿便这么定了。


    唯一不太乐意的就是吴举人了。柳金儿的娘家将将出了那样的事儿,他还真不想到清水村去丢人现眼的。还是柳金儿察觉到了他的异常,说她爹娘荒唐,自己这个当女儿的也无法,顺便跟着回去上柱香,也表表最后的孝心。


    吴举人一想也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真就因为这个跟卫文康这个有大前程的断了往来不划算。且柳老二的事儿闹得人尽皆知,他躲着也没用,倒不如大大方方的,便也应了这事儿。


    柳天骄今日把买了庄子的好消息带过去,柳金儿自然是高兴不已,问了柳天骄地方,寻思着回清水村的路上还能远远望上几眼,再高兴不过。便又给了柳天骄些新鲜的牛肉,这东西可是有钱也难买,也亏得她怀了身孕,吴举人舍得。喜宴上添了这样,可是能长不少脸。


    另外还有些时令的果子,饭后泡上茶来上一些,再舒服不过。柳金儿还想再给些点心帮柳天骄撑场面的,柳天骄没要。吴举人是要亲自赴宴的,叫人尝出来点心是他家厨房做的,多不好。


    柳金儿见他不要,担心道:“那你点心预备怎么办?镇上也没家像样的点心铺子。”


    柳天骄道:“我预备自己做。”


    “自己做,你什么时候有了这手艺了?”


    “瞧好吧,我手艺多着呢。”


    第126章 第 126 章 小孩儿


    柳金儿还真好奇他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你预备做什么样的点心?”


    “现在说了多没意思,你就擎等着吧。”


    “还卖关子呢。成,那我就等着,可别到时不好吃叫我笑话。”


    “那好吃了怎么说?”


    “好吃了我就吃一大盘。”


    柳天骄笑骂道:“滚吧你, 感情好吃不好吃得意的都是你。”


    柳金儿跟着笑, “谁叫我是客人呢, 你就该好生招待我。”


    她多少知道吴举人如今对卫文康有些意见, 但她也没有旁的可信之人,柳天骄的路子她是不打算断了的, 那自然是要想法子更拉进距离些。反正吴举人的性子他是看透了,对人的情分有却不多,只要能得利,什么事他都可以不计较。


    这回的喜宴对卫文康来说是大事,柳天骄可一点儿不敢打马虎眼,知晓他们吃的是农家菜的味道,但也不能弄得太磕碜了, 务必色香味俱全。因而, 光是定宴席的菜单都破费了一番功夫。


    他们这儿请客, 稍微正式点的场合就要讲究十全十美, 也就是说饭桌上至少得凑十个菜。且这个数目只是底线, 菜越多说明主人家更有心, 有时把桌子摆满都不一定够。


    柳天骄预备到时借个大圆桌, 菜就定二十道。鸡鸭鱼肉是最基本的, 鸡就做辣子鸡,鸭做酸萝卜老鸭汤,鱼的话是麻辣鱼,猪肉做红烧肉是最拿得出手得, 再用排骨做个手抓排骨。


    牛肉是硬菜,柳天骄预备弄来凉拌,再加番茄一起炖个菜。还有蒸碟,一道梅菜扣肉、一道萝卜丝、一道糯米饭。这就十一个菜了,剩下的还做什么呢?


    对了,炒菜还没有算呢。柳金儿给的牛肉多,干脆用牛肉再炒道肉丝。猪杂也算是他家的一大特色,再炒个肝腰合炒。素菜也要有,如今地里时令菜蔬得是,空心菜或是红薯尖随便炒一样都很好。另外唐睿小娃娃要来,小孩子多半喜欢吃土豆,就炒个酸辣土豆丝。


    这样就凑齐了十五个菜。剩下的五个倒也好说,汤总得有吧,就做个肉丸小白菜汤。还有道柳天骄以前听说过但没做过的北方菜,叫拔丝地瓜,听说就是红薯和白糖做的,特别好吃,柳天骄预备试一下。说起北方菜,怎么把把子肉忘了。另外再配个下酒的凉拌黄瓜,这菜就只多不少了。


    柳天骄看了看自己的菜单,辣的甜的清淡的都有,应当能满足不同人的口味。饭后点心他也是想好了的,就做酒酿豆花和绣球酥。酒酿豆花是他爹还在世时就做过的,味道很不错。绣球酥还是卫文康府试后,他俩赁了个住处,房东家买来分与他吃了些,柳天骄自己琢磨出来的。


    绣球酥的原料很简单,就是猪油、面粉和水,味道也不突出,关键是样子好,外层交叉编制,色彩鲜艳,真跟个小绣球一样。柳天骄估摸着拿来招待客人应当不会让卫文康丢份儿。


    拟好了菜单,柳天骄心里就有谱了。张罗着又把家里收拾了一番,地扫了,能擦的都擦得干干净净,鸡棚鸭棚这些也提前清理干净,虽说离家里还有一段距离,但天热,备不齐有什么味儿。还有通往他家的路,村里鸡鸭多,难免路上各种粪便,乡下人不觉得有什么,但吴举人这些肯定是不习惯的。


    这些活儿拉拉杂杂的,干起来却是麻烦得很。好在有小包他们,有空就打整,倒是没等柳天骄动手。


    江闵那个鬼灵精的,更是提前把两只狗都救出来洗了个澡,说它俩一天到处打滚,别一到家里跑动就掉出灰来。柳天骄听着两只狗嗷嗷叫,估摸着洗澡不是目的,折腾两狗玩才是小江闵的用意所在。


    好在那个鬼灵精点子多,靠谱的也有,不知道从哪搞回来几只荷花,插在一个陶盆里,娇艳欲滴,把屋子都衬得鲜亮起来。


    一切准备就绪,请客的日子也到了。一大早家里人就换上最体面的衣裳,起来忙活。柳天骄做菜,小包和江闵跟着打下手,金泉一个人去镇上做生意。


    柳天骄一边切菜一边想,请完客就赶紧把帮工的事情定下来才行,家里人手还是太少了,少一两个人就转不开。


    像今日这情况,猪来不及宰,丸子和神仙肉也忙不过来炸,金泉去镇上也就只能卖卤猪杂。不知道要损失多少生意呢,与之相比,一两个雇工的工钱并不多。


    卫文康是今日的主人公,光顾着迎客、陪客就成。来的最早的是私塾里的几个同窗,有跟卫文康一起考府试的华希,平日里关系好的刘严章、钱文远、朱伯玉。


    其中华希、刘严章、钱文远都是童生功名,几人关系好,也是平日里一起讨论课业,相互欣赏,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是如此了。


    朱伯玉是里面唯一一个没有功名的,跟几人在一块显得有些拘谨。卫文康待他的态度却是同样的热情,说来两人熟识还是那时家里穷,柳天骄想吃水果又买不起,卫文康贪图人家家里的甘蔗,才主动与人结识。


    如今才过去半年,家里境遇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回想起来竟有恍如隔日之感。


    柳天骄是内人,这种场合并不适合出现,跑腿的便是江闵。他一向是个有眼力劲的,见卫文康带人进来,也不用人吩咐,自己就找了个精致的托盘,端了茶水和果子出来,几个同窗见了直夸这小孩儿灵透,长相也好,要是跟唐睿凑在一块儿,看着就舒心。


    江闵已经听过好多次唐睿的大名了,知道对方比自己小一两岁,却是读书好几年了,是个极有天分的,性子也好,骄哥哥特别喜欢他。


    江闵没跟任何人说过,其实每回骄哥哥提起唐睿的时候,他是有些吃味的,好像独属于自己的骄哥哥被人硬生生分走了一半。但他不敢说,因为自己本来就比不上人家,要不是骄哥哥可怜,饭都还吃不饱。


    说曹操曹操到,没一会儿院子里就响起还带着奶音的童声,“师弟,弟媳妇儿,我来了。”


    唐睿从马车上跳下来,都没顾得上秦百宣,就自个儿跑到了里面。


    卫文康赶忙出去迎人,“来了,快到里面坐。”


    唐睿只顾着问,“弟媳妇儿呢,怎么没见他?”


    卫文康笑道:“在灶房里给你弄好吃的呢。”


    “灶房在哪儿?我去给弟媳妇儿帮忙。”


    贪吃鬼是出了名的,什么帮忙,是去悄悄找吃的吧。秦百宣把人拉住,“忘了来之前跟你说过什么了?你今日是客人,要讲规矩,待会儿夫子还要来呢,叫他瞧见又得骂你一遍。”


    “你如今都不在私塾里念书了,怎么还怕夫子?”唐睿嘴里抱怨着,却是再不敢造次,乖乖跟着进了屋。没法,在州城的时候,王夫子给他单独开的小灶可是差点儿没把他折磨死。


    柳天骄在灶房里也是听到了唐睿的大呼小叫的,笑得不行。念在这小子还有点义气的份儿上,临时炸了些小糖饼,叫来江闵,“把这些小糖饼端出去,和唐睿一块儿吃。”


    江闵有点吃味儿,“骄哥哥,你待他可真好。”


    柳天骄笑道:“那孩子待人也好,跟你一样,讨人喜欢得紧。”


    江闵满意了,跟他一样讨人喜欢,嗯,在骄哥哥心里自己也还是很重要的。


    书生凑在一块儿能干什么,除了探讨学问还是探讨学问,唐睿哪里坐得住,正想找借口去外面玩呢,就见一个小孩儿对他招手。他听弟媳妇儿说过,他家还有个小孩儿,叫江闵的,长得好看人也聪明,简直跟个小号的卫文康一样。


    “你是江闵吗?“


    看着小孩儿笑眯了眼,江闵有些不自在,“我是江闵,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听弟媳妇儿说过,他说你特别聪明,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可受欢迎了,帮了他不少忙。对了,弟媳妇儿就是卫师弟的夫郎。“


    “他真的这么说的吗?“


    “对啊,他可喜欢你了。“唐睿小朋友一脸的真诚和艳羡。


    江闵白皙的脸蛋儿一下就红了,“我也很喜欢他。”


    唐睿笑得一脸乖巧,“我也喜欢弟媳妇儿,他做饭可好吃了,你知道他今日做了什么菜吗?我好想现在就吃啊。”


    “哦,对了,叫你出来就是吃好东西的。骄哥哥做了小糖饼,让我们一起吃。”看在这个小孩儿这么识相会说话的份儿上,江闵决定暂时不计较他分自己的宠了。反正这个小孩儿离他们远,一年也见不了几回。


    唐睿听说有吃的,哪里还顾得上别的,“真的啊,在哪在哪,我要吃。”


    “在边上的屋子里,跟我走吧。”


    不愧是弟媳妇儿的手艺,外皮酥脆、内里软绵的小糖饼一入口,唐睿眯起了眼睛,感觉幸福得全身冒泡。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啊,他以后可不可以长住在弟媳妇儿家啊,每天换着法吃好吃的。


    这头两个小孩儿吃得高兴,正屋里却是气氛严肃,几个学生偷偷瞧着吴举人,都不怎么敢说话。


    第127章 第 127 章 贵客


    吴举人不着痕迹地把屋子打量了一番, 虽说打扫得干净,但穷酸之气丝毫掩盖不住。


    说来也是可惜,卫文康还是被家境耽误了,没钱上私塾以至于耽搁了念书不说, 好不容易考上秀才又意气用事, 掺和他夫郎家那些烂事, 白白把自己的名声搞臭了, 还是太年轻了,掂量不好轻重, 该出去好生长长见识才是。


    思及此,吴举人问道:“卫老弟,你今后是怎么打算的,州学招考就要开始了,你准备何日启程?”


    卫文康道:“还没有定下是否去州学。”


    “难不成你想去京城求学?”


    “自然没有这个打算,学生觉得州城还是远了些,在思索是否就留在县学。”


    吴举人眉头拧成“川”字纹, “留在县学有什么用?别怪我多言, 你虽天资不凡, 但出身乡野, 有些事情掂量不好轻重, 若是长久待在这方寸之地, 少不得染上鼠目寸光的习气, 日后何谈进益?”


    场面一下子凝滞了下来, 这话虽是劝诫,但语中带刺,让人很不舒服。


    卫文康知道吴举人这是恼怒自己未知会一声便料理了柳老二一家,让他未出世的儿子名声有损之事。但卫文康并不后悔, 若是事先知会吴举人,对方只会为了名声劝他息事宁人。


    可自己念书考秀才为了什么,不就是给骄哥儿撑腰让他过上好日子吗,怎么可能因为吴举人的喜恶罢手?卫文康脸色丝毫未变,“多谢吴举人提点,学生认为万事不可能求全责备,凡事抓住关键就好。“


    吴举人听他还敢顶嘴,面色更加难看了些,再不多说一言。罢了,年轻人总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日后摔了跟头就知道好歹了。


    卫文康抿了口茶,对着众人笑道:“再用些茶水吧。”


    王夫子端了茶水,轻轻吹散升腾的水汽,显出一番悠然自得来。秦百宣把玩着一个果子,也看不出丝毫异常。其他四人见状松了口气,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吴举人怒气也转不到他们身上来。屋内气氛一下子又轻松起来。


    吴举人面色更加难看,没见自己不喜吗,怎么就没有一个出来说句好听的?真是不知所谓,日后再也不到这破地方来。


    此时,一个小孩儿兴冲冲地从屋外跑进来,喊道:“卫哥哥,有客人来了,快出来迎客。”


    真是没规矩,大呼小叫的,这个卫文康,也不知道怎么约束的家里人。要是在吴府,这样的小子必得重罚才是。


    卫文康笑道:“想必是梁先生来了,诸位稍等,我先去迎一下。”


    王夫子放下茶杯,“我与你同去吧。”


    其他人不知道这个梁先生是谁,但见夫子都亲迎去了,自己也不好在屋子里呆坐着,便也起身一起迎了出去。唯独吴举人,冷哼一声,坐得更加端正。他可是举人,除非县老爷亲临,这安泰县谁来了他不是坐主位,何至于自降身价出去相迎?


    没多久,众人簇拥着一个中年男子进来,只见那男子虽也身穿绸缎,却无甚装饰,面貌也寻常。吴举人知晓自己猜得没错,对方不过是个小人物,因而见了人也没有起身,等着对方给自己行礼。


    卫文康知晓吴举人的性子,忙帮忙介绍道:“吴举人,这位是梁固梁大人,现任江东州州同。”


    州同,那可是正六品啊,比他们安泰县的县老爷都高一级,比普通的县老爷更是高两级。而举人选官,通常不过是县丞或主簿,就算使尽了关系,也就是一个县老爷顶天了。


    也就是说,梁大人是吴举人这辈子都不可能达到的高度,吴举人自视甚高的举人身份在对方面前完全是不值一提。吴举人腾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面上抽搐了几下才反应过来,“学生吴居安拜见梁大人。”


    梁固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算是回应,面上神情没有什么变动,看不出一丝喜怒来。


    吴举人心里忐忑得紧,对方是不是在生气,怪自己这回没有眼色。卫文康也是个不懂事的,这样的大人物,居然都不提前知会一声,也不知道是怎么办事的。待会儿还是得好生表现才是,也不知道梁大人是什么性子,有什么喜好,对什么话题比较感兴趣。


    卫文康倒不是故意不告知吴举人梁大人要来的事情,只是梁大人最近公务繁忙,一直在各地巡视,并不确定今日是否能来。若是提前把他来的消息告知众人,到时对方又来不了,王夫子他们倒是不觉有什么,以吴举人的性子怕是要多想。


    这会儿见吴举人明显比将才拘谨了许多,卫文康主动把话题引到了对方身上,“学生能得中秀才,少不得夫子辛苦教导和梁大人提点,也多亏了吴举人帮忙。他见识广博,家中藏书丰富,指点学生功课很是尽心。”


    在梁固心里,卫文康是算得上他半个弟子的,此前也听卫文康提过吴举人的事情,对他还算有几分好感。不论目的是什么,能主动出手指点一个穷学生,便算是一件功德。闻言赞了一句,“吴举人高义,是我等读书人的楷模。”


    居然还能被夸?将将还忐忑不已的吴举人感觉冷飕飕的寒风一下子变成了暖融融的春风,喜不自胜,嘴里谦虚道:“不过是见不得人才被埋没罢了,哪里当得起梁大人如此夸赞。”


    他这话倒是歪打正着说到了梁固的心坎里,“说来文康确实是我见过最有潜力的学生,只是早年被耽误得厉害,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吴举人能考上举人,自然是有几分聪明,听梁固这么说,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梁大人对卫文康很是看重,便接话道:“可不是,他府试过后来与我探讨学问,那题考的是临安府形势,我便让他从地方志中寻找临安府更名的由来,谁知道短短三日后来我府上,一番表述竟是把临安府整个情况都摸了个透彻,从历史、地理再到财政、教化沿革,无一不晓。把我惊得哟,这才知晓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王夫子也忍不住笑道:“说来我运道当真是好,这样的天才竟是一下子就遇到了两个。”


    梁大人严肃的脸上也浮现出笑意来,“你运道不好谁好?要不是离得太远,这样的天才我非得分一个去。”


    说来卫文康中了秀才后,梁大人也是帮他想过日后的路子的。他官居六品,自然还是有些人脉,为卫文康寻一个尚可的老师并不难,例如致士的官员,最差也是同进士出身,教一个秀才并不是难事。但当世大儒这种却还是不太可能,毕竟梁大人自己也是平民出身。与其随便拜师埋没一个好苗子,倒不如去州学沉浸几年,把根基扎得更牢固些,考上举人后再寻良师。


    此话却是又把吴举人一惊,梁大人居然有收卫文康当弟子的心思,看来两人关系非同一般。日后还是得把卫文康笼络好才行,指不定有什么大前程呢。


    至于先前柳老二的事情,那是什么芝麻绿豆大的小事,相比虚名,为儿子绑定一个有大前程的亲戚不是更重要?卫文康意气用事、不知轻重好啊,说明柳天骄在他心里分量重啊,那可是他儿子的亲舅舅。


    思来想去,吴举人越发热情,陪笑着把堂屋里的氛围又炒热了一层,直到江闵来说用饭了,都还有些意犹未尽之意。


    其他人却是早就被饭菜的香味儿吸引了,唐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了回来,自觉坐在秦百宣身边,目光炯炯地看向餐桌。


    卫文康哪能不知道他们的心思,赶忙邀请众人入坐。江南的老百姓吃饭时并不讲究座位次序,但读书人却是读着四书五经长大,把长幼尊卑的观念刻在了骨子里,正式场合非常讲究座位次序,稍有不慎就会得罪人。


    这回参加宴席的共有十人,梁大人自然坐在主位,他是正儿八经的官员,与其他人就不是一个层级的。王夫子和吴举人的位置就有些尴尬了,论世俗地位,自然是吴举人要高一些。


    但卫文康此次办的是秀才喜宴,王夫子作为启蒙恩师,论理是要坐在主位的。如今主位有了人,屈居侧位也是委屈,怎么还好再排到吴举人下首?


    正在众人为难之际,吴举人主动把王夫子迎到了梁大人下首,笑道:“夫子不快入座,秀才公的谢师宴哪里好开始?”


    王夫子推辞,“还请吴举人先入座。”


    “诶,与我客气作甚,说来我与卫秀才沾亲,还是半个自家人呢。”吴举人说着做到了王夫子的下首。


    卫文康笑道:“既是吴举人好意,先生可别再推辞。”


    王夫子见状只得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秦百宣几个依次坐下,卫文康提了第一杯酒,说了些感谢之词,宴席便正式开始了。


    梁大人作为主位,率先提筷子,尝了口红烧肉。乡野之食他以前也是吃惯了的,老百姓日子困苦,能吃饱饭,偶尔买些肉解馋就算是顶好的日子里,味道如何往往并不讲究。


    因而,梁大人对卫家的饭食也没有什么期待,只想着好歹是主家的心意,多少用些,别叫人难堪。却不料那筷子红烧肉刚入口,梁大人便不由得吞了下去。


    第128章 第 128 章 宴席


    肥而不腻, 淡淡的甜香味儿在喉间经久不散,刺激得人不由自主地分泌口水。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红烧肉,比京城大厨做的都不差什么了,不, 甚至更好吃一些。梁大人忍不住又夹了一筷子, 这回没舍得一下子吞下去, 细细咀嚼了一番, 还是感觉没吃够。


    但读书人都是讲礼仪的,再好吃的菜也不能连着夹, 梁大人只好忍痛把筷子转向别的菜。吃点什么好呢,那个排骨看着不错,就是太大个了,吃着不雅观。


    算了,还是来块儿清淡些的,梁大人夹起一块儿凉拌肉。这肉其貌不扬,梁大人想着用它压一下自己的馋意, 没想到肉刚进嘴, 梁大人就忍不住咂嘴。好吃, 实在是太好吃了, 又麻又辣, 简直有种让人上瘾的魔力。


    农家真的能做出这么好吃的菜吗?梁大人不信邪, 刚把嘴里的凉拌肉咽下去, 又夹了一块肉丝。这菜没有前两道惊艳, 但也是嫩滑鲜香,连素菜也好吃,没有肉菜那么重的调料味儿,却是别有一番鲜嫩脆爽。梁大人是彻底服气了, 忍不住问卫文康:“你请的哪里的大厨啊,这饭菜也做得太好吃了些。”


    还没等卫文康回答,埋头吃菜的王夫子就抬起头来,笑道:“都是他家夫郎做的,好吃吧?我第一回尝到他夫郎的手艺也是震惊不已。”


    唐睿拿了一大块手抓排骨,啃得津津有味,好在他家教好,吃香虽狠却不难看。听到王夫子的话,跟着插言道:“弟媳妇儿做的饭菜是最好吃的,幸好我有远见,早早就定了在他家吃饭,坚决不去酒楼。”


    “哦,看来就我功课没做到位。”梁大人哈哈大笑,“好在我运道好,跟着你们吃了顿难得的美食。”


    卫文康笑道:“大人谬赞了,都是乡野粗食,诸位吃得惯就好。”


    唐睿大声道:“吃得惯,吃得惯,要是能天天吃就好了。”


    吴举人笑得得意,“那说来还是我运道好,仗着有亲戚关系,时常能吃到他家的好东西。”


    “哈哈哈,对,还是吴举人运道好。”梁大人比将将看起来随和许多,“这么好的手艺,想必令夫郎定是个温婉贤惠之人,文康你有福啊。”


    “弟媳妇儿才不是什么温婉的人呢,他可勇猛了,是杀猪的好手,还会功夫,几个大男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唐睿这是忍不住想跟人分享他弟媳妇儿的好处,但这些好处放在哥儿身上可就说不准是好是坏了。梁大人表情一滞,半响回了句:“令夫郎可真是英雄豪杰。”


    卫文康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欣赏自家夫郎这种与众不同的哥儿的,对梁大人的态度并没有放在心上,只笑道:“吃菜,别凉了。”


    吴举人痛心不已,这个小娃娃说话真是不知道轻重,本来柳天骄可以在梁大人那里挣足了好感,如今只怕不牵连卫文康就是好的了。哎,小儿误事,小儿误事啊。


    秦百宣放下筷子,正色道:“卫夫郎当真是我辈楷模。年纪轻轻便能靠双手养家,不叫外人欺负,支持夫君科考,把一个衰败的家庭硬是一步步推向兴盛,还能静下心来为我等洗手做羹汤,实在是难得。这么多菜,想必卫夫郎忙活了很久吧?”


    卫文康眼神湿润,“从昨日起就在忙碌了,今日更是天不亮就起床备菜。我想要帮忙,他说学业为重,家里一切有他。我心怀愧疚,他说一家人就该齐心协力,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王夫子叹道:“想当初你来拜师的时候,我瞧他凶神恶煞的样子,还以为你在家成日里受他欺辱。后来才知晓,他为了你可当真是什么都豁得出去,掏空家底供你读书,却连哥儿最重要的名声都舍了个干净。”


    其实这点倒是抬举柳天骄了,名声算什么,值几个钱?别说为卫文康读书,就是谁给他一两银子,他都可以把名声卖个干干净净。当然,如今他家卫文康是秀才了,柳天骄为了他的前程还是能装模作样一下的。


    梁大人不知道柳天骄的本性啊,听到王夫子这么说惭愧不已,怎么能为了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否认一个哥儿的品格呢?多好的夫郎啊,为了夫君殚精竭虑不求回报,实在是至诚至信。粗鲁些怎么了,他要是个温婉柔弱的性子想必也撑不起这个家来。


    “这杯我干了,敬令夫郎,是我等狭隘了。”


    众人瞧着梁大人一饮而尽,满脸惭愧,也跟着提起酒杯,“我等狭隘,望令夫郎海涵。”


    卫文康眼眶泛红,“诸位大义,卫某代夫郎谢过。”


    在这个世道,柳天骄这样的另类注定是难以被接纳的,连清水村那些贫苦不识字的村民都可以小瞧他,何况在座这些有学识有身份的人呢?能得到他们的认可,实属不易。


    江闵这个鬼机灵的趁着上菜的机会,把桌上的动静都与柳天骄说了。对方先是一愣,接着笑道:“我家夫君就是厉害啊,交的朋友都是好的,那书里怎么说的来着,对,君子,都是君子。”


    柳天骄心情好,把原定的两道点心增到了三道。加了一道蛋黄糕,这是他自己瞎琢磨的点心,因为喜欢吃咸蛋黄,又觉着只吃蛋黄有些干巴,便加了糯米粉和豆沙,做成了点心。如今市上卖的点心都是甜味儿的,这款点心加了咸香,别具一番风味儿。


    梁大人本来还在后悔,将将在餐桌上探讨卫夫郎的品性问题,影响了吃饭的兴致,白白浪费了一桌子美味,实在是亏得慌。见有点心上来,忍不住一喜,“这也是令夫郎亲自做的?”


    话刚出口,梁大人又有些后悔,如此精致的点心,除了点心铺子,谁家能做得出来?就他家养的那个厨娘,也不过会做些桂花糕、红糖糕这些最基本的样式。他这样问,岂不是叫人难办?


    哪料卫文康却是笑道:“正是我家夫郎做的,大人尝尝味道如何。”


    居然真是他自己做的,卫文康这个夫郎可真是能干啊。光看着精致的花样,味道能差到哪里去?


    果真,一口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小吃下肚,梁大人眼前一亮。嫩滑的豆花中带着酒酿的清甜,还有淡淡的桂花香,最奇特的是,从喉中下滑时还带着微微的凉意,一下子化解了燥热,实在是高。


    “我读了这么多书,竟是找不到合适的赞语了。秦小案首,不如就考考你?”


    秦百宣一口蛋黄糕下肚,笑道:“一切尽在不言中。”


    众人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这个小案首可真是个鬼灵精。”


    一番吃饱喝足,卫文康见众人都吃了不少,便带着他们出去转了一圈消食。说来梁大人普通农家出身,也是干过种田下地之事的,如今公务繁忙,却是很少再接触农桑之事。


    见卫文康家中规划得整整齐齐,各种小菜鲜嫩欲滴,还蹲下身子亲自摘了一小把小葱,放在鼻尖闻了闻,“这香味儿纯正,用来烙葱花饼最香不过。”


    得,这是吃上瘾了,肚子还饱着呢就想着吃。


    卫文康道:“说来学生科考之时,每回必带的便是夫郎亲手做的葱花饼。选家中最鲜嫩的小葱,加上鸡蛋和面粉,刚出锅的时候香飘十里,就是冷了香味儿减损,嚼起来也是滋味儿十足。”


    梁大人忍俊不禁,“我就说府试时好几个坐臭号的,怎么单你能坚持下来,看来夫郎的葱花饼功不可没啊。”


    卫文康笑道:“大人说得有理。”


    吴举人道:“卫老弟你把令夫郎的葱花饼说得神乎其神,我等却是未曾吃过,就罚你晚食亲自央了你夫郎做给大家吃。”吴举人这是不想错过跟梁大人接触的一点机会呢,还想把人留下吃晚食。


    梁大人有些可惜,“只有你们吃了,我待会儿还要赶回安泰县城,明日另有公务。”


    吴举人有些失望,但也没表现出来,“那卫老弟你就给梁大人带上些。”


    卫文康一口答应,“成,我夫郎知晓大人欣赏他的手艺,必然高兴不已。”


    梁大人今日是真的被柳天骄勾起了馋虫,竟然也没有推辞。“那我就不客气了。”


    卫文康又领着人观赏了一番他亲自养大的鸡鸭,见它们个个圆润机灵,众人也很给脸地夸赞了一番。


    待柳天骄这头紧赶慢赶把葱花饼准备好,又另外烙了些小糖饼、土豆丝饼,仔细拿油纸包好,让江闵分与众人。梁大人就出言告辞了,再不走天黑都进不了城。


    待他一走,吴举人自然也不会多留,领着柳金儿就回去了。说来柳金儿是个妇人,又是妾室,不便见客,就待在灶屋看柳天骄忙活。


    她是客人,又是孕妇,柳天骄自然不会亏待她,有什么好吃的她都能尝到第一口,临走时还打包了一些她喜欢的饭菜,倒也自在舒服。


    唐睿却是扭扭捏捏地不肯走,说要再玩一会儿,摆明了是还惦记人家的晚食。王夫子瞧他那无赖的样子,眼神一肃,唐睿就只能低声叽咕着上了车。


    柳天骄还真有点舍不得他,见梁大人和吴举人都走了,剩下的都是熟人,便没讲究那些规矩,亲自出来送他。只是很快柳天骄就对自己这个决定感到了无比的悔恨。


    第129章 第 129 章 抉择


    “弟媳妇儿, 你赢的那三十二两银子用来做什么了?我想悄悄存着买吃的,结果不知道怎么被我娘发现了,一股脑全收走了。”


    柳天骄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三十二两银子?”


    唐睿提醒道:“就是咱们院试时在赌坊赢的啊。咱俩不是一起下的注, 一两银子押给了师弟, 其他四两押给了秦哥哥。如今秦哥哥得中案首, 咱不就赢了三十二两?”


    柳天骄慌了, 赶忙道:“哦,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 我早就忘了。你可别再说了,夫子在那边看着呢。”


    唐睿摆了摆手,“怕什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难不成你的银子也被收走了?”


    卫文康眯了眯眼,“你确定他押了一两银子给我?”


    “对啊,师弟你别伤心。那个时候只能押廪生, 我们也是没办法。要是知晓后头还能押秀才, 保管一人给你押五两银子。”


    卫文康微微笑了笑, “那我还该感谢师兄看得起我, 明知我考不中廪生, 居然也给我押了一两银子。”


    “你得感谢弟媳妇儿, 是他一直在说我不给你下注没义气。我是那等没义气的人吗?”唐睿挺起了骄傲的小胸脯。


    卫文康:“很好, 你可真有义气, 不像有些人。”


    唐睿一脸天真,“有人不讲义气吗,哪个?”


    柳天骄实在不想面对这场面,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唐家怎么回事, 这么聪明的娃娃就不能好生教教吗?别把脑子光用在念书上啊。“好了好了,快早点回去休息吧。”柳天骄说着一把将车帘子甩了下来。


    唐睿没防备被唬了一跳,接着探出脑袋来,“弟媳妇儿你干什么啊,我还不想回去呢。要不日后我就住你家里吧。”


    “不收,坚决不收。”柳天骄说着跑开了。


    唐睿想要去拦,被卫文康按回车里。“好了,再不回去你祖母该担心了,日后有机会随时再来就是了。”


    “好吧,那我日后再来,你们空了也可以来镇上找我哦。”


    终于把人送走了,卫文康走进屋里,很好,果然没见人,又去后面鸡棚鸭棚和蘑菇地看了一圈,同样没人。躲得够快的,看来是真的心虚了。


    卫文康跟小包说了一声,“我出去一趟,今晚就不回来了。”


    “啊,卫哥哥你去哪儿?”


    “就出去走走,你不用管。”卫文康说着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小包眼见卫文康真走远了,急了,转头就钻到了后面的小树林里,把躺在草坡上睡觉的柳天骄拉起来,“骄哥哥,别再睡了,卫哥哥都被你气跑了。”


    柳天骄猛地睁开眼睛,“真跑了?不可能啊,他真就这么小气。”


    “你还好意思说呢,搁谁不生气?还忽悠人家小娃娃下注,说人家不讲义气,结果你这个自家人倒是光顾着挣银子去了,叫卫哥哥面上哪里挂得住?”


    “我那不也是为了家里好嘛,他当时那水平明摆着考不上廪生,我浪费钱也没用啊。”


    “那你干嘛忽悠人家唐睿下注?” 小包也是无奈,这事儿干的,但凡没有唐睿在那衬托着,也显不出骄哥哥的无情来。


    “赌坊都要挂被下注的人名字,到时一个给他下注的都没有,多丢人啊。反正唐睿那个小娃娃天不怕地不怕的,吃点儿教训,叫他直到人心险恶也好。”柳天骄真不觉得这是个什么事儿,要不是唐睿提起来他都要忘了,只是有一点点心虚而已,真的只有一点点。


    他也料到这事儿被爆出来卫文康肯定要给他几个白眼,没想到居然直接把人气跑了。“这事儿真值当那么生气?”


    小包不确定,“我倒是觉得没啥,就看卫哥哥怎么想了,总之是你不对。既然都下注了,咋就不能支持一下自家人呢?”


    “嘴里大喊几句支持,甚至撸袖子支持都没问题,可那是一两银子呢,你当银子是好挣的?”


    别看柳天骄有时大手大脚的,那都是没法子。像今日的宴席,菜少了像样儿?都是卫文康以后几十年的人脉呢,头一回上家吃饭,家境不好能力有限是一回事,叫人觉着几个好菜都舍不得,那就是没把人放在眼里,得罪人得很。自家平日里吃喝,哪样不是精打细算的。没办法,就这点赚钱能力,该花的地方要花,该省的要省。


    白白扔一两银子展现对卫文康的支持,那不是见外嘛?本来想出来躲一会儿,等卫文康那口子气缓一缓就好了,没想到把人惹得都不回家了。毕竟自己有点小理亏,柳天骄决定还是展现一下自己的心胸,好生把人哄一哄。“罢了,你忙去吧,我自己出去找找。”


    “那你找到卫哥哥后好生与他说一说,我听说读书人最是在乎脸面呢。”


    “脸面算个啥,我非得亲手给他扒拉了。”柳天骄嘴上说得凶,但心虚的眼神还是把他出卖了。


    两刻钟后。卫文康坐在河边儿,手里不知道摆弄着个什么东西,头也不抬地喊了句,“行了,别躲了,我都瞧见你了。”


    后边的草丛动了动,然后一个身上沾满了许多草屑的人从里面拱了出来,有些尴尬地笑道:“嘿嘿,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除了你,还有谁会鬼鬼祟祟的?”


    “那不是怕你一气之下又跑了嘛。”柳天骄从身后扑过来,一把抱住卫文康,险些没把人直接撂翻。“好啦,别生气啦,等我赚了银子,日后直接给你押上一百两,就押你考上状元。”


    卫文康把身子扶正,睨了他一眼,“我考状元你只给我押一百两银子?”


    “啊,一百两还不够啊,咱家日后再有钱也不能那么糟践啊。”


    “感情押我就是糟践,押秦百宣就是赚钱是吧?”


    你对自己的水平没点数吗?柳天骄在心里嘀咕,嘴里却是大放厥词,“押你怎么是糟践?那是押宝,给我赚大钱的。”


    见卫文康不说话,柳天骄拦着人摇了摇,哄道:“别生气啦,我错了。你要怎么才能原谅我,要不我给你学个小狗叫?汪汪,汪汪……”


    卫文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意识到不对,又把笑容收了回去。“别插科打诨的,我不吃这一套。”


    柳天骄见他绷不住了,松了口气,“什么不吃这一套,明明很吃。快别生气了,不然我挠你痒痒。”


    卫文康忍不住往边上挪了挪,“你这个无赖,是来道歉还是来气我的?“


    柳天骄嬉皮笑脸道:“当然是道歉啊,你要不要原谅我?“


    卫文康虎着脸,“才没那么容易原谅你,先把账记着。你这个叛徒,怎么能支持别的男人,在你心里,我比不过秦百宣是不是?“


    “秦百宣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算什么男人?我是爱护小弟弟。在我心里,你当然是最优秀的。只是他毕竟比你多念了那么多年书嘛,奋起直追也要时间不是?“


    “骄哥儿,你真的希望我去州学念书吗?“


    “怎么说起这个了?我当然希望你去吧,那话怎么说的来着,一鼓作气,再鼓就衰竭了。不趁现在势头正好赶紧念书,日后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可我觉得还是家里好,不想离远了。骄哥儿,你陪着我去州城吧?“


    眼见对方双眼锃亮地看着自己,柳天骄很想回一句好,可那只能是骗人的。“我跟你去州城了,咱们吃啥?小包他们再得力,也还得人镇着场子呢。离开的时日短还好,到时咱们成日里不在家,不知道有多少人打歪主意呢。“


    “咱们把生意缩小点,家里如今有那么多田地,又不用交税,够咱们吃喝了,另外我空闲时多抄书,日子总过得下去的。至于州学的束脩,只第一年花些钱,岁考的时候我加把劲,争取免掉后面的。“卫文康说着都觉得自己好像在说大话,可他还是厚着脸皮说了下去,”骄哥儿,你就相信我这一回,咱们一起去州城试试好不好?“


    柳天骄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卫文康,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州城。我不是不相信你,是不相信自己。在安泰,我有铺子有田地,还可以杀猪、卖吃食、卖蘑菇,每日里都有进项,能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变好,为你念书提供支持。在州城,我除了每日里在家等你,什么都做不了,我会感觉自己是个没用的人,只能拖你的后腿。“


    卫文康何尝不知道这些,他太了解柳天骄了。好强不服输,从不愿意亏欠别人一点半点,让他放弃自己的生意到州城陪读,就像士兵放弃了自己手中的武器,感觉到处都充满了危险。何况柳天骄将将买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猪肉铺子,他的理想抱负全都将将开始。


    对,理想和抱负。卫文康觉得柳天骄不与寻常的哥儿一样,他的气概不输任何一个男子汉。卫文康只是不舍得,“从秀才到举人是最难迈过的一道坎,最少也要花费三五年。这三五年里,我们都分隔两地吗?”


    “怎么会呢,你念书走不开,我可以来州城看你啊。一月来一回,带上你喜欢的吃食,还可以顺便观望州城有没有什么好做的生意。说不准哪天我就能把猪肉铺开到州城呢?”


    第130章 第 130 章 州学


    “什么, 卫哥哥要去州学念书?”小包惊呼出声,“怎么这么突然啊,州城那么远,以后多久才能回来一回啊?”


    柳天骄道:“不去州学难道留在县学?你卫哥哥可是要考举人的, 当然要去最好的地方。”


    “骄哥哥你去不?”


    “我去干什么, 家里这么多事儿呢。”


    “你不去啊?你们不是才成亲一年吗, 就离得这么远, 不好吧?”小包年纪也不小了,该懂的都懂, 都说男人出去了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在外面不知道干些什么勾当。卫哥哥可是秀才公,长得也俊,一下跑那么远真能让人放心?


    “好不好的有什么法子,前程要紧。对了,江闵现在是他的书童,能跟去是最好的。毕竟他也跟着学了几日了, 你卫哥哥说江闵是块读书的料, 要是他一走没人教导, 之前的功夫都白费了。”


    小包有些犹豫, “他还小, 去了会不会拖卫哥哥的后腿?再说, 去了家里的活儿他就一点儿都帮不上了。”


    “江闵机灵着呢, 不会拖后腿的, 至于家里的活儿,你就别操心了,明天那两个帮工就要上门了,要是没问题就都留下。只是州城离得远, 江闵又是从小就跟着你长大的,你舍不舍得?”


    “舍得,跟着卫哥哥我再放心不过了。”小包不傻,卫哥哥这一去怕是最少一两年,江闵要是不跟去,念书的事情便彻底没了指望。再说了,州学是什么地方,那是一般人能去的?哪怕江闵只是去当书童,光长的见识就比待在乡下私塾读两年书强得多。


    “成,你愿意就跟江闵说一声,叫他赶紧收拾东西,三日后就出发。”


    “这么急?”


    “再不急就赶不上州学的入学考试了。”州学招收的都是秀才,每年新增最多的生源便是那年院试新出炉的秀才,因而州学的入学考试就定在院试后不久。卫文康一直不声不响的,柳天骄都不知道有这茬,今日对方坦白了他才知晓,再磨叽两天都赶不上考试了。


    “好,我回去就跟江闵说。”小巴心里立马就开始算计起要带的东西来,衣服鞋子这些自然是要有的,亏得骄哥哥照顾,他们这一年也好歹攒了些东西。冬天的衣服贵舍不得多买,夏日的却是一人备了三套,那个臭小子讲究,身上但凡有点脏污都要赶紧脱下来洗,不多备几身还真换不过来。


    念书的东西一向都是蹭的卫哥哥的,他们也买不起,只能到时给江闵多带些银钱。至于别的,小包还真一时想不起来有什么好带的。这年头出门不易,但跟着卫哥哥,小包没什么好担心的。


    卫文康听说柳天骄已经通知小包收拾东西了,有些哭笑不得,“不是说好待进了州学再带江闵过去吗?入学考试都还没考呢,万一到时没考上,带着江闵作甚?”


    “你怎么会考不上?反正都要带他去,这回一道上路,免得到时来回送他麻烦。再说江闵机灵,说不得还能跟着帮不少忙呢。”


    卫文康:“……”真不知道他夫郎对他怎么就那么多的信心。


    小包那里收拾不了多少东西,柳天骄却是乱七八糟地搞了一大堆。吃食方面就不说了,什么烙的饼子,灌的肉酱、辣酱,各种泡菜,鉴于州城的吃食水平,卫文康是啥都想要。


    柳天骄忍不住说他,“你不如直接说给你做几顿饭,你饿了自己热着吃呢。”


    卫文康一本正经地回他,“天气太热了,等到州城了你再给我做,反正你得等到我入学了才回来。”


    柳天骄表示服气。


    除了吃食,衣服鞋子这些也得多准备些。州城的布料样式都不如临安府的齐全,还卖的贵,柳天骄预备着回来经过临安府的时候再给卫文康多买些料子做衣服。读书人嘛,衣着打扮总要讲究些。


    笔墨纸砚这些倒是只带平常惯用的就好了,州城文风兴盛,笔墨纸砚是唯一比临安府物美价廉的东西。


    另外就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什么被褥、雨伞、水囊,还有一些常用的药物。至于洗脸盆这些就太累赘了,不如到州城现买。


    说到药物,柳天骄想起来,卫文康府试后生的那场大病,多亏了府城的那位老大夫帮忙。说好了要给人家送牌匾的,一直没有忙得过来。如今卫文康又要去州城念书,只能等他过年放大假的时候了。那个老大夫是府城本地人,过年期间应该都在府城才是。


    收拾妥当,卫文康拜见过王夫子、梁大人,又跟吴举人说了一声后,便带着柳天骄和江闵启程去州城了。


    秦百宣也要去,他家本来都已经为他安排好,去一个大儒门下求学,但秦百宣坚持想先去州学见识见识。秦家父亲知晓儿子是个好强的,犹豫一番后也就同意了。


    唐睿一下走了两个小伙伴,哭得那叫一个凄惨,抹着眼泪说他明年也要去考秀才。众人难以想象,就这么个爱哭包,真要叫他考上了,秀才公的名头怕都要被他连累得没那么值钱了。


    因着考试临近,路上大家也一点儿功夫没耽搁,紧赶慢赶到了州城后,临时找了个客栈安顿下来。因着没时间提前订,赶考的秀才又多,还被客栈老板宰了一笔。柳天骄唉声叹气半天,心想自己哪天能在州城买个宅子就好了,也省得花这些冤枉钱。


    好在州学那么贵的束脩不是白收的,提供住宿,四人一间。书童也有住的地方,条件要差些,八人一间。也亏得江闵从小是个吃惯了苦头的,并不在意这些。


    他们到州城后的第三日,州学的入学考试便开始了。


    柳天骄之前听卫文康说过,州学的入学考试很难,万万没想到会这么难。猛地一瞧,赶考的居然有四五百号人了。


    “这回招多少人来着?”


    卫文康也有些发愁,“六十人。”


    柳天骄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比院试招的稍微多一点,参考的人也就是院试的一半嘛,没问题的,比院试好考多了。”


    卫文康没提醒他,这回参考的都是秀才公,二十个童生才能出一个的拔尖人才,跟院试的竞争对手完全不是一个水准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年赶考的人居然比往年多一倍。


    显然发愁的也不止他们一家,江闵悄悄凑到他们跟前说:“我瞧见好些人都紧张得发抖,还是卫哥哥沉得住气。”


    卫文康苦笑。沉不住气又如何,先前还在犹豫要不要来州学,今日一瞧,怕是他愿意来人家也未必能要他。算了,都走到这一步了,还是尽人事听天命吧。


    好在州学的入学考试虽难,考的时间却是不长,只有一日,天亮时开考,日落前出来。考试科目也只有两门,一门是帖经、墨义、杂文组成的大杂烩,叫“通识”,另一门就是策论,少了慢刀子磨人的折磨。


    考场就设置在州学里面,因着今年参考的人数格外多,室内坐不下,便直接安排在了州学里面一处空旷的平地上。考生之前的距离也很近,一抬头就可以毫不费力地看到别人的考卷。


    照理说不该准备得这么不稳妥才是,会试都免不了各种作弊,州学就那么相信这些考生吗?还是说州学根本就不在意这回考试能不能试出考生的真实水平来?


    如今江东州州学越发势大,连安泰县的县老爷都可以借用科考的考棚,凭州学的能耐真的借不到吗?说到底要么是州学并不在意这次考试,要么就是州学借此考验人。


    卫文康在客栈时听人谈论过,州学专程请了好几位大儒亲自主持此次考试,不像是不重视这次考试的样子。


    排除这个可能,答案就呼之欲出了,州学是故意的,来的人才这么多,除了学问,想必人品也是筛查学生的重要一项。卫文康不着痕迹地往远处扫视了一番,果真,好些考官样子的人都目光审视地打量着在场的考生。


    身正不怕影子邪,卫文康的目标是举人,并不想弄虚作假勉强通过此次考试,因而很快就定下了心思来。


    考卷倒是如县试一般密封得很好,卫文康拆开后发现题量和难度都不小,略微思索一番后便开始下笔。


    “怎么还没出来呀,急死个人了。”


    “这回考试的人也太多了,出来的时候在大门口都得挤一阵呢。”


    “怎么今年考试的人格外多呢,我瞅着比去年都多了一倍,就怕我家那小子又是白跑了。”


    “去年乡试考得好呗,说来咱们江东州州学的院长真是个能人啊,硬是凭着一己之力拉了那么多大儒过来。”


    “谁说不是呢,只是苦了这些考生了。”


    柳天骄听得也心急,攥着江闵的手,“你说怎么就这么凑巧呢,赶上最难考的时候,也不知道明年会不会好点。”


    “骄哥哥你之前不是说对卫哥哥信心十足吗?”


    “有信心是一回事,耐不住敌人太多啊,你说明个儿要不要去寺庙里给他上柱香?州学这么好,进去学几年说不得还真能考上个举人呢。”


    江闵一下子就明白“临时抱佛脚”这个话是这么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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