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雨淅淅沥沥。
何建宇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走在雨幕之中,他从柏杨一中的校门口走过,那边人群熙攘,挤满了等候孩子考试归来的家长。
来到柏杨一中的后门处,这里因为高考封闭着,只有两个保安把守着,而对面的巷子里的商业街略显萧条。
他来到一中小卖部,这个小卖部的门头有些破旧,墙壁上爬满了青苔,摆在外面的零食和玩具有些不知道过了多少年都没有卖出去,已经落上了一层灰。
“老板,来瓶矿泉水。”何建宇卷起衣袖,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烟点上。
半晌刘老头才关掉自己嘈杂的收音机,从货架上拿了一瓶矿泉水,苍老满是皱纹的手掌心向上伸着,示意他先给钱,再交货。
“大爷,你在这卖了多久的东西了?”何建宇吐出一口烟。
刘老头表情阴森可怖,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手掌依旧伸着,嘴巴里念叨着。
“钱。”
“您以前是一中的老师吧?”
何建宇说到这句话时,刘德升的眼神明显动摇了一下。
“钱。”
他从胸前的钱包里拿出一张纸币,附带一张老照片,照片是一张集体照,有些褪色发黄。
“这个是你吧?”
他指着照片上的一个人,虽然面容有些模糊,但是从面部的轮廓不难看出上面的人是刘德升。
他收了钱,一言不发,将收音机的声音调到最大。
【大人哪!想当初在院中缠头似锦,到如今只落得罪衣罪裙——】
收音机里,戏腔声嘈杂尖锐,仿佛要从冰冷的机器中钻出来。
“张定水,他是你的学生吧。”
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容。
过了很久很久,他微微张口,声音粗糙沙哑像砂纸一样。
“他……是怪物……”——
2000年,泉乐市敲响了世纪之钟,经济欣欣向荣,城市之中涌入一批背井离乡的外地打工者。
拥挤的大巴车内,张定水坐在车上守着他的麻袋,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家乡的那一寸逼仄之地,他的衣衫破旧,有着多次水洗过和磨损的痕迹,面上跟着进城打工的乡人一样灰尘涂脸,乍一看也像是外地打工的人。
他本可以忍受,但直到身边坐着的大叔脱下布鞋,跷起脚搭在他的行李上,一股酸臭味混合着车厢内的烟味让他窒息。
“你好,这是我的行李,能不能不要将脚放在上面?”他屏住呼吸神色冷漠地提醒身旁这位大叔。
大叔掏了掏耳朵,轻扫了一眼少年薄弱的身板,从鼻腔里嗤出浑浊的气体。
“有本事你别放这儿。”
张定水看了看四周,车厢内又挤又臭,没有多余的地方能够放他的行李。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不再出声。
车子驶过泥泞的土路,周边的景色荒凉,过了差不多四十分钟,客车驶入服务区。
服务区小而破败,有一排平房立在那里,里面开着一家餐厅。
餐厅里卖相不怎么好的盒饭,十元一份,价格算得上昂贵,大部分人下车后拿着自己准备的泡面去花一元接个热水凑合一顿。
他从背包里掏出两个馒头,坐在店门口慢慢啃咬,不一会儿,去泉乐市的客车都在这里停留,停车场停放了不少车子。
“小子,刚刚我们是一个车子的吧?我们的车是哪个?”大叔刚吃完泡面,随手将泡面桶一扔,用袖子擦了擦嘴巴。
张定水指了指斜前方的车子。
“那个。”
中年男人有些迟疑地看着他,最后往客车附近走了几步,确认这辆车是自己来的时候的那辆车后松了口气,转身带着行李赶去厕所。
“你,一会儿要是要走了,跟司机说一声我还没上来。”中年男人语气没有商量的意思。
张定水点点头,模样老实木讷。
男人没走一会儿,司机开始在服务区吆喝了几声:“去泉乐的人快上车,五分钟后发车——”
他抱着自己的行李,从人群中挤了过去。
车上的票务员看着攒动的人头,懒得数数了,这里大部分的人都是老乡,大家会相互有个照应。
“人都到齐了吗?还有谁没上车?”
票务员在车头挤了挤,后面的路都被蛇皮袋堵死,她随便看了看,看有没有空的座位。
张定水默不作声,他将自己的行李放在隔壁座位上,默默地等待,直到车子发动,他透着车窗看到不远处的厕所边上一个中年男人慢慢悠悠的身影,身影越来越模糊,直到玻璃上倒映着他向上的嘴角-
“老师!我的学费
不见了!“班上的小胖在班会课上高高举起手。
他家住在泉乐市的市区,双职工家庭,家里就他这么一个男孩,平时捧着宠着,当作小祖宗一样供着,吃得白白胖胖,此时交学费,包中的五百块钱不翼而飞,他没有多么惊慌,只是举起手跟老师报备。
老师刘德升向来严厉,不允许自己带的班级里有小偷,当小胖禀报他的第一时间,他将教室的所有学生赶到教室门外,所有人的口袋必须翻出来。
“有谁拿了同学的学费?老师只给一次机会,现在站出来,算是自首,不告诉家长主任——要是被我发现了,直接通知家长退学!从严处理!”刘德升厚重的嗓音贯穿了整个走廊。
同学们在下面窃窃私语,讨论着不翼而飞的学费。
五百块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都是个不小的数字。
刘德升表情严肃从讲台上拿着一把戒尺。
“班长,你跟着我来搜教室。”
“到。”张定水从人群中挤出来,此时他有些营养不良,跟同龄人比起来个子略矮看着瘦瘦小小。
他跟刘德升配合着,一人搜一边的教室,过了约莫一刻钟,俩人学费没有搜到,倒是搜出不少闲书来。
刘德升将这些书撕碎了扔进水桶。
“谁拿了学费,我再给最后一次机会,放学后来我的办公室。”
这个年代,监控系统还不发达,贵重物品丢了只能认命,没有证据没有线索,就算是警察来了也没用。
所有人面面相觑,都在等着有个人能站出来承认错误,但是这个人没有站出来。
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小胖倒也没多伤心,回去跟爸妈撒个娇,认个错,他的父母亲自领着他来学校把丢失的学费补齐。
而在这一天,刘德升把张定水叫进了办公室。
他将几张一百元的纸币摊在桌子面前。
“这是你交的学费吧。”
张定水拿起纸币认认真真看了一眼右下角自己拿铅笔写的名字,随后点点头。
“老师,这是我的学费。”
刘德升站起身来,伸出手给了张定水一巴掌,这一巴掌力度很重。
零零年,学校老师体罚学生再正常不过。
他摊开纸币,将纸币对着光,透过灯光,上面还残留着张晓龙几个字的痕迹,虽然铅字是擦掉了,但是笔用力在上面驶过的痕迹却很难消除。
“身为班长,你不以身作则,居然还偷同学的钱!老师知道你家庭苦难,但是偷别人的东西就是小偷,这没得商量!”刘德升怒不可遏,办公室里充斥着他的骂声,好在现在是午休时间,其他老师还在食堂没有回来。
瞬间,张定水红了眼眶,屈辱、不甘,还有深不见底的绝望写在他的脸上。
“如果我不当小偷,我就没学上了。”
张定水是刘德升最喜欢的学生,学习好,从不招惹是非,还喜欢读书,他虽然知道他的家境不好,但是出于保护他的自尊心,从未正面提及此事,直到这件事发生,看到他不屈的眼神。
他才知道,沉默是一种罪。
“老师……我奶奶生病,家里实在没钱供我读书,我知道偷钱不对,但我是真的想读书……也许我真的该辍学去打工……”他泪水与鼻涕交杂,语气卑微与无奈,似乎是一个少年为弥补他的遗憾哭诉着。
刘德升沉默了一会,他有些于心不忍,身为老师,他最大的错误就是纵容学生的错误。
“我先替你把钱还给张晓龙,书呢,你继续读,但是以后每个月都要给我十块钱,一直到毕业。”
“谢谢老师,这样的错误,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犯了……”张定水抬起衣袖擦着脸上的泪水,言辞诚恳,认错态度极好,朝着刘德升深深鞠了一躬。
衣服随着他的动作贴着他的后背,刘德升隐隐能看见他后背嶙峋的骨节。
他深深叹了口气-
“诶诶诶——听说是班长偷了张晓龙的钱……”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听那谁谁谁说的……”
女生戳了戳沈倩玉的胳膊:“小玉,你不会还喜欢班长吧?”
沈倩玉羞红了脸蛋,扬起脸:“我才不喜欢小偷!我以前是不知道他是小偷,现在知道了,我讨厌他!”
在女生未注意的身后,张定水的步伐虚浮悄然无声。
“哎呀,不过说不定那个也是误会呢,小玉你要不要问问他?”
沈倩玉摇摇头:“不要,是不是误会都好,反正我不会喜欢他了,上次他穿着的那条裤子后面破了个大洞,太丢人了!”
“哈哈哈——想起来就好好笑?对了,听说你家长给班主任塞钱了?”
“是啊,我妈让班主任午休的时候给我辅导辅导功课,可别提了……”她满目忧愁。
张定水握紧了拳头,扯了扯自己的衣角,试图将上衣拉长一些,他站在原地,看着几名女生渐渐远去,心里的恶意肆意生长着。
放学铃声响起,沈倩玉收拾着自己的书包,一张纸条无声落在地面吸引了她的注意。
【小玉,放学天台见可以吗?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不要告诉别人。】
少女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纸条,她心跳极快,手中的纸条灼热烫手,她不自然地跟着朋友找了个借口独自走着。
她期待着一场浪漫的告白。
此时柏杨一中的天台还没封起来,大部分时间可以随意进出。
沈倩玉怀着忐忑的心走上来,在天台的不远处看见熟悉的人影。
“班长……”
张定水微笑着。
“你怎么在这?”
沈倩玉有些疑惑。
“不是你写的纸条吗?”
“什么纸条,我看看。”
她听话地从口袋里掏出纸条递给他。
他握着纸条,凝思了一会儿,抬眸,眼神温柔如水。
“沈同学,这件事你没告诉别人吧?”
她再次不解:“我……没有。”
“嗯,那就好。”
下一刻,少女如被雨水打落的花瓣一般直落地面,她的血水潮湿,双目紧紧盯着天空,死不瞑目。
而天台边留下来的,只有一封手写信。
第62章
天光渐暗,刘德升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一封手写信,将他推到了万人唾弃的聚光灯下。
“他是……怪物。”
他喃喃道,断断续续说起了曾经的一些往事,当时的他有着逃脱不了的罪名,被迫无奈辞了职,因为他平日严厉,不苟言笑,身边也没有什么同学信任他,最后落得个无人替他说话的局面。
唯独学生张定水不一样,他是学生中唯一信任自己的人。
张定水遵守他的诺言,每个月都会抽出时间去看望他,给他说一些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并将承诺的十块钱带给他,当时刘德升褪去人民教师的光环,所有的邻居亲戚都避着他,他的精神越来越不正常,一度想死在自己逼仄的小屋里。
而张定水的信任是他唯一活着的勇气。
直到他拿到了泉乐市的录取通知书。
刘德升真心替他高兴,这时他筹备着在居民楼里开一家小卖部重振他的生活。
他拿着录取通知书跟自己分享这个好消息,表情阴暗晦涩,语气里没有一丝喜悦,只是平静地告诉他。
“我以后会当老师——但是与你的失败人生不同,不会落到这副狼狈的模样。”
眼前的刘德升已经褪去身为教师的书本气息,取而代之是生活的忙碌和贫穷,他困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说。
“老师希望你过得比我好。”
直到他一字一句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他。
“是我杀了沈倩玉,那份遗书也是我伪造的。”
刘德升想起了他之前夸他字迹工整好看,很有当书法家的天赋,但从未想过这样的天赋他用在栽赃自己身上。
比起震惊,他更多的情绪是质疑,以为是自己真的疯了,竟然怀疑自己最喜欢的学生做杀人放火的
事。
但那些字说出来冰冷又残酷。
“你一定觉得我是疯了,其实我就是疯子,哈哈哈——”刘德升的笑声越来越诡异,让何建宇不由寒毛直立,双手插进口袋里,一只手攥着一支录音笔。
“张定水后面有没有找过你?”
说到这里,刘德升的笑戛然而止,脸色板正着,像极了一个生气的干巴老头。
“没有,别再问我了!我本来就是个疯子,我说的话你们不会信。”
现在他的情绪状态很不好,何建宇不再逼问,只是雨还在下着,便点燃一支烟站在房檐下等待着雨停。
“我信不信取决于故事够不够精彩,我就是因为信了一个人,才来找你。”-
KTV内包厢昏暗,女生们唱着唱着一起抱头痛哭起来,姜然推开门,突兀地进来引起了她们的注意。
“然然,我以为你掉厕所里了,居然去了那么久……呜呜呜——”唐果抱住姜然就是一阵痛哭,杨雪恨铁不成钢将她拉开。
“不知道男生那边怎么样了,我把他们也一起叫过来唱歌。”杨雪一个电话打了过去,电话那头乱哄哄的,夹杂着几人在玩行酒令的吵闹声音。
不一会儿,四班的男生蜂拥而入,包厢瞬间变得狭小拥挤。
几个男生包围着张定水,他喝多了酒,脸色通红,酒气有些上脸,整个人昏昏沉沉。
“快,快给老班让个座!”
男生们几个人齐力把张定水整个人举起来,准备抬到沙发上,他们起着哄,想对他玩“撞树”。
所谓“撞树”就是让人把他的双腿架着,拿最脆弱的那一部分去撞杆状物体。
是一种听着很痛,看着也很痛的游戏。
张定水坐着的位置正好是姜然附近,她见状站起身,在一旁看着他的醉态,几个男生使足了力气也抬不起一个成年人,尤其还是一个喝醉了的成年人。
此时她的手机震动,她点击接通,周围声音嘈杂,无奈捂住自己的耳朵。
“何警官?”她下意识说出来,随后看了一眼正和男生打闹的张定水。
她走出包间,一切安静了许多。
“然然,你在哪?”电话那头,何建宇关心她。
“在泉乐大酒店,班里再开谢师宴。”她如实回答。
“张定水也在?你既然觉得他……”何建宇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姜然打断。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什么?”何建宇还没问个清楚,电话那头已经挂掉,再也打不通。
就在刚刚,他得到了一个特别重要信息,正在纠结着,眼下,他打算驱车抓紧去泉乐大酒店。
姜然站在酒店门口撑着雨伞,给唐果发简讯告诉她自己要先回家了,她刚踏出酒店门前的台阶一步,身后传来低沉阴冷的男声。
“姜然同学。”
她先是身子一颤,随后装作若无其事回头看向身后的张定水。
“老师。”
“你要回家吗?说不定今天是大家最后一次聚在一起了……”此刻他虽然身上带着酒气,但说话的声音十分镇定,不像是喝醉的样子,像是酒醒了不少。
姜然不自觉地撑着伞往后退了两步。
他常年平整的白色衬衫上因为刚才和学生的打闹多了几道褶皱,姜然盯着那几道褶皱望出了神,说道:“我该回家了,老师。”
“你父母来接你吗?”
她摇摇头。
“我家离着不远,从前面这条道穿过去就是了。”她指了指一个方向。
身后再次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原来是四班的一些同学陆陆续续出来了,大家趁着雨小,想着赶紧联络家长回家。
张定水笑笑。
“那你路上小心,到家了给老师发讯息报平安。”
“嗯。”
她乖巧点头答应,身后的同学叫住了张定水:“老师我们几个家住一块,我们打车走啦——”
张定水慢步走过去送几位同学,打算为这次的谢师宴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脚底湿答答的,姜然最讨厌的就是下雨的马路,雨水冲刷着城市的街道,混浊的脏污从她脚下流淌而过。
她顺着城市的主干道走着走着,面前是一小片拆迁区,雨夜下,这里凄凉无人,墙面上红油漆写着大大的“拆”字在雨夜里猩红可怖。
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雨伞,从这里穿过去,很快就是家里小区的街道。
只不过这也是当时张定水袭击楚露的地方。
不过今天楚露不会来这里,这里只有她只身一人,也只会有她一人。
路灯常年失修,忽明忽暗,雨滴越来越大,重重地砸在她的伞面上。
“Wheniwasyoungi‘listentotheradio~waitingformyfavoritesongs~”
寂静中,她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
是姜妈给她打电话。
“然然,你什么时候结束聚会呀?我跟你爸看着外面的雨下大了,要不要现在去接你?”姜妈语气有些担忧,虽然很想让孩子早点回家,但想着这是高中最后的一次聚会,便也没有着急催促,只是试探性问问。
她握紧了手中的手机:“妈,我很快就到家了,我和同学一起回来的,你不用担心。”
“哎呀,怎么自己跑回来了?不是说好了让爸妈接你吗……”
“反正离家也不远,而且还有同学呢,你不用担心——”她话音未落,大雨切断了联讯的信号。
那天的雨,竟然这么大吗?
雨伞被风吹着打不起来,她索性收好伞站在屋子的屋檐下躲雨,静待着雨停。
雨势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雨渐渐小了。
按下手机屏幕。
夜晚十二点三十五分。
抬眸,她终于在雨幕中等来了那个模糊的人影-
“班长,我们先回去啦~”一班的同学一个个跟着魏凛风打招呼。
身为班长,这是他最后一次尽自己的责任,确保每一位同学安全到家。
虽然此刻他的心思很乱,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便全是姜然踮起脚尖给他的那个轻盈的吻。
“班长,你今天没喝醉啊——”李家旻从他身后揽着他的肩膀,此刻他一身酒气,看着醉得不轻。
他扶额,推开眼前的李家旻,给他的爸妈打了电话。
“回家好好休息,还有—最后一道物理选择题选C。”
李家旻闻言热泪盈眶。
“他妈的——我选的D!完犊子了,我考不上大学了呜呜呜呜——”他声音忽高忽低,说完开始抽泣。
魏凛风早知道就不说了,他搀扶着他等着李家旻的爸妈来接他。
不一会李家旻的父亲开着车过来,他放下车窗,热心地招呼魏凛风。
“小魏,上车,叔叔把你一起送回家。”
魏凛风犹豫了一下,随即看到宋浩然跟着四班的几个男生从酒店走出来,他的眸子亮了一下,将李家旻塞进后座。
“谢谢叔叔,我家里人马上就来了。”
李父也不再勉强:“好的,那叔叔先带家旻回家了,祝你金榜题名。”
“谢谢叔叔。”
送走李家旻,他转身,宋浩然正跟着几个男生打算商量着去找一家网吧过夜。
两人视线交错,宋浩然很不屑地轻声嘁了一声。
“宋浩然。”罕见地,魏凛风主动叫住了他。
“有何贵干?”宋浩然虽然心里不想理他,但是出于某种心思作祟,他还是忍不住跟他较劲几句。
魏凛风四下看了看,四周虽有四班同学的身影,但是他却看不到姜然本人,今晚,他还有些事想跟她说。
“姜然呢?”
“这,你问我们浩然哥也没用啊,你应该问姜然本人啊,我们浩然哥又跟姜然没什么关系——”宋浩然身边的男生替他发声,但是当他说道宋浩然跟姜然没关系时被宋浩然狠狠瞪了一眼。
他清了清嗓子:“估计早就回家了吧?人家不记得你就不要执着了。”
魏凛风看他这样子估计十有八九也不知道姜然的动向。
“我跟你不一样,不会因为她忘记我,我就会忘记她。”
话音落地,宋浩然脸色黑着,刚想反驳,眼前的魏凛风已经走远去问别的四班同学了。
酒店门口,唐果正在
抱着杨雪痛哭,她只是喝了点啤酒就已经有点神志不清。
杨雪又当爹又当妈,准备拦一辆出租车把她带回家,刚准备打开车门,一只手横在她的面前抵着车筐。
她困惑抬头,看到了一班的魏凛风。
“你不会要跟我们抢这辆出租车吧?”
魏凛风皱了皱眉,看见在杨雪怀中醉得乱七八糟的唐果,他知道姜然跟唐果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她不会丢下不省人事的唐果先一步回家的。
“你们看见姜然了吗?”
唐果听到姜然两个字,立马从杨雪怀中诈尸。
“然然!”
她大叫一声,把杨雪吓得不轻。
忽然她又开始号啕大哭。
“然然出事了!”
魏凛风闻言有些失控,双手用力捏着她的肩膀。
“什么事?”
“被坏人抓走了呜呜呜,然然呜呜——”
唐果口齿不清,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杨雪见状有些无奈。
“她喝醉了,你放心,姜然应该自己先回家了,我记得她家离这里也没多远,唐果估计是因为上次的事情一直担惊受怕。”她解释道,再次伸手拉开车门,将唐果塞进去。
可唐果怎么也不愿意进车子里面,一个劲地哭喊。
“我要去救然然呜呜……我要去救然然……”
“……”
“你放心吧,我去找姜然。”魏凛风知道姜然家的位置,正如杨雪所说,她家离得确实不远,只不过不知为何,他的心里一直有些不踏实。
就好像那个吻只是他做的梦一般。
杨雪没心情理会这些琐事,只想着把眼前唐果送回家。
“你去吧,估计还没走远呢。”
魏凛风正要离开时,唐果突然挣脱开杨雪的束缚,从车里扑出来抓住他的手。
“你一定要把然然带回来呜呜呜……”
杨雪眼疾手快立马把她拽了回去。
“你放心,你还是多考虑考虑你自己吧,才喝了点啤酒就醉成这个样子……”
杨雪正要指责,接下来唐果呕了一声,差点把晚上吃的饭都要吐出来。
“好你个唐果,等你酒醒了,我非杀了你不可——等等,你的手机响了……”杨雪看着唐果震动的手机,以为唐果爸妈的来电,便按下了免提。
“喂?是果果吗?”
“你好阿姨,我是唐果的同学,我马上送她回家。”
电话那头声音略有些焦急。
“哦哦!同学你好,我是姜然的家长,然然有没有跟你们一起走呀?刚刚我给她打电话,信号不好,她说她在跟同学一起……”
魏凛风的脚步顿了下来。
同学?
眼下跟姜然玩的比较好的同学都在他的眼前。
“没有诶伯母,她应该是自己回去了……”杨雪如实回答,她一向敏感,很快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好像从宴会开始姜然就有些心不在焉。
打完电话,她正想跟魏凛风说些什么,转过头,刚刚在眼前的人早已不见。
*
魏凛风沿着姜然回家的方向走着,他心里的感觉很奇妙,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悬在半空中,他没办法找到踏实的感觉。
走着走着,雨越下越大,他走得匆忙没有带雨伞,只能在一家门面房前避雨。
雨滴落在他的指尖。
冰冷潮湿。
那天的雨也这么大吗?
他闭上眼,指尖颤抖,无法想象那天的雨夜姜然承受了什么,无论何时想起,他都不忍细想,他已经答应了姜然,不会再让她一人。
望着眼前的雨幕,他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第63章
张定水举着一把黑色的雨伞站立在雨中,默默望着姜然,雨水掩去了他的神情。
“姜然同学,我送你回家吧。”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不可言说的胁迫感,随后慢慢朝着姜然走来。
像是黑暗,要将她一点一点吞噬殆尽。
姜然僵着身子动弹不得。
“老师。”
“那天的雨好像也是像刚刚的雨这么大——”他抬起头,看着雨后的夜空,纯粹的深蓝色调,他低头,看着姜然颤抖的肩膀,有些黯然神伤。
“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你很细心,也很有才情,只不过这些不应该用在除了学习以外的事情上。”
“你想表达什么?”
下一秒张定水脸上还带着的微笑立马消失不见,面部表情立马变得冷漠。
“你刚刚跟何警官说了什么?”他一步步逼近姜然,她也一步步往后退。
刚刚在KTV的包间内何建宇给她打电话时,他装着醉酒,实际上在暗中观察她了许久。
事到如此,她也没打算继续装下去了。
伪装的面具在此刻撕得粉碎。
“我想跟何警官说我想起来了,今天的雨和那天的一样大,但是让凶手逃跑的事,我不会让它再次发生了。”
张定水笑了,双手背在身后,一只手的衣袖里握着一把刀,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那姜然,你说说看,老师想知道你想起了什么。”
见他这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姜然心中悲愤万分,她从不认为张定水是个没有情感的人,只是如今后知后觉,原来善解人意的老师只是他完美的伪装。
“我想起了老师你讨厌下雨,害怕下雨,所以你对某一样东西情有独钟。”她深吸一口气,把握着自己和他的距离,然后继续说道:“你会自己做晴天娃娃,但精美的工艺品已经不能满足你所赋予的意义,所以你把雨停了的希望寄托在另一件事上。”
她闭上眼,当李晓丽死时,她那个无比真实的梦,梦中她被一个东西慢慢吊了起来,悬空的身子,晃动的绳索,像极了吊死的人。
“你想把人做成晴天娃娃。”
说话时,姜然的声音在颤抖。
张定水皱着的眉头舒展开,对她的表现很惊讶,这是第一次有人猜中了他的想法。
“不愧是我最喜欢的学生。”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她们,明明她们什么都没做错!”她把压抑在心底的话全都说出来。
她们的生活本就已经够苦涩了。
他的笑声很轻,却让空气骤然凝固。月光在镜片上划出两道锐利的白光。镜片后的双眼是她看不透的黑暗。
“这又有什么不好,只有老师能理解因为贫穷而去偷别人学费的人……”他双手摊开,就像是要坦白一切一样:“老师也能理解你,因为家庭美满幸福,所以对着不幸的人怜悯,自己高高在上,但从未跟不幸的人真正共情过……”
她立即否认:“首先,李晓丽她没有偷窃,其次,我只怜悯你一人。”
无论是李晓丽也好还是祝真真,她的心情绝对不是同情,只是单纯地希望两人能活下去。
“哈哈——姜然同学,我当然知道李晓丽没有偷窃,因为偷窃的人是我。”
真正栽赃李晓丽的人是他自己,明明是相似的家庭背景,能当坏孩子的人凭什么只有自己。
“什么意思?”姜然看不透他,此刻脑海里想起了当时敖丽雅的话,她极力否认了自己栽赃李晓丽。
而自己依旧以为是她偷了唐果的学费。
原来他在亲手制造着一场霸凌,整个班级于他而言就是棋盘,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
他扔掉雨伞,这附近几百米都没有行人和居民,对附近的监控范围也早就烂熟于心。
“你的伪装有些拙劣,其实你早就想起来了对不对?你每次月考都故意把分数控制在班级的二三十名左右,但是你忘记了一件事情。”身为语文老师,当了四班三年的班主任,每个同学作文写作的风格他都摸得一清二楚,尤其是姜然,从他字迹之间他能很明显发现,她在藏拙。
“你掩饰得再好我也能从作文里看出你和之前的姜然不像是一个人。”
姜然紧握拳头。
“你真是卑劣。”
她咬牙,一字一句,她还想着也许张定水会狡辩,也许事情不是她猜测的那般,但是眼前的他,很陌生很陌生,仿佛师生对于他们而言,只不过是一个枷锁。
“这将是老师教你的最后一课。”他从身上不知道哪个地方掏出来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朝着姜然挥去。
姜然立马朝着路上走去,此时地面湿滑,她打了个趔趄。
果不其然,在这种时候,上天总是有些办法想拖后腿。
张定水毕竟是成年男性,力量与速度都碾压十八岁的姜然。
他的手掌猛地扣住她单薄的左肩,寒光闪烁的匕首从背后直刺而来。
姜然反应极快,突然低头,狠狠咬住他的手腕。牙齿深深陷入皮肉,血腥味瞬间在口腔蔓延。趁着对方吃痛松劲的刹那,她游鱼从他掌中逃脱。
她心跳极快,能不能结束这一切就全靠刚刚那番对话了,她必须要活着离开这里。
拆迁区的路并不好走,路面上坑坑洼洼,有不少泥坑,她已经顾不上前面的路如何了,只能一个劲地往前跑。
拉扯之间,她迷了路,错过了走出这片拆迁区的路口,远处一声闷雷,雨再次落下,打湿了她的发梢和身上的衣服,此刻的她狼狈不堪,不知跑了多久,再回头,身后的张定水已经没了身影。
她已经分不清身上的是雨水还是冷汗了。
望着眼前漆黑陌生的路,她不敢发出声音,也不敢乱走,生怕下一个路口跟张定水撞见。
拐到一处拐角,她掏出手机,手机上没有信号,只能把手放进衣服口袋里,摸着口袋里的那把小刀,这是她一直随身携带的,但很明显,这把刀还不足以对付一个成年男人。
静静等待了十来分钟,街道安静,唯有雨声滴落地面的声音,她深吸一口气,打算往一个方向冲过去。
“在等什么呢?姜然同学?”张定水的声音像是鬼一般从她身后飘来,她立即转身,掏出口袋中的小刀与他对峙。
见到她手中的刀具,张定水并没有怎么惊讶。
“高考的日子,你还不忘记带上刀,看来今天我的好学生是早有准备。”
张定水突然笑得阴森可怖,随后从口袋里找出一个相机。
姜然在看清楚他手中的相机的那一刻,差点忘记了怎么呼吸,那相机是她早有准备放在刚刚两人谈话的地方,准备录下来他的罪证,但没想到此刻被他识破。
她已陷入僵局。
张定水的位置已占据上风,只要她敢动一下,他便能一刀要了她的命。
“哼——”她冷笑一声。
“你真以为你所做的一切是天衣无缝吗?我早已把事情告诉了何警官,你躲不了多久的。”
张定水对她的嘲讽无动于衷。
姜然举着刀的手在颤抖,这下她可能真的是生死一搏了。
“李晓丽和祝真真的尸体……在哪?”她声音嘶哑,雨水混着冷汗滑进嘴角,“至少让我死个明白。”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怕吗?”他忽然上前,握住了姜然的手上的刀刃,暗红色的血液在夜晚跟雨水混合在一起,他用力一掰,轻而易举从她手中夺过刀子。
刀再次被高高举起,准备朝她落下,同时他回答她。
“尸体在你们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啊——”姜然用力侧了身子,刀锋狠狠扎进她的左臂,剧痛炸开的瞬间,恐惧比伤口更令人窒息。
她踉跄着后退,可张定水已经扣住她的肩膀,将她死死按在湿冷的地面上。
第二刀即将落下——
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只感受到了有人用力推开了她,她踉跄坐在地上,冰凉的雨水混着泥土的腥味溅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她浑身一颤。
月光苍白,她看见了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人的脸庞。
魏凛风背对着张定水,面朝她而立,双臂微微张开,将她庇护在他的宽大的臂弯之中。鲜血从他嘴角蜿蜒而下,背上插着的刀还泛着冷意。
“魏凛风!”
她的声音撕裂沙哑,已经来不及思考魏凛风为什么出现在这,脑海里一片空白。
恍惚之间,她有些明白了,当年他救下的是楚露,而这一次,猎物由楚露转向了自己。
鲜血染红了他身上的白色短袖,只见他微微张嘴,来不及说话,张定水冷脸将刀子猛地一下从他身上拔了出来。
“咳咳咳——”他强忍着,咳嗽了几声,拦在姜然身前,不让张定水跨过去。
“姜……咳咳……姜然,你快跑……”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挡在她身前。
而姜然却无能为力。
一切变得棘手了,他冷笑一声,不打算给两人反转的机会,而远处警笛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这一次张定水脸上终于浮现了慌张的神情。
“该结束了——”他话音刚落,一个黑漆漆的身影将他扑倒在地。
何建宇熟练地将他按在地上,嘴巴里还叼着一根未燃尽的香烟。
“你说什么结束了?”
这边何建宇刚来救场,这边魏凛风撑着墙,倒在了姜然的怀中。
姜然惊慌落泪,立马撕下衣服想给他止血,但伤口就像是被撕裂的天空一般随着雨,永不停歇。
“魏凛风!”
刚刚和张定水对峙她没有哭,但看见他受伤,她的情绪在顷刻间崩溃。
她再一次失去他了。
三分钟后,120和警察都赶到了现场,医护人员匆忙给魏凛风抬到担架上去。
“同学,你的伤口还需要去医院处理,请上车吧。”医护人员给她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包扎。
姜然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待不久了,她一言不发从警察堆里冲了过去,大声质问张定水。
“她们的尸体在哪!”
何建宇一只手拦着姜然。
“然然,你现在重要的是跟着那位男同学去医院疗伤,这些事,交给警察来处理。”
他说着说着和她一双泪眼对上,她有些麻木:“没有时间了——”
她听到了脑子里像是有一个钟表。
嘀嗒——嘀嗒——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她差点摔倒,好在何建宇扶住了他,目光中他的嘴巴一闭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她们的尸体应该在立——”
他的话音未落,救护车那边传来了状况。
“不好了!伤者心率骤降,胸腔大出血止不住,快不行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魏凛风那边,在意识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姜然模糊的视野中,映出被刑警死死按住的张定水。
他嘴角噙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那眼神仿佛在无声的告诉她,无论怎么努力,命运的齿轮会转动回到最初的起点。
第64章
*
泉乐市。
“铃铃铃——”
少女转过忙碌的身影,嘴巴里习惯性地说道:“欢迎光临——”
阿沁眼神又惊又喜,她好久没见这位姐姐来了。
“姐姐,你来啦!快坐,想喝什么?上次老板还说如果你来了叫我不要收你钱呢!”阿沁立马抱着菜单从水吧走来。
眼前,姜然穿着白t,水洗蓝牛仔长裤,脸上画着淡淡的妆容,面色有些憔悴。
“这次——来杯冰拿铁吧。”
她微笑着,依旧礼貌温柔。
“好的!姐姐,最近是有什么事,感觉你好像有点疲惫呢,不过依旧很美就是啦。”阿沁眨眨眼。
“没事,就是工作有些忙……”
再次来到晴天咖啡馆,姜然一进门就有些恶心想吐,但她一直忍着,直到阿沁跟她说了会儿话才好了许多。
“工作是工作,但是千万也别累到自己。”阿沁话音刚落,仓库里走出来一个高瘦的身影。
姜然的身子僵了一下。
那人看到姜然有些意外。
“姜然,今天不是工作日吗?怎么有工夫来我这坐了?”张定水笑眯眯地,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些痕迹,但他看起来依旧温文尔雅,颇有书卷气息。
只是姜然看得作呕。
“没什么事,刚从医院回来
顺路看看。”
听到医院两个字,张定水的眉头果然动了动,顺势拉开椅子,在姜然对面坐下。
“去医院看望病人吗?”
姜然点点头,神情掩不住的悲伤。
“我去看楚露的病情怎么样了,她和魏凛风怎么会出车祸,我真的很想知道事情的缘由……”
她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受了情伤难以自愈的女人。
“事情的真相往往不这么重要,向前看吧姜然。”他自然地安慰她,就像正常的长辈安慰晚辈一般,语气神情再正常不过。
阿沁端上两杯咖啡,笑容洋溢在脸上。
“好好享用~”
“谢谢。”
姜然双手接过,刚刚阿沁听了他们的对话,忍不住岔了几句。
“姐姐斯人已逝,就不要纠结过往了,你这么漂亮,大好的日子还在后面……”
姜然盯着咖啡里漂浮的冰块,它们渐渐融化。
“嗯,我不会再想了,只是……”她再次叹气:“我听伯母说楚露病情有所好转,我想有机会再问她,这是我心中的结……”
闻言,张定水的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他似乎是在思考问题,举起咖啡杯浅浅地喝了一口。
“今天的拿铁有点甜。”
阿沁闻言有些惊讶,心里想着难道是自己多放了一块方糖被老板尝出来了,想着想着她决定还是在老板没发现她之前偷偷回到前台。
此刻,姜然手机铃声响起,她掏出手机立即接了电话。
“喂?是然然吗?阿姨要跟你说一个好消息……”
电话虽然没有开免提,但是咖啡厅里很安静,里面传来的声音正好张定水也能听见。
“阿姨,您说。”
“露露在刚刚醒来了,她稍微有点意识了,刚刚主治医生来看过说真是奇迹……”电话那头楚露的母亲声音带着惊喜和不可思议的颤抖,迫不及待想把这样的好消息分享给姜然。
“真的吗?太好了!阿姨,我什么时候能去看望露露?”
“现在露露情况暂不稳定,等稳定了阿姨再跟你说……”
姜然当着张定水的面又寒暄了几句,最后挂掉了电话。
张定水笑笑:“植物人能清醒过来,已经是件很了不起的事了。”
“没想到楚露这么幸运,真心替她开心,也许等她彻底醒来就能解开我的心结了……”姜然的笑容夹杂着复杂的情感。
他将自己的咖啡杯举起,与姜然的咖啡杯轻轻碰杯,就像是再干杯庆贺一般。
“下次要是看望楚露,可以叫上我吗?也算是作为曾经的老师。”
她爽快答应,用着同样的微笑回应他。
“当然没问题。”-
约定好一起看望楚露的时间是在一个月后,她已经做了一个月左右的康复训练,据楚露的母亲所说,她已经可以跟人正常地交流。
姜然带了一个果篮和一束白百合,而张定水来了几本书。
“这些书是我精心挑选的,希望文字的力量能给她带来不一样的希望。”他解释道。
她的怀中抱着一束白色的白百何,今天特地穿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与之搭配,闻言点头赞美:“不愧是老师,就连看望病人也要跟知识有关。”
两人来到泉乐市的中心医院住院部,登记好访客后前往楚露所在的楼层,刚踏进楼层,两人迎面遇上来办事的李家旻。
今日他穿着警服,在医院里格格不入,走到哪都有一群春心荡漾的小护士跟着。
他见到两人有些惊讶:“你们怎么在这?这位是……张老师?”
张定水微笑伸出手像长辈对待晚辈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落在他制服上的警徽上:“好久不见,我记得你,是一班的李家旻同学吧?这么多年,居然当上警察长成大人了。”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张老师,你和姜然都是来看望楚露同学的吗?”
“听说楚露同学病情好转,我特地带着张老师一起看望。”
李家旻摇摇头:“楚露现在精神状态还不好,刚刚带着同事去了解了几句,大概她对车祸的事有些抗拒,现在她的家里人不让任何人去看望。”
“车祸?那场车祸……不是意外吗?”张定水眼神闪烁了一下。
“车子刹车系统有被人改动的痕迹,所以很有可能不是意外……”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时候不早了,我们下次再聊吧。”
他走进电梯,挥手跟他们简单告别。
李家旻走后,张定水开始询问姜然:“姜然你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但是凛风他平日温和待人,不会有人做这样的事,我想也许只是警察搞错了。”
张定水凝视着眼前的女人,抱着纯洁的花束,穿着纯洁的连衣裙,还是像以前一样无知。
“不过既然楚露还没恢复好,那我们先把东西放在前台回去吧。”
他点头同意,将礼物放置住院部的前台,登记时顺便记住了楚露的房间号。
*
深夜。
泉乐市中心医院住院部。
新来值班的护士正在前台写着今晚的值班记录,忽然,她努力吸了一口气,戴着口罩闻到了一股什么东西烧焦了的味道。
她抬头皱眉,看见废弃医疗垃圾存放的走廊尽头处飘来一镇薄烟,她立即起身跟值班的护士长报告。
“不好了,那边好像着火了……咳咳……”她还来不及过去,视线就被浓烟覆盖,奇怪的是烟雾报警器没有任何反应。
此时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烟雾中走来,他身材高瘦,面部遮盖严实,护士透不过浓烟看清他的双眼,只知道他是哪个科室的医生。
“你快去叫人过来灭火,我去把病人叫醒。”
“咳咳——好的。”护士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即打电话从别的科室叫人。
医生径直走向病房,深夜,病房统一都熄了灯,这边的病房都是两人间,不过大部分都没有住满,他直接来到702病房,里面漆黑一片,屋内有着一股浓郁的消毒水味道。
病房的窗外,正好能看见一轮圆满的明月,月光洒进屋内,他借着月光看见了躺在最里面病床上瘦弱的女人,她睡觉时蜷缩着身体,没有任何安全感时才会有的睡姿,胳膊上还输着液。
口罩之下他嘴角上扬,外面传来护士们哄乱的救火声,而病房内寂静。
他从白色大褂的口袋里掏出注射器和用玻璃瓶密封的一小瓶溶液,不紧不慢地一点点抽空里面的溶液,用注射器将溶液送进吊瓶之中,并将输液泵的速度调到最大。
这里是**溶液,只需要五分钟,她就会心脏停止跳动。
走廊的浓烟扩散到了病房内,医生推开门,准备趁着浓烟还未散去离开这里。
就在他关门之时,他看见了门口放着的一束白色百合。
这是姜然送给楚露的花。
可惜了,他伸出手,随手拿到花束上的贺卡,塞进口袋里。
刚走到走廊,几个护士拿着灭火器不太熟练地操作着。
“我都没看到火,就是为什么这么多烟咳咳咳——”护士被呛得睁不开眼睛,往后退了几步,不小心撞到了一
个人的胸膛,她转过头,那人似乎是医生。
“抱歉抱歉——”
医生没有理她,双手插兜,低头快速离去。
“那人是哪个科室的医生?怎么不认识?”护士好奇地问另一个护士。
“不知道啊——消防车还要多久才到,诶诶诶,是谁把窗子全关上了!”
……
医生乘坐电梯准备从这里离开,电梯内,他从口袋里掏出姜然写的嘱咐卡片。
她的字迹一如既往的娟秀。
【露珠消逝时,大海方才真正诞生。】
他读完这句话时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他的脊背攀爬而上。
“叮——”
电梯门缓缓开启的瞬间,数名全副武装的警察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脸颊被狠狠按在冰凉的金属壁上,在反光的电梯内壁上,他只看见自己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李家旻迅速搜他的身,从他的口袋里找到了**注射液瓶,和一个用过的注射器。
“终于……”
他面上的口罩被无情摘下,真相赤裸地暴露在刺眼的电梯灯光下。
穿着医生工作服的他依旧是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完全不像是杀人未遂的罪犯。
“张老师,没想到真的是你……”李家旻声音发颤,觉得世界在这一刻荒诞,自己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但真相的冲击力早已突破他的心理防线。
张定水却异常平静,只是凝视着电梯壁上自己扭曲的倒影。
“既然你们在这里守株待兔,”他的声音轻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那病房里的‘楚露’,想必是个诱饵吧?”
“张定水!”
这一次她不再叫他老师。
一声嘶哑的呼喊从消防通道传来。姜然赤着脚,凌乱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头上,宽大的病号服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
“姜然,呵,我最爱的学生,请你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她摇摇头。
“只要世界上还有记得受害者的人,就会有罪恶被发现的一天。”
他笑了,笑得很扭曲。
“楚露本人呢?”
姜然咬牙,实际上楚露的病情不断恶化,她的父母无力承受,最后她已经在一个安静的夜晚离去。
“不会有人知道的,哈哈——”
张定水曾经庄严尊敬的老师形象早已在李家旻心中消逝。
“你真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吗?你、刘德升,还有当年柏杨一中的死去的女学生——”
他咬牙切齿,以前最尊重的老师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他依旧很平静。
直到姜然平静地说出这些信息:“尸体在立江大桥刘德升家后面的烂尾楼下面对吧?”
张定水伪装完美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剩下的,我们去警局说吧。”
*
“各位泉乐市市民,早上好,关于柏杨一中女生遇害案,最近又有了最新的进展……凶手张定水,男,41岁,泉乐市人,曾任柏杨一中语文老师,据知案件中有一名受害者为该凶手所带班级学生……”
电视机里播放着关于柏杨一中遇害案的新闻。
“阿沁,这人听说是你前老板,这也太吓人了吧!他平时有没有什么特别地方?”阿沁的室友蜷缩在沙发上,看着新闻的详细报道,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觉得毛骨悚然。
阿沁也是后知后觉,那天她来到店里想上班,发现咖啡店被查封,门口还站着两名民警,得知她是店里的工作人员后询问了一小时才放她走。
“特别的地方啊——那倒是没有,平日里感觉就像是普通人……”
父母朋友得知她再给杀人犯打工后轮番电话轰炸询问她的安全状况。
“不过要说特别的地方,他特别喜欢晴天娃娃——”
室友有些疑惑:“这是什么特别的癖好,果然这种杀人犯的心是我们一般人所不能理解的。”
“是啊是啊,我也不明白,直到有一天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喜欢晴天娃娃时,你猜他怎么说?”阿沁想起一些往事。
“怎么说?”
“他说啊,晴天娃娃能让他心里的那场雨永远停下——”
*
立江畔的最后一座小院,终于在这一天被推平了。
警戒线在烂尾楼的废墟间格外刺眼,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李家旻站在花坛的残骸旁,泥土被翻开,露出森森白骨,根据骨骼的结构和大小,法医当场推断,死者生前的年龄应该在十六岁到十八岁之间。
年龄正好与柏杨一中女生遇难案中的受害者年龄吻合。
他抬头,看见姜然站在不远处,一身黑衣,像来参加一场无声的葬礼。
“你怎么知道……尸体会在这里?”他走近,声音压得很低。
她沉默,有些事即便告诉他也没有任何意义。
在回到现实世界之前,何建宇只说了半句“尸体在立……”。
她猜测着,因为当时自己让警官去找了刘德升,所以线索应该在刘德升的老家立江大桥旁的农家小院附近。
她回到现实世界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了刘婶婶,得知当年刘德升被开除后,只有一个学生常来看他。
——张定水。
她猜,刘德升替张定水顶罪,必然有某种交易。但真相,或许永远埋在了死人的沉默里。
“张定水落网了,受害者的遗骸也找到了……魏凛风,应该能安息了吧。”李家旻试图安慰她。
“结束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这条路,她走了太久,却始终不知道楚露和魏凛风究竟发现了什么,才被张定水灭口。
或许,让张定水伏法,就是她回到过去的意义。
那以后呢?
“姜然,以后往前看吧。”李家旻轻声道,“楚露、魏凛风,还有那些女孩……她们会感谢你的。”
远处有人喊他,他匆匆离开。
姜然深吸一口气,江风冷冽,像无数未说出口的告别。
这就是结局了。
留给她的,只有那三封情书。
和再也无人回应的答案。
*
又是一年圣诞节。
泉乐市墓园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初雪,园里的侧柏树上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被。
姜然穿着一件卡其色的长款风衣,里面套着一件黑色的针织长裙,神情落寞孤单,怀中抱着一束白色的花束。
她立在魏凛风的白色墓碑前,俯下身,将花束放置到墓前,随后掏出一沓厚厚的判决书。
“故事里,坏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有些人永远永远活在了故事里。”
掏出打火机,她点燃了判决书,从波澜平静的生活,到最后跌宕起伏的追凶,她不太敢相信,这是波折后的结局。
“今天虽然下雪,但宜祭祀。”她的身后传来沧桑的老人声音,缓缓回过头,原来是之前的守墓人。
此刻他的手中执着一把长长的扫把,清理着路上的积雪,嘴巴里时不时来两句低声的碎碎念,一下雪,来墓园的路就不好走,来扫墓的人便所剩无几。
“丫头,来墓园的马路还在清理,下雪天天冷地滑,一会儿要不要去我那儿歇息歇息。”守墓人脸上笑容和蔼可亲,他记得眼前的姜然,她经常来墓园扫墓。
姜然礼貌道谢,看着雪还要下上一会儿,她穿得也单薄,便答应了。
守墓人的值班小屋里十分暖和温馨,墙角摆放着一个温暖的壁炉,屋里的家具和摆设带有年代感,衣柜桌子都是老式木制家具,有的地方还起了粗糙裂纹。
他从壁炉上取下开水壶,给姜然倒了一杯热水。
“趁热喝,暖和暖和,泉乐好久没下过那么大的雪了。”他从橱柜里拿出来一个铁皮茶叶盒手伸进去哆哆嗦嗦地从里面掏出一小撮茶叶撒了进去。
“谢谢。”
姜然坐在木制椅子上,捧着热乎的搪瓷杯,用热气蒸腾自己冻僵了的脸颊。
“爷爷,你在这工作了很久了吧?”
李大爷笑笑,开始跟她聊天,从他小时候饿到吃不上饭到他怎么当上兵,怎么受伤退伍,最后又怎么来到这里当守墓人。
这么大的一个人却在短短一个小时里讲述了他的大半生。
“说起守墓这件事儿啊……那可得打我六零年出生那会儿说起喽。那年月能混口饱饭吃就不赖了,谁还讲究啥工作环境不环境的……这一辈子啊,啥苦没吃过?枪林弹雨里爬出来的,见过的死人比泉乐墓园里的还多哩!”
习惯了安静的姜然觉得有一个人在身边念叨几句也挺不错的,她便捧着杯子,安静地聆听守墓人的故事。
听到李大爷年轻时丧妻,此后孤身一人来到墓园,算是打了半辈子光棍。
“爷爷,一个人会很孤独吗?”
他刚刚还在不停地说,但是听到孤单两个字,他顿了一下。
“孤独啊——是孤独吗?”他回想那种感觉,岁月在他漫长的生命中留下的痕迹,似乎他的生命在妻子去世
的那一刻已经静止了。
他感受不到岁月的变化,只能在无数个日夜中习惯思念。
“爷爷,你相信……人能回到过去吗?”
“回到过去吗?说起来……我经常回到过去呢。”李大爷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他略有些浑浊的双眼看向窗外的皑皑白雪。
洁白的雪覆在松枝上要压得喘不过气来。
“经常回到过去?”她有些不解。
李大爷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只要还有回忆,能想起她的模样,我就回到了过去,难道不是吗?”
他笑声厚重朴实,似乎刚刚又见到了他的爱人。
可是,姜然总觉得,魏凛风在自己的脑海中越来越模糊,她快要忘记了他的声音,他的声音是什么样的呢?时常清澈通透,偶尔低沉缱绻。
除了用苍白的词语去描述,她的脑海里几乎快要回忆不起来他的声音了。
杯中的热茶热气已散,里面的茶叶一一舒展开,沉在杯底。
她浅尝了几口,明明水是热的,屋内也很暖和,但她的手脚依旧冰凉刺骨。
此时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只听哐啷一声。
“唉……人老了就是笨手笨脚,这杯盖都拿不稳……”李大爷无奈叹气,上了年纪,他手发抖的次数越来越多。
姜然低头看见杯盖滑落在自己的脚边:“爷爷我来捡吧。”
她弯下腰,房子空间狭小,她蹲下来都要费一番工夫,正要捡起地上的杯盖时,她注意到了垫在桌子角下面的书本。
这个桌子的一根腿矮了一截,为了使它更加稳固,李大爷拿了几本书放在下面垫着,让桌子保持着平衡,只不过这几本书书页发黄,上面还是繁体字,看着有一些年头。
她正要起身,有什么东西从她眼前一闪而过,定睛一看,垫桌子腿的几本书之间有一个薄荷绿色的信封露出了一角。
虽然这个信封的颜色已经被岁月染成了灰绿色,但她还是一眼看出了它的与众不同。
它很像很像一个东西。
——魏凛风给她写的情书。
“怎么了丫头?”
“没事。”她直起身,将杯盖还给李大爷,心里叹了口气,想着怎么可能呢。
魏凛风的信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墓园守墓人大爷的屋子里,尤其还被拿来垫桌子腿。
本来她决定不再想这件事了,但桌子腿一直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只是有些像。
这种颜色的纸很常见。
她只是太想念魏凛风了。
只是有点好奇。
……
“爷爷,我能把垫桌子腿的书拿出来看看吗?”
李大爷没有问她缘由,反而十分热情地帮忙抬桌子,边抬边说:“这些书说不定有的比你的年龄还大,当年刚来墓园,也没说话的人,买了许多书来打发时间……”
桌子慢慢被移开,被垫的书因为长年累月地被挤压,中间部分已经完全凹陷进去,书的封皮被磨损。
她拂去上面的灰尘,将第一本书拿到了一边,看见书下面压着一个薄荷绿色的信封,因为有上面一本书的保护,信封只有边缘磨损,其余地方完好无损。
她的手在颤抖,信封上的四叶草似乎等了她许久。
这是魏凛风写给她的第四封信。
她颤颤巍巍拿着信,有些不敢相信,更不敢打开。
“爷爷……你还记得这封信是从哪里得到的吗?”
李大爷一把年纪了开始努力回想,但一个无关紧要的信封在他的记忆里没有专属的位置。
“这堆东西,没有十来年,也得有七八年在这垫桌子咯,这谁还能记着……要不要打开看看?”
姜然摇头,她不敢赌,害怕是空欢喜一场,又害怕回到失去魏凛风的那个世界。
冷静下来,听李大爷的意思,这封信大概是八九年前的东西,正好和她上高中的时间对得上。
“我能拿走这个吗?”
李大爷很爽快答应了她:“拿吧拿吧,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一封信我还能当成宝?我看这玩意儿似乎还是对你更有用。”
姜然礼貌道谢。
此时窗外的雪早已停了许久,墓园内开始有人进出。
“雪停了,我该回家了。”
*
第65章
“然然,你发什么呆呢!赶紧去参加开学典礼,时间要来不及啦!”唐果看着姜然在走廊处发呆,眼神空洞,有些不解。
唐果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玻璃传入她的耳朵,逐渐声音越来越清晰。
忽然,姜然身体一颤,低头看着身上红白蓝相间的经典校服,缓慢转过头看向唐果。
“等等——开学典礼?”她的声音发颤,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真实的痛感告诉她,这不是梦。
她忽然抓住唐果的肩膀,有些难以置信。
“大学开学典礼?”
但又看看两人身上经典高中皮肤。
唐果疑惑,最后选择用自己的手心测量她额头的温度。
“奇怪啊,你也没发烧啊?”
姜然环顾四周,她才十分确信——她又穿回来了,并且回到高一开学典礼,得知这个真相后,她先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是这个时间,一切还没有发生,正在庆幸之时,她身后传来熟悉温润的男声。
“同学,再不去操场要迟到了哦。”
那个声音像毒蛇般钻进她的耳膜。姜然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转身的瞬间,张定水那张戴着金丝眼镜的脸映入眼帘。
他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镜片后的眼睛却深不可测。
“知、知道了老师~”唐果眨眨眼,不想在开学第一天就给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拽着姜然就要跑。
一切那么恶心,又是那么阴魂不散。
此刻姜然内心想了很多很多,这是她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结局跟上次一样,那么她很有可能会回到现实世界,会失去李晓丽、祝真真、楚露以及魏凛风。
但是如果这次没有人遇害,那么她很有可能永远留着这个世界,重启她的生活。
她握紧拳头,如果她可以选择,她想留在这个世界。
没有任何人牺牲的世界-
人不可能同时拥有青春,又真正懂得青春的意义。
除非这个人是姜然。
这是她第三次站在高一开学典礼的方阵里。校领导冗长的致辞,操场蒸腾的塑胶味,周围同学小声地抱怨,每一个细节都像被命运按下了重复键。
汗水顺着她的后背滑下,不知是酷暑的煎熬,还是记忆在灼烧。
“张老师!张老师——”丁盼达的声音从队尾传过来。
“我要去上个厕所。”
队里传来熟悉的低声哄笑。
姜然后头看了一眼,随后努力回想着,这次跟之前一样,如果按事情的发展,那么张定水很快就有动作会回去将李晓丽的学费换走,她要阻止一切发生,就必须时刻盯着张定水。
“下面请新生代表魏凛风同学发言。”
扩音器
的声音带着噪声的沉闷。
姜然猛地抬头。
阳光太刺眼了。
那个熟悉的身影走上主席台的瞬间,她的视线突然模糊。
原来在无数次轮回中,她早已将他的模样,遗落在某个再也回不去的夏天。
少年魏凛风再次登上他的演讲台,干净挺括的校服衬得他肩线笔直。
一切都那么真实出现在她的眼前。
但她来不及怀念,轻轻拍了拍唐果的肩膀。
“我去个洗手间。”
回头望去,果然张定水不知何时隐去了身影。
她快步离开队伍,身后传来少年清朗的嗓音。那熟悉的声音让姜然瞬间红了眼眶,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她终于记起了那个在她梦中回荡了无数个日夜的声音。
但此刻,她能做的只是低头快步走回到教学楼,离他越来越远。
在教学楼的楼梯口处,她猝不及防地碰见了从办公室拐角冒出来的张定水,她身形顿了一下,张定水推推眼镜,正要与她擦肩而过,但很敏锐捕捉到她的不自然。
“同学,你有点眼熟,你是四班的学生吧?”
姜然讷讷转身,将手放在肚子上,假装肚子有些不适,回头看向他。
“是的老师,我有点不舒服,可以先回教室休息一会儿吗?”
“那快去休息吧,要是还不舒服找老师,我帮你联系家长。”
他也没说什么,本想回教室的,但见姜然要回教室他便转身回操场。
“好的,谢谢老师。”
回到教室,教室空无一人,她翻了翻自己的书包,学费安然无恙静静地躺在那里,她是半道穿来的所以这次本该丢失的还是她的学费。
她无力地趴在课桌上,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思绪如同纠缠的线团。明明已经经历过两次轮回,但这次,她却没想好怎么去对付张定水。
“嘎吱——”
教室的门被人推开,姜然抬起头。
李晓丽双手扶着门框,眼神小心翼翼看着姜然,与她对视后又立即缩回目光,像是有些受惊的小鹿。
“李晓丽同学?”
姜然的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散一场梦。她没察觉到自己脸颊上滚落的泪珠,直到尝到嘴角咸涩的味道,才想着不着痕迹用校服袖子抹去。
李晓丽对眼前这位陌生的女同学知道自己的名字有些诧异。
她走进班里,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她的座位与姜然只有一个过道之隔。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出于礼貌,她侧过头看向姜然,微笑着问她的名字,说话时还带着一点俏皮的乡音。
“我……”她的喉头忽然哽住。
“我叫姜然。”
*
开学的第一天一切都很顺利,没有任何人的学费丢失,也没有上演一出贼喊捉贼的戏码,命运终于偏离了既定的轨道。
放学,她推着自己的自行车,心久久不能平静。
这是她和魏凛风的第一次相遇,也是两次他喜欢上自己的契机。
知晓了一切的自己,她选择逃避这场不合时宜的相遇。
闭上眼,血泊中,后背插着一把血淋淋的刀的魏凛风是她不愿回想的噩梦。
她不再想着把他拖入这场旋涡,也不想再一次失去他。
但那条路是必经之路,绕路走似乎不太行,她骑上车,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路况,心跳极快,每看见一个穿着柏杨一中校服的人,心不由自主地会颤一下。
很快,她来到了命运的十字路口,看着没有熟悉的身影,她深吸一口气,快速通过。
这次,没有摔伤的邂逅,也没有相撞的尴尬,她如陌客一般。
想做他身边一名普通女同学。
*
姜然一夜无眠,翌日顶着个黑眼圈去上学。
来到校门口,她碰见了好朋友唐果,唐果还沉浸在对新学校的好奇之中,一见姜然眼睑下方的乌青睁大了眼睛。
“你昨天看什么好看的小说了,居然都变成熊猫眼了!”
“……别提了。”
她推着车子默默叹了口气,唐果陪着她去学校的停车棚停车,在一旁叽叽喳喳个不停。
“昨天忘跟你说了,你知道昨天我们年级那个新生代表有多帅吗!”她激动地描述:“他一演讲完下来呀,好多人围上去要扣扣号,我感觉这种帅哥就是你的菜,听说他呀不仅入学成绩是第一,据说中考成绩也是全市第一呢!他叫什么来着叫……魏……”
“魏凛风。”她低头停好车,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唐果微微震惊,与姜然面对面:“你不是昨天去洗手间了吗?你怎么知道?”
“是吗?这些话你昨天就跟我讲过了。”姜然想着反正这丫头记性不太好,随便糊弄一下就行了。
“魏凛风……?”
唐果的目光延伸到姜然身后,姜然却没注意到她的异常。
“对,人家叫魏凛风,走吧,回教室。”
“不是,你身后……”
姜然后知后觉转过头,一阵和煦的风吹过,她抚着耳边鬓角吹散的刘海。
魏凛风就停在三米开外。
夕阳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黑色帆布包斜挎在肩头,白色耳机线顺着脖颈线条垂落。他单脚撑地稳住自行车,动作干净利,—修长的手指搭在车把上,骨节分明的手腕一转,车身便稳稳停住。
他忽然摘下耳机,碎发随着抬头的动作轻轻晃动。目光望向怔在原地的姜然和唐果,喉结微微滚动,正要张开嘴打算说什么。
姜然与他对上目光后立即低下头,拉着唐果转身要走,唐果不明所以哎哟了两声,被姜然拉走。
“他好像要有话跟我们说……”
“他又不认识我们,跟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唐果只觉得今天好朋友姜然有些奇怪,她低下头,用余光去看她,她神色不算轻松,眉头微蹙,似乎是想躲避什么。
“你认识他吗然然?”她再次试探。
姜然很快摇头。
“不认识。”
“好吧……不过然然,你的自行车是不是没锁?”走到半道上唐果想起来提醒她这件事。
姜然石化在原地,看着手中的钥匙,又看了一眼时间,现在赶回去上锁绝对来不及了,她只能赌一把了,赌一下柏杨一中同学们的素质,毕竟是在学校里面,应该没有人会把她的自行车骑走。
放学,唐果因为要做卫生,姜然便先回家,来到学校的自行车棚,在昏黄的路灯下,她一眼看见了自己棕白相间的女士自行车。
她开心走过去,下一秒脸色突变。
她的自行车的后轱辘挂着一把她从未见过的锁。
而那把锁同时锁了两个后车轮,那个后车轮属于一辆黑色的山地车。
并且这辆山地车她十分眼熟。
那是魏凛风的车。
第66章
姜然蹲下身子,试图用手解开锁。
无果。
她左看右看,见四下无人,想着先躲在车棚后面,等着魏凛风来把锁解开,将他自己的车骑走,自己再去骑自己的车。
等着等着,自行车棚人来人往,也不知等了多久,她终于磨磨叽叽从车棚后探出脑袋,寻找自己的自行车的身影。
可惜不如她所愿,棕白色相间的女式自行车依旧和旁边的黑色的山地车锁在一起。
“唉——”
她的叹息声还未落地,忽然察觉到身侧有一股冷风掠过她的耳畔,随即迅速转过头。
魏凛风的声音近在咫尺,他像男鬼一般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身上校服领口微微敞开,隐隐露出锁骨的形状。
他垂眸看她时,瞳孔中一闪而过的晦暗光芒。
“姜然?”
她慌乱了手脚,来不及思考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慌忙解释道。
“我的车子和你的车子锁在一起了。”
魏凛风忽然笑了,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径直走向两辆纠缠的自行车。
他蹲下身时,后颈的碎发被晚风轻轻拂动,修长的手指在锁扣上灵活拨弄,只听咔嗒一声,车锁应声而开。
“早上我见你还没锁车就走了,我帮你锁了一下。”
“那真是谢谢你了。”她低着头,慌乱中扶着车把,一只腿已经跨了过去,准备简单道谢就离开。
她正要离开,魏凛风低哑略
带酸涩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你怎么……知道高考作文立意是经验与勇气?”
车把猛地一歪,姜然倏地回头望向他,
经验与勇气,这是她在另一个世界告诉魏凛风的作文题目,当时没想太多,觉得反正自己也要回到现实世界,而现在本应该什么都不记得的魏凛风却知道这个作文题目。
“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猛然醒悟,眼前的魏凛风看着她的眼神不像是第一次见到她,也没有年少的青涩和生疏。
那个在另一个世界里与她并肩而立的少年,此刻就站在她面前,用同样炽热的目光注视着她,就好像是认识她很久一般。
他的眼眸带着无尽的酸涩和苦楚,一步步逼近她,身上带着侵略性的气息:“你还要再一次装作不认识我吗?”-
傍晚,一阵风吹来,送来清新甜腻的桂花香。
两人推着自行车并肩走在街道一侧。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姜然握紧着车把,失而复得心情莫名有些复杂。
魏凛风的声音很轻,仿佛那些痛苦不曾存在过一般:“高考那天,看到作文题目的瞬间,我就知道了。”他指节泛白地攥着车把,“但是我以为你所说的噩梦或许只是巧合。”
“直到那天……”他突然哽住,喉结剧烈滚动,“我看见他拿着刀走向你,我才想到,也许你所说的噩梦,是真实存在的。”
她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再抬头,看着魏凛风坚毅的侧脸。
“抱歉……”
“该说抱歉的应该是命运,这种事任放在谁身上都无法相信。”他说着,抬起头回想着,一切都像是做梦一般:“当我以为我要死掉时,再睁开眼,我回到了高一开学的那一天。”
他长叹了一口气,似乎等这一天等了许久:“讲讲未来吧。”
“我来自十年后,而你那时已经死了……”
姜然轻声说着未来的十年,毕业后魏凛风考上了A大,留在了泉乐市,而她考上了隔壁省的大学,只有寒暑假才会回来,两人没了交集,就这么工作了许多年。
“你是说……我们结婚了?”
她的耳尖立即染上绯色,有些不好意思,想要糊弄过去。
“都快三十的人了,结婚岂不是很正常……”
魏凛风不动声色地靠近一步,校服袖口擦过她的手背。“我挺想听听细节的。”
“我们是怎么重逢,又是怎么在一起的?”
他似乎对这个话题颇感兴趣。
姜然仗着他没有二十多岁魏凛风的记忆,开始夸大事实,必须得威风一把:“哼哼,你当时可是给我写了不少情书呢,即便是工作也没忘掉我,见到我后一直对我死缠烂打,我看你长得不错,工作也不错,寻思寻思就嫁了,真是便宜你了。”
魏凛风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刚想反驳,但是又觉得……这些事自己似乎能干得出来。
“那你说说我是……怎么死的呢?”
说到这,姜然本是含着光彩的眼眸立即黯淡了下去。
夜风穿过他们之间的空隙,带着初秋的凉意。
她讲述时始终盯着两人交叠的阴影,仿佛这样就能避开那些鲜血淋漓的记忆。
车祸、楚露、情书……
这一路的坎坷,她却用最平淡的语气述说着。
魏凛风安静地听完陷入沉默,很快理清了思路,自己在姜然所经历的两个世界里都死掉了,他不怕死,只是怕有人因为他的死而难过。
魏凛风伸出手,轻轻用小拇指勾起姜然的小拇指,像是与她做某种约定。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魏凛风的声音清澈而坚定,“那这次换我们来改写结局。”
姜然睫毛轻颤,一颗泪珠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你不怕死吗?”
“如果现在退缩,”他笑着捏了捏她的掌心,“前两次的牺牲不就白费了吗?”
“笨蛋——!”
“无论怎样,姜然,答应我好吗?这次让我们一起去面对。”
少年的身影在昏暗的路灯下慢慢拉长,他们都曾走过无数遍一样的街道,但只有这一次,他们的影子渐渐重合,他们的命运终于像红线一般紧紧缠绕在一起。
*
姜然作为张定水班里的学生,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便无微不至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这一次李晓丽没有被污蔑偷学费,在自己的帮助下,她也没有被同学孤立,至少在班里有不少女生愿意跟她这个温柔朴实的女孩交朋友。
她只能坐观其变,同时也在不断思索着张定水的“猎物”会不会有所改变。
他伪装得很好,就像一个普通平常的班主任一样管理着班级,平日的班级活动及课堂上,他也没有明显地表现出喜欢或讨厌哪一个同学。
因为姜然改变了事情发展的走向,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未来越来越不可控,这让她犯了难,作为一个正常人,很难跟张定水这个变态共情。
课间,教室里乱哄哄的,大家都热烈地讨论着新生篮球赛的事情。
男生更是吵得没边,一到这种要有个胜负结果的事,便展现自己异常的自信,在教室里大声嚷嚷着,非要立下豪言壮语不可。
“其他班还是早点睡吧,他们等着拿银牌就好了。”
“谁敌得过我们浩然哥啊,我跟浩然哥一个初中我最了解了,那一个三分球引爆地球!”男生一如既往拍着宋浩然的马屁。
这时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弱弱地说了一句:“听说一班的班长魏凛风打篮球很厉害……”
魏凛风,开学才短短一两个星期,他的名字便被年级所有人所知晓。
学习好、长得帅、球技好,在开学的前几节体育课上便崭露头角。
宋浩然将修长的双腿翘在课桌上,双手环抱在胸前,脸色微微不悦,他开始装了起来,对魏凛风的名字有所耳闻,只不过他对学习成绩好的人有着天然的反感。
丁盼达的马屁更是过分。
“魏凛风又怎样,他们一班还是老老实实去读书吧,他们是来争亚军的吗?”
姜然实在是听不下去,想起前两次因为输球被一班几人抱头痛哭的模样,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一声笑,很突兀,正好在几人安静的时候。
“刚刚是谁在笑?”宋浩然将双腿放了下来,眯起眼睛,开始静静地凝视周边所有的可疑的同学。
一名站在离姜然最近的男生突然指着姜然,大声回应道:“浩然哥是她!是她刚刚在笑!”
姜然眼看藏不住了,她立即回头,礼貌回应着:“抱歉,刚刚想起了一个冷笑话,没有在笑你们。”
宋浩然盯着眼前的女生,她扎着低马尾,面容清秀,笑起来时,眉眼弯成两道月牙,他对她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只记得好像是哪个科的课代表。
“说来听听,让大家一起笑一笑。”
眼前的宋浩然还未与自己相识,模样拽得很,可惜姜然早已知道他是什么德行,也不带怯场。
“没什么好笑的。”
丁盼达俯下笨重的身子,低声在宋浩然耳边提醒道:“她是语文课代表,跟老班关系不错。”
言外之意是,姜然是个好学生,招惹不得,她随时可能跟班主任告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以后交作业还要她罩着。
他不屑切了一声:“老师的走狗罢了。”
姜然闻言倒也不生气,她跟宋浩然相处的时间不算短,知道他嘴硬心软,于是她对着他保持微笑,随后转头忙自己的事。
而他在身后一直品味着她刚刚的令他不悦的笑容,半晌对着身边的伙伴命令道:“明天只许赢,不许输——”
*
第67章
下午五点,姜然准时从单位里走出来,她穿着一条纯白色的衬衫裙,轻熟风中带着几分知性。
走到单位门口,正好看见一辆黑色的宝马车从门口驶来
,流畅的车身线条在落日余晖下泛着低调的金属光泽。
她在单位工作了许多年,院子里的车子她基本都熟悉是哪个领导或同事的,唯独眼前这辆,她觉得熟悉又陌生。
车子缓缓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
车窗无声降下,露出魏凛风棱角分明的侧颜。
他今天穿了件挺括的黑色衬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腕,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方向盘上,腕间的机械表反射着细碎的金光。
“上车。”他转头,眼底漾着温柔的笑意。
姜然愣了愣,有些意外,随后拉开副驾的车门,坐了进去,车子内空气清新,一股淡淡的雪松香萦绕在她的鼻尖。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没开车?”
“今天尾号限行。”他抢先回答,目光扫过她微微睁大的眼睛,“记得你的车牌尾号是7。”
她沉默了,7是她的车牌尾号,也是她的幸运数字。
两人之间似乎没有太多的话题可以聊,空气中沉寂着淡淡的生疏。
“工作怎么样?”
“还好,比较清闲……”
前面是一个红绿灯十字路口,他缓慢踩下刹车,食指敲打着方向盘,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提起吃饭,姜然迅速回应:“好呀,这次我请客。”
之前吃饭都是被他抢先买单,这次她正好能还回人情。
只见他眉眼弯弯,面色愉悦。
“好呀。”
她在车上找了一家评分比较高的墨西哥西餐厅,他开车过去,正好遇到泉乐市最堵的道路。
导航指引的墨西哥餐厅位于城中最繁华的商圈,此刻正值晚高峰,整条马路被染成一片红色的车河。
姜然攥着安全带,看着窗外停滞不前的车流,小腹忽然传来酸胀的坠痛感越来越明显。
“抱歉,忘了这个点会堵车。”她声音有些发虚,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魏凛风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忽然察觉到她的异常,余光里,她正无意识地揉着小腹,指尖微微发白。
“冷吗?”
他不动声色地调高空调温度,趁着红灯时倾身向后座探去取来一件黑色西装外套落在她膝头。
衣服上的雪松香气若有若无地萦绕。
“车上没有毯子,不介意的话先用我的外套凑合一下吧。”
“谢谢……”姜然将外套拢紧。
窗外此起彼伏的喇叭声里,她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那几个字还是没有好意思说出口。
有些话难以启齿。
她可能要来月经了。
现在如此绝望,身边坐着的是自己年少时暗恋的男人,两人见面次数寥寥,还谈不上留下什么好的印象。
但比起这更绝望的是纹丝不动的车流和前方望不到尽头的红色尾灯。
腹传来的坠痛感越来越明显,后背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她咬咬牙,想了想这是自己正常的生理需求,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那个……我觉得我可能需要去一趟洗手间……”
魏凛风侧过头,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和紧绞的手指上。几乎是瞬间,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闪过一丝了然。
魏凛风是个男人,是个稳重的男人,在一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儿,只是知道时有些自责,责怪自己疏忽了对她的照顾。
“抱歉。”
还没等姜然反应过来,他已经打了转向灯,一路超车,开到最近的公共洗手间,解开姜然的安全带。
姜然来不及多说,她小心翼翼起身,随后立即去到卫生间。
好在亲戚只是第一天造访,并没有在衣服上留下尴尬的痕迹,待整理好后,看着洗手间镜子中的自己。
脸颊微微发红,发丝有些凌乱,想想刚刚尴尬的情景,一时她有些无法面对魏凛风。
那不是别人,那可是魏凛风。
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沉默了几秒,最后长叹一口气。
“没事的……”
她开始自己哄自己。
回到车上时,驾驶座空无一人。
正当她疑惑时,车门被轻轻拉开,魏凛风额前的碎发微微汗湿,手里拎着的塑料袋窸窣作响。
“刚刚去便利店买了些东西,我想你可能需要。”
“这是……”姜然困惑,她接过,将东西放在双膝之上。
里面是暖宫贴、卫生巾、止痛药以及一瓶热牛奶。
第68章
*
转眼再次来到新生篮球比赛的那一天。
像之前一样,四班的女生坐在一起替班上的参赛同学加油,她们与一班的同学只有一个走道之隔。
阳光依旧明媚刺眼,姜然将手放在额前遮挡阳光,她半眯着眼睛,上一次她还没来得及欣赏魏凛风赛场上的英姿,这一次,她不想再错过。
比赛才进行到上半场,一班的比分就已经遥遥领先。
每当魏凛风带球突破,场边就会掀起一阵欢呼的浪潮。
他跃起投篮时,阳光勾勒出他修长挺括的身影。
更夸张的是,课间直接把高年级的女生也吸引过来了。
“有什么好尖叫的,我看我们浩然哥也不差……”丁盼达手里拆开一袋薯片,边吃边吐槽,对女生的行为表示不理解。
他这一句话招来了旁边女生的不满和质疑。
“差得太多了,两个人就是男主与男二的差别,男二虽然也不差,但是没有主角光环,跟主角比赛,永远只有输的份。”
“你还是不是四班的人了?居然敢咒浩然哥输球!”
女生扬起下巴,骄傲得意:“你看看,你默认宋浩然是男二了吧?”
“你你你——”他气不打一处来。
姜然她们正好坐在他们上边的位置,她身侧的李晓丽闻言扑哧开朗一笑,转过头问她和唐果。
“你们觉得谁会赢?”
唐果率先抢答:“我赌五毛钱辣条,四班会赢,我们班的男生都是厚积薄发类型,都是黑马……然然你觉得呢?”
姜然自信且虚心:“我赌一块钱的,一班应该会赢。”
“那我也赌五毛钱的辣条,希望四班赢吧!”李晓丽说道。
她的目光落在篮球场上身姿健硕的魏凛风身上,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他目光坚毅明澈,似乎一切都无法阻挡他的进攻和突破。
魏凛风加油。
她只能在心底默默为他打气。
很快上半场在一班的欢呼声中结束,一班的球员一下场,所有人都围了上去,以魏凛风为首,班里不少同学对他嘘寒问暖。
姜然的目光忍不住投向他那边。
不远处他一个转眸,目光穿过喧嚣热闹的人群,看到了一双清澈透亮的双眸,他对着她微微一笑,想告诉她一切都会顺利,他们将是冠军。
“你对谁笑这么开心?”李家旻正在喝水,被他莫名其妙又有些肉麻的微笑吓得打一冷颤。
他顺着魏凛风的目光望去,看到了四班女生的座位席,只是这时姜然早因魏凛风的微笑脸色微红收回了目光。
“没什么。”他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从身侧抽出一瓶矿泉水,仰头喝水的喉结滚动着,水珠顺着脖颈滑进球衣领口。
他很熟悉宋浩然的打球动作和战术,不知道这算不算重来一次的好处,不过他之前也一直在赢他。
所以这也不算作弊。
“然然,快来给我们拍点照片吧!”唐果的大嗓门具备十分的穿透力,即便他坐在一班的位置上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或者说,他对姜然的名字格外的敏感。
微微侧头,他看见阳光从梧桐叶的间隙洒下金色的剪影,少女举起相机,她认真耐心地调整着姿势构图,指挥大家的站位。
她扬起头,发梢被风扬起,露出光洁修长的脖颈,笑着说着:“西瓜甜不甜——”
“甜!”
咔嚓——
他们的青春留下痕迹。
不论姜然重来多少次,她依旧喜欢记录着少年的青春,从不觉得疲倦。
毕竟取景框里的青春是无法留下来的永恒。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炽热,忽然一个身影挡住了不远处的姜然。
张定水站在拍照的几人面前,说了一些话,随后加入拍照的队伍中,他从姜然的手中接过相机,似乎是要给几人拍照。
姜然表现得很自然,不露半点痕迹,但面对他时不自觉地会拽紧自己的
衣角。
而当张定水举起相机时,虽然只有一瞬间,但魏凛风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目光跟他的目光短暂地交锋了。
他后背发冷,回想着他的眼神,虽然面色带着笑意,但目光却阴冷晦暗。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张定水在警告自己。
那是一种危险且带有挑衅的眼神。
此刻阳光明媚,他却感受到刺骨的寒意,心隐隐有些不安。
篮球场上,体育老师吹响手中的哨子,示意开始下半场比赛了。
“走!打他们四班一个绝对性压制。”李家旻气势十足,刚刚跟四班的宋浩然过手,他燃起了斗志。
再次上场,魏凛风有些心绪不宁,他的脑海中浮现着张定水那个意义不明的眼神。
一班和四班围着裁判站着,等待裁判发球。
哨声在耳畔响起,他因为刚才的事动作上慢了半秒,起跳时篮球已被宋浩然拦截。
这种情况很少见,连李家旻都愣了一下,随即他立马反应过来跟队友拉开队形去截球。
宋浩然运球如飞,跟队友疯狂配合,拿下下半场第一个球。
仅仅是一个球,这个球不足以拉近两个班级的比分的差距,但是给予了四班球员莫大的信心。
李家旻有些担心看向魏凛风,总觉得刚刚的他似乎有心事,比赛也有些不在状态,但又知道他平日行事稳重,话到嘴边没说什么。
比赛继续,魏凛风逐渐找到状态,截球、运球、传球……一切都如往日一样,动作干净利落,思考迅速。
此时篮球传到了李家旻手中,所有人都围攻他,虎视眈眈,仓促间他在寻找着赛场上的突破口。
魏凛风在赛场奔跑,他的目光无意间看到观众席上,张定水正在和姜然谈话,姜然起身离开座位,跟在张定水后面,似乎他要跟她有什么话要说。
“魏凛风!”
李家旻见他目光游离,大声叫了他一句,将球传给他。
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魏凛风踮起脚尖跃起顺利接过球,他这个位置距离篮筐并不远,可以赌一把,他一边运球一边防守,最后跃身投篮。
“唰——”
篮球穿过篮网的瞬间,一声骨骼错位的脆响同时响起。魏凛风踉跄着单膝跪地,右手死死按住脚踝,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全场哗然。
裁判的哨声尖锐地划破空气。李家旻第一个冲过来,看到魏凛风苍白的脸色时倒吸一口凉气——他的右脚踝已经以不自然的角度肿了起来。
“有人垫脚!”场边有眼尖的同学大喊。
疼痛告诉他的意识刚刚发生了什么,魏凛风单膝跪地,一只手贴着地面支撑着身体的重量,而另一只脚的脚踝处传来尖锐的刺痛。
李家旻怒火上头,冲过去拽着那人的衣领。
“你他妈的是故意的吧!”
垫脚的同学是四班的男生,他只是刚刚想拦球,并没有在意脚下,此刻他被吓得说不出声,在场一班的所有球员都将他围了起来。
一时之间他百口莫辩:“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有人关心魏凛风的脚伤:“班长,你的脚踝没事吧?”
“裁判这算是犯规吧?知道魏凛风是我们的主力,故意把他弄伤……”
宋浩然挡在同队队员面前。
“有什么事由裁判来裁断,没必要这么针锋相对——”
李家旻气得额头上青筋直冒,正要骂街,魏凛风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珠,他忍痛站起身握住他的手腕。
“他不是故意的。”
李家旻看了看魏凛风,又看了看被自己拽着衣领的男生,他松开了手,不再说话。
“李家旻,赛场交给你了,你带着大家赢——”魏凛风握起拳头,轻捶一下李家旻的肩膀,他脚踝的伤不足以应对接下来的比赛。
此时一班的同学陆陆续续来到赛场,有人拿来了膏药,有人叫来了老师,裁判安排着接下来的比赛,让一班的替补上场。
比起自己的伤,魏凛风更在意的是其中的变数。
事情的走向以他想象不到的速度偏离原来的轨迹,仿佛他的加入,打乱了整个时空原有的秩序-
观众席上。
姜然正专注地看着比赛,和唐果和李晓丽两人对着双方球技进行简单粗暴的点评。
“你看那个人跑步姿势有些搞笑……”
“你看那个人刚刚趁机摸了一下另一个男生的屁股!”
“你看这个人传球传给了对手。”
……
她正乐呵着,完全没注意到张定水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
忽然,她的右肩被人轻轻拍了两下,回过头,看见张定水的脸,她身形一震。
“姜然,能跟老师去医务室买一些葡萄糖吗?我想给大家补充一下能量,顺便去买一些零食。”
他依旧笑眯眯的,语气温和。
姜然不解,眉头微皱,心底有许多疑惑,但还是先口头答应了。
“好的。”
她起身,望了一眼正打着激烈的赛场。
她不记得前两次张定水有在篮球赛上买过葡萄糖之类的东西,事情走向有了偏移很正常,但是事情背后的起始点是什么她却无从知晓。
跟在张定水身后正要离开,忽然身后赛场传来一阵哗然,她转过头。
有人受伤了,一群人围着受伤的人,只不过人群围着水泄不通,她不知道是谁受了伤。
心里隐隐感到不安。
目光快速掠过篮球场的每一个角落,她没有找到魏凛风的身影。
“怎么了姜然?似乎是一班有人受伤了。”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
“没什么,走吧。”
第69章
等姜然跟着张定水买完葡萄糖补充液和一些零食回到赛场时,比赛已经结束。
同班同学的脸上带着胜利的雀跃,男生更是个个昂首挺胸,气宇轩昂,看见姜然跟着班主任带来了补给,一股脑地全围了上来。
“老师,我们班赢了!比一班足足多了一分!”男生忍不住报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对一班全方面的压制。
张定水微微诧异,刚刚他离开的时候四班地比分还落后许多。
“你们真的太棒了,老师为你们骄傲,奖励你们这周不留语文作业了。”
“太好了!”
姜然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四班会赢,她一边发放补给,一边用余光看向一班的座位席早已空空如也。
唐果和李晓丽跑到她的面前开心地炫耀着:“怎么样!我就说四班会赢吧!”
李晓丽:“幸好对面的主力受伤上了替补,要不然我们班要想赢有点悬呢。”
主力?受伤?
一班的主力怕是只有魏凛风一人了。
她眉头皱着,思考着是不是因为魏凛风带着记忆,所以在赛场上会出现了变故,但比起这些意外,她更关心的是他的伤情。
“愿赌服输,今天我请你们吃辣条。”
*
晚自习放学,姜然找了个借口让唐果先回家,她独自在一班门口等待,不一会儿她遇到了刚走出班级的李家旻。
因为输了比赛再加上好朋友受伤,他的心情颇为不悦,看到姜然这个四班的课代表时,脸上也没什么好脸色,冷漠地从她身边走过。
“李家旻?”
他回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生知道自己的名字。
“请问你是谁?”
“我是四班的姜然,我想问一下魏凛风同学在吗?”
身为魏凛风身边形影不离的好兄弟,对于女生经常找他问魏凛风的事,他已经习以为常,以为又是魏凛风哪个小迷妹。
“哦,他的脚踝比赛时受伤了,被父母接走了。”
“他伤得严重吗?”
“估计得静养一阵子了。”李家旻叹了口气,目光不自觉地落在眼前的女生
身上。
姜然穿着宽松的校服,衣摆随风轻轻晃动,衬得她身形更加单薄。她比李家旻矮了半个头,仰起脸时,灯光落进她清澈的眼底,像两汪透亮的泉水。
“好的谢谢。”
姜然松了口气,听李家旻说的似乎只是普通的扭伤。
李家旻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想帮兄弟把把关,觉得姜然看着文静温柔,说话也轻声细语,想着说不定是魏凛风喜欢的类型。
“同学,我有魏凛风的扣扣号,你要是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抄给你。”
魏凛风曾专门叮嘱过他,不要随意透露他的联系方式,但是李家旻迅速思考了一下,透露给眼前这位女生,也不算随意吧?
姜然愣了一下,对啊,她知道魏凛风的扣扣号,于是礼貌道谢。
“不用了谢谢,我知道他的扣扣号。”
“你知道?”李家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开学才刚半个月,眼前的女生就已经有了他的扣扣号。
“你跟魏凛风很熟吗?他怎么会给你扣扣号?”
要知道多少女生找魏凛风的扣扣号都被他无情拒绝了,他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天天跟魏凛风在一起,从未在他身边见过这位女生。
姜然愣了一下,思考着魏凛风的扣扣号是什么宝贵的东西吗?之前的世界里唐果随便打听就打听到了。
不过她没时间纠结这个问题了。
“没什么,谢谢你,我先回家了。”
*
“欸欸欸,然然,你听说了吗?”唐果简直就是四班最八卦的人,一个八卦被她知道了就等于被全班都知道。
她这里没有秘密,也藏不住秘密。
“什么事?”
姜然来到座位上放下书包,眼皮惺忪,还没睡醒,她还没完全适应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的生活。
“听说隔壁班的那个谁跟人谈恋爱被学校通报了!”
这个消息不够劲爆没有激起姜然的兴趣,反而引来前桌女生的兴趣。
前桌的女生突然一个转身,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知道!”她迫不及待地加入讨论,“据说是天台约会,被巡逻的年级主任用手电筒照了个正着!”
“你说怎么有人开学还不到一个月就能谈上恋爱亲上嘴呢?”唐果托着腮有些不解。
“可能在恋爱上天赋异禀吧……唉,可惜了,听说因为不少小情侣在天台约会,学校要把天台的门锁上。”
女生撇撇嘴巴,要知道天台可是午休和晚饭散步望风的好去处。
姜然闻言没放在心上,她知道即便学校给天台上锁,还是有不少学生去破坏门锁上去,久而久之,天台又回归到了正常使用的时候。
至于早恋的事情,就算是在重点高中也再正常不过,少男少女正是最好的年纪,看上对方一眼都能喜欢上对方。
她长叹一口气,还没有机会去问魏凛风的伤势,正思考着,她闻到了淡淡的洗发水味。
李晓丽匆忙赶到班里,她的头发刚刚洗过,就这么潮湿地披在肩膀上,学校条件不允许她的头发吹干,大多数时候吃饭和洗头只能兼顾一个。
她放下书包,热情地跟几人打招呼。
姜然猜到她来不及吃早饭,便把自己手中的面包分给她一半。
“吃饱了才有力气学习。”
李晓丽道谢接过面包,自从来到柏杨一中以来,姜然对她格外地照顾,她也格外珍惜这份友谊。
所以昨天放学时她特意去了学校门口的精品店,买了笔记本想送给姜然和唐果。
她打开书包,翻了翻掏出封面唯美清新的两个笔记本递给姜然和唐果,拿出本子时不小心带出来一个布艺晴天娃娃落在地面上。
姜然先是看见她递给自己的笔记本,愣了愣,似乎在哪里见过,又看见地上的晴天娃娃,她迅速弯腰捡起来放在手心里。
她的手在颤抖。
“这是——”
李晓丽第一次送同学礼物,她有些紧张和局促,不知道这样的礼物会不会有些寒酸。
“这是我买来想送给你们的笔记本,我觉得很好看……”
唐果哇了一声:“谢谢晓丽!我正好缺一个本子记歌词。”
“晓丽,这个晴天娃娃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这个是班主任送我的,上次我去办公室,班主任正在做晴天娃娃,他便送我了一个。”李晓丽解释道,她很珍惜老师送她的东西,便一直放在书包里,害怕自己弄丢了。
唐果探出脑袋,有些好奇,从姜然手中抽出晴天娃娃:“我看看……班主任手挺巧的嘛——诶,姜然,下次你要是去送作业,看看能不能让班主任送你一个。”
姜然神色苍白,没有说话,她知道晴天娃娃代表着什么意思,这是张定水释放出来的一种危险的信号。
他会给他选定的猎物送上晴天娃娃。
“然然,你是身体不舒服吗?怎么看着脸色不太好?”李晓丽细心体贴,立即发现了姜然的不对劲。
姜然勉强挤出笑容,声音略带苦涩。
“没什么,谢谢你送的本子,”
她看着手中的唯美小清新风的笔记本,脑海里闪过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
那个雨天,她拿着李晓丽的照片询问学校后巷的精品店的老板有没有见过照片上的女孩。
老板告诉她,照片上的女孩曾经来过,并在他那里买下两个笔记本。
同样是雨天,她因为腿伤坐上张定水的车子,无意看到了那本风格格格不入的笔记本。
那本曾没被送出的礼物在另一个时空里最终还是送到了她的手中。
*
姜然在学校的停车棚没有看见熟悉的山地车。
她低头叹气,想着他的腿受了伤,应该不会骑自行车上下学了。
解开车锁,她正要骑走,转头看见熟悉的身影在等着她。
魏凛风倚在车棚前柱子,单肩背着帆布包,双手环抱在胸前,校服的袖口被随意卷到手肘处,姿态略微洒脱,静静地在一旁带着笑意望着姜然。
看到他,姜然又惊又喜,推着车子来到他身旁。
“你怎么回家?”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脚踝上,打量他的伤势,然后又望向自己的自行车后座,平时这个后座她只载过小女生,像魏凛风这样个子一米八,身材匀称的青春男高,她不知道自己的车子载不载的动。
“要不我载你?”
魏凛风望着她女士自行车娇小的后座,他沉默了两秒,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自己坐在后座被姜然载一程的可行性,觉得自己骑车载姜然似乎更科学合理。
“咳咳——我爸会来接我。”
听到这姜然放心了。
“有叔叔接你那我就放心了,你的脚踝……没事吧?”
初秋的夜风,清爽干净。
“没事,只是我没想到这场比赛会输,姜然,你还记得你说过在我的那个时空里结局没有改变。”
她握紧拳头,她记得。
“这次结果变了,原本本是一班获胜。”
魏凛风抬起手,落在她柔顺
蓬松的头顶,摸了摸她的头,似乎在安抚她内心深处的不安。
“这是件好事,也许我的加入,会让结局改变呢。”
姜然抬眸与他对视,他的双眸像是藏着清洌的风,仅仅是看着,她内心就和气平静了许多。
“张定水有动作了,他给了晓丽晴天娃娃,很有可能他在暗中寻找机会……但他的目标没有改变。”
她说着今天的发现,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即便自己阻止了一场校园霸凌的发生,但却无法让李晓丽摆脱被恶魔盯上的命运。
“如果是这样,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下一场雨——是两周后。”
她永远记得阴冷潮湿带着泥土味的阴雨气息。
*
第二节晚自习课下课,是柏杨一中所有学生的噩梦,所有学科的课代表都会在这个时候催小组长收作业。
姜然也不例外,她将各小组组长交给她的语文练习册整理好,从草稿本上撕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没有交作业人的名字。
“然然,作业沉不沉,用不用我帮你抱到办公室去?”李晓丽看着摞成一个小山一样的练习册,热情问道。
她摇了摇头。
“不沉,看着多其实一点也不沉……对了晓丽,这次国庆放假回家也是坐班车吗?”
李晓丽家住在乡下,要从城里坐一天只有两趟的班车才能回家,有时不赶趟,她便会在学校多住一晚。
“是呀,回家的话只能坐班车了。”她笑着说着,但是心里十分羡慕姜然和唐果,家里住在城市里,上学生活都很方便,不用因为要回家上学收拾繁琐的行李。
当她每次回家坐着大巴车看着路边一望无际的稻田时,心底会感到寂寞,这是她最熟悉的风景,也是无法和别人分享的风景。
姜然似乎是看出了她心底的落寞,觉得她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那以后放假的时候我可以去找你玩嘛?听说那里的空气要比市里的好!”
李晓丽眼眸明亮,这是第一次有同学说要去她家做客。
“当然可以!”
唐果被两人的聊天话题所吸引,加入到两人的对话中:“你们在商量什么呢?我也要去!我姥也在村里,柴火饭最香了!”
提到吃,她最在行。
“好呀,随时欢迎,我妈做饭很好吃的。”
她青涩一笑,觉得自己拥有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姜然抬头看了一眼教室上挂着的时钟,快要上课了,她要抓紧把作业送过去。
每次独自面对张定水,她都会莫名有压力。
他虚伪、会伪装,脸上永远挂着那副温和儒雅的假笑,同时假模假样关心学生的样子更是令她恶心,但身为他的课代表却又不得不跟他接触,同时她也能趁机监视着他。
姜然抱着练习册,快步进办公室。
临近放学的办公室,没有晚自习的老师都会提前下班回家,此时办公室略显空荡,办公室里的人零零散散。
姜然深吸一口气,来到张定水的工位前。
张定水埋头坐在工位前,桌子上开着一盏台灯,听到耳边有人驻足,他才抬头看向姜然,面露微笑。
“姜然同学,你来得正好,老师有个忙需要你帮一下。”
姜然闻声望过去,心里一吓。
他的桌子上摆放着一排晴天娃娃,白色的麻布,一团团棉花,还有细钢丝的骨架,他戴着手套正在做晴天娃娃。
她将作业现放在了隔壁空置的工位上,努力平复心情问道:“老师,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他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将钳子轻轻放在姜然掌心,金属的冰冷透过她的皮肤。
张定水修长的手指转而拾起桌上的晴天娃娃,白色棉布在灯光下泛着病态的光泽。
细如发丝的钢丝在他指间缠绕,一圈、两圈……缓缓勒进娃娃柔软的脖颈处,布料在绞紧的钢丝下微微凹陷。
姜然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声。
他的动作太过娴熟,仿佛曾在无数个深夜,用同样的手法在少女纤细的脖颈上练习过千百回。
“咔——”
钢丝猝然绷紧的脆响
“能用钳子帮忙把多余的钢丝剪断吗?”张定水的声音轻柔平静。
姜然猛地回神,指尖发颤地握紧钳子。
咔嚓——
她剪得干净利落。
“谢谢,这个就送给你吧。”他推了推眼镜,欣赏着自己的艺术品,扯出一根红色的丝带系在娃娃的脖子上遮住突兀丑陋的钢丝,最后再用黑色的马克笔在上面点涂上表情。
是一个笑脸,一个嘴角快要咧到太阳穴上的笑脸。
姜然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接了过来。
“谢谢……”
“快去上课吧。”说完这句话,张定水继续埋头做着自己的晴天娃娃。
姜然走到教学楼的走廊处,静静地观察着手中的娃娃。
娃娃的笑容很灿烂透着诡异,此刻姜然只想把它扔远一点。
走到教学楼的转角处,正好路过一班门口,她下意识透过窗户往里面看,寻找魏凛风的座位。
他的位置空无一人,于是她转过头,好巧不巧正好碰见了魏凛风从教室里走出来,身边跟着李家旻还有一名男生。
他们约定好要在学校里装作不认识,于是她生硬地低下头,想从他的身边擦肩而过。
李家旻正兴高采烈地跟魏凛风聊天,余光看见迎面走来的姜然,他立马想起来那天姜然找他探寻魏凛风的伤情。
“诶诶……你不是那天那个……”
姜然当作没听见,迅速走开。
李家旻觉得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脑袋。
“魏凛风,你认识这个女生吗?上次她找我来问你的脚伤,还跟我说她有你的扣扣号来着……”
魏凛风闻言微微挑起眉头,平静的面容上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
“不认识。”
“你不认识?”李家旻来劲儿了,开始揶揄他:“她好像是四班的语文课代表,我去送作业的时候经常能看见她,人长得还不错,估计对你有点意思,你看怎么样?”
他说这些话,半开玩笑,因为平常男生起哄他跟某个女同学时,他都会冷脸没有反应,久而久之大家便不会随便拿这种事开玩笑了。
李家旻以为这次也会跟之前一样,得不到任何回应,转过头,他却难得地从魏凛风的冷脸上看到帅气的笑颜,似乎心情颇为愉悦。
“我觉得十分不错。”-
柏杨一中的课间操一直都很恐怖。
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学生们先是直冲卫生间抢占坑位,随后算着时间跑下楼到操场班级固定的位置集合。
首先上来来一套舞动青春广播体操,做完这一套操,大家已经活动开身子,后背微微出汗,但来不及歇息,班级就要变换队形,开始跑操。
校领导说得好听是强身锻体,劳逸结合,实际上是压死劳累的学习生活的最后一根稻草。
跑完八百米的学生要忍受着汗液的黏腻回到班里继续上课。
这时即便是寒风冷冽的冬天也必须要开着窗户,要不然教室里的汗味能够弥留一整天。
这是姜然的噩梦,她没有体育天赋,跑步更是不行,但因为跑步期间会有学生会按班级检查,跑步时偷懒还有队形不整齐的班级都要被记班级分。
真不合理。
不管多少次回到高中生活,她都会默默在心里吐槽。
魏凛风站在操场内圈,手里拿着笔和本子站在学生会成员中,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四班的队伍中,看着站在队伍中的姜然迈着步子,也许是跑热了,她边跑边将校服袖子捋到手肘处,露出洁白的一段小臂,再随手将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
体育老师的哨声尖锐清脆:“加速加速——”
只见姜然似乎叹了口气,奋然赶上队伍,像一只雀鸟一般轻盈。
“凛风,我们去教室里检查一下有没有违禁品。”学长说道。
学生会会趁着大课间时去各班教室搞搞偷袭,一是看有没有偷懒藏在卫生间
和教室的学生,二是看看教室里有没有违禁品。
魏凛风放下手中的笔。
“好的。”
教学楼空荡无人,会长将高一的班级交给了他去检查。
高一的新生做事还没有那么猖獗,比起高年级的违禁品香烟手机,他们最多的违禁品也就是几本课外书。
他快速掠过几间空荡的教室,直到来到四班的教室,他停留了一会。
这是姜然的教室,他一眼就能看到姜然的座位,她的课桌干净整洁,课桌上还摆放着她未写完的数学卷子。
轻轻扫了一眼,他看到了卷子上她写错的一道题。
魏凛风会心一笑,拿起铅笔在上面改了改,又快速写下解题过程,想象着姜然发现这个时的表情。
差不多可以了,他放下笔走出教室,刚拐出门就碰见了张定水。
张定水轻扫了一眼他手中的学生会笔记本,面上露出笑容:“魏凛风同学,我们班没有扣分吧?”
他点点头,礼貌打招呼。
“没有。”
张定水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长辈一样关心晚辈:“没有就好,你去忙吧。”
“好的老师。”
他神情自若,没有露出丝毫破绽,从张定水身边擦肩而过。
两人背对背,张定水的笑容在脸上凝固,面色转而阴暗冰冷,转身离去。【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