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薅秃高塔 怎么说呢,不愧是你。……


    黄昏刚过, 天空褪去最后一丝暖色,浸透沉沉的黑。


    港口灯火通明,指引灯发射的光束洞穿夜幕,即将远航的第二批时金运输队已经在港, 主舰敞着舱门, 等守护者登船后就能即刻出发。


    尽管这是第二次航行, 但为了表达对守护者的重视, 城主依然带着一众侍从官来到港口送行。


    只不过, 做事一向雷厉风行的守护者这回却磨蹭了很久, 站在港口不知在想什么。


    仪仗队结束第3次鸣乐,卫队长里拉瞟了眼前方,守护者那一头白色的长发还明晃晃地杵在飞梭登舰口外, 完全没有离开的样子。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可能任务比较重, 守护者要和城主交接工作吧?”


    “这都第二次了,有啥要交接的都应该有经验才对啊……”


    远远聚集在外圈的人群稍微有点骚动,里拉咳嗽一声,向仪仗队示意再鸣一遍。


    乐声掩盖住近处的侍从官的低声提醒 , 这个骨壳蔓延到右半张脸的中年人始终低着头, 像心虚似的钻进厄洛诺和城主之间,小心提醒道:


    “守护者,时候差不多了, 乐队都是第四次鸣乐了, 您看……?”


    白发人半个眼神也没分给他,侍从官只得尴尬地止住话头。


    厄洛诺面上看不出喜怒, 微蹙着眉头,视线在城主僵硬的脸上停留了很久,盯得他那张假脸都快维持不住表情, “脑机接口”几乎控制不住呼吸的抽气声。


    终于,远处人群中挤来一个人,那道让城主几近崩溃的视线才消失。


    上午签完各种白嫖合同后,被城主侍从们带去满大街闲逛的钟杨姗姗来迟,远远地大呼小叫起来:


    “你们怎么还没走啊?”


    他一副纨绔子弟出巡的样子,身后跟着八个侍从,每个人肩上扛着、手里拿着各种大包小包,就领头的自己一身轻松,端着奶茶优哉游哉。


    “诶,我说老城主,你们这的去冰奶茶还真不错,就是小吃差了点意思,考不考虑合作甜品?”


    钟杨跟个花蝴蝶似的转着圈绕开了所有人,刚好在城主面前停下。


    提出商业合作的星盗头子试图跟城主勾肩搭背,可苦于没有空闲的手,看了看已经变成人形置物架的侍从们,钟杨思考片刻,果断将奶茶往最近的侍从头上一搁。


    “哥们,谢了!我相信你不会洒的,能够卷到城主身边最近的职位,肯定是个大佬。”


    钟杨比了个大拇指。


    头上顶着奶茶的撒森:“……”


    城主心腹中的心腹·一度被视作下任城主候选人·昨晚还与城主打配合,凝聚军心决定今天绑架钟杨·冰冻星球前二把手,默默在长袍底下攥紧了拳头。


    然而下一刻,城主的大计在他脑海中回荡开来。


    罢了,等守护者一走,再收拾这家伙不迟!


    “是担心我吗?没关系啦小饿,你看大家多热情,连这样都没有揍我诶。”


    钟杨把手上的东西甩掉,却又好像完全忘了刚才在和城主说啥似的,转头又去和厄洛诺搭话,让人怀疑他挑起话头的目的就是寻找一个奶茶桌。


    城主配合地点着头,老人脸适时露出慈祥的笑容:“您真会开玩笑,合作伙伴远道而来,我们当然要接待周到。”


    厄洛诺:“……”


    难怪他不走,这虽是第二趟,但作为正式合作后的航路,押运的时金比第一批用来试验的量要大得多,没有金融家私生子作担保很难保证在黄金城市出什么乱子,是因为没看见合作伙伴的踪迹,担心他私下里反悔?


    看来他们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友谊深厚。


    城主了然,原来守护者想把这个叫钟杨的家伙留下来当人质扣着,殊不知我们也想留他,只不过是另一种人质!


    城主自以为弄明白了厄洛诺的担忧,见守护者不置可否,老者横了一眼手下,冷声道:


    “你们怎么才派八个人接待贵客?连人家买的那点东西都拿得手忙脚乱,平时怎么训练的!不过是逛了半日而已,就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背都给我直起来!像什么样子!”


    “撒森,”城主满面严肃,对头顶奶茶的心腹发话道,“明天加倍……不,加五倍的侍从跟着贵客参观咱们城市!”


    “等到晚上,会有持续12个小时的冰火节日庆典,高塔外层会开放给民众进来参观,如果在那个时候站到最高的塔顶,您可以看见最盛大的焰火在冰层底下绽放。”


    城主温和道。


    “什么?”钟杨果然上钩,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淳朴乡下星盗模样,“冰层?我们脚下?”


    顶着奶茶的撒森适时接过话头,试图让钟杨注意到他,如果能顺便把他头上的奶茶拿走就更好了:


    “是的,冰冻星球的永冻地表和普通的冻土不太一样,在午夜,我们城区之外最远端的荒野冰层下方能够倒映天上出现的景观,就好像冰层之下有一面镜子,而站在中央高塔顶端,恰好是最佳观景点。”


    城主露出神秘的微笑,和手下交换一个眼神,对钟杨低声道:“民众只会在外层副塔活动,中间位置我们只留给您。可惜守护者还有工作,不然应该留给他……”


    这还拿不下你?!在早上协商会全程占便宜,逛街又紧着贵的薅,星盗果然贪婪!


    果不其然,钟杨迅速被这种“特权”征服:


    “没关系,我不介意替守护者享受!”


    见星盗搞定,城主又向始终保持沉默围观的厄洛诺点了点头:看,稳住了!


    厄洛诺:“……”


    为了出行方便,祂早早将白色长发扎成了高马尾,衬得冻湖似的眼睛又冷凝几分,但这双眼睛一旦对上钟杨,便只剩下无奈:


    “行,那我走了,你……”


    厄洛诺瞥了眼城主城主,城主立刻露出假笑,表面装得很有耐心,实则长袍兜帽底下的脖子伸得老长,肢体动作恨不得把祂塞进飞梭里。


    再扭头和钟杨对视,淳朴星盗满面占大便宜的笑容,仿佛冰冻星球唾手可得。


    行吧,大家都很满意,好像没祂什么事。


    守护者随手取下撒森头上的奶茶杯,塞回钟杨手里,顺便替星盗扯上了领子:“你玩的开心就好。”


    在震荡开来的雾气中,飞梭缓缓升空离去,民众们欢呼着挥手告别。


    城主抬头致意:“一路平安!”


    回应他的是通讯器中守护者略微失真的声音,隐隐还带着笑意:“你也一样。”


    我也一样?什么一样?


    城主藏在骨壳下的真实面孔扭曲起眉头,假眼倏然和身旁的星盗对上了视线。


    “怎么了城主?”钟杨收回搭在眉上的手,笑眯眯地歪歪脑袋。


    城主悚然一惊:“……”


    是错觉吗?刚才这家伙好像……


    “没什么事我先去睡觉了,今天买的东西记得送过来。”


    星盗不等他思考出个所以然,侧身闪过手忙脚乱的侍从官,双臂枕在脑后,大摇大摆地朝人群走去。


    城主眼睁睁看着他向民众抛了个飞吻,纵身一跃状似要扑向尖叫的人群——然而未果,星盗脚下居然升腾出两股气流,紧接着飞上了天!


    众人哪里见过这阵仗,往日里高塔管理者都冷冰冰地和大家保持距离,连守护者厄洛诺也是满脸高冷,神威配上白发,气场冻结一切,谁知今天来了个与众不同的!


    “卧槽!”


    “好帅!”


    “这就是守护者的朋友吗?!果然不同凡响!”


    冰冻星球的居民比城市的平均气温要热情多了,纷纷欢呼雀跃,也不知是为升空的舰队送行,还是为同样起飞的钟杨喝彩。


    比如喊得最大声的这位:“背着银弓的冷脸守护者和天外来客!两种画风!我磕到了!”


    ……搞错了,好像混了点奇怪的东西进去。


    不过城主并没有时间思考,他假脸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侍从官!怎么回事!”


    “到!城主!”


    一辆货车紧赶慢赶来到现场,满头大汗的侍从们终于能把满身的行礼丢出去。


    刚腾出手,领头那个就被城主的大喝吓得一哆嗦,这倒霉侍从抬头张望一会,指着天边几乎变成白点的钟杨道:


    “这、这是他定制的时金动力飞行外骨骼,账单也记在高塔名下……”


    “冰冻星球还有这种科技?我怎么不知道!”城主震怒。


    侍从官头小心翼翼地揣度他语气里的意思,犹豫道:“是镜城星盗团做的,他们、他们拆了中央高塔的□□临时改装出来……”


    “你!”城主怒火卡在喉咙里,气到失语。


    侍从官惊恐地搀扶住老者:“他们有凭证啊,您还签了名……”


    撒森一把撇开笨手笨脚的下属,亲自扶住城主,调出早上的协议一看,这个条款赫然出现在纸上。


    城主几乎维持不住伪装,想要捂住梗痛的心口,但碍于民众还聚集在不远处,哆嗦着摆手,示意撒森赶紧带队回高塔。


    “失策啊!”


    光顾着稳住这家伙了!忘记细看条款!


    这群星盗怎么行动力这么强!


    早上签字,晚上就改完了!


    撒森冲远处的卫队长里拉发了个疏散民众的讯息,自己搀扶着老上司,一瘸一拐坐上了飞行器。


    安置好城主,光头的怪人一把扯掉兜帽,拦住试图溜走的侍从官。


    人声从高大怪物的骨壳中发出,显得诡异又恐怖:“等等,那个炮台的功率不低,他们从哪里搞来的运转能量?”


    “这、”侍从官兜帽掉了下来,用苍白的骨壳仰着角度面对撒森,“他找守护者拿的,应该是……刚运来的黄金城市资源?”


    “第一批量少,应该至少用了70%去充能……”撒森望向飞梭窗外螺旋滑翔的钟杨,喃喃道。


    “什么?!那我们的缓解药剂岂不是——难怪守护者、难怪——”


    难怪他走得这么干脆!一口答应去押运!


    原来时金已经快用完了!


    身后刚缓过劲来的城主脑子发昏,仰头倒下。


    第232章 冰火节 梦中回到蓝色星球


    “这就是你们的冰火节?”


    一众副塔呈现群峰环抱状, 簇拥着中央的高塔,而在灿烂烟火的映照下,本来苍白的高塔宛如雪山飞霞,披上了一层炫丽的光芒。


    披着雪色长袍, 手举火炬的民众鱼游入海般涌入高塔禁区。


    塔脚下犹如蚂蚁般渺小的众人盘旋向上, 最后登上副塔的尖顶, 点燃烽火台般的塔尖明灯, 于是从天空往下俯瞰, 耀眼的无数星芒在冰冻星球的大地上苏醒。


    在它们中央, 那座最巍峨的高塔顶端,一层层雪色的半透明隔膜被撤下,仿佛莲花花瓣逐次剥落。


    终于, 站在最巅峰处的那几个身影显露出来, 而他们中间隐隐有领头之势的青年正手倚栏杆,看向身侧侍从指向的远方。


    “名字很贴切,”钟杨拨开被晚风吹到眼前的那缕头发,“确实是冰与火的交织。”


    撒森说得一点没错, 冰冻星球城区之外被浓重的雾霭包围, 而只有登上中央高塔顶端,才能穿透那层迷雾,看到无比遥远的壮丽景色。


    ——那是一片窗户般的冰面, 烟火飞向天空, 而它们的倒影并不直接出现在冰面上,而是隔着那层窗户, 在冻层的海面之下浮现。


    上下天光以一镜之隔,竟然分不清哪边是真实、哪边是虚幻,也许冰层之下确实是另一番世界也未可知。


    从最高处俯瞰, 民众们也喧闹起来了,他们穿着冰火节的传统服饰,像是要成为白雪大地的一部分,此刻冰雪中的生灵正在歌唱。


    钟杨往下看去:“他们在唱什么?”


    呼啸的长风和焰火炸开的爆裂震动糅杂了歌声,从“群山”间传来的和声几乎分辨不清词句,只能听见古老的旋律。


    “他们在唱冰雪中流浪的先祖,”


    身后侍从语速很慢,歌声唱一句,他翻译一句,


    “祖先遭遇了浩劫,凋零的星球被冰雪覆盖,有神明在雪山与大海中献祭了自己,神力催生的冰层封印住劫难,剩下的人类站在埋葬了累累尸骨的崭新星球上,重获新生。”


    “是吗?你没说错?”钟杨身形一顿,微微扭头,冲他挑眉。


    “这首歌谣我们从小听到大,冰火节每年都要举行一次,怎么会出错呢?”侍从笑着解释。


    钟杨不置可否:“听起来不太像冰冻星球会拥有的历史。”


    “这我也不太清楚了,”


    侍从像是憋了很多年,终于找到了可以抱怨的对象,对钟杨直言道,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实际上学校中学到的历史和这首歌半点关系也没有,谁都知道冰冻星球是人类在劫难后迁徙重建的家园。能够自救,都是星际跃迁技术和时金新能源的功劳,和神明有什么关系?”


    侍从停了一下,又解释起歌曲的来由:


    “只不过大家都是从小被这样教导的……而且星际迁徙之后,很多历史记录也断代了,没人去深究这码事,就当一个传说。”


    “如果您喜欢,我去把它的谱子给您抄录一份?对了,这首歌叫做‘梦里回到蓝色星球’。”


    “真是太麻烦你了,‘梦里回到蓝色星球’。”


    钟杨重复一遍,似乎品了品这个名字,


    “和歌曲一样神秘,搞得我也想去那个星球看看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转头问今晚负责引领自己参观的侍从。


    见他转身,侍从官立马压低视线,后撤一步不敢与钟杨对视:


    “尊敬的客人,我是侍卫队队长里拉,当然您可以随意称呼我。”


    “原来是你?”钟杨转身,将重心倚在栏杆上,抱臂笑道,“我记得你,光剑使得不错。”


    “……”回想起被刚下飞梭的钟杨戏耍的记忆,里拉头埋得更低了,“您过誉了。”


    钟杨直起身子,踱步到他身前上下打量一番,忽然拍了拍里拉的肩膀:“抄录的曲谱晚上送到我房间。”


    还不等对方应答,钟杨便径直与他擦身而过,伸着懒腰抱怨起来:


    “好看是好看,但冷风吹得我脸都酸了!没意思,还是早早睡觉最重要。”


    侍从里拉一怔,赶忙对着钟杨的背影喊道:“等、等等!您不接着欣赏了吗?最精彩的部分就是歌曲结束的时候——!”


    “不了!”


    人影一眨眼已经走下了瞭望露台,消失在电梯口。


    啥也来不及做的里拉只能站在原地和手下们干瞪眼。


    ‘……怎么搞得好像听个传统歌曲听伤感了似的。不对,不能上套,他一定是伪装。’


    里拉撤下兜帽,骨壳下方的豁口呼出一口白雾,伪装成脑机接口的鼻腔顶替发声作用,古怪地嘟囔了两句,


    ‘这星盗果然没有看上去那么头脑简单,也对,毕竟是黄金城市金融家的私生子……’


    就在这时,焰火终于全数飞上了天空,再也没有新生的光芒冲入云霄,只余下无穷无尽的坠落。


    它们在天幕中燃烧至尽头,在力竭的最后化作陨落的太阳,重新回归冰冻星球的怀抱。


    能够站上最高处的里拉和一众侍从们,眼睛已经被骨壳全数覆盖,而只能爬上副塔的民众因为高度不够,也看不见远处的奇景。


    但景观并不因人类错过而不存在。


    侍从们没有发觉,在钟杨下去后,电梯又悄悄回到了顶层,一个此间宇宙无法观测到的摄像头脱离了玩家,带着无数高维投来的视线,一同回到原地,观赏冰火节最盛大的落幕。


    ……


    “……天呐,感谢小钟让系统回来录像!”


    “我……我居然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这就是游戏世界吗?好想来这里看看,冰冻星球、黄金城市、镜城,还有好多好多直播间,我的天”


    ……


    交织的坠落的星芒拖着长长的尾翼,像追随凤凰死去的百鸟,扑入大地。


    而隔着那层冰冻大地形成的“窗户”,在深蓝海面中,像是歌声中死去的玄鸟祖先回旋着飞向天空,拖住坠落的漫天星空。


    第233章 圈套 谁在诱捕谁?


    直播间摄像头已经离开, 钟杨独自在梯形通道中行走。


    中央高塔与副塔在塔腰处修建了蚁穴般的连廊,这种特殊的通道并不对普通人开放通行权限,在冰火节破例进入副塔的民众都会从塔内的直升梯离开。


    没有观众的注视,钟杨好像也没了表演欲望, 本来枕在脑后的双臂沉默地放下, 当时间过去三分钟, 他微微抬头, 停在原地。


    ——按卫队长里拉的说法, 他从这里离开后, 通道会自动识别行人的身份,指引他回到自己的房间。


    也就是说,钟杨只需一直向前走, 抵达尽头即可, 并不会出现分岔路口这类情况,因为无关道路会自行闭合。


    但这盘桓的长廊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一扇密闭的小门。


    嵌在墙体里的、看上去锁死的门。并且,门后面还有道路。


    “喂, 给的提示也太多了。你不会把我当傻子了吧?”钟杨突兀地开口, 似乎在和什么人说话,但只有自己的回声回应着他。


    啧,试探没起作用, 幕后之人好像并不想直接现身。


    他笃定冰冻星球上到处是那个人的眼睛, 把厄洛诺和摄像头都支走也是为了诱导那个家伙出现。


    系统已经很久没有出声了。自从离开黄金城市,来到被划分为翠丝坦其他城区的天体城市中, 他随身的系统便死了般寂静,仿佛直播间只有和观众互动的功能。


    而有趣的是,幕后那个家伙似乎并不打算掩饰这些异常, 甚至可以说,“祂”是故意的,明晃晃地把证据搬到钟杨眼前,生怕他看不见。


    比如……冰火节。


    冰冻星球脱胎于伽玛诞生的历史,在孕育她的文明中,人类在机械科技上走到了巅峰,与神话体系毫无瓜葛。


    那么,歌声里在雪山中献祭的神明是谁?


    任他翻遍记忆,也只有地球曾经遭受的浩劫能够对得上号。


    况且,歌曲的名字几乎可以说毫不掩饰,“梦中回到蓝色星球”,恐怕只有他能够迅速听懂这八个字的暗示。


    顶光为孤独的人类拉出长长的影子,他走向那扇突兀出现的门,但在半途却又停住。


    ——连廊是存在一定弧度的,而这扇门出现的位置恰好在60度的拐角处。


    当他靠近门口时,绕开了遮挡视线的墙体,终于能够看见走廊被遮挡住的剩下部分。


    ——那是整齐排布的一长串金属窄门,漆黑的凸起编码门牌被焊接在门框上,仿佛一个个囚室。


    钟杨眯起眼睛,距离他最近的这扇门编码是“2618”。


    是游戏剧情?不对。


    钟杨扫了眼前方,整条笔直的通道统共有618扇门,远处中间那个标记着“2314”的门牌隐隐闪着银光。


    就好像用有毒的饵料诱惑我靠近?


    钟杨轻笑一声,双手背在身后,脚步不疾不徐地走向那里。


    在压抑狭窄的氛围中,他又出现了恍惚的错觉,仿佛自己曾今走过同样的路段,甚至就在不远的过去。


    “我知道我失忆了,不用再提示我,好吗?”


    钟杨站定在“2314”门前,握住门把手,对着空气这么说了一句。


    而后,他猛地推开门,广袤的门后空间袭入他的眼帘。


    整齐平滑的天花板上,一道一道灰白相间的条纹切口按门牌号排布着,暗示着这里曾经存在隔开房间的墙体,但都被人切开拆除了。


    ——这是一个巨大得宛如音乐厅的特殊房间,毫无疑问,它是将整条走廊所有小房间打通后形成的。


    钟杨没有进去,入门的那道槛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门外灯光惨白。


    “我知道我来过这里,你不必提示得这么明显。我对失忆确实很迷茫,但太多的异常只会让人烦躁,让我感觉你在把我当傻子。”


    “在黄金城市你钻空子顶替了河神,但我和她的契约还在生效。我知道你没有杀她,只是想故意顶着她的脸来诱发我的危机感。”


    “系统也是你做的手脚吧?一万年了,它的性格从来都只会和我呛声,怎么可能真心实意夸奖我。


    作为主神,手下的黑心系统是怎样一种压榨玩家的性格,我还是很了解的。


    让我梳理一下过程,你让系统发布任务,然后我拿到了黄金城市金融家的继承权,我以为我要在那个游戏地图探索很久,你却突然跳出来合作星际航运,还让系统要求我征服星系。


    我是不是可以猜想,从头到尾我经历的变故,都是你在找合理的理由进行推动,达成‘钟杨主动离开黄金城市探索外星’的目的,对不对?”


    “而且,在镜城我能够压制镜行。


    虽然我总觉得当初分离的时候不知出了什么岔子,把镜行的脑子也都分离给我了,搞得他傻乎乎的,但不得不承认,仅从实力角度来讲,同级神明就是同级神明,况且我还晕头转向失着忆,怎么就拉大差距了呢?”


    “我们在那段记忆里经历过什么,导致我……嗯,意外变强了一些,对不对?”


    “还有镜城的怪物——你让它帮我洗脑了镜行的所有手下,奇妙的是,它表现出来的权柄能力和逻辑怪物很像。


    这就有意思了,什么人能够拥有和我相近的能力?你在明示我吗?”


    钟杨几乎就要把那个名字说出来了,但他在关键处堪堪停住,又继续分析:


    “不对,我不能说出你的名字。


    在黄金城市和镜城,我一旦分析起异常,就会被你用各种意外打断,而在更偏远的冰冻星球上,我甚至可以直接把思路说出口。”


    “哦,我知道了。”


    钟杨突然笑出声,他猛地拽上门,伴随着砰的一声重响,整条走廊隐隐发颤。


    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松开,上一刻还紧握着的门把缓缓化作白色噪点,和所有的门一起消失。


    现实又恢复了正常,空旷无人的梯形长廊末端正是钟杨今晚的休息室。


    “你是我的监视者,但你也在被监视着。一旦你暴露提示我失忆的事情,就会发生难以预计的变故,对不对?


    你想让我发现自己失忆,主动去探索谜团,却又束手束脚,只能把我赶得远远的,最好远离那个监视你的家伙,你才能放开手脚。”


    钟杨的步伐很快,没过多久他便拉上了休息室的门,坐在窗前向天体城市的星空望去。


    “这样吧,我换个问法,免得你又被监视者发现——


    冰冻星球是翠丝坦各区中平均气温最低的城市,它必然和光源热源离得最远。”


    “那离得最近的城市,是谁?”


    室内静默良久。


    当钟杨手上的笔杆转了12圈后,一个熟悉的声音突兀地打破宁静。


    是系统。


    门开了一条缝,钻进来的摄像头悠悠地飞来,这一次它切断了直播间的收声功能,在观众面前明晃晃地说出幕后之人的提示:


    【天体城市的编码是随机的,和光源的远近并不存在联系,我只能告诉你冰冻星球是三区。和冰冻星球公转半径相差最大的是六区——金属密林。】


    “啪嗒。”钟杨手中的笔尖定在桌面上。


    “你别告诉我,你是怕那个嘴欠的精灵??”


    “不会吧,命运你这么拉了?”


    可惜的是,他的嘲讽似乎并没有落到实处,在上一刹那控制了系统的幕后者毫无回应,只有茫然的系统出声道:


    【玩家在说什么?】


    “跑了啊,看来是真怕。坏了,以前手下的玩家变得这么强,我不会被打击报复吧。”


    一扔笔杆,钟杨百无聊赖地托着腮,眼皮渐渐的越来越沉,直至阖上。


    观众还沉浸在方才冰火节落幕盛况的余韵中久久不能自已,并未过多关注直播间短短半分钟的失声。


    ……


    “卧槽,冰冻星球的烟花太牛逼了吧!那个翠丝坦实体乐园啥时候开啊!有没有一比一复刻这个烟火晚会”


    “这很难做到吧?感觉成本上天”


    “更重要的是,那种冰层隔绝天空大海的特殊场景根本做不出来好吧?”


    “呜呜,我疯狂截图,爱死了,焰火拖着长长尾翼掉下来砸向冰层的时候,海里面倒映出一模一样但是颠倒的景象,好像两个平行世界被镜子隔开哦”


    ……


    只有为数不多的观众注意到了钟杨合上的眼睛。


    ……


    “嘿嘿,小钟睡颜!截图get√”


    “可惜他刚才没留下来看,痛失场景打卡截图_(:з」∠)_”


    “没关系,我现在打赏一个,你们截图吧(此观众打赏冰冻星球同款烟火×99)”


    “卧槽,直播间复刻得这么快吗?”


    “卧槽,富婆姐姐贴贴”


    ……


    就在这时,系统突然大声警报。


    【警告!检测到突发危机!请玩家立即应对!】


    伴随着刺耳的电子声,钟杨所处房间的地板突兀地下陷,所有室内陈设上方亮起一根竖线,将它们稳稳地悬挂在原地。


    而钟杨坐着的那张椅子诡异地崩解成细碎的冰渣,使他跌落下去。


    更加异常的是,从头到尾,玩家闭着的眼睛都没有睁开。


    第234章 塔底的死者 白骨地牢


    夜色吞没了冰冻星球。


    除了掌握真相的少部分群体, 任谁也不会料想到,巍峨的高塔竟然只是假象,真实情况是这些高塔全靠外部的冰层支撑着形态,内部空洞如同虫蛀。


    所幸, 在严寒气候的帮助下, 外壳冻层稳固无比, 墙体由此获得坚实的依托。


    但今夜似乎发生了某些突变, 将视线聚焦在某座副塔, 内里漆黑的中空构造一如往常伸手不见五指。


    突然之间, 伴随着破空的风声,一声重物跌落的巨响在塔底引爆。


    “砰!”


    扬起的尘雾悠悠散去,看似砖石铺就的塔底竟然是冰层一样的质感, 那坠落之物砸穿了中心, 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破洞。


    塔顶一缕幽光射下,几名服饰统一的黑袍人从阴影中缓缓走出,靠近了地面冰层豁口的边缘。


    “确定是他?”


    有一人开口。


    出声者揭下兜帽,一张没有五官的脸从中露了出来。


    “当然。我可是看着他一路走到房间的。放心, 整个房间都泡了麻醉毒素, 这次下了狠料。”


    又一人揭下兜帽,同样没有五官的怪物怪人互相交谈起来。


    “你干的很好,里拉, ”最先出声的无脸怪物伸出手, 让幽光穿过自己手掌,狰狞的爪形阴影顿时笼罩了冰下之物,


    “城主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为城主办事是我的荣幸。”


    他身后的怪人赶紧低头不敢居功,脑后那张紧闭双目的假脸霎时暴露在幽光的照射下,赫然是一路引领着钟杨登上中央高塔最高峰的卫队长里拉。


    “这句话不好。”撒森脑后的假脸悄然眯起眼, 一丝精光从爬行动物般的瞳孔里射/出,


    “为城主办事?”


    他缓缓转身,绕过因畏惧而弓腰点头的里拉,擦身而过的瞬间将手掌高高举起,却并未像里拉猜测的那样发动攻击。


    撒森云淡风轻地拍了拍手下的肩膀,以教导的姿态淡淡道:


    “你在这个位置上很多年了吧?这话说得不对。


    你每天巡逻,我每天办事,城主每天操劳,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冰冻星球。我、你、所有人,包括城主,我们这么做当然是为了城市的未来。”


    “当然,未来肯定是城主带着我们一起见证。好好做,别再出岔子,你还能升。”


    高于手下的城主心腹微微向他的那侧偏过头,在俯视的角度轻声道。


    “明白。”


    在撒森走后,站在原地的里拉深深低下头。


    ——————


    跟着玩家一同坠入塔底后,直播间一直热闹得不行,观众的心情和过山车似的,刚才还凑在一起围观氪佬放烟花,这会怎么情况急转直下了?


    ……


    “啊?这不对吧,怎么说倒就倒?”


    “系统都提醒了,他没反应过来?”


    “明明是提醒得太晚了好吧,小钟哪次不靠谱过?”


    “……不至于不至于,他还是翻过车的”


    “行,锅都是系统的,玩家自己不注意还能赖系统提示?追个虚拟直播间别太带入真情实感”


    “呃你不看你出去啊”


    “打住!”


    “……好久没见这种引战发言,居然觉得无比亲切”


    “你们别吵!小钟好像动了!”


    ……


    “嗯?吵架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塔底,倏然亮起一双眼睛。


    钟杨缓缓伸了个懒腰,从一堆垫在身下的缓冲物中爬起身。


    玩家对眼下的情况毫不关心,反而懒散地戳着直播间屏幕,似乎对自己的困境充满把握:


    “我看看,嗯……因为提示太晚了所以我中招?系统,你怎么看?”


    黑暗中看不清玩家的脸,但听这气音是他轻笑了一声。


    【……】


    系统没有做出应答,幽深的塔底除了隔绝光线,似乎也隔绝了它的信号。


    沙沙的忙音分贝极低,一时间直播间被笼罩在压抑的怪诞氛围中。


    “不说话?”


    “喂喂?”


    “在吗系统?你不说话我就当任务结束啦?”


    钟杨啧了一声,暗道可惜。


    刚才好一番试探,几乎把自己掌握的信息都摆在明面上,就为了炸出幕后那个大鱼,可那家伙刚连上信号就失踪,无语程度不亚于刚给对面充上话费,接通的下一句就是一声尖叫,原来对方手机手滑掉进下水道了。


    好吧,他也不算一无所获,起码确定对面是命运,而命运也被疑似杜德罗伊的某个人钳制着。


    ——当然,他更愿意相信命运所忌惮的是站在杜德罗伊身后的万物。


    她推着自己出来,让一切表现得像他在主动揭秘,很有命运藏在幕后操纵的风格。


    至于现在怎么办?


    玩家无奈耸肩,决定先观察周围找找出路。


    左右细细打量一番,塔底貌似不止接待过一次“贵客”,钟杨估摸着从脚底传来的触感,大致判断出曾经有不少的倒霉鬼也像他这样摔下来过。


    “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的骨骼破碎声不时在塔底响起,坠落者像是无意闯入亡者葬身之所的迷途羔羊,一路踩着堆叠在一起的朽烂人骨前进。


    钟杨搓了搓手,揣进外套口袋里。


    得益于冰冻星球的习俗,提供的衣物比较侧重御寒功能,只不过外物的帮助似乎对死亡带来的阴寒不太起作用,他越走越觉得冷,连直播间的滚动弹幕也渐渐放慢了加载速度,时不时出现字符错乱的现象。


    “没想到屏蔽效果这么好啊,”


    钟杨呼出一口白气,此刻玩家终于从他砸出的碎骨坑里走了出来,站在黑暗中看向上方垂下的一线天光,


    “你真把我流放了?发个任务连售后工作都不回应?”


    接收遇到问题,但并不影响收音转播功能,观众皆以为玩家所指的是系统,却并不知晓钟杨实际提问的另有其人。


    【……】系统回答他的依然是无尽的忙音。


    “好吧。”


    钟杨放弃这条好不容易搭上的沟通路径,注意力转移到当下的困境中来,而正是此刻,那竖直放射的一线天光发生了变化。


    某种奇怪的多边形阴影出现在光芒照亮的中心碎骨坑中,像是上方光源有什么东西遮挡了一下。


    而正当这一小片阴影出现,钟杨讶然地发现,钻入骨髓的那种阴寒消失了。


    这……寒意不是这累累白骨带来的?


    玩家迅速抬头,注意力聚焦在天花板的豁口处。


    方才没仔细观察,现在才发现这塞满白骨的塔底居然并不是封死的,不透光的天花板中央存在一个圆洞,他自己砸穿的只是圆洞上起封闭作用的薄薄冰层。


    此刻,洞口边缘还有些碎冰将落未落地挂在上方。


    按面积比例反推,阴影就是从洞口上方一米到两米之间的位置打下的。


    有人在他头顶做了什么,阻止了这股阴冷的寒意把他冻死?


    钟杨蹲下身,戴上手套,捻起一些还未完全衰败的组织到有光处观察。


    特征没错……看来给他们带来死亡的确实是寒冷。


    而与此同时,他又观察到,一些细小的透明爬虫从组织的孔洞中爬出。


    是它们吃掉了死者的血肉?


    钟杨捡起一块白骨凑近爬虫,这些小东西用短短的触须碰了碰,直接掉头就走。


    它们能够分辨出“死者”已经被吃干净。


    钟杨沉思,下意识想托住下巴,转而想起双手刚刚拿过什么,动作一僵,若无其事地揣进兜里。


    就在他思考的短短几分钟内,遮挡光芒的阴影消失了,但那股阴寒并没有重新出现,看来这个“开关”在改变状态后是持续有效的。


    系统和它身后的某位女士同时失联,钟杨正略有些苦恼于局面的僵化,双眼不住乱飘时,那些忙忙碌碌的细小爬虫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力降十会久了,我倒忽略了从细节破解谜题的老办法。”


    玩家笑出声,跟着这些小东西走到自己砸出的凹坑内。


    原地除了破碎的白骨,还有一些被砸死的透明蠕虫,它们爆裂的躯壳中溢出金色的古怪汁液,烙印在森森白骨上,像点点黄斑。


    光顾着观察大方向,却忽视了细节,钟杨决定反思两秒钟。


    小虫子们可不管这个走来走去的大块头在想什么,它们虽然好奇新掉下来的“食物”为什么没有迅速死掉,但既然现在还不能吃,那就先做点别的。


    ——比如,吃掉被砸死的同伴,那么多溢出的时金可不能浪费。


    是的,时金。


    钟杨轻轻抚上一块爬满蠕虫的白骨,被啃食的组织在透明小虫体内转化为天体城市最通用的能源——时金。


    第235章 星光长廊 谁在门后迎接我?


    窸窸窣窣。


    一只, 两只,越来越多的透明小虫从骨堆中钻出,数目之多、排布之密,几近汇聚成一条条湍急溪流的模样。


    “它们在往我砸出来的凹坑聚集?”


    钟杨凝神观察, 这漩涡状的爬虫湍流旋转收缩, 细密琐碎的声音汇聚在一起, 也变成了海潮般阵阵的浪声。


    当几股不同的爬虫在中心位置最终相遇时, 像狂怒的空气涡流开启风暴眼一般, 所有喧嚣碰撞在一起的位置却骤然安静下来。


    那股震荡得整个地下空间隆隆作响的恐怖爬行声在白骨坑洞的凹陷最深处被掐断, 像有什么怪物藏在风暴眼的深处,吞咽了虫潮。


    唰啦啦——


    不过短短数十秒,这群数量可怖的透明爬虫便消失在钟杨眼前。


    环境发生的突变打断了观众的争吵, 即便信号不好, 时不时冒出几行马赛克,也能看出他们对事态急转的愕然。


    ……


    “???系统,这是你的提示到账了?”


    “卧槽,这些虫子怎么跟行军蚁似的”


    “小心啊主播, 这一地白骨该不会都是它们啃的吧”


    “等会小钟你干什么”


    ……


    玩家并没有被诡异的现象吓退, 反而向前两步,顺着爬上来的道路又滑回了坑中。


    钟杨俯身,观察着地表陷入了沉思。


    他居然没有发现, 地面上密密麻麻满是蜂巢状的孔洞, 那些小虫恐怕就是顺着这些孔洞钻下去的。


    钟杨扯了扯手套的腕部,确保五指更加贴合, 然后抬手抚向地表,将掩盖地面的碎骨轻轻拨开。


    “原来如此。”


    ——那些啃食了死者组织的爬虫就在蜂巢地表之下。


    角落处,留在最后的两只爬虫似乎是为了让他跟上脚步, 才滞留到现在。


    当钟杨拨开碎骨后,它们先是抬起触须,在空气中上下摆动一番,确认闯入者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后,才调转方向,演示般顺着孔洞排队钻了进去。


    “你们想让我跟着?”


    钟杨眉头微蹙,这可不好办,他可没法缩成孔那么小。


    玩家眼珠一转,转头开始摸索周围,以爬虫消失的坐标为圆心,将碎骨清理出一个空白的圆。


    而这个圆的边界,正是一道非常细微的凹陷,若非钟杨蹲下身靠触感搜索,几乎不可能发现在碎骨掩盖下的拼接痕迹。


    “它们果然是在提示我。”


    钟杨沿着圆弧,在摸到某个凹槽时,这个圆和地面的连接凹陷电流般划过一道光,似乎某种机关被悄然启动。


    嗡——


    圆旋转下陷,为触发它的闯入者展露塔底最深处的秘密。


    这是一条通往未知处的阶梯。


    “你们说我要走下去吗?该不会有个陷阱在等我吧。”


    钟杨自言自语般提问,却没等观众回答,轻轻拍去手掌上的灰,便毫不犹豫地向它迈出脚步。


    ——————


    走下阶梯是一条狭窄到只能一人单向通行的道路,若是钟杨踮起脚,窄道顶端几乎就能贴在他眼睛上。


    “又见面了,你们在这里等我?”


    玩家确实这么做了,不过他的目光并未关注蜂巢状的灰白墙体,而是聚焦在两个探头探脑的透明小东西上。


    两只眼熟的小爬虫从孔洞里钻出来,抖了抖软体的触须,似乎发现了钟杨。


    它们像是为了表达喜悦的感情,互相追逐着尾巴,欢快地绕了三圈。


    “还要给我带路吗?”


    钟杨也不急,气定神闲地站定在窄道中,带着观众们看完小虫的表演。


    二虫转并未持续太久,透明的小家伙意识到钟杨在等自己后,纷纷调转方向,你推我搡,争着做走在前头的那一个。


    “谢了,小朋友。”


    钟杨耸耸肩,双手揣进兜继续向前。


    这蜂巢状的墙体并不遮光,孔洞里透出的白色微光将这条向下的通道映衬得仿佛萤火森林内的秘密通道。


    被小虫引入其中的闯入者,像是秘境自诞生以来首位探秘的人类,被无数好奇的眼睛观察着。


    ——也许不是眼睛,而是触须?


    毕竟,藏在孔洞里偷看的小虫们都靠着柔软触须才能捕捉到讯号,而那忽闪忽闪的触须顶端被孔洞里不知何处透来的光照亮,像生长在墙壁内的星星花丛。


    玩家在窄道中行走,花丛被他掠过带起的微风吹动,柔软地摇曳着。


    秘境中似乎不止他的脚步声,还有汩汩的流水声包裹着他。


    是从哪里来的声音?


    钟杨尝试放缓脚步,很快激荡的流水声也放缓了交织的频率。


    他再陡然加快,流水声像沸水投入一颗石子,瞬间迸溅来炸裂开,甚至形成了肉眼可见的波纹,推动得墙面上星星点点的光芒也不住晃动。


    “看来是闯入者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他搞清楚了。


    玩家停下脚步,流水声戛然而止,只有一种压抑幽咽的嘀嗒声回荡在窄道中。


    “你们看到我就这么高兴,嗯?”


    钟杨向墙面伸手,那一块嵌在墙内摇曳着的透明虫子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马上晃动着软软的触须凑上来,但那两只一路领着他的小虫迅速拨开同伴,霸占了他的手指。


    原来是他的闯入使这些小不点活跃了起来,流水声也是它们某种“工作”加速的表现。


    “所以,你们想告诉我什么?”钟杨戳戳瘫在他掌心的小虫。


    原来它们不是硬壳甲虫啊……


    爬到自己手上后,它们俩就跟太阳晒化了的橡皮糖似的,变成两小滩,戳着手感还挺好。


    小虫咕噜咕噜地滚来滚去,看样子是问不出什么来,钟杨便把它俩揣进兜里,自己继续向前。


    只不过,这回他放缓了脚步,让流水声保持着悠扬的频率,一路相伴随行。


    走廊很长,虽然斜角并不大,但当钟杨走到底时,他心中估算的距离已然达到一个庞大的数字。


    按垂直距离计算,他大约下降了1.6千米,换言之,如果在蓝星地壳最薄的大西洋中部海底山谷中,他现在已经抵达地壳之下。


    “外面应该天亮很久了。”


    钟杨站定在路途中央,看不见尽头的发光走廊终于即将迎来末尾,那是一扇门。


    “有人在迎接我?”


    他敏锐地捕捉到门后有呼吸声,有且仅有一个。


    第236章 你也倒戈啊? 这么巧


    呼吸声越来越大, 当钟杨靠近门前,一墙之隔的未知者所发出的呼吸声已经和功率极大的风扇排气口没什么两样了。


    咚咚、咚咚。


    似乎察觉出钟杨没动,门后人主动向前贴近,他的心跳声居然也顺着墙壁穿透过来, 最靠近走廊末端的那一圈小虫跟着墙壁微颤的频率微微抖动。


    ……


    “听声音不太妙, 门后什么东西?”


    “不是, 啥玩意能整这么大的心跳声, 门后停了辆空天母舰是吧”


    “啊啊啊系统别整这死出, 不要胡乱调大音量啊!”


    “你把直播间设置里的模拟体感关掉不就好了……”


    “不要, 不身临其境,我怎么体会和小钟一起探秘的乐趣!”


    “……emmm,你开心就好”


    “不是, 卧槽, 小钟你干啥”


    ……


    “你们说我要开门吗?”


    钟杨虚虚按在门把手上,作势要拉。


    这回,没开体感和开了体感的观众都同时发出了尖锐爆鸣声,因为正当钟杨和他们说话的时候, 门突然自己开了。


    砰!


    呼啸的风涌入长廊, 吹得遍布墙体的爬虫触须刷啦啦剧烈摇摆,像一阵一阵的海浪被拍打在沙滩上。


    门后不知名的存在三两步冲入长廊,却没能搜寻到他想要的“猎物”。


    “人呢?”


    这个面部被骨壳包裹, 除了改造成脑机接口的呼吸口外只剩一片空白的怪物纳闷道。


    “……那个。”


    忽然, 他右手边砸在墙体上的石门后弱弱地传来一个人声。


    “什么人!”


    怪物警觉后撤,从腰侧掏出光剑, 对准门后。


    紧接着他就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人手从夹缝中艰难地探出,然后发出求救信号:“我记得你叫里拉是吗?帮个忙,把我拽出来……”


    情况有些出人意料, 门后埋伏者竟然就是一路带着钟杨充当导游角色的侍从官卫队长。


    “啊?”穿着长袍的卫队长看样子还有些在状况之外,愣了几秒才开始拆卸几乎嵌合在墙体上的石门。


    “您没事吧?”


    里拉抹了抹骨壳外不存在的汗水,不知为何这门挪动起来如此费劲。


    就当他使出浑身解数终于撬开大门,拉住求救者的手时,一股滑脱的力量促使他重重向后跌倒。


    滑落的兜帽使得里拉脆弱的喉管暴露在空气中,本能的危险感立即像崩塌的高塔那样笼罩住他。


    他应该翻身,摆出防御姿态!


    里拉蜷缩在骨壳内的五官肌肉扭曲起来,但他无法控制自己!


    躯壳的本能反应告诉他,不要动!千万不能动!


    “开个玩笑,希望卫队长别介意,大家都是合作伙伴,嗯?”


    从门后施施然钻出来的青年单手插兜,另一只暴露在空气中的手活动活动五指,俯身从里拉攥紧的拳头中拽走手套。


    ——他一开始抓住的就是手套!


    那扇被自己猛然推开的门并没有嵌入墙体,而是被柔软的虫群触须吸附住了!


    而这个叫钟杨的家伙,也正是藏在夹缝中等待自己中招伸手去救!


    仰面朝天躺倒的卫队长眼睁睁看着青年围着自己打转,似乎比划着怎么下刀。


    “啧,你们说人摔傻了该怎么治?这壳子挡着脸我也看不出他的情况啊,要不先扒下来?”


    僵硬不敢动的里拉:“!!!”


    好歹毒酷烈的手段!不愧是星盗团伙的首领!


    而且他在和谁说话?!


    里拉根本感觉不到这里有第三个人存在的痕迹!


    “诶,白天我怎么没发现,你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这青年星盗忽然凑近了他,专注地观察起里拉面部的骨壳,


    “你的眼睛位置好像还算有救?”


    “什、什么?”里拉下意识想要出声,藏在骨壳下的双眼偷偷从缝隙中窥探。


    这一看,就和近在咫尺的手指对上了眼。


    “……你们进化的时候,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大家都是人类。”青年没头没尾地吐槽了一句。


    进化?什么进化?


    下一秒,还在思考的里拉就被扼住命运的咽喉,这个制服他的星盗居然掰着他的脑袋观察!


    他不能呼吸了!


    “别拍,系统你离我远点儿,别吓着直播间的宝宝们。”


    钟杨不耐烦地摆摆手,驱赶开蜜蜂似的嗡嗡追着自己的摄像机。


    “还真和我猜想的一样……面部血肉和颅骨调换了里外位置,没有支撑力的五官就能随意活动……”


    他对着骨壳和皮肤缝隙间几乎滑落出来的那双眼球啧啧称奇,反倒是被观察的里拉瑟瑟发抖。


    不、不愧是星盗!恐怕恐怖场面他见得多了!


    里拉冷汗直冒,牵动着操控眼球蠕动的视觉神经也爬虫似的蜷缩起来,让眼球藏进骨壳深处,试图避开和钟杨对视的可能性。


    他们想尽办法掩盖自己的异常,就是生怕民众恐慌,哪知这个家伙好像完全不会产生害怕的情绪一样!


    居然还敢上手!


    钟杨一边敲敲骨壳,一边开始套话:“好了好了,你让我摔一跤,我也让你摔一跤,咱俩扯平。”


    “不对,没扯平。”


    刚刚说出口的话,星盗居然能立刻反悔,他起身,似乎对研究骨壳失去了兴趣,转而拖拽着里拉往门后空间走去。


    “我走了一晚上的夜路!你们这破通道窄得要死,连转身都不方便,骨坑里还那么吓人!”


    “太坏了太坏了,不赔偿我一个城主之位我是不会罢休的!”


    走入门后,豁然开朗,窄道的尽头是一方金色的天地,透明的壳层阻隔了他们与脚下卷起阵阵浪涛的地下河。


    钟杨把里拉往地上一扔,拍拍手颐指气使起来:“我摔下来是你做的吧?先从你开始赔偿精神损失费!”


    “……您先、您先听我说,我在这里等您是为了……”里拉急忙解释。


    等等,他能动了?


    卫队长后知后觉地收声。


    “为了?我管你为了什么,先赔我钱。”钟杨哼哼,摊开一只手就要钱。


    里拉语塞半天,决定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开始坦白:


    “……实不相瞒,我特意在这里等您,就是为了带您到这里,地下这些时金是……”


    “还不愿意答应我?我看你不是诚心诚意的吧。”钟杨语气一变,目露凶光。


    “……当然不是!我是来投诚的!”里拉吓得吐字飞快一连串往外蹦,“老城主想杀您我看他就是自寻死路我帮您带路当新城主事成之后这些时金全部是您的!”


    “新城主?”钟杨琢磨片刻,总算放软态度,“听起来不错,这还差不多。”


    “但是先给我定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想保命拿个诱饵忽悠我?”


    不是吧,他都这么直白了!


    里拉勉强能活动的眼珠子费尽力气钻到下方,窥探着钟杨的脸色,揣度道:


    “这里的储藏量都是给城区做的医疗储备,我一旦用权限取用,恐怕会造成更多变故。不如这样,城主那儿的纯度更高,而且储藏量是这里的十倍不止,更方便您直接取走……”


    星盗摆明了就是想要现成的好处,不如用城主的私藏让他心动!


    “医疗储备?那算了。”青年果然上钩,满脸遗憾道,“那你给我带路,顺便看看你投靠的诚意如何?”


    *


    金色的地下河上方,一条冰冻长桥横亘于此。


    以押送姿态走在后方的年轻人慢悠悠问道:“来历?”


    走在他前方领路的卫队长立即回答:


    “高塔内部还保存着引领人类完成星际大迁徙的AI遗骸,按照它的书面记载,冰冻星球是某项毁灭原本文明体系的灾难降临后,被AI选中的文明复苏地点之一。”


    “嗯。回答挺快,历史算你合格。”钟杨道,


    “但是没答到点子上,我问你现在问题的来历,包括你为什么倒戈,你们打算做什么,推我入坑到底是干什么!”


    “啊?”里拉终于反应过来,


    “我们很早就出现问题了!冻壳病我也算不清楚它的来历,翻阅AI的记载,应该在大迁徙途中就出现过相应的事件。


    它几乎是困扰冰冻星球的流行病,但高塔管理层一直不怎么缺针对性时金药剂,虽然时金资源匮乏,但也从没有这么严重过。


    直到守护者降临,他好像、好像有能净化病症的能力似的,药剂利用率一下子提升了好多。”


    “净化?”


    钟杨想了想厄洛诺的权柄,发现是有这么回事,点头道,“行。大迁徙是怎么记载这个病的?”


    “‘这个批次失去了继续下去的意义,我们选择放弃这几个城区,剩余的人类体表出现析出白骨的特征,它们预计会成为……什么什么墓碑’。”


    里拉尴尬道,“我记得不是很清楚。”


    他眼里反复无常的星盗倒也没揪着不放:“下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倒戈?”


    “虽然病症有点困扰,但在冰冻星球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人类的适应力应该足够支撑你生活下去。所以,你铤而走险是为了什么?”


    “别告诉我说觉得跟着星盗更有前途。”


    钟杨目光没放在他身上,而是眺望着远处,没想到那些细小的爬虫也有如此庞大的同类,走入门后,这一条地下河中就有发展成完全体的巨虫在潮水中浮浮沉沉。


    此刻的它们完全蜕变了模样,触须浸没在时金河流中汲取养分,身后扑簌簌展开火焰般热烈的艳丽鳞翅,和变换了色彩的闪蝶有些相似。


    钟杨漫不经心地听着里拉的自我剖白,时不时看一会沉浸于奇诡景色的弹幕发言。


    里拉苦笑一声:“您说的对,我早就适应了这样自欺欺人的生活方式,顶着假面在市民面前接受赞美。适应了就应该一直这样下去吗?”


    “您刚才也说了,我的程度是最轻的,眼睛还算有救。”


    他比划比划自己的骨壳中上方:“但是我现在是这样,以后万一更严重呢?互相掩饰假面算是高塔管理层的共同秘密,但谁也不想完全被城主拿捏,咱们又不是奴隶社会。”


    “守护者的到来让我看到了希望,或许倒戈他更有前途。”


    钟杨脚步一顿:“这就是我出舱后你放水的原因?”


    “……”里拉沉默,考虑半响选择实话实说,


    “不,是因为我们确实没什么战斗动力,看到出舱的是您而不是守护者打头阵,我以为您已经拿下了守护者,以厄洛诺阁下的实力都难以抵抗的话,侍卫队和您打打表演赛已经是最大的勇气了。”


    “……听你话里话外到处是守护者,怎么好像投奔的是厄洛诺一样,”钟杨摆出不爽的表情,


    “你在跟我投诚好吧?”


    “以你们的关系,我相信向谁倒戈差别不大。而且他不在,城主准备向您动手,我只得先选择您了。”


    “什么意思?你说得我像个备胎。”钟杨微眯双眼。


    这、怎么拐到这个点上来的??


    里拉慌里慌张辩解:“不,您误解了!我是……”


    “他的意思是,城主交给他的任务太难完成了,所以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向你投诚,希望能在新城主手下继续担任要职。”


    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声音打断了里拉的发言。


    现任老城主的心腹、几乎被视作城主接班人培养的撒森缓步走来。


    “我说得对吧?卫队长?”


    “您、您怎么会在——”里拉倒退两步,像个被掐住咽喉的麻雀,窒息得说不出话。


    “我当然会在。”


    撒森举起一只手,比成爪状的形态,向钟杨点头。


    “是你?”钟杨挑眉,接收到他的暗示。


    原来通过影响光源驱散骨坑中森寒的人就是眼前的“城主心腹”。


    “你也为了大义选择了厄洛诺?”


    钟杨用里拉的话问他,只是看他的样子笑眯眯的,完全就是一副奸商要搭上灰色掮客的得逞模样。


    “是,也不是。我选择的是自己的活路。”


    撒森无视瑟瑟发抖的里拉,径直走到钟杨面前,接过了领路的职责。


    “厄洛诺从前没有表露出想和城主争夺的迹象,但你来后,他变得积极。所以我投奔的是你——守护者奋斗目标的领导者。”


    “城主故步自封,几乎要断送冰冻星球的前途,我们都是为了冰冻星球。”


    撒森高大的身躯和苍白的骨壳在时金映衬下显得怪异又恐怖,但他温和地伸出手,和钟杨达成合作伙伴的第一次握手。


    “死者血肉会转化为时金,这里是医疗储备仓,也是死者为后人储备的救命资源。”


    第237章 所有人都会死 如果火焰图腾讲述的是真……


    “您是不是觉得森寒的塔底像个刑场?”撒森边走边说, “觉得那里是个专门的处刑地,用来处理各种弃子?”


    “说实在的,挺像。”


    钟杨走在他斜后方,心虚的里拉远远缀在后头。


    “很正常, 如果是我, 我也容易产生这样的误解。”撒森听着像是在笑, 但他立即补充解释道,


    “里拉这家伙做这么多年都升不了职, 就是说话抓不到重点。”


    “塔底其实是坟场。所有生前的市民在每次的冰火节聚集在塔顶, 而所有死去的市民也在那一天统一运送到地下。”


    “AI驯养了这种特殊的爬虫,它们能把人类剩余的能量转化为可利用的形态,也就是时金。”


    “剩下的部分留在塔底, 成为奠基高塔屹立不倒的白骨坟场。”


    “……你们的生命形式还挺超前。”钟杨锐评。


    “不必违心夸赞, 也不必嫌恶憎恨。”作为本土人,撒森倒颇有客观冷静的态度,“这是习俗,也是冰冻星球能在资源匮乏的岁月里支撑多年的生存经验。”


    “你们民众自己知道吗?”钟杨还是没忍住追问, “看里拉那样子, 只怕是半知不解吧?”


    撒森淡淡道:“就算知道,他们也会同意。没有人能够对维系冰冻星球的存续说不,何况只是贡献遗骸。”


    钟杨:“……”这家伙怎么讲得还挺有道理的。


    “我追随城主多年, 也替他做过很多事。他打破了这种平衡。”


    撒森一句话解释清自己倒戈的缘由。


    “嗯……可是守护者带来了外来资源的补充。”钟杨提出疑义, “况且他一个人,时金作为资源私藏着也没什么用啊?”


    “你不懂, ”撒森摇摇头,谈话间他们来到了几条支路的汇聚点,这是地下长河最湍急的河流中央,


    “当他背弃冰冻星球时,即使是一刻我也无法忍受。”


    “好的好的,我努力理解。”钟杨合十双手,诚恳道。


    面前的城主心腹看着就是要自我剖白了,可他却没有继续下去,而是再次举起手,启动了某种不知名的开关。


    轰隆——!!


    长河骤然激荡!


    浸透在河水内的成虫们刹那生成羽翼,像有人给时间按下了加速键,刷啦啦眨眼间飞得漫天遍野,金色泼洒在空气中,溢出的恐怖能量让人晕眩。


    “高塔中废弃的AI在预感到自己报废的到来前,将所有资料生成了两个备份,以实体的形式打印下来,藏在冰冻星球的两个地方,为的就是历史不被遗忘。”


    “第一份,藏在城主手里,里拉没见过,但我曾经在某次任务之后无意间获得这份资料的部分片段。”


    做完这一切的撒森奋力挥舞着双臂,像在指挥交响乐团那般投入。


    天空中飞舞的闪蝶像一簇簇火焰在他的指示下各自列阵,它们羽翼上闪烁的脉络在互相接触后拼合为可辨识的字符。


    “而这里,就是第二份资料的所在。”


    “自从得到历史资料的片段后,我抓心挠肝地想找到它,和一匹喝不上水渴死在沙漠里的骆驼没什么分别,而当我获得接管地下河的权限后,我突然想明白了。”


    “AI主脑也是依靠时金运作的,它死去后也会遵照冰冻星球的条例,将剩余可利用部分回归地下河。”


    “我就在想,那份消失的资料会不会也被带去了地下河?又或者说,城主确实销毁了第二份,但AI化身的时金携带着它所有秘密,成为了额外的第三份资料?”


    钟杨看着漫天飞舞的火蝶,漆黑的眼神被照得明亮:“……所以你找到了它们?”


    “是它们找到了我。”


    撒森苍白骨壳也被浸染上火色:“吸吮时金,在时金长河中生长,最后死去又回归河流。这是这些虫类的一生,也是我们的一生。”


    “冰冻星球上,生命的形态是一样的。我们和它们没什么分别。”


    “在我看来,它们也许也是另一种形态的我们。因而AI留下的人类故事,化身为蝴蝶的另一种生命形态应该也知晓。”


    “伟大的联想力。”


    钟杨没有动,他专注地凝视着火蝶燃烧生成的符文。


    简练的字符讲述了人类从诞生到成长的故事,直到某一天,明亮的天空骤然熄灭,带来光和热的那个被称作“太阳”的伟大星球死亡。


    在时金没有被发现的当时,光明的匮乏导致人类管理层也和所有阶层按同样比例凋零着,于是所有空缺被主脑迅速接管,也致使了后续AI制定疯狂的迁徙计划这类失控现象诞生。


    而不久之后,主脑在维度科技上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时间突然变成可以量化的资源,与旧能源相比,它一以贯之,催生生命,无损回收,几乎是立即就成为主脑的依仗。


    为了执行那项堪称疯狂的[人类文明重启计划],主脑抛弃所有其余资源储配,将它们全部转化为时金形态,即使转化不可逆,也甘愿冒这个风险。


    “现在你能理解我的感受了吗?”


    明明是高大善战的侍从官,撒森却语气幽幽。


    钟杨还在看,这些火蝶字符和蓝星的某些古文字构造相仿,像是搬迁出去的同一部族不同血脉在经历时间演变后产生了部分分歧,但总体上竟然能达到阅读无碍的程度。


    “作为翠丝坦三区,冰冻星球是一项失败的重启,AI已经决定处决城区所有缝合人类基因的机械生命


    (备注:下文将会将这些试验品称作奇美拉)


    然而,装载在冰冻星球中央高塔的AI主脑分部在极度低温的状态下,遭遇了长期的时金匮乏,产生了难以扭转的损坏。”


    撒森替他念出声,


    “这是主脑第一次遇到无法处决回收的特殊状况,在AI死亡的后续时间里,冰冻星球将被奇美拉自行接管,通过‘城主’等一系列管理层,模拟人类完全自治的状态。”


    “这会是一种全新尝试吗?人类能够在已经判定需要回收的奇美拉社会中重新复苏吗?


    主脑暂时无法给出答案。”


    “虽然AI主脑死去,但判定标准始终会在冰冻星球中运行,它像一个幽灵,游荡在冰火交织的大地上,每当冰冻星球的冰火节焰火点亮夜空,所有高塔便会激活一次判定。”


    “若城中奇美拉趋向于‘人’,则平安度过这一年。若城中奇美拉濒临失控,则奇美拉基因序列中自动设置的回收程序将被进一步推动。”


    “具体表现形式为,骨骼析出,为后续不可回收部分糅合为白骨十字架做准备。而血肉部分凋零,重新回归时金形态。”


    这——!


    钟杨迅速理解话中深意:“这是‘冻壳病’的来源?!”


    “对。”撒森点点头,“这不是病症,而是人类要被回收的表现。”


    钟杨哑然:“……难怪你会说,都是为了冰冻星球。”


    站在后面的里拉被巨大信息量冲昏,几乎要瘫软在地。


    “所以、所以大人您背叛,不不是背叛!您弃暗投明,是因为、城主做的事情加剧了‘冻壳病’的流行?”


    “蠢货!”撒森攥紧拳头低喝,险些压抑不住怒火,“你没看懂吗?!这是判定!判定!而城市生病一年比一年加重,就是因为城主的所作所为,让判定无法通过!”


    “AI主脑被迫放手给人类自治,可我们却因为那个拖后腿的蠢货通过不了人类判定!


    这算什么?!人类和AI一样管理不好我们自己的社会?”


    撒森猛地收小音量,伪装为脑机接口的呼吸腔大口大口喘着气:


    “只有换人。只能换人。”


    “所以你选厄洛诺?”


    钟杨看着他,这个叫做撒森的人穿着长袍,兜帽被他自己扯下,露出白骨壳层覆盖的面部。


    本该是鼻腔的位置,现在整齐地切割出一块方形豁口,维系生命的气流从这里交换,而发声的口腔在骨壳包裹之下,话语嗡嗡地带着回响。


    撒森说:“不,不是他。他像人,但非人。”


    “守护者和人类之间的关系,比主脑和人类之间还要更远些。我能够感觉得出来,你别看我这个样子,但我不靠眼睛看东西。”


    怪人缓缓拉起长袍,燃烧殆尽的火蝶坠入时金长河,它们没有死去,只是在长河中沉眠,像一曲终了,等待下一轮开场。


    “而你,是我见过最像人类的那一个。你做城主,比所有人都好。”


    “……谬赞。”钟杨完全不知该拿什么表情面对这个出乎意料的合作者。


    夸他像人?


    说实话,剥离了人性的他不敢这么忝居。


    “我每年冰火节圣典过后都会来检查一次,而今年,是我们彻底化作白骨十字架的最后一年。


    若冰冻星球无法通过下一次的考核,所有人都会死。”


    ——————


    一艘摇摇晃晃的飞梭带着满身伤痕降落在一片荒原中。


    “我们到哪儿了?”驾驶舱内传来虚弱的声音。


    一个漂亮但满脸疲惫的女人和一个长着两个脑袋的怪人一前一后,警惕地钻下飞梭,在附近搜索一番后,确认没有危险,又再次蹑手蹑脚地回到了飞梭上。


    “没有危险,下去休息?”


    “也好。”


    这艘船上的乘客们各自有着鲜明的外貌特征,像和那个女人走得极近的男人,他便穿着医生才会穿的白大褂,而暴露在外的双臂则排布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机械器官,像是随身携带的移植仓库。


    “安格鲁,你别走远了,你可是咱们唯一的医生!”


    搬运空油桶的一个少年冲他喊道。


    “我知道杜尔伽,更该小心别走远的是你,”流亡的【非法医生】安格鲁·帕奇扭头就喊,“我只是去找找水源……哦天!”


    他一脚陷进地里,等费索罗娜好不容易帮他脱身出来,才发现陷进去的凹坑居然喷出了金色的能源。


    “时金?”费索罗娜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发怔。


    “地里喷时金?”安格鲁比她还愣神。


    “你们快来——!!!地里喷时金了!我们的能源储备有救了!!”


    唯一四肢还能动弹的杜尔伽深吸一口气,张牙舞爪地向后冲去,连滚带爬蹦上飞梭,抓起同伴就跑。


    “快点!快点!那些油桶都带上!”


    杜尔伽兴奋得不能自已。


    “急什么?”娜塔莉别开他,把回来拿储金工具的安格鲁揪住,拖着他来到飞梭能源箱。


    “喂你——!”


    安格鲁眼睁睁看着一路上互相熟悉后愈发横行霸道的驾驶员抄起他的腿就往能源箱塞进去。


    “来吧医生~”


    娜塔莉笑嘻嘻的,拍着手欣赏能源箱将安格鲁沾了满腿的时金转化为气态,吸纳进储备箱。


    “虽然我的腿改造过,但直接塞到蒸汽阀是不是太过分了?”


    医生摊手。


    “怕什么,还有医生治不了的病?”费索罗娜施施然路过,随口给小驾驶员帮腔。


    “……”语塞的安格鲁只能看着昔日互相托付后背的同伴搂着驾驶员向前走去,二人摇曳的背影颇有狼狈为奸的风范。


    “来来来,小驾驶员真聪明,咱俩想的一样。”


    小姑娘和年长的貌美女人相视一笑,推下前进操纵杆。


    吸收了一点时金补充,飞梭的工作效率回复到40%以上,靠人力搬运远不如飞梭直接自己来开采,她俩的想法都是让飞梭边补充边搜寻。


    “你们三个让让!”


    穿着红色斗篷的驾驶员吆喝着,飞梭机身伸出苍白的细长手掌,绳索似的把三个躲避的搬运工拽回了自己的位置。


    “不愧是舰长。”路过的粉发美丽青年摸着监管者的狗头微笑。


    路易斯脱离拍卖行后,在流亡的日子里逐渐觉醒了新技能——训狗师,这名出了些小意外的监管者不知为何看见他就变乖。


    和费索罗娜分开战略目标后,这两名【诈骗犯】的关系霎时变好不少,各司其职还能打个配合,用阴影化的能力解决了好些危机。


    “总算找到个不错的落脚点了。”


    虽然苍白手掌拖拽的动作不太温和,但杜尔伽的好心情毫不受影响。


    自打他们从陷落的雨夜城逃离后,飞梭在星海航行时总是撞上看不见的透明隔膜。


    明明扫描雷达和射线回馈讯号都没有检测出那里有什么异常,但当飞梭抵达那一带时,诡异的拖拽力便突然出现,飞梭迅速减速到0,就像陷入胶质的果冻那般。


    若非强行加功率,大量燃烧时金挣脱减速带,他们现在恐怕已经变成凝固在宇宙中的冰冻僵尸了。


    跌跌撞撞沿着隔膜摸索,他们总算找到一条出路脱离那个危机四伏的星域。


    而这片降临的土地,正是他们百般分析之后才得出的“较为安全”的天体城市遗址。


    ——————


    夜晚,星斗漫天。


    “你怎么还不睡?”


    守夜的阿尔瓦等大家呼吸都平稳了,才低声问杜尔伽。


    这名少年模样的同伴睡前解开了发绳,原本只有中短长度的头发,在流亡的日子里长长不少,也许太空的低引力环境起了不少助力作用?


    “啊?我?”杜尔伽被问得一愣,他后知后觉地摸摸脸上,才发觉已是深夜。


    自己不知何时看远处看得出了神,直到有人提醒才发觉全然忘却了困倦。


    “你看什么呢?”


    阿尔瓦顺势把椅子搬过来,凑到他旁边,从杜尔伽的角度往小舷窗外部看去。


    “我……我也没在看什么,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那儿就不困了。”


    “你确定?”


    本来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阿尔瓦却立即眉头紧皱。


    杜尔伽这时也反应过来,迅速坐直:“确定。”


    那里有问题!


    二人对视一眼,确定了彼此的猜想一致。


    “要叫醒大家吗?”杜尔伽提议。


    阿尔瓦思考片刻,果断摆手:


    “不用。看那个方向时我并没有反应,现在的状况是,如果你一人被影响,我可以应付,但若是其他人醒来也会被影响,那局面可就难说了。”


    杜尔伽点点头,跟着他一起拉上了舷窗内部的遮光帘,锁死外门、走廊门、休息室和驾驶门,启动了预备紧急逃离程序。


    “你们怎么了?”


    就在操作驾驶位时,霸占驾驶室的娜塔莉惺忪地睁开眼问道。


    “有点情况,你现在感觉如何?”阿尔瓦低声问道。


    娜塔莉迅速检查一遍自身:“没有问题。”


    “那就继续睡,什么也别想。”


    女孩扯过斗篷便盖上自己的脸,翻个身放松身心:“好。”


    在星空中流浪的这几天,众人一起经历的日子早已培养出默契和信任。


    五分钟后,杜尔伽和阿尔瓦在休息室汇合。


    “都检查完了?”阿尔瓦问。


    杜尔伽点点头。


    “很好,我们现在互相交换检查位置,你检查我关闭的舱门,我检查你关闭的,然后你就去睡觉。”


    杜尔伽抿唇,给了他一个明白的手势,然后起身就走。


    当这一切结束,已经是十五分钟过后。


    回到被窝怀抱的杜尔伽揉揉眼睛,加倍涌上来的困意迅速拖拽着少年模样的人类进入梦乡。


    而确认他陷入深度睡眠后,阿尔瓦再度起身,沿着刚才走过的路径又开始巡视。


    ——————


    翌日。


    杜尔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却发现所有同伴聚集在他身侧,面容凝重地看着自己。


    “你们干什么?”


    杜尔伽愣愣地摸了摸自己,没有缺胳膊少腿,又摸了摸脸颊,五官也没跑位置。


    “你知道阿尔瓦去哪了吗?”


    娜塔莉率先打破沉默。


    “阿尔瓦?”杜尔伽眼神扫视一周,这才发现并非所有同伴都在这里。


    ——昨天和他一起巡视的阿尔瓦不见了!


    费索罗娜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你们昨夜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杜尔伽慌乱地回想:


    “是我睡前!我记得……我好像看这个舷窗外面看得出神,他发现我的异常,赶紧叫了停,然后我们一起锁了舱门,开了预备紧急逃离的程序,然后我、我就睡着了……”


    “没有问题。”


    安格鲁出声。


    “和监控录像显示的一样……”奥斯顿懊恼地揉搓着两个脑袋,“老大你去哪里了啊!”


    最早发现异常的是天天跟在老大屁股后面转悠的奥斯顿,他一路上和阿尔瓦学了不少土壤辨认知识,当这个双头人两张嘴大喊大叫半天也没喊来老大解答疑问时,他就冲去了驾驶室调取监控。


    视频里,昨夜和阿尔瓦完成检查后,杜尔伽确实始终在自己的位置上睡觉,而阿尔瓦在经过休息室外门的监控后,身影便就此消失,并未出现在下一个衔接的监控视频中。


    “那个拐角衔接着向外的舱门,他会不会出去了?”


    费索罗娜向娜塔莉问道,“舱门开启记录你看了吗?”


    “就是因为我看了,才觉得事情有些严重。”娜塔莉紧皱眉头,“总舱门最后一次开启记录是昨天我们收集完物资回来的时候。而另一个能够进出飞梭的地方……是时金储蓄仓。”


    “那里我检查过了。”路易斯牵着狗凑过来,“时金是满的,管道内没有尸体,储蓄仓也没有,而且对外开口附近的泥土没有人类路过的痕迹。”


    “你昨夜看到舷窗那个地方,然后就出神了,对不对?”


    安格鲁伸手,示意杜尔伽把头伸过来给他检查。


    医生仔细排查着,在确认并非精神幻觉后,事态陷入了僵局。


    摆在他们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一,离开这个莫名危险的资源丰沛之地,同时放弃搜救阿尔瓦。


    二,驻扎原地,等待阿尔瓦回归。


    三,主动出击,寻找消失的同伴。


    无言的交流后,众人眼中都给出了明确的答案。


    “就这么办吧,咱们不要单独行动,下飞梭至少三人一组,依靠飞梭的搜索功能向那个方向逐步推进。”


    费索罗娜一锤定音。


    但意外总来得比惊喜更多。


    就在搜寻计划开始不到半天,牵着狗的路易斯和奥斯顿在下飞梭后一起失踪了。


    第238章 分崩离析 拆解队伍


    “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先发现他们失踪的是安格鲁, 医生一节一节地扣着自己的手指,用力得皮肤有些泛白。


    “冷静点儿安格鲁,你要是把自己手指拆了咱们可没人能帮你治。”


    费索罗娜按住他的肩膀,但这次医生没有配合老队友, 安格鲁激动地站起, 一拳砸在桌上, 险些把费索罗娜推搡开。


    机械臂与金属桌面发出剧烈的碰撞声。


    安格鲁像是惊醒般, 猛地回过神, 理智收拢后颓然地坐下:


    “……抱歉, 我有点冲动。”


    杜尔伽正孤零零站在墙角,尴尬得手不知往哪放,他垂着头略微有点懊悔。


    或许阿尔瓦失踪当晚……自己再警惕点, 事态或许有所不同?


    “想什么呢?”


    头顶突然被人揉了一把, 杜尔伽抬头正巧撞进费索罗娜的眼睛里。


    女人逆着光,打下一片三角形的阴影,完全笼罩住了墙角的少年,她的眼神莫名有些阴沉, 眼角带着一丝异常的黏液。


    费索罗娜怎么突然有点怪……


    杜尔伽隐约有些不安, 发虚的目光从费索罗娜的眼睛上移开,聚焦在她披散的头发上。


    这……刚才她的头发是长这样吗?怎么焦黄焦黄的……


    干枯的发丝像枯死的榕树气须一簇簇打着结,让人忍不住联想, 或许下一秒会从中钻出些虫子。


    费索罗娜身上也发生了异常?不对……


    杜尔伽脑子里的想法一个接一个往外冒。


    不对, 她的妩媚气质感觉没变,就是……就是总觉得……肮脏了点?


    “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


    费索罗娜好像没有察觉到杜尔伽的胡思乱想。


    她神色如常, 牵起杜尔伽的手把他往门外带:“你去驾驶室看看娜塔莉,这里有我。”


    “啊?这……”这个时候分头行动会不会不太好?


    杜尔伽有点迟疑。


    费索罗娜的态度却与往常不同,她吐字迅速, 有些不容置喙,语气完全是命令式地下达指令,把杜尔伽拎了出去,拍拍他的后背:


    “去吧。”


    被扫地出门的杜尔伽:“……”


    不是,就这么把他赶出来了??


    他张了张嘴,又伸手试图敲门,最终还是反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把一肚子震惊和疑惑咽了回去。


    行吧,反正在哪待着不是待。


    *


    门后。


    听着外部的脚步声在踟蹰片刻后终于远去,安格鲁扬了扬眉。


    “你怎么了?”医生一改方才的焦躁急促,整了整衣领在桌前落座,抬眼看向老搭档,


    “装不下去了?还是他的脸突然不合你心意,不叫人家小猫咪了?”


    “小猫咪?”


    明明是被质疑的一方,费索罗娜反而嗤笑一声,把皮球踢回了安格鲁那边,“他?他哪里像小猫咪了?”


    “说起猫——”


    费索罗娜双臂展开,像是伸懒腰般向前推开,撑在桌面上,脖颈柔软地一扭,整个人就轻飘飘地滑落下去,尔后一只肮脏却妩媚的猫咪轻盈地跃到安格鲁身前,


    “我确实好久没变回这个形态了,谢谢你提醒我帕奇宝贝~”


    猫咪舔了舔爪子,冲医生抛了个媚眼。


    安格鲁没有回话,眯起眼睛审视着她。


    良久,费索罗娜服软似的叹气道:“好吧。”


    那条看得出本来十分蓬松、但此刻长毛尾部因肮脏而黏连的猫尾甩了甩,绕着安格鲁的下巴勾勒出一道弧度。


    “还记得,来这儿之前咱们俩私下约定的吗?只有咱们俩,”费索罗娜语气带着蛊惑,“我们才是一伙的。”


    安格鲁双臂放在桌上,形成一个圈,双眼静静注视着蹲坐在圈中的怪猫。


    “嗯。”


    *


    杜尔伽对此毫不知情,可怜的小队友被排斥在外,无处可去。


    幸好,驾驶室里的娜塔莉倒是很快给他开了门,看她轻松的模样好像完全没被队友失踪这件事影响。


    “零食省着点吃,这地方也就能源补给还可以,别的半点比不上三角街黑市。”


    娜塔莉随手从驾驶座底下掏出两袋东西砸到他怀里。


    这穿红色兜帽的小女孩人长得小小一个,姿态倒像是混迹航线多年的老驾驶员,仗着飞梭停泊时锁死了操作界面,直接把两脚大喇喇地翘在上面,还不时舒坦地晃一晃。


    “你不吃?不吃给我。”


    杜尔伽愣神的功夫,怀里的零嘴连包装名称都没看清就又被抢了回去。


    看着怡然自得的驾驶员,他还是没忍住皱了皱眉:


    “阿尔瓦他们三个失踪,你一点不紧张吗?还有你的零食哪里来的?”


    “紧张啊。”


    闻言,娜塔莉那头咔吱咔吱的咀嚼声停了下来。


    她一蹬腿,驾驶座转过一百八十度,正面对准了杜尔伽:


    “我太紧张了,没人比我更紧张,你们都是共患难过的老队友,我可是半路加入的,要论互相了解肯定是你们之间更熟悉吧?”


    “他们仨失踪,连你们都找不到半点头绪,我紧张有什么用?”


    “况且还有一种情况,他们失踪万一是你们内斗造成的呢?我势单力薄,在队伍里发挥的还是有人能取代的驾驶职责,可不得远离一下漩涡中心?”


    “你……!”杜尔伽瞪大了双眼。


    瞥了眼正欲反驳的杜尔伽,娜塔莉突然笑出了声,摆摆手:


    “别急,我就是个假设。你还不如想想被赶出来的自己,真可怜,明明也是老队友却和后来者一样不被信任……”


    “现在这种情况,你一直挑唆我和他们的关系有意义吗?”杜尔伽摊开手,无奈叹气,


    “而且我觉得失踪原因和内斗扯不上半点联系,最开始阿尔瓦失踪后咱们开过一次会的,我记得我讲得很清楚,是那天晚上出现了一点异常。”


    “所以你觉得是外力因素导致的?”娜塔莉歪着头问。


    “这……很明显吧?”杜尔伽蹙眉,有点不解。


    “那你就更惨了,亲爱的,”娜塔莉亮晶晶的眼眸流露出一点莫名的情绪,“他们怀疑你就是那个外力因素,所以才把你赶来我这儿。”


    杜尔伽张了张嘴,却发现说不出反驳的依据:“……”


    好像……确实。


    “我早就觉得奇怪,路易斯说你们几个才是最初的越狱队友,怎么你比我还要像个外来者?”


    “先不提你在队伍里到底发挥的什么作用,就说这次失踪事件,你有头绪吗?


    你没有,你紧张得把自己遇见的异常全坦白了,但他们半点没有正视问题的样子。


    失踪者最后接触的队友按常理就该隔离观察,这也是正常面对有能力的团队成员的处理方式,但他们好像根本不觉得,接触过异常的你有威胁。”


    娜塔莉耸耸肩,“费索罗娜平时怎么跟你讲话的,又怎么跟安格鲁讲话的?”


    她盘腿坐直,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你就算像个吉祥物,也不能真把自己当吉祥物。你看,他们这次私下行动又没带你。”


    “……那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杜尔伽不得不承认,娜塔莉的三言两语确实让他开始反思过去的所谓“队友情”。


    娜塔莉叹气:


    “我也需要队友啊,我一个人待在飞梭上势单力薄,又发生了异常失踪这种可怕的事,剩下的船员里费索罗娜和安格鲁是牢不可破的联盟,我当然要拉拢一个抱团的人。”


    杜尔伽眉头一皱,敏锐地指出她话语中隐含的信息:


    “等会,所以你早就知道他们是怎么失踪的?”


    娜塔莉苦笑道:“这就是促成我急切找你谈话的直接原因。”


    “并且,让我预感到咱们队伍马上要分崩离析。”


    *


    “你看。”娜塔莉轻声道,“这是整段监控。”


    杜尔伽这才知道这架功能偏向民用的飞梭上还有隐藏的“工蜂”无人机,它们就像外出的蜂群一样探测周围环境,并筛选出异常档案整理给驾驶员。


    此时这段监控就是“工蜂”们带回的图象。


    路易斯的粉色头发在一众像素点中显得相当清晰。


    他走在视频中央,画面边缘的移动人形应该就是奥斯顿,两人距离不远,每移动五百米左右便停下观察。


    时间定格在第39分钟,就在路易斯转过头再次和奥斯顿互相确认安全时,突然他的手势顿住了,紧接着做出了相当大幅度的后退行为,仿佛奥斯顿那里出现了极其可怕的景象。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直被路易斯牵在手上的那只狗挣脱了锁链,沿着与奥斯顿相反方向飞驰出了监控画面。


    而路易斯在短暂的怔愣之后,也紧追着狗的方向开始奔跑,三道影子从他脚底剥离出来,扑向奥斯顿的方向,似乎是在为主人阻挡某种追击。


    “是【诈骗犯】的能力,他在极度惊吓之中不惜透支能源,甩出三道投影。”


    娜塔莉的声音从脑后传来,她以一种极其紧密的姿态凑近了刚拉拢来的队友,几乎把杜尔伽圈进怀里。


    然而,杜尔伽僵着脸任由她的鼻息打在耳廓上,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的心神全被监控中的画面掌控了。


    “难怪路易斯这么害怕,亲爱的。任谁突然看见自己的队友变成这样,恐怕都要疯了一般逃窜吧。”


    娜塔莉的眼珠滑动到眼尾,像猫观察洞穴中的老鼠那般,直勾勾地观察着杜尔伽的耳廓。


    明明动作这么刁钻,却连头都懒得扭一个方向,硬是要保持着二人的脸都正面朝向监控的方向——


    那个渐渐从视频远处跑入镜头的身影终于清晰了,是一直保持着双头形态的,最先失踪者阿尔瓦的老下属、囚徒【盗车者】,奥斯顿。


    但他只剩一个头颅了。


    另外那个头颅连着脖颈和胸腔的一大半都失去了踪迹,整个人仿佛被劈开般,露出血淋淋的腹腔,还挂着内脏。


    “这……这种伤害……不是热武器,反而像是……”


    娜塔莉肯定了杜尔伽的猜测:“是撕裂伤。”


    “他们离得不远……路易斯惊吓不是假的,他没有发现袭击奥斯顿的东西,就像是——”


    “就像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杜尔伽无意识打了个冷颤:“监控呢?没记下来吗?不能拉近镜头吗?”


    “很遗憾……”娜塔莉叹气。


    “……”没有得到肯定答复,杜尔伽咬紧了下唇,眼睛死死盯着屏幕。


    这场追逐只持续大概三百米的长度,因为奥斯顿剩下的那个头颅,连同他整个人,都突兀地消失在了屏幕中。


    没有袭击者,原地空留浅浅的脚印。


    “很遗憾,监控虽然记录了,但我无法判断。”娜塔莉这才把剩下的话语说全。


    “看清楚了?这是我掌握的信息,这地方有古怪,也许丰富的能源储备就是靠着‘吃’掉失踪者才转化出来的。”


    娜塔莉啪的一声关闭监控,双手撑着操控台一跃便坐了上去。


    “不是吧,小朋友吓傻了?”见杜尔伽还愣愣的没反应,她比了个V伸到眼前晃了晃。


    “不,这太突然了,你让我消化一会信息……”杜尔伽拨开她的手,重重地揉了两下太阳穴。


    “行,那你消化着,咱们这个联盟也算互通有无了,我顺便跟你讲讲接下来的安排,”


    娜塔莉一耸肩,单手托起圆溜溜的脸蛋,


    “咱们先下手为强,砸烂这艘飞梭。”


    杜尔伽本来还怔怔的,闻言差点被她呛死:“等会你说什么?砸烂??什么?”


    他左右看看,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砸烂飞梭?”


    “嗯哼~”娜塔莉笑眯眯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说昨天天气不错一样。


    “路易斯和那条狗都没回来,八成是和奥斯顿下场差不多。


    而费索罗娜也是【诈骗犯】,甚至和路易斯合作过,这一类莫名其妙的投影能力带了点互相沟通的功能,虽然我不清楚原理,但费索罗娜都把你赶出来了,她肯定已经从路易斯那里知道外面的突发事件了。”


    “这下可好,阿尔瓦消失在飞梭内部,可里面找不着任何线索,出去搜救的小队却更加离奇地消失在外面……”


    “作为最后一个跟阿尔瓦接触过的吉祥物小朋友,你肯定会被怀疑吧?”


    “他们怀疑你,所以驱逐你到我这里来,至于我一个小女孩,我也很害怕啊!万一出点什么受到惊吓打你一顿之类的事情,岂不就替他们试探出你的深浅了?”


    娜塔莉撇撇嘴,故作夸张地眨眼。


    “然后一举两得——驾驶员我,试探工具,死了不可惜,你,重点怀疑对象,死了正好,没死也能找到点应对手段。


    到时候把咱俩往飞梭下边一扔,两个人坐着刚加满能源的飞梭远走高飞,这续航可比带着一船累赘要持/久多了。”


    杜尔伽还是有点没缓过神:“这、这和砸烂飞梭有什么关系?”


    “这里,”娜塔莉屈起手指敲敲操作台,


    “靠驾驶员操控,但整座舱体的内部结构,能穿梭于影子之间的【诈骗犯】才是最熟悉的。他俩没想让我们活着,你觉得费索罗娜会做什么?


    她会把咱俩困在某个固定舱体内处理干净,这个驾驶室就很合适。


    咱们先下手为强砸出去,反正外面里面都有失踪的危险,不如赌一把,起码让他们失去限制咱俩的优势。到时候需要胜利大逃亡的话也没关系,这艘飞梭我摸得透透的,啥毛病都能修。”


    “可……”


    杜尔伽下意识要辩驳,他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但这全程的分析实在过于有理有据,况且他离开前费索罗娜今日的表现实在可疑,这不由得使他多想。


    “别可是了,我都生怕你不肯听,特意模仿了费索罗娜跟你说话的口癖,这还不足以展现我的诚意吗?亲爱的,还是想让我叫你小猫咪?”


    看着杜尔伽最终妥协点头,娜塔莉弯了弯嘴角,手指勾起一缕头发打起了圈。


    *


    “……事情就是这样,路易斯死了,这个地方的潜在危险比我想象中还要可怕。”


    肮脏的猫咪口吐人言,对沉思的同伴说道。


    “你记得杜尔伽提出过的异常吗?是来自窗外远处的动静。我用投影检查过了,这段舱体是干干净净的,外部环境的问题暂时还没潜入这里。”


    安格鲁颔首,起身开始工作。


    通过储备能源充能后,原本操控精密手术的机械臂现在被用来干起了粗活——他竟然在切割这段舱体!


    “沿着这条线,小心点。”肮脏的猫咪用那双竖瞳观赏同伴工作的背影,桌面投下的影子收拢成一条黑线,为安格鲁标注准线。


    “幸好能源充足,你机械臂上的推进器等会拆两个下来安到外面,运送咱俩足够了。”


    “所以你才变回猫?”安格鲁埋头工作。


    费索罗娜舔舔爪子:“说什么呢,我的重量是恒定的,就算变成影子也是把重量分散到范围内别的影子里去了。”


    “突然这么问,你不会想试探我吧?”费索罗娜眯起眼睛。


    “情况特殊,我当然要保持警惕。”安格鲁毫无被戳破的尴尬。


    “没劲,”猫咪一甩尾巴,眼神飘忽向着左上方望去,依稀是在回忆,


    “这回,咱们又得坐着简易星舰穿梭宇宙了……和过去一样,每次最后剩下的只有咱们。连进西西弗斯监狱也一样,那批船员陆陆续续都死在斗兽场,从来如此,没有例外。”


    “现在相信我不是冒牌货了?没有什么恐怖存在披着我的皮来生吞活剥帕奇宝贝?”


    安格鲁忍不住笑出了声,费索罗娜轻轻哼了一下。


    医生的动作很快,就在他要彻底拆下完整舱体时,突然一阵爆裂般的巨响从驾驶室方向传来。


    “砰!”


    “砰砰砰!”


    “砰!”


    “什么声音?”趴着的猫警觉地竖起耳朵,在一瞬间拉起室内所有影子。


    一人一猫探究地望向前方,然而一道恐怖的冲击波刹那洞穿了整艘飞梭,使它四分五裂。


    第239章 救兵? “你搞什么——!” 砸……


    “你搞什么——!”


    砸烂是这么砸的?!


    杜尔伽被巨大的反作用力推出驾驶舱, 强烈的气流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只能勉强扭过头对拽着自己衣领的红衣女孩大喊。


    飞梭一瞬间四分五裂,快要被安格鲁切割下来的舱体完整地滑脱了出去。


    “看见没有!看见没有!我没骗你吧?他们果然要对咱们动手!”


    娜塔莉似乎完全没感受到队友的不满,自顾自神情激动指着那段黑色舱体。


    只见方形金属舱体外部, 几条触须般的阴影茫然地甩动着, 像是受到惊吓的泥鳅四下逃窜。


    是【诈骗犯】的影子!


    “数量不多, 幸好咱们抢先下手, 不然被这些藏在夹层里的影子暗算的就是我们俩。”


    娜塔莉死死拽着杜尔伽, 另一手上撑着把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黑伞, 伞面鼓起借助冲击气流像鹰隼般滑翔,与诡异的黑色舱体飞快拉开距离。


    而那些影子恰好在这个时候野草般疯涨起来,仿佛是为了印证娜塔莉的话, 它们嗅闻着空气中的活物气息, 向着逃离的二人追击而来。


    “呵。”


    娜塔莉冷笑,在影子沾上他们的刹那收拢黑伞,宛如断线风筝般直线下坠。


    扑了个空的影子一僵,迷茫了半秒后陡然折转, 追逐着下坠的二人, 密密麻麻像死者垂下头颅将黑色的长发披散开。


    然而此时,娜塔莉再次以不可思议的奇异姿态起飞——她红色的斗篷扑簌簌张开,像蝙蝠翅膀般灵活地借助着风力, 闪转腾挪竟然就这样拉开了距离!


    影子再也没能追上二人的速度, 迷茫地蠕动片刻,又缩回方块舱体外表。


    由于追击时影子兵分两路, 在捕捉娜塔莉二人时仍有部分影子包裹在舱体外表,得益于这部分的缓冲作用,黑色舱体抗住了飞梭破碎的冲击气流与金属乱流, 现在追击的影子也回归原位,舱体活像一只机械虫子在抖动触须。


    娜塔莉垂下眼眸。


    这片他们迫降的陌生星域大气层相对稀薄,宇宙像贴图般朦朦胧胧地从地平线外衔接过来,在背景中的巨大天体映衬下,他们脚下的飞梭好像真的是只被人用指甲掐爆的甲虫。


    她捋了捋肩头散落的碎发,不发一言。


    而被她提着的杜尔伽正满脸怔忪,还未能完全适应立场的转变。


    人类不必要的情感关系往往会成为顺应事态的绊脚索。


    不过没有关系。娜塔莉漫不经心地想着,时间差不多了。


    她平静地看着地面张开嘴吃掉黑色舱体,合拢的地缝下方隐隐传来挤压破碎的声音。


    “等……等等!”


    果然,杜尔伽在看到地面突兀地撕开巨大裂口时叫出了声。


    “费索——”


    他下意识喊出队友名字,才反应过来他们早已分道扬镳。


    他们……死了吗?


    挤压声翻腾了几下,很快就和水面浮起的溺毙者泡泡一样破碎消失。


    杜尔伽莫名手脚发冷。


    难道之前消失的同伴都是……去了地下?所以才找不到踪迹?


    那、不对,被撕成两半……撕成两个人的奥斯顿是怎么回事?


    “小心!”


    就在这时,娜塔莉的惊呼在他头顶炸响,她好像遭遇了莫大的恐惧般恨不得用全身的力气提起杜尔伽冲刺。


    方才吞咽了舱体的地面再次张开了嘴,而这一回,它不再采用守株待兔的狩猎形式,而是伸出了“舌头”——


    一段奇妙的浑浊的光芒,向飞速逃离的二人追来。


    直到被彻底包裹进光芒中,杜尔伽才发觉光柱是由无数闪烁的流萤组成。


    ——————


    “……听得见吗?”


    头很晕,但空气非常清新,不,应该说是浓郁……馥郁?


    杜尔伽无意识地紧蹙着眉头,鼻翼微动,急促地呼吸着。


    “没死就起来。”


    一只手抓着他的肩膀,把人从平躺的姿势提溜起来,然后松开了手。


    “啊!!”


    与地面亲密接触带来的浑身钝痛终于唤醒了杜尔伽。


    “你干什么?!”他颇为狼狈地爬起来,拍掉脸上的尘土抱怨道,“扔人也别用脸着地的姿势啊。”


    罪魁祸首娜塔莉耸了耸肩,满脸的不在意:“行,我记住了亲爱的,下次一定。”


    “……”杜尔伽对她的认错态度表示怀疑。


    二人一时有些冷场。


    “你瞪我干什么?呦,小猫咪被丢到地上生气啦?”娜塔莉还是笑眯眯的,甚至凑过来帮他拍拍肩上的灰尘。


    杜尔伽微微别开眼避让与她对视的可能,目光越过娜塔莉的头顶将四周环境收入眼底,这是一片苍白的沙丘,远处依然是贴图般的辽远宇宙,巨大的天体映衬得人影渺小而寥落。


    “你炸毁飞梭,不光是为了对付他们对吗?”杜尔伽忽然出声。


    “费索罗娜切下的舱体有完备的维生设施,能够作为单独的逃生舱横渡星系,她赶我出来找你或许有让我们自相残杀的目的,但绝不是为了夺取整艘飞梭逃跑。”


    安全感短暂的回归使得杜尔伽混乱的大脑理清了一点思绪,他早就觉得娜塔莉有些不对头,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现在他突然想清楚了,这里馥郁的空气像泡满了蜜糖一样,催生着一个个疑点的火花接连在他脑子里冒出头来。


    “变聪明了?还是终于有机会表达想法了?”娜塔莉挑起半边眉毛,“怎么,跟我组队,不想当拖着费索罗娜他们大腿的小朋友了?”


    “你不要转移话题,”


    回忆起方才目睹的前队友死亡现场,杜尔伽对娜塔莉此时的语气略感不适,


    “还有,既然咱们谈拢了,我现在提出异议是为了更好的合作,而不是想和你翻脸,你也别总模仿费索罗娜讲话,自己还是个小孩子怎么就叫我小朋友。”


    “好吧。”


    娜塔莉不置可否地退开一步,但看她的神色,杜尔伽很怀疑这家伙喊上瘾了根本不想改口。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决定暂时忽略次要矛盾,抓住关键问题继续逼问。


    “怎么说呢……”娜塔莉苦恼地捏捏下巴,突然灵光一现,“这样吧,你看!”


    她两手不由分说地掐住杜尔伽的脸,强硬地带动他扭转视线——


    他被迫面向天空。


    白色沙丘忽而扬起一阵风暴,细雪般的尘土落下后,杜尔伽看清了他头顶的白色“森林”。


    巨大的、投下恐怖阴影的十字架漂浮在空中,它比宇宙幕布里的天体更有压迫感,因为它近在眼前。


    甚至最尖锐的锋芒就在他的头顶。


    那、他刚才看见的白色沙丘……


    杜尔伽忽然感到两颊被拍了拍。


    “是十字架掉下来的骨骼碎片哦。”娜塔莉微笑着扶正他的脑袋。


    “还不算太蠢,而且你说得对,我先前为了拉你入伙确实存在欺瞒。


    为了表达歉意,我这儿的一手情报都免费提供给你。”


    娜塔莉语气淡淡,但每句话的信息量都巨大得杜尔伽头晕:


    “阿尔瓦失踪其实有留下记录,还记得那个监管者吗?它巡逻记录里有这片地面‘吃掉’他的影像。


    那艘飞梭是复古型号,很少有人知道这种飞行器还会装载生命探测系统,我恰好在垃圾山的破烂堆里见到过类似的,才能摸到那套玩意的启动方法。”


    “这……和你炸飞梭有什么关系?”


    “利用它,我才能在搜查的时候发现地下有东西。”娜塔莉伸出一根指头,竖直向上。


    “东西?”杜尔伽一怔。


    “和我们一样的,东西。”娜塔莉微笑。


    “这个十字架上面有四十万个生命信号,而这里到底有多少十字架?我不知道,但我那会真是吓得不轻,第一时间想启动飞梭逃离,可我失败了,飞梭被死死贴在地面上,你记得把咱俩吸下来的光芒吗?它黏住了飞梭底部,咱们谁也逃不出去。”


    见杜尔伽眼瞳微动,娜塔莉声音一冷:


    “别急着回想,费索罗娜切割舱体逃跑也只会带上安格鲁,没你的份,小朋友。”


    话语末尾她又换上与费索罗娜颇为相似的愉快语气:


    “所以呢,被抛弃在计划之外的我们俩天然就是一伙的,我又恰好发现十字架‘进食’存在时间间隔……你不介意我用进食这个词吧?”


    “这就是你炸飞梭的原因……”


    “对。反正飞梭本来就开不走,我当然要想办法拖延被吃掉的时间,才能找到转机。”


    “而现在,转机来了。”


    娜塔莉脸上挂起浮夸的笑容,冲远处热情招手。


    “诺亚——!”


    诺亚?那个监管者?它不是和路易斯一起失踪了吗?


    杜尔伽回头,一只疾跑的白色机械犬引领着两名怪异的人形生物而来。


    第240章 我们遇见了人类,在外太空 他们……和……


    虽然外表的仿生毛发不知为何消失殆尽, 但看那机械犬的奔跑姿态正是“失踪”的监管者无疑。


    它领过来的那两个家伙是……?


    杜尔伽微微错愕,他在翠丝坦城见过的改造人不少,但像这两人一般通体银灰的也相当少见。


    有点像全机械化的低阶监管者……但监管者有这么灵活吗?有这么……


    杜尔伽斟酌片刻,看着二人由远及近跑动的姿态, 脑子里不由得冒出一个词, “鲜活”。


    踩着苍白砂石而来的怪人正是来自蓝星的机械士兵。


    在杜尔伽打量他们的同时, 李文殷也在通过远程视觉通感观察他们。


    天知道在探索陌生星域时收到通讯信号他有多惊讶, 况且正式会面时还发现对方是一只狗!


    然后他就再也没从震惊状态脱离出来, 从听完舰长和那只自称诺亚的机械犬洽谈了合作关系, 到现在来接那只狗口中说的“两名剩余外星队友”……


    ‘这两个外星人长得也……太人类了吧?’


    ‘还是两个未成年……不对,那个男的身体数据信息显示应该刚成年不久……也不对,万一人家外星球不是按18岁来算……’


    李文殷忍不住腹诽, 他还以为要接的对象也是两只机械犬来着。


    舰长瞥他一眼, 即使换了机械士兵的脸,这小队员还是掩盖不住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愿意加入先遣队,勇气可嘉,但实际办事还需要历练。


    舰长一边琢磨着如果顺利返航就把这年轻人要到自己手下特派组, 一边抢在李文殷前头, 上前一步释放友好交流讯号,道:


    “想必二位便是诺亚的队友?他向我们介绍这里有两位相当优秀的领航员兄妹愿意与我们合作,现在看来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很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我们舰队内部的讨论稍微耽搁了一些时间。”


    有些意外的是, 被舰长投入更多精力观察的杜尔伽并没有搭话,反而是相对矮小的红色斗篷女孩扬起脸, 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笑容接道:


    “我们也是刚到。不过在陌生星域,和古怪出现的陌生人合作……考虑当然要慎重些,舰长能来已经展现了您十足的诚意与勇气。”


    “走吧哥哥。”娜塔莉一把拽起杜尔伽的胳膊。


    不是……什么东西?哥哥, 谁?我?


    杜尔伽震惊。


    从对面怪人说出“领航员兄妹”这个词组时他就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以至于现在完全没反应过来,差点一个趔趄栽进砂石里。


    “我——”杜尔伽大脑停止旋转,开口试图说点什么,然后被娜塔莉危险的笑容堵了回去。


    “小心,走不动的话我来扶你。”


    娜塔莉嘴角上扬,眼睛也自然地眯成了新月的形状,但落在杜尔伽眼里便是杀意十足的威胁信号。


    “很抱歉舰长,我们在航路中遭遇了星盗的劫掠,哥哥在搏斗过程中脑部受了点伤,现在对陌生人稍微有些排斥。”


    按住杜尔伽后,娜塔莉转头对上人类合作方又是另一番神情,甚至不惜往同伴头上扣锅。


    “……”说谁脑子有病呢!杜尔伽瞪她,但没瞪过,只能背着黑锅憋屈当哥。


    虽然有些古怪但也能用兄妹的相处模式解释。


    舰长将他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开口揶揄道:“二位感情真好。”


    “那是。”娜塔莉相当干脆地应了下来,仿佛她真的和杜尔伽存在血缘关系。


    *


    来接应他们的飞梭和翠丝坦城的同类产品差异不大,也是由主舱体外搭多种功能分区整合成的大型飞行器。


    娜塔莉很淡然地接受了登船检查,甚至还在杜尔伽被扫描仪检测出背后蝴蝶烙印危险金属反应异常时,帮忙编了个纪念离世母亲的蹩脚借口。


    “你搞什么!”


    进入属于他俩的休息舱后,杜尔伽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堵着她追问。


    “小声点,如果你想被外星人误以为咱俩反目成仇打起来,然后把我们赶出去的话,那尽管继续。”


    明明比对方矮了两个头,娜塔莉却丝毫没有弱势方的感觉,轻飘飘一句话便拿捏了对方软肋。


    “这可是咱俩唯一生还离开的机会。”


    见杜尔伽捏了捏拳头又放下来,娜塔莉知道他现在已经是霜打的茄子,便从容地引导道:


    “你想知道情况,我也正好想告诉你。”


    “还记得我说这个地方吃……进食的事情吗?


    这群外星人和咱们不太一样,我让诺亚套话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并未经历异常事件,而且监管者扫描出来的数据显示,他们的身体构造与我们差异非常大。”


    “换句话说,他们只是在这儿迷了路,想找个认识路的本土人指路离开。”


    杜尔伽不知不觉被她牵着来到了沙发边上,这支外星舰队的物资储备相当丰富,甚至空余的客舱还能配备全套家居。


    娜塔莉单手按在沙发边缘,柔软的表层微微下陷,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对坐下的队友说:“而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你……”


    太奇怪了。被牵着鼻子走的奇怪境遇让杜尔伽存在一种陷入怪圈的不真实感。


    自从来到这个星域,队友接连失踪,尔后是目睹奥斯顿的死亡录像,再然后是背叛,逃离,与更多的死亡,现在陷入了最危险的地底,见识了白骨十字森林那样大的恐怖,最后反而莫名其妙地登上了什么外星人的舰队?


    就和垃圾山里那个【缝骨匠】讲的破烂故事一样!什么一路穿越了无数个世界变成最强,结局醒过来只是一场梦而已!


    这也太奇怪了!


    杜尔伽不知道该怎么说,可看着娜塔莉逆光的眼睛他又讲不出质疑的话。


    “你……你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为什么要带上我?”


    憋了半天,额角都快溢出汗了,他也只找到这么个话题来缓解尴尬。


    “我不是指责你的意思,就是很奇怪——你找到了最优的方案,为什么要带上我一起?


    诺亚有监管者的能力,你和这些外星人沟通得这么好,我——我好像没什么作用……”


    见娜塔莉面无表情地挑起眉,杜尔伽慌慌张张地补充起来,其实他也不知道他在慌张什么。


    “……还编了个咱俩是兄妹的设定……”


    “觉得我对你太好了图谋不轨?”


    “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怎样提供相对应的回报给你。”


    杜尔伽叹了口气,对上娜塔莉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道。


    “我就不能莫名其妙救你,对你好不求回报吗?”娜塔莉歪着头,扯了下嘴角。


    她的眼睛似笑非笑,总让杜尔伽想起某个不久前死亡的前队友。


    “……”


    于是杜尔伽又把头低下去了。和费索罗娜他们逃狱时……自己也是一直被动地跟随着他们,这种习惯相当可怕,甚至恍然忘记了自己处于一种拖油瓶的位置上,连垃圾山里学会的生存知识都忘得干干净净。


    没有等同的价值,就不会有人愿意出筹码帮助你——


    但他的胡思乱想被娜塔莉打断了,她说:


    “觉得我下一秒就会把你也推出去当棋子?”


    “我确实有这种想法。”


    红色斗篷的小女孩施施然坐下,撑在杜尔伽头后的手顺势摸了把他的头发,手感不错,好像长长了不少,已经能够披散到肩后了。


    “但不是现在,而且兄妹身份的设定更容易让他们放下戒心。”


    “如果只有我一人,他们会怀疑我是隐藏在暗处势力的先锋从而拒绝接触,况且你不觉得吗?只有一个小女孩莫名其妙出现在这个怪异星域,这不是就差把‘我有问题’写脸上了?”


    “两个人,看似我方力量增多容易被忌惮,实则是更让人放心的组合。


    咱们俩不论做了什么,都至少能抓捕一个来威胁另一个,换我是他们的话事人我也会这么考虑。”


    娜塔莉挪了挪位置,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斜躺在沙发上,刚伸了个懒腰,又开始苦恼于腿不能伸直,便露出嫌弃的表情,踢了下杜尔伽的后背:


    “你坐那头去!别占在中间像个傻大个。”


    看起来好像真的是兄妹俩。


    “啊?好的!”


    杜尔伽忙不迭起身挪位,脸上终于带了点高兴的样子,明明被对方告知自己是待价而沽随时可能推出去的地位,他却反而安心下来。


    ‘可悲的人类。’娜塔莉惬意地撑着脑袋,享受短暂的闲暇。


    知道自己的标价,才能在社会这个金字塔上找准位置然后对号入座……一旦收获了一点好处,却惶惶然不知所措。


    ‘不过这是好事,他和人类已经没什么两样了。比起傻乎乎跟着几个逃狱犯还不觉得自己会被丢掉的时候,现在的惶恐才是正常的。’


    娜塔莉眯起的眼睛里划过一道流光,


    ‘幸好队里还有这个备选的女性奇美拉,继续用费索罗娜的身份才真不知道该怎么抛弃老队友,反而拖着他逃跑。’


    [检测该实验组人类复苏进度超过临界值,已升级实验组编号。]


    [已将该实验体升格至顶层]


    [0-01号奇美拉-杜尔伽]


    [检测到该实验体同队成员已淘汰六名]


    [主脑将不惜一切代价维护0-01号实验体完成复苏]


    [观众也是如此。]


    *


    “舰长,他们没什么异常。”


    回收机械士兵后,李文殷全权负责了对这两名外星领航人的观测。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并未在外星来客的面前展露自己人类的本来面貌,而是全程以机械士兵的外观与他们交流。


    幸好这次蓝星高塔预测到陌生宇宙可能存在各种突发状况,空余的备用救援仓还不少,便开放了一个接纳他们。


    ——当然,指引他们登舰也是由其他机械士兵完成的。


    舰长微微颔首,又对另一项结果提出疑问:“嗯。扫描结果呢?”


    李文殷将资料递交上去:


    “那名骨龄18周年的男性生命体与人类有99%以上的基因相似度,但他的情况有点奇怪,皮肤与皮下躯体间存在一段厚度为0.02mm的金属夹层。”[1]


    舰长一边听着,面上看不出神色,但大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缺失的指节:“嗯,继续。”


    李文殷道:“他背部那个引起检测组关注的蝴蝶纹身其实是外表皮肤的凹陷缺口纹路,正好把内部金属夹层的颜色显露了出来,又恰好是蝴蝶形态。”


    “女的呢?”


    “基因检测他俩确实存在极近的亲缘关系,极大可能是亲兄妹。但说来奇怪,她与人类的基因片段100%相似,”


    李文殷说到这,忍不住纳闷,


    “主脑回传的检测结果只把纸面数据摆了上来,但没有明确这个百分比到底是按什么算的。”


    ……总不可能是按体积算的吧?


    可他俩又是亲兄妹,妹妹100%人类,哥哥99%,那名男性与人类不同的1%难道是他皮肤里的金属夹层被主脑排除在人类范围外了?


    李文殷正腹诽着,就听见舰长轻笑了一声:


    “该不会主脑直接按体积,甚至论斤称重按体重算的吧?把1%的金属夹层排除了人类范畴?”


    “……舰长分析的很有道理。”


    李文殷尴尬一笑,这些大佬都是有读心术的吗……从前何露队长也没这么神啊……


    “别那么紧张,下次有想法可以直接跟我提出,我们是先遣队,这里是陌生星域,一切猜想皆有可能。”


    椅舱转了个圈,平滑地移动到李文殷身侧,女人歪在靠背上,随手把资料递回给他:


    “还有呢?他们相处模式怎么样?”


    “挺正常的,非常符合他们的身份信息。”


    回想起监控中娜塔莉躺沙发上把杜尔伽踹到边缘那一脚,李文殷确信这是亲兄妹的相处。


    “我记得你也有个妹妹,”舰长嗯了声,“你觉得正常……那应该这一点是实话。”


    女人说完这句便沉默下来。


    李文殷感觉自己该走了,但看着手里这叠资料又拿不定主意:“舰长……?”


    “嗯?你怎么还不走,”女人摆摆手,


    “行了,别自己瞎琢磨,把资料回传给主脑吧,让蓝星上那群光长脑子不练拳头的家伙思考去,起码把基因百分比怎么算的给我明明白白讲清楚,别整这些模棱两可的。”


    ——————


    得益于高塔科技的进步,量子通讯在九霄剑宗万世传音阵法的辅助下,能在零时间损耗的情况下使得亚洲最高指挥所获得外派先遣队的讯息。


    但这些资料并未来到周兴邦或者别的什么指挥长手上,而是直接被递交给了地心的主脑中央控制室。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动着纸页,细白的手指摩挲过打印的墨黑方块字体,在手掌离开后,纸页刷啦啦合拢,隐隐泛着流光。


    “懒得再打印一份所以直接启动阵法实景投影给我吗?”


    留在这里的钟杨分神无奈叹气,“这和为了省公交车费所以坐直升机空降有什么区别。”


    “你说是不是,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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