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案其一:「看情况坦白,估计是瞒不住,提前准备好说辞。」


    林和悠在慢吞吞地给出回答之前,先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从哪里暴露的。


    鉴于贝姐没有举枪可能不是什么很严重的猜疑,但拿举不举枪来判断千面魔女的心情是会被平次吐槽的推理。


    如果他直接问的话贝姐会解释给他听吗?难以想象。算了,反正对他来说完全不暴露才是更离奇的事情。


    于是他背着手紧扣手指,以一种仿佛在和上司汇报工作的姿态站着,而汇报的开头是毫无气势的“如果您愿意相信的话”。


    他的一切行动的起因并不复杂,但真要把它说出口还是有些难于启齿,预先准备的腹稿到嘴边大概也就剩下三分之一,鼓起勇气看向贝尔摩德的下一秒卡顿在原地,过了一小会儿才真的把话说出口。


    “我想要删掉组织的研究报告,删掉其中一部分。”略做停顿,他倏然加快语速,“我知道那位先生的位置然后猜测是存在纸质材料或者离线硬盘所以得进到里面才有办法所以需要借用您的身份——我有为警察提供消息但这件事是背着他们做的也不会有人知道您在这里但这栋公寓的隔音不够好所以如果您开枪的话一定会被听到事实上我觉得把我做掉更可能让局面往坏的那边发展。”


    他说完无声地换了气,努力和贝尔摩德对视了一眼又移开视线,没忍住额外补了一句:“呃,但是我特地看过,这栋楼有个逃生小门,如果您、乐意只是撇开我不管的话,或者我走也、也行……”


    预案其二:「说明灭口的非必要性,苟命要紧。」


    预案其三:「实在不行让贝姐离开也行,其后参考相应预案。


    实在不行我走也行。」


    是执行预案其三的后半部分还是启用预案其四五六还是跟着预案一起gg就看贝姐给出什么反应。


    林和悠感觉自己的手已然有些汗湿了,屋内的冷气对缓解他的紧张一点帮助没有。就算他知道贝尔摩德从来不是把杀人当一切事件的万灵解决手段的人,也考虑过以贝姐现在的伤情和现场的作案限制排除了枪杀、大幅度武斗、利器锐切伤害等等等,甚至抱有自己的动机万一能打动贝姐的美好愿望,但该紧张还是紧张。


    如果他对贝姐的认知大错特错呢?


    世界上有那么多不惊动邻居的杀人方法,他都能随便说出十个八个还是从漫画动画片里学的。


    这种紧要关头却在回忆犯案手法还真是对不起。快点正经一点啊脑子!!


    鸟爪剐蹭木头架子的动静又从身后传来,他猛然回神喘了口气,这才发觉无意识紧咬着牙以至于连牙龈都在疼,而贝尔摩德似乎依然无动于衷。


    这或许也算是一种施压方式,他学到过,现在也还是不擅长应对。


    而在又几分钟令人不安的缄默之后,贝尔摩德终于开口。


    “showmewhatyoucanoffermeinexchangefornotpursuingthefactthatmylikenessrightshavebeenviolated,huh?”


    这让她听起来有一瞬间很像女明星克里斯·温亚德小姐,像林和悠还在兼职助理时总会听到的声音。


    她的语调总是惯性地略微拖长,却不像某些社障人士是出于犹豫,非要说的话更像是在展现漫不经心,以这种方式建立和加强她在对话里的优势地位——毕竟只有掌控局面的人才能绰有余裕。


    林和悠对这一点的学习已经足够深刻了,他也当然知道有的时候从容是一种演绎,就像贝尔摩德有时会为了予人压迫感而调整自己使用的语言和措辞,这也是策略的一种,尤其在她的确知道英文的交流或指令能让这个在美国几乎只留下了糟糕回忆的前下属感到不适的情况下,风趣的说法更多时候不能缓解那种焦虑,不如说事实恰好相反,他总是擅长严肃对待别人的玩笑话。


    千面魔女也同样擅长洞悉和操纵人心,她知道怎样处理林和悠这样的人,知道他总是习惯于随波逐流,模仿旁人,期望这样就能不引起额外注意的,所以他也会在谈话方选择英语时跟着改变自己的语言,但无论如何他对此并不如日语熟练,使用不熟悉的语言当然会削减一些语言组织能力,也显然地,更有利于可以利用的破绽和隐藏的真实意图被发觉。


    林和悠有些出神地想着这些,以至于当他意识到自己正试图揣测贝尔摩德的思路时另一部分大脑已经操控声带送出了回答。


    “ican''''tofferanythingofvalue,insomesense.icanonly–ijustthoughtmaybeyoucould,justleaveandnothavetogobacktothat.”


    而他回笼的理智要他补充了下一句话。


    “theonlythingicandoisnothing.”


    贝姐的问询风格和羽立唯,或者说诸伏景光,相比起来不太一样。


    后者总是让林和悠觉得对方有必要知道一切、也有能力评审一切,也许是叠加了那层隐藏警察身份的关系,追问细节像是对方的固有权利,即便是隐瞒和含糊也无济于事,他理应已知晓来龙去脉,再次询问只是用于验证推测。


    而贝尔摩德?林和悠很少被她提问,克里斯小姐倒是会关心行程,新人助理没少被问到冒汗。属于组织的部分更多的是指令,配合卡尔瓦多斯或者协助维护面具,偶尔的提问会更不直接一些,有时像摘自哪幕剧的台词。她不吝于表现好奇,也有几乎称得上引人不安的耐心,好像之后都会变本加厉地转变为强硬手段。


    虽然林和悠一直觉得贝姐从未在意过她随手从北美的某处基地带走的人,但他还是有相当地被了解,反而是他不熟悉这位前前上司。


    不过他早就决定了自己的态度,他不善于谎言和谈判,强迫自己练习也只能应付一段可预见的时间,迟早会漏破绽,只有剖白算得心应手。


    所以他在贝尔摩德沉默着评判他的时候主动继续话题,尽管话音犹豫,措辞反复倒错——


    贝姐也许会想知道他为哪边工作?说实话他不是很好意思说出口自己算哪方的线人,但会接受日本公安的保护是事实。


    今夜行动的合作者?一些同样对实验记录有想法的人……名字还是不要直说了贝姐恐怕不爱听。


    目的也总是值得怀疑。那么就答总的来说是就此摆脱组织,至于额外行动是出于“自私”的理由,如果可以他不是很想仔细解释。


    直到有一声“enoughnow.”打断他。


    而按着额角的贝尔摩德如此评判——


    “it’srottenwork.”


    “maybe…butnottome.”


    ——林和悠则这样回答。


    -


    很难说这场对话有什么进展性的结果,但维持现状已经算是不坏的发展了,更别提连林和悠自己都有些茫然地想:贝姐到底为什么现在也还留在这间小公寓还不把他赶出门?难道是想拿他当人质吗?他是不是需要补充说明一下自己恐怕很难担当这个重任,无论怎么想都是贝尔摩德更重要……各种意义上来说。


    很难信任部分毫无接触的特工。


    ……但还是会有人选择他的。现在他已经不太会怀疑这个了,从这个角度想他好像也确实能当一下人质。


    当然最好还是不要发展到那种情况,他只想尽快结局结算。


    所谓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什么也不做”并不是很夸张,除非情况大变否则他才不会主动拨乱局面。没有人会期待一个远离核心的后勤、一个与同事共享一个玩笑般的称呼的边缘角色,在许多其他人都自顾不暇的时候去挽救组织,或反向使力。


    他只要什么都不做就已经足够帮忙了。


    至于群发给酒侍的什么“随意自由搞破坏”的指令,他才不会去真的响应,今天是适合罢工的天!


    以他对同事的了解,他相信如果大家都知道组织即将完蛋,那整个酒侍里还会为组织干活的不超过半数,其中多半是考虑到组织可能无法一下子完蛋得很彻底、也许有余力收拾叛徒所以摸鱼装个样子的。


    大家都更乐意保全自己,而现在聊天室里几乎没人谈论自己人的动向,连阿玛罗也保持沉默,不知道她现在在忙些什么,也许贝姐会知道。


    林和悠在检阅完新消息后又瞟了贝尔摩德一眼,总算反思出了自己的失误点,果然问题出在他居然没有在驾车逃命时问贝姐该去哪里要不要找其他人,东京圈有那么多可以落脚的地方和可以联系的自己人,他却“自作主张”地把贝姐安排了。


    不过他决定原谅自己,看在当时他的脑袋实在是无法在分辨道路之外再分出精力的份上。


    这处暂时的藏身所重新安静下来,没有未被妥当处置的伤口,也没有未被安抚满足的食欲和烟瘾——贝尔摩德甚至对他买不到指定烟的解决方案是买下她曾吃过的其他外烟笑了两声。


    阿狗已经结束了睡前活动,扁成了一只眯眼乌鸦,无忧无虑得令人羡慕。不过好歹今天的它还蛮乖的,至少没有凑近去怼着贝姐看还对长头发产生不必要的兴趣……但它抢了一只漂亮的烟盒,表面的印刷工艺很讨乌鸦喜欢,而贝姐当时用一个点头应下来自家长的道歉,来自漂亮烟盒的那支烟还夹在指间,而她隔着烟雾看了阿狗一小会儿,姑且看起来没有要生气的样子。


    唯一的卧室当然是属于贝尔摩德,林和悠在小小的客厅转了两圈,没忍住动手开始收拾乱糟糟的现场,连地板缝里的血迹也清理了一趟才勉强酝酿出一点睡觉的欲望。


    今夜说了太多的话让他觉得喉咙干痒,当然也不排除神经紧张的关系,冷水下肚没能缓解很多,不过阿狗中途被他的动静弄醒了,现在也跟着他窝到重新铺了垫子的沙发,毛茸茸的体温就压在颈侧。


    眼睛很干头也痛,应该吃药再睡的但躺都躺下了。他闭着眼想着,把手机盖在肚子上,胡乱地回忆助眠的东西,类似某首v家曲的前两句、掺杂电流音的人声和诗句里一只叫nevermore的乌鸦。


    这名字比一条豪或者阿狗酷炫多了。


    可能乌丸莲耶给自己的下属起洋酒名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小时候他还觉得什么琴酒伏特加贝尔摩德听起来都好酷,长大了只觉得中二又尴尬。警察们给组织干部建档案写代号的时候会有这种感觉吗?也许不,毕竟这里是日本。但国外就很难说了,如果他看到有人的名字是白酒黄酒米酒蛇酒马奶酒杨梅酒黄芪酒那他肯定憋不住笑。


    他最后想着这些轻松又快乐的话题被梦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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