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教室后,同学涌上来,问我风纪委员长找我有什么事。


    我不耐烦应付他们。露出羞涩腼腆的笑容伪装好学生对我来说不难,但这群人还没有这样的价值。


    唯一例外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坐在角落的“废柴纲”——恕我抱歉,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并没有挤进人群中,目光却向我投了过来,带着一种鲜明的担忧。


    另一个是山本武。多亏有山本武。他挡在我身前,为我应付了大批八卦者,用温和却不容抵抗的话语把所有人都推拒回去。


    于是不用多久,我的身边恢复了平静,正好此时铃声响了,催眠大师也走了进来。


    我没有睡觉,因为山本武又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目光在我脸上逡巡,意外地没有让人感到冒犯的不适。


    他看了一会儿,才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来:“阿临没事真是太好了呢。”


    “什么?”


    “没什么,”他重新露出了开朗阳光的表情,看上去毫无阴霾,“中午的时候要一起去吃便当吗?”


    “……”我沉默了。


    首先,我不明白为什么日本会有便当交友文化;其次,我还是没有便当。


    “不吃,”我说,“我没有吃午饭的习惯。”


    他没有多说什么,但下课的时候,他叫住了我,从抽屉里变魔法一样拿出了另一份便当塞给了我:“这份是阿临的。怎么样,不想尝尝我们家的寿司吗?”


    他眨了眨眼:“这可是老爸亲手做的哦。”


    “……”


    根本不懂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自来熟的人。


    为了防止八卦的同学再次围上来问风纪委员长的始末,我们两个走出教室,来到了一处楼梯间并排坐下。


    寿司确实很好吃,以我曾经吃过的寿司来比较,面前的这份用料新鲜、米饭蒸得正好,虽然因为放的时间久了,紫菜有些黏在了米粒上,但放进口腔中,食材混合在一起爆发出的鲜美几乎让人欲罢不能。


    山本武托腮看着我吃了两个,冷不丁地说:“阿临吃饭的样子好风雅。”


    “风雅是什么形容词?”我一边嚼着寿司,一边问。


    “嗯……大概是那种受过了良好教育的大小姐吃饭的样子吧?很文静、很优雅。不过大小姐好像不会一边吃饭一边说话哦?”


    这是肯定的。我六岁之前都在佐藤家,佐藤现在虽然已经是个烂大街了的名字,但确实源远流长。佐藤家是少有的继承了古板做派的家族,吃饭也很有礼仪规范。


    离开佐藤家后,因为职业原因,吃饭变得越来越随便,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更是被扔到了一边,唯有一些仪态保留了下来。


    不过上面这些理由是不能说出来的。


    “因为我很羡慕电视机里的大小姐,看上去很优雅又很有钱,”我面不改色地糊弄道,“所以刻意模仿了她们,试图变得风雅点。不过好像失败了。”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所以在他的眼睛里,我看到自己镇定的表情,简直无懈可击。


    不知道戳到了山本武哪根筋,他反应过来,收回目光“哧”地笑了起来,但并没有嘲笑的意思。


    相反,他笑完之后,看着我说:“阿临比电视机上的大小姐更好。”


    “嗯?”


    “吃饭时太过风雅的话,就无法表现出对厨师的喜欢了吧?看到阿临吃得那么开心,感觉老爸知道了也会超级自豪呢。”


    “因为真的很好吃,”我没有说话哄人的意思,并盛町真是藏龙卧虎,“山本君的爸爸真厉害。”


    他又笑了起来,我不禁猜测他父亲一定和他一样很爱笑。


    哪怕是我也无法对一个笑着的人生起厌恶。我们吃完了午饭,一前一后地回到了教室,坐到位置上时,我从抽屉中掏出了一个东西,拍他的肩膀。


    他回头问:“怎么了?”


    “送给你,”我把护身符递给了他,这是佐藤家近年崛起的根本,在黑市上有价无市,能够抵挡二级咒灵的一次攻击,而面前的人并不知道它的价值,却珍惜地收了起来,表示会把它挂在书包上随身携带。


    中午就这样过去了。


    ·


    下午的课是家政课,我委婉拒绝了山本武的组队邀请,因为我不想拖累一个可怜人。


    他遗憾地说好吧,很快就被班上的女生热烈邀请,甚至好几个男生都主动来问他要不要组队。而我初来乍到,本以为会没有搭档,谁知道组来组去,班上还剩下一个人和我两两对望。


    “……”


    真是不出所料呢,废柴纲。


    “事先说好,”我说,“把锅炸掉之后请不用供出我。”


    “为什么?”


    “因为总感觉炸掉锅的话不可能只是我一个人的错。”


    他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但迫于我的淫威,并没有出声反抗,而是缩着肩膀站到我身边。


    他很沉默,我也不说话,听着他在我旁边纠结地铰着自己的衣服,半晌后,他终于欲言又止地道:“那、那我们就是搭档了?”


    “这不是肉眼可见的事实吗?废柴纲同学。”


    他又憋住了气,再次开口时,内容却出乎我的意料:“我,我是沢田纲吉,不叫废柴……纲。”


    “原来如此,废柴纲是昵称么。”


    “怎么会有人把这种名字当成昵称啊!”他露出了勇于吐槽的表情,反应过来又低下了头,“昵称的话、应该是阿纲——之类的吧。”


    “好的,阿纲。”


    显然这个称呼比“废柴纲”给他带来的冲击力还要大,他震惊地抬起头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像一只警觉的兔子:“你——你……”


    “我……”


    他嗫嚅地出声试探:“阿、阿临?”


    我露出婉拒的表情来:“沢田君,我们还没有熟到这种地步吧。真是太冒昧了。”


    “——明明冒昧的先是你才对吧!!!”


    他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吐槽,脸上出现了鲜明的情绪。拂去那些表面的怯弱、畏缩后,面前的人生动又鲜活。


    大概是有这几句话的关系在,我们两个接下来的课程中很合拍,几乎是默契的程度了。


    “……”


    在第三次他不小心把一茶匙的酱油按到我的衬衫上,我也第四次不慎地用平底锅敲了他的头后,我斟酌着开口:“沢田君真是天赋过人,每次都能在我移动锅子的时候撞上来呢。”


    他可怜兮兮地捂着额头:“明明、明明你是故意的……”


    “只有第四次是故意的。”谁让他刚才的酱油差点碰到了我藏在袖子里的刀。


    “所以也是故意吧——!”他发出了绝望主妇的哭喊,抱头痛哭时又把我们好不容易合作切出来的一盘菜打翻了。


    “……”


    “……”算了,家政课不及格也能毕业。


    这节课的任务是做一份鸡肉三明治,很简单的东西,我们两个却学得手忙脚乱,最后,家政课老师站到面前,低头看我们的成品时,我感到了久违的紧张。


    “……”


    她切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品尝:“面包烤得不错,沙拉虽然有点少,但也还可以……嗯?这是鸡肉吗?”


    沢田纲吉紧张地拉住了我的衣摆,我把他的手打下去,面不改色:“当然,加了很多酱汁腌制的鸡肉。”


    “这鸡肉的纹理有点奇怪啊。”


    “因为做的时候努力捶打了,心想也许能够变得更加新鲜。”


    家政老师嗯哼一声,不知道是信还是没信,但总之是轻飘飘地放过了我们,去看下一个小组的成品。


    她的背影走远后,我掏出缺了配菜与肉的袋装三明治胚塞进嘴里。


    被掠夺了三明治的沢田纲吉端着盘子,看着我欲哭无泪:“这是我的……”


    在千钧一发之际,我们把他从小卖部买的三明治分解了,里面的鸭肉塞进了给老师检查的成品里。


    沢田纲吉付出重大。


    但谁说我没有贡献?


    “我们是一个小组,沢田君。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我们两个可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麻烦你不要计较这些。”


    “这句话里面混进去了不对的东西吧……”他无力地说。


    靠着沢田纲吉的鸭肉三明治,我们成功度过了家政课,放学了,大家陆陆续续回到教室,拿着书包准备离开。


    山本武照例要去参加部活,走之前却又从抽屉里掏出来一个三明治塞给了我:“这是今天家政课的成品,阿临要不要试试看?”


    “山本君,你是小精灵吗?”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感觉你随时会掏出礼物来大送特送,”我说。


    他笑了:“我才不会大送特送。目前只送给了你,阿临。”


    我想了想,掏出了没吃完的三明治胚:“你要不要……”


    山本武收下了,几个同学喊着他的名字,少年向我点一点头便离开了。


    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三个人。


    一个是我,一个是沢田纲吉,一个是我毫无印象的家伙。


    无视了坐在角落的我,那家伙拍着沢田纲吉,用一种看似无法被拒绝的语气“拜托”后者:“我今天没空,偏偏还不得不值日……你一定能帮我解决烦恼的吧?废柴纲?”


    “嗯、啊,呃,但是——”


    怯弱、可怜、畏缩,这样的表情涂抹在少年的脸上,把他躯体里的火苗掩盖得结结实实。没有人耐心地去探究他、像是读一本书,人们略过他就像是略过地上的草。


    哪怕是“霸凌”他,都不愿意正眼看他。


    事先声明,我实在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


    但我也不怕管闲事。


    因此,在那个值日生松开沢田纲吉的衣领子,准备离开教室的时候,我出声了。


    “又被霸凌了么?沢田君。”


    “……。”沢田纲吉没有出声,他惊惶地望向我,似乎想要制止我,哪怕我退缩的后果是他需要花费时间来完成自己根本不需要做的值日。


    他好像一个老好人。没有实力的老好人。


    值日生也向我看了过来。


    在日本这种国家,霸凌是无法被根除的蛆虫,在每个阴暗的角落里大量繁殖,没有人会去执行正义。


    但这些都是“潜规则”。不能放到明面上,一旦握住了证据去投诉、打官司什么的,霸凌者将会狠狠吃上一壶。


    值日生看着我,面色不善。


    “我明白了,”而我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接着道,“需要我为你报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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