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急诊“我不介意你以身相许。”……


    救护车飞速驶入医院,急停在急救楼前。后车门弹开,急救医生与护士推着移动推车迅速冲向大楼,推车上,五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双目紧闭,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做了紧急处理,但脸上的血迹还未擦净。


    一分钟后,一辆小型越野车冲向医院。车刚刚停稳,颜玉琢就从驾驶座里跳了下来,迅速绕到旁边,把若雅爸爸搀扶下车。


    老先生脸色惨白,向来挺直的脊梁几乎被无形的重担压弯了,他脚步虚浮,若不是颜玉琢紧紧挽着他的手臂,恐怕他连一步都迈不出去。


    颜玉琢把他扶进医院大门,把他托付给分诊台的护士:“爸,您先坐这里休息一下,我去找医生问问妈的情况。”


    夜间的急诊室向来人满为患,颜玉琢行色匆匆,在大厅里左右穿行,一会儿到病床前看望昏迷中的若雅妈妈,一会儿跑着去刷卡结账,一会儿又去办公室听医生讲解病情……她也才二十多岁而已,第一次面临这样复杂的情况,但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慌,因为她不愿把这份压力再扔回到若雅爸爸身上。


    若雅妈妈的病情非常复杂——若雅去世时,痛失独女的悲伤引发了脑淤血,虽然她在ICU救回了一条命,可是因为颞叶供血不足导致了记忆认知障碍与半身不遂;这一次,她摔倒后又引发了急性硬膜下血肿,这是摔伤后最严重的并发症,二次脑出血让她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


    手术必须要做,但由哪位医生操刀、预后能否苏醒都是大问题。


    当颜玉琢奔波在医院大厅时,她没有发现,隔壁一间vip诊室里走出了一位特殊的病人。那位vip病人身材娇小,戴着口罩与鸭舌帽,挡住了大半张脸,身旁跟着一位助理似的人,在帮她拎包。


    那位“全副武装”的病人的目光跟在颜玉琢的身后,迟迟没有收回来。


    ……


    庄策不知为何有些心神不宁,他晚上本来有一个推不开的商务晚宴,他打起精神和那些领导应酬了一阵,很快就找借口溜回家,把烂摊子留给了Alex他们。


    到家时,子宸已经上床睡觉了。庄策去他的卧室帮他掖了掖被子,发现孩子床头的照片又改变了布局,多了一张子宸和颜玉琢的鬼脸自拍照,看像素应该是小朋友用智能手表拍下来又打印的。


    庄策心情有些酸溜溜的——他还没有和颜玉琢合影过呢,倒是他的好外甥手里有这么多张。


    他轻手轻脚走出子宸的卧室,正要去洗漱,忽然手机响了起来。


    男人拿出手机一看,屏幕上跃动的居然是姐姐的名字。这么晚了,庄晓梦怎么会突然给他打电话?


    “喂?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庄晓梦的声音在电波那端响起:“阿策,我刚刚在医院好像看到了一个人。”


    庄策问:“谁?”


    庄晓梦故意说:“你怎么不先问我为什么来医院?”


    “你现在能中气十足地给我打电话,听起来就挺健康的,估计也就是那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而已。”庄策吐槽,“别兜圈子了,你到底看到谁了,值得你大晚上这么着急地给我打电话?”


    庄晓梦不开玩笑了,语气认真:“我刚才……好像看到颜小姐了。”


    庄策一怔,忽然意识到他今晚的心神不宁究竟来源于何处:“颜玉琢?你确定是她吗?她是受伤了还是生病了?具体是哪个医院?”


    “你先冷静一下。说实话,我不能百分百确定我看到的人是她,因为我只是在子宸床头柜上看过她的照片而已,而且她看起来和照片上不一样,照片里她是长头发,可我看到的那个人是栗色短发,长度大概在肩膀位置。”庄晓梦有些迟疑,“她没有受伤也没有生病,应该是她家人生病了,我看她一直在急诊大厅跑来跑去的,身旁还有一位老先生……”


    “栗色短发?”


    “对。”庄晓梦说,“所以我一直犹豫要不要给你打电话,怕是自己看错了。但我又怕她真的遇到了什么困难。”


    姐姐的话让庄策产生了强烈的困惑,但冥冥之中的第六感让庄策坚信姐姐看到的人一定是颜玉琢。


    挂断电话后,庄策先给颜玉琢发了消息试探,可颜玉琢一直没有回。


    庄策抬头看表——现在已经快零点了,若颜玉琢没有出事,那她现在应该在家里休息,说不定已经安稳入眠;若颜玉琢确实遇到了事情,那她现在应该在医院急诊部,忙得根本没有时间看手机。


    庄策只犹豫了一分钟,就起身直奔车库。


    管家十分意外:“先生,现在要出门吗?”


    “嗯。”庄策言简意赅,“我去医院找个朋友。”


    他没让司机送他,一路上风驰电掣,不过半个小时就抵达了医院急诊部。夜色深深,唯有急诊部大楼灯火通明。


    男人疾步走进医院,目光从等候区的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上扫过,并没有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他没来得及庆幸也没来得及失落,一间间诊室找了过去,可惜一路走下来,也没有看到颜玉琢的身影。


    难道……姐姐真的看错了?还是颜玉琢已经离开了?


    他不放心,又折返到分诊台询问护士。


    “您好,请问有没有一名姓颜的女士来就诊?”庄策形容了一番,“她大概一米七左右,长得很漂亮,皮肤很白  ,笑起来很好看……”


    分诊台护士不耐烦地撇他一眼:“先生,我们这里是医院,不是相亲机构。”


    庄策:“……”


    分诊台护士:“你说病人病情我们能找到,你这样许愿,我们是找不到的。”


    庄策他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可他确实不知道颜玉琢的家人究竟生了什么病。


    就在他张口欲说什么之时,忽然身后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女声:“庄策?你怎么在这里?”


    庄策一怔,迅速回身看了过去——果不其然,站在他身后的人正是颜玉琢!


    她脸色疲惫,眉宇间有着化不开的焦急,一头栗色短发披散在肩头,发丝略显凌乱。她搀扶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他神情萎靡,目光从颜玉琢身上转移到庄策身上。


    那位陌生的老先生问:“这位是……?”


    “爸,这是庄总,我的客——”


    “——朋友,我是她的朋友。”庄策立刻把手伸到“颜玉琢的父亲”面前,用恰到好处的热情做起自我介绍,“叔叔您好,我叫庄策,开了间小公司。您叫我名字就行。”


    什么“庄总”不“庄总”的,在未来的岳父(?)面前,他可不是什么“庄总”,他就是庄策而已。


    “小庄,你好,你好。”老先生完全无心和庄策寒暄,只是向庄策点了点头,就转向了颜玉琢,“若雅,既然你朋友来了,那你们聊聊吧。你妈的事情我要和家里其他人商量一下,她还有两个妹妹在临市,如果要动手术的话,我必须告诉她们。”


    “爸,你一个人行吗?”颜玉琢不忍,“用不用我打电话通知阿姨她们?”


    “不用了,还是我亲自打吧。”若雅爸爸苦笑,“说起来,我和她们也很许多年没见了,上次还是在葬礼上……前阵子她女儿结婚,想邀请我们去,我以你妈身体不好的理由婉拒了,我实在是怕看到那场景……不说了不说了,若雅,我去打电话了,你和小庄聊聊吧。”


    话未说完,若雅爸爸的眼圈就红了,他低下头匆匆揩了一下眼睛,便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这对“父女俩”的对话让庄策心中升起了一个巨大的问号——“若雅”?若雅是谁?为什么颜玉琢的爸爸用这个名字称呼她?


    而且庄策发现,颜玉琢和她的“爸爸”长得没有一点相似之处,颜玉琢五官大气浓艳,是标准的鹅蛋脸;那位老先生却是国字脸、单眼皮,身材瘦削。


    不过,这些问题暂时先放到一边,有个更紧迫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


    “庄策,陪我出去走走吧。”颜玉琢轻声道。


    “好。”庄策立刻应下。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急诊大厅,来到了医院的中庭花园。今晚阴云密布,抬头见不到一丝月光,只有路边昏暗的路灯笼罩在他们身上。


    庄策去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瓶热饮,递给了颜玉琢。


    “谢谢。”颜玉琢没有接,只是摇了摇头,“可我现在喝不下。”


    “这是能量饮料。”庄策说,“你今晚是不是要熬夜?还是喝一点吧,喝一点能提神。”


    他帮她旋开瓶盖,强硬地递到了她的掌心中。


    温热的瓶身紧贴住她的手掌,颜玉琢明明想拒绝的,可鬼使神差地,她低头抿了一口。能量饮料非常甜,她平时很不喜欢这种糖分过高的饮料,但在这个深夜,她确实从舌尖上品尝到了一丝欣慰与安然。


    “庄策,你为什么在这里?”


    “阿姨现在什么情况?”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夏夜的夜风徐徐吹来,吹乱了他的发,也吹动了她的心弦。


    “那我先说吧。”男人笑了一声,那笑声如往常一样轻漫,好似不论发生多大的事情,他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托起它。“我姐今天来医院看病,她看到了你,就通知我了。”


    “你是说庄晓梦?”这个答案让颜玉琢有些意外,“她知道我?”


    “当然知道。”庄策耸肩,“毕竟子宸把你和他的合照都打印出来摆在他的床头,所以我姐知道你。”


    当然,另一个原因是,庄策总是在姐姐耳边提到颜玉琢,磨得庄晓梦耳朵都要起糨子了。


    “她只是在照片上见过我,就能认出我?”颜玉琢指了指自己的头发,“我戴着假发呢。”


    “原来是假发,我刚才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把头发剪短又染色了?……还是长发更适合你。”庄策忍不住抬手触碰颜玉琢头顶的发丝,又顺势下滑,捻住了她颈后的一缕头发。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紧贴她的颈侧,只要再提一公分,就可以触碰的到她的耳垂。


    他们现在完全突破了安全距离,踏入了暧昧的领域,但可能是夜风太暖,亦或是手中的饮料太甜,他们谁也没有戳破。


    庄策捻动着她的发梢,说:“她确实没把握那个人就是你,所以我给你发了微信,又打了电话,但是你一直没回复。”


    颜玉琢“啊”了一声:“我那时候应该在医生办公室……所以你就来了?”


    “所以我就来了。”


    “难道你不怕跑空吗?”她微微侧了侧头,眼神里带着淡淡的疑惑,“如果你姐姐看错了怎么办,这么晚你白白跑一趟医院,不是在浪费时间吗?”


    “如果我白跑一趟,反而是好事。”男人回答,“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虚惊一场’更好的词吗?”


    “……”


    “再说,事实证明我来对了。”男人又说,“如果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缺席,那我可是要懊悔一辈子的。”


    颜玉琢忍不住啐他:“别自恋了,谁需要你?这里有最好的心脑血管专家,我们已经和医生面谈过了,我妈妈明早第一台做手术。”


    “好好好,知道你坚强勇敢不会随随便便依靠别人,就算遇到这么大的事情也没想过向外人求助。”庄策终于放开她的头发,举双手认输,“是我,是我这个外人,是我庄策死皮赖脸缠着你,偏要给阿姨换到最好的VIP单间病房,请最好的康复师和营养师,还要雇十八个护工照顾她。”


    “打住!”颜玉琢制止他的胡说八道,“十八个护工病房里可站不下。”


    “那就十个……八个……三个,不能再少了!”


    就在此时,天上的乌云忽然散开了一角。即使只有一角,泄下来的月光还是轻巧地落在了他们身上。


    庄策的眼睛里倒映着月光与她,那是颜玉琢从没见过的专注与正经。


    “好了,现在能和我说说阿姨的病情了吗?”庄策说,“我有钱,我有关系,我想为你出一份力。”


    他如此正经,颜玉琢也只能严肃应对:“我确实很需要你的帮助,但我知道这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你的这份恩情,我偿还不起。”


    “那不如这样吧。”男人清了清嗓子,“如果你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点点点想要报答我的话,我不介意你以身相许。”


    颜玉琢:“……?”


    庄策忍不住又翘起尾巴:“说起来,像我这样年少有为、龙精虎猛的霸道总裁,你若是以身相许,还是你占便宜了呢。”


    第72章 她究竟是谁当他得到答案之时,也是他……


    以身相许什么的自然是玩笑话(庄策:啊?我没在开玩笑啊),颜玉琢言简意赅地把若雅妈妈的病情告诉了他。病情不等人,庄策立刻行动起来,动用关系去找业内名医帮忙出手术方案,又不惜花大价钱定下了VIP病房。


    颜玉琢在医院急诊室外熬了一整晚,庄策寸步不离,也陪她熬了一晚。


    “你真不用陪我。”颜玉琢说,“你已经帮了我这么多,你明日还要上班,赶快回去休息吧。”


    “我开公司就是为了不按时上班,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庄策理直气壮地说,“如果老板旷工一天公司就不能正常运转了,那我们公司不如早点倒闭算了。”


    颜玉琢实在说不过他。不过这漫漫长夜,有人陪着自己说说话,缓解未知的焦虑,也是蛮好的。


    因为若雅爸爸年事已高,


    颜玉琢特地在医院旁边的酒店开了一间房,劝老人家去休息,等到第二天一早手术前,庄策去酒店把老人家接过来。


    若雅妈妈这次是二次脑出血,情况非常凶险,所以医院特地安排在了早晨的第一场手术。手术开始前,主刀医生和两位家属谈了许久,需要签署的文件厚厚一摞,若雅爸爸越签越是心慌手软,手软得连笔都快握不住。


    “上一次……”老人眼底漫起悲痛,像是联想到了什么,“……的死亡证明……也是我签的。”


    “爸,妈这次一定会转危为安的。”颜玉琢表情一痛,赶忙拍了拍他的手臂,栗色短发从她颊边垂落下来,语气格外坚定,“这次由我陪着您。”


    他们的对话传到了身后的庄策的耳朵里,庄策敏锐地捕捉到了“死亡证明”这个关键词,却不知道他们提及的究竟是谁。


    若雅妈妈很快被推入了手术室,医生预估的手术时间长达六个小时——这还是顺利的情况,若是不顺利,很有可能耗费十个小时以上。


    庄策让司机送了早餐来医院,中式的包子和豆浆给若雅爸爸,西式的加浓美式和三明治给颜玉琢,至于他自己,自然又是一份三倍糖三倍奶的拿铁。


    颜玉琢心神不宁,根本没注意假发因为静电缘故有几根贴在了嘴角,她低头喝咖啡时,那几丝头发也跟着她饱了口福。


    “注意头发。”庄策提醒她,伸手帮她把颊边的发丝勾开,指尖不免触碰到她的脸颊。


    “嗯。”颜玉琢没有躲,可能是她现在注意力都在手术上,没时间再避嫌;也可能是她的内心深处默许了庄策的触碰。


    庄策问:“你怎么还带着假发?这么不方便,不如直接摘了吧。”


    “不行。”颜玉琢回答得很简略,“戴着有用。”


    有用?一顶假发能有什么用?从昨晚开始,庄策心中的疑团越滚越大。他想起他曾经在颜玉琢的副驾驶座上见过这顶栗色假发,那时颜玉琢特地用一个头模撑住它,还吓了子宸一跳。


    可今天这种情况,颜玉琢的妈妈要做这么大的手术,她怎么会有心情梳妆戴假发?


    临近中午时,若雅爸爸接到一个电话,原来是若雅妈妈的妹妹们从临市赶来了,她们在偌大的医院转晕了,怎么也找不到手术楼。


    颜玉琢闻言,主动说:“让阿姨们站在原地别动,我去接她们吧。”


    “我去吧。”若雅爸爸说,“你不认识她们,她们也不认识你,到时候更找不到。”


    这些话让庄策心底的疑虑加深了,颜玉琢怎么会不认识自己的姨妈们?


    非常不凑巧的是,若雅爸爸前脚刚刚离开,一位护士就从手术室里冲了出来。开颅后的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凶险复杂,脑脊液循环通路被陈旧血栓阻塞,医生临时更改了手术方案,要为她颅外引流降压,必须和家属再次沟通,同时还有一份新的手术知情同意书需要签署。


    “我父亲不在,”颜玉琢也很焦急,“再五分钟他就回来了,他会签字的。”


    “你不是患者的女儿吗,你爸不在,你签字也是可以的!”护士催促。


    颜玉琢为难地摇摇头:“我签不了,只有他能签。”


    好在若雅爸爸回来的比预想中的更快,他在听完护士的解释后,立刻在文件上签下了名字。


    庄策个子高,刚好瞥到了若雅爸爸的签名,老先生居然不姓“颜”?可颜玉琢为什么姓“颜”,难道她是随母姓,“若雅”是她的小名?


    在若雅爸爸身后,还跟着两位面露焦急的女人,她们个子都不高,身材富态圆润,应该就是那两位远道而来的姨妈了。虽然庄策没有见过颜玉琢的“妈妈”,但亲姐妹的长相肯定是相似的,可颜玉琢的外貌特征和她们截然不同。


    “姐夫,我姐的情况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手术要多久?”


    “怎么突然受得伤?”


    “我们买了最早的高铁票过来,没想到火车站那边好难打车,这才来得晚了。”


    说着说着,她们忽然向颜玉琢的方向投去目光,那眼神里没有见到姐姐女儿的亲近,反而有一丝唏嘘。


    “这个就是……之前听说过。”


    “蛮像的,真的蛮像的,个子也像,发型也像,背面看简直一模一样”


    “之前在……葬礼上见过的。”


    “多亏有她,这么懂事,这么贴心。”


    “如果没有她,姐姐可能早就……”


    颜玉琢与她们对上视线,向她们微微点头:“二姨好,三姨好。”


    “你好、你好。”两位姨妈有些尴尬,不过还是向她打了招呼。


    这一家人的古怪,让庄策越来越看不明白。今天的这场手术无比凶险,但是在手术之外,更是疑点重重。


    不过,纵然他心中有千般猜测,在这种时候也不会冒然打听。


    手术时间比预期得要长得多,庄策正打算让司机去订午餐,没想到颜玉琢拉住他,摇摇头说:“一会儿有人来送。”


    谁?


    庄策立刻警惕起来:“谁来送餐?男的女的?男的不会刚好姓陆或者姓周吧?我可提醒你啊,陪你忙前忙后的人就站你面前呢,你可不能因为人家给你送了一顿午饭就立场不坚定啊。”


    “你管人家姓什么。”颜玉琢没想到他居然在这时犯轴,“姓庄的,你爱吃就吃,不吃就回去加班。”


    庄策不乐意了:“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不尊重我了,之前叫我庄总,后来叫我庄先生,之后又直呼我全名,现在居然叫我姓庄的了!”


    颜玉琢:“那我叫你什么?‘这位客户’还是‘这位甲方’?”


    庄策:“……”


    好气,他到要看看送饭的家伙是圆是扁。若真是那两位情敌的话,他就算饿死也不会碰他们的午餐的!


    他守在手术楼大厅门口,一张脸阴恻恻地盯着来往的人。现在正是午餐时间,有不少送餐的外卖小哥、家属出入,庄策重点盯梢适龄男性,每进来一个人,他都要上下扫描好几遍,一双眼睛简直比医院的X光机还渗人。


    没办法,谁让颜玉琢太过抢手,就算自信如庄策,也难免危机感丛生。


    “庄策,”颜玉琢看不下去了,“你还守在那儿干什么?快过来吃午饭。”


    “诶?”庄策这才发现,原来送餐的人已经到了。


    那是一个打扮得偏中性风的女人,短发利落,举手投足间很是干练。她手里提着几份盒饭,分发给在场的亲属。


    “来得匆忙,就在公司楼下打了几份营养餐,叔叔阿姨们今天中午暂时凑合一下。”女人开口。


    “谢谢你,小陈。”若雅爸爸开口,“工作那么忙,你还为了我们老两口的事情专门跑一趟。”


    “工作再忙,也要多多走动啊。”名叫陈凤起的女人说,“毕竟小雅和小玉都是我的师妹。阿姨的事,就是我的事。”


    庄策捕捉到她话中一闪而过的几个字——“小雅和小玉”?该不会指的是若雅和颜玉琢吧,等等,如果她们是两个人的话,为什么颜玉琢又会变成“若雅”?


    庄策一边思索一边走到颜玉琢身边,某种猜测隐隐成型,他眸底的沉思被颜玉琢看到,可是颜玉琢冲他摇了摇头,好像在提醒他不要询问。


    “这位是……?”陈凤起好奇地看向这位陌生且英俊的男人,他身材挺拔高大,衣服考究很有设计感,顾盼间显露出一股上位者才有的自信。


    “师姐,这位是庄先生,智策的CEO——就是那家研发了很多智能穿戴设备的智策科技。”她为两人做介绍,“庄策,这位是我师姐陈凤起,同时也是我的老板,千面人生app的创始人。”


    听到彼此的身份,庄策和陈凤起立刻一键切换到商务社交模式,开始进行老板和老板之间很无意义又必不可少的商业吹捧,听得颜玉琢直打哈欠,还以为自己穿越到了什么社交晚宴,而不是在医院手术室外的等候区。


    “庄总,我身边有很多朋友都是您公司产品的用户,拥趸甚多,我们可都盼着您的


    产品继续迭代,早日在纳斯达克上市呢。”


    “陈总,您的app实在巧妙,填补了人力资源流通的这片蓝海,我认识的几位投资人都很关注你们的app,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引荐。”


    “真的?那就谢谢庄总了。”


    “没想到这个app的创始人居然是颜玉琢的师姐,你是怎么发掘她有角色扮演的天分的?”


    “机缘巧合吧。”陈凤起不便明说,“几年前,她因为一些原因扮演了一个角色,我觉得她很入戏、能力很强,她也觉得扮演别人可以给周围人带去快乐。刚巧我的公司那时候刚起步,很需要她这样灵活聪明的人才,就邀请她来我的公司了。”


    眼看他俩居然聊起了往事,颜玉琢不想再提起那段沉痛的过去,出声打断了他们:“师姐,你到底是来探病的,还是来八卦的?”


    “随便聊聊而已喽,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师姐不愧是师姐,陈凤起装作看不懂她的暗示,问她:“说起来,你是怎么认识的庄总?”


    庄策笑笑:“还要感谢陈总——我们就是通过你的app认识的。”


    “什么?”陈凤起立刻有了兴趣。


    颜玉琢生怕庄策胡说八道,解释起来:“庄总的外甥在学校淘气,被请了家长,所以就在app上雇我去开家长会,没想到庄总也收到消息去了学校,我纯粹是李鬼遇李逵。”


    庄策不满:“你能不能换个形容?李逵黑不溜秋,我才不要做李逵。”


    “好好好,行行行,是是是,可可可。”颜玉琢敷衍他,“那我重说——我纯粹是李鬼遇潘安。”


    庄策:“……”


    颜玉琢:“我说你貌似潘安,你怎么还不满意?”


    “潘安怎么能和我比?几百年前的老旧审美哪能跟得上现代人的眼光,他若是穿越如今看到我,怕是要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行吧,你不是貌似潘安,你是貌胜潘安,三局两胜,五局三胜,七局四胜,大胜特胜,胜了又胜。总而言之,庄先生你人帅心善,知道我是假家长也没对我有意见,反而一次又一次地想给我介绍工作,即使我一次又一次拒绝也没用。明年如果要票选中国十大慈善企业家,我一定投你。”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陈凤起感觉自己好像在看一场乒乓球赛,看那颗小球从颜玉琢手里打到庄策手里,又从庄策手里打回颜玉琢手里,俩人有来有往打得真热闹,谁也没让球落地。


    “噗哈哈哈……”陈凤起憋不住笑了,“抱歉,只是有点……噗哈哈哈哈!”


    庄策:“?”


    颜玉琢:“?”


    陈凤起说:“我忽然感觉,自己运营的好像不是一个雇佣人力的app。”


    倒像是……相亲app?他俩给孩子去开家长会,怎么开成了一对儿欢喜冤家呢。


    短暂的闲谈完毕,几人匆匆吃完陈凤起带来的盒饭,想起还在手术室里的若雅妈妈,大家都有些食不知味,刚刚的轻松氛围仿佛一场梦境,在消毒药水的味道里渐渐散去了。


    这场手术一直持续到傍晚才结束,比预计的手术时长延长了数个小时。陈凤起因为公司还有事情只能先行离开,在她离开后又过了许久,手术室外那顶一直亮着的灯,终于熄灭了。


    手术结束后,病人从手术室直接被送入了ICU病房。


    这次的手术异常复杂,医生开颅后发现居然还有一处隐藏的血管畸形,好在术中处理的很及时,手术还算顺利,但关键要看手术后病人能否在72小时内苏醒,若是顺利苏醒,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继续观察了。


    因为ICU病房一次只能两人探视,所以颜玉琢先陪着若雅爸爸进去。


    若雅的两位姨妈等候在外,庄策很体贴地陪她们聊天,帮她们缓解紧张的情绪。


    二姨信佛,忍不住从手腕上取下佛珠念念有词;三姨也在旁边双手合十,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老天保佑,大姐和姐夫经历了这么多,可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个坎儿啊……”


    庄策顺着她们的话说:“这位主刀医生水平很高,两位放心吧,颜阿姨一定能尽快康复的。”


    谁想,他说完后,却换来两位姨妈尴尬的注视。


    “小伙子,我们不姓颜。”开口的是二姨。


    庄策一怔:“抱歉,我以为……”


    他说不下去了,他已经知道颜玉琢的“爸爸”不姓颜,便推测颜玉琢随了母姓,可没想到颜玉琢的“妈妈”也不姓颜!


    三姨说:“我听姐夫说,你前前后后帮了不少忙,又是联系医生、又是安排vip病房,真是谢谢你了。”


    庄策:“不用这么客气,我是颜玉琢的好朋友,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她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


    两位姨妈的表情越发复杂。


    见到她们这般表现,庄策再联想起这次入院前后观察到的一些蛛丝马迹,一个猜测渐渐浮现在他的心中。


    “两位阿姨,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庄策谨慎开口,“——‘若雅’究竟是谁?她和颜玉琢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们都用这个名字称呼她?”


    庄策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这个答案不仅会告诉他若雅的真实身份,更是一枚钥匙、一扇门、一条通往颜玉琢灵魂深处的小路。


    当他得到答案之时,就是他真正踏入颜玉琢内心那座秘密花园的时刻。


    两位姨妈对视一眼,嘴快的二姨想回答,却被三姨拉住了。


    三姨摇了摇头,为难地说:“我们毕竟是外人,这些问题我们不方便回答。如果你想知道若雅的故事,不如直接去问问颜玉琢吧。”


    第73章 拥抱与谈心颜玉琢想——那就不如和他……


    开颅手术后,七十二小时的黄金苏醒期尤为重要。耗费的时间越长,苏醒的几率就越渺茫。


    这次主刀的医生在业内非常有名,他的手术方案庄策特地找其他名医看过,得到了极高的评价……偏偏,若雅妈妈迟迟未能醒来。


    大脑是人体最精细的器官,神经密布,若雅妈妈遭遇了两次脑出血,内伤未愈又添外伤,谁也不能保证她的术后恢复效果。


    一天,两天,三天,五天……短短一周,若雅爸爸像是又苍老了十岁,花白的头发配上佝偻的后背,任谁看了都觉得心酸。


    实际上,大受打击的不止若雅爸爸,颜玉琢也瘦了许多,原本合身的衣服现在都宽大了不少,眉宇间一直拢着愁。庄策因为要忙公司的事情,不能一直在医院陪她,但他还是挤出时间,每天下班后都来医院报道。


    “其实你不用来的。”颜玉琢说了不止一次,“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


    “像我这样的热心企业家,就是乐于助人、不求回报。”庄策的回答也不止一次,“反正我下班也没事干,回去守着小猪写作业不如在这里陪你。”


    庄策一直想开口询问颜玉琢和“若雅”父母的关系,但鉴于现在的情况,他迟迟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其实他有个猜测——联想到颜玉琢的职业,会不会那位“若雅”因为什么原因不能陪在父母身边,所以雇佣颜玉琢充当女儿陪伴他们?可是据庄策观察,颜玉琢对这对夫妻极为用心,就算是亲生女儿也不


    能做得更好了。


    这样的情感付出绝对不可能是普通的金钱关系。


    庄策陪颜玉琢又和主刀医生深谈了一次,主刀医生委婉地说,希望家属做好心理准备,病人若是长久不能苏醒,在临床上就会被判定为植物人。


    “医生,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如果家属同意的话,我们可以进行第二次手术。”主刀医生拿出几份资料摆在了她的面前,“现在有一个与机器人配合的实验疗法,国际上已经经过了验证;但国内这个手术尚属首次,风险大,但成功的可能性也很大。如果病人迟迟没有苏醒,你们可以考虑看看是否进行第二次手术。”


    “……”


    走出医生办公室后,颜玉琢脚步虚浮,脸色几近苍白,明明那份资料只有薄薄几页纸,可她的手却沉重地抬不起来。


    庄策不忍见她这样,赶忙说:“我姐姐人脉比我广,我把这份新的手术资料传给她,拜托她去问问其他医生。”


    “不用了。”颜玉琢摇摇头,苦笑道,“我不打算做手术。”


    “什么?”


    “国内的顶尖医生能找的、能问的都找过了、问过了。我妈妈的情况太复杂了,第一次脑淤血的后遗症还没解决,第二次外伤让她的病情雪上加霜。她现在躺在病床上就像是睡着了,什么风风雨雨都打扰不了她,难道要再做一次手术折腾她吗?”


    “国内的医生不行,那就去找外国的医生!”庄策却很固执,“刚才医生不是说了吗,这个疗法在国外是有成功案例的,我可以包机把阿姨送到国外治疗,钱不是问题!”


    颜玉琢定定地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笑出了声,那是无奈的笑、讽刺的笑、痛苦的笑。


    这段时间蜂拥而至的压力几乎要压垮她的理智,让她忍不住口出恶言:“庄策,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傲慢?我知道你很有钱,可钱不能解决这世界上的所有问题。没有手术能保证百分百的成功,下次手术失败了怎么办,难道让我妈连手术台都下不来吗?”


    “至少那也是一次尝试!”庄策不明白,他认识的颜玉琢向来自信又勇敢,为什么会在这件事上如此摇摆怯懦,“她躺在那里永远醒不过来,灵魂被困在身体里动弹不得,你觉得这样对她好吗?”


    “但那样对我们好!她还活着,那就是好!!”颜玉琢头一次在庄策面前情绪崩溃,她知道自己歇斯底里的样子很可笑,她也知道庄策其实并无恶意,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庄策,你没经历过身边朝夕相处的人突然去世,所以你不知道活着两个字有多美好!她即使永远醒不过来,她躺在那里依旧是妈妈,是妻子,是姐姐;但她要是死在手术台上,那她就是一捧尘土,一只棺椁,一座坟!”


    “……”


    “你以为死亡是什么东西?它不勇敢也不浪漫,它就是戛然而止,突然消失,只有被留下的人才会永远困在这段故事里,拼命地怀念她、想要留住她!谁能接受死亡?谁也不能!你有想过我父亲吗,他还不到六十岁,头发已经全白了,这个家是由三个人构成的,少一个人都不是家,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了,他不能再失去第二次了!”


    庄策望着眼前的颜玉琢,被她身上溢出的愤怒与悲伤所震慑。


    她明明没有哭,可庄策好像看到了一双含泪的眼睛;她明明声音很大,可庄策好像听到了她内心的寂寥。


    ——他忽然很想抱抱她。


    就在此时,医院走廊上又响起另一道脚步声,脚步声沉重,远不如年轻人矫健利落。


    “若雅……不,小颜,”那是一道苍老的声音,“你是个好孩子,可你不用替若雅背负这么多。”


    颜玉琢愣住了,她慌张回过身,发现若雅爸爸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身后。


    “……您都听到了?”她动了动嘴唇。


    “都听到了。”若雅爸爸慢慢走向了她,从她的手里拿过了那份医疗资料,慢慢的、慢慢的翻看着,他看得是那样认真,其实很多医学名词对他而言很陌生,但他仍在努力理解着。“手术的事情,是我们大人要考虑的事情,你还是个孩子,你不要去操心。”


    颜玉琢说:“我已经二十六了,我不是孩子了。”


    “谁说二十六就不是孩子了?”若雅爸爸说:“在我眼里,不管你是二十六还是六十二,你和若雅永远是我们的孩子。”


    “……”


    若雅爸爸看向站在一旁的庄策:“我听小颜说,你家里还有个孩子?他几岁了?”


    庄策注意到老先生居然改口称呼颜玉琢为“小颜”,而不是“若雅”。他心中千般猜测闪过,暂时压下,认真回答:“是我姐姐的孩子,今年八岁了。”


    “八岁……真好啊,这个年级的孩子皮实的很,你现在觉得他还是个长不大的小鬼,结果一转眼就长大了,念了初中念高中,念了大学又去工作……然后看他结婚生子,你再看着他的下一代迎风长大。”若雅爸爸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如果能让我见到若雅这样度过平凡又充实的一生,拿我的一切去换我都愿意的。”


    他的目光落在颜玉琢的身上,像是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人。女孩的及肩假发有些凌乱,那是若雅的模样。


    “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所以上天要惩罚我,先是带走了若雅,现在又要带走我的妻子。”若雅爸爸苦笑着,“但我有时候又想,是不是若雅也在等着我们,催我们尽快去那边‘团圆’?”


    “不,若雅不会这么想的!”颜玉琢语气一凛,立刻打断他的悲观想法,“我比任何人都了解若雅,她就是我,我就是她。她如果站在这里,一定会亲口告诉您,她只想让妈妈平平安安的。她喜欢吃饺子,即使妈妈的手脚不方便依旧会做,她喜欢小猫,你们便收养了小满。她爱你们,我也爱你们,谁说‘团圆’只有一种方式?每次我在楼下看着你们为我亮起的灯,这难道不是一种团圆吗?”


    若雅爸爸望着面前年轻的女孩,看着她肖似女儿的打扮,心中的悲伤如一汪自溢的泉水,无法抑制地涌了出来。


    “若雅……”他唤她。


    “爸,我在呢。”


    “若雅……”


    “爸,我就在这里,我和你一起等妈妈醒过来。”


    “若雅……”


    几声呼唤,一声比一声痛苦,他在借着呼唤女儿发泄这几年来压在心中的疼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颜玉琢不是若雅,可面对失智的妻子,他只能用谎言构筑出一个虚假的梦境,辛苦撑起这个破碎的家。


    颜玉琢紧紧握住老人苍老的双手,感受着那双手的颤抖,也回忆着与若雅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


    她失去了父母的关爱,他们失去了女儿的陪伴,在这场长达数年的角色扮演中,他们都在用爱滋润着彼此。


    庄策没有打扰他们,通过颜玉琢和若雅爸爸的对话,他已经拼凑出了令人心酸的真相。


    老人终于止住眼泪,他决定去和若雅的姨妈们商量一下二次手术的事情,他婉拒了颜玉琢的陪伴,抬手摸摸她凌乱的短发,低声道:“好孩子,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大人吧。你也有你的事情要处理,别让人家等你太久。”


    颜玉琢在他的催促下转过了身,几步之遥的地方,庄策倚在医院走廊的扶手旁,一双深邃的眸子望着她的方向,他的眼神里没有催促,没有不耐,只有静静的等待。


    “去和他聊聊吧。”若雅爸爸说,“我想你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


    傍晚的医院花园,人迹罕至。颜玉琢和庄策并肩走在花园里,可谁也没有心思欣赏


    花团锦簇的美景。


    颜玉琢摘掉假发,属于她的披肩长发散落下来,晚风吹起,捎来她发丝上的馨香。


    “庄策,你有没有什么要问的?”颜玉琢开口打破了平静。


    “我确实有许多想问的,”庄策耸耸肩,“但如果你不想回答,我就不问了。”


    颜玉琢:“你不问,我怎么知道我想不想回答?”


    “我就是知道。”男人双手插袋,故作潇洒,“因为我了解你。”


    “哦?有多了解?”


    “就像……你了解‘若雅’一样。”


    这个回答让颜玉琢安静了数秒,她眼底闪过几抹怀念之色,很快又化为嘲笑:“你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咱们才认识几个月,你不过是觉得‘哇这个女人面对我这个霸道总裁好不做作好不一样,她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怎么就自诩为了解我了?”


    “不,你说错了。”庄策哼了一声,“我关注你才不是因为那么无聊的理由。”


    “那是因为什么?”


    庄策理直气壮地扔下几个字:“见色起意。”


    颜玉琢:“…………你倒是脸皮厚。”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这世界上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庄策回答,“只有那些外表平平的人,才需要日久生情。”


    颜玉琢挑眉:“所以你对我是一见钟情?”


    庄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先回答我,咱们初次见面时,像我这样盘顺条亮大长腿的英俊帅哥出现在校长办公室,难道你没觉得眼前一亮?”


    “没有。”颜玉琢故意说,“只觉得这个人好油腻,第一次见面就想壁咚我。”


    庄策发出一声嗤笑,权当没听见。


    缓和气氛的玩笑说完,终于要进入正题。身旁花池里鲜花伴着晚风摇曳,每次晃动都洒下一段往事。


    “我想你已经猜到了,若雅她……已经不在了。”


    “……”


    “她是我大学时最好的同学、朋友、竞争对手,四年形影不离,我们进入彼此的生活,了解彼此的梦想,我们那时候约好,毕业后还要做一辈子的闺蜜。”说到这里,颜玉琢停顿了一下,“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我妈出国去追求她的事业与人生,临走给我留了一笔钱;我爸就根本没管过我,他是个天生情种,永远见一个爱一个,再婚离婚再婚离婚……他们谁也没回头看过我。若雅知道后,几乎每个月都要带我去她家吃饭,还说要让她的爸爸妈妈认我做干女儿。”


    庄策没有打断她,静静地听着。


    这是颜玉琢第一次向他敞开心扉,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向来坚韧坚强的女孩,居然在童年时经历了这么多。


    她渴望亲情,抗拒爱情,因为她亲眼见证了这两者的脆弱与虚假。原来颜玉琢对金钱的渴望,不过是在寻找人生的锚点罢了。


    颜玉琢絮絮讲述着她和若雅的故事,她们的默契与快乐,她们的泪水与别离。


    那是一场突兀的死别,没有预兆,没有警示。明明她们上午还在学校食堂一起吐槽难吃的饭菜,到了晚上,若雅就因为一辆逆向行驶的汽车变成了冰棺里那具毫无生机的遗体。


    “若雅离开后,她妈妈受了很大的刺激,在葬礼上突发脑淤血,在ICU抢救了数日才捡回一条命。可是……”颜玉琢抬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阿姨记忆错乱,忘记了若雅离世的事情,而且把我认成了她。”


    从那时起,颜玉琢开始扮演若雅,她重新拥有了父母,而若雅的爸妈也重新拥有了女儿。也是以这个事件为契机,陈凤起发现颜玉琢在角色扮演上很有天赋,把她吸收进了自己的公司。


    “……这就是我成为‘若雅’的原因。”颜玉琢说完她的故事,转过身,看向路灯下男人的身影,“你说时间是不是一个很狡猾的东西?我这二十六年的人生,遇到了这么多的事情,居然短短几句话就能概括。”


    “颜玉琢,”庄策忽然郑重念出她的名字,然后说了一段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我今天穿了一件很贵的衬衫。”


    她一愣:“所以?”


    “没有什么所以。”庄策不疾不徐地解开西装外套,向她伸出双臂,敞开怀抱,“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衬衫布料很好,非常适合擦眼泪。”


    “……”颜玉琢笑出声,可是笑着笑着,又不知道究竟是在笑谁了。


    她觉得庄策的自恋很好笑,觉得自己的坚强也很好笑;她觉得人生的意外很好笑,觉得命运的不公平也很好笑。


    尤其是,她一边大笑不止一边走向庄策时,实在是最最好笑了。


    她停在他面前一步的位置,而男人就站在那里,没有催促,没有言语。


    一直以来,颜玉琢都认定遥控器在自己手里,她就像是在玩一个精彩的多支线恋爱游戏,可以随心选择攻略某个角色,稍不顺心,她就可以随时删档退出,没有一点留恋。


    可是现在她发现,原来这个游戏还有另外一位玩家,他把选择的权利交到了她的掌心,他任由她按下开关,确定这场游戏的结局。


    莫名的,颜玉琢又想起了在温泉小镇时,她走上桥头望夕阳,庄策乘船经过时与她目光遥遥相视。


    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也在看你。


    “要试试吗?”庄策指了指自己的白衬衫,又一次发出诚挚邀请,“真的很适合擦眼泪。”


    颜玉琢想——那就不如和他试试吧。


    ……


    医院花园内,一对交叠的身影被路灯拖得很长。


    女孩埋首在男人的胸口,眼泪无声,打湿了他的衣襟。


    夜风微凉,庄策用西装外套拢住颜玉琢的细腰,感受着泪水在自己的衬衣上漫开。


    她在为什么而哭呢,为离散的童年,为早逝的闺蜜,为无解的病情?


    还是在为了这个坚定地拥住了自己的怀抱?


    她的泪水滚烫,更烫的是他的体温。


    庄策的心脏勃勃跳动着,他昂首望向夜空,可惜今晚云厚,月亮羞涩地躲在了后面。


    不过没关系,他怀里已经有了专属于他的月亮了。


    第74章 见家长“庄策,你之前说想以我男朋友……


    经过若雅爸爸和两位姨妈的商量,最终他们决定冒险一试,为若雅妈妈进行第二次手术。


    “我相信她会醒来的。”若雅爸爸说,“若雅在天有灵,一定也会保佑她妈妈醒来的。”


    这场手术使用了最先进的纳米机器人配合神经内镜MRI导航技术,在国内尚属首例,二次开颅的风险远胜第一次,手术时间持续了整整六个小时,才重新打开堵塞的脑脊液循环通路,纠正了偏移的中线。


    而这一次险之又险的手术效果非常喜人——术后24小时,若雅妈妈睁开了双眼,48小时就可自主呼吸!这样的恢复效果堪称奇迹。


    唯一遗憾的是,若雅妈妈的语言中枢系统并未恢复,现在还不能流畅说话,但思考能力比第一次脑淤


    血后要强上不少,甚至可以进行简单的四则运算。


    “数学计算能力的恢复表示病人的逻辑思维能力有所提高,”医生告诉家属这个好消息,“术中放置的引流管打开了第三脑室通路,现在全脑代谢已经恢复,颞叶区的阴影也会渐渐被吸收——这次手术是国内首例,我们团队想要以这个案例写一篇论文,当然,病人的真实姓名都会隐藏,不知家属同意不同意?”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我替我爱人谢谢你们!”若雅爸爸连连道谢,医生妙手回春能把他的爱人从生死线上拉回来,让他免于连失两位至亲的痛苦,这样的恩情他真不知道要如何报答。


    等到若雅妈妈从icu病房转入普通病房后,医生宣布家属可以随时探视了,他们再也不用隔着玻璃痴痴望着她,而是真正坐在病床前,拉着彼此的手,感受呼吸与体温。


    病房外,颜玉琢捂着咚咚作响的心脏,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庄策,你快帮我看看,我的假发没有歪吧?”颜玉琢整理完头发,又急着整理裙摆,想要抚平所有的褶皱。


    她身上的这件裙子是若雅妈妈买给女儿的生日礼物,自从若雅去世后一直放在衣柜里没有取出来过。为了今天的见面,颜玉琢特地从若雅的衣柜里拿出了这条长裙,仔细熨平,希望能让母亲展露笑颜。还好她和若雅的身材很像,从大学时她们就经常互换衣橱,现在她离开这么多年,颜玉琢打开她的衣柜时感觉像是打开了一段尘封的回忆。


    庄策后退一步,仔仔细细打量着颜玉琢,抬手帮她把颊边一缕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


    他看着面前栗色短发的爱人,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试探:“真的不能让我一起进去看看阿姨吗?”


    “你进去?”颜玉琢问他,“你打算以什么身份,总不能是热心企业家吧?”


    “当然是以你男朋友的身份——”庄策清了清嗓子,在颜玉琢的目光下又补上一句小声的,“——好吧,试用期男朋友。”


    颜玉琢答应同他试试,只是这个“试用期”到底有多长,她却没有说明。虽然庄策觉得自己如此英俊潇洒聪慧成熟,转正只是时间问题,但他还是迫不及待想找各种机会推进他们的关系。


    颜玉琢挑眉:“既然知道自己还在试用期,就惦记见家长了?”


    “谁规定的试用期不能见家长了?”庄策深谙商务谈判的节奏,得寸进尺地提要求,“再说了,我都见过你的‘爸爸’了,那想见见你‘妈妈’也很正常吧。”


    “……”颜玉琢确实动摇了一秒,但很快她就摇了摇头,“抱歉,确实不行。因为在若雅妈妈的眼里,我不是我,我是‘若雅’。若雅一直没有恋爱,我带你见他,会混淆她的认知。”


    好吧。


    庄策只能放弃。


    他确实希望能以颜玉琢(试用期)男友的身份见她的“妈妈”,不过客观条件不允许,他也不能强求。


    他记得颜玉琢说过她和堂妹、叔叔的关系也很不错,现在见不了“妈妈”,以后见堂妹一家也可以。


    ……


    很快,医生通知家属们可以进入病房了,颜玉琢立刻搀扶着激动的若雅爸爸,和两位姨妈一起走进了病房。


    这间VIP单人病房是庄策找关系安排的,面积大采光也好,远比楼下的四人间六人间舒服得多。他们走进病房时,护士刚为若雅妈妈换了药,护工轻轻摇起病床的上半部分,让若雅妈妈可以以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半坐起来。


    为了方便动手术,她原本的长发被削的很短,头顶紧紧包裹着纱布,但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很好,眼神清明。


    见到亲人后,若雅妈妈立刻颤抖地向爱人伸出手,若雅爸爸赶快上前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两位妹妹未语泪先流,嘴里念叨着“姐姐你终于醒了”“姐姐未来一定平平安安的”,又哭又笑,激动不已。颜玉琢站在她们身后,也忍不住鼻头发酸。


    “瘦……了。”若雅妈妈的目光逐一落在家人身上,她的语言系统还没有恢复,半身不遂也未能痊愈,不过她能醒来就已经是个奇迹了。“你们都……瘦。”


    二姨破涕为笑:“瘦点好!瘦点好!上个月体检医生还说我脂肪肝呢,现在裤子都松了。”


    若雅爸爸在旁也抹着眼泪:“你突然受伤,真是把我们都吓坏了。就连小满都担心你,这段时间连猫粮都吃得少了,我每次回家,都看到它在轮椅上趴着。”说着,他又拉来颜玉琢,“你看若雅瘦了多少?这下巴都尖了,工作也推了,每天都守在医院里,就盼着你能醒。你下次可别让我和女儿担心了!”


    随着他的话,若雅妈妈的目光也缓缓移动到颜玉琢的脸上。女人的目光没有曾经的混沌,她温柔地注视自己的女儿,目光好似母亲的手,拂过女儿的栗色短发,在连衣裙上打了个转,又落在了颜玉琢的脸上。


    颜玉琢轻声唤她:“妈妈。”又是一声,“妈妈,您终于醒了。”


    “醒了……”若雅妈妈说话很慢,只能一字一字地往外蹦,“若雅……”


    “我在呢。”颜玉琢走到她窗前,也握住了她另一只手。因为这段时间一直在打吊瓶,若雅妈妈的手背肿得发亮,血管都几乎看不见了,与曾经的枯槁简直是两个极端。颜玉琢十分心酸,她不敢太用力,只能轻轻捧着她的手,说,“妈,等你病好了,我还想吃你包的饺子。”


    “你,不是……”忽然,若雅妈妈说了令人意外的三个字。


    颜玉琢一怔:“什么?”


    “不是,若雅……”女人的声音缓慢,可每个字都说的很用力,“我……醒了……”


    “你是……颜……”


    “我的若雅……死了……”


    颜玉琢浑身一颤,她吃惊地睁大眼睛,不止是她,整个病房的所有人都震惊不已。病房突然变得极静,病床前的所有人面面相觑,没有人预料到,手术之后最大的“惊喜”居然是让若雅妈妈恢复了记忆!


    “你全都想起来了?”若雅爸爸即震惊又担心,他当然希望妻子能够恢复记忆,可是又怕她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经受不起女儿已经逝世的打击。


    若雅妈妈缓缓地点了点头,目光始终没有从颜玉琢的身上离开。


    颜玉琢无法承受那样的目光,在这一刻,她觉得头顶的假发和身上的长裙都在宣告着她的虚假,她心虚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可意外的,这次换若雅妈妈紧紧拉住了她。


    她完全想起了女儿去世的事实,想起了合拢的棺材,想起了自己的眼泪,想起了这四年里颜玉琢代替她的女儿,每周来看望她孝敬她。


    原本笼罩在大脑中的迷雾被拨开,那些曾经让她想要逃避的回忆再次清晰的出现,可这次留给她的不止是痛彻心扉的痛苦。


    “你不是……若雅……”女人努力想要对颜玉琢展现笑容,她脸部的肌肉有些僵硬,但她还是提起嘴角,露出了一个专属于母亲的笑容,“但是……你……也是我……的女儿……”


    “小玉……谢……谢……你……”


    “——妈!”


    最后这句感谢,直接击溃了颜玉琢的防线。原来她苦苦寻觅的亲情,早就悄然降临在她的身上,眼泪无法抑制地顺着眼角滑落,她越擦落得越多,到最后,颜玉琢干脆放任它们流淌。


    这四年里,她每天都在扮演角色,她穿梭在一个又一个的角色里,是女儿,是助理,是学生,是老师,是女神,是未婚妻……她差一点就要找不到真正的自己在哪里。


    好在,她现在终于靠岸了。


    ……


    虽然颜玉琢没让庄策进病房,但庄总哪是那么容易就轻易放弃的人?


    他整个人几乎贴在门上,努力竖起耳朵想要听到门里的声音。可是,他特地选择的这间VIP病房隔音实在是太好了,他努力半天,却只听到了……哭声?


    就在此时,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庄策立刻弹射离开,一屁股坐到旁边的长椅上,故作潇洒地看报纸。


    咦,这年月居然还有人看报纸,而且这是哪里来的报纸?不管了,反正不能让人发现堂堂庄总居然会趴门缝偷听。


    从他面前经过的是其他病房的家属,能在这一层VIP病房疗养的人非富即贵,早就有人注意到等候在这里的庄策了。他年轻潇洒,衣着有品,不是霸道总裁就是商业金领,标准的佳婿人选。


    两个年轻女孩推推让让地来到庄策面前,庄策眼角一撇,就猜到了她们的心思。


    没办法,谁让他英俊得


    太过奢侈,即使坐在这里只是喘气,也照样有狂花簇拥而来。


    “先生,请问你……”


    “抱歉,有女友了,感情稳定。”庄策抖抖手里的报纸,遮住自己的俊脸,“不闲聊,不养鱼。”


    “……”两名女孩愣在原地。


    庄策想,怎么她们还不走,哎,他可真是太有魅力。


    下一秒,女孩终于开口:“先生,你手里的报纸是我落下的……你看完了能麻烦还给我吗,我爷爷还等着看呢。”


    庄策:“……”


    靠。


    他这才发现,手里的是一份市井晚报,正是当地老人家最爱订的报纸。


    他面色不变,把报纸还给那两个女孩,仿佛刚才自恋闹笑话的人不是自己。


    前脚刚送走报纸,没想到一转身,病房门忽然悄无声息地开了。颜玉琢正倚在那里,脸上似笑非笑,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庄策吓一跳:“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颜玉琢:“你不用管我什么时候出来的,但我听到你说咱俩感情稳定了。”


    庄策:“……”那不就是从头到尾全听到了吗。


    颜玉琢:“我怎么不知道咱俩感情稳定?”


    “还不稳定吗?”庄策诡辩,“稳定的试用期也是稳定啊。”


    庄策转移话题:“阿姨恢复的怎么样?等等,你眼睛怎么红了,你哭了?”


    “……我妈她、不,是阿姨她恢复记忆了。”颜玉琢轻声道,“应该是颞叶通路打开,所以第一次脑淤血造成的记忆混淆也一并恢复了。”


    “什么?”庄策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怔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前几天他们还在为她的病情揪心,没想到今天就迎来了这样的大消息。


    “她不仅恢复了之前的记忆,还保留了这四年里的记忆,她完全知道我假扮若雅的事情,但她没有怪我,还说……她也把我视作她的女儿。”


    颜玉琢停顿了几秒,终于抬眸看向男人的眼睛:“庄策,你之前说想以我男朋友的身份见家长,现在还这么想吗?”


    这句话仿佛跑马灯一样在庄策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各种颜色各种字体各种加粗放大各种下划线……几乎完全撑满了他的大脑。


    ——他想吗?他想吗?他想吗?他想吗!


    “我想!”庄策脱口而出,“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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