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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办学 韩乙离家


    “二哥, 我走了啊。”魏丁站在门外喊一声。


    丹穗看向韩乙,韩乙抬脚走出去, 他夹着眉盯着魏丁,良久,他给出选择:“你要是跟飞雁把话说清,你俩之间不再有误会,你就搬过来住。”


    魏丁犹豫片刻,说:“我回春水寨住。”


    韩乙摆手, 魏丁转身就走。


    韩乙站在楼上看他大步下楼,最后拎起楼梯旁装衣褥的竹筐走出土堡,他才转身进屋。


    丹穗在屋里等着他, 他一进门, 她直白地问:“老实交代, 你今天怎么跟你五弟打起来了?”


    “听你的训导,我管教他呢。”韩乙拿过官印,笑着倚坐在桌边。


    丹穗白他一眼,“真不打算说?”


    韩乙想了想,他坦诚相告:“你不用再鄙视老五了,他对飞雁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不过他也不是个好东西, 为了让自己有个家有个亲人,为了让飞雁不再嫁人,他对飞雁的心思心知肚明,却没有回避,甚至是故意放任。”


    丹穗当即明白了,她面露复杂,一脸的难言之色。


    “你想说什么?别憋着,也别装。”韩乙带着打趣说。


    “你们兄弟几个, 都不是一般人。”丹穗含蓄道。


    “说他们就说他们,别连带我。”韩乙避之不及,他诉冤:“我可没做什么昧良心的事,跟杜甲和魏丁相比,我是老实人。”


    老实人?丹穗咀嚼着这三个字,她轻蔑一笑。


    “老实人,你想篡夺县令一职想多久了?”丹穗瞥他一眼,“马县官让位,你连推让都不推让一下,嘴脸不要太难看。”


    韩乙面上一讪,他真诚地辩解:“冤枉,我是真没想到他会有这一出,我平时除了进出跟他碰个面,其他时候没跟他打过交道。至于推让,我又不会做面子活儿,搞不来虚伪那一套,他乐意给,我就愿意接。”


    丹穗还想说什么,她听见孩子的哼唧声,是晏平醒了,她俯身去抱孩子。


    “不哭不哭,娘在,娘在呢。”丹穗怕孩子离了被窝冷,她隔着被子把孩子抱起来。


    韩乙倾身过去,他胳膊长,轻松地连带被子一起把孩子抱怀里,说:“我来抱,你看看她是不是尿了。”


    两人折腾好一会儿才把孩子哄好,丹穗脱下外衣外裤坐被窝里喂奶,她接着说之前的话茬:“马县官没跟你透露过他要让位给你的想法?”


    韩乙确定地说:“没有。”


    “李嫂子经常在楼上,你去找她打听一下,近几天是不是有潮州人频繁来找马县官。我怀疑潮州人想要回潮安县探探情况,而马县官不愿意管这个事,又找不到合理的理由拒绝,这才突兀地把官印撂给你。”丹穗说。


    韩乙被她这么一指点,顿时神思清明,他去隔壁找李黎打听一二,回屋说:“被你猜准了,金乡长、王乡长还有住在这个土堡的乡民好多都去找过马县官。”


    “最晚后天,他们就要来找你了。”丹穗说,“你趁早琢磨琢磨,是不是要带一部分人回潮州探探情况。”


    韩乙点头,“我去找曲大哥他们商量商量。”


    “帮我把飞雁叫来。”丹穗交代。


    韩乙有些不乐意,“魏丁明显不想让飞雁知道他的心思。”


    “那是因为他清楚他无赖卑鄙。”丹穗毫不客气地说,她提醒道:“魏丁是你兄弟,飞雁也是你妹妹,你可别偏心太过,飞雁待你女儿可不差。”


    韩乙没办法,他只得去叫飞雁。


    丹穗把魏丁的阴暗心思一五一十全部告诉飞雁,飞雁闻言极明显地松口气,她不好意思地低声说:“他对我没心思我就放心了。”


    丹穗诧异她是这个态度,“你不生气?不失望?”


    飞雁苦笑,“说真的,还真没生气,也不觉得失望。你看我二哥就知道了,我俩虽为兄妹,但他对我没什么感情。我跟魏丁也是半路相识,哪来的情分,我对他来说是个大麻烦,帮一次两次还能说于心不忍,帮一年两年可是桩苦差事,换我我肯定不愿意。他要是对我没所图,他这个人要不是懦弱没主见,要不就是个大圣人,能割肉喂鹰的那种。所以我能接受他对我有所图。至于失望,表里不一的人太多了,我自己也做不到说的和做的一样,失望个什么。”


    “你看得太开了。”丹穗佩服。


    飞雁心说她没立场埋怨,也没底气埋怨。


    “二嫂,这个事我会跟魏丁说开,就不劳你跟我二哥费心了。”飞雁决定给这段见不得光的感情收尾。


    丹穗说行。


    之后的事,丹穗就不清楚了,她只知道在两天后,魏丁挑着家当搬到定安寨,暂时住进大胡子的屋。大胡子则是要跟韩乙一起,带上县衙的衙役、二十个武馆学徒、以及二百潮州乡民返回潮州去探情况。


    韩乙离开那天,飞雁搬上楼和丹穗一起睡,帮她夜里照顾孩子。


    “晏平还这么小,我二哥就放心离开?他手下又不是没人用,再不济把魏丁派出去也行。”飞雁说。


    “他不放心。”丹穗说,“如果胡虏还没走,这次回去探路,稍有不慎,这二百多人会全军覆灭,甚至还会把胡虏引到梅州来,他亲自去盯着才安心。”


    飞雁叹气,“这世道,也不知道还要乱多久。”


    “过一天算一天吧。”丹穗不敢往久远了想,她迅速转移话题:“我明天去上课的时候,晏平会交给李黎嫂子照顾,我不得空你得空的时候多回来看看。”


    “行,我知道,我二哥走之前跟我交代了。”飞雁说。


    丹穗的私塾暂时定在一座土堡里,她授课的时候,那座土堡将会被空出来,住户全被清走,愿意听课的人上二楼,坐在二楼听她讲课。


    次日,丹穗把孩子喂饱哄睡之后交给李黎,她前往寨子中央一座年岁最悠久的土堡,这座土堡占地不算大,墙围较小,能容纳的人不算多,但能保证每个人都能听见她的声音。


    “曲夫子,来了?”刘寨主候在土堡门口,看见丹穗,他殷切地迎上去,“真是劳烦你了,刚出月子就要给孩子们授课。”


    “刘寨主,你不要客气,我是极愿意的。”丹穗说。


    刘寨主跟着她走进土堡,说:“我就在这儿守着,有什么麻烦,或是有不听话的孩子,你跟我说,我去替你教训。”


    丹穗点头,她踩上竖在墙上的木梯,一步一步爬上屋顶,她站在屋脊上的横梁上,几乎跟二楼的地面一样高。她环视一圈,二楼大多数人都是面容稚嫩的孩子,他们新奇地望着她。


    丹穗扶着屋顶上的烟囱站定,她清了清嗓子,高声用客家话问:“大伙儿能听见我的声音吗?能听清吗?”


    “能!”


    “能——”


    “听得清。”


    三道长短不一的话先后齐声发出,造成前一句话的尾音和后一句话的头音重合,顿时乱成一片。


    丹穗等所有的声音消失,她规定道:“接下来,大伙儿看我手势,我的手抬起就跟着我读,手放下就不要再出声。好,现在我们演练一遍,都听清了吗?”


    手抬起,一道道“能”、“听得清”汇在一起;手放下,众多小孩齐齐闭上嘴巴,土堡里只余回音。


    不知哪个孩子对回音感到好奇,乍然嚷嚷一嗓子,引得其他孩子哄笑出声,也不乏有模仿的。


    “谁在给我嚷嚷!滚下来!”刘寨主气得大喊,他走到声音最先发出的方向,挑出一个认识的孩子问:“箍子,是不是你在捣乱?”


    “不是我,是小丘。”


    “放屁,才不是我,是金蛋。”


    “也不是我。”金蛋不承认。


    “就是你。”周围的小孩齐声说。


    “金蛋给我下来,以后你别来听课了,不想学就滚回去做个蠢蛋。”刘寨主喊,“快给我下来,别让我上去揪你。”


    一整层楼的孩子纷纷看过去,之前跟着喊叫嚷嚷的小孩躲在人后,不敢再露面。


    “其他人也叫了,你咋不让他们也下去?”金蛋羞得脸发红,他不肯下去,厚着脸皮说:“我不叫了,我听话,寨主爷爷,你不要上来揪我。”


    “刘寨主,饶他这回吧。”丹穗及时出声做好人。


    刘寨主爽快松口:“看在曲夫子的面子上,我饶你一回,再有下一次,你爹来求情我也不依。其他人也如此,都给我老实听话,我就在这儿盯着,谁敢捣乱,有你的好果子吃。”


    刘寨主立下下马威,丹穗就不适合再用这招,等刘寨主退到堡门处,她用起激将法:“有多少人是真心想来跟我了解圣人之言的?不少人是被刘寨主逼来的吧?”


    土堡里静了一瞬,随即响起哄笑声,不少孩子瞅着刘寨主相继点头。


    刘寨主看向丹穗,不明白她的用意。


    丹穗举起手,手再缓缓落下,楼上的孩子相互提醒,五六息的功夫,所有的声音消失了。


    “读书不是个好玩的玩意儿,我能理解,毕竟我的丈夫也是个不喜欢看书的,他总说他不识几个大字,也长这么大,横行江湖数十年,没吃多少没学问的亏。但在前几天,我女儿满月那天,他当上了潮安县县令,当天席一散,他捧着官印上楼找我,要我教他识文断字,毕竟身为一县之长,看不懂文书写不了案卷可是要遭人耻笑的。你们别不信,等他从潮州回来,会成为你们的同窗。我拿他出来调侃,就是为了告诉你们,读书不仅是为明理,更是你们走出定安寨、走出山岭、走出梅州必要的捷径。”最后一句话喊破音了,丹穗暗吸一口气又长吁出来。


    待喉间不适感消退,她接着说:“你们或多或少都知道,我们汉人统治的朝廷被胡虏攻破,胡虏的铁骑在我们汉人的地盘上烧杀抢掠,逼得中原地区的人不断向南迁徙逃难,海边生活的乡民也躲进大山。国家将亡,胡虏统治朝堂已是必然,然而胡虏人不懂汉人的历史,不懂汉人的文化,他们拿什么治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汉人?必然是学习汉人文化任用汉人官员。胡虏都要学习我们老祖宗的文化,你们身为土生土长的汉人,总不能比胡虏还差劲吧?”


    “那不能!”刘寨主激昂地嚷一嗓子。


    二楼有一部分孩子争先恐后地出声,带着其他孩子也跟着开口。


    丹穗听了一会儿,在众人情绪平静下来,她接着说:“梅州山多水多,方言难懂,比起中原大地,此地更难管理。在这一点上,你们比胡虏有先天性的优势,你们要尽快成长,学会官话、学会治家、学会刑诉、学会老祖宗留给我们的治世之道,在梅州这片土地上当衙役、县丞、主簿、县令、讼师,我们自己人管理自己的地盘,别让胡虏来欺压我们的父母叔伯和儿女。”


    楼上的小孩个个被她鼓动得攥住拳头,一脸的跃跃欲试。


    “好,现在我们来学《三字经》……”


    刘寨主猛地听到脚步声,他扭头看去,这才发现身后站了个人。


    “杜小将……”刘寨主追出去,“杜小将,您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听到动静,怎么也没人来喊我。”


    “听说这边有夫子讲学,我就没让人来打扰。刘寨主,军中有一批将士受伤了,我受文大人交代把人送到寨子里养伤,还要你替我们多多费心照顾。”


    “好说,寨子里大夫多,粮也多,以后再有受伤的将士,您只管把人送来。”刘寨主一口应下。


    杜甲道声谢,说:“我这就走了,不打扰您,您去忙吧。”


    “韩小兄弟回潮州了,我要不喊曲夫子出来……”


    “不必,不用打扰她,我去见过魏丁了。”杜甲打断他的话,再次嘱咐:“不用打扰她,我马上就要走。”


    丹穗中途歇息,回去喂奶的路上听寨民说她大伯哥回来了,她去问魏丁,魏丁说杜甲来看眼孩子就走了。


    六天后,两驾牛车从北边驶来。


    “杜义士交代了,这两车书是送给曲丹穗曲夫子的。”车夫跟巡逻的寨民说。


    等丹穗赶来,车夫又拿出一个匣子递给她,“这是杜义士送给他侄女的。”


    第82章 杜甲受伤 纷乱的日子


    丹穗在收到两车古籍后的一个月, 又收到杜甲派人送来的两车书和两车笔墨纸砚。


    之后没过多久,杜甲负伤回定安寨养伤, 又带回两车书,这下丹穗的藏书装满一屋。


    杜甲右腿中箭,腹上有刀伤,行走不便,刘寨主在丹穗和韩乙所住的土堡一楼腾出个灶房,临时搭个床给他住。


    辜大夫在屋里给杜甲诊治, 韩乙也在里面,丹穗抱着孩子在门外站着,她听杜甲在问潮州的情况。


    “潮州已经被胡虏占了, 除了潮安县, 余下的县镇成了胡虏军队的粮仓, 家家户户被搜刮,百姓被奴役。潮安县因乡民都跑了,房屋都空置下来,胡虏人住了进去。”韩乙交代,他十天前才从潮州回来。


    “你带去的乡民都如数带回来了?”杜甲问。


    “嗯,我们没跟胡虏发生正面交锋, 我们的行踪被胡虏人发现之后,我看对方人数太多,打是打不过的,逃了怕引敌军来定安寨,我让他们佯装被俘。之后二百多人被胡虏赶去做苦力,我和大胡子留在外面,打探大半个月才找到机会让他们逃出来。”韩乙说。


    捣碎的药泥敷在伤口上,杜甲疼得面色发青, 他咬紧牙,待缓过最疼的那阵,才嘶哑着开口:“你这招太冒险了,万一胡虏屠杀俘虏,你回来怎么跟他们的父母妻儿交代。”


    “当时也没办法。为了保全那些人,我让他们留在梅州和潮州交界的地方,我跟大胡子先入潮州去探路,哪知道回来发现他们被胡虏兵包围了。”韩乙瞧一眼他腹上的伤口,肚子划开一个洞,他甚至在洞里看见什么在蠕动,不知是肠子还是腹腔的肉。他看得眼疼,再看黑大面如纸色,眼瞅着要晕过去了,他只能想法子多找些话分散他的注意力。


    “那个……胡虏的军队是不是大半都在潮州?我看潮州到处都是胡虏人,他们会不会打到梅州来?我们要不要提前做准备?”


    “不会,驻扎在潮州的军队是冲着幼帝去的,不会往西边来。你们要防的是从赣州府南下的军队,不过哎呦!”杜甲疼得大叫一声。


    “大夫大夫,你动作轻点。”韩乙也跟着喊。


    “二哥,大哥咋样了?我进来了啊?”魏丁和飞雁听闻消息赶回来,他趴在门上透着门缝往里看。


    “再来一个人,把他按着。”辜大夫发话,“他肚子上的刀伤没处理好,肉烂了一块儿,我要把腐肉割了。”


    魏丁进去,他反手关上门,这下换飞雁趴门上透过门缝看。


    屋里突然响起一连声痛苦的吃痛声,丹穗一惊,接着听韩乙和魏丁慌乱地大喊。


    “别喊别喊,疼晕过去了。”辜大夫忙里抽闲说一句,“没事,待会儿还会疼醒。”


    果然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屋里又响起杜甲的嘶吼声,他疼得面无血色,脸上凝出大滴大滴的汗,韩乙和魏丁使出全身的力按住他,兄弟俩也出了一身的汗。


    热乎乎的血腥味从门缝里钻出来,飞雁呕一声,她扶着墙两腿打哆嗦,还强撑着说:“二嫂,你先带孩子走,这也太吓人了。”


    丹穗看晏平不像害怕的样子,她就没动,依旧在门外候着。


    “二嫂,你说我大哥能撑过去吗?我听大夫说,他伤口上的肉都腐了。”飞雁打着结巴问。


    “能。”丹穗说,“他们兄弟三个身子骨比旁人强壮,能撑过去。”


    屋里,大夫撂下刀,拿起杜甲带来的金疮药撒上去止血,接着拿白布缠在他肚子上,把伤口勒得紧紧的。


    杜甲虚脱得躺在床上,韩乙和魏丁松开他,两人都没说话,眼瞅着白布迅速浸染血色,二人脸色凝重起来。


    辜大夫继续施针止血,一柱香后,布巾上染血的范围不再扩大,他长吁一口气,说:“血止住了。”


    杜甲吊着的那口气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泄掉了,这才玩笑着说:“谢天谢地,我还以为要被你治死了。”


    “你这人……你伤口上的肉烂了,再晚几天要生蛆,今天不找我,过两天能给你准备棺材。你别赖上我,你这次就是没熬过去,也不是我治死的,你可别让你两个兄弟来找我麻烦。”辜大夫被他一句话点燃了怒火,他跟韩乙说:“韩县官,你大哥的伤伤势颇重,老朽治不了,你找旁人去吧。”


    “别别别。”韩乙忙追出去,他拽着辜大夫说好话:“我就信你,不信你哪会找你。你别听他胡说,他是疼糊涂了。”


    魏丁也走出来,他关上门,不让飞雁和丹穗进去,他帮腔道:“辜大夫,整个定安寨,敢动刀割腐肉的没几个,你今天敢下刀我们就谢你,哪会找你麻烦。”


    辜大夫这才消气,他折转回屋去拔针。


    丹穗对上韩乙的目光,她担忧地问:“很严重?”


    韩乙点头,“天热,伤口溃烂了。”


    “他来的时候,精神还不错,哪想到伤势这么重。”丹穗叹气,“我能做什么?”


    韩乙摆手,“你去忙你的,这儿有大夫,还有我跟魏丁照顾他,不用你跟飞雁帮忙。”


    丹穗想起杜甲之前送的和今天带来的一车书,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世家收藏的医书,她把孩子交给飞雁照顾,打算去新建的藏书阁翻找书。


    她离开前,听韩乙进去嘲讽:“你也怕死啊?”


    “不会又打起来吧?”飞雁下意识问。


    “你大哥爬不起来的,顶多就是吵架斗嘴,你二哥估计也是这个目的。”丹穗说,“我去藏书阁,孩子要是饿了,你抱她去找我。”


    飞雁点头,她抱着晏平先走,嘴里哄着:“我们去找小娥姐姐,去楼上看鸟。”


    丹穗站原地不动,晏平见她没走没意识到她会离开,也就没有哭闹。等飞雁上了四楼,丹穗一个矮身,一溜烟跑出土堡。


    藏书阁位于充作私塾的土堡里,丹穗到的时候,里面有人在看书,有当地的寨民,也有潮州人,这些都是或多或少念过几本书的成年人。丹穗劳烦他们帮她找书,十来个人耗了一个下午把一千三百余本书翻个遍,还真找出五本医书,她打算都给拿走。


    同时,丹穗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这一千三百余本书来之不易,这里面或许还含有孤本,丢失一本能造成不小的损失。她心想不能由着乡民们随便进出随意拿书,三拿两不拿,藏书阁的书不到一年能拿空。


    “藏书阁的书还没登记造册,你们先等个四五天,等我把书登记造册了,你们再来借阅。”丹穗赶人,“先出来吧,我要锁门了。”


    “曲夫子,我们来帮你登记造册。”一个寨民说。


    “我需要先经手一遍,对藏书阁里所有的书要有个印象,这个事不能由旁人帮忙。”丹穗拒绝了。


    “那藏书阁哪天能开门?我想来看书能不能找你拿钥匙?”寨民又问。


    “你能先借走一本,我来登记一下。”丹穗找笔墨,她指个有点面熟的潮州人下楼去舀半碗水来研墨,手上铺着纸说:“借走的书不能损坏,十天内要归还。如果这本书没能在十天内看完,归还后还可以再借走。”


    “那还归还做什么?多麻烦。”有人抱怨。


    “我得检查一下书是否完好,还得确认一下你是否真有看书。你若是借走不看,而旁人想看这本书,我可以决定先借给另一个人。”丹穗严肃地说,她指着他手上羊皮包裹的藏书,说:“你说得简单,这本书你在书肆里拿钱都买不到,在我这儿,我一文钱不要让你借走看,你还蛮多意见。”


    “这书又不是你的,是我们定安寨的。”那个寨民虎着脸说。


    丹穗笑一声,她讽笑着问:“谁跟你说这些书是定安寨的?你去问问刘寨主,再去问问巡守的寨民,这三次来送书的车夫是不是指名点姓说书是由杜小将送给我曲丹穗的。赠书的人还在定安寨呢,你要不要随我去问问?”


    对方看她言辞凿凿,不由气虚地低下头。


    “曲夫子,水端来了。”


    丹穗接过水碗研墨,说:“借书的来登记,报自己的名字和你父亲的名字,以及书的名字。”


    跟丹穗争论的寨民放下手上的书,昂着头离开,其他人不理他,排队来登记。


    等丹穗登记好,她锁上门下楼,土堡外还有等候她的人。


    “曲夫子,我叫侯文玉,我是潮安县的人,我在潮安县时就听过你的大名。”之前下去舀水的男人凑上来做介绍。


    丹穗颔首示意,“你有什么事吗?”


    “藏书阁的书,你在回潮安县时是不是要带走?”侯文玉问。


    “可能会留下一部分。”丹穗没打算把书全部带走,定安寨的寨民也需要书开智。


    侯文玉遗憾地叹一声。


    “你有事吗?我急着回去,我家里还有孩子。”丹穗再次问。


    “是这样,藏书阁的书要登记造册,以后是不是也需要人看守?你要是忙不过来可以考虑我,我没什么事,可以来藏书阁坐馆。”侯文玉透露他的目的,并补充说:“我不要工钱,只要让我随便看书就行。”


    丹穗说她会考虑,有答复会告诉他,之后匆匆离开。


    回到自己住的土堡,丹穗先去找孩子,她的里衣都被奶水浸湿了。


    孩子吃奶的时候,丹穗问:“飞雁,你大哥咋样了?我上楼的时候闻到药味了。”


    “血止住了,就是怕他会发高热,辜大夫说他只要不发热,伤口能长新肉就能痊愈。”飞雁之前让刘环娘帮忙奶孩子时,她下去看过,“我二哥说这两晚很危险,他和大夫要在大哥身边守着。过一会儿他估计会上来跟你说。”


    话刚落,韩乙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晏平听见他的声音,立马扭头去看,奶都不吃了。


    飞雁去开门,见是他一个人便放人进来,她转身出去,留他们夫妻俩说话。


    “啊——”晏平见到她爹高兴地啊啊叫。


    丹穗的衣裳已经拉下来,她竖抱着孩子走过去,说:“听见你的声音就赶忙去找,奶都不吃了。”


    韩乙的表情一松,脸上有了几丝笑意,他摸摸孩子的脚丫,跟丹穗说:“黑大虚得紧,这两天不好熬,我要去守着,晚上就不上来睡觉了。”


    “行。”丹穗一口应下,“我找到几本医书,我找找看有没有好的退热法子。”


    韩乙的眉头又皱起来,他想起辜大夫的话,黑大一旦发热就是伤口上的肉又要腐烂,还得再切肉,这不是退热能解决的。


    “算了,这事交给大夫,你别瞎忙。”韩乙说,“至于黑大,他能不能活下来全看命,他一向命硬。”


    丹穗看他烦躁,她没再多说,她让他抱会儿孩子,她去给他收拾铺盖卷。


    韩乙抱着女儿在屋里走动,他看着女儿的脸,说:“你大伯说你跟我小时候长得一样,他净说屁话,我跟他见面的时候我已经五六岁了,他可没见过我小时候的样子。”


    晏平咿呀一声。


    丹穗抱着被褥放桌上,她伸手抱过孩子,说:“大哥会没事的,他长得就不是短命相。”


    韩乙挑眉,“你还懂看面相?”


    “粗浅地看过几本面相书,黑大耳朵大耳垂厚,这种人有官运,有福气,还是长寿之相。”丹穗一本正经地胡说。


    韩乙信了,他下楼掌着杜甲的脑袋拽着他的耳朵仔细看,确实如丹穗所说,他悬着的心安定多了。


    天近傍晚,杜甲烧起来了,辜大夫和之前给送来养伤的将士看过伤的大夫都来了,楼下煮药的药炉一夜没停火,一直在为救杜甲忙碌。


    丹穗在楼上翻一夜的医书,天色蒙蒙亮时,她总算找到跟外伤有关的字眼,她捧着书跑下楼找大夫。


    “二嫂……”魏丁守在门外打瞌睡,他听到动静睁开眼,“二嫂,你找我二哥?”


    “我找辜大夫,这本医书上有写治外伤的法子……对了,你大哥咋样了?”


    “烧了大半夜,药灌了一碗又一碗,半个时辰前才退热。”


    “又烧起来了。”韩乙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喊大夫来,试试医书上的法子。”丹穗喊,“这本医书好像还是个道医编写的,道医有传承,说不准有用。”


    辜大夫和另外三个大夫相继走出来,他们接过医书凑一起研究。


    之后的事就跟丹穗无关了,她一夜没睡,熬得眼睛发晕,蜡烛飙起的火苗似乎还在她眼里跳动。她熬不住了,游魂似的飘上楼睡觉。


    丹穗一觉睡到中午,她吃饭时听说辜大夫在用医书上的法子给杜甲治伤,她吃过饭继续睡。再醒来,又听说书上的药材才凑齐,才给人用上,要到夜里才能见效果。


    又一夜过去,杜甲醒来,他没再起高热,似乎是医书上的法子有用。


    丹穗去看过一次,碰巧他吃过药睡着了,她便去忙她的事。


    “马大人,晒太阳呢。”丹穗跟人打听一圈,才找到马县官。


    “别喊大人了,我已经卸任了,你一喊大人,我没法轻松。”马县官说。


    丹穗没听这话,她恭维道:“您可不能轻松,您虽卸任了,但还有一身本事,这种晒太阳遛弯的清闲日子可不适合您。”


    马县官盯她一眼,“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什么要我做的?”


    “想请您去我的藏书阁当个馆主,藏书阁里有一千三百余本书,不少还是珍贵的古籍,极易损毁。我想让您去当馆主,你有官威,能镇住人,再一个您识文断字,能做登记,也能给古籍孤本誊抄出新版,这样古籍就算损毁,也不会造成太大的损失。”丹穗说。


    马县官不情愿揽下这个麻烦事,情绪都表露在脸上。


    丹穗当做没看见,她接着说:“您以后若是不打算回潮州,作为一个外乡人,如何能在定安寨过上受人尊敬的养老生活?我日后离开定安寨时,会留三百本书赠给他们,这三百本书可由您保管。此外,您誊抄的古籍,新版可留给您,由您做主在百年后赠给谁。”


    马县官一听就明白了,以定安寨目前好学的风气蔓延,寨民日后指定尊重有学识的人,他作为藏书阁的馆主,住在定安寨不会受到冷落。


    “行,我答应了。”马县官顿时改变了主意。


    丹穗当即带他去藏书阁,她把钥匙给他,让他先熟悉书册,她则是下楼去授课。


    授课之余,丹穗大多数时间耗在藏书阁,她用了五天的时间,把一千三百五十七本书粗略地翻了个遍,记住所有书的名字以及名录和作者。


    托过目不忘的本事,马县官做的书籍造册在她这里成了摆设。


    这天傍晚从藏书阁出来,丹穗如往常一样,回去先去看杜甲,他的小命保住了,就是虚弱得厉害,辜大夫之前连着两次用刀割腐肉,他失了不少血,时不时就会昏睡。这一次她进门探望,发现他醒着,还有心思逗孩子。


    “大哥,你今天精神不错。”丹穗接过朝她伸手的女儿,她看向韩乙,“你在哄孩子?飞雁呢?在做饭?”


    “黑大想看晏平,我抱下来给他看。”韩乙说。


    杜甲笑看着他们一家三口,说:“你们站一起我才发现,晏平长得也随弟妹。”


    丹穗看一眼孩子,她笑笑,接着问:“大哥,你这伤要多久才能好?以后不上战场了吧?”


    “我刚刚还在劝他,让他以后跟我干,他不肯。潮州胡虏多,祸害百姓的胡虏兵卒和将士不少,我跟曲大哥和孙大哥他们商量好了,打算做起老本行,去潮州暗杀罪大恶极的贼人。”韩乙说。


    丹穗不意外,他从潮州回来的那晚就跟她说起过他的打算,她当晚思考了半夜,没让自己去做绊脚石。以后的日子还长,他不会甘心做个平凡的武师傅,她拦得了这次拦不住下次,次数多了,夫妻也就离心了。得不偿失,还是赌他命大吧。


    “我养好伤还要去找文大人,我要保护他。”杜甲还是那句话。


    韩乙气得不说话。


    丹穗站在他俩中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杜甲要做的事危险,韩乙谋算的事也不安全,在她看来是半斤八两,没什么值得选的。


    “弟妹,你又救我一次。”杜甲跟丹穗说,“上次好像没跟你道谢,今天补上。”


    丹穗点头,“还真是,我救你两条命,算是你的贵人。”


    杜甲不否认。


    “这次是你自己的功劳,你要是没给我送一千多本书,我想救你也没法子。”丹穗认真地说,“你别放在心上,好好养伤吧,以后要是再有机会,你多给我送些书来。”


    “行。”杜甲答应。


    晏平饿了,丹穗抱她离开,韩乙也跟着出门。


    韩乙在定安寨又留小半个月,在杜甲能下床走动后,他和曲丁庆、孙大成、大胡子四人悄然离开,四人潜去潮州。


    之后的日子,韩乙行踪不定,有时丹穗睡到半夜发现身边多了个人,有时她睡醒发现他已经走了。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替他准备好伤药和换洗的衣裳,一边忙着她的授课,一边养着孩子等他回来。


    六月末,杜甲养好伤离开,一并带走先他一个月在定安寨养伤的将士。


    定安寨的水田翻耕后插秧育苗,秧苗一日日长高,再由青转黄,稻穗沉甸甸地垂着头,在金秋九月,稻粒入仓。


    定安寨平静地度过一个丰收季,在天冷下来之后,赣州彻底被胡虏占领,文大人带领的义军不得不南撤。


    韩乙等人从潮州撤回来,留在梅州观望情况。


    第83章 谋算回乡 败势起


    雨后的天潮湿冰冷, 地上积的落叶一踩一汪水,在山岭之间巡逻的守卫, 傍晚归来时,脚上的鞋子,腿上的裤子,从里到外全部湿透。


    韩乙穿过一道又一道饭菜香,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踩着暮色上楼,楼上传来一声婴儿的啊啊声, 他抬起头,是丹穗抱着晏平在楼梯口。


    晏平已有九个月大,她记得人也认得人, 韩乙从潮州回来之后不再长久离家, 偶尔两三天回来一次, 她两三天不见他,他再回来,她还记得他。


    韩乙提着气一步跨三个台阶,他大步上去。晏平见他靠近,她高兴得手舞足蹈,一见他伸手, 立马倾身扑过去。


    丹穗把沉甸甸的女儿交出去,她顿时轻松一大截,她接过韩乙手上的刀,跟着父女俩一起回屋。


    “晏平想走路了,只要不抱着她,她就要下地拖着两条软绵绵的腿自己走。她个头又大,穿上厚衣裳鼓囊囊一大团,我扶一会儿累得腰酸背痛, 只有她五叔能一直拎着她胳膊扶她学走路。”丹穗跟他分享孩子的变化,“对了,她又冒出一颗牙。”


    韩乙看孩子一眼,发现她正盯着他瞧,他笑道:“怎么?爹长胡子了是吧,丑不丑?”


    晏平摸他耳朵,韩乙耳后突然一疼,他这才想起躲流箭的时候,耳后被树杈划破一道口子。他换个手抱孩子,说:“你倒是眼尖。”


    一家三口回屋,丹穗立马问:“这次受伤了吗?我听说你们遇到胡虏打起来了?”


    “没受伤。这次巡逻遇到的胡虏不是兵士,是流窜的胡匪,人数不多,我们没有吃亏。”韩乙把孩子放床上,他蹬掉脏污的鞋子,脱掉湿淋淋的外裤坐在椅子上歇气。见丹穗去捡地上的鞋裤,他阻止说:“放着,我待会儿捡,我歇一会儿。”


    丹穗看他脚都泡白了,皮泡得发皱,脚心没一点血色,她心疼他,没听他的,拎着脏鞋脏裤出门。


    “你看好你女儿,小心她从床上掉下来。”她交代一声离开了。


    等她拎着半桶热水端着鸡蛋汤面上来,发现韩乙抱着孩子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她放下碗,抱走玩他胡子的孩子。


    “韩乙,醒醒……我给你拎了热水,你洗洗脸洗洗脚,换身干爽的衣裳,吃饱肚子回床上睡。”丹穗叫醒他。


    韩乙掐掐眉心,“我睡着了?”


    “你出门的这四天,睡了多久?”丹穗问。


    韩乙冲她一笑,不吭声。


    丹穗一看就知道打胡匪没他说得那么轻松,她嗔他一眼,说:“先吃饭,反正你体壮,不怕水凉,晚一点洗也成。”


    韩乙又冲她笑笑,他伸手端起热乎乎的汤面碗,支着腿倚着椅背喝汤吸溜面。一口气吃完半碗面,他满足地抬头吁气,一抬眼看见那娘俩坐在床尾盯着他,大的那个满眼的心疼,小的那个满眼的眼馋。他陡然笑出声,身上的疲惫和心里的疲累一下子散去大半。


    他挑两根短面条喂嘴馋的闺女,顺手揩去她的口水,抬眼看着丹穗说:“真不想打仗了,不想再有死人。”


    丹穗听话听音,立马明白了他话里暗含的意思:“这次我们死了多少人?”


    “二十七个,十个寨民,十七个潮州人,其中三个是追赶残余胡匪的时候滚下山的,我们找了一天才把三具尸首找齐全。”韩乙低声跟她倾述,“剿杀胡匪七十三人,我们死了二十七个兄弟,虽说是胜了,我却难跟乡亲们交代。”


    “打仗没有不死人的,好歹是胜了,没让胡匪来寨子祸害乡民。”丹穗干巴巴地安慰,她按下晏平去碗里捞饭的手,说:“你快吃,吃完洗洗睡一觉。”


    韩乙又挟两根面条喂孩子,他看她用小牙细细地咀嚼,吃得津津有味,不由说:“这点随我,像我们北方人,喜欢吃面食。”


    丹穗“嗯”一声。


    韩乙一边喂孩子一边自己吃,一顿饭喂下来,他洗漱干净上床睡觉时,晏平黏着他也钻进被窝躺他怀里睡觉。


    “是会哄你爹的。”丹穗笑着给他们父女俩掖被角,她点点孩子的额头,说:“闭上眼睛,陪你爹睡觉,不要闹。”


    韩乙圈着孩子,他闻着她身上的奶香味入睡极快,晏平闭着眼,装着装着把自己也哄睡了。


    丹穗等他们父女俩睡熟,她端着碗拎着水桶出门,她把韩乙的脏鞋脏裤洗干净晾挂好,飞雁回来了。


    “二嫂,这次巡逻他们遇上胡匪,战亡二十七个人,刘寨主那边决定给战亡的寨民每人三石米,分给家眷。”飞雁打听消息回来,她觑着丹穗,问:“我们要不要效仿?”


    丹穗点头,“跟魏丁说,让他拿银钱去春水寨买米,我待会儿给他拿钱。”


    “你跟我二哥自掏腰包吗?我二哥占个县令的名头,又没有俸禄,这不是白做工。”飞雁嘀咕。


    “我心里有数。”丹穗没解释,之前孙大成和大胡子从王家九霸家里抢来的银钱在买一千三百石米后还剩二百来贯,今年这半年韩乙和曲丁庆他们去潮州暗中刺杀为非作歹的胡虏兵,搜刮的不好出手的财宝都带回来了,这两笔钱财能用作抚恤金。


    飞雁没多问,她去灶房一趟,出来说:“二嫂,饭好了,喊我二哥吗?”


    “不喊,我们先吃,留两碗饭温锅里,他夜里要是饿醒了自己起来热饭。”丹穗洗手去盛饭,“老五呢?”


    “在帮忙刨木板做棺材,不用等他。”飞雁说。


    丹穗简单吃一点,吃好后上楼找大胡子,却不料撞上李黎在给他清洗背上的伤口。


    三人目光相触,丹穗默默替二人关上没关好的门,再默默离开。


    “等等。”李黎红着脸跑出来,“你找他有事?去说吧。”


    “不是大事……”


    “哎!”李黎跺脚,“你没要紧事不会找他,快来说,别耽误了。”


    丹穗只得转回去,她没打趣什么,正经地说:“曲大哥和孙大哥巡逻还没回来,我只能跟你商量商量,我打算把你们这半年从胡虏兵手上带回来的财宝换成银钱买米粮,分给阵亡的乡民的家眷。”


    大胡子没意见,“随你安排,那些东西我和曲丁庆还有孙大成没打算要,随你们处置。”


    “我就为说这个事,没事了。对了,你伤势严重吗?”丹穗顺带关心一句。


    大胡子摇头,他示意她赶紧走。


    丹穗如他的意,她回房去数钱,十七个人丢命,一人三石米,新粮米价二贯,一共需要一百零二贯钱。她刚把一百零二贯钱从麻袋里拿出来,听见飞雁说刘寨主来找她。


    刘寨主过来是为解决阵亡乡民家眷的生活问题,也就是飞雁带回来的消息,不过他的意思是潮州人巡逻也为保护寨子,为表心意,他打算给潮州阵亡的乡民每人分一石米。


    丹穗闻言,立马表示也会给阵亡的寨民每人送上一石米,回到屋里,她又拿二十贯钱出来。


    隔天,魏丁挑着一百二十二贯钱回春水寨,傍晚和春水寨的寨民一起送来六十一石米,丹穗和韩乙给没能回来的二十七个巡逻兵的家眷送上米粮。


    自此,这个标准的抚恤金就此定下。


    韩乙在家待三天,他处理好十七个人的身后事,曲丁庆和孙大成带着巡逻兵回来,换他和大胡子继续去方圆三十里巡逻。


    如此换班巡逻持续两个月,定安寨、春水寨和附近的高山寨、以及梅州本地的云水镇没有受到胡虏的大规模侵扰。


    年关的时候,韩乙和曲丁庆他们商量着要潜回潮州看看情况,然而他们还没出发,文大人带领的义军被胡虏打散了,一部分义军逃到梅州,并带回文大人被捕的消息。


    “我们营救了三次,三次损伤惨重,不仅没救出文大人,兵力直接掉了三成,目前还被胡虏分头追击,已经聚不起来了。”逃回来的客家人说。


    “杜甲呢?你有杜甲的消息吗?他也被捕了?”韩乙着急地问。


    “他没被捕,不过不知道他逃到哪儿去了,估计还在甩追兵,不把追兵甩开,他不会往这儿来。”


    “二哥,我带一队人去迎一迎。”魏丁着急地说。


    “你又不知道他从哪个方向过来,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话虽是这么说,韩乙还是决定扩大巡逻范围,他邀这批逃回来的义军一起加入巡逻的队伍。


    这些人毫无二话,当场答应。


    有数百个义军的加入,巡逻的队伍兵力大增,巡逻范围扩大到方圆一百里,将梅州一个县纳入巡视的范围。正月到二月一个月内三次跟胡虏兵发生正面交锋,借由地势的缘故,三次皆险胜,杀敌六百余人。


    二月初,杜甲等三百余个义军辗转多地,从潮州逃到梅州,带伤回到定安寨。


    “不要再打了,梅州的事已传到潮州胡虏的耳中,不想引来胡虏的军队,你们的防守立马撤了。”杜甲回来立马找上刘寨主和韩乙,他带回消息:“幼帝所在的地方已被胡虏包围,要不了多久就会像鄂州和襄阳等城池一样被胡虏攻破,待胡虏解决掉心腹大患,必掉头收拾余下反抗的残军。你们不是朝廷正规军,一没盔甲,二来连趁手的武器都不能人手一把,在胡虏的军队面前不堪一击。”


    “那怎么办?就这么撤了?不反抗了?要是还有胡虏的军队来呢?”刘寨主不安地问。


    “既然梅州抗敌的事已经传出去,胡虏军中肯定要派人来扫荡。”韩乙冷静地说,“要不抗击到底,要不我带人往西南逃。我曾听说西南石窟多,可藏人。”


    “我有一计,我从潮州过来,胡虏在潮州兵力空虚,大半人随船去围剿幼帝了,余下的不足两千人。我们趁机带人打过去,联合当地百姓杀光留在潮州的胡虏兵,之后潮州人住下,寨民回梅州,我们余下的人北上,让胡虏以为藏在梅州的兵力从海上逃了。”杜甲说,这是他在从潮州回梅州的路上,想了一路才想出的法子。


    杜甲此计得到所有义军的支持,不少人还打算趁机潜进上京,等文大人被带回上京,他们再寻机会营救。


    韩乙也觉得此计值得一试。


    刘寨主没有战场上的经验,他决定听他们的,既能助潮州人回乡,又解决掉胡虏大军围剿梅州的危机。


    第84章 忠肝义胆败北走 乞儿朽老暗恨藏……


    “什么?我也要去?”丹穗惊叫出声, 她不可置信地说:“我去做什么?我又不会武功,也不敢拿刀砍人, 还不会做饭,我跟你们一起去潮州做什么?我要是走了,晏平怎么办?谁照顾她?她还在吃奶。”


    “你走了让飞雁照顾她,正好给她断奶,我听说孙大哥家的女儿已经断奶了,她比晏平大一个多月, 晏平也能断奶了。”韩乙握住丹穗的手,借此试图稳定她的情绪,他解释说:“你记性好, 还懂一些潮安县以外的方言, 方便跟当地的乡民交谈, 能帮我们劝说他们拿起刀反抗。”


    “可是……”丹穗仍旧不愿意,她有些难以启齿地说:“太危险了,我害怕,我手无缚鸡之力,逃的时候跑都跑不快。”


    “我会保护你,我安排魏丁跟着你, 他只有一个任务,就是保护你。”韩乙松开她的手,他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说:“丹穗,这是我们最后一搏,非常紧要,有你在,我们或许能少死许多人。”


    丹穗心想她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但话说到这个地步,她不能不同意。


    “行吧,希望我能帮上忙。”她忐忑地说,话落又不安地补充:“我要是出事了,你可得把我们的孩子好好养大。还有,你不能再娶。”


    韩乙揽着她抱进怀里,他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不会让你出事。”


    “你先答应我。”


    韩乙不想考虑这个可能,他在丹穗一连声的催促下,开口承诺:“我要是让你出事了,我把晏平养大就去陪你。”


    丹穗闻言,不知道还该说什么。


    韩乙还有事要安排,他拍拍丹穗的肩膀,让她收拾东西,他出门离开。


    丹穗去找飞雁,飞雁抱着晏平在一棵树下看鸟,她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一眼,紧跟着转过身:“晏儿,你看谁来了。”


    “娘——”晏平满周岁了,会说一些简单的话,她指着树上的鸟,口齿不清地说:“看要。”


    “在看鸟啊,是鸟不是要。”丹穗接过孩子抱在怀里,晏平继续仰着头看鸟,她跟飞雁说:“妹妹,你二哥要我跟他们一起先去潮州,我不能带晏平一起去,只能把她托付给你,你带她住在寨子里。等潮州平定下来,我跟你二哥来接你们。”


    “行,交给我。二嫂,你信得过我,我就拿命护着我侄女,只要我活着,她就活着。”飞雁保证。


    丹穗勉强笑笑,她跟飞雁说也是跟自己说:“定安寨很安全,你们住在这儿不会有事的。”


    “你说得对。”飞雁顺着她的话说。


    丹穗把孩子托付给飞雁,回过头又拜托李黎和郭飞燕帮她照顾点孩子。


    “你也要跟男人们回潮州杀胡虏?你又不会武功,你去做什么?”李黎担心地问。


    “我懂点潮州另外三县的方言,在劝服当地的乡民跟我们一起合力围杀胡虏一事上能出点力。”丹穗当着外人的面,丝毫没有表露不情愿的意思,她一脸英勇地说:“或许有我出力,劝服了当地的乡民拿起刀反抗,我们里外合击,我方能少死许多人。”


    这番话传出去,潮州的乡民和当地的寨民无不夸她英勇大义。


    受她影响,还出现上二十余个心怀大义的女子要跟大部队一起回潮州,她们要跟丹穗一样,出面劝说她们的亲族和同乡站起来杀敌。


    消息传到韩乙耳中,跟他同坐的杜甲自得地开口:“我的提议没错吧?曲夫子的名声和力量在潮州人心中不可小觑,这不就有意外之喜。”


    韩乙瞥他一眼,他没接这茬话,继续跟马县官说:“你看,手无寸铁的女人都愿意出份力,你还是个父母官,躲着藏着还有什么脸面。”


    马县官低着头不接腔。


    “你放心,我能保证你的安全,等潮州的事一平,我再送你回定安寨。”韩乙再次保证,他解释说:“要不是我身上习武的痕迹掩盖不掉,我不会来求你,我能出面就自己出面了。”


    良久,马县官叹一口气,他极不情愿地说:“想找个看起来毫无威胁的县令出面应付胡虏,你能随便找个老头假扮,何必劳烦我,我只想安安生生过日子。”


    “这不是废话,要是能找出这样的人,我们还来找你磨嘴皮子?你当胡虏都是傻子?当过县令的老头跟农夫假扮的县令能一样?”杜甲抽刀放膝上,他出面当恶人放狠话:“好话说尽你都不识趣,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儿不去也得去,你安安分分按我们吩咐的做事,我们保你安安稳稳回定安寨养老。”


    “你们早就打定主意,还找我说什么。”马县官已经看穿了,他的反抗是无用的。


    杜甲收回刀,他盯着马县官打量一圈,说:“你气色太好了,带着乡民逃难的县令不是你这个样子,接下来的日子,你一天只能吃一顿饭,还是稀的。不管能不能尽快瘦下来,先把自己折腾得憔悴点。衣裳和鞋袜等出发之后不能再换洗,划破蹭破的地方打上补丁,头发也不能再涂发油,头巾换个旧的。”


    “这些我有数,不用你交代。”马县官极不痛快地说,“我知道怎么做,不用你教。”


    杜甲不在意他的态度,他的目的达到就行了。


    从马县官屋里离开,韩乙跟杜甲一起下楼,在此起彼伏的磨刀声中,他出声问:“等潮州的事平定,你就不走了吧?”


    “我还要从海上向北去。”


    “也去上京营救文大人?”


    杜甲迟疑了,他含糊地说:“看情况。”


    “局势已经不可能反转,你可别在最后的关头把命搭进去了,趁早回来,我们在潮州等你。”韩乙嘱咐。


    杜甲没给出准确的回应,他不清楚回潮州又能做什么,当个武师傅?他过得了平淡的日子?


    “到时候再说,我会给你捎信。”杜甲说。


    韩乙心说真是个倔驴,看来他不撞在南墙上撞得半残不会回头,只有动不了了,心才能停止骚动。


    “你这些年就没遇到让你想安定下来的女人?跟我一样生个一儿半女也好。”韩乙问。


    杜甲目光一闪,他言辞凿凿地说:“我无心考虑这些。”


    韩乙拍拍他的肩膀,劝说道:“筹谋长远一点,往后不太平的日子至少还有二三十年,你别急着把你的命挥霍了。”


    杜甲嫌弃地挥掉他的手,“你顾好你自己一家人就行了,少操心我的事。”


    ……


    两天后,计划商定妥当,上阵的人员定下,刀斧磨得锋利,一支由二千四百余个壮年男丁和二十七个女子以及八个大夫组成的队伍从定安寨出发。


    一路疾行,五天后,队伍抵达潮州,二百义军带着会说潮禹县各地方言的女人和男人潜入乡镇,他们带着丹穗交代的免责声明,煽动各个乡镇被胡虏压迫的乡民联合起来拦住此地居住的胡虏,势必要将留在此地的胡虏兵一网打尽。


    “我们保证,我们杀了胡虏就离开,屠杀胡虏的罪名不会落到你们身上,你们尽管把这个罪名推到义军的头上。”丹穗由韩乙和魏丁陪着,和当地的一个男人在里长家里交谈,“隋里长,我们已经来了,这场密谋的战事必然会发生,你带着乡民协助我们,胡虏死了,你们也不必再受胡虏欺压,这对你们来说有利无害。你如果不跟我们合作,或是去找胡虏泄密,一旦有活口逃走,日后必然有成千上万的胡虏兵来潮州镇压反贼,此地将成为混战之地。寻常百姓如何证明自己不是反贼?在嗜杀的胡虏眼中,人命不值钱,届时他们是见人就杀,以达到杀鸡儆猴的目的。”


    “你如何保证你们杀了胡虏,不会引来更多的胡虏?”里长问。


    “此事一毕,义军将会大张旗鼓地北上,胡虏的目光会被他们带走。”丹穗透露,“如何?隋里长,我们够有诚意吧?你要是再磨叽……”


    韩乙掂起手上的刀。


    “我这就吩咐下去。”隋里长立马表明态度。


    有当地熟悉地形和通往各个地方出口的当地人配合,当地乡民拿起菜刀扛起锄头联合五百壮丁将潮禹县围起来,余下的壮丁进入包围圈跟五百胡虏打起来,一夜歼灭五百胡虏。


    之后二千余人毫不停顿前往邑平县、邑南县,解决掉两县的胡虏,最后联合潮禹县、邑平县和邑南县的一部分乡民围住潮安县。


    潮安县遗留的胡虏兵最多,此地又临海,地大难守,三千人合力剿杀一千胡虏,耗了一天一夜,追出海大几十里地才把胡虏杀光。


    潮安县经过朝廷残军的短暂驻留、胡虏军队的扫荡,近海的渔村已经被夷平,徒留一堆堆黄泥和瓦砾。往日最繁华热闹的迎安大街上,四处可见纵火的痕迹,遮雨棚、茶寮被拆当柴烧,商铺的门板被砍砸,里面的桌椅板凳不知所踪,柜台倒在地上,垂在地上的门帘窗帘上遍布暗色的血迹。巷道里,腐臭的烂肉、虫蛀的人骨兽骨藏在泥里,土墙颓塌,栅栏踏碎。


    潮安县的人望着破败不堪的家园捂脸大哭,渔民没了船,农夫的地长草,几代人积攒下来的房子不是没了屋顶就是倒了院墙,家里的家私更是不见踪影,以后的日子是可料见的难熬。


    “胡虏的尸体尽快处理,我们就不再耽误了,这就出海北上。”以杜甲为首的义军跟韩乙和曲丁庆他们说。


    韩乙点头,“你们保重。”


    “你们也是,对上胡虏不要蛮干,他们要什么你们给什么,姿态千万要放低。”杜甲交代。


    韩乙再次点头。


    杜甲还有很多话想交代,却又觉得不必再啰嗦,他只能揣着一腔担心和近五百个义军乘船离开。


    港口还有胡虏留下的两艘战船,他们带上从潮州另外三县征来的四十艘渔船,浩浩荡荡地乘船北上。


    在杜甲他们离开后,定安寨的八百寨民也离开潮州返回梅州。


    潮安县乡民着手收拾残局,有人提出把尸体埋地里肥地,这个提议得到大多数人的响应。


    丹穗从破败的家里回到镇上,听到这个消息立马制止。


    “做戏要做到天衣无缝,把自己骗过去才能骗过敌人,要对胡虏的统治服软低头,得要敬畏他们才是。一共多少具尸体你们挖多少个坑,把他们好生埋了,埋在一起,坟头做大点。”丹穗劝说,“日后胡虏过来,有近千个坟头为证,他们怎么也得相信我们的心意。”


    乡民们听从她的建议,但多少还有不甘心,他们把胡虏的坟立在离海十里外的沙滩上,日后哪年有大台风,这些坟就进海里了。


    三月二十八,九百九十八个坟头立好,潮安县乡民还没来得及动手修葺房屋,东边的海面上出现猎猎旌旗响,胡虏的战船密密麻麻地从南方海上过来。


    咸湿的海风传来胡虏的大笑声,不言而喻,胡虏胜了。


    林立的坟头引来三艘战船,胡虏上岸,马县官带着战战兢兢的衙役在海边候着。


    “你们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我们留在这儿的兵卒何在?”一个操着汉话的胡虏将领问。


    “回大人,小人是潮安县县令,去年听到风声,前朝残军要从福州往南逃,我们不想被他们捉去跟贵人们打仗,我就带着县里大半的人逃跑了。前些日子听说前朝残军被围,我想着战事要了了,我们就回来了。”马县官卑躬屈膝地颤抖回话。


    “噢?”胡虏将领大笑,“你不满前朝的统治?”


    “前朝残军不过是乱臣贼子挟持皇室幼子兴风作浪,一个黄毛小儿,能统治什么天下,不过一个傀儡罢了。”马县官吞咽着耻辱说着天打雷劈的话,他心里暗骂着韩乙,还惦记着潮安县余下的九百六十三户乡民,只能继续顶着耻辱说:“小人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你是识趣的。”胡虏将领很满意他的话。


    “我们留下的兵卒何在?”一旁的胡虏不耐烦地问。


    马县官的脊背越发弯曲,他遥遥一指海边林立的坟头,说:“我们回来时就见各位大人已经死了,听说是败将文大人麾下的义军犯下的事,他们在潮州作案后往北去了。”


    胡虏听此消息大怒,他们一队人去刨坟,一队人进镇查看情况。


    远处,高悬的船帆气势昂扬地如一头头邪恶的巨龙在海面上竞渡,一艘接一艘向北去,不见头也不见尾,似乎无穷尽。


    颓败的县城里,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妇孺躲在颓墙碎瓦破门后,提心吊胆地看着高大的胡虏兵。


    胡虏闯进民居,破椅烂窗飞出门外,马县官跟在后面战战兢兢地不敢吭声。


    “坟里埋的的确是我们的人,是利器所伤。”


    “县里没有可疑的人,民户家里没藏武器。”


    “另外三县传来消息,我们留在潮州的人都被杀了,是逃窜的义军所为。”


    “泉州来信,港口被一支叛军袭击了,叛军逃往北边,左将军带人追上去了。”


    “大人,这是六千贯钱,是我们县里的乡民孝敬你们的,请你们喝酒,祝你们得胜。”


    胡虏拿到好处,牵上从乡民手上抢来的牛羊和驴子登船而去。


    第85章 战后安置 小老百姓的生活


    “有人来了。”韩乙站在一棵高树上, 他仔细辨认过后,说:“是我们的人, 看来胡虏走了。”


    韩乙跳下树,大胡子和曲丁庆他们从竹林里走出来,他们这些明显看出有武功在身的人,为避免胡虏起疑,在胡虏上岸的一个时辰后,躲到他们屋后的山上。


    “韩县令, 胡虏走了,马大人让我来通知你们,能出来了。”来传话的是个衙役, 他愤愤道:“韩县令, 你是不知道, 胡虏不仅收了银钱,还牵走我们的牲口,贪心的很。”


    “没朝县里的女人下手吧?”韩乙关心这件事。


    “没有,马大人给钱了,他们拿到钱就没找茬。”衙役说。


    韩乙放下心,他从山上下去, 说:“人没事就好,牲口没了还能再养,银钱没了还能再攒。”


    “这倒是,好歹我们潮安县的人口是齐全的,原本潮禹县的人口比我们要多五百余户,眼下只余六百来户,在胡虏兵手上折了一大半。”衙役又是庆幸又是唏嘘。


    “也有一部分是之前被朝廷军队征做民兵带走了。”曲丁庆说,“对了, 跟随幼帝的军队战败后是如何处置的?你有没有在胡虏口中听到风声?”


    “跳海了,全部跳海了。”


    “全部跳海了?”曲丁庆和大胡子齐声问。


    衙役点头,他敬佩地说:“他们宁死都不肯投降,宁肯自杀也不肯死在胡虏手上,挺有骨气。”


    韩乙四人沉默下来。


    回到镇上,镇上的乡民已经在着手修缮房屋,有人看见韩乙,站在半倒的墙边问:“韩县令,我们什么时候去定安寨接妻儿老小回来?我家里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


    “你自己不会做饭?”韩乙脚步不停,说:“先修房子,房子修好之后再去接人。缓个一个月,确定胡虏不会再来,我们再去接妻儿老小回来。”


    两个男人从街尾撵过来,“韩县令,韩县令,你等等。”


    韩乙止步,曲丁庆他们跟着转过身去看。


    “韩县令,我们是海边的渔民,我们村的房子都被毁了,我们没地住啊,手上也没钱再盖房,我们可咋办?”


    “对,我们的渔船也没了,连个挣钱的家伙都没有。”


    这的确是个事,韩乙想了几瞬,头一个念头是把人迁去潮禹县,潮禹县所剩人丁不及战前的一半,空置的房屋多。可潮禹县不临海,渔民无法出海打鱼,失了生存的根基,他们估计不会愿意。


    “先去县衙登记,半个月内,我一定让你们有房子住。”韩乙承诺,他跟身侧的衙役交代:“你带两三个人去找各乡的乡长,让他们统计各个乡各个村房屋损毁的情况。”


    “是。”衙役领命。


    两个渔民见状跟衙役离开。


    韩乙转过头看向孙大成和大胡子,问:“你俩谁回定安寨一趟?让丹穗尽快回来帮我。”


    “她前天跟寨民一起回定安寨你怎么不拦着?”曲丁庆问。


    “没想到这一点。”韩乙面上有些不自在,在好友面前,他坦然相告:“让我杀胡虏人我擅长,在治理县务方面,我得让她帮我拿主意。”


    “曲夫子的确有这个本事。”大胡子出声,他很信服丹穗。他看向孙大成,问:“你要回定安寨吗?回去看看你小女儿。”


    孙大成笑,“你要回吗?你比我惦记着要回去吧?这个机会让给你算了,你早点请我们喝喜酒。”


    曲丁庆笑一声。


    大胡子搓两把胡子,他含糊说:“那我走一趟去请曲夫子回来。”


    “想要回来的人一起带回来,但不要都带回来了,让他们每家至少留个孩子在定安寨,等潮安县彻底太平了,我们再去接。”韩乙交代。


    大胡子应下,他踟蹰两瞬,问:“还有事吗?今天天色还早,要是没事,我这就去梅州。”


    韩乙挥手让他走,他则带着曲丁庆和孙大成前往位于迎安大街上的县衙,走在路上,他问二人对安置无家可归的渔民有什么看法。


    “我哪有什么看法。”孙大成脱口而出,他拒绝思考。


    “我们留在定安寨的不还有一些东西,把那些东西变卖了,钱分给渔民盖房子。”曲丁庆说。


    “现在到处都有胡虏兵,我们变卖从胡虏手里抢来的财宝,会不会招来麻烦?”孙大成不是很踏实。


    “孙大哥说得是,变卖那些东西还要等时机。”韩乙说。


    走一段路,韩乙又问:“曲大哥,孙大哥,以后你俩有什么打算?是继续经营武馆,还是来县衙当班头?”


    曲丁庆跟孙大成对视一眼,孙大成先说:“我没啥官瘾,当个武师傅就行。”


    曲丁庆也选择当武师傅,以前在武馆,韩乙虽说是馆主,但大多数时候跟他们一样,都是教人练武的武师傅,没有高下之分。如今韩乙是县令,在潮安县他是老大,他去当个捕头,那就是时刻要听他吩咐,有严苛的主从之别。


    韩乙松口气,他也不想让县衙里都是他的熟人。


    “那以后武馆就交给你们打理了。”韩乙说,话落,他看见两个挑青砖的男人像贼一样,见到他转身就要跑,他吼一声:“站住。跑啥跑?你们是哪儿的人?在哪儿弄的青砖?”


    挑砖的男人支吾一声,韩乙虎着脸又斥几句,他老实交代:“从王家赌坊里拆的砖。大人,可不止我们俩拆砖,大家伙儿都在砸墙拆砖拆房梁。”


    韩乙赶去一看,迎安大街上的三座赌坊都被拆了,砖瓦被一大群人抢光了,房梁也被人抬走了,地上只剩茅草和黄土。


    “去王家大宅看看。”韩乙转身就走。


    不出他所料,王家大宅里人头拥挤,之前这座宅子被胡虏占了,墙体和屋顶都是完好的,眼下院墙被砸塌两堵,屋脊上骑坐着掀瓦片的男人,房梁都露出来了。


    韩乙、曲丁庆和孙大成三人分三头阻止他们的行动,拆砖捡瓦的人慑于他们的威风停下砸抢的动作,但又不甘心就此离开,上百人挤在宅子里不肯走,嚷嚷着说王家大宅是王家九霸搜刮民脂民膏建起来的,如今王家人都死了,王家大宅无主,他们来拆房子捡瓦也是理所应当。


    韩乙清楚王家九霸还有后人存活,但他跟乡民一样选择忽略,他蹬着墙三两下跃上墙头,他站在墙上背手而立,高声说:“这座占地甚广的宅子是用民脂民膏建成的,这一点我不否认。但有一点我不清楚,在场的诸位,你们其中谁受王家九霸压榨最狠?谁又最轻?受王家九霸压榨最轻的人要是从这儿拿走的砖瓦过多,对其他人是不是不公平?”


    “那你说要咋办?”下面有人问。


    “你们受王家九霸压榨剥削不是我在任期间发生的事,而且王家九霸已死,后人也死绝,这是一桩没有被告的官司,衙门按说是不受理的,我不给你们断官司。这个宅子是无主的宅子,暂且收归官府所有,日后或许会被拿来分给房子损毁的人,具体怎么分还没确定,没房的人回去找村里的村长登记。”韩乙宣布,不等乡民们做出反应,他继续说:“今天就算了,你们拆下来的砖瓦自行带走,过后我会安排衙役过来守着,再有来私拆砖瓦的,一律抓起来关进大牢。”


    先有甜枣再给棒子,这帮子人不敢再有意见,在韩乙的盯视下,他们各挑上各的担子,带上砖瓦离开。


    韩乙不放心,他让曲丁庆和孙大成在这儿守着,他独自去衙门,唤两个衙役去王家大宅换他们俩。


    “马大人,辛苦你了。”韩乙在后衙见到马县官,他拱手一拜,谦卑地说:“我代潮安县幸存的九百余户乡民感谢你。”


    马县官不搭理,这两天他在胡虏兵面前受的屈辱不是韩乙三两句话就能抵消的。


    韩乙不介意他的怒气,他能理解,马县官在胡虏兵面前说的话是他们商量好的,经丹穗润笔后交给他,那些屈辱的话非常人能忍受。


    “你要回定安寨吗?我安排人送你过去。”韩乙问。


    “曹师爷跟我七八年,他家里人口多,指望着他的俸禄吃饭,我把他留给你,你别把人赶跑了。”马县官乍然说起这事。


    “师爷跟讼师是一个人吗?”韩乙问,他没忘答应丹穗要让她当讼师。


    “衙门没有讼师,师爷是协助你审理案件、拟判词、起草公文、管理户籍、仓库、赋税、为你出谋划策的。”马县官跟他讲解,“师爷相当于是你的笔杆子和另一张嘴。”


    “那曹师爷肯定不咋样。”韩乙断定,估计也是个窝囊的。


    马县官反驳不了,他恨恨说:“你给我个准话,能不能留下他。”


    “能,你的面子我肯定是要给的。”韩乙叹气,“马大人,你给我出个主意,我想让丹穗来当讼师,她适合什么职务?给曹师爷当手下?”


    马县官皱眉,“你认真的?官场上可没有女子。”


    “前朝还有女皇帝呢。”


    “你也说是前朝了,如今是胡虏当政,日后是什么样谁说得准。”马县官想了想,说:“曲夫子要是只想当讼师,我建议她当民间讼师,为乡民写状子代乡民出堂辩讼,这种讼师在民间更得人心,也容易传出名声。这样就是外地的人听闻她的名声,对她也没什么影响。但她要是在官府当师爷,女子为官,消息传出去她可是要被骂的,搞不好还要受刑。”


    韩乙觉得他说得在理,丹穗当民间讼师,她还能办她的私塾,不影响她教书。他发现马县官还有几分本事,于是又请教安置渔民的事。


    “遣无房的乡民去潮禹县肯定是不行的,有人丁才能多收赋税,你把人送走了,赋税不也拱手让人了。”马县官嫌弃地看他,阴阳道:“韩大人,你多看点书行不行?少说蠢话。”


    “赋税收了也上交朝廷了,又不落在本地,我也不贪,多跟少有啥区别。乡民遣去潮禹县能分到房子分到田地,对他来说可是好事。”韩乙犟着反驳。


    “那你问我做什么?”马县官来了脾气,他赶他滚蛋,“明天我就回定安寨,我不帮你做事了。”


    韩乙不留他,他去前面召集衙役,将衙役分三班派出去巡逻,如今潮安县乱得厉害,乡民们刚打过仗杀过人,冲动的劲还没过,容易动气动手,急缺管束。


    当晚,衙役就带回三桩官司,不是为宅基地打架就是为偷盗打架,三桩官司六个人身上都见血了。


    韩乙二话不说先把人关进大牢,让他们先冷静一夜。


    隔日,韩乙派人通知曹师爷,让他送别马大人之后立即来官府当差。


    韩乙连着六天坐在衙门给乡民们断偷鸡摸狗、占地抢财的鸡毛蒜皮官司,他夜里做梦都在听人吵架骂人,惊醒后人都是懵的。在第七天的时候,六个乡长找来上交无房产乡民的名单,他顿时来了精神。


    “沿海十个渔村,十个渔村的房子都毁在战火里,房屋被烧,要想重盖还得先清走地基上的废墟。”金乡长说。


    “重盖不是问题,主要是没银钱,渔民们家底薄,在定安寨毫无进项地生活一年多,家底早就空了。更大的问题是马上就要进入多雨的月份,大家伙儿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另一个乡长叫苦。


    韩乙没接腔,他翻着手上的名册,十个渔村共有三百七十八户人家,就是再来两座王家大宅也不够分。


    “我要去潮禹县一趟,过两天回来。”韩乙合上名册,说:“你们先回去,至于没房的渔民,让他们来镇上找有房的人家借间屋挤一挤。”


    韩乙留曹师爷在衙门断案,他孤身去潮禹县,去潮禹县衙门问县令若是有人口迁过来,潮禹县能否分房屋和田产。得到肯定的回答,他回到潮安县按兵不动。


    直到丹穗带着孩子和七百妇人一起回来,韩乙立马找她询问意见。


    “现在的问题是潮安县县衙没钱,乡民也没钱,田地荒着无粮种,大海在眼前无船只,乡民没有进项也盖不了房,再拖下去连吃的粮食都没有了。我的想法是迁一部分种地的农户去潮禹县,他们的房子腾出来给渔民住,这样渔民日后能捕鱼也有田地出产,能快点缓过来。”韩乙说。


    丹穗不同意,“你有没有想过,潮安县在海边,以后还要应对海寇,没有人就没有兵,你把人送走了不是自断臂膀。至于渔民没地,你忘了,王家九霸不是使计从刘地主手上拿走一千亩地,王家九霸死了,这一千亩地归官府,你再给分下去。一千亩地和一座大宅,要房的分房,要地的分地,足够了。至于粮种,你去定安寨借,去春水寨买,去高山寨赊,有粮有收成,一两年就缓过来了。”


    韩乙不是没想到这个问题,只是觉得有他和魏丁、曲丁庆他们,五个人能顶上百个农夫,日后杜甲过来,说不准还会带来一些义军,届时,潮安县武力大增。不过他不能确定杜甲会不会来,也就不好跟她说这个可能,考虑过后,他说:“那我听你的?幸好我等你回来才做决定。”


    “听我的。”丹穗按下孩子索抱的小手,她大包大揽道:“把没房的名册给我,县里的户籍也给我,再给我安排几个衙役听我吩咐。”


    丹穗在衙门里坐两天,出门一趟,回来就定好分地分房的标准:王家大宅四进院隔出三十三户,选择住房的三十三户渔民不参与分地,余下的三百四十五户渔民,每户能分到二亩八分地。


    至于乡镇上房屋烧毁的一百一十二户乡民,有四十个摊位和一百零四棵树分下去作为补偿。摊位是在原赌场的地盘上划分的,一百零四棵能做房梁的粗树也是王家的一座山上出产的。


    除此之外,县里的刘地主、彭地主和王乡绅经丹穗劝说,他们承诺租种他们名下田地的佃户两年内免二成租子。


    半个月后,韩乙带着从梅州或借或买的五百石粮种,以及借住在定安寨二千余个乡民返回潮安县。


    潮安县乡民在得到房和地后,积极地展开战后重建事宜,没房的渔民选择在分得的田地附近搭竹棚盖草屋,此外一部分渔民选择前往崖山,试图在大战后的战场上寻宝,一部分渔民选择前往潮禹县赊树造船。


    镇上的商铺已开门做起生意,商铺的墙上火烧的痕迹依旧在,但因有人走动,人气养房,房屋上狰狞的痕迹渐渐变得不起眼。


    陈旧的官府里,韩乙听着曹师爷汇报县里的情况,他再一次庆幸他把丹穗带出平江府,甚至罕见的生出一个念头,十分惋惜她不是个男人。


    就在这时,闻姑婆来传话,丹穗收拾东西准备搬回去住,让韩乙安排两个衙役去搬东西。


    “你不住在后衙了?”韩乙过去问。


    “不住。”丹穗坚定地摇头,“后衙吵闹,你在衙门断官司,我在后面能听见吵架声,扰人极了。我要搬回我们的宅子里住,我还要继续教书。”


    “那我也搬回去住,我早上来衙门,晚上再回去。”韩乙不愿意过孤家寡人的日子。


    丹穗把他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她压根没有让他独住的打算。


    “你去搬,我们今天就回去住。”她使唤他。


    衙门的衙役来帮忙搬家,韩乙便从丹穗手上抱过孩子,丹穗空着手走在前面带路。


    回到熟悉的地方,丹穗和韩乙从前院进去,武馆里只有零星十来个孩子在练武,武师傅只有魏丁一个人,其他人不见踪影。


    “二哥,二嫂,你们要搬回来住?”魏丁大喜。


    “对,你不是想我们一家人住在一起嘛,我跟你二哥商量了好久,决定搬回来住。”丹穗信口胡言,“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另外的三个武师傅呢?”


    “大胡子找他们有事,他们都回去了。”魏丁回答,他跑回二进院,高声喊:“姐,二哥和二嫂回来了,晏平也回来了,他们要搬回来住。”


    飞雁惊喜地跑出来,晏平看见她,喜滋滋地喊:“姑姑!”


    “哎!”飞雁跑来抱孩子,“真好,真好,你们一回来,家里立马就热闹了。”


    此时前院传来高呼声,韩乙和魏丁快步跑过去,看见孙大成和曲丁庆中间夹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人。


    “丁大哥,你把胡子刮了?不对,你多少岁来着?不会还没我大吧?你长得真嫩,像个女的。”魏丁大呼小叫。


    曲丁庆和孙大成已经笑过了,这会儿一听这话又笑得合不拢嘴。


    大胡子不自在地搓搓下巴,他跟韩乙说:“这个月月底,我跟李黎成亲,你来喝喜酒。”


    “行。”韩乙又盯他几眼,回头大喊:“丹穗,你快来看,大胡子长得比我还俏!”


    韩乙长相俊美,大胡子是长得俊俏,他的五官和脸型有点女相,最反差的是,他的身形是韩乙他们几个人中最壮的一个。眼下没有胡子遮掩,配上半脸的青胡茬,怎么看怎么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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