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这显然是不错的评价, 办公室里,其他人都抬头看了看,发现居然是个小姑娘, 挺感兴趣地看着她。
周渔也不害羞也不自傲, 笑着说:“是因为我是种蘑菇的人,我不是懂建大棚, 我是懂蘑菇。”
虞梅点点头:“你的要求我记下了,我们再来。”
她直接拿起了周渔画出的大棚示意图,仔细看了看,发现真的跟她原先设计的完全不一样, 她指着大棚问:“你上面写着双层膜, 怎么说?”
周渔回答她:“是为了更好的控制温度, 温室大棚种植蔬菜和种蘑菇还不太一样,蔬菜对温度的要求比较宽泛, 譬如黄瓜,只要19度以上就可以生长。”
“但蘑菇不一样,以平菇为例, 温度低了不长, 温度高了菌丝会枯萎,或者提前开伞, 味道就不好了。”
“无论是对覆盖厚度,遮阴度的精确测量, 还是两层膜, 其实就是为了更好的调温。”
虞梅就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兴奋起来,“对,是这个道理。”
她一边听着一边看周渔的简易图纸, 然后指着周渔画在大棚两侧的通风口问:“这个通风口为什么在这里?”
蔬菜棚的通风口都在上方。
周渔解释:“蔬菜是需要吸收二氧化碳,放出氧气。蘑菇正好相反,是吸收氧气,放出二氧化碳。氧气的分子量是32,二氧化碳是44,同时存在的情况下,二氧化碳会沉积在底部。”
只这一句,虞梅就明白了。
她不由对周渔更加刮目相看,只要学过化学,有初中知识,都学过分子量,但是,能想通这个关节,考虑到这个细节的,又有几个呢?
有的时候,真相就是很简单,难的是,如何捅破那一层薄薄的纸,周渔这个想法,看似简单,却也是开创性的。
她忍不住说:“你真是想的太细致了。”
倒是周远征听得一头雾水,什么重什么轻,怎么就跟蔬菜不一样了?他困惑的表情太明显了,周渔想忽视都不能,而且,这次本就是带着周远征让他学习的,肯定要给他讲清楚。
“蔬菜是植物,是吸收二氧化碳,呼出氧气。一个棚里,二氧化碳比较沉,都落在了下方,也就是落在了植物的周边,那不就好比将食物放在了嘴边,使劲吃就行,至于氧气,因为比二氧化碳轻,所以都被挤到了上方。那么通风口留在上面就可以了,一打开氧气就出去了,新的二氧化碳就进来了。”
“蘑菇不一样,是菌类,菌类和人一样是吸收氧气,呼出二氧化碳的。”
周远征也不是个笨人,立时就反应过来,“那周围都是二氧化碳,就等于长在茅房里,肯定长不好!”
这个比喻着实有点不雅,周远征就是下意识脱口而出,说完就有点不好意思,这里可都是有文化的人,他实在是太粗鲁了。
周渔居然还夸他:“挺精准的,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我是在大棚两侧设计的通风口,这样的话,风进来直接吹散了二氧化碳,能让菌类更好的呼吸生长。”
周远征这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由看向了那几张草图。
周渔跟他解释完了,就再跟虞梅说自己的想法:“但是,通风口留多高也是有讲究的,需要计算,这个我就不懂了,您得帮帮我!”
“你要是这个都懂,那就不用来找我了。”一向严肃的虞梅都忍不住跟周渔开了个玩笑。
后面自然还有别的,不过蘑菇无非就是透光隔热保温三点,两个人一直围着这个聊,他们到的时候是半上午,等着结束,都已经过了中午饭点了。
虞梅就说:“走吧,我请你们吃食堂。”
这是请人帮忙,周渔自然不能让她付钱,她直接说:“咱们出去吃吧,我记得国营饭店就在附近,我们请客。”
虞梅本是不愿意的,不过周渔说的也真诚,“本来是应该让省一建帮忙建造的,不过我们的蘑菇种植规模会越来越大,所以想自己掌握这门技术。这是周远征,我现在种植的菇房都是由他建造的,我想让他来承建大棚。”
“他是个农民,只有小学文化,可能还需要多麻烦您。”
虞梅就知道,这饭不吃不行了,如果拒绝,人家还以为她不待见周远征了。她点点头,“这样,就一碗面,多了都不要,我出饭票,你们出钱,行不行?”
这也相当于人家付钱了,不过周渔没有坚持,你来我往地并不好看,反正日后接触的时间还多着呢。
倒是虞梅人挺好,吃饭的时候,还跟周远征说起来,“我也是农村的,就是现在回家也要干农活,你放心好了,我知道农民的不容易,有不懂的你就多问我。”
有了这话,周远征也松了口气。
大棚的事儿上午就说完了,吃了饭,虞梅就跟周渔说:“我设计好了就联系伍总,到时候你们得再过来咱们碰碰头。”
随后虞梅就上班去了,周渔和周远征则站在省城宽阔的马路上,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两点,车是五点的,还有点时间。
周朵没来省城那股遗憾劲儿溢于言表,周渔就想着给她带个礼物。
她就问周远征:“我去百货大楼看看,你要去吗?”
周远征从规划院出来就有点呆愣,如今听到了周渔的问询,仿佛才回过神来,他摇摇头:“我不去了,周渔,我想问你,既然通风口开在侧边是有原因的,那么整个大棚的每一个设计是不是也都有原因?”
周渔点头:“是的。”
“就比如蔬菜棚和蘑菇棚还有一样不同,蔬菜棚是一面有墙的,但是蘑菇棚都是塑料棚,这还是因为砖的透气性高,保湿性差,成本还高。”
“所有的设计看起来毫不起眼,其实都是经验的加成。”
周远征点点头:“如果我想都搞懂?我应该读什么书呢?我有个想法,如果我都搞懂了,那是不是,只要知道要种的东西是什么,它们的习性怎样,我就能拼凑出一个合格的大棚了?”
周渔不由赞赏地看着周远征,周远征被她看的不习惯,“我是不是说大话了?”
“不,我是在想,这个思路是对的,但是想要弄懂所有的知识点很难,不是一句两句能讲清楚,我也不行。这样,走,咱们回去,问问虞工去。”
虞梅没想到,分开没有几分钟,周渔又带人回来了。
然后她听见了什么,周渔说:“我想给周远征请个家教,突击一下大棚方面的知识,我们不是省城人,时间有限,也就一星期时间,三十块钱。不知道您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虞梅的心都动了,她真想一口答应下来,她一个月工资才38块钱,忙活一个星期能挣将近一个月工资,她可太愿意了。
只是……倒不是磨不开面子,还有比她更需要的。
虞梅就说:“有,我有个实习生,是南河大学土地规划专业的,对这个很了解。要是还有不懂,随时来问我,而且,他们宿舍有床位,你可以去借住一下,也省了住宿钱。”
周远征刚刚说那些,其实只是想问问这条路行不行,行的话他就问问需要读什么书,自己揣摩去。
他没想到,周渔真是送佛送上西,居然为了让他懂,愿意出三十块给他请家教。他也没想到,虞梅这么帮忙,不但推荐人,住哪里都替他想好了。
他直接给两个人狠狠地鞠了一躬:“谢谢。”
虞梅倒是目光复杂地看着周渔:“谢她吧。有她在,你们村不会差的。”
等着周渔走了,虞梅没忍住,就去办公室借了电话,给伍月华打了过去,第一句话问的就是:“你是从哪儿找出来这么个神人?”
她把周渔今天做的事儿说了一遍,然后一顿夸,“你说她是农民,她懂专业,你说她是个小姑娘,她把路给同来的比她大的男孩安排的妥妥当当。”
伍月华对周渔了解不少,但也不全面,虞梅这么一说,她觉得对周渔印象更好了,她就说了:“她的确是专业学习过一年,不过遇到点事儿,才回了家,开始自己养蘑菇。她既然有心,你多帮帮她。”
这说得模棱两可的,一个小姑娘怎么才能学习一年,又回家了。
虞梅到家都一头雾水,恰逢她对象马有信下班,瞧见她这模样,就问她:“这是怎么了?”
虞梅就把今天的事儿说了,“周渔那小姑娘真厉害。”
马有信一听就问:“你是说南州市梅树村的周渔?”
虞梅点点头,“对,怎么了?你认识她?”
“我不但认识她,我还教过她,她就是那个谈恋爱被开除的学生!”
马有信是农大的教授,当时周渔的事儿闹得很大,他回来还可惜过,挺好的一个女娃娃,前途毁了。
“就她啊!”虞梅对上了号,更唏嘘也更喜欢周渔了,“这姑娘真不错,就算是被开除了,也没放弃自己,短短几个月时间,就做的有声有色。”
“那个叫薛新成吧,最近还在找门路吗?”
马有信点点头:“都开除了,学籍都没了,还想回来读,想什么呢,他是找人了,不过不可能,早就拒绝了。听说已经去南河日化厂上班去了。”
“倒是这个周渔,你跟她说,如果有不懂的,让她来找我!”
周远征直接留在了省城,本来周远征陪着,周渔夜里回去挺安全,现在周远征不回去了,她直接换了票,在省城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买票回的南州。
也因为多住了这一晚,所以得到了更多的消息。
虞梅加了一晚上的班,第二天就拿出了大致的草图,专门去了她的招待所给她看了看:“我简单测算了一下,通风口的位置大概在离地20公分就可以,整个棚子如果以竹木做骨架,那么建造成本在250元左右,如果用钢管的话,大概在400元左右。”
“两个各有好处,竹木的价格低,钢管的更贵。但竹木的不经用,钢管的时间长,你也懂行,自己琢磨一下。”
周渔其实是准备在春节大挣一笔。
如今蘑菇的宣传已经很到位了,草菇就不用说了,昨天晚上在招待所住,还听人说南州现在能吃到新鲜草菇这事儿呢。
至于平菇,如今要货量也越来越大——大家都想跟潮流,吸引顾客。
徐立生来了后,又有十几个小餐馆找上门来要订平菇,用张小翠的话说:“如果不是他们找来,我都想不到,咱们南州还有这么多小餐馆?我没看见啊,他们都在哪里藏着呢。”
自然是在小巷子里,小平房里,那些看不到的小旮旯里。
改革的春风吹过,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冒出头来。
不过,周渔这边实在是供不上,如果都给饭馆,居民这里就买不上了,所以,最终只能一家给一斤半,好在她这边最近2号房也开始出菇,还能余下一些零售。
就这样,也有供不上的感觉了。
这种态势下,周渔可以预见,如果能买到,今年南州市民的年夜饭中,必定会有一盘蘑菇的。如果伍月华措施得力,说不定南河省不少人家饭桌上都能有一盘蘑菇。
所以,建造大棚势在必得。
一路上,周渔写写画画,最终拿定了方案:
她家就四亩地,全建了也不够,小王庄今年已经有行动了,明年的事儿谁也说不准,今年这钱必须要先赚到!
这事儿得将全村人集中起来干,干个大的。
她到村里的时候,恰好是中午,这天天气好,大家吃完饭没事干,不少人聚在老梅树下。
瞧见周渔大包小包的回来了,刘霞直接站了起来,小跑几步,到了周渔跟前,一边寒暄:“呀,去省城这是没少买东西,我来给你拿。”一边要接过行李。
周渔的确是有点拿不动,她给周朵买了个漂亮的文具盒,结果下楼的时候碰到有人在偷偷卖不知道哪里来的衣服,有外套有裤子还有羊毛衫,都不要票,周渔给一家三个女人,一人买了两身。
这还不算什么,凑巧又瞧见旁边有个收废品的,车子上拉着不少书,周渔瞧了瞧都是孩子们这会儿能看的,她就买下来了。
整整两大袋,累死了,她回来老费劲儿呢。
这会儿刘霞帮她,她总算能松口气,一边道谢,一边寒暄着就回家了。
刘霞一走,立刻就有人呸了一声,“你说这个刘霞,都四十多岁的人了,给周渔一个小丫头片子献殷勤,卖好!怎么的?还真以为周渔能带她挣钱啊。”
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周大勇的媳妇王小月。
应和她的也是熟人,周渔的二婶冯秀芳:“那丫头可心狠呢,别以为她挣点钱就能帮着你们,她亲爷爷亲叔叔都不管呢。”
有人不愿意了:“那是,人家没把自己家房子给你娶媳妇啊。”
这真是戳到痛点了,冯秀芳差点跳起来,冲着对方说道:“什么房子不房子,根本不是这回事儿,你们都是被她骗了。她是养蘑菇,是养出来了,那又怎样?你们跟着高兴这么多天,得到什么实惠了吗?”
“说到底,不就是她带着几个人出去卖菜挣了一个多月钱吗?加起来有五十块钱吗?还就那几家!”
“对,外加上秋桂一家,给她看菇房。张小翠和周秋芬天天给她卖蘑菇!”
“剩下的呢?那村委的房子她用着,好名声她占着,钱她自己挣着,人家一斤草菇五块钱卖给利民餐馆,一斤平菇一块六一斤往外卖,一天最少挣下百八十块,比你一年挣得都多,谁分到手里了?谁拿到了?”
她还点名呢:“二嫂,你家拿到了吗?”“三奶奶,你拿到了吗?”“别说拿到了,你们吃到了吗?”
“都没有吧!你们就是傻!要我啊,就得闹一闹,她用村委的房子种的蘑菇,怎么也得分给村里一些吧。”
她的心思谁看不出来,不就是挑拨大家跟周渔的关系吗。
可大家心里都有杆秤,不提老村长对周渔的看重,就看这些天周渔干的事儿就知道,她有心拉拔村里人呢,怎么可能受她的挑拨?
三奶奶好心劝她:“图强家的,人家周渔是真有本事种蘑菇,我看那孩子,也不是有事儿不想村里人的人。”
“你看看,这看菇房,卖蘑菇不都找的村里人。以后她生意越做越大,用人的地方肯定多,肯定用咱村里的啊。张小翠他们现在一个月能挣五十块!你知道外面的正式工都挣不到这么多。”
“你们两家终归是亲兄弟,我劝你还是好好跟周渔认个错,说不定以后也能带着你。”
冯秀芳恨死周渔了,要不是她,他们家耀宗的媳妇都娶回来了,哪里像现在,天天在家里甩脸子,动不动就发脾气,一个好好的孩子都废了。
她不找周渔算账就不错了,还要求她让她带着?!
她张口就说:“我给她道歉?让我求着她,去给她干活挣钱?三奶奶你想什么呢?怎么可能?我们家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别说她也就是挣这点钱,就算她发财了,挣了金山银山,我都不去她家门口!”
第22章
周渔哪里知道冯秀芳的叽叽歪歪, 不过知道也无所谓,周图强一家人在周渔看来,连个波折都算不上, 她从来都没放在眼里。
倒不是周渔大度, 不计较,而是她能看得透。
周图强他们就是最普通的恶人, 自己没多大本事,又想占便宜,可又不敢直接上手,怕坏了名声, 只能腻腻歪歪想一些恶心人的事儿, 试图“逼迫”别人拱手让给他。
说真的, 要真是来个不要脸皮的,寻死腻活处理着还得费点功夫, 他们这种的,根本不用搭理。
——你只要过的比他们好,又不帮衬他们, 让他们半点好处也沾不上, 干瞪眼看着,他们就气死了。
周渔回去就把衣服放下, 这天是周末,林巧慧和周朵都在, 瞧见周渔大包小包, 立刻围了过来。
“姐, 你买什么了?”
周渔先把那个粉色的文具盒拿了出来,这个是自动文具盒,百货公司一共来了俩, 说是南边的高档商品。上面印着漂亮的卡通小人,旁边有转笔刀,打开口,插铅笔的地方能够翘起来当书架用。
周渔把铅笔盒从包里拿出来那一刻,周朵的目光就黏上去了,一路跟着铅笔盒到了桌子上,然后有些不敢置信地问:“姐,这是给我的吗?”
周渔点点头:“是啊,你看看喜欢吗?”
其实周朵已经十二了,根本不需要这么幼稚的铅笔盒,不过周渔觉得谁没个少女心啊,所以买了下来。
果不其然,周朵听说是自己的,立时跳了起来,一把就将铅笔盒拿到了手里,一边小心翼翼地摸着上面的印花,一边说:“姐,还有这么高档的铅笔盒啊,他们怎么能想到呢,真是太神奇了。我好喜欢。我宣布,这是我现在最喜欢的东西了,不会有比它更喜欢的了。”
周渔心想,那我必然不能让你得逞。
于是她将衣服拿了出来,裤子拿出来的时候,周朵只是哇了一声,漂亮的羊毛衫拿出来的时候,周朵忍不住哇哇两声,直到那件粉色的外套拿出来时,周渔就听取蛙声一片了。
周朵抱着衣服原地跳:“姐,这也太好看了!我最喜欢它了,不不不,我都喜欢!”
然后,财迷属性又发作了,“你怎么买这么多啊,你花了多少钱啊,你是不是把挣的钱都花掉了啊,我账上是不是没钱了。”
她这一边高兴一边心疼的样,惹得林巧慧都忍不住笑。
周渔逗她:“那你喜不喜欢?”
周朵心疼得都快哭了,可也舍不得说个不字,她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衣服,更何况穿呢。那裤子特别的板正,羊毛衫又薄又软和,外套上面还有蝴蝶结,她咬牙说:“喜欢。”
周渔这才说:“放心吧,一共花了两百多块。总不能挣了钱天天藏着不用吧,那挣钱干什么。”
周朵当然知道,她就是心疼,就是有了钱就想攥着拿在手里,看着就很感觉很安全。
可她也知道姐姐挣的钱姐姐说得对,她点头:“那就买这一次,以后你和妈随便买,我的就不用了,反正我长得快我穿你的旧衣服就行。”
周渔根本没搭腔,将衣服拿给了林巧慧让她试试,自己也穿给她俩看。
林巧慧今年45岁,平日里根本不打扮,一件黑色的大棉袄就过冬了。周渔给她买了件淡蓝色大衣,她有些犹豫,不过因为是女儿买的,还是穿上了。
周渔和周朵都随她,可见她年轻的时候是个漂亮人,平日里她穿得暗淡,如今被鲜艳的眼色一衬托,周朵瞧着就忍不住说:“妈,你穿这个,看起来特别年轻漂亮!”
“就像三十多岁的。”
林巧慧根本就不信,随意的哦了一声,低头看着,家里没有大衣镜,她也看不见自己穿着啥样,只能瞧见如水波一般颜色的衣摆在难得的暖冬阳光下荡漾。
周朵瞧她不相信,连忙把家里的小镜子拿了过来,站的远远的让她看。
林巧慧一抬头,就瞧见了镜子里模糊的身影,那个女人瘦高个,穿着件合身的长款大衣,瞧着竟然真的挺年轻的。
说真的,她嫁人后就是闷头干活,好不容易日子缓和点了,周奋发去世了,她只能咬牙撑着,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还能穿这么好看的衣服,还能看起来这么年轻。
林巧慧摸着料子,好久才点点头:“好看。真好!”
至于周渔,自己选了一件黑色的大衣,穿上去后,周朵立刻又哇哇起来:“姐,特别好看,就像是电视上的主持人一样好看。”
周渔家是没有电视的,上次带她去市里的百货公司,有人新买了电视试用,恰好放的新闻,她看了一会儿,这是记住了。
周渔点点头,其实黑色有点深沉,不过她后面要去参加各种场合谈生意,穿深沉点显大,省的让他们看着她年轻,不在意她。
吃了饭,周渔就让周朵找人帮忙提溜着书去了村委,她则去了村长家。
这会儿老村长正在院子里坐着晒太阳,看见周渔过来了,就站了起来,“听说远征留在省城了?”
周渔回来就拜托刘霞跟周远征家里说一声,他俩家离得近。
只是没想到这消息传的这么快,这一会儿老村长都知道了,她点点,就把自己给他请了个老师的事儿说了。
老村长啥都想到了,也没想到居然是请了老师,他看着周渔半晌,才说了句:“远征这一辈子都得谢谢你。”
“如果不是你,他知道什么是大棚?他知道去问大棚为什么要这么建?他连省城都不会去,更不会有老师,周渔啊,你是他的指路人啊。”
周渔都被老村长这夸奖弄得鸡皮疙瘩起来了,从老村长将村委给她用,让她照顾村里人后,两个人其实已经无话不说,不聊这些面上的事儿了。
这是……她接过了秦月书给她端的热茶水,暖了暖手说:“四爷爷,您这么捧着我,是有啥想说的?”
那边秦月书差点没笑出声来,让老村长给她瞪了一眼,赶紧下去了,一时间,偌大的院子里就这老少俩人。
老村长也有点不好意思,犹豫半天才说:“我知道你给村里做了不少了,但咱们村还是穷啊,你说你想建大棚,你建几个,能不能让咱们村人也帮帮忙?”
说到底,还是想着村里人。
周渔点点头:“能啊,不过就帮帮忙啊。我还以为你们想跟着我种蘑菇呢,我销路都想好了……”
她说第一句,老村长那双已经被耷拉眼皮遮住的眼睛都瞪大了,等着周渔说连销路都想好了,老村长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你说啥?”
“你要让全村种蘑菇?那技术可是你的,你就不怕泄露了?”
要知道,前两天小王庄为了这技术可是想尽办法,秋桂家的大儿子周三春,最近两天垂头丧气的回来了,到家啥也不说,躺在床上就不吃不喝不动。
秋桂是真害怕,一个劲儿的问怎么了?半天周三春才说了实话。
“我到了县城就找了她,可我又不好说怀疑她,万一她不是呢。我是愁的都吃不下饭,她则一个劲儿的跟我说,想要尽快结婚,她在表姐家当保姆,实在是干不下去了。”
“我就……我就问她结婚要多少彩礼,多了我家可给不起。她就说,你家条件不错,怎么还娶媳妇没钱。”
“我就骗了她,我说我们家就种地的,我爸妈最近才找到一个好活,给村里人看菇房,不过那都是技术活,人家用不上他俩,每天就干点体力活,帮忙看房子,一个月就给十块钱。”
“她就开始问我,就看菇房啊,不进去干活吗?听说我们村的蘑菇卖得好,要是能跟着一起种肯定能挣钱,少点彩礼也行。我说不可能,那是人家周渔的技术,人家不外传,全村没人知道。”
“她根本就不懂种蘑菇,真信了,脸立刻就变了,跟我说家里还有事早回去,然后就走了。我寻思,这也不能说她有别的心思,谁家姑娘不想嫁个好人家过好日子呢,只能说她嫌弃我们家穷。”
“可我没想到,第二天她就来了,说是我骗她,看菇房就得知道技术,加温加湿洒水都得用人,周渔一个人肯定顾不过来,我没跟她说实话。”
“妈!”他用被子捂着脸哭着说,“她小学都没毕业,她懂什么加温加湿,她开始不懂怎么回去一天就懂了,妈,这是有人指点她了,她就是有目的的,妈她骗我!”
张金鹏绕这么一圈,连外甥女都用上了,为啥啊,不就是为了这个技术吗?周渔说要教村里人?
老村长紧盯着她,一会儿觉得这绝无可能,没人会这么傻,一会儿又觉得说不定是真的呢,周渔跟别的孩子不一样。
一时间,他都不敢问第二句,只听着北风轻轻刮起,吹的已经落了叶的柿子树来回晃悠。
周渔很坦然,点头说:“怕泄露,但是不得不做。老村长,小王庄最近也在找人建大棚,他们养了一辈子的蘑菇,即便现在不会,摸索摸索两年三年总也该会了。”
“也就是说,我这独食吃不了多久。如果我一个人干,我们一家三个人,充其量只能照顾一个棚,再多就忙不过来了。一个棚一茬也就出产八百斤左右,那是不是太亏了。”
“如果雇人照顾,我也有技术走漏的风险。还不如让咱全村上呢。村里这么多人这么多地,咱要是一起种出来,那出产最少几万斤,这要是推到市场上去,那是多少钱?”
“我不是圣人,自己的东西随意给人,我也是要经济效益的。而在我挣钱的同时,我肯定要帮扶对我好的人,就跟周远征一样,我信任咱们村子,我也想咱们村一起致富。大家合成一股绳,一起往前走!”
周渔说几万斤的时候,老村长已经心里激动了,一块六一斤,那得多少钱,何况还是最少!
更难得是周渔坦坦荡荡的说法,她可没说我是为了村子好扶持大家,让大家感恩戴德,人家说得明白,这是互助。
可谁能不感谢她呢?!
这机会你以为想要就能要得到吗?
小王庄现在不就是想要个机会吗?可他们没有,张金鹏没有他周为先的运气,小王庄也没有梅树村的幸运!
“当真!?你有什么要求?”老村长将茶缸子放在一边,保证道,“有什么你就说,我能办到的绝对不含糊。”
周渔就知道老村长会全力支持她,她说道:“盖大棚要钱要地要人。”
“地大家都有,钱大家都没有,那就是对人提条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种的。”
“我想的是,我和村里签合同,我出钱盖大棚,出技术教大家种蘑菇,菌种也是我出,产出的所有蘑菇由我来收购。一个大棚平均出产八百斤左右,我的收购价是五毛一斤。”
“当然,跟一块六一斤比起来,是差挺远的,不过,我只这么收半年,明年六月过后,技术就给他们了,他们可以用挣的钱用原价将大棚买回去。”
“到时候我收购就是按着市场批发价,但有个要求,三年内只能卖给我。”
周渔说,老村长就在那里细细的算,但很快他就不算了,怎么看,他们村都沾大光了,是,外面平菇周渔卖一块六一斤,春节可能更贵,收购才五毛看起来挺低的,但如果周渔不教他们,他们连这五毛也没有。
更何况,一个棚一茬的成本最多超不过几十块钱,但一次能卖四百块,也就是说,过年前,只要参与的农户,都能挣上最少三百多块钱,这是什么概念?他们家到现在都没这些存款!
这不干是傻子!
当然,老村长也知道,周渔肯定有其他条件,他说:“这样可以,你对人有什么要求?”
“保密!”周渔也坦诚,“这技术虽然吃不了几年,可也是个香饽饽,时间越长对我对参与的村民就越好。不过,虽然跟着我能挣,毕竟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万一小王庄那边出的更多呢。村里参与的人多,很难有人不动心想干一锤子买卖挣个大钱,您得想办法,杜绝这种现象。”
周渔这要求一点不过分,就算她不提,老村长也得防着,这是梅树村要干起来的关键时刻,要是真被人卖出去了,以后可就没这机会了。
树上的柿子突然掉了下来,啪叽一声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老人也发了狠:“你放心,我跟你用命来保证,这技术绝对不会传出去。”
老村长既然做了保证,周渔就没往下继续问。
回家后周渔就把这事儿跟林巧慧和周朵说了,林巧慧是都听周渔的,脸上明显有疑问,可愣是啥也没说,周朵却忍不住,叽叽喳喳问周渔:“姐,有办法能保证不外传吗?你没问问四爷爷咋做?”
“没问。”周渔知道周朵有点管理的天赋,有意培养她,跟她细细解释,“我只需要告诉对方我要什么结果就可以了,他们怎么做那是他们的事情。”
周朵若有所思,“你就不怕老村长这事儿管不严,真传出去了怎么办?”
周渔也坦然:“我算过,怎么都是利大于弊。就算漏出去了,他没菌种,现培养菌种,再摸索生产,怎么着,蘑菇上市都得三月份了。那会儿春节早过了,最大的一批钱我都挣到了,我不亏!”
周朵瞪大了眼睛,她还以为她姐是义气上头,为了帮村里人不顾自己利润呢,原来早有成算。
那干嘛还跟老村长他们这么强调?而且她还觉得有点不那么光明磊落!
周渔一瞧就知道她咋想的,笑着说:“你以为做生意就得挣钱,帮人就得亏钱吗。不是的,两好和一好才是最好的生意。一切都得先预料到,碰不上那是咱走运,碰上了也知道怎么应对,不慌张。而丑话说在前面,一切条件写在合同上,才是双方能合作长久的最好做法。”
“村里人大部分都挺好,尤其是老村长更好,我愿意梅树村好。”
“做生意可不是单打独斗,只有抱成团才能应对更多更大的风浪。”这是周渔上辈子用命换来的经验,但周朵显然还有些不懂,恐怕村里人也有很多不懂,那没关系,她带着走就行。
傍晚时分,村里的锣响了起来。
上次响起来还是小王庄的人过来想偷技术,这次一响,大家都吓了一跳,以为又出事了,立时间,不少人都拿着铁锨锄头从家里出来了。
一个个相互问:“小王庄是不是又来了?!快去!”
结果等到了村委,农具成堆,粪叉子都有,没半个外人。
拿着锣的老村长也哭笑不得:“怎么都拿着家伙来了?”
刘霞举着粪叉子说:“我这以为又出事了,还专门拿的粪叉子,寻思谁要过来,先恶心死他!没想到不是这事儿,四叔,都这么晚了,叫我们什么事?”
老村长就说:“有事,有重要的事,你们都凑一凑坐一坐,等人来齐了,我说。”
既然这样,不少人都放下了工具,随意找个地方或站或坐,聊起天来,有人好奇问老村长:“啥重要的事儿?”
老村长也不肯先说,惹得不少人都心痒痒,偷偷讨论。
周图强和冯秀芳也过来了,这会儿在空地里吹冷风,冯秀芳就跟旁人抱怨:“你看看,为了给周渔种蘑菇,连房子给她用了,咱开个会大冷天的还得在这儿站着。哎呦,冻死我了!”
说真的,大家都不是圣人,冯秀芳平日里说周渔,大家都不愿意搭理她,但今天是真冻着,也有人跟着点点头:“是啊,这也太冷了,以后不会咱们开会都这么冻着吧。”
刘霞就不愿意听,跺着脚说:“一年开不了几次,这么大人了,冻就冻呗,人家周渔好不容易养个蘑菇,你就是看在她死去的爹的份上,你叽歪个啥,人家娘三容易啊。”
这句话,直接把帽子扣上了,谁也不好意思说点啥。
但肉眼可见,跟冯秀芳搭话的人多了。
冯秀芳得意的不得了,村里就这样,跟你好的人多了,就能抱团,到时候都不待见周渔家,看看她咋折腾。
就这一会儿,人就差不多了,老村长敲了敲锣,让凑堆说话的人都停了下来,这才开口:“行了,今天天冷,我长话短说。不过我说的事儿非常重要,关系到大家能不能发财致富,你们可都认真听好了。”
发财致富?
就这四个字,就让本来觉得浑身冻僵的大家,顿时热乎了起来:“四爷爷,怎么发财致富?”“四叔,你有啥路子?”“四哥,你说真的啊?”
老村长又敲了一声锣,镇住了大家,这才开口:“这路子你们也知道,最近一个多月,周渔养平菇和草菇挣了钱,你们知道吧。”
原来是这个?那是真挣钱,村里人一年都不如人家一天挣得多,原先还有人笑话周渔读了一年大学就退回来了,金凤凰啪叽摔地上了。
现在没人说这话,大家想的都是读书可挣钱啊,一年都能挣这么多,要读四年下来,那得多厉害?
所以,梅树村现在所有当爸妈的想法都统一了:得让孩子考大学。
要不周渔让人抄文章大家都支持呢,否则这么大的孩子干点啥活不行。
这是周渔都没想到的意外之喜。
如今老村长提这个人人都知道的事儿,大家胸中刚刚燃起的火苗啪的一下就灭了,人家挣钱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只是万万没想到,老村长下句话就是:“你们也知道,周渔要盖大棚了,远征已经去了省里跟人学习,等着他回来就开始动工。”
“但周渔说了,大棚种蘑菇,她想带着咱们全村一起干!”
一起干?!
这三个字一出,刚刚还小声议论的空地,霎时间都安静了下来,大部分人脸上都是不敢置信的表情,如刘霞早有跟着干的心思,则直接问了出来:“真的?可以把技术教给我们?”
这一问,所有人都看向老村长,那技术有多值钱,已经不用说了。
真能教吗?
“教!”老村长直接将周渔的要求说了出来,底下顿时又热闹起来,开始是算能挣多少钱,但很快,就连不识字的人也算出来了,这是板上钉钉肯定挣钱的活!
一时间,刚刚的讶异和犹豫,顿时变成了兴奋和笑容,不少人都忍不住开口说:“这事儿成,我们干!”
就连冯秀芳都紧紧拽了拽周图强的袖子,他们家六口人,一共六亩地,最少能盖六个大棚吧,那岂不是过年前就能挣下两千多块钱?
要真是发大财了!别说耀宗娶媳妇,耀祖娶媳妇都够了!
周图强则有点担心,小声嘀咕:“她能带咱们吗?”冯秀芳压着声音说,“全村都带,她不能不带!”
就这会儿,就听见老村长说:“但这技术是需要保密的,你们也知道,小王庄一直想要技术也冬季养蘑菇,如果让他们知道了,咱们这蘑菇可就不值钱了。”
这是真的,立时好多人都保证:“您放心吧,肯定不能说!”“这是咱挣钱的道道,谁说出去?”
“是,挣这一季最少四百块,要是小王庄出一千块呢?出两千块呢?出五千块呢?”
五千块这三个字一出来,不少人都没了声,这是多大的一笔钱,没人敢想过,最富裕的人也就这么有钱吧。
老村长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这才说:“所以,不是口头说说就能种蘑菇的。”
“我立了下面三条规矩,你们谁能遵守,你就来跟我签字按手印,不能的,干脆就别提。”
“第一条,房子压在这里,无论是给钱卖了,还是不小心透露了,只要是透露出去了,以后就不要再梅树村待了,祖屋充公,祖坟不入!”
这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惊出一身冷汗!
别的还好说,祖屋和祖坟这是根啊,这要是卖了钱就没根了。
而且,他们并不怀疑老村长做不到,要知道,村里的事儿,又不是杀人放火,这事儿公安来了也管不了。
更何况,种蘑菇如果村里人都参加了,那么卖了技术就是断了村里绝大多数人的财路,大家抱成团,天皇老子来了,也回不来了。
这条这么狠!
“那要是娶媳妇嫁姑娘呢?”
“你能保证结了婚的小两口不传出去,你就带着,不能保证,那就不行。”
这样啊,大家顿时各有所思。
老村长站在空地的石头上,脸色严肃,接着说:“第二条,四户一联盟,如果有一户出事,以后村子里所有的事情,其他三户不得参加!”
这……这不就是让大家相互盯紧吗?有点连坐的意思。
但老村长也说得明白:“咱们村这些年这么穷,就是因为没个带头人,现在周渔出现了,你们也瞧见了,不过两个月,这丫头怎么发家致富的。人家现在帮咱们,一旦这次做不成,以后就没戏了。你们心里掂量掂量,这重不重要,要不要看紧点!”
那是自然,不少人都点头,“反正大家都是想好好干,不会干那种缺德事,其实这两条对大家没什么坏处!”
倒是有人插了一嘴:“要是凑不齐四户呢?”
老村长回答他:“如果连四户都凑不齐,就说明你在村子里没有信誉,自然不能带你的。”
这……立时就有人开始相互串联起来,提前将人占下,别自己家落了空。
当然也有人问:“那第三条是啥?”
老村长直接说:“这事儿不勉强,纯属自愿,周图强家周大勇家不参加。还有谁被强迫参加,你来告诉我,我保证不让参加!”
冯秀芳还在那儿算呢,她家拉上周大勇家,外加其他两个跟她关系好的,恰好能凑上四户,哪里想到,突然间就被点名了。
居然不让她家参加?
冯秀芳都愣了:“谁说我不参加!老村长,我参加!”
老村长淡淡地看着她:“你不是在老梅树下说吗?周渔就算是挣了金山银山你也不去她家门口。我做主,听你们的,你俩家就都不用来了。”
冯秀芳都急了:“我那就是随便说说,我们可是她亲叔叔,亲婶子,凭什么你们跟着挣钱,我们这么亲反倒是不让挣钱了?”
“没这个道理!”她着急地说,“要是不让我们参加,你们就谁都别……”
这话还没出口,她就觉得周边冷飕飕地目光都看向了她,冯秀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要敢乱说话,恐怕今天就得被撵出村里去。
周图强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连忙说:“她不懂事,这是咱村里的好事,我们肯定不能乱说。”
说完就拽着冯秀芳走了。
等到一旁没人了,冯秀芳一把扯开周图强,“怎么办?这可是挣钱的好事儿,真不参加了。”
周图强忍不住骂她:“就你的嘴欠,你要不说,老村长能这么说!这么好的挣钱机会就没了!”
冯秀芳忍不住眼泪都掉下来了,“我哪里知道这丫头肯教大家技术啊,那小王庄的人就往里面闯了一次,她去把人家经理的职位都弄丢了。谁能想到啊!”
说完,她自己也心疼起来了:“六亩地六个棚两千块啊,哎呦,哎呦!疼死我了!”
这事儿大家都挺积极,第二天中午,老村长就来了周渔家,将一沓子按了手印的简易合同给她看。
这合同肯定是不合格的,但周渔不在意,这东西在村子里比制式合同还管用。
她细细看,老村长细细跟她说。
周渔提前就打了招呼,不是有多少地就要建设多少大棚,虽然一亩菜地顶十亩庄稼的利润,可一家人能伺候十亩庄稼,也就能伺候一亩菜地。
所以,并非是全村的所有地都要建大棚,算下来,除去没有劳动力的五保户,还有人品太差被大家拒绝的,一共有130户人家,一家一个棚,足足130个棚。
老村长看着有点担心:“就算成本价,这也不少钱。”
可不是,一个棚300块,这就是将近四万块钱,周渔肯定掏不出来,不过她没半点发愁的样子,将这些单子收好后,就把堆料的方子和方法给了老村长,“您先把这些弄齐,把培养料先堆好,其他的交给我吧。”
老村长也不知道周渔怎么去弄这些钱,他就是叮嘱她:“你也别太难,不行就减半,两家用一棚。”
周渔点头说道:“放心吧。”
下午周渔就去了蔬菜公司,因着有虞梅的电话,伍月华对周渔是更喜欢了,周渔不仅有技术有专业,还知道扶持身边的人,这样的人谁不愿意结交?
瞧见她过来,伍月华就笑着问:“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周渔就说:“我是来求您帮忙的。”
伍月华一点不意外,周渔这大棚都有门路了,肯定是要问门市部的事儿,她就说:“你产量能有多少?我倒是可以考虑,春节期间给你加一个临时菌菇批发门市部,这样的话,也便于你卖菜。”
岂料周渔摇头:“这可太麻烦了,我是想问问您,要不要收我们的菌菇?”
周渔拿出了自己已经写好的资料:“我们村准备建造140个大棚。平均每个大棚一百平米,出菇量在八百斤左右。”
伍月华直接吓了一跳:“多少?”
显然没想到,周渔上来就弄得这么大。
一百多个棚啊,那得多少钱。而且,她可是记得,上次周渔可说,平菇亩产千斤,她倒是知道,这个棚周渔是怎么设计的,可怎么弄,也只有三百来平的种植面积,也就是半亩,怎么就八百斤了。
周渔自然知道她为什么惊讶。
她解释到:“原先那只是预估,现在真正的种出来发现,比预估的产量高多了,大概能达到亩产一千六百斤。”
周渔可没说谎,事实上,因为她这边条件不行,比之上辈子还是差远了,上辈子他家的菇棚亩产能达到三千斤,一年下来三万斤不是问题。
但现在虽然有地膜了,但高压袋还没有厂家生产,只能用床架法种植,产量根本上不去。
她只能慢慢找寻,看看能不能找到,到时候产量就上去了。
可就算这样,伍月华心里默默算了算也惊了,这140个棚到春节第一茬的产量就能达到十万斤。
供应冬菜绝对够了,甚至还可能吃不下,毕竟蘑菇有点贵的。
她就问:“你是想让我们先签订收购合同?这也行,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这不行,主要是我没钱,等着这批定金盖大棚呢。您能先付定金吗?”
这可就让伍月华为难了,她皱着眉头说:“这……说真的,我们订购菜的时候也是付定金的,但你的问题不一样,你目前什么都没有,贸然付出去这么多钱,那肯定不行。”
周渔就知道是这样,她点点头说:“那如果换种方式呢。伍总,每年都被南方菜赚去这么多钱,被东北老大哥抢去这么多菜,您想不想赚回来?”
伍月华看着周渔,周渔笑着说:“我是咱们蔬菜公司下面的个体户,在过去的经营中,我们凭借100多平的菇房,创造了2560元的销售额,目前我们在成功的基础上,准备扩大生产,保障南州市人民过年的菌类供应,并且为兄弟省市服务。”
“蔬菜公司是不是对于这样的农民集体有所帮扶?是不是可以帮忙推荐并推销?”
如果花自己的钱肯定是不行的,但要是不花钱还出去挣别人的钱呢?
伍月华不得不说:她心动了。
第23章
伍月华是真心动了。
大家都要吃饭, 谁不要效益?更何况,多少年来都是他们从外地购买蔬菜,如果可以卖出去, 那是零的突破, 也是他们的工作成绩。
不过,这事儿牵扯众多, 譬如,梅树村现在还是一片空地呢。
谁能保证她会有多少产量呢!出去介绍,他们也是有风险的,她需要说服其他领导。
周渔又加了一句:“推销这事情我们可以自己来, 只要让我们参加去南方定菜的队伍就可以。”
伍月华一时间没说话, 周渔也没吭声, 而是坐在有些发硬的单人沙发里,看着窗外, 窗外刮着风。
南州今年至今没下雪,甚至温度都一直在0度徘徊,周渔觉得这是老天在帮她, 否则建大棚就要先解决冻土的问题, 要费大事儿的。
她没催伍月华,因为这不是个小事儿。
周渔的请求也是有层次的, 他们目前存在三大风险,一是担忧定金流失, 二是担忧他们不能按时交货, 三是如此大阵仗是否能真的订出去。
所以周渔才退而求其次, 向外销售,这样算是将定金压力减掉了,如今又要自己推销, 又减了一层。
不过,做生意不可能没风险。
这需要伍月华有着绝大的勇气进行拍板。
所以,周渔也做好了伍月华不同意的最坏打算,那样的话她就要自己去跑一跑业务了,她已经用两个月证明了自己有养蘑菇的技术,有推销的能力,他们的蘑菇有市场,就是没有背书,取信很难,但并不是不能做到。
所以如果可以,她还是愿意搭上这场顺风车,提高效率。
不知道看了外面的风多久,伍月华终于端起了茶杯,慢慢地抿了一口已经凉掉的浓茶,“可以!”她咬着牙说。
随后她无奈地解释:“别笑话我考虑这么久,我也害怕,周渔,我个人无所谓,我怕南州市蔬菜公司受到连累。”
周渔很理解,伍月华作为蔬菜公司领导,是要对公司负责的,她有压力和顾虑正常。
她经过重重思考后,才答应下来,周渔反而更放心,因为她知道自己拍的什么板,会有怎么样的风险,而不是头脑一热。
有准备永远都比没准备要强。
但究竟怎么合作,是以南州市蔬菜公司的名义往外批发,还是以南州市下属集体企业的名义往外发货,伍月华也不能立刻拿定主意,还需要开会讨论。
伍月华就说:“你等我消息吧。”
周渔就站了起来:“那我就先回去了,不过无论是哪种合作方式,我希望我们参与进来。譬如不久以后的南方蔬菜订货,我们也想去,差旅费我们自己解决。我等您消息。”
伍月华点点头。
等着出来,严华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天寒地冻,如今建筑工地也不开工了,他除了逢集的时候,拉一拉周边的人,也没什么事儿干,周渔就跟他说好了,让他暂时当自己的临时司机。
除了严华,还有周三春——这小子被打击后在家里躺了好几天,终于缓过劲儿来了,不过还是一副心灰意冷的感觉,动不动跟他妈说:“为什么人生这么险恶?”
秋桂婶害怕他想不开,就想给他撵出去干点事儿,可又怕去县里再碰上张金鹏他外甥女,恰好老村长要找个人给周渔当保镖,秋桂婶就毛遂自荐了。
她拍了胸脯:“你放心,这孩子不会再跟那边联系了,我自己生的我知道他的性子,跟他爹一样,嫉恶如仇,他现在是在后悔自己眼瞎。”
眼瞎的周三春就这么成了周渔的保镖。
瞧见周渔出来,他就迎了上来,“怎么样?”
周渔就说:“差不多了,就要看怎么合作了。”
周三春脸上就露出了笑意,“赶紧回去吧,太冷了。”
周渔点点头,上了已经发动的拖拉机,突突突地往梅树村去,中间周渔还把围巾又好好裹了裹,省的风吹进嘴巴里,晚上肚子疼。
严华却不怕这些,有点羡慕地跟周渔说:“你们真是太厉害了,我这是忙活了三年多,才弄了一辆拖拉机,可你们这才两个月,就这么大阵仗了。”
周渔对严华印象挺好,笑着说:“你这也大有可为啊。”
严华无奈道:“就一辆拖拉机,有活干还行,没活干就趴窝了,是比很多人挣得多,但也就这样了。”
周渔笑着说:“你的工具是不行,你要想干,就得升级,拖拉机只能在市区县城周边揽活,如果有卡车,全国各地你都能去。”
严华眼睛一亮,又听周渔说:“但去全国各地也有各种危险,所以你就不能一个人干,你得是个队伍,这样兵强马壮才能安全。”
后续一路,严华都没说话,只是到了梅树村,他才开口:“谢谢你。”
随后两天,蔬菜公司那边终于来了消息,他们还是摒弃了风险,不进行收购,周渔去跟人家签合同,卖出去多少,卖什么价,他们都不管,他们只起桥梁作用。
周渔倒是不意外,厌恶风险是很正常的事情,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同时伍月华通知她,两天后,他们就要去粤东订购春季蔬菜,让周渔赶紧准备,到时候一起去。
好在这会儿周远征已经回来了,跟着来的还有虞梅,由老村长作陪,在村里选取大棚建设的位置——村民的地都是分开的,但是大棚最好是集中管理,这中间怎么腾挪,周渔都不用操心,老村长已经安排好了。
就是这会儿周渔手里钱有限,只能让大家赶紧挖基地,至于钢管和薄膜塑料,她也只能订购部分,先建着。
她自己则选定了两个人,跟着她去,一个是张小翠,她能说会道还喜欢打听八卦,见了生人不怵头,周渔正需要这样一个人。
还有一个则是周福军,虽然是跟着队伍,但两个女人在外,尤其是签了合同后说不定会有部分定金经手,总要有个能打的才能放心。
至于周三春,他倒是也想跟着去,毕竟他已经以周渔的保镖自居了,但因为没打过亲爹,只能留在家里,陪着周秋芬他们继续卖蘑菇。
周三春还跟周渔哭诉呢:“这不公平,明明我才是你的保镖。”
周渔瞧着鼻青脸肿的他,总觉得这是周福军这借机揍他呢,毕竟前一段时间要死要活的吓死人,哪个家长不害怕。
不过她也没说透,只能勉力:“谁让你技不如人呢!”
周三春:……
据说周三春回去就站桩去了,周渔这才知道,秋桂婶可是给他画了大饼:“全村谁最重要,周渔!你护好了她,你就是大功臣。全村都感谢你。”
周三春正处于自信心被摧毁重建的关键时刻,自然上心,结果却技不如人被抢了工作,怎么可能受得了。
周渔:……加油!
出发的那天,已经是12月的最后一天了,南州依旧是冷的很克制,太阳反倒是挺好,车票是早上九点的,严华一早就来了梅树村,将三个人和两个大桶拉去了火车站。
到了那儿略微等了等,伍月华他们就过来了。
她这次不去,过来是给周渔介绍一下,省的相互不认识。
这种南下订货要节省成本的,所以人并不多,只有两位,一个是周渔在伍月华办公室见到过的那位中年男子,采购组组长卓翼,一个是组员左军。
伍月华就给双方介绍了一下,专门当着面跟卓翼说:“周渔这个单子很重要,要是卖出去了,咱们市今年可就不止买入了,还有卖出,意义重大,你们都是老采购了,帮着点。”
卓翼点点头,“放心吧。”
卓翼人挺好,瞧着周渔她们两个女孩,还带了两个大塑料桶,就伸手帮忙抬了一下,结果没想到挺沉的,差点没站起来。
不过女孩的东西吗,他没好意思问是什么,就是扫了几眼。
他们要去的是粤东吴县,从前年开始,吴县的蔬菜公司就进行了改革,专门种植冬季热门菜,成立了北运站,供应北方各城市冬季新鲜蔬菜。
用卓翼的话说:“还是人家沿海的人脑袋活跃。”
周渔就问:“面积有多大?”
卓翼去了两趟了,对那边还算了解:“他们只有几个品种,黄瓜,韭菜,青椒和茄子,但种植面积很大,足足四万亩,应该这么说,东北华北的大部分冬季菜,都是人家供应的。”
“好家伙,这么大面积。”张小翠都忍不住感叹,她是农民,太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了,尤其是梅树村最近刚刚组织起来,一个村都要定下那么多条条道道,这么大的一个县呢,“这可太厉害了,他们怎么组织起来的?”
左军挺意外地看了看张小翠。
定下人选后,张小翠就来问周渔,是不是要穿的体面一点,她这个月帮着周渔卖蘑菇,挣了几十块钱,刚做了两个新棉袄。
周渔就跟她说:“那边冬天十来度,穿不上棉袄,得单褂。”
张小翠就挺为难的,梅树村穷,她也就是富裕了才弄得两身没有补丁的棉袄,夏天的褂子最好的一件也有补丁呢。
周渔瞧着不行,就去百货商店给她买了一件,可张小翠听说从南州到吴县要坐三天两夜的火车,虽然他们跟着蔬菜公司订票沾了光有卧铺,可也够磋磨的。
她舍不得新衣服,就穿了件旧衣服,这会儿瞧着就是挺穷困的农民,她还能说出组织这样的词语?
张小翠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周渔讲的,我记住了。”
左军瞧着周渔,这丫头的确是有文化,大学被退回来的——周渔的蘑菇要推销,她的个人资料肯定是被审查的,所以他们都知道了。
他不由摇摇头:这么聪明干嘛干那傻事儿,上学多好啊。
倒是卓翼挺负责地跟她俩介绍:“还是那边领导有眼光有魄力,他们的县长叫顾承耕,一开始听说农民们都不想种,但人家从农科院请了专家,告诉他们种什么怎么种,还全国各地找销路,还建了北运站,这才起来了。”
周渔是真听精神了——这顾承耕可太厉害了。
不过卓翼也没见过他,“太忙了,我们见不到。”
又说了一些,周渔就问卓翼:“同省的其他市采购组也坐这趟车吗?”
卓翼摇摇头:“不一定,前年的时候还是省里统一组织出发的,不过到了去年,就没有再组织了,不仅仅是吴县一个地方有冬季菜,还有不少县也已经开展了种植,所以自行采购。”
周渔本想着在途中能跟南河省的各市推销一下蘑菇,毕竟离得近运费便宜,没想到根本碰不上,这也是想不到的事儿。
卓翼看出了她的想法,安慰道:“我倒是认识他们,回来你的大棚建好,还有余量的话,我带你去拜访一下。”
周渔立刻道谢。
卓翼这人相当不错,一路上枯燥,周渔就借机跟他请教,倒是知道了不少冬季菜订购的事情,也知道了这次他们的任务:“黄瓜五万斤,韭菜三万斤,辣椒四万斤,茄子两万斤。”
当然,卓翼也说了难处:“这韭菜不好定,他们今年虽然在南海省借地开辟了农场,可是要的人也多,每年都抢不上。”
顺便,卓翼也吐了吐对于东北老大哥的苦水:“他们太富裕了。那地方,要黑土地有黑土地,要石油有石油,要工业有工业,而且人家就是要吃得好,这订菜眼睛都不带眨的。”
“最主要的是,他们每年来的还早,你说去哪里讲理去?”
周渔就问:“他们不怕运费贵啊?”
“除了粤东别的地方也种不出来啊?贵也只能忍着。”
就这么过了三天两夜,在元旦过后的第一个早上,周渔他们终于到了吴县,进了粤东,车里的温度就高了起来,卓翼就提醒了他们换了衣服。
可就算这样,从火车上一下来,周渔还是感觉到了热。
大大的太阳就悬在空中,明晃晃地照着他们,就连周福军也忍不住感叹:“怪不得人家这里能卖冬季菜呢,这温度多适合种菜。咱们这么一比,亏大了。”
的确,就烧炭成本也多了不少。
吴县这边服务意识居然很不错,在站台上就拉出了横幅:“欢迎各地客户前来订菜,出站请往南走。”
卓翼来了好几次了,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们坐了公交车,一行人很快就到了蔬菜公司。
让周渔没想到的是,粤东还是太发达了,她以为他们会像是北方出差那样,都住在一个招待所,这样便于联系,哪里想到,蔬菜公司根本没有招待能力,附近开满了只有几间房的小旅馆。
卓翼他们去年就住过了,这次还是住的上次那家,就是宿舍楼改的,一共就三间房。一间女同志的,两间男同志的。
这会儿住宿不讲究,没什么标间的意识,都是六人间和八人间,周福军和卓翼他俩住一起,至于周渔和张小翠在一起。
等着办好了手续,卓翼就带着人上去,走之前还跟周渔说:“我先去找找人,问问今年订菜的情况,你等着我回来,咱们商量你的事儿。”
周渔怎么可能等他们回来?他们出差是有时间限制的,肯定是白天忙完了,晚上带着他们找认识的朋友推销。
但周渔不能这么做,原先她以为是住一起,那么消息传得快,很快就能在圈子里传开。
可如果住的这么分散,消息怎么可能传开呢,那她有限的蘑菇就不能卖出最好的价格,她需要这笔启动资金的。
周渔就跟张小翠说:“咱们一开始设想的恐怕不太行,这太分散了,你先去打听打听吧。”
周渔收拾完东西回来,张小翠也带来了第一手消息:“咱们来的时间正好,东北好几个城市的采购组都到了,不过不住在这里,住哪里不知道,这位顾县长为了发展吴县经济,连原先的蔬菜公司招待所都撤了,就是为了小旅馆小饭馆小摊子发展起来。根本找不到。吃饭一般都买着吃,不少摆摊的呢。”
周渔看看表,正好到了午饭时间了:“走,咱们先去吃顿饭。”
去的就是旁边的小吃摊,摊子上坐了几个人,应该也是订菜的,周渔听见他们说赶紧排队之类的话,周福军则跟他们说自己打听到的事儿:“卓翼还没回来,左军就是去排队了,他说这边太火爆了,不排队根本订不上,好多人直接在蔬菜公司排队等一天。我瞧着他拿了馒头和水,也是要排一天的意思。”
这还怎么吃得下,三个人匆匆填饱肚子,周渔又去买了十个烧麦,就去了隔壁。
果不其然,吴县蔬菜公司的楼道里挤满了人,虽然人家已经提前给预备好了凳子,但比之来的人还是太少了,不少人领了号牌后,就蹲在了墙角,等着叫号,生怕错过。
有人在卖饭,不少人都买了,在一旁吃。
他们还瞧见了左军,正蹲在角落啃馒头呢。
瞧见周渔过来,他惊讶地站起来:“你们怎么来了?”
周渔就说:“我们来看看什么情况。”顺便将烧麦给他,“吃烧麦吧,刚做好的,正热乎。”
左军的馒头是从家里带的,都三四天了,又干又硬,啃着掉沫沫,老费劲儿呢,至于买饭吃,那可太贵了,刚刚有人问,一个叉烧包要两毛,一点点大,他吃饱最少得要七八个,哪里吃得起。
没想到周渔给他送来了,他连忙摇头。周渔直接塞他手里了:“就是给你买的,我们都吃过了。快吃吧,要不冷了。”
他瞧见手里的烧麦,虽然裹着油纸,看不清样子,但那股子香气已经冒了出来,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
这谁能忍得住,他本来对周渔退学有些意见,可这会儿还要吃人家的东西,脸就有点羞红,低头谢谢她:“多谢你,等会回去我给你钱和粮票。”
周渔不在意这个,问他:“不是领了号牌吗?怎么不回去等?”
左军咬了一口热腾腾的烧麦,虽然味道有些吃不惯,但终究冷掉的肠胃需要慰藉,赶紧咽下去了,这才说:“虽然看着前面还有好多人呢,可谁不怕错过了,来这一趟不容易,还是等着吧。”
周渔点点头问:“都在这儿吗?”
左军点头:“可不是,这里的那个顾县长管得很严,不允许批条子,甭管订多订少,甭管是海市来的还是小城市来的,都按着顺序,都在这儿呢。”
“不过这样也公平,反正大家都是等着,也觉得挺好。”
这倒是,大家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吴县就是一个县城,若是批条子盛行,有地级市来的,就有省城来的,有海市来的,还有京市来的,那根本没法干了。
如今一个待遇,就算是一起吃冷馒头,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心里差距。
这位顾县长看似严格,其实是最圆融的办法。
“那你先排着,我们再逛逛。”周渔说完,就告辞离开了。
倒是左军一口一个吃着烧麦,有些看不懂这姑娘,她不是来推销蘑菇的吗?他还以为,她找到这里来,怎么也要一个个的问一问,看看人家要不要,怎么就这么走了?
这……还是来干活的吗?
却不知出去后,周渔就跟张小翠和周福军说了:“还是按着原计划,你俩去找个饭馆,跟人家谈好了。这边我自己来弄就可以。”
张小翠有点不放心:“要不我自己去,你一个人行吗?”
周渔不在意,“放心吧,我就在这里待着,别的地方也不去,你俩快点,咱们得尽快弄。卓组长他们在这里也待不了几天。”
等着张小翠和周福军匆匆忙忙走了,周渔则回了住宿的地方,将提前准备好的纸片拿了出来,开始写字。
到了傍晚,张小翠他们就匆匆回来了,“找到一家,愿意给咱们用,你去看看吧。”
倒是卓翼和左军,到了下午六点,终于从外面回来了。
他俩这一天累的简直浑身要散了架,可也还没轮上,不过也打听清楚了行情:今年的黄瓜挺好,茄子和辣椒一般,韭菜跟南州一样,长得不好,产量不大,要想订购到,恐怕要看运气。
两个人这会儿有点愁眉不展。
蔬菜公司虽然已经开始联营,但他们还是有调解市场的作用的,蔬菜缺少的时候从其他城市调入,蔬菜大批量上市的时候进行收购稳定价格,保证菜农的利益。
但现在,他们显然不好完成今年冬天的蔬菜供需要求。
卓翼都郁闷了,专门拿了一瓶自己带的二锅头,想喝一口解解乏——这也是他们每年来的经验,人累大了外加压力大很难入睡的,可睡不好第二天这么高强度的排队,谁也受不了,不如喝点,昏昏沉沉歇一歇。
不过这次还有周渔三人,卓翼就问:“周渔他们呢,去楼下小饭店一起吃点吧。”
左军吃了周渔的烧麦,态度好了很多:“我上去叫周福军,让他叫周渔他们下来,你先点点菜。”
卓翼点点头,去占了个桌子,这会儿人不多,只有几桌,往那儿一坐,就听见旁边的人也是一样,犯愁呢。
这茄子辣椒在夏天的时候,最便宜几分钱一斤,根本没人要,可到了冬天,就是买也买不到的香饽饽,有人就感叹:“你说啥时候冬天夏天可以一样种菜就好了。咱们这每年春节供应,可是太难了。”
这引起了周围人的应和。
还有人说呢:“你们少要点,指头缝里给我们留点呗。”
卓翼就知道,这位感叹的大哥是东北的,他今天也听说了,东北一个城市,刚小黄瓜就要了十万斤,吴县这里怕后面不够了,说什么不同意,拉扯了一下午。
岂料这位又高又壮的大哥非但没松口,还哭起难来:“我们也不容易,冬天多长啊,大家都吃不到一口新鲜的,天天大白菜酸菜的,你们到了开春就能有新鲜菜了,我们这到了六月都不一定能吃上。”
“你们订购是冬天解解馋,我们这是中续站,打气用的。不是我们不管兄弟省市,实在是我们真难啊。”
人家这话也有道理,十月就过冬了,四五月路上雪还没化呢,这地方能有什么新鲜菜,可不得多订购点。
一时间,大家只能感叹:“听说大棚菜要推广了,希望到时候都能种好吧。”
卓翼也跟着聊了几句,还他问了人家住哪里,他想的是,等会儿周渔过来,他以南州市采购组长的身份带着她去认识的人那里坐坐问问。
却不想左军居然是一个人回来的,“都不在。周福军留了张条,说是他们有事,让咱们自己吃。”
卓翼就有点郁闷,伍总让他多帮忙,他能帮的也有限,只能给周渔介绍介绍,这晚上大家都回来了,正好是介绍的机会,怎么就人不见了。
他们还想不想卖蘑菇了?
吃了饭,上楼去,等到八点多,周福军才回来,卓翼就说让他把周渔他们叫来,他今年知道几个人住在什么地方,带着他们去问问。
谁料周福军却说:“周渔说不这么弄,住的太分散了,这要跑多少家才能把人都拜访到。她说她明天要做个广告,让大家都看到,一网打尽。”
卓翼皱着眉头:“广告?这里又没有电视,做什么广告?一网打尽?她是要干什么?你们到底想怎么弄?”
周福军就小声说了几句,卓翼和左军皱着眉头,“这行吗?你们居然带蘑菇来了,就那两桶?”
第二天,左军还是照旧去排队,今天应该能轮上南州市了,不过他等待的时候,忍不住地往外面看,旁边的人叫张怀,是跟他昨天一起等待的,瞧着他心不在焉的模样还问呢:“你看啥呢。”
左军就说:“要是有人这会儿给你送蘑菇汤,你喝吗?”
张怀都乐了:“你想什么呢,这会儿哪里有什么蘑菇,草菇要二十多度才生长呢,就是南海省都不一定能种出来。”
左军就问:“要是有你订购吗?”
张怀直接拍板:“我不定我傻啊,这稀罕东西肯定要的。你怎么说起这个来了,订不到菜发昏了?”
左军却不动了,一个劲儿看外面。
张怀跟着往门口看去,就瞧见了门口居然来了个推车,上面摆着两个大锅,有人在外面喊:“蘑菇汤,新鲜的蘑菇现做的蘑菇汤,订购蔬菜的同志可以免费领取哎!”
“我的天!”张怀一下子跳了起来,他看见了什么,有人正将新鲜的蘑菇从框子里取出来,然后撕成片,准备下锅呢,“真有新鲜蘑菇啊!哪里来的?不行,我得去看看!”
第24章
来者自然是周渔。
来之前她就琢磨过, 这么多人怎么才能让大家看到他们的蘑菇,订购他们的蘑菇呢。
什么都没有一把鲜蘑菇更直观,但她不可能拿着蘑菇冲着大家吆喝, “来看看鲜蘑菇”, 这样的确会有人感兴趣,但不够让所有人感兴趣。
这不是一锤子买卖, 她得让所有人都记得,南州市梅树村产冬季蘑菇,想买冬季蘑菇就得着她!
那就要更震撼。
所以她想到了做吃食——民以食为天,更何况这些人可都是前来采购蔬菜的人, 他们自然更重视吃。
看见只能说猎奇, 说不定人多连摸都摸不着, 那吃到肚子里,才能真真正正的让他们感受到, 那是鲜美的蘑菇,在冬季也能吃到的蘑菇。
原本她以为这边住的是招待所,大家都在一起住, 那么她只要选择大家都在的时候, 每个房间送点炸蘑菇去就可以了,那东西又香又脆, 拿起来就能吃,用来试吃最好不过。
结果来了才发现, 这边都是住小旅馆的。
但这个改变周渔并没有觉得气馁, 她发现在蔬菜公司这里人更集中了。
——你可以不去吃饭, 但只要来订购的,不可能不排队。
恰好昨天给左军送饭,看到不少人在吃自己带的馒头干饼子, 这时候,一盘干巴巴的炸蘑菇,自然不如一碗热乎乎的蘑菇汤。
果不其然,她刚吆喝两声,就吸引了许多人的主意,因着就在门口,也不怕里面叫好外面听不见,还有人跑了出来,来看他们的摊子。
张小翠和周福军昨天几乎踏遍了整个吴县,才找到了既有这样盛汤的大桶,又愿意借给他们的一家饭店,是原先一家农机厂的食堂,农机厂倒闭了后,食堂单独承包了出来,生意很是一般,听到周渔他们需要,非但将东西借给他们,还把后厨和推车都借给了他们。
这会儿,周渔面前是两桶已经做好的蘑菇汤,用的就是利民餐馆李大厨的方子,因为怕味道不对,甚至所有食材加调味料都是用秤称过才放进去的,所以打开后,简直香气四溢。
张怀已经到了跟前,他没说话,先往锅里瞧了瞧,这蘑菇鸡蛋汤做的十分浓稠,所以不但能看到上面飘着的黄色蛋花,还有浅灰色的蘑菇。
张怀忍不住说:“你们来真的啊?你们那里来的蘑菇?”
周渔就笑眯眯地说:“当然是我们自己种的,我们是南河省南州市梅树村的,我们村今年搞起了大棚养平菇,这些都是我们出产的。”
“这次我们南州的蔬菜公司前来订货,我们就想带点特产给大家尝尝。”
这话说的挺含蓄的,可大家都是来买菜的,谁听不出来周渔这意思啊,她是过来卖蘑菇的。
张怀瞧着周渔手中的新鲜蘑菇:“能看看嘛?”
周渔这汤都做好了,剩下的这些新鲜蘑菇就是为了让大家看的,很痛快的扯下一叶递给他。
蘑菇到了手里才有真实的触感,厚实肥嫩,当然,经过了长途运输,不算特别鲜灵,但他必须承认,这是实打实的新鲜蘑菇。
张怀都怀疑了:“你们那儿温度这么低,大棚养出来的?我怎么没听说过这技术?产量怎么样?是不是挺低?”
这会儿已经围了不少人了,因为有张怀出头,所以很多人都是听而没有插话,周渔一边将手中的蘑菇撕成片给大家看,一边说。
“是,我们冬天的平均温度在零下,用的的确是大棚养殖的办法,不过我们产量可不低。你们放心吧,我们既然来了,起码就有供应的能力,要是就那么几千斤,南州都不够,还来这里干什么?”
这倒是,跑一趟路费也不便宜。
不少人拿着蘑菇捏了捏,闻了闻,有部分省市已经开始推销平菇了,他们看跟秋天的是一个样的,起码手感很好,没有怪味道。
就这个时候,周渔拿起了舀子和碗,实打实地盛了一碗蘑菇汤,冲着大家说:“菜这个东西,不能看表面,还要尝味道。大家尝一尝,看看怎么样?”
她直接递给了张怀:“您先来一碗吧。”
张怀愣了一下,“你真免费送啊!”
他是真想吃一碗,不过免费的东西他有点不敢拿,一碗蘑菇汤放在饭店里怎么也要一块钱吧,人家凭啥免费给你吃。
周渔笑着说:“真的,保证不收你钱,这么多人看着呢,讹不了你,尝尝吧。”
左军也跟出来了,喊了一声:“放心吧,这是我们南州的蘑菇个体户,是真免费!”
有了这句话,张怀就不担忧了,接了过来,入手先感觉到的是暖,暖的发烫的瓷碗。
从来到这里开始,就是高强度的排队,疲累过度,人们靠在这里,个顶个的面如菜色,一碗温暖的汤放在手里是什么感觉,那是家里才有的待遇啊。
张怀一直觉得,工作吗,吃苦是正常的,可谁也不是铁打的,如果在工作的时候,有这么一碗暖呼呼的热汤,那他更有干劲儿。
周渔递给了他一双筷子,“勺子不够,用筷子吧。”
都一样!就算有勺子,他也顾不上了,张怀直接低头吸溜一声,先喝了一大口,这一口甚至都没有在口腔里停留,直接就入了胃。
暖烫的液体从喉咙一直滑到胃底,张怀忍不住赞了一声:“好喝!”
本身旁边人都在看着呢,听见他这么说,立刻也有人说:“给我一碗。”
但人家也很讲究,这么一碗汤不便宜,弄过来也很麻烦,肯定是要卖蘑菇的,人家自报家门,“我是辽省油田的,张继东,给我一碗,我来尝尝。”
周渔笑着立刻就给他盛了一碗,张继东人高马大,看起来粗粗拉拉,但实际上,比张怀居然还要细一些,他拿了汤没直接喝,反而是挑起了里面的蘑菇,先看了看,然后才塞进了嘴里细细嚼了起来。
这会儿围的人更多了,周渔瞧见,连排队的卓翼都过来了。
显然他对周渔这个阵仗有点吃惊,但毕竟是一家人,卓翼立刻问了一声:“味道怎么样?”
这位东北大哥并没有回答,而是慢慢将嘴巴里的蘑菇嚼碎下咽,这样的缓慢,反而让已经好奇到了极点的人们更加好奇了。
你说不好吃吧,他没吐出来。
你说好吃吧,他吃的这么慢腾腾,这么一碗热汤,泡上馒头和饼,要是好吃,那不呼呼啦啦就进去了,还用这么慢?!
尤其是,周渔仿佛是故意的,只发了这两碗,并没有一窝蜂地给大家都盛上,这会儿大家都没得吃,只能闻着香味眼巴巴地看着这两人。
急死个人!
张怀不是个能说会道的,大家的目光都凝聚在张继东身上。
终于,张继东咽下了那一口,他冲着周渔说:“你这蘑菇放了得有四五天了吧。”
周渔面色不改:“可不是吗?我们从南洲一路过来足足三天两夜,外加昨天到了后的一天一夜,这蘑菇一共放了四天了。”
一听这个,有人就有点担心了:“这蘑菇味道不好吗?老张,你别刚问,给大家说说。”
就连张小翠也有点担心,不安地看了周渔一眼,这人一看就是个懂行的,别挑出什么毛病来,他们费劲巴拉地带了两桶蘑菇,花了那么多钱和心思跟了过来,万一要是直接被人否决了,那可怎么办?
张小翠原以为周渔也会有点紧张,可看过去,周渔面带笑容,竟是没事儿人一样,张小翠就忍不住暗道:怪不得周渔能做生意,她这可一般人比不了。
好在张继东很快就回答了:“你们瞎猜什么,味道很好!我之所以这么问,就是因为跟平日里吃的蘑菇味道没区别,很鲜美!你们这一路运过来可是费了心思了。”
显然,张继东对蘑菇感兴趣,但对运蘑菇的人更感兴趣。
不过这会儿,大家可顾不了这么多了,既然新鲜好吃,谁不想喝一碗?尝了才有机会下订单啊。
立时就有人说:“给我一碗吧。”“我也来一碗。”“我不用碗了,我带着饭盒,给我一勺子吧。”
张小翠刚刚还提心吊胆的,听着大家招呼,终于松了口气,连忙说:“好,一个个排队来,这么多呢,足够了。”
当然,这次他们喝汤就发现,除了给一碗汤,周渔还顺手递上了一张卡片,“这是我们的住处,我们这两天晚上七点到十点进行订购,如果有兴趣可以来。上面还有我们南州市蔬菜公司的电话,这蘑菇可不仅仅要春节吃,平日里也广受欢迎,随时可以订购。”
张继东先拿过来一看,上面是周渔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为的就是方便日后联系,而且这卡片不大不小,正和扑克牌一般,可以随手就揣进兜里,一点都不碍事儿。
真是好心思。
果不其然,大家领到了蘑菇汤,有的是先看看卡片上的内容,有的是先吃,但甭管怎样,刚刚这个还在议论今年到底能不能订够菜的地方,现在已经换了一种论调了。
“时间放到了晚上七点到十点,这个好,咱们这边忙完了,正好可以去看看。”
“这蘑菇味道真不错,鲜美没什么异味,过年肯定有人喜欢。”
当然也有人打听:“你们今年产量多少?起订量是多少?”
周渔回答:“我们今年供货量在10万斤左右,并不算太多。起订量这个我们没有要求,但上限有要求,最高一万斤。”
周渔这是为了打开销路,货不多,只能这么分开来。
但大家也没意见,毕竟蘑菇是公认的贵菜,少点调剂一下就可以了。
但周渔又说了,“但有一点,你们定多少,定好了时间,自己来运走,我们不负责货运。”
这也无所谓,在吴县这边,他们也是自己运输,连盖着的棉被胎都是他们提前运过来的,吴县只是多了一个北运站,方便他们办理业务而已。
南州处于中部地区,南下北上都很方便,这点量根本不成问题。
立刻有人又问:“那多少钱一斤呢?”
周渔来的时候核算过,这个价格不能太高,太高了大家第一年不敢订购,怕这么贵的东西没人买,折在手里损失可大了,太低了周渔不挣钱,她也不愿意。
她定的价格是两块二。
这是来这里后定下的,今年吴县的韭菜长得不好,产量不高,所以价格就高了起来,批发价到了两块二。
周渔就把平菇跟韭菜定在了一个价格。
过年北方人谁不买点韭菜包饺子,既然能接受韭菜,就能接受同样价格的蘑菇,没有突破大家的心里底线,更好谈生意。
果不其然,这个价格一出来,不少人居然是一脸惊喜,他们原先可都是卖的草菇,那东西夏天都死贵,可想而知到了冬天得什么价?
他们都以为周渔这平菇也得四五块钱呢,居然只有两块二,居然和韭菜一个价?那这个价格,就不怕没人买了。
立时,不少人都开始窃窃私语,打听的话也换了内容:“你们怎么能保证交货?你们是南州蔬菜公司的吗?”
这会儿,看的目瞪口呆的卓翼和左军也站不住了,连忙站了出来说:“周渔是我们南州蔬菜公司的蔬菜个体户,他们今年共建设140个蘑菇大棚,产量是可以保证的。”
左军还拿出了工作证:“这是我们的工作证,大家可以看看。”
他俩可是老熟人,来了三年自然有人认识,又拿着盖着章的工作证,这下大家可信了,于是问周渔:“这么多人如果都想订购,都一窝蜂的涌过去,你给谁不给谁啊。”
这会儿蘑菇汤已经分完了,大家人都不错,很多人还去水龙头那边涮了涮给周渔送回来,他们数着不缺,已经准备走了。
周渔临走前给大家做了保证:“无论要多要少,先到先得。”
等着周渔走远了,不少人就动起了心思,这边今年很多菜根本定不够,既然如此,不如先把蘑菇定下,立时不少人都跟自家同事小声说起来。
周渔他们出门就去了农机厂食堂将锅具和车子还给人家,那地方离得挺远,等着回到宿舍,都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张小翠和周福军都有点兴奋,周渔让带了两大桶蘑菇,又重又沉,当时他俩虽然帮忙,可心里也有质疑:“这能保存好吗?这能行吗?”
可到了这会儿,他们终于认定一件事,蘑菇能保存好,周渔的想法是完全可行的。
今天到了后面,大家可是争着要喝蘑菇汤,甚至很多来晚的没有喝到的,也跟他们要了小纸片,这说明什么:很多人都有意订购。
张小翠都郁闷:“你说我们怎么就能产这点啊,感觉都不够订的。”
她原先是不知道怎么赚钱,天天看着土地发呆,现在是知道怎么赚钱了,却赚不着,比不知道还难受呢。
周福军倒是沉稳点,他不喜欢想这些不可能的事儿,他想的是:“咱赶快回去吧,休息一下吃个饭,他们六点多八成就来了。”
张小翠跟他说不到一起去,就去找周渔,“周渔,你说是不是太可惜?”
周渔也觉得可惜,她现在属于空有宝山,而无货品,如果有足够的财力,或者是足够的时间,她相信这场收益会更大,让她的起步更充裕。
但人生就是这样,哪里会让你时刻准备好!
她就是个只有十三块钱的农村小姑娘,又在这样一个环境里,这已经是做到极限了。
所以,她并没有任何惋惜,这世界上没有赚的完的钱,却总有赚钱的机会,这次挣了本钱,下次她不就更游刃有余了。
周渔还劝她:“又不是一锤子买卖,挣了钱咱们村就可以继续盖大棚,蘑菇这东西,可以全年生长,咱们今天撒下网去,即便今天不订,日后也会订的。”
张小翠和周福军一想果然也是,这才刚开始啊,立时又高兴起来,张小翠还叮嘱周福军呢:“福军哥,你见人笑一笑,别天天黑着脸,让人看着害怕。”
周福军都愣了,他一个农民,除了种地也不干别的,不都这个表情吗?这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凶,他立时就担心了,别真影响了生意。
这可是梅树村的大事儿。
想完,他就硬生生挤出个笑,看向了周渔。
周渔冲他摆摆手:“还是别笑了,现在像有诡计。”
……
一行三人说笑着就回了小旅馆,老板娘黄敏就跳了起来:“哎呦,你们怎么才回来?来了好多人找你们!他们一个个老奇怪呢!”
老板娘也没见过这样的阵势,这会儿还蒙着呢:“第一个来了知道你不在,我说让他等会再来也不走,直接在门口蹲下了。”
“我寻思他也太奇怪了,本来想劝劝他的,又来俩!这会儿都十几个了。”
“你们不是来我们这里订菜的吗?这是干什么?”
这会儿蔬菜公司那边还没下班呢,居然现在就来了?!
张小翠和周福军立时喜出望外,连忙跑了上去,周渔也顾不得别的,回复说:“我们有生意要做。”也跟着上去了。
这个小旅馆就是过去的宿舍楼改的,都是单间,外面是走廊,周渔他们一到三楼,就瞧见走廊上排着一溜人,听见上楼的声音,大家齐齐往后看,却没一个动地方的。
待看到是周渔一行人,为首的张怀立刻说:“周同志,你们可回来了。”
张怀是北河省庆城人,这会儿也是两个人搭班过来订购冬季菜,刚刚他吃了那一顿热腾腾地蘑菇汤泡馒头后,就下了决心,要订点蘑菇回去。
——冬季蔬菜市场可太需要花样了。
所以,放了碗他就没耽误,跟搭班分了工,搭班在那边等着,他则直接来这边排队,为的就是订上。
如今他排了第一,脸上都是笑容,今年冬天,他们庆城人也可以吃上蘑菇了,想想吧,他们看见的时候会怎么说:“天啊,这会儿还有蘑菇呢?”“真的假的?怎么这么能耐,连鲜蘑菇都能种出来?”
他的嘴角就忍不住往上勾,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周渔认识他,“同志,你们来的太早了。”
张怀毫不在意,“幸亏我来早了,我就是知道你那点量根本就不够分的,你瞧瞧吧,这才四点就已经十几个人了,等着六点一过,这儿得排大队,那会儿来,汤都喝不上了。”
周渔就说:“都已经约好了7点,就算你们来了,我也不能现在就给你们签合同,我也需要讲道义。这得等好几个小时呢。”
张怀已经又跟仔细左军打听了,周渔他们梅树村已经卖了一个多月蘑菇,的确可以达到亩产千斤的产量,是有实力的。
既然如此,他自然不能错过,直接摆手:“这算什么,那蔬菜公司就那点地方,大家不都等着吗?这边天气热,这个走廊又透风,我们比在蔬菜公司待着舒服多了,你别管了。等着七点你准时开始就行。”
周渔于心不忍,可也只能点头。
她选择七点,就是跟人家这边的蔬菜公司错开,一方面是让大家不影响在这边的订菜,另一方面也是避其锋芒的意思,虽然周渔的蘑菇这边没有,而且这边的菜根本不够,很多人都是压缩了计划,她的蘑菇不影响人家的生意,但终究来了人家的地盘,还是要注意些。
没想到,大家这么热情。
周渔只能赶忙跟张小翠和周福军去找热水,给大家倒点热水喝,结果这个他们都不愿意:“喝多了跑厕所,就这样,习惯了,没事,你们忙你们自己的。”
不是张怀一个人这么说,是后面所有人都这么说。周渔瞧着心里都不落忍,为啥啊,蔬菜公司虽然很多都改革了,有了联营公司,但终究是个国营单位。
周渔打听过伍月华的工资,一个月66块,可她是总经理,如卓翼和左军这些,一个月就三四十块钱,就是普通工资。
这会儿这么拼命,为的不是钱,是为了给市民更多的冬季菜。
周渔哪里能在屋子里坐得住,干脆也跟着他们在外面站着,顺便聊天。
能聊什么呢,那可太多了。
他们有疑问:这蘑菇一向难种,南州怎么就突然能出菇了呢,还这么大产量,是谁起到了关键作用,能不能传授经验。
这里有好奇,也有打探,这冬季蘑菇是个抢手货,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这跟吴县这边不一样,吴县这里能种冬季菜人家是得天独厚,天生的温度高,只需要精心伺候就可以。
但南州不一样,南州是正经北方,跟他们的环境都差不多。如果南州能种出蘑菇来,那不就等于他们的城市也能种出来。
谁不想学学?
周渔门清,但目前周渔靠着这个挣钱呢,怎么可能分享,不过,以后也不一定,所以她也没说死,只说:“这冬季蘑菇种植技术,是我们梅树村的,最近只是批发,以后要是有别的合作办法,咱们可以再聊。”
周渔没把话说死,大家脸上就露出了欣喜来,心里拿定了主意要跟梅树村常联系。
当然,跟周渔聊的时候就格外的经心了,尤其是周渔对他们蔬菜需求量的问询,现在蔬菜政策进行到了哪一步,每年什么缺什么多,消费能力怎么样,都不是秘密,自然和盘托出。
周渔还拿了个笔记本出来,让大家将联系电话都写在了上面,算是初步建立了联络。
等着到了快七点了,来的人就更多了,不过瞧着排了这么多人,就知道来晚了,有人就懊悔道:“你们怎么这么快?我们是按点来的,居然排到末尾去了。”
“这是不是没戏了。”
周渔这才站了起来,跟后来的人说了并没有开始的原因。
这可是真的,要是急匆匆过来了,一点都不剩,谁能不生气。
可现在人家来了却等着到点再开始,谁能对周渔和提前来的同志有意见?
不少人都说,“哎呦,你们这么客气啊?”
周渔笑着说:“这是我应该的,却不是这些同志应该的。但大家都特别好,体谅我一个刚刚开始干的人的担忧,一直陪着我等到了现在。不过也不是没好处。”
周渔晃了晃手中的笔记本:“我把大家的联络方式都留下了,在场的各位如果愿意的话,麻烦也留下,我明天就找人复印出来,到时候人手一份,咱们来自天南海北,到时候不就可以互通有无了。”
这会儿大家可真高兴了。
说真的,出差多了大家都会相互留下联系方式,不过都很杂乱,今天可不一样,这会儿是订菜的关键时期,这里聚集了足足几十个市的蔬菜公司采购组长。
这如果真都留下了联系方式,顺便趁机聊聊,到时候很多蔬菜的平价抑价,可都能找到人了,而不是直接联系单位,这是完全不一样的。
立时就有人说:“那你们订购着,我们这些人就留下地址,咱们以后常联系!”
顿时气氛就热闹起来。
周渔这边其实快得很,张怀他们市不大,要了五千斤,但如张继东他们油田实力强工资高,根本不怕菜价贵,直接要了一万斤,后面的人有多有少,可最少也有五千斤。
张小翠没上过什么学,但算数不错,就瞧着不过到了第十四个,周渔签完了后,就收起了手中的合同,笑着说:“十万斤订完了,谢谢大家支持!”
“我们的电话也会印在这个联系本上,请大家一定要常给我们打电话,春节过后也要吃菜的。我们不是就卖这一回!”
可不呢,大部分北方城市新鲜蔬菜上市都要四五月份,而且就算到了夏天,也是需要的,立时就有人回应:“那下次我们可要早点!不能让这些家伙再抢先。”
不少人都乐了,就是啊,这群人太精明了,下次可不能让他们这么占先了。
还有人叮嘱周渔:“我们住的地方都写上了,你明天印好了联系方式,可一定要给我一份。”
别说张小翠和周福军了,卓翼和左军这会儿都兴奋坏了,都不用周渔回答,直接应了:“放心吧,一定送到。”
这地方又不大,既然事情都办好了,大家都开始陆续离开,有的聊得好的,甚至准备找个地方喝一杯,只是没想到还没下楼,旅馆的老板娘居然带着人上来了。
大家都没当回事,继续往外走,就是瞧着七八个汉子跟在后面有点奇怪,这是干啥?
这会儿南州众人都处于兴奋当中,别说张小翠和周福军了,就连卓翼和左军都兴奋坏了,来的时候伍月华提的是零的突破,可谁家的突破的这么快,从零一下子飞了天,十万斤啊,那可是二十二万的货款!
张小翠和周福军就更别说了,他俩家都有棚,卖出去了就等于挣钱了,虽然说周渔的收购价低,可半年后就是市场价,想想吧,那会儿他们能挣多少?
就这时,老板娘黄敏到了他们跟前,指着他们说:“就他们,赶出去!”
南州的几个人都愣了,张小翠立刻说:“什么赶出去,我们付了三天的钱,你们干什么呀!”
“你说我干什么?我要知道你们是来卖菜的,根本不让你们住!我们吴县人干起来容易吗?那多少人看着我们种蔬菜都觉得要亏啊,我们是咬着牙干的啊,这刚好点,你们就过来抢生意,没这个道理!”
她拍的一拍巴掌:“今天你们就是说破天,我也不可能让你们住。赶紧走,要是不走……”
她顿了一下,但这不是她说不出话来,而是给其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上来的人时间回应,周渔这才发现,不知道何时,他们被包围了,这些壮汉们正盯着他们。
老板娘这才说:“你就试试,我们人多,打了你们也不知道谁打的。”
第25章
老板娘可不是说虚的, 张小翠使劲拽了拽周渔的袖子,周渔扭过头去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去,不知道何时, 底下也聚集了不少当地人。
这里面还有周渔熟悉的人——吃过饭的小吃摊主, 买过水果的水果摊主……此时此刻他们都站在楼下,叉着腰往上看着。
他们没说一句话, 但任何人都知道,他们在无声地支持着老板娘。
这要处理不好,是真会出大事的。
张怀他们已经下到了楼下,显然是有些担心的, 并没有离开而是频频向上望, 然后在某个瞬间, 跟周渔的目光对上了。
张怀连忙比划了两下,大概是不怎么管用, 他干脆敬了个礼,这就太明白了,是去报警去了。
倒是张继东, 站着也没走, 反而扭头向楼上来,显然这位热心的东北老大哥是想劝一劝。
还有不少订了货或者没订货的人, 也都站在楼下的街道上,他们也没说话, 但只要站在这里, 对方就不能轻举妄动。
周渔安了心, 这才收回了目光,那边老板娘黄敏已经点了人:“把东西都给他们收拾收拾,扔出去!赶紧走!以后也不许来!”
张小翠原本被周渔按着, 一下子冲了出来,挡在了门口:“凭什么?这是夏国的地界吧,我们是交了钱吧,凭什么不让我们卖,凭什么不让我们住。”
“你们这是村霸欺负人!”
张小翠这说法显然惹怒了对方,老板娘身后站着的一个中年男人立时就想冲出来,只是没想到的是,先开口的居然是周渔。
“小翠姨,不能这么说,他们这也是保护自己,挺不容易的。吴县这地方,地处粤东,城镇面积小,田地多,除了渔业几乎没有工业,他们是实打实的农业城镇。”
“都是农民,完全是靠着种地种菜吃饭,在78年的时候,全国农村平均农村收入是133块钱,这里的平均收入不到110,是名副其实的穷地方。也就是顾承耕县长来了这三年,带着大家搞起了冬季菜种植批发,这里才富了起来。”
“他们不容易,好不容易发展起来,肯定不愿意别人来摘桃子,沾光。”
黄敏和身后的几个朋友,原本是准备直接将周渔他们的东西扔出去,一口气将他们赶到火车站,必须看着他们离开才算罢休。
为的就是给他们一次教训,让他们知道,吴县人民是不好惹的,别看着他们成功了,就想要沾光,没门!
这是顾县长带着他们干出来的,谁也不能抢走!
他们以为周渔这边肯定是跟那个张小翠一样,各种不服,说不定还要骂一骂,哪里想到,周渔这是在干什么?
黄敏和隔壁旅馆老板陈树仁相互看了一眼,黄敏眼里都是茫然,我们要赶你走了,你怎么替我们说话?还说得挺好?
黄敏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陈树仁比她要坚定一点,冲着那个最漂亮最年轻最会嘚嘚的说:“你啥都知道,你还干?你这不是故意欺负我们吗?你这不是不要脸皮吗?”
这可太难听了,张小翠立刻就想回骂护着周渔,被周福军给拽住了,张小翠气得踹他一脚:“你拦我干什么?”
周福军说:“周渔心里有数,你别添乱!”
张小翠连忙往前看,就瞧见周渔被人骂了面色都不改,居然说:“大哥,你这么气愤,可你们也是等着我们签好了合同才上来的啊?”
这……答非所问啊。
这反应完全不按常理来啊,陈树仁都蒙了,你不该骂回来吗?说这个干什么?他哼了一声,以不变应万变:“怎么了?还嫌弃我们来晚了?”
周渔就说:“其实我们四点钟回来的时候,老板娘就挺好奇为什么我们门口等了这么多人,可现在都八点多了,老板娘既然好奇,不可能不过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事吧,我也瞧见她往楼上看了好几次,但为什么一直没出来拦我们呢?”
“这个时候上来,说真的,赶走了我们又怎么样,合同都签了,黄花菜都凉了!”
这真是拱火!
别说张小翠了,周福军都紧张起来,生怕他们忍不住,直接冲着周渔一拳挥过来。
一直在后面看着的张继东,还有旁边蓄势待发的卓翼和左军,这会儿也跑了出来,站在两波人马中间拦着,张继东打圆场:“别生气,做生意吗,都要和气生财,真的打起来了,日后大家也不敢来了!”
卓翼则扭头训周渔:“你少说两句,哪里有这样的,咱在别人地盘上卖东西,人家不让卖了,咱们道个歉收拾收拾走人,又不损失点啥,你在这儿犟什么!”
下面也有人附和:“就是啊,他们不知道这边的事儿,就是想着这边同行多过来的,你们别往心里去,以后不会了。”
“我们都常年过来订菜的,给个面子!”
张继东还劝周渔:“快点啊,道个歉!”
周渔自然不能道歉,不是说她膝盖有多硬,不能道歉,实在不是对错的问题,而是人家要杀一儆百,道歉怎么可能有用呢。
周渔的回答是:“我这么说不是欺负你们,而是进行合理的推断。我在想,你们可能有这样两个原因没有及时上来。”
“第一个原因,你们本就是善良的人,不想让我白来一趟,虽然不喜欢,可也等到了我把事情办完再上来!”
这显然是错的,她话音刚落,就有人怒斥她:“你想什么呢!谁同情你,我们同情你,有人同情我们吗?”
周渔点头:“那就是第二个原因了。”
张继东在中间都快给周渔跪下了,扭头跟周渔说:“姑奶奶,什么情况了,你别一二了,咱们赶紧撤!”
周渔居然还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张继东只觉得今天肯定要交代在这里了,粤军打仗也狠的,他都好久没参加民兵训练了,不知道能扛几下!
不过周渔这边蘑菇很重要,怎么也要护着,幸亏啊,他有一身肥肉。就盼着张怀跑快点,公安怎么还不来啊。
周渔接着说:“那我认为你们根本就没有统一想法,上不上来,阻不阻拦,撵不撵人,你们一直没有想好有争论呢!”
张继东和周福军,还有一直在旁边的左军和卓翼一直在关注对方的神态呢,陡然发现,周渔这话一落,对方后面几个人脸上居然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这是猜对了?
“你们就不是这样的人。吴县这个地方,自古以来民风淳朴,我可没听说过好勇斗狠的事情,而且,如果你们是这样的人,吴县也不可能在其他省市都没反应过来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动了起来,迅速发展到这个程度。”
“我没见过那位顾承耕县长,但我这一路上听了不少关于他的事情,这两天来,也听了很多人对他的推崇,我听到你们菜种不好,怕卖不出去,怕运出去都坏了,求顾县长,可我没听说过,因为顾县长要大批量种植蔬菜,你们扛起锄头来跟他闹!”
这显然说在了黄敏他们的心坎里。
跟着顾县长拼出这一条致富路是吴县全县人都自豪的一件事。
他们自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有人叉着腰的手不自觉地放了下来,张继东和左军、卓翼相互看了一眼,轻轻地松了口气,如果说刚刚还有点闹不清楚周渔走的什么路子,现在这几位已经看明白了。
周渔是准备拍马屁说好听的,让人惊异的是,这居然是有效的。
周渔哪里知道他们怎么想,不过她这会儿也松了口气,她不是不怕,她怕极了。
猛虎不敌地头蛇,何况他们也不是猛虎,不过是些买菜卖菜的普通人。
老板娘闹开的一瞬间,她的脑子就转起来了,硬抗扛不了,打又打不过,似乎要不被扔出去,要不只能拖时间等救援。当然,如果是那种很明显的拖,很容易让对方发觉和反感。
所以周渔想,为啥不自己找条出路呢,这地方,她难道以后真不来了?!
那不成。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主动解决问题。
老板娘他们有错吗?没错,谁不想守护自己的成绩。自己有错吗?没错,生意就是人做的,什么叫市场经济,就是要自由。
既然这个有中间地带,那就可以掰扯掰扯。
她一路上跟卓翼都在打探吴县的事情,知道这里人的底色,刚刚是在试探,他们是不是真的可以讲理,但现在的反应很让人惊喜,他们能听,那么就讲讲试试。
对方有人说:“你把我们夸得跟花一样,你也是来抢生意的,她就是拖延时间呢,听她叨叨什么,赶走就是了。”
“我抢什么生意了?我影响你们什么利润了?”周渔居然反诘了。
这丫头刚刚还是一口夸赞,这猛一变口气,对方还有点不适应,“不是,你……”
“你们主要卖的是黄瓜,韭菜,茄子和辣椒,如果我是卖这些的,听说你们这里生意好做,跑来这里,那是砸生意。你们赶我出去一点问题都没有。”
“如果我是卖这些的,还跑着跟所有人说,我的蔬菜质量更好,价格更便宜,比这里强多了,你们别说赶我出去,就是打了我,我也没二话说。”
“可我卖的是什么?蘑菇。你们有蘑菇吗?”
“我什么时间卖的?晚上七点到九点,跟你们的营业时间正好岔开,我影响你们的生意了吗?”
“我卖的时机是什么?我一来,所有人都愁眉苦脸,你们今年只有黄瓜产量不错,可以足量供应,其他的蔬菜,都供不上。”
“所以,我在你们不营业的时间,在你们蔬菜供不应求的时候,卖你们没有的蘑菇,我怎么抢你们生意了?”
“你是老百姓,卖个菜不容易。他们也不是出来享福的,买个菜就容易吗?怎么就不能在人家买不够的情况下,我卖点别的给他们填补点呢?”
“对,你说我占了你们的地,我瞧着不少楼下小饭店和小吃摊的摊主,人家在你们这里点了菜,饭不够了,你那里没有,难不成就不能出去买点吃?国营大饭店都可以自带干粮吧。”
周渔这套说辞是一气呵成。
对方哪里想到她还能讲出这么多道理,可你说没道理吧,那肯定有道理的,人家就是没有损害吴县的利益啊。可你说有道理吧,他们又觉得自己家的地盘被人用了,不舒服。
但肉眼可见的,对方神色没那么凶悍了,一直没说话的老板娘黄敏声音也缓和了许多,“行吧,这次是我们没问清楚,可……”她也为难,“也不能开这个头,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抢,别人不会像你考虑这么多的。”
“都一窝蜂来了,我们想赶也赶不出去了。算了,你反正就住到明天,那就住吧,我们再想办法。”
张继东提心的心终于又落下了,都松了口气,这应该没事了吧。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默契,大概是这一会儿让周渔弄得跟过山车一样,心脏乱跳了好几次,张继东和卓翼他们分工从未这么明确过。
卓翼和左军去善后,跟老板娘们说点好话,张继东扭头催着周渔他们先进屋。
周渔瞧了瞧老板娘他们,叹了口气,其实她还想说点什么。
——接受和不接受,给外来客的感觉是很不同的,偏偏这种事情,都是民众自发行为,是很难被管理者察觉到的,别因为这个,错失了这么好的发展势头。
但显然,这会儿不是时候,而且跟他们说也未必能听得进去。
周渔想想,还是写封信给那位顾县长吧,既然他有这么大的本事将小小的吴县三年发展成这个样子,那么他应该是能听得进不同意见的人。
张继东瞧着周渔没动,背上的冷汗哗啦一下子就出来了:姑奶奶,好不容易没事了,你可别再揽事了。
幸好,周渔扭头进屋去了。
张继东只觉得后背凉飕飕,一摸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那么多汗,现在湿的透透的,不过他这会儿并没有走的意思,反而也跟着进了屋——周渔这丫头可太让人意外了,虽然提心吊胆,但也反映出了周渔的不一般,他没见过这么敢作敢为敢说的人,这份胆量这份口才,让人佩服!
他关上了门,可跟在外面不是一个态度,外面他是劝和,关上门他直接将大拇指竖了起来:“周同志,你怎么就敢呢?!”
卓翼和左军也是很意外,周渔能折腾他们知道,否则怎么可能短短两个月,就弄起了这么大的摊子,还跟到了吴县。
可是,他们这是第一次直观感受到周渔的性格——不惊不惧不怕不退。
别说卓翼了,就连左军都有点替周渔打抱不平了,多好的姑娘,怎么就让退学了,这南河农业大学还真没眼光!
倒是楼下,公安终于赶了来,不过瞧着一切都恢复了正常,都松了口气。
旁边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问:“解决了,那咱还上去吗?”
顾承耕回想着周渔刚刚欲言又止的表情,和最终的无奈一叹,点点头说:“去看看。”
屋子里,张继东他们将周渔好一顿夸奖,这群人想要夸人可是太会了,连老梅树下八卦第一人张小翠都自叹不如,眼睛不由眯起来,嘴巴不由上挑——来的时候老村长可说了,周渔就是梅树村的希望,如今希望被夸了,她当然也高兴。
正聊得火热,张继东已经定了,“等着开了春我就去梅树村拜访,看看你们的蘑菇大棚。”
周渔也想有稳定客户,更何况,张继东这人讲道义,他明明已经下楼了,却跟了上来,人真不错,可交!
周渔点头:“那我就等你了。要是不来,我就去油田找你去。”
这话惹得张继东哈哈大笑,“怎么可能,放心吧!”
就这时,门被敲响了,张继东一边说着一边开门:“肯定是张怀,这家伙去找公安去了,八成回来得蒙了,怎么就没事了?!”
他是个风趣的人,说话语调夸张,形体还配合,周渔他们都忍不住跟着笑,周渔也要好好谢谢张怀,还得谢谢那些没有走开帮忙撑场子的人。
没想到门一开,张继东来了句:“你找谁?”
这不是张怀?周渔探头往外看,就瞧见了个穿着衬衫的男同志,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风尘仆仆,好像是从哪里赶来的,这会儿笑着介绍自己:“你好,我是吴县县长顾承耕。”
来这里的订菜的,谁不知道顾承耕?
可见过的不多,张继东也是一脸讶异,“您……您是顾县长?”谁能想到县长会来?
不过他反应挺快,立时让开了大门,冲着里面说:“顾县长来了。”
卓翼和左军也都很惊疑,相互看了一眼,先小声叮嘱了周渔一句:“你别吭声。”
三人都站了起来,卓翼是南州采购组的组长,自然是他开口:“顾县长,是什么风把您刮来了?请坐。”
女同志的屋子一共六张床,就放了几把凳子,顾承耕也没客气,直接捡了一把坐了,让大家都坐下,这才说:“是中午的蘑菇风!听说今天中午有人在蔬菜公司免费送蘑菇汤推销蘑菇,我想这个办法好,民以食为天,什么比吃到胃里更有说服力!我就想知道是谁想到了这么好的办法推销产品,这不下午一忙完,就赶了过来。”
谁都没想到,顾县长说话这么开门见山!但这也有好处,这口风一听就不是责难的,卓翼他们都松了口气。
顾承耕接着说:“我来的半路上碰到了出警,说是有民众和你们发生了冲突,没想到你自己就解决了,周同志,你这口才了得!”
说完,他就看向了周渔。
这么一说,周渔哪里不清楚,不是公安这么久没到,是到了他看着没事了,没让上去而已。他要听她说什么。
果不其然,顾承耕应该是很敞亮的性子,并没有拐弯抹角的习惯,他直接问周渔:“你刚才讲得话我听到了,你说的有道理,我们不可能不让别人来卖菜,但这几个店主的顾虑也有道理,我们也不可能将市场拱手让人。”
“周同志,我刚才瞧着你似乎有未尽之言,不如跟我聊聊吧。”
卓翼和张继东他们都看出周渔刚才是想说点什么的,不过这会儿他们却觉得不说也可,这风波已经够大了,说多错多,不如不说。
卓翼直接就想拒绝,哪里想到,顾承耕一眼看透了他的想法,笑着说:“卓组长是吧,我们只是相互交流,你放心,你们的菜已经订好了,明天该走就走,以后该怎么来就怎么来,不影响。”
然后他看向了周渔,诚恳地说:“周同志,吴县经过这两年的发展,已经到了瓶颈期,我们的种植面积不可能再扩大,可是市场的需求却很大,我们今年在南海省租赁了地块,只是这样成本非常高,我们也在研究一套切实可行的发展之路。不能让刚刚起步的吴县就这么落下去。”
他再次请求:“周同志,如果你有想法,请你告诉我,好吗?”
周渔瞧着他,应该是从田间地头回来的,脚下的布鞋沾满了泥土,裤腿还有泥点,更何况,他明明已经做出了成绩,此时却对周渔一个年轻的卖菜的如此诚挚,这就是吴县能这么快发展的原因吧。
周渔怎能不为这样诚挚的干部动容?她开了口:“其实可以换个思路。”
顾承耕感兴趣道:“怎么说?”
周渔说:“现在是市场经济,也就是说,国家鼓励大家顺应市场,自由贸易。你们吴县已经出名了,是南菜北运的领头羊,怎么可能挡得住牟利的商人呢。”
“而一旦你们用各种极端方法将商人们挡在门外,其实也丧失了发展壮大的机会——因为,你们名声如此之大,产量却是如此有限,长时间的供不应求后,肯定会有更合适的地方取代。”
这个论断可不好听,卓翼和左军都有些紧张起来。
岂料顾承耕并无怒色,反而斟酌地说:“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借助其他力量?”
周渔点头:“对,你们现在是名声大于实力,从南海省租赁地块进行种植,其实为的就是实力和名声相匹配,能够承接这些蜂拥而来的订菜订单。”
“但这个代价一定不小。”
想都知道,那么远的地方的一块飞地,得操心管理,还得运输,成本怎么可能低呢。
“但换个思路呢,大家来吴县订菜,可没说必须要订吴县的菜啊,只要有菜价格合理给我们就行,张县李县的,谁又在意呢。”
“那为什么不将我这样的,想要卖菜却找不到门路的人聚揽来,你给我们提供舞台,提供机会,同样不也是解决了你们自己的问题吗?这样的吴县,必然不再会缺菜,反而应该会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周渔后面那句话没说,可这会儿满屋子的人都想到了:那又有哪里能够取代吴县成为新的南菜北运中心呢,没有!
就连本身不同意周渔说话的卓翼,这会儿都有了认同之色,他们这次订购,除了黄瓜,其他的都没有买全,任务还差不少,他和左军今天就商量了,明天一早,他们就去其他几个小点的冬季菜种植县跑一圈,看看能不能完成任务。
如今周渔说了这个方法,他实在是感同身受,忍不住多说:“如果这样,可是造福我们了。这每年来回跑不是问题,可是订不到那真是着急啊。”
连张继东都点了头:“我们要货多,这次也没订够,也得去其他地方跑一跑。你们吴县现在是最大最出名的,要是能这么办起来,以后我们就只来你这里。”
而顾承耕脸上也有了动容之色:是啊,如果自己做不到,为什么不让别人来帮自己做呢。
这样就不用囿于吴县有限的地理环境,他们可以放开手脚来干。到时候,南菜北运的领头羊位置他们将坐实,南来北往这么多人,县城的经济完全可以盘活了。
想到这里,即便他一向沉稳,也兴奋地站了起来,紧紧握住了周渔的手:“周同志,你这个想法非常好!我代表吴县人感谢你!”
顾承耕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等着人都不见了,张小翠还在兴奋地跟周渔说这事儿:“他根本不像个县长。县长哪里有这么年轻的,说话也不像,又客气又诚恳。”
周渔点点头,的确不像是当官的,他的手满是老茧,哪个县长能长一手老茧?
张小翠也不管周渔是否回应,接着说:“你说你的法子他们会用吗?”
“这谁知道?睡吧!咱们事儿可多呢,要复印通讯录,还得去借餐具买菜买肉,别忘了这事儿!”
今天老板娘带人来让她们搬走,那么多人都留下了,为的就是给他们壮胆,周渔没办法一一道谢,就想着明天中午送一顿午餐过去,算是谢谢大家帮忙。
张小翠一想一堆事,也连忙睡了,这一天忙活的真挺累的。
第二天一大早,周渔先起来的,屋子里人多,她躺不住,干脆出去给大家买早餐。没想到到了楼下,恰好碰到了老板娘黄敏。
昨天对她横眉冷对的黄敏,今天一见她眼睛都亮了,特别亲切地问候:“周同志,你醒的这么早啊,房同志,周同志下来了,你有事儿赶紧跟她说吧!”
一个挺年轻的小伙子就从旁边花坛上站了起来,周渔瞧着眼熟,似乎是昨天跟着顾承耕的秘书,不过没进门。
瞧见他,周渔有点疑惑:“你怎么一大早在这里等着!?”
房明打了个呵欠,“没事,昨天回去后,我们连夜开了会,仔细研究了一下周同志您说的办法,大家一致表决认为是可行的。我们不知道您今天几点的火车,所以让我一大早就赶过来等着您了,把这个东西给您。”
周渔低头一看,居然是一张条子,上面写着:“吴县蔬菜交易市场001号”,还盖了章。
房明笑着说:“顾县长知道您种大棚蘑菇,所以请您成为我们即将成立的蔬菜交易市场的第一位商户,以后您的蘑菇就可以在我们这里挂牌,只要您愿意,全国各地来吴县订购蔬菜的,都能订购您的蘑菇。吴县永远是您的合作伙伴,周同志,合作愉快!”
第26章
房明也是一夜未睡, 把东西交给周渔并说清楚了就走了,倒是老板娘黄敏挺热情的凑了过来,“听说你给我们顾县长出了主意?”
周渔对黄敏并不反感, 黄敏是讲道理护犊子的人, 论起来,梅树村也是一群这样的人, 大家都挺可爱的。
周渔点点头:“我讲了讲我的一点想法。”
“可不是一点想法,昨天晚上县里亮了一整夜的灯,说是开了一晚上的会,就定了这事儿, 要是不重要, 不能这样。”
如果说昨天黄敏看着周渔恨不得把她赶出去永远不要再见她, 但现在看周渔就不一样了,顾县长已经很厉害了, 能给顾县长提出想法还被接纳立刻讨论的周渔,那肯定也是厉害人!
最重要的是,他们都了解顾县长, 这位年轻的干部, 绝对不是那种为了做样子开会拖时间的人,他能够立刻召集人马研究一晚上, 今天还让房秘书送了那个东西来,就说明周渔提的意见好!是对他们吴县有大帮助的!
房明也说了:“要是这事儿落实的好, 咱们吴县能再上一个大台阶!”他还开玩笑呢, “到时候来咱们吴县的人比现在多多了, 老板娘,到时候你就不是小旅馆了,要开大酒店了。”
黄敏怎么能不激动?怎么能看周渔不喜欢?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个没文化的, 也不懂事,昨天是我们错了,真是对不起。”
周渔根本不在意,笑着说:“咱们这是不打不相识,有了这个,我们以后可能会经常来,到时候还住您这里。”
黄敏担忧的心顿时飞了,她连忙点头:“好好好!咱们说定了。对了,你是出来买早餐的吧。别买了,老陈那边都准备好了,我也熬了靓汤,保证你们吃得好。”
等着张小翠他们下楼就发现,这待遇可是天差地别。
陈树仁就是昨天主要跟周渔互怼的那位,经营着旁边的一个早餐档口,这会儿将老板娘自家吃饭的桌子都摆满了,冲着他们说:“你们尝尝,我手艺可不错呢。”
黄敏端出来了冬瓜煲老鸭汤:“这是最补的,我熬了好几个小时,你们从那么远的地方赶过来,中间又排队又操心,又要坐那么久回去,得好好补补。别仗着年轻不当回事。”
更何况,还有旁边的小吃摊时不时送点东西过来,卓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怎么好意思?”
陈树仁大手一摆:“你们要是不吃就是不原谅我们。”
卓翼觉得这根本就是两回事,还是周渔说了:“我们吃,但是不能白吃,这样,中午我们想给蔬菜公司那边的人做一份午餐,陈老板,您跟我做这个生意行不行?”
陈树仁都不得不给周渔竖大拇指,这是收了他们的饭菜,又让他们不赔本,还赚了钱。陈树仁如何不愿意,连忙说:“当然好!”
有了陈树仁帮忙,中午那顿饭自然大家吃的肚儿滚圆,周渔趁机将印好的通讯录发了下去,这次订购就圆满完成了任务。
从旅馆出来后,还有点时间,周渔抓紧带着周福军和张小翠,去了黄敏推荐的几个地方,买了点特产,一行人就去了火车站。
不过他们的方向不同,周渔和张小翠、周福军的火车票是下午两点的,直接回南州。
卓翼和左军还没有完成订购任务,准备在粤东周边的城市转一转——吴县起来后,这两年有不少县城也跟着种起了冬季菜,他们要去找一找,是下午三点的火车。
所以,两个人干脆早点退了房来了火车站,送周渔他们上车,安顿下后,卓翼还跟周渔说:“我等会就打电话回去,让他们也知道你们的好消息,到时候肯定会有人来接你们,下车的时候你们注意一下。”
等着他们下车离开,张小翠忍不住就说:“哎呦喂,咱们来的时候可没说接车,这就有了!”
她戳戳周渔,“刚才我就想问,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大家都这么高兴?”她怕问出来人家笑话她没文化,就一直憋着呢。
这么一问,连周福军都一副要听听的意思。
周渔就跟他们解释:“咱们这蘑菇可不是卖一茬的,真的种起来蘑菇二十天就能出一茬,我弄那个通讯录,就是为了以后好卖蘑菇。但现在有这个,就更容易了。”
“最早到四月底,北方都是缺菜的,都需要从南方订购蔬菜,如果我们的蘑菇从吴县这里挂上了,就跟他们的蔬菜一样,出现在这些采购组组长眼前,你想想,订的会少吗?”
“那肯定不能少!”张小翠立刻回答,“咱们这次有很多都没买上呢,他们唠嗑我也听了,说是虽然贵,但多种花样他们愿意的,所以根本不缺买的。”
“就是这个道理,有了这条途径,咱们这点蘑菇销路就不用愁了。”
张小翠其实隐隐猜到了,可是她又不敢相信,要知道,一个棚最少挣几百块,这还是一茬,如果都不愁卖的话,这一茬接一茬,就别说六个月周渔直接用市场批发价收购了,就是五毛一斤,一年就能几千块!
天哪!张小翠坐在那里半天就跟傻了一样,没吭声,周渔都有点担心,她别刺激大了,就瞧见张小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啪的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周渔都惊了!
张小翠笑了!
“哎呦,疼死了!真的啊,真的啊!那……那我是不是要发财了!”
这趟车从粤东发出,一路经过许多省市,所以这会儿卧铺车厢里没几个人,他们在的铺位更是没人,但张小翠还是压低了声音。
但显然这是自问自答,根本不用周渔回答的,她这会儿脸上的高兴活灵活现的,就连褶子都成了花,“周渔你可真能干!你怎么就那么能干呢!”
“周渔,我想好了,我一定要让大妮二妮坚持读书,不能上了小学就退学。也让她们像你一样学知识。”
周渔都被她这一惊一乍逗乐了,笑着问她:“我还以为你说做漂亮衣服呢。”
张小翠点头:“那肯定得做,不怕你笑话,家里穷,原先回娘家,亲妈亲爸不嫌弃,可表姐弟堂兄妹之间都是被笑话的,这次我肯定要给全家都打扮的体体面面,嫉妒死他们!”
张小翠说的热闹,倒是周福军一直没吭声,周渔就问:“福军叔,你咋想的?”
周福军犹豫了一下说:“我就是觉得,这么好机会,咱们村就140个棚,是不是少了点。”
周渔不由给周福军竖了大拇指:“是,但得好好规划,人手就这么多,也不能为了挣钱盲目扩大规模,万一出事就麻烦了。”
这也是。
周福军还是有点遗憾。
倒是张小翠比他想得开:“放着周渔这么厉害的人在这里,你担心什么。今天挣不着,周渔肯定有办法以后挣到的。”
周福军讷讷地说:“那也不能全指着周渔,她多累。咱要是勤干苦干就能挣来钱,不更好吗?”
他俩显然不是一类人,但各有道理,周渔也没当中间人,而是将新买的笔记本拿了出来,上了无人的上铺,将在吴县的所见所闻所感写了下来。
——其实不止是她给顾承耕建议,吴县同样也给了周渔不少启发。
倒是卓翼和左军送了人后还有点时间,两人就去了火车站旁的邮电局,给南州那边打了个电话。
伍月华这会儿也等着消息呢,一方面担忧今年的过年菜能不能订够,一方面也担忧周渔的蘑菇下了这么大本钱,能不能顺利卖出去。
其实对于卖出去她是没有异议的,她敢肯定,蘑菇即便贵也是抢手货。她担心的是周渔的身份,她就是个个体户,改革开放虽然已经三年了,但大家的观念还很有待更新。
周渔这样的身份,这些同行们能不能认可?愿不愿意订购?还有她现在大棚才建了几个,人家会不会要来看看,万一看了发现啥都没有那可怎么办?
伍月华这几天都没睡好,一双眼底都是青黑色的。
这会儿电话一下子响了起来,伍月华连忙接了起来,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卓翼的声音。
伍月华连忙问:“怎么样了?”
等着卓翼把发生的事情简短说了一遍,直到挂了电话,伍月华都觉得这事儿有点出乎意料,怎么就全卖出去了,还给人家吴县提了好建议,成了001号呢!
可是,你觉得这事儿周渔办不出来吗?想想那天闯入她办公室的小丫头,伍月华忍不住笑了,这可真是周渔能办出来的事儿。
她连忙说:“安排一下,后天下午我去火车站接站。”
三天两夜的火车说真的特别累,张小翠和周福军开始还跟旁边的人打打牌,后面也烦了,躺在卧铺上看天。倒是周渔洋洋洒洒写了不少感受,写完了就睡觉,被他们称之为真能睡。
等着到了南州,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三个人里,周渔因为睡得多精神饱满,周福军是身体好也精神饱满,只有张小翠萎靡了。
一出战,周渔就瞧见了伍月华,正冲着他们挥手。
周渔连忙过去了:“您怎么来了?”
“卓翼没说我们要接站?”伍月华笑着问。
周渔点头:“自然说了,但我以为就是司机送我们回村,没想到您过来。这是什么风?”
伍月华哈哈大笑:“是你的富贵风!我可都知道了,你这是去吴县可是干了件大事,001号,可见顾县长和吴县人对你的认同。”
伍月华不得不感叹:“我以为你们梅树村是慢慢起飞的,谁能想到,是一飞冲天的?”
“走吧!”伍月华指了指说,“我专门借了车,送你们回村。”
周渔往那边一瞧,居然借了辆小客车,几个人上车,伍月华和周渔做了前面两个位置,张小翠和周福军他们就往后坐了。
坐下后,伍月华就问了问具体的经过,然后就说:“你们既然以后要往外卖蘑菇,那么就需要电话线,我已经跟邮电局找了人,给你们村分了一条,你明天就去办理,争取年前装上,别耽误生意。”
这真是急人所急。
无论是已经签好合同的订单,还是以后的,都需要电话联络的,可这会儿安装电话不是有钱就行,还是批准。
周渔本想着回来跑跑呢,没想到伍月华替她都办好了,她不由说:“多谢您。”
“你跟我不用谈谢。说真的,我也快退休了,我一直觉得就这么平稳的度过就可以,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喜。你能干,那就使劲儿干,有事就来找我。”
当然,她还问周渔:“你想过没有,你们140个棚是不是能够供应得上?”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昨天周渔说人家吴县名声大于实力,如今梅树村也遇到了这个问题。她建议吴县种好梧桐树,引得凤凰来,用的是借力。
但种蘑菇却不一样。
吴县的名声永远属于吴县,而蘑菇的技术一旦分出去,就不属于她了。
所以这招借力是不好用的。
周渔点头说:“的确有点供不应求的感觉,不过我们村目前就这些人,大家第一次种菇,这个规模已经是极限了,后续自然会增加菇棚。”
周渔反问:“您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伍月华也实在,直接说:“这是你凭本事挣来的,我其实作为蔬菜公司总经理也跟着沾了光,今年能在年终总结上好好写一笔,你要怎么做,我这里只有支持的。”
“只是,蔬菜公司不是铁板一块。你们村里没有种菇的熟手,可咱们南州是有的。”
这已经点的很清楚了,小王庄吗!
这个周渔已经想到了,只要消息传出去,小王庄肯定能听到,周渔当时给利民餐馆卖蘑菇,一天就几十块钱,他们都眼红想偷技术,如今生意这么大,肯定是想参与进来的。
周渔点头:“我知道了。对了,我还有个东西给你。”
周渔将一个叠好的厚厚的信纸给了伍月华,伍月华连忙打开,入眼第一行写着:“我在吴县三天之所见”。
“这是……”
“我去的时候就在听卓翼他们说吴县的厉害,去了以后也觉得很不错,所以观察了一下,写了一篇所见所闻,还有我的一些思考,您可以看看,说不定可以触发一些新想法。”
要知道,周渔的建议顾承耕听了之后,回去连夜开了会,当即就决定采用。
而现在,这厚厚一封信都是周渔写给她的,伍月华只觉得重如千斤,她很郑重地点了头:“我一定好好看。”
小汽车开的就是比拖拉机快多了,平日里严华接送他们都要一个多小时,小汽车开了半个多小时就到了村口的马路上。
离着还有老远呢,张小翠就叫了起来:“哎呦,好多人都在外面啊!周渔,他们来接咱们!”
“还有鞭炮,这不年不节的,怎么拿了鞭炮出来!”
周渔往外看,可不是吗?
冬天人的衣服颜色都灰暗,在光秃秃的树林旁边其实不显眼,可是大红色的鞭炮足足盘了六棵树,谁看不见?
张小翠得意道:“这是给咱接风呢。伍总,老村长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伍月华笑着点头:“是,我接到卓翼电话,就过来跟周村长说了,省的让他们今天再跑去火车站接人,他们这是已经预备上了!”
伍月华叮嘱司机:“等会慢点开。”
再慢也就这点路,不多时就到了村口,外面围满了梅树村的人。
周渔瞧见了老村长,也看见了林巧慧和周朵,秋桂婶和秋芬姐,车子一停下,周渔就听见老村长说:“点炮!”
顿时,外面的鞭炮就噼里啪啦响了起来,说真的,周渔的年代已经禁止放鞭炮很久了,她有时候实在怀念小时候的热闹,还会从网上去找找,听一听爆竹的声响。
这是很久没有过的经历了。
火红的鞭炮在眼前炸响,红色的纸皮在漫天飞舞,真好看,也真喜庆。
周渔出来的时候,鞭炮还在放着,周朵已经冲了过来,一把拉住了好几天没见的姐姐,叽叽咕咕地跟她说:“老村长买了一万响,一共六挂,说是六六大顺!”
“姐,我们的蘑菇真卖出去了吗?以后还能在那边继续卖是不是?”
明明是放着鞭炮,又有大人兴高采烈地说话声,小朋友的叫嚷声,周渔却觉得,周朵的问题受到了所有人的注视,当然,这些目光也看向了她。
这个场景她真的一点都不陌生,他们不是不知道这个消息,他们是要听这个消息从她的嘴巴里说出来!
周渔直接清了清嗓子,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坚决地回答周朵:“是,我们年前的平菇全卖出去了,吴县给了我们001号,可以在那边上市交易,以后我们的蘑菇也不愁卖了!”
要的就是这个。
女孩响亮的声音穿过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进入了每个人的耳膜里,仿佛是说好了一般,大家忍不住地鼓起了掌。
掌声足足响了一分钟,老村长才叫了停,他扭头看伍月华显然是想让她说点啥,伍月华也干脆就一句话:“周渔是好样的,你们梅树村也是好样的。”
这一句顶十句!
谁不愿意听好话?他们梅树村原先可是穷困村,小伙子娶不上媳妇,大姑娘找不到好婆家,如今却不一样了!
你听听,市里蔬菜公司的领导都夸他们了。
当然,最后还有一个要说话的,就是老村长,老村长更干脆,直接说:“咱们今天杀年猪!”
没有比杀年猪更隆重的庆贺方式了。
周渔也好奇起来,她还真没见过,周朵拽着她:“走姐,今天要杀两头猪呢,老村长说让全村人吃个够!”
老村长则请了伍月华:“走吧,伍总,一起尝尝我们的杀猪菜!”
所以,这个庆祝方式就格外的热闹,周渔亲眼看到男人们气势磅礴去杀猪,女人们操着家伙什,蒸猪血,切白菜,洗粉条,一个个愣是在数九寒天里忙出了一身大汗!
可不得不说,这可真热闹啊!
吃饭的地方就在村委门口的大场子里,足足用了四口锅,自己从家里拿碗筷来,拿干粮来。
周渔被请到了第一桌,面前是猪肉炖粉条,红烧肘子,卤猪头肉,一盆盆鲜亮亮的,愣是吃美了。
吃美了她也没下桌,手里捏着刚刚敬酒给她倒的二两二锅头,其实根本不让她喝,每每来敬酒,她只沾沾唇,对方肯定说:“我干了你沾沾就行了,小姑娘可不能多喝!”
这可真矛盾!敬她酒又说她是小姑娘,可周渔理解这矛盾背后对她的态度,他们尊重她,却又爱护她。
真好!
周朵也在她旁边坐着,这会儿伍月华吃完了带着人走了,村里人则放开了肚皮和声量,彻底吃嗨了。
周朵悄悄冲着她说:“姐,你看那边!”
周渔往那边看去,就瞧见了她爷爷周为人和周图强一人手里端着个酒杯正往这边来,却被秋桂婶和秋芬姐给拦着了。
这里太热闹了,周渔只能隐隐听见周图强说:“你拦我们干什么?我们是她亲爷爷亲叔,跟她说点话怎么了,还不让过去了,没这么不讲道理的吧!”
秋桂婶是一点都不惯他们:“你错了,现在周渔可不是你孙女你侄女了,她是我们梅树村的领头人,你一看就没啥好屁,甭想过去。”
他俩还想闹腾,秋桂婶直接发了话:“我可告诉你们了,今天是好日子,别找事,为了不让大家都不高兴,老村长早就叮嘱我俩看着你们家了,再闹腾,村里你也别想待了!”
这几句话可是掐准了他们的死穴,两个人顿时就不闹腾了,低着脑袋弓着腰唉声叹气回了自己那桌。
周朵小声说:“四爷爷可厉害呢,专门防着他们,不过他们闹腾的越来越厉害了。前几天瞧着开始建大棚,就眼巴巴的,这次听说咱们不但年前卖出去了,以后也不愁卖,就更着急了。我听秋桂婶说,都找了四爷爷好几次了。”
周渔问:“四爷爷肯定说什么了?”
周朵点头:“四爷爷说,火候不到。”
她一脸茫然,不知道什么是火候,周渔倒是猜到了一二,不过没吭声。
当天周渔睡了个好觉,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起来了,跑到了村委来,果不其然,老村长已经在了,瞧见她就说:“我就知道你放心不下,走吧,远征已经过去了,咱们也去地里,带你看看大棚。”
周渔跟着过去,虞梅选中的地方离着村子并不远,没几分钟就走了过去,远远地,周渔就瞧见了已经搭好的几个大棚,老村长说:“远征带了村里的十个汉子干的,都是原先的能工巧匠,虞专家也规划的好,这不已经起了五个了。”
周渔点点头,“下面就加速干吧,蘑菇收了三成定金,已经足够建大棚了,我昨天路上还跟伍总说,让她通知钢厂和塑料薄膜厂,给咱们送货,这几天就能到。”
老村长点点头:“放心吧,到了就快了,这地都整理过了,只要建就行。”
周渔就说:“趁着最近还闲着,我就开课上课吧,让各家各户参与的都来,我给他们讲讲怎么种蘑菇。”
“这几个建好的棚,留一个讲课用,其他的直接堆料吧,等着都建好了,菌种也差不多了,就该种植了。”
这可涉及到了根本,老村长连忙点头:“好!”
看了大棚,周渔当天就去了邮电局将电话办好了,等着第二天白天,周渔就在第一个棚里,趁着温度高,给各家各户的代表讲了课。
棚子不小,所以能来的都让来了,老村长也慎重,外面还安排了几个人守着,但凡没参与进来的,都不准靠近听。
周渔进去就瞧见了乌压压的人,当然,还有一张张畏难的脸,没等讲课呢,就有人问了:“周渔,我们都没文化,能听懂吗?”
周渔点头:“放心吧,我不是告诉你们为什么蘑菇会在这样的环境下生长,我是告诉你们,一步步该怎么做。现在你们不需要懂,听我的话就行!”
咦!这样大家就放心了。
别的不会听话不会吗?
尤其是周渔又说:“大家不都种过地,种地撒种子跟种蘑菇没什么区别,可能不同的就是蘑菇的种子叫菌丝,比较娇弱,不能随随便便放地里就活,需要杀菌,需要营养,需要喷水。可这,跟种地又没有区别,种地也要撒肥,也要上药,也要浇水,不过换个样子而已。“
这下就彻底放心了!
这个他们肯定会!
更何况,周渔还给他们打了鸡血:“上课前还有两件事要说一下,一个是这次平菇的收购价,比我原先预想的要高,所以,我原先给咱们村定的是五毛一斤收购,现在每斤涨一毛。”
那不就是稳妥的一个棚四百块吗?
这谁不高兴。
更何况,周渔又说了:“昨天大家也知道了,我们以后销量不愁,愁的是产量,所以,如果大家学得好,咱们年后立刻建新棚。这次可就不是一家一个棚了,两个劳力一个棚。”
有些人家,□□口人,那岂不是四个棚?
那一个月不得上千块?
这下,周渔发现讲课的时候,她的下面坐了一片黑猫警长——眼睛瞪得像铜铃……
如是没几天,村里不少人都学了个七七八八,就等上手了。
倒是没事就在大棚外面徘徊的周图强,突然间不徘徊了,找到了村委,堵住了正在说事儿的周渔和老村长,气喘吁吁地冲着他们说了一件事。
“小王庄肯定有事,你们小心点他们吧。张金鹏一直想蹭咱们村的光呢。”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周渔没吭声,老村长问他:“你怎么知道的?什么事?”
周图强眨眨眼,交代了:“其实周渔刚卖蘑菇的时候,张金鹏就找过我,说是只要我帮他拿到技术,他给我两千块!”
周渔和老村长对看了一眼,不过都没说话。
周图强耸眉搭眼地说:“我的确也是动了心,耀宗要结婚,我又没房子,弄点钱盖房子,儿子结婚总是大事吗!”
“可……周渔防着我厉害,后来,周渔要盖大棚了,张金鹏更着急了,他找了南边的人盖大棚,不过那边的天气咱们这里不一样,种的又是蔬菜,他们也没底,他就想知道咱们怎么养蘑菇也想知道大棚怎么弄。钱还加到了三千块。”
“那怎么今天来找我们了?”老村长问,“不缺钱了?”
周图强不好意思地说:“那不是我算明白了吗?三千块虽然多,但是要是跟着干,一年就挣回来了,为了这个不入祖坟,不要祖宅,不合适。”
“我傻了才告诉他!我后来就改了,他说啥我就听着,我还打探,我寻思,我这边办过错事,你们肯定讨厌我,不愿意原谅我。”
“我要是立了功,是不是就能功过相抵了。”
“结果就让看出事儿来了。这几天,明明咱们村闹腾的这么大,张金鹏居然不急了,他今天见了我,我试探他说,你最近在授课,我想办法把技术问出来,他居然说,没必要,早晚都要给他。”
“周渔,这老狐狸肯定后面憋事儿了,他可认识不少人呢,他大儿子可在市里工作,村里人都说,咱们以后产多少卖多少,可也说明咱产的不够啊,这老狐狸八成就打的这个算盘。”
“你可得好好想个办法,别让咱们好不容易弄得事儿让别人摘了桃去。”
“当然,周渔这事儿我要是说准了,你可得让我也跟着种蘑菇!”
第27章
周图强眼巴巴地看着周渔和老村长, 老村长这么答复他的:“我打探打探吧。”
周图强立时急了:“怎么可能是假的,我肯定是真的。那王八蛋一直憋着坏水呢,他什么样我一看就明白, 您别不信我啊!”
“我……”显然, 他说到一半瞧着老村长的样子是不可能松口了,至于周渔, 他也就是扫么一眼的时候敢一起看一看,都不敢对视,他是真怕周渔直接一句话给他撅了,要知道, 老村长肯听他说话, 他废了多大功夫。
先是保证绝对不会做对不起村里的事儿, 又是平时各种思想汇报,他娶媳妇都没这么难过。
他最后也放弃了, 认命道:“也行,不过你们可得赶紧去问,可别耽误了, 张金鹏的儿子挺有能耐的, 现在好像挺受重用的。”
他又不死心,还问:“老村长, 四叔,您给我个实诚话, 这事儿要是真的, 我能不能种蘑菇?”
老村长冲他说:“算你十分之一个棚吧。”
这话一出, 周图强就想说太少了,可知道也白搭,想了想也认了:“十分之一就十分之一, 你们赶紧去查!”
这才走了。
等着他走了,老村长才跟周渔说:“我知道你俩家关系不好,从根上你爷爷周为人就没做对,对不住先头的老婆和你爸妈,后面周图强又想抢你家房子。但一个村里,防着不是长久之计,我们挣多了,他一点挣不到,处处还提防他,迟早是个隐患。”
“我就想着,想办法的用他比防着省心。另外,这周图强出了名的跟你不对付,但凡想使点坏,肯定从他那里做工作,我想着也是个线索。这都是我的想法,我没给你商量,对不住了,你要是心里不得劲,那就还是防着他。”
周渔这一阵子忙得很,根本顾不上周图强这些人。
昨天回来的接风宴上,周朵一说,她就猜到了老村长的想法,说真的,她不介意。
一方面是她在商场里呆惯了,那里哪里有真朋友,不都是为了利益今年翻脸明天结盟吗?她习惯了。
另一方面,今时今日,周图强实在不算什么,如果周渔只是个普通的大学退学小姑娘,在村里待着,那周图强的确是心头大患,得时时防备。但现在周渔的目光根本不在村子里,甚至即便是现在的蘑菇产业也困不住她,那周图强就太小了,小的不值得她上心——他根本翻不出浪花来,老村长就能给他按下去,论起来,他没有张金鹏能带来的杀伤力大。
周渔根本不需要为他费心思,自然不需要管他如何,她就跟老村长说:“您做得对,没有千日防贼的。甩不开就招安,这是自古的道理。”
老村长也松了口气,他是真心为了这个村子好,但又怕周渔不理解,这下可好了。
他连忙说:“你放心好了,就算是给他种,也是以后他真改了,让大家认同了才行,现在不会让他摸到技术的。我心里有数,保证能让他老老实实干活。说真的,铁板一块也不好,让有心人无从下嘴,有这个破绽就当诱饵,也挺管用。”
“张金鹏的事儿有可能,他那个儿子我有印象,好像就在商务局上班,你说他想怎么弄?”
周渔其实伍月华说的时候就想过张金鹏要怎么干。
这技术不可能明抢,抢也抢不来,偷更不可能,他已经试过了,那会儿全村还没有利益相关呢,都没让他得逞,现在更是没门。
那唯一让周渔不得不听从的,就是来自于上级的命令。
她还想他怎么压,现在知道了他儿子在商务局,大致有了想法:“无非就是欺上瞒下。”
老村长皱着眉头没说话,周渔就跟他解释:“将我们的001号说成市里的荣誉报上去,领导再批复下来,假的也必须成了真的。那么为了变成真的,就会有人想办法让我们执行。到时候,无论是种菇技术还是交易位置,不都跟我们没关系了吗?”
“全市就他们一个种菇的菜队,那受益人肯定是他们。”
老村长都震惊,有些诧异地看着周渔,周渔知道他想问什么,问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其实很简单,经历过一次不就知道了?
但她没法说,笑笑说:“这事儿得尽快,这报好消息也是要时机的,不一定现在报上去了,报上去了也不一定看到了,咱们先忙起来。”
“您打听打听张金鹏这个儿子叫什么名字,具体什么职务。”
这个对老村长根本不成问题,他点点头:“我这就出去。可万一他已经动起来了呢?”可他看周渔也不急的样子,就回过味来,“你预防着了?”
那当然,伍月华那天在车上提醒她,就是一副来自不可控力的意思,周渔怎么可能什么事都不干,等着人家找事儿?
她点头说:“您忘了,我回来第二天就去了市里邮电局,去拉了电话线,其实我还去了一个地方,南州晚报。”
自从上次给利民餐馆写了小文章后,周渔就和南州晚报的编辑黎雪认识了。
这次听伍月华说过后,周渔就跟黎雪沟通了一下,能不能就这次跟吴县的意外合作,做个采访。
周渔这次去吴县可是处处是卖点,首先中午送蘑菇汤打开市场这是这个时代没见过的销售招式,其次是被老板娘他们要赶出去,这是小说一样的刺激情节,而周渔凭借个人口才居然化险为夷,这更吸引人,更何况,还有她给县长支招这样的意外之举。
用黎雪的话说:“你这每一段我都能写一篇新闻,真想给你来个连载!”
当然,南州晚报没有连载的习惯,这篇文章也就变成了一个长篇采访,还在打磨中,没发出来。
周渔跟老村长一说,老村长就明白了,这叫先下手为强,定性了。
他看着周渔,一方面是佩服,一方面也是心疼,这孩子明明上大学的时候还是一张白纸,可过了几年就什么都懂了。
人怎么才能进步,天生不出来,教也教不出来,只能是遇事儿。
他叹口气,这孩子受苦了。
两个人说罢,就趁着天还早,收拾了一下,去了石头村坐车进城。不过到的时候,周渔还发现了一个小变化,开拖拉机的不是严华了,是他弟弟严浩。
严浩是个胖乎乎的小伙子,特爱笑,一张圆脸一笑可喜庆呢。他说:“周渔姐,我哥和几个哥哥去外地买卡车了,他们准备做个运输队。”
周渔可没料到,严华行动这么快,不得不说,八十年代即便满地机遇,可真能挣到钱的,还是这些敢于行动的人。
老村长去的就是商务局,到了后,周渔直接去了二楼的蔬菜公司,他则往上走,去找老朋友去了。
这会儿马上就要下班了,伍月华还准备收拾收拾回家呢,瞧见周渔敲门,就笑了:“你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
周渔关了门,就把周图强说的事儿说了,伍月华的眉头就紧紧的皱了起来。
“真是越来越过分了!”伍月华气道!
“放心吧!如果真是准备这么做,我不会让他得逞的,这不是瞎胡闹吗?传到吴县那边,南州商务局成什么了?”
两个人略微坐了坐,门就被敲响了,老村长推门走了进来,点了头:“问清楚了,是叫赵龙,随了母姓。现在在局里秘书室呢。”
一提赵龙,伍月华老有印象呢,“他?平日里看着挺好的小伙子啊,可稳重呢,见人就笑,他怎么能干这事儿?”
不过无论如何,周渔这都是个阳谋,伍月华直接拿起了黎雪还未发表的稿子,出了门。
商务局在三楼办公,伍月华直接上去,到了门口,瞧着局长办公室关着门,就推开了旁边秘书办公室的门,问了句:“张局长在吗?”
她找的是一把手张翰今。
恰好秘书室里的就是赵龙,一见到伍月华,立时笑着说:“伍总,张局长在呢,您敲门就是。”
伍月华一直看着赵龙,从门里出来,赵龙一直笑眯眯的,没有半点多说两句的意思,要知道,这事儿就是蔬菜公司的事儿,他但凡多问一句呢,可他什么都没问。
伍月华出来的时候还想呢,这人要不不知道,要是知道还能这么坦然,挺吓人的。
她敲了敲局长的门,里面传来了一声进。
伍月华就推门进去,张翰今今年都五十多岁了,这两年改革开放,商务局算是比较忙的单位了,眼见着憔悴了不少。
见是她,张翰今一边吃着素包子,一边看手头的资料,一边问:“你怎么过来了?蔬菜公司有事?”
伍月华就知道,就算想有动作,这还没成功呢。
也是,她撇了撇张翰今手头的东西,都是在说市场经济的,改革开放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可以撒开了膀子干,但对于执行者来说,如何从计划经济过渡,这是难题。
不敢脚步太快,怕扯着了,也不敢脚步太慢,怕跟不上。
尤其是最近又到了年关,趁机动起来的人更多,偏偏国企的效益却不好,两相矛盾之下,已经开了好几次会了。
怪不得赵龙还没成功,这种情况下,突然说这个消息,不自然。
伍月华却不一样,她就是蔬菜公司一把手,周渔的成功也是她的成功,她来求表扬是应当应分的。
伍月华将手头的稿子递了过去,“给您看看,我们蔬菜公司可干了件大事。”
张翰今把头抬了起来,想看看,可惜手上有包子,怕弄脏了,干脆将包子塞进了嘴里,擦了擦手才接过来,低头一看题目:“十万斤售罄,记蔬菜公司个体户周渔吴县之旅”。
这题目,张翰今一下子来了精神,“十万斤?周渔?那个养蘑菇的小朋友?”
伍月华点头:“对,就是上次我跟您提的那个,我们的第一个个体户,菜贩子,给利民餐馆供应草菇那位。”
她把周渔去吴县的目的和成果说了说,果不其然,这样的成绩,饶是张翰今都忍不住赞叹:“不错啊,这个提议很有前瞻性,怪不得给了001号。”
“你拿过来这是……”
伍月华笑着说:“南州晚报的编辑记者黎雪,知道这事儿后,写了一篇报道,毕竟无论是个体户还是去吴县卖蘑菇,都是原先没有过的,我就想让问问您能不能报道。”
张翰今翻看着稿子,黎雪用词很谨慎,并没有任何文字上的问题,至于事情……他说:“能做为什么不能报道,这是开了个好头,该报道还是要报道,放宽心大胆往前走吧。”
伍月华就出来了。
这事儿就算汇报过了,如果赵龙不糊涂,不去沾张金鹏的事儿,那就没问题,如果他敢在领导面前欺上瞒下,那就是活该了。
没两天,伍月华给她打了个电话,“赵龙被派去后勤了。”
那篇文章一直都没发,周渔也是故意的,故意不让赵龙知道她已经发觉了,也不打草惊蛇,就那么等着。
周渔判定他忍得住,张金鹏也忍不住,年前这十万斤肯定是没他的份,但是年后还可以卖蘑菇啊,这么高价的蘑菇可以一直卖到5月初,直至新鲜蔬菜上市。
这是多大的利润,晚一天就少挣一天钱。
周渔有天闲着,包了个头巾,让严浩带着她和周三春去小王庄转了一圈,瞧着小王庄已经起了三个棚,不过是熟悉的带半墙的蔬菜棚,也是赶巧,这会儿棚打开着,有人往外拉一牛车一牛车的培养料。
周渔不敢靠近,让严浩去看看,严浩倒也机灵,还抓了一把过来,周渔瞧了瞧,里面还有菌丝,不过都发黄发烂了,显然,盲目的摸索并没有成功。
张金鹏怎么可能不急呢。
一急自然就暴露了,那篇文章已经在局长那里走了过场,他再去说什么蔬菜公司取得了零的突破,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伍月华说:“从办公室里灰溜溜的出来,根本没让多待,当天下午就搬着东西去后勤了,专门管商务局宿舍收收电费这一摊!”
这就等于没任何前途了。
当然,周图强那边的消息更详细一些,“赵龙把张金鹏的大棚砸了!说是他不愿意干,都是张金鹏催的,现在好了,一点前途都没了,要跟他拼命!幸亏村里人拦着,这父子俩差点动了手。”
“砸完了赵龙就走了,说是以后都不回来,跟张金鹏不共戴天,张金鹏气得犯了心脏病,住院去了。”
“我去看了看他,问他这是咋了,他还一头雾水呢,一个劲儿的说,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出错了,怎么就发了这么大的火,怎么就被弄下来了呢。”
这事儿落了尘埃,黎雪终于将那篇改了好几次的文章发了,周渔专门买了一份,寄给了张金鹏。
张金鹏在医院里住了好几天,回家后他老婆就给了他一封信:“昨天寄来的。”
他疑惑地看了看,信封上的确是写着他的名字,这不错,但当看到寄信人地址的时候,他一下子惊了,上面写着南州市梅树村周渔寄。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周渔?他现在还一头雾水呢,他打算的那么好,那个盘算就连他儿子也说没事,“那都是周渔的个人荣誉,跟蔬菜公司没关系,他们没有上报。我天天都在,清楚呢。”
赵龙回家砸东西的时候,他就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到现在也不明白,这事儿做的这么隐晦,这么高瞻远瞩,怎么就没成功呢!
偏偏张翰今生气发火,却没有点出他怎么知道的。
现在看着这封信,张金鹏有个直觉:谜底要揭晓了。
他拿着信就说:“我不吃饭了,你别忙活了,我自己待会儿!”
他老婆奇怪的看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说着弄得什么事,本来好好的日子,儿子有出息,张金鹏也当着村长,怎么就这样了呢!
儿子工作毁了,跟家里断了关系,扬言不回来了。丈夫这边,非要弄什么大棚种蘑菇,整整三个棚,一个棚八百块钱,外加上南方弄来的菌种之类的,花光了家里的存款三千块。
她现在就一个想法,赔光了就消停吧。
所以,瞧着张金鹏一脸凝重地进屋,她的心就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张金鹏进屋,直接就坐在了那张八仙桌上,将信放在上面,看了一会儿才伸手撕开,里面鼓囊囊的,他以为是什么东西,结果拽出来是一张1月13号的南州晚报。
他住院最近都没来得及看报,并没有看过,不过不影响他一眼就看到了重要的一版——周渔将这页放在了最上面,一眼就能看到,也一眼就能看到那个题目,更一眼就能看到周渔唯一写下的一行字。
上面写着:成稿于1月5日,张局校对后于1月9日定稿。
张金鹏手一抖报纸就掉到了地上,他也没捡,就在那里坐着,还是他媳妇在门外瞧见,心里实在是担忧,推门进来,一边捡起来一边说:“怎么又这个样了?你别这个样行吗?咱家不能折腾了。那种蘑菇是人家梅树村的,人家怎么可能给你,你老老实实种你的蘑菇不行吗?干嘛非要别人的。你别折腾这个家了!”
她以为和原先一样,张金鹏得跟她说:“你懂个屁,这事儿要真弄成了,咱们小王庄可就发财了!”
哪里想到,张金鹏这次说的却是:“不招惹了,不能招惹了,不敢招惹了!”
这事儿了了,梅树村就进入到了极度的忙碌中。
一部分建好的大棚,周渔带着村里的“学员”们开始手把手的进行教学,培养料该放多少,菌种该撒多少,事先如何消毒,事后如何照看,都是学问。
而另一方面,大棚还在源源不断的建设,林巧慧和秋桂婶在不停地繁殖三级种,周图强则在堆料棚里挥汗如雨——他终于干上了活,累他也高兴也后悔:你说当初何苦呢,他要是知道周渔这么厉害,他就当个亲亲二叔多好!
卓翼和左军也回到了南州,带来了个好消息,他们在另一个县城订到了足够的韭菜,伍月华意思是,今年太仓促,明年一定和周渔合作,将大棚韭菜弄出来。
倒是那篇报道,给周渔带来了不少名声。
现在南州不少人都知道,梅树村有个个体户叫周渔,有冬季种蘑菇的本领,不但技术好,脑子还很灵活,仅凭着两桶蘑菇就敢去南方闯荡,愣是签了十万斤订单。
周渔现在去利民餐馆,都要被姜桂香说笑了:“你出名了,我也出名了。不知道咋传出去的,说是你的蘑菇我是第一个收的,问我当时怎么敢呢。”
“你说,我为什么敢啊,还不是你的蘑菇好,你的蘑菇稀奇。还是你的东西值得,否则的话,我哪里敢!”
周渔就点头:“对,姜经理,以后就这么夸,我喜欢听。”
姜桂香终于提到了正经理的位置,如今叫她姜经理是名副其实的了,周渔这次来就是恭喜她的。
姜桂香也是跟周渔说笑,开完了玩笑就正色起来:“不过你这名声,倒是真给你招了件事情来,有个肥皂厂的小姑娘叫莫芳芳你认识吗?”
周渔当然认识,她的第一批试管就是从莫芳芳这里买的,不过后来周渔有了支持,这些东西又不是消耗品,就没再光顾过了。
甚至,周渔这一个多月忙得团团转,连化工厂家属院的小摊子都没去过了,一直是周秋芬他们在卖蘑菇!
所以很久没见过她了。
周渔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她认识我?”
“她来这里找的我,说是听说我和你认识,你这边每天都有人来送蘑菇,想让我给你传个信。”说着,她从桌子上翻了翻,找了个信封来,“喏,就是这个,我本来想让周秋芬交给你的,正好你来了。”
周渔低头拿到手里,倒是不厚,但挺奇怪的,你说她和莫芳芳一共就做过几次交易,怎么会有信突然给她呢。
而且还没有直接寄出,显然是为了更快更有效的直接到她的手里。
周渔想了想也没拆开,而是收了起来:“行,我回去看看。”
只是没想到,回了家,还没来得及看信,周朵又递给她一封信:“姐,有封你的信,你看看吧。”
周渔还挺奇怪的,今天怎么都给她信啊,而且平日里她的信都是寄到村委,她自己过去拿就行,怎么今天是周朵经手。
她低头一瞧,就知道了缘由,收信人居然是小鱼儿。
这是她当初给各广播站投稿的时候用的名字——虽然只是摘录,但投稿就要有投稿人的样子,她就起了个笔名。
但她没想到的是,居然收到回信了,而寄信者则是化工厂广播员尤雪丽。
周渔拿着两份信,直接去了自己屋——前几天,趁着不忙的时候,周远征带人帮着周渔将家里的屋子恢复了一部分。
如今家里家里的草菇已经转移到了大棚里,家里只需要育种,一间房就足够了。
而且现在周图强根本不可能再敢肖想周渔家的房子,她们家终于可以正常了——每个人都拥有了自己的房间,还把堂屋恢复了,来人也可以有地方聊聊,不用站在院子里,冻死人。
周渔自己这屋,布置的很温馨,除了一张一米五的大床,还有个衣柜,她还让外村的木匠帮忙打了个小书架,放在了书桌旁,加上台灯,看起来就很像样了。
此时,她就是在自己窗前的书桌下,先打开了尤雪丽的信,上面写着:“小鱼儿你好,我是化工厂的播音员尤雪丽,我们没有见过,但是我经常收到你的摘录投稿,可以这么说,是这些投稿帮助我慢慢地爱上了这个工作,在我心里,你早已是我的挚友。”
她介绍了自己从不喜欢播音的原因,然后又写道:“新年马上到来,虽然我们从未见面,甚至没有任何除了稿件以外的只言片语交流,可从你给我的稿子中,我能感受到,你是个博览群书有着独特见解的人。而我的身边,包括我的父母和我自己,恰恰没有这样的人。”
“所以,我冒昧地来信,想要请求你帮我一个忙。我有一个机会,可以成为南河电影制片厂的演员。我认为演员可以让自己出现在大屏幕上,有更多的人可以看到我,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出路。可是我的父母却认为,没有任何工作比当工人强,他们不同意我当演员。”
“小鱼儿,你看过那么多书,读过那么多文章,请问你了解演员这个职业吗?请问你认为真的只有工人才是最稳定的吗?请问,如果是你的朋友你的姐姐妹妹的话,你会推荐他们从事这个职业吗?”
“很冒昧的打扰你。可我真的需要一个答案,盼复!你最亲爱的笔友:尤雪丽。”
周渔是见过尤雪丽的,的确很漂亮。
尤雪丽会得到当演员的机会,这在八十年代并不稀奇,很多演员歌唱者本职都是工人,只是抓住了机会,走到了荧屏上。
但周渔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为了宣传平菇,开始了投稿,后来又因为村里的孩子们抄写文章后,不但字越来越好了,语文成绩也上去了,才坚持下来的事情,居然让尤雪丽这么认真地对待。
她能感受到信中尤雪丽的迷茫和真诚,周渔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她干脆拆开了第二封信,来自肥皂厂的莫芳芳。
只是周渔没想到的是,她这次又收到了一封求助信。
莫芳芳这样写道:“周渔你好,你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我是跟你在百货公司前卖过香皂的莫芳芳。我是在看南州晚报的时候,发现了你的照片,将你认了出来。我这才知道,不过百余个试管,你居然做成了这么大的事,恭喜你,祝贺你!”
“当然,这次冒昧的写信,并非为了叙旧或者推销生意,是我真的有事相求。你知道的,我是肥皂厂的技术员,但你恐怕还不知道的是,我爸爸是肥皂厂的厂长。最近两年来,南州肥皂厂的效益每况日下,已经到了发不出工资的地步。”
“我们开始是以为产品出了问题,11月的时候,我们请了南河省日化厂的专家们来会诊,给我们提意见,进行校正。我们改变了肥皂的包装,可是无济于事。12月份,我们的肥皂依旧无人问津,可以这么说,我们厂今年别说发年货了,连工资只能发出半个月。”
“这个时候,我爸爸从报纸上看到了关于你的文章,他认为你思维敏捷,是一个很会销售的人。他认为,既然不是香皂的问题,我们厂应该是销售的问题,他知道我认识你后,想请你帮帮忙,给我们提提建议,看看能不能进行挽救。”
“这个提议非常冒昧,但我们真的是没有办法了,请您莫要怪罪,盼望您的回复。莫芳芳于肥皂厂。”
第28章
80年代, 写信是人们主要的联络方式。
无论是交笔友,或者是给报纸上的人物写信倾吐困惑都是很常见的事情。
周渔猜测,是因为人们的视线太狭窄了。
这会儿电视机不普及, 广播报纸内容非常有限, 并不能细化到去解决某个人心里的困惑,而交通还不发达, 人们生活还不富裕,更不能通过去看一看来了解心中的疑问。
最重要的是没有网络,纵然上面的信息驳杂不堪,但不可否认的是, 网络上仍旧有着一波又一波的热心人, 他们分享知识分享经历, 他们想尽办法用理论用经验去告诉你,应该怎么做!
没有了这些, 困惑的人们只能通过给陌生人写信的这种方式,来抒发来求助。
所以,即便周渔只是上了一次报纸, 但她可以预见, 在一段时间内,这样的求助信件并不会少。
不过现在, 她先需要处理眼前的两封。
肥皂厂的这封显然对于她来说更重要,毕竟终于可以摸到日化这个行当了, 而不是一直在种蘑菇。
其实上辈子, 华美已经是公司了, 可她还是喜欢人们喊她周厂长,她就是喜欢这种干实业的感觉。
但一人好改一厂难变,周渔只写了一封回信, 是给尤雪丽的,至于肥皂厂,她并没有贸然答复。
这几天,尤雪丽每天都很着急去上班。
尤妈妈都有点怀疑:“是不是谈恋爱了?”
尤爸爸也有点疑惑:“不能吧,听说王主任家的老二已经不追了,最近没听说还有谁呀。”
一提这个,尤妈妈就烦:“你说孩子长得好看也不是好事,明明一次都没谈过呢,外面传言的男朋友都一条街了。现在又要去电影厂,当演员是风光,可是南河制片厂什么样子你也知道的,就是拍纪录片的,这几年都不拍了,突然又说拍故事片,我有点信不过。”
“调去了,拍完了,万一后面没活呢。那边可是清水衙门,咱们化工厂却是别人想进都进不来的,那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尤爸爸也同意,但也说了:“还是看孩子吧,她要真喜欢,也不能使劲拦着。你看你非让她当广播员,这一年多难受!”
尤妈妈可不同意:“一开始是不愿意,可这两个月不是挺好吗?他们都夸她读的文章好,长见识,听得懂。要不是她干得好,怎么可能被选送到市里参加广播员大赛,被电影厂看上了,这说明我当初选择没错,咱们厂哪里有比广播员更好的位置。”
“她学化工的,你真让她下车间。漂亮的花朵去了两年就不漂亮了!”
尤妈妈总是振振有词,尤爸爸觉得她说不全对,可又不好反驳,只能穿上衣服,一路尾随,看看是不是又有新追求者。
好的留着,那些小混混们都得赶走!
哪里想到,尤雪丽骑着自行车,路上根本就没停留,直接到了厂里的收发室,他远远地就听见尤雪丽兴奋地说:“真的啊,快给我!我终于等到了。”
尤爸爸心里顿感不妙:坏事,这次这个有文化,会写信!
尤雪丽可不知道她爸怎么想,她自从给小鱼儿的信寄出后,就一直在期盼着对方的回信。中间她还收到了一封小鱼儿的投稿信,白高兴了一场,后来算一算才发现,这封投稿信寄出的时候,她的信肯定没到呢,就又起了希望。
如今终于收到了,她简直等不及,连自行车都不骑了,把信撕了开,单手推着车子边走边看。
信纸上第一句话就是:“尤雪丽:展信佳!”
这是跟以往投稿的抄录笔记完全不一样的字迹,很漂亮却带着锋芒,不过尤雪丽并不意外,因为小鱼儿每次寄来信件都有五六篇稿子,各种笔记都有,但能看出来,都是孩子的字。
她猜测,小鱼儿家里应该有很多弟弟妹妹,小鱼儿八成和她一样,很善于压榨弟弟妹妹。
但随后的一段话让尤雪丽停了下来,上面写道:“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周渔,也是你的笔友小鱼儿。如果你看了最近的报纸的话,应该会认识我。在回答你的问题前,我必须坦诚一件事,当初给你邮寄摘抄稿件,其实我是有着目的的,并非是文学发烧友的分享。”
尤雪丽突然想到了刚开始那些关于蘑菇的文章,还有门口开始卖平菇时,不少厂里的职工去买的原因都是:“谁让你读的文章把蘑菇描写的这么好吃,孩子非要啊!”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层,可这会儿她才回过味来,这世界上的事儿哪里有这么巧?这都是这个叫周渔的家伙的安排!
这不是利用她吗!
她气得不想看了,推着车子往前走了好几步,可随后又想到,人家周渔可从来没有说这些稿子是让她读的,是她觉得好才读的,更何况,论起来,自己也是受益良多,这两个月受到的表扬还有拿到的机会,虽然不能全部归功于这些文章,但起码是她不排斥当广播员才得到的。
她还一分钱稿费没付!
尤雪丽想了想,又停了下来,站在原地将信件读完。
周渔给她道了歉,又写道:“你在信里问我,是否要选择去当演员。我没有跟你相处过,也不曾了解过南河电影制片厂,所以我并没有办法立刻给你任何建议。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否能在你去制片厂学习表演的时候见一面?”
尤雪丽有点犹豫,她可以去征求一个陌生人的建议,可如果要见面,却有些不敢。她不知道周渔是男是女,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在,她很快发现信封里还有东西,本来还以为是这次的投稿,可是拿出来一看,却是一张南州晚报,她慢慢打开,就瞧见了二版一整版的报道:“十万斤售罄——记蔬菜公司个体户周渔吴县之旅”,而配图是一张周渔的正面照片,上面,年轻的姑娘正冲着她微微笑着。
尤雪丽似乎一下子就记了起来,这不是那个在宿舍门口卖蘑菇的姑娘吗?她那会儿人就觉得这姑娘可真好看!
居然是她!
那如果是她,尤雪丽就觉得这见面没有什么障碍了,她几乎的欣喜地将信纸叠好装进了信封里,然后高高兴兴骑着车子上班去了。
她要立刻回信:她愿意!
倒是尤爸爸更愁了:你看看他闺女看了信之后,一会儿皱眉一会儿高兴的样子,这是个高手啊!
周渔哪里知道自己被人误会了。
她这会儿在给蘑菇批发门市部定装修——十万斤的合同签出来,自然够格开门市部了。更何况,他们今年还给南州预留了一万斤平菇。
对于这一万斤平菇,蔬菜公司管理菌菇的联营公司本想着是直接收过去,平均分给下属各门市部,不过周渔没同意。
这样做周渔最省事,只要把货送到就能拿到钱,但这已经是1982年了,蔬菜供应制度马上就要进行大幅度改革,买卖蔬菜也要变成市场经济。
到时候,所有的人都可以卖菜,蔬菜门市部会消失,农贸市场会兴起,谁想卖菜就能卖菜!
只卖给蔬菜公司积累不下任何名声。
而现在开蘑菇批发零售门市部就不一样了,趁着大家都买不到,让他们跑顺腿,以后他们只要想起蘑菇,想吃蘑菇或者做蘑菇周边生意,都会记得他们的门市部的。
更何况,周渔还想趁机做超市。
所以申请到资格,周渔直接一口气要开五家。
这个门市部,蔬菜公司只批准不提供任何资助,所以选址到哪里,怎么装修,什么时候开卖都是周渔说了算。
周渔的意思是,城西的化工厂宿舍这里已经形成了记忆点,必须有一家。利民餐馆在市中心,可以在这里加一家,还有三家,分别设在城东城南和城北。
这样虽然只有五家,但整个城市自行车半小时车程内,肯定能买到他们家的平菇,是比较合适的距离了。
若是前几年,根本没人租房子,好在,这两年国企实在是不景气,为了增加收益,很多国企都开始砸墙破院,将临近街道的屋子拿出来进行出租。
所以周渔很快就租到了五间屋子,至于装修,虽然他们有周远征这样的熟手了,可周远征的大棚建设队太忙了,周渔还是从其他村找的人,按着她的规划,统一了标准,帮忙抹了腻子,刷了大白,顺便做了货架和一水的红色招牌,上面一律写着梅树村蘑菇批发零售门市部。
唯一不同的是,每个店铺下面都有一行小字,譬如化工厂这儿的,就叫城西分店,利民餐馆这里的,就叫市中分店。
用帮忙装修的木工话说:“还怪会弄呢!”
他们忙起来,周渔则去了一趟利民餐馆,姜桂香瞧见她就说:“我昨天去看你们那个门市部了。”
市中店离着利民餐馆就几百米,是最中心的位置。
但姜桂香也有想法:“但这个地方,家属院少,都是出来逛街的,买菜的人少,别人来批发也多绕路,怪不合算的。”
她盯着周渔:“你不会是有其他想法吧。”
姜桂香其实是没看出任何门道,不过她觉得周渔是个脑筋活络的人,不可能想不到这些问题,所以问一问。
哪里想到,周渔竟然真的点了头:“是,我是想卖菜的同时,也卖点其他东西。”
个体户营业执照上面写的可是食品,也就是说,周渔可以卖各种吃的,不限于蔬菜。
周渔问姜桂香:“我听伍总说,今年副食券就放开了,我想进点酱油醋这样的调料品,还想卖点小零食小糕点,你知道怎么进货吗?”
利民餐馆对这个最熟悉了,姜桂香立刻说:“这个你问对人了,交给我。过两天我们商务局有个订货会,是为了明年商务局下面这些便民店面订货开的。食品厂,调料厂,日化厂都会来。我可以带你进去看看,现场订货不可能,不过,我知道他们住在哪里,晚上我带你认认人,私下签合同就行。”
这可帮了大忙了。
周渔连忙道谢。
姜桂香是真佩服周渔,“这才刚有眉头,你也不怕被查。”
周渔就笑着说:“这是早晚的事儿,早做早占据市场。查的时候小心点就行了,所以得找灵巧人帮忙卖货。”
一提灵巧人,姜桂香就想起了自家大外甥,那可真是一等一的灵巧人,他也是天天倒腾东西,不过本钱少,他又是独子,家里根本不准往南方跑,姜桂香有心帮忙,也就认识一些卖酱油醋的,现在天天批了酱油醋去乡下卖,赚不了多少钱,还冻得要死,老受罪了。
她看着周渔,不由动了心思,这多好的大腿啊。
要知道,从周渔带着草菇跑到利民餐馆推销,姜桂香就知道周渔必定前途无量,可她是真没想到,周渔会这么厉害,如今让她推荐大外甥,她反倒是不好意思了,好像沾光似的。
只说周渔的店:“你要是卖这些东西倒是不错,以后肯定是越发宽松,很多东西都不用票了,大家都是哪里方便往哪里买,你这几个店位置都好,差不了。”
“你可是真动的快,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呢。”
她犹豫,周渔看在眼里,并没有点明,只是说:“这酱油醋副食什么的,我也不是很懂,你要是能帮我把把关就好了,如果有人推荐,务必推荐给我。你也知道的,我们村子里都是种地的,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不懂这些。我真缺能人。”
姜桂香就觉得周渔真神了,眼睛亮起来,“我那个大外甥你还记得吗?叫王建的。”
“记得,那位托儿。”
这么一说,姜桂香就笑了,“对,他现在就往乡下卖酱油醋呢,他这人很灵活,对这些也懂,你要是愿意,订货会见人的时候,我带上他,你瞧瞧。”
周渔就等着这位的,说真的,上次一见周渔就对这个灵活的托儿很感兴趣,只是一直没机会认识,也没地方用,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多好!
周渔立时应了,“好!”
订货会就在下个星期举行,所有参加的厂子大概下周二就能到,周渔就跟姜桂香说好了周三带着她去参会,周渔这才画风一转,聊到了今天的另一件正事:“那天你给我的信我看了,是南州肥皂厂的,她上面说想让给他们的香皂销售支支招,你了解这个厂子吗?”
姜桂香其实也好奇呢,到底为什么要找周渔,她明明是个不相干的人。
周渔这么一说,她倒是觉得不怪了:“怪不得求到你头上,他们这是走投无路了。上次不是请了省日化厂的专家来吗?专家们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原因,就说他们的包装太落后了,不时髦,大家不愿意买,让他们参照卖得好的香皂换一下包装。”
“他们倒是也照做了,废了老大力气,还花了钱,结果一点用处都没有,换了包装大家看看,可是买的还是少,最近,他们厂已经将周围的围墙都砸了,准备租出去换点钱。听说奖金就是香皂和肥皂,愿意要就领,自己出去想办法卖,不领的话就记账,啥时候给不知道。”
那真是山穷水尽了,周渔就说:“你给我介绍介绍这个厂子吧,原先卖的好吗?”
一听要从头介绍,姜桂香就知道是正事了,都是一个市里的,她如今是利民餐馆的一把手,当然知道手底下这么多人责任有多重——大家吃饭都靠着你呢。
所以,也慎重起来,想了想她才说,“从头讲吧。这个南州肥皂厂原先是南州化工厂的分厂,后来独立的。他们的产品一直很简单,就是肥皂和香皂,还有甘油。”
“79年之前,他们的效益还不错,倒不是东西有多好,两个原因,一是那会儿啥东西都紧张,外省的商品很少有能到咱们这儿的,南河日化厂的产量不够,柜台上别的没有,不买南州的买哪里的?
二是南州市大大小小的厂子,每年所有的劳保产品里的肥皂香皂,都是从南州肥皂厂订购的,有这个订单,他们日子不错。”
“但这个情况,在79年之后就变了,改革开放了,很多商品流通的比原先快,很多其他城市的名牌产品进来了,人家的东西功效多,味道好,价格又不贵,渐渐地就不买南州的了。”
“劳保用品也是,像是化工厂这样大厂,都喜欢要海市的,最差也要南河的,这一块他们也少了不少。所以,整体滑落很厉害。”
这算是很详细了,周渔点点头,心里有了大致的了解,问道:“用了这么多年都留不下顾客,说明他们家无论肥皂还是香皂,都用的不好啊。”
一说这个,姜桂香连连点头:“可不是。肥皂我总是感觉洗不干净,倒是还好,能凑活用。香皂就不一样了,他家叫铃兰皂,反正我不喜欢那个味道,每次用都觉得难受。”
周渔对铃兰皂也用了一段时间,心里有数,大致知道问题,听到姜桂香也这么说,就说:“我想在你们餐馆做个问卷调查,不知道行不行?”
姜桂香一头雾水:“问卷调查是什么?”
周渔就将准备好的一张纸拿了出来,姜桂香一看,上面罗列了不少问题,譬如“你用过南州肥皂厂的香皂和肥皂吗?你喜欢他们家的肥皂吗?为什么?”之类的。
姜桂香往下看了看,她也是做经营的,倒是一眼能瞧出周渔这里面的奥妙之处:“你是想问问大家为什么不买他们家的皂?”
周渔点点头:“对,东西是卖给顾客的,所以我们一定要知道顾客为什么不喜欢。不能凭着经验去估量这事儿。”
“你说得对!这句话对!”姜桂香立时兴奋了,“我们做餐馆的也一样,原先是国营大饭店,我们卖什么人家吃什么,最辉煌的时候,那真是爱吃不吃,反正也不差哪一个。但这两年就不一样了,小饭店偷偷都出现了,来我们这里的人开始变少,我们居然也有卖不出去的东西了。”
“开始很多人都惊讶,怎么利民餐馆还能剩下东西?大家还高兴呢,剩下大家分分,肥了嘴了,但时间长了就觉察出不对了,我们的利润下降了,年终报告傻了眼。然后就开始把关,有些不好卖的就少做或者不做,喜欢的就加量,这才稳住了。”
周渔笑着说:“在西方有句话,叫做顾客就是上帝,放在咱们这里,约等于顾客就是天皇老子。所以干什么想做的好,一定要明白的顾客的喜恶。”
姜桂系在心里默默念了两次,就说:“这个好记,我记住了。以后我也跟他们说。这个调查问卷很好,你放在这里就行,每个桌来的人,我就给他们一份。以后我们也弄一个,听听大家的意见。”
她谦虚好学,周渔自然愿意多说点:“其实现在就可以,新年将至,你们也可以趁机听听顾客的意见,变变菜单和花样,给大家新鲜感。”
姜桂香一想:“对!这个好!”
“但是我这个不能这么给人家,人家来吃饭,填我这个是帮忙,这样,我买了不少铅笔,谁帮我填写一张,就送给谁一根,就算是谢谢了。”
姜桂香都不知道怎么称赞周渔这脑袋瓜了,这年头都是大家庭,就算年轻人没孩子,谁还没个外甥侄女的,铅笔一根好几分,都精打细算的,为什么不要?这肯定会填写的。
“这个我们也学!”
周渔都乐了。
两个人又说了说,周渔还打听了一下莫大海这个人,对他,姜桂香倒是接触过,想了想说:“技术出身,倒是挺老实的,勤勤恳恳,这么多年,也没人说他不好。”
周渔就明白了,一个领导但凡用勤恳来形容,那就是能力欠缺,若是原先,他人善苦干,肥皂厂肯定没问题,可谁能想到改革开放了呢。
风平浪静过了一辈子的人,突然面临竞争,面对的还是在国家激励下,最敢干的一群人的竞争,怎么可能撑得住?
她点点头:“我明白了。”
从姜桂香这里出去,周渔也没回家,而是去了百货公司。
这会儿虽然快过年了,但还没放假,又是个周中,百货公司里的人并不太多,起码日化柜台这边还闲着。
周渔过去,没开口,先看了看货柜上的摆设,比之上次来,这里的货品更丰富了,不但有海市日化的硫磺皂,南河日化厂的黄芪美白皂,还有安市香皂厂的珍珠美容皂,辽市的老年香皂和小兔儿童皂。
可以用琳琅满目来形容。
而南州的铃兰皂明明已经更换了漂亮的包装,却也被放到了最下面,如果不是周渔细心找,很难第一眼注意到。
周渔还看了看它家的肥皂,这个竞争者就更多了,也是被放到了不惹眼的地方。
周渔就招呼了一下:“售货员您好!”
售货员以为她想买东西,就走了过来:“要哪个?”
周渔笑着说:“我听说南州肥皂厂有个铃兰皂,那个好用吗?”
对方就说:“你要啊!?要不看看别的?”
这就是隐晦提示了,周渔点点头:“那您给我推荐一个吧,好用的。”
对方就说:“你要是起痘痘就用硫磺皂,要是皮肤粗糙就用珍珠美容皂,要是什么事都没有,小兔儿童皂也挺好用,那个用的是羊毛脂,不刺激。”
她倒是很懂行,周渔就说:“那给我个小兔儿童皂吧。”
对方立刻拿了一个就开票,周渔趁机问她:“怎么称呼您?您跟我见的售货员不太一样,很懂行!”
大抵没人不爱听好听的,尤其是周渔这样的漂亮姑娘真心夸人,对方脸上飘起了红云,“我姓王,你叫我小王就行。你拿好,去那边缴费,回来取东西。”
周渔点点头,缴费过后取了东西还问呢:“售货员几点下班啊。”
王美丽觉得周渔有点奇怪,怎么老打听事儿啊,可是周渔实在是漂亮,她对漂亮姑娘真是没有办法的,只能老实说了:“下午五点。”
周渔点点头,笑着拿着香皂离开了。
王美丽只觉得周渔可能是好奇吧,毕竟这年头想当售货员的姑娘多着呢,这也是香饽饽。只是万万没想到,她换好衣服下班刚推着车子出了车棚,就听见有个人叫她:“王同志!”
她抬头一看,不就是那个买香皂的姑娘吗?
她一时间还有点警觉,觉得这姑娘别是起了坏心,在这儿等着她吧,最近可听说了,别的省市有抢劫的,可凶残呢。
她扭头就想跑,周渔就没见过这么警觉的,直接扯住了她的后车座,没等王美丽反应过来,就被南州晚报塞过去了,“瞧瞧看,我不是坏人,上了报纸的。”
王美丽低头一看,哎呦可不是吗?她就是最近挺火的那个种蘑菇个体户啊。那是不用抢劫她,人家比她有钱多了,十万斤蘑菇那得多少钱?
她这才松了劲儿,扭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真对不住,我误会了。”
周渔摆摆手:“你这是对的,怪我没提前说清楚,其实我是想请你帮帮忙。”
王美丽讶异地看着周渔:“你不是想请我卖蘑菇吧?”
“不是,我是想请你帮我推销一下铃兰皂,一个一个星期,我给你二十块钱。”
周渔这话一出,王美丽都惊讶了,铃兰皂跟卖蘑菇有什么关系,怎么让她推销铃兰皂呢。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二十块钱的报酬,这顶半个月工资了,她怎么可能不动心?
“你要怎么推销?我们也有规定的,不能乱说话。”
“很简单,就是来了人买香皂,你每个都问一下要不要铃兰皂,不用多夸张,就跟刚刚介绍给我一样,介绍一下就行。你看看有多少人买了,有多少人没买。买了的你问问他原先用过吗?没买的你问问他为什么?”
周渔从包里掏出了个笔记本递给王美丽:“每天都记录,都记在这上面。”她顺手拿了一张大团结出来,递给了王美丽:“这是定金,一个星期后,我来收本子,再给你另一部分。要是做得好,以后还会有这样的机会。”
这可太简单了,给人介绍本就是王美丽的职责,只是她原先觉得铃兰皂要的人少,大家都不喜欢,所以懒得说而已,这不就是加上一个吗?
再说问问原因也没什么,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这钱可太好挣了。
她立刻接了过来:“那说好了,你放心好了,我保证给你办的漂漂亮亮。对了我叫王美丽。”
周渔点头:“我知道,很少有售货员给人这么清楚的介绍货品,你本身职业水准就很高。再见王美丽。”
周渔说完就离开了,倒是王美丽在原地高兴了半天,周渔刚刚怎么说呢,职业水准!她在嘴巴里来回念叨了好几遍才记住,这个词她不懂,但一听就知道是好词,而且周渔还说她很高,那就是很厉害!
她就知道,她热心卖货一定会有人喜欢的。
倒是周渔和王美丽都不知道,她俩站在百货公司门口说话,却是让趁着下班出来卖点香皂的莫芳芳看到了。
莫芳芳看着周渔走远的身影,特别想追上去,可想了想又没敢,回家后忍不住跟她爸爸莫大海说:“那信都送出去好几天了,周渔也知道我在百货公司卖香皂,你说她怎么没来找我啊。她是不是不愿意帮咱?那可怎么办?”
短短半年头发已经全白的莫大海叹口气:“咱求人家,不能要求人家,我再想想办法吧。”
莫芳芳问:“拆院子砸墙租出去的那些房子,还不够啊。”
莫大海摇头:“厂里职工今年的医疗费还没报销,救命重要,那点钱先给大家报销医疗费,工资我再想办法吧。”
第29章
周渔还以为尤雪丽会想一想才回复, 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周秋芬卖蘑菇回来,就把信捎给了她。
周秋芬一边摘围巾一边说:“她直接找了过来, 问我认不认识你, 我说你是我们老板,她就把信交给了我, 让我一定今天晚上交给你!”
周渔连忙道了谢,周秋芬冻了一天,脸都发白,周渔一边给她倒热水一边说:“还有几天就装修完了, 以后你们就不用大冷天在外面冻着了。”
周秋芬一想这事儿就高兴, 周渔将城西店交给她了, 说的是:“你就是临时店长,一个店配两个店员, 找谁你自己做主,月底结账看成绩。跟卖蘑菇一样,咱们有提成。”
周秋芬的对象是知青, 为了回城假离婚了, 她这些年一直等着对方来接她,带着闺女相依为命。
家里人开始还容忍, 后来也觉得回城什么的没戏了,渐渐就开始劝她找个人嫁了吧, 她又不愿意, 家里就不待见她了。
最难的时候, 就是林巧慧去卖菜的时候,家里人虽然住在一起,可跟她分了灶, 孩子生病花光了钱,她浑身上下都掏不出五分钱的车票钱,只有为了吃饭种的一园子菜。
是周渔的出现,让她一下子能挣钱了,又挣了不少钱,如今居然给她机会当店长,她笑的根本忍不住:“不怕冷,又不是不挣钱,这算什么。没人的时候我就去店里看看,哎呦,可真敞亮,我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菜店,你真让我当店长啊?”
周渔点头:“怎么?你还不想干?”
周秋芬连忙点头:“干!怎么不干!我原先觉得怵头,可干起来才发现,也没那么难。我要干,要干得好,带着我闺女过好日子!”
周渔就给她竖了大拇指:“有你这个想法,城西店我就放心了。”
不过周秋芬也没有立刻走的意思,跟周渔说:“就是秦月书找了我,说是她愿意干,只要你要她,她就不退缩。”
这是周渔找人看店的事儿。
周渔手里能干的人也不多,大家都种着棚呢,得着那种要不家里人多不缺人手的,要不不种棚的,周秋芬就是后者,又一直帮忙卖东西,她自然信任。
其他的还有张小翠和刘霞——她两家劳力多,用不着她们下地。而且这两人跟着她都有经验了,一个去市中店当店长,一个去城南店当店长。
就是剩下两个店长不好找。
秋桂婶其实可以的,不过她现在是周渔指导村民种植的副手,堆料教学很多事都依靠她,根本无法分神。
周渔就相中了老村长的大儿媳妇秦月书,周渔跟她接触了几次,觉得她办事儿沉稳细心,是个好苗子,想先让她当店员,如果干得好,培养她当店长。
结果老村长不愿意,认为这有点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意思,怕村民说他徇私,一口回绝了。
周渔还没来得及跟他掰扯,没想到秦月书消息灵通,自己送了话来,周渔对这种有主见的女子很是欣赏,直接跟周秋芬说:“你告诉她,只要她愿意,城北店就有她的位置。老村长那儿我去说。”
周秋芬高兴地应了,这才走。
周渔就把尤雪丽的信打开了,里面果然是小女孩的邀请:“周渔:你好,我想要跟你见面。最近南河电影制片厂的老师们在给选中的演员培训,时间是下午两点,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来以下地址,我们见面详聊。”
当然,她有些不好意思让周渔跑这一趟,还写着呢:“我请你吃好吃的,等你哦。”
周渔看着都能感觉到尤雪丽的兴奋,她每天都要往市里跑着看几个店面的装修,南河电影制片厂虽然挂着南河的名字,其实是南州市的厂子,位置就在城北,离着城北店不远,去一趟也不费事。
第二天,周渔就将看城北店的时间放到了中午,瞧完了进度,她就去了制片厂。
南河制片厂是省办厂,特别的小,占地小,固定资产少,人员也少,听说连带退休人员,都凑不够二百人。
原先是以拍摄纪录片为主,周渔没听说过他们拍过故事片,这次突然要拍故事片,周渔猜测,八成也是被市场经济逼的没办法了,总要吃饭的吧。
排练的礼堂也是制片厂唯一一个创收的地方——电影礼堂,门开在制片厂的大院外,平日里可以买票进入,今天排练,大门只是虚掩着,周渔一推就打开了。
恰好看到舞台上的情景。
她来的稍晚一些,训练已经开始了,周渔也不懂这个,找了个地方慢慢开,听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演的哪个片段——《雷雨》。
不知道是不是故事片的跨度比较大,让年轻的尤雪丽表演的居然是复杂的繁漪,这段好像是要让她吃药,周渔对这部小说仅限于学过,内容早忘了,可依旧看出了尤雪丽试图传递的情绪:她内心是想要反抗的,可偏偏又害怕,所以整个人处于矛盾中。
她喝药的动作,说话的节奏都变得缓慢起来,是在矛盾中挣扎,周渔不得不说:纵然尤雪丽很年轻,但她的表演很准确,很吸引人,她被带入了。
这一段很快就结束了,果不其然,老师给了尤雪丽一个夸奖:不错!真不错!
尤雪丽听着就老高兴呢,不过她显然注意到周渔了,那边一可以休息,她就向着周渔跑了过来,但毕竟是陌生人,这家伙跑到一半又淑女起来,走的很深思。
周渔可不是个怯场的人,干脆冲着她喊:“雪丽,我在这里!过来聊!”
尤雪丽立刻清脆的哎了一声,过来了,站在周渔跟前说:“多谢你过来!”
周渔笑着说:“不过来也不能看到你的表演。”
一说这个,尤雪丽就一脸盼望的样子,等着周渔的评价,周渔也很坦诚:“挺好的,起码我知道你要传递什么。”
尤雪丽就松了口气:“南河厂效益不好,他们就想转型拍故事片,可他们原先是拍纪录片的,连个演员都没有,就从广播员大赛里挑了一些人。我其实有点害怕,他们这是矮子里拔将军,硬夸,不过你说挺好,我就放心了。”
周渔就问她:“你看过雷雨吗?怎么想的?”
尤雪丽手一摊:“没有啊,第一次看,我没怎么想,我就觉得应该是那样。”
“那还真挺有天赋的。”周渔说。
尤雪丽是有求于人,自然有着诸多的问题想问周渔:“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就很迷茫。我知道有这个机会,也挺高兴的,毕竟哪个姑娘不想上大屏幕啊,起码能留住我的青春吧。可我不知道我会不会热爱,我现在没觉得我热爱,我甚至还担心,丢了我的好饭碗。”
“我觉得我这样的挺不好的,你懂吗?我不是为理想去干什么,我就是为了我自己!”
尤雪丽是个坦诚的人,周渔跟她根本就没交流过,可她在周渔面前将心底事全说开了,周渔只觉得这姑娘真可爱,也说了。
尤雪丽很惊讶:“我这样还可爱吗?”
周渔点头:“为什么不可爱呢。除了极少数人,大多数人也是在边走边摸索,人的一辈子这么长,怎么可能立下一个理想,就一头扎进去再也不出来呢。”
“至于你认为自己的自私,这其实特别正常。我种蘑菇也不是为了让南州以及全国人民吃上蘑菇,是为了赚钱啊。”
“我想赚钱,你觉得将好看的容颜留下记忆,这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不用苛责自己。”
周渔这么说,好似将尤雪丽身上某些绳索剪开了,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人也轻松了不少:“可我还担心,什么是演员,我能干好吗?干好了是什么样子?干不好是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
“你家有电视吗?”
尤雪丽摇摇头:“没有,我妈舍不得买,宿舍有人家买了,我弟弟经常去看,我都这么大了,不好意思去看。”
那就不好办了。
“这种事只有两个办法,一种是多读书,一种是多出去走走见世界。”周渔笑着说,“你前者是不行了,只能用后者了。”
“我知道演员是什么样,也知道做得好和做的不好是什么样子,可我的知道不能套在你的身上,你得自己知道,最低你能接受吗?最好你会为它奋斗吗?”
尤雪丽迷茫地看着她:“可我怎么看?”
周渔就说:“你最近有时间吗?我是说这边催的紧吗?化工厂能请假吗?”
尤雪丽点点头:“我有年假,制片厂这边,那部故事片还在筹拍当中,所以给我考虑的时间也比较久,让我在新年前进行答复就行。”
“那就出去看看吧。去京市演员扎堆的地方看看人家的话剧。要是办的下来的话,去香江,那才是真正发达的娱乐业。以后我们也会那样的。都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这简直让尤雪丽吃惊:“那得多少钱?”
周渔说:“一千块怎么也够了,我借你,就当谢你帮我打开蘑菇市场。说真的,没有你的帮助,平菇不会这么容易就开张。”
尤雪丽有点踌躇,周渔也指望她一时间立刻能下决定,说完就站了起来:“你好好想想,想好就去蘑菇摊给我递信。我先走了!”
尤雪丽很自然地站起来送她,可是周渔能看得出来,这姑娘的眼神都是迷茫,她显然正处于激烈的思考当中呢。
周渔不是大款,这钱借给她一方面是因为真的借用了人家的帮助,另一方面也是看到她的确有潜力。
爸爸给她起名的时候,就选了渔这个字,说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也愿意去做到这个字。
很多人不就是差个机会吗?
考虑了两天后,尤雪丽终究还是想把握这次机会,跟周渔说她想出去走走。周渔就如约将一千块钱拿给了她,不过这姑娘很有分寸,她给周渔了一张欠条,上面签了名按了手印,顺便还给了个抵押物,她的毕业证。
周渔:……
送走了尤雪丽,五家店面的装修也过半了,商务局的订货会终于要开始了。
周二各厂的厂长销售们陆续到达,姜桂香也把外甥王建叫了来,跟周渔见了个面,要两人先熟悉一下,怕两人生疏,到时候不好打配合。
哪里想到,一见周渔,王建就滑跪了,手里拿着南州晚报,跟周渔是这么说的:“这报纸我看了不知道多少遍,我真没想到,还能这么卖东西。”
“我看的时候我就想,我得拜托我阿姨见见你,要是能跟你学上一招半招,那我可厉害了。哪里想到,居然给我这么好的机会。周同志,我愿意跟着你干,什么条件都行?只要让我跟着你学,干啥都行!”
姜桂香都没眼看,“你比人家大,注意点。”
周渔也没想到,来了个迷弟,她开玩笑说:“免费也干?”
立时,王建就打了个磕巴,不过那就犹豫了那一下,他立时咬着牙说:“干!自古学艺还要三年孝敬师父呢,更何况这么厉害的本事。怎么都得干!”
周渔就是开玩笑,不过他这决心也的确不一般。
周渔就说:“放心吧,不会少了你的。省的你没钱给芳芳买好吃的。”
一提芳芳,刚刚这么大方的人顿时脸红了,摸摸脑袋:“你也知道我女朋友啊,她也喜欢你,我俩一起看的报纸,有空我介绍她给你。”
周渔自然应了,不过王建干什么,周渔也没说,她得看看才能定下,而王建和姜桂香显然也懂这道理,谁也没提,姜桂香下一句就是将这次的参加场上名单给了周渔和王建一人一份。
说真的,周渔瞧着真是心动。
商务局下面的便民服务可不止是蔬菜公司,还有饭店,酒店,供销社和理发店之类的。应该这么说,前几年还没私人经济呢,但凡需要服务的,都是商务局管辖的。
所以,这订货会来的可不止是食物。日化用品,穿衣穿鞋,纸张铅笔,琳琅满目,应该这么说,超市里有什么,这里就有什么。
周渔本就是想做超市,恨不得都抱回家。
可惜的是,她现在还没这个条件。
周渔只能放眼看食品类,除了油和粮食,都包涵了,尤其是小零食,什么饼干,糕点,香槟橘子水,牛奶糖,全部都有,但论起来,种类并不算特别多,譬如这糕点,多数是馓子麻花绿豆饼之类的。
姜桂香问:“你想进点啥?”
周渔就看向了王建。
王建知道这是考他呢:“小姨,上个月还用劵呢,现在不用副食劵了,那根本就不愁卖,这些都进了也有人要。更何况,供销社东西不够全,百货公司倒是全去一趟太麻烦,我们能都要吗?东西越全自然是越好。”
周渔也认可,这不是日后小卖部小超市大超市林立的时代,原先副食一直受管控,如今刚刚放开,就是不愁卖。
而超市是什么,不就是多而全吗?只要你生活里需要的,就能从这里买到。
周渔只能卖食品,就需要先做到:只要你想吃的,就能从周渔这里买到。
一旦这种印象形成了,人流自然往这边跑了。
第二天就是订货会,地方就选在了一处礼堂,周渔和王建在利民餐馆提前汇合,最后跟着利民餐馆的两个人——姜桂香和大厨李晓贺,一起过去的。
这是内部订货会,所以进去之前,姜桂香就说了:“你们跟着看,可以尝可以问,但不要自报家门说要,晚上再说。”
进去后,就瞧见偌大的礼堂,几乎已经被占满了,周渔倒是看着很熟悉,就跟后世的展销会差不多,不过现在人们要简朴得多,没有什么标牌之类的,就是拉个横幅,写着是哪个厂子的,然后在位置上将样品摆出来而已。
利民餐馆也只要食品,所以干脆姜桂香带着他们转。
来的大多是省内的食品酿造厂,也有一部分省外的。所以难免有重复的,譬如这饼干厂就有三家,酿造厂各个市都来了,糕点厂也来了五家。
这一转才知道有内行的好处,譬如李大厨会悄悄跟周渔说:“肃南的醋有点发苦,所以不要。江州的酱油不怎么醇厚,也少用。”
姜桂香也会说:“香喷喷食品厂饼干的配方是来自麦香食品厂,其实差不多,但是很多人认青禾。”“禾香斋的绿豆糕味道不错,老年人很喜欢吃。”……
姜桂香说着,周渔就和王建上去尝一尝,果不其然,真的如此。
因着姜桂香带着,他们只当周渔和王建是利民餐馆的工作人员,如今利民餐馆的名声可大了,而且他们的确也有饭前饭后甜点,如果能谈妥,虽然量少,搁不住名声大啊。
麦香食品厂的厂长徐军海就笑着说:“我这奶香饼干,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姜经理,你们利民餐馆名声这么大,可不能随随便便进点饼干。”
这话惹得其他几位饼干厂的厂长都不太高兴,尤其是香喷喷食品厂的厂长钟浩民,应该是个暴脾气,直接哼了一声:“徐大胖,能好好说话吗?这奶香饼干是你们家先做的,可配方是公用的啊,我们跟着做也是国家需要,你夸自己就夸自己,带着别人干什么!”
徐军海笑眯眯地回:“你怎么急眼了,这么大人了,一句话都不能说啊,我不就开个玩笑吗!行了,我不说了。”
钟浩民气得不得了:“你那是开玩笑,你就是贬低别人的产品。你们做出了配方,国家可是给你们厂奖励了,怎么拿了奖励扭回头还动不动高我们一头。哪里有你这样的。”
他气得恨不得吵两句,徐军海却半点没生气,一副宽容大度的样子说:“行,我错了,我以后不说了。行了吧。这老倔头!”
姜桂香也没说什么,只是过了这块才说:“麦香做得最早,在省里卖的也最好,徐军海在行业内算是第一,是有名的霸道。”
随后,周渔又跟着转了一圈,这会儿毕竟是一个市的招商,而且厂子的确不算太多,一个上午周渔和王建就逛全了。
姜桂香和李晓贺那边心里也有数了,大致定了下来,至于周渔则带着王建,商量着将需要订购的食品圈了出来。
几乎样样俱全,好在大种类不多,所以牵扯的厂家也不算太多。
这里面有比较好说话的,譬如酱油醋大酱这样的调味料,南州酿造厂的产品就很好,根本不用外地的,姜桂香跟他们比较熟悉,周渔又刚刚上过报纸,姜桂香中午吃饭顺口提了一句,这事儿就定下来了。
“先每个月给你们一样二百斤,看你们卖的情况,卖光了随时可以去进。”
至于汽水和香槟之类的,都是外省的,倒不是特别愿意,不过利民餐馆是大户,姜桂香跟他们熟悉,反正也要运输,也就勉强同意了。
到了晚上的时候,就剩下两个大类,饼干和糕点。
这个恰恰是过年过节人们买的最多的,又不容易买齐全的。
姜桂香更倾向让他们进麦香饼干厂的,“大家都认。”周渔却摇了头:“徐军海肯定不愿意。”
“我知道他脾气不好,不是有我在吗?我跟他认识好多年了,应该差不多,走,我们聊聊去。”
姜桂香坚持,周渔只能跟着,结果到了那儿一敲门,徐军海看是姜桂香,脸上笑的跟朵花似的,“姜经理,你怎么过来了?这是又准备采购我们家的饼干了?”
姜桂香和李晓贺商议过,现在人们生活条件好了,已经不像是过去缺东西,所以餐前甜点已经很少上饼干了,这次就没要。
“是来支持你的。”
姜桂香的话音未落,徐军海的笑容已经起来了,“就是啊,就算生活条件好了,一些习惯也不会改变的,怎么就钙奶饼干上不了桌了。你们要多少,我就这句话,就算要一箱我都给你送。”
姜桂香没想到他说得这么急,误会了,只能将后面的话接着说完,“我们餐馆的确是不要了,不过我给你带来个客户,我介绍一下,这是周渔,她是今年我们市的蘑菇大王,刚刚年前订货就卖出去了十万斤。”
姜桂香这么介绍,徐军海倒是扭头看了看周渔,略微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这态度这么傲慢,王建脸色都不太好看,姜桂香自然也看出来了,她于是说好话,“蔬菜公司给她批了门市部,她今年一口气要开五家呢,就想每个门市部多放点货品,方便群众。所以想从你这里进一些饼干,你看怎么样?”
“蔬菜公司批的,那不是蔬菜门市部吗?”徐军海笑了起来,“没听说过蔬菜门市部里卖饼干的。你们不能想一出是一出啊。”
姜桂香就说:“是蔬菜门市部,可也没规定,只能卖蔬菜啊。”
“姜大姐哎,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想起来了,你餐馆的草菇是不是就是她供应的啊。你跟她认识想帮帮她,我理解,这谁没点亲朋好友的。可你也知道,我们厂的产品那是供不应求,多少人排队拿着条子等我们的货呢。我都供不上。”
“你说……他们要是知道了,我不给他们货,给一个蔬菜门市部供货,那怎么交代?”
姜桂香还想说点什么,周渔直接扯住了她,笑着跟徐军海说:“是我们冒昧了,只想着麦香的产品名声大,没想到你们这么供不应求,今天打扰了。”
徐军海就笑了:“你理解就行。其实我说,你那蘑菇挺挣钱,加上饼干什么的,多不伦不类,你好好想想,别耽误了你生意。”
周渔点点头:“多谢提醒。”
等着出了门,姜桂香就忍不住骂了一声:“他就是故意的。他哪里供不应求了,他们厂刚扩大了规模,产量是足够的,他就是……他就是……”
姜桂香不好意思说出来。周渔倒是挺坦然的,“他看不上我们!”
姜桂香想安慰她:“我觉得你们这个挺好的,就是原先没有过,他们都是老死板,躺在那儿习惯了,根本不看是自己的能力,还是厂子的名声带来的,也不看政策也不看市场,啥也不知道,就知道高高在上。”
姜桂香使劲骂了一阵才舒服,周渔瞧着,王建早就躲一边了,显然很有经验。
她骂完了才想起了:“你早看出来了。为什么啊?”
周渔就说:“他把那个第一看的这么重要,就是很傲慢的人啊。”
姜桂香静了一下才说:“我也被职位困住了,总觉得他跟我笑嘻嘻,就是关系不错。其实人家就是看我的职位而已,我得反思。”但她也着急:“订货会一共就两天,明天晚上他们大部分就走了,你准备定谁家的?”
周渔就说:“香喷喷。”
姜桂香不觉得容易:“钟浩民的臭脾气还不如徐军海呢,徐军海是阴阳怪气,钟浩民可这能喷脸上,要不你别去了,我去问问他。”
周渔摇头,“不用,我去就行。”
结果周渔进去不过几分钟,就把这事儿定了,姜桂香都诧异:“你说的啥?”
周渔回答:“我说,我用两个月的时间从无到有卖出去了十万斤平菇,如果你让我卖你的饼干,我保证一年之内,香喷喷超过麦香!”
姜桂香:这是掐钟浩民死穴上了!
第30章
饼干搞定了, 就剩下糕点。
周渔本来想再接再厉,姜桂香拦住了她:“不用了,这个交给王建就行了。”
周渔就看向王建, 王建一个卖东西挺灵活的小伙儿, 居然脸都红了:“芳芳家就是禾香斋的,这事儿我能办!”
这是带着生意来的。
周渔还能说什么, 只能说:“那就拜托你了。”
王建的女朋友芳芳,全名贺芳芳,她爸妈倒不是禾香斋的厂长,也不是任何干部, 而是大师傅。她爸爸是特级糕点师, 像是绿豆糕等好卖的糕点, 都是人家的方子。
有了这层关系,这事儿自然就办了下来, 禾香斋那边暂时提供每种糕点一百斤,但人家也说了:“如果卖得好,再来进就是。”
这样, 周渔这个食品小超市的货源终于充足了, 店长定下了三个,至于王建, 周渔也问了他:“你想干什么?我这里有两条路,一个是采购一个是销售。采购是总体采购, 将这一圈盘活, 一个是销售, 但去了也不能立刻当店长,先当店员,我按着店长培养你, 两个月时间,干得好转正。”
这两活其实现在看不出好坏。
采购在后世是香饽饽,但现在可不一样,周渔是门市部,是个体户,而进货的厂家都是国企,人家地位高,多少年卖东西都是别人求着,个体户想跟人家打交道不容易。
至于销售,则是考验个人能力了,就算是一样的货源,一样的选址,不同的人销售量也不一样。
王建根本没犹豫:“我想干销售,我愿意干这活,我觉得买得多我就高兴,我就愿意琢磨这个。”
这事儿就定了。
王建家离着城北近,周渔将他分到了城北店。
这样一来,就剩下城东店还没店长,周渔回了村就去了老村长家,这会儿老村长正在院子里坐着抽旱烟呢,瞧见周渔还以为她问蘑菇的事儿:“第一茬的蘑菇已经出头了,再过两天就能采摘,张继东他们都跟铁路定好了车皮,棉胎也运过来了。”
周渔点点头,“您老操心我放心。”她随后问:“月书姨呢?”
老村长顿时警觉:“你找她干啥?”
周渔故作不知老村长的态度:“我城东店还缺个人,月书姨也愿意帮忙,我跟她说说,让她这两天去店里先了解一下。”
“不行!”老村长直接敲了敲烟杆,拒绝了,“你再找个人吧!”
“您觉得还有谁合适,给我推荐一个呗。”
老村长一下子就卡了壳,这满村子的人都动起来了,但说真的,农村人有泼辣的,可大部分都是一辈子老老实实种地干活,连市里都没去过,怎么去卖货?
而梅树村那几个能折腾的,早就跟着林巧慧去卖菜崭露头角了,哪里找得到新人。
他没有理由,居然一言堂:“我说不行就不行。”
周渔都乐了:“我还以为您是个开明的人,没想到,您居然这么顽固,四爷爷,你不就是担心别人说你以权谋私吗?”
老村长被说中了心思,哼了一声:“干什么事都得有牺牲,我掌管着这么大的一个村,身不正如何能管理大家。”
“我不认同。这是一种非常简单粗暴的防范于未然的做法,就是一刀切——我管着村里,为了大家都满意,甭管儿女有本事没本事,就在家窝着,太不顾虑别人了。”
“您还是亲爹吗?为了自己牺牲家里人。您觉得是不是特伟大,但我看来,反而是你不信任我们。”
“一是不信任自己,不信任自己的眼光,也不信任自己的能力。二是不信任自己的儿女,你自己的孩子你都不放心吗。三是不信任我们梅村村的村民,怕他们到时候指责您。最后是不信任我,怕我以后反悔。”
老村长都被周渔说的愣了,倒是秦月书本身在屋子里坐着,这会儿也走到了廊下来,趁机表明心意:“爸你放心,周渔看上我让我过去,也是当店员,干得好才能提副店长,才能转正。工资大头都是提成,我要是干不好,卖不出去东西,我就回来,绝不赖着。”
老村长没吭声,周渔软了声音:“您什么样,我什么样,村里人什么样,月书姨什么样,以后谁也不好说,可现在,您得承认大家都是一条心的。那就干啊。别为了避免以后的事儿挡了咱们现在的路,那不是因噎废食吗?再说现在走不出去,以后也就没有以后了,这会儿闯就是了。”
这还能怎么说,老村长叹一声:“要是不行,立刻回来!”
秦月书连忙高高应了。
这算是五家店都有了店长或者培养的苗子,如今货源也搞定了,周渔就将开业的日子,定在了1月25号,腊月二十。
这天是个周日,外加离着小年还有几天,正是采办年货的时间,是大家消费能力最高的时候。
第二天是周四,订货会就结束了,这天下午所有人员都会陆续离开南州,好在周渔提前完成了任务,不需要再去一趟。
周渔需要做的是去拉回货物,这个她已经想好了人选——严华!
前几天坐拖拉机的时候,她就问过严浩,他哥哥严华的卡车什么时候回来,正好可以雇佣他拉货。
车刚买回来就有生意,严浩自然高兴,“已经买好了,在路上呢,后天就到了。”
今天严浩来接他们,周渔又问了问具体时间,准备让严华后天就跑一趟,提前将货拉回来。
为了最近看店方便,周渔直接包了机(拖拉机),严浩今天的任务是送她和订好的十四位销售员去了市区——这两天装修已经差不多了,她们得熟悉店面,打扫卫生,最重要的是发传单。
对的,这种门市部可谓是前所未有,装修的时候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好多人都问:“怎么批发个蘑菇还要个门市部?”
这就说明这个名字带来的局限性了。
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儿,毕竟从蔬菜公司拿到的是卖蘑菇的特许权,她不可能随便更改。
来问的人毕竟是少数,他们纵然给他们讲明白了:“我们这里不止有蘑菇,还有调料瓶,各种糕点饮料饼干,都不需要券就能买。”更多的人是不知道的。
再说了,周渔他们这么介绍,对方也不一定信,用老太太们的话说:“你们说啥呢,咋能什么都有?听着跟供销社似的。就算是供销社,好多东西也都卖光了,买不上的。”
所以周渔想了想,做传单。
这在后世简直是司空见惯,别说大超市了,小超市开业也要发点的,可现在这却是独一份。
周渔专门找了黎雪,晚报有自己的印刷厂,负责南州晚报和日报的印刷,不过人家是不接受外单的,好在行业内都是相通的,她辗转给周渔介绍了南州印刷厂的一个印务,接了这个单子。
周渔的印刷也简单的很,没有后世那么精美,就是用普通的纸张,照片也不是现场拍摄的,而是用的南州晚报一个摄影爱好者的照片——就是周渔上南州晚报那张照片的拍摄者,上次他就说自己爱拍美食,周渔记住了。
他们先去的市中店,印务潘成已经等在那里,后面就是已经印好的五千张传单,瞧见周渔他就说:“都在这儿了,分成了五份,你看看行不行?”
周渔就抽了几张出来,分给其他人看看。
传单就是A4纸那么大,当头一句话,字体硕大:买东西送鸡蛋!
后面则是糕点饼干鸡蛋酱油醋等产品的照片,都不大,却保证让采买的主力老太太老头们都看清楚——他们大多不认字,而这些东西介绍的时候,很难一次性说齐全,这也是周渔必须要加图片的原因。
当然,放的最大的则是开业时间,地点和促销规则:购物满五毛送一个鸡蛋。
要知道,如今一斤鸡蛋六毛二,合着一个鸡蛋最少五分钱,这就是打九折呢!更何况,周渔太知道老太太爱领鸡蛋这事儿了——她上大学勤工俭学的时候,被老太太挤倒过!
瞧着这张传单,一群人都有点瞠目结舌,秦月书真是觉得想不到:“还能这么干?”
张小翠倒是好一些,她可跟着周渔去过吴县,见过周渔推销蘑菇的操作,不过也是挺惊讶的:“你是怎么想的呀,别的不说,一听送鸡蛋,我肯定来。”
周渔就知道鸡蛋大法好。
王建也兴奋起来,他就是爱销售,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东西的吸引力有多大,而且想到更多一些:“这可太棒了,这东西一发,先是这就是个新鲜事,能吸引人过来,再是这张纸很多人就舍不得扔,肯定要拿回去留着用。这一拿回去就不是一个人看了,八成是要传阅的,知道的人就更多了。最后说这上面的内容,这么多图片,就算记不住,也知道咱卖什么,这么多东西随便买,谁不想来看热闹,更何况,还有送鸡蛋,这一重重的,谁受得了?!”
王建这么一分析,大家都点头:“那我们赶快发吧!”
周渔就是这意思,不过发之前还拿了自己写的宣传话术出来,让他们先背下来,里面的内容倒是不难,譬如一定要先强调送鸡蛋的活动,这样把人吸引住,再说店里的具体情况,最后一定要告知开业时间。
就是有一点,很多人不太好意思。
周渔这批店员除了王建,都是村里找出来的,这里面张小翠她们是卖过东西的,还有七八位是根本没卖过的,抹不开脸。
这倒是简单,周秋芬是第一个背过的,自告奋勇:“我先试试!给大家打个样!”
这自然好,周秋芬当即就拿了几张传单出了门,站在了门市部前面的步行道上,这会儿正好是上午十点左右,这个店是市中店,本来逛街的人就多,不一时就有个阿姨慢慢走过来。
周秋芬立刻迎了上去,笑着跟这位阿姨说:“阿姨,我是这家蘑菇批发门市部的店员,我们要开张了!”
阿姨摆摆手:“不买蘑菇,贵!”
周秋芬笑着说:“我们可不止有蘑菇,有禾香斋的糕点,绿豆糕,红豆糕,鸡蛋糕,小麻花都有,还有奶香饼干,夹心饼干这类饼干,最重要的是,开业那天买够五毛钱送个鸡蛋!”
阿姨本来还在蹭蹭往前走,可周秋芬说一个糕点名,她就慢一点,说一个饼干名,她就更慢些,等着送鸡蛋的话说出来,她直接回了头:“真的啊?”
周秋芬将传单递给她:“真的,您看,这是我们的有的货品,都有图片,这里是我们的店名和开业时间,这一行写着:买够五毛送鸡蛋一个。不带骗您的。”
老太太是真不敢相信:“不是坏的吧。”
这可没培训,不过周秋芬卖蘑菇已经训练出来了,“是坏的,赔您十个。”
老太太顿时高兴了:“来来来,闺女,我不认字,你再给我念一遍,啥时候能过来买东西?”
这显然成功了,而且看着一点都不难,秦月书说:“这不就跟唠嗑一样吗?好像不是特别难,就是敢说就行了。”
有了榜样打底,他们显然不怕了,周渔就把传单都分了下去,让他们自己忙去吧。
至于周渔,则去了一趟百货公司——一周时间到了,她去王美丽那里拿推销笔记。
去的时候恰好是中午,附近不少职工趁这个时候来逛百货公司,日化柜台这边也有人,王美丽正给人介绍香皂呢。
还是给周渔介绍的那些话,不过她加了一句:“还有咱们南州肥皂厂的铃兰皂,有美白效果,你们也可以尝试一下。”
结果对方立刻摇头:“算了吧,前几年劳保用品没少发,一点都不好用。给我黄芪皂吧。”
王美丽一边拿一边跟聊家常似的说:“是怎么不好用啊?”
“味道只能说可以,但是用了不知道为啥,脸上都有点起疙瘩,我们家人都这样。本以为是家里人皮肤不好,可后来换了其他的皂就没事了。”
“大概是我跟这个皂不合适吧。”
这会儿王美丽已经将黄芪皂拿了出来,一边开票一边说:“那倒是,这啥东西也得适合自己。否则再贵再好看也不行。”
这话可是说到了对方心里,拿着票人家还表扬她呢:“你这位女同志说的有道理,态度又好,下回我还找你买东西。”
等着对方走了,王美丽就从柜台下面拿出一本笔记本,恰好是周渔给她的那本,周渔走过去的时候,正瞧见她往上面写字呢,跟记日记一样,写着日期,天气。还写着推销顾客:二十余岁女士一名,不购买,理由……
“很详细啊!”周渔一说,王美丽就抬起了头,下意识就想藏本子,不过瞧见是周渔,终于松了口气。
“你吓死我了。”
周渔问:“怕领导啊?”
“不是,我们领导不管这个,打毛衣也行,嗑瓜子聊天也行,反正不管的。”
周渔点点头,她上来走了走,柜台人多的,售货员就来介绍介绍,柜台人少的,要不聚堆聊天嗑瓜子,要不打毛衣,真的没人管。
这也是这会儿的正常现象,大锅饭嘛!
王美丽知道周渔是来问结果的,就拿着本子跟她说:“我每一个都写上了,你瞧瞧吧,只要是来买香皂的,我都推销了,他们不要或者要的原因,我也都记录了。你看看行不行?”
言外之意,自然是要尾款。
周渔大致翻了翻,不得不说,王美丽是个认真负责的姑娘,不过寥寥一个星期,她足足记满了半本,每页都满满当当,写的都很详细,比她想的要好。
周渔就将放了一张大团结的信封递给了她:“谢谢啦,我很满意。”
王美丽实在是没见过这么大方的雇主,捏着那十块钱,这会儿也心花怒放,“你要是还有这样的活,记得来找我。”
周渔点头,这才拿着离开,第二站自然是利民餐馆,利民餐馆这边人多,周渔为了扩大基数,一直都在投放问卷调查,今天说好是最后一天。等着两个都拿到了,她就会进行归纳总结,然后就可以去见见莫大海和莫芳芳,再一次踏入日化行业。
只是没想到的是,一进利民餐馆,就碰见姜桂香往外跑,两人差点撞到一起,瞧见是周渔,姜桂香一把抓住了她:“你来的正好,出事了。”
“什么事?”
姜桂香就说:“就是钟浩民,又反悔了,说是不同意给你饼干,电话里让我转告你一声。咱们快点走,他是下午三点的火车,这会儿还在招待所呢。”
姜桂香骑着自行车,带着周渔就风风火火往招待所赶,等着到了那儿,拽着她就上了二楼,钟浩民正在收拾行李呢,瞧见她俩,第一反应居然是想关门。
周渔也挺生气的,昨天答应好好的,还签了供货合同,堂堂一个厂长,怎么能过了一夜睡了一觉就说话不算话了。
她直接将手里的布包往前一扔,挡在了门旁,那布包里面放着周渔的笔记本之类的,也是鼓鼓囊囊的,那么大一个东西砸过来,钟浩民就算是想关门,也怕挨砸,就那么放开了。
周渔趁机一个健步就迈了进去,没等钟浩民说她动手的事儿,她先单刀直入大声质问他:“钟厂长,你出尔反尔要毁约?”
钟浩民昨天见周渔,就觉得是个挺干脆利落的小姑娘,哪里想到,他说了个不,小姑娘变成了大将军,凶极了!
而且,门没关,周渔声音又大,还有好多人没走呢,尤其是徐军海也没走,这要是让人听见了,脸都没了。
他立时就回头再关门,周渔说:“钟厂长,敢做不敢说吗?你关得了这个门,难到能关住我的嘴巴?我出去哪里不能说,你跟我说的好好的,给我供货,每个种类都要有,白纸黑字写着,我还给你做了保证,一年内香喷喷超过麦香!你怎么转眼就不认了呢!?”
周渔的声音可不小,外面已经有人往外看了。
钟浩民都要哭了,“周同志,周姑娘,你小点声吧。我错了行不行,我就是昨天被徐军海刺激的脑袋发晕,我们厂的东西真不比他们差,可就是卖不过,还见一次面被他笑一次!我就是……太想超过他们了。可……”
他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低头丧气地说,“这不合规矩。从来没有卖给过个体户,万一出事了,我们是要担责任的。”
周渔反问:“哪个条规上写着不准卖给个体户?个体户不是国家提倡的吗?没有国家允许,我们怎么可能办下来证明?”
“这还用说,不让投机倒把啊,你们不就是吗?”
周渔正色:“你错了,我有店面,有营业执照,我是合法合规的,我不是投机倒把。你少为自己的出尔反尔找理由。我告诉你,白纸黑字红手印,这是合同,不可能反悔。”
“你……你这不是逼人吗?”他扭头看向了姜桂香:“姜经理,咱们是老熟人了,你帮我说说话,哪里有这样强买强卖的?”
姜桂香也生气:“你签了合同,人家是要求你履行合同,老钟你这人,怎么还倒打一耙。你知道你误了多少事吗?你要是不答应,还有其他的饼干厂,你答应了,说得好好的,结果反悔了,现在别的饼干厂都走了,你让人家怎么办?”
“人家的门市部就是活该啊!”
钟浩民也不是不知道不好,可他昨天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合适,别成绩没干上去,还干出事儿来了。
这会儿干脆扭头给周渔,换了个说法:“周同志,我知道你这门市部要开了,可昨天我真的脑袋一热,我跟徐军海不和,你说能超过他,我就答应了。但实际上谁不知道,徐军海在南河就是第一的,怎么可能超过呢。你别跟我计较行不行?”
周渔哦了一声:“如果你是怕我说话不算数,你放心,我肯定说话算数,你要是不相信,我带着你去找徐军海,当着他的面说,我把香喷喷明年卖到南河第一。行不行?”
钟浩民只觉得周渔是个疯子,“你……你这是何必呢,这不是丢人现眼吗?”
外面传进来了声音:“我听见了。”居然是徐军海,他一张胖脸往里面瞅着,“我说你昨天怎么这么高高兴兴就走了,原来是跟香喷喷签了合同,不过,周渔啊,你这话说的可太大了,香喷喷怎么可能买得过麦香,你想什么呢?”
不过他喷人也是雨露均沾的,扭头就冲着钟浩民说:“你也是个当厂长的,这你都信,你脑袋管管用吧!”
气得钟浩民站起来就想跟他吵架,人家徐军海就是看热闹看笑话的,还扭头跟其他人说呢:“瞧瞧这俩,一个个体户,一个天天拿着我们麦香做比较,凑一起去了,还说要超过我们,怎么想的!”
周渔往外看,徐军海打头过来看热闹,不少人都跟出来了,都是食品行业的,这下全行业出名了。
好在厂长们也是有素质的,也就是徐军海这么一个异类,其他人瞧着周渔不善的眼光,大部分是大男人,也不好意思多看,很快就退却了。
单间外面很快就没了人,这次钟浩民根本就不听周渔的,窜了上去就把门关了,扭头说周渔:“这下好了,成笑话了。你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口气?你就不怕丢人!”
周渔淡淡地说:“我丢什么人,我说了话我没做到吗?没有啊,一年还没到呢。倒是你,还不如徐军海呢。”
这话让钟浩民怒了,周渔才不管他呢,一个厂长基本的诚信都没有,这人走不长。她讽刺厉害得很,“徐军海是高傲看不起人,但人家起码心里有数,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哪里像你,脑袋一热答应了,脑袋一冷就不干了,把信用当作破烂抹布,随便往地上踩!”
“你这样的,怪不得干不过徐军海,干得过才有鬼呢!”
这话可太难听了,钟浩民气得指着周渔你你你的,就差指到脸上去了,周渔半点不退缩,“你别不服气,这合同已经签了,你要不愿意,咱们拿着去商务局问问有没有效用!”
“你别以为你是国企厂长,我是个个体户,没有你路子熟,可你别忘了,我好歹也是个蘑菇大王,我的十万斤蘑菇还没发完呢,我倒要看看,我们南州商务局是护着你还是为我伸张正义!”
钟浩民就没见过周渔这样的,这会儿他才知道踢到了铁板了,他呼哧呼哧的喘了几口气,终于有些平静了,这才说:“你这是干什么,咱们好商量!”
他口气软了,这显然是可以商量了,周渔的口气也软了,“我这也是没办法,我门市部马上要开了,你不给我供货,这不是让我开天窗吗?你的顾虑我也理解,可我现在真找不到其他家了。”
周渔的话里就有了松动的意向,钟浩民听出来了,他试探着说:“要不这样,你再去找找,我供你一批货,让你先卖着。”
周渔就是这个想法,钟浩民这个人没诚信,她本来瞧着这个人不服气,可以联手干点事,但现在看,她大好的生意为什么要推这样的人上去。
她是故意放口风的,这会儿钟浩民上了勾,她直接说:“这样,一样一千斤,一共十样。”
钟浩民其实觉得有点多,不过,可以更改已经不错了,毕竟周渔这么凶巴巴,他可不想打交道了,连连点头:“可以,不过合同是不是改一改?”
周渔说:“好啊!”【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