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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我想在每个县每个镇每个乡每个村都有我的销售员!”


    周渔这个想法在伍月华看来是不可能的, “除了国家机关,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别说全国了,就是南州市, 辖区内1087个村落, 你就搞不定,你还能每个村子开个门市部?供销社都做不到的。”


    供销社是在较大的村子里设有销售点, 并不是每个村子里都有。


    周渔其实也知道,她这个说法有点过大,毕竟一个村子的购买力是养不活一个肥皂销售人员的,不过这代表了她的思路。


    周渔当时设想三层销售渠道的时候, 设想的销售渠道必须如触手一样, 可以触摸到夏国的角落, 而不是只停留在城市这一层。


    但这也随之带来了难点——怎么铺开?什么时候铺开?用什么铺开?


    显然,第三层不可能跟门市部一样, 去每个村子开店——它需要更简单一些,成本更低一些,还需要周渔在做这个时候, 有着足够的号召力。


    周渔这几天没有拿出对策, 倒不是她想不到——法子是早就想好的,而是她在权衡, 自己如今是否有能力这么做,还是先注重销量, 借用供销社渠道。


    前者艰难, 后者简单。前者有持续性, 后者并没有——周渔太知道,不用十年,供销系统就会式微。


    而她还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快速让肥皂盈利很重要吗?


    其实没那么重要, 肥皂的利润本身就是最低的,而她有菌种批发零售公司,有梅树村,有凝脂皂,并不缺钱。


    这让周渔陡然清醒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要走捷径呢。


    肥皂这个产品,是生活必需品,单价便宜,便于携带体积小,不就是她要的“开疆拓土”的商品吗?这其实是个不错的机会。


    这是她可以断然拒绝供销社的原因,不过,她的确是需要伍月华的帮助:“咱们商务局是今年成立了个体经济工作室对吗?主要负责什么?”


    伍月华一听就知道,周渔这是心里有方向了,她就没再说供销社的事儿,而是说起了个体经济办公室是怎么回事。


    “这是中央的号召,省里的决定,这两年待业青年越来越多,79年的时候,我们是提倡了一波顶替,让老同志提前退休,让出岗位来,解决了一部分。但实在是杯水车薪。”


    “这两年又发展了集体经济,各种渠道办了不少大集体厂子,也还是不够。个体经济现在蓬勃发展,省里就出台了文件成立了个体经济办公室,主要是给待业青年提供就业机会。”


    周渔就说:“你们目前提供了什么?”


    伍月华顿时闭嘴了,一时间,屋子里挺安静。


    周渔就知道,恐怕这就业职位挺难的,想也是,从79年开始,到现在都第五年了,能动的脑筋肯定都动了,这猛然要提供很多岗位,显然是不太可能的。


    周渔就说:“我的想法可能能跟个体经济办公室不谋而合,不过你们接受外来帮助吗?”


    伍月华立时说:“你来,咱们聊聊,放心吧,能做我们南州肯定配合你。”


    这可不是伍月华夸海口。


    南州市去年开始向着北方蔬菜集散地发展,无论是批发零售,还是大棚种植都已经起了规模,外加上梅树村的巨大影响力,可以这么说,南州商务局如今在全省都是头把交椅。


    就冲这个,伍月华根本不怕麻烦,她还怕周渔不麻烦她呢!


    年前日化厂要落在哪里周渔一直没定,伍月华心里就悬着,商务局是百分百愿意周渔落地南州,但毕竟省会更有竞争力,他们还专门开会商量了,局长张翰今定了基调——“无论是否花落南州,都要做好服务,谨记南州是梅树村的家乡”。


    当时他们是眼巴巴地等着周渔的消息,周渔来找他们的时候,伍月华记得,张局长可是连说了两个好!


    所以伍月华敢这么承诺。


    不过这次,周渔没让商务局等太久,第三天就到了,伍月华见了周渔就乐了:“看样子这事儿挺急。坐,你跟我好好说说,你这每个村都要有销售员是怎么个做法?”


    上次挂了电话,不仅仅周渔在想,伍月华也在琢磨,越琢磨就越兴奋,如果真的每个村都能有个销售员,那得是多少就业岗位?!要解决多少困难啊。


    对周渔来说,这种情况下,有个现成的法子很合适,叫做直销。


    后世几个品牌就是通过直销的方式,从一间小办公室起家,把商品卖到了全国各地每个角落。


    不过……周渔不想用。


    一是这种营销方式有些危险,一旦控制不好,就会直销变传销。


    二是这种营销方式是有一定自毁性的,有多销售员并没有强大的销售手段,只能通过亲友来达到销售业绩,等于社会关系完全断绝。


    可这影响的并不仅仅是销售员,还有品牌。梅树村和华美的形象一向良好,如果这么做,很可能会造成谈“梅树村”“华美”色变,那这两年的努力就毁之一旦。


    所以,周渔给的办法不太一样,她其实想做的是一个长久的店面养成活动,也可以说,她是想给自己找到合适的加盟店店长。


    但显然,现在她和对方都没有这个实力,所以她说的是:“我其实是想做一个长久扶持活动。”


    伍月华没贸然插嘴,只是给周渔倒了杯茶,周渔一边喝着一边解释:“为什么很多人明明没工作也不愿意做个体户,一方面是抹不开面子,觉得没前途不好听,另一方面也是没本钱。”


    “所以我想找到一部分人,譬如说每个街道一个人,每个村一个人之类的,可以免费从我这里拿到一百块肥皂进行售卖,当然,我不会仅仅提供肥皂,我还想请人来给他们上上课,告诉他们怎么销售。”


    “如果他们卖得好,那就可以升级,譬如说下次拿两百块肥皂,要是再卖得好,在下次就可以外加一样梅树村门市部里的畅销产品,接着去卖。”


    “我大概会设置几个等级,等到他们做到了,就可以授权他们成立梅树村门市部的加盟店,成为我们的一员。”


    “当然,这一开始都是免费的,保证了他们可以无本经营。另外,梅树村目前的名声还不错,可以解决他们认为没前途没面子的问题。这是我的想法,如果可以的话,我们随时可以合作。”


    伍月华可没想到,周渔想的法子是这样的。


    这的确可以提供不少就业机会,不过……她算了算说:“100块肥皂按着出厂价算就是37.4元,我们有一千多个村,这就是三万多,外加上乡镇,初步成本就是五万。你确定要这么做?”


    五万块可是好大一笔钱,很多厂子一年都挣不了五万块!


    周渔自然是算过的,她门市部和商场开的猛,所以导致现金一直紧张,但是流水却是足够的,这点钱很可以承受。


    而且,第一次拿货是免费的,卖了货就有了本钱,下次拿货就需要付成本了,所以周渔后续的投入有但也是可以接受的。


    但好处就多了,不可能每个村都有人做——所谓的梅树村有号召力是有局限性的,有些人他就是想要端公家饭碗,别说让他一点点跟着梅树村做,就是直接进梅树村人家也不愿意的。


    所以周渔估摸着这一批能有一千人就不错了,一层层淘汰,只要有十分之一做起来,那周渔的摊子就算彻底铺开了。在南州这个城市,完成了她的三级计划。


    那样的话,她就会彻底掌握南州的销售渠道,到时候无论是卖肥皂还是卖洗发水,只要产品好有赚头,就没人能争得过她?


    周渔点头:“我想试一试,如果咱们这边做得好,我还想趁机往外推广。”


    这不就是代表着南州又一次要成为榜样吗?虽然这一年这种机会有了好几次,可谁嫌弃少呢。更何况,周渔这法子,是实打实解决就业问题的,而且恰好可以解决他们平日里触及不到的一个难题——农村待业青年问题。


    农村人是有田地的,所以很多人往往会忽视农村的初中高毕业生无法招工的问题。但其实,这是也是个大问题。


    伍月华点点头:“那我知道了,你把你那个升级计划给我一份,我们研究一下。”


    这事儿是急,但却不能急着干,所以周渔将资料交上去就忙她的了,肥皂倒不是问题——日化厂产量完全供得上,问题是谁来上课?


    周渔将这活儿交给了范广西和秦月书,他俩一个是日化厂的厂长,一个是南州梅树村门市部的经理,周渔的要求是:“深入浅出讲出咱们的肥皂跟别人比有什么好处?也要告诉人家怎么卖皂才能卖得好?”


    周渔布置完了,愁的人就变成了范广西和秦月书,范广西一向严肃话少,让他讲课还要深入浅出,周渔听常虹说:“天天愁的拽头发,问我们喜欢听什么样的?我们说活泼点,他说唱首歌可以吗?”


    周渔:……


    秦月书的消息是林巧慧告诉她的,秦月书当了南州的经理,干脆就在城里买了房,将儿女接到了城里上学。


    不过平时没事,她还是回梅树村住,用秦月书的话说:“我没管过人,周总平日里不在,有些事公爹帮我分析分析我心里有底。”


    所以,她的事儿村里都知道。


    林巧慧跟周渔说:“月书天天往村委跑,那边不是有个阅览室,好多孩子在那里,一人发块糖,冲着人家讲肥皂的销售办法,还问人家听得懂吗?”


    周渔这天回来的早,下意识看了看四周,没见周朵的踪迹,用眼神问了问,林巧慧点了头,“周朵现在是月书的狗头军师,说了不要糖,她要经验。”


    周渔:……


    周渔提的这事儿要真弄起来,动静绝对不小。


    更何况,周渔是私企,她提出帮扶,提供教师和产品,那其他的手续就要商务局搞定。


    所以伍月华第二天就给周渔打了电话:“局里开了会讨论,这事儿可做。”


    但是,这个通知发往南州商务局发到各县乡镇村时,已经是5月20日了。


    南兴县是南州的下属县,距离南州六十公里,在后世这个距离开车最多一小时,但在1983年,去一趟市里则需要大半天的时间。


    所以通知5月20号发出,到达南兴县商务局局长案头的时候,已经是5月22号了,局长廖育看了一眼后,就打起了精神,“这是个好事啊!”


    等着开会的时候,他就将这个通知拿了出来,一边让大家看看一边说:“这个梅树村大家都知道,是咱们南州的著名私企,五月一号的时候,刚刚在京市开了第四家百货商场。”


    “可以这么说,梅树村如今是全国最大的私人零售公司了。这个通知我看了一下,意思很明确,一方面是促进就业,另一方面,也是人家梅树村想要在各县乡镇村建立销售点。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廖局长一说,其他人也点头:“是,这表面上看是一个街道一个人,可研究一下就知道,如果做得好,那就能开梅树村门市部。”


    “一个门市部最少也要三个人,这不是就业规模扩大了吗?”


    “对,这一个街道三个人,咱们那么多街道这可管不少事。”


    还有人补充:“更何况,梅树村门市部可不是一般的小卖部,它是和梅树村商场也就是一号店一脉相承的,我小妹就在南州市工作,说是梅树村门市部门口都有大海报,你可以在门市部订购所有一号店的产品,都可以免费给送到的,跟一号店买是一个价。”


    “梅树村一向是九五折,东西便宜样式多,生意肯定不错。咱们这发展个体经济也算是颇有成效了!”


    这么一讨论,廖局长就一句话:“那就赶快开会落实通知,每个街道一个人选,一定要选好,选那种有文化的知道上进肯吃苦的。”


    南兴县二三街道的褚伟民一大早就醒了,先是起床烧了水,下了面条,然后又端进去给娘和爹喂了,再给他们洗了脸,擦的干干净净的,自己才秃噜秃噜将剩下的面条汤喝了。


    他一米八的大个儿,这点汤里面就几根断面条,连点油星都没有,就是垫个底,根本不管用,不过他也没在意,饿习惯了。


    等着吃完了,他就在院子里干点木工活——他其实不是学木工的,他初中毕业就去当了汽车兵,退伍后,按理说这会儿会开汽车是香饽饽,怎么也有个好工作等着他。


    可谁能想到,他爸妈全瘫了。


    那会儿他才二十四,还没娶媳妇,姐姐嫁了人,在隔壁县,爸妈都离不了人,他出去工作就等同于让他们死。


    哪个当孩子的,也不能这样对爸妈。


    他就放弃了就业,他爸是木工,手巧得很,从小给他做木头船,木头枪,他也跟着学了点,就干脆在家里做点简单木工活,也算有个营生。


    他今天要做的是个书桌,是隔壁王家定的。


    王家三个儿子,书桌是给老小王小瑞定的——王小瑞其实今年已经二十了,高中毕业都四年了,不过这几年一直没工作,都在复习准备高考。


    读书就不能挣钱,还要吃饭买书,家里的两个嫂子就不怎么愿意,不过因着公婆,不好明说,只能忍着。更何况,公婆也说了,也就是这一年了,无论考得上考不上,都不供了。


    这都五月底了,再忍也就是一个多月,所以前一段时间,他们家挺平静的。


    意外出在一个星期前,下了场大雨,大哥怕王小瑞淋病了耽误学习,去学校给他送伞,到了以后才发现,这家伙居然逃课了,而且已经半个多月没去了。


    家里人勒紧了裤腰带供着,他居然还逃课,原本还忍着的嫂子们自然不高兴了,当天晚上就打了起来,两个嫂子合力,将书桌给他砸了,放了话:“以后别想让我们交一分钱!”


    王小瑞也是怒了,直言不读了,第二天就跑去了街道,问有没有工作。褚伟民还以为他是真不考了,结果昨天王小瑞的爸过来了,跟他定了个书桌说:“就差一个月了,怎么也得上完,要不白花钱了。做个最便宜的。”


    他选了梧桐木——这种木材成材快,不过软的很,一般是用来做背板的。


    这张桌子能挣两块钱,褚伟民就卯足了劲儿,昨晚上干到了半夜,今天再加个油,就能交货。


    没想到的是,半晌午,王家热闹了起来,他听着声音,好像是街道办公室的主任马文成过去了,人家没进屋,就在院子里说的:“前几天小瑞不是说要找个工作吗?恰好有个合适的,梅树村门市部你们知道吗?”


    褚伟民的耳朵就竖了起来——南州人没不知道的,工资高待遇好,干得好还能当店长,比工人挣得都多!


    果不其然,一听是梅树村,王家人都激动起来,连一门心思高考的王小瑞都开了口:“知道,叔,他们要招人?!”


    “可不是吗!”


    马文成是研究了半天局长的话,第一反应最合适的是隔壁的褚伟民,那小伙真是各方面都好,就有一点,他离不开家,马文成想了,卖肥皂总不能一直在家吧,就把他放弃了。


    那剩下的就都有点缺项了,不过既然文化放在了最前面,他就选了王小瑞,这孩子仪表堂堂,言谈举止都不错,应该是行的。


    所以,马文成介绍的时候可是抱着极大的热情:“梅树村跟市里商务局合作,做一个扶持待业青年就业的活动。就是免费提供教学,免费提供一百块肥皂,支持待业青年就业。”


    “这个你别看……”


    谁料他话还没说完,王小瑞就打断了,“马叔,这能算是梅树村吗?这不就是让卖肥皂去吗!”


    马文成笑着解释:“你听我说完,要是卖得好,人家就提供更多的梅树村产品,要是再卖得好,人家就帮你办一个梅树村门市部。小瑞啊,这可是好机会,你想想看,梅树村门市部多挣钱啊,以后你要是……”


    “这根本就不是梅树村,马叔你怎么这个也信啊,人家说卖得好就帮你办门市部?到时候怎么样还不是人家说了算,说你不行就不行,你行也不行。”


    “再说了,那肥皂怎么卖,不会是挑着肥皂满街道溜达吧,还不够丢人的呢。要是去梅树村当他们的职员还可以,当卖货郎我不干,我还高考呢!”


    马文成可没想到这么好的机会,人家还没看上,他扭头看向了王小瑞他爸,“老哥,你觉得呢?”


    他爸搓搓手,根本不拿主意,扭头往屋子里看,一瞧就知道,他老婆当家,结果里面的声音是:“去什么去,我们家小瑞是要上大学的呢,马文成,你让他卖货郎你怎么想的?你是不是嫉妒我们家小瑞能上大学?你们家马辉成绩不好……”


    马文成哪里想到,他好心好意还让人给误会上了,气的直接扭头就走,就这人家也没放过他,“你别走啊,你说清楚!”


    马文成出来忍不住骂了一声,这都什么人啊!他怎么就眼瞎觉得王小瑞行呢,这上梁不正下梁歪!没一个有眼光的!


    他……


    他一扭头,就瞧见了站在旁边的褚伟民,这也是个可怜的人,他点点头就说:“伟民啊,太瘦了多吃点,对了,过两天你给我做个凳子,家里凳子不够用了。”


    能照顾总要照顾一些。


    褚伟民连忙道谢,不过没离开,他刚刚可听见了梅树村要找人卖肥皂,还是免费给的,这不正适合他吗!


    他虽然天天不出门,可隔壁王家是有电视的,晚上的时候总会开电视,他听过梅树村的广告,也听见过梅树村的拜年,还听见过王家人议论梅树村,虽然足不出户,可他都知道。


    梅树村发展这么快,如果真的能开个梅树村门市部,那对他来说,是多好的机会!


    他连忙问:“马叔,梅树村那个活,王小瑞不干,我能干吗?我也是待业青年!”


    马文成一瞧他就叹了口气,“我倒是觉得你合适,可你家情况不行,这怎么卖东西啊。行了,我看看以后有没有其他的合适的工作介绍给你,我给你留意着。”


    褚伟民连忙说:“马叔,我听你说是一个街道一个人,那卖东西不就是在自己街道吗?不耽误我看爸妈的。我觉得我能行,我初中毕业,我会开车,我也能吃能干!”


    马文成倒是真动心了,可是又一想,局长可说了,要把这事儿严肃对待,一定要选出最合适的人选,而且要尽可能帮助,争取让梅树村门市部落地南兴县。


    他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不可能乱来,叹口气说:“真不合适,下次啊下次!”


    褚伟民就站在原地,看着马文成离开了。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听见屋子里咣当一声,仿佛是重物落了地,他连忙往屋子里跑去,就瞧见他爸已经摔在地上了,眼前还有打碎的碗。


    这一看就是想自杀。


    这几年这事儿也有两次,一次是听见他要放弃工作,一次是听到有个屠户家的独生女看上了他了,想嫁给他。


    为了不拖累他,他们就想死,这次显然也听见了,褚伟民没说话,低头去抱他爸上床,他爹根本不愿意,一直试图挣扎,半天他都没成功,最终他吼了一声:“你干啥啊!你能不能不这样啊!你干啥啊!”


    “我伺候你这么年,你们走了我咋办,我就没家了!我不能没家啊!”


    屋子里顿时响起了三个人的哭声,谁也不想死,谁也想活着,“可不能拖累你啊!”他爹和妈说。


    褚伟民抹了一把眼泪,“不拖累,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不会拖累的,这个在家干能行,我肯定!只要你们在,我就能干,怎么都能干!”


    周渔因着这件事,最近一直在南州,自然也住在梅树村——她早就可以在市里置办房屋,不过蘑菇生意多是在梅树村,周朵还梅树村上着学,所以不能搬走,周渔也就回来住。


    25号这天早上,周渔起床吃了饭,正准备去市里,李福军找了过来,“周总,早上五点我们巡逻,发现门口有两人拖着一辆板车等在村口,板车上还有两老人,是瘫痪的。


    为首的男同志说是南兴县的,叫褚伟民,想参加那个待业青年就业的活动,专门找到这里的。他说他是退伍汽车兵,父母瘫痪所以一直没就业,从街道主任那里听说了这事儿,他觉得这个他能干。不过主任认为他带着两个瘫痪老人没法弄,就拒绝了。”


    “他想着不能错过,就用板车拉着爹娘过来想见你,想要这个机会。他身边还有个小姑娘,叫郑大妮,才16岁,是他路上救的。住在山里的山沟村,也是可怜孩子,没爹没娘,自己带着三个弟妹生活。”


    “这次出来是攒了点鸡蛋想卖钱,路上差点让人抢了,被褚伟民救了。褚伟民说了自己要干啥,这姑娘一听,也不管他们村有没有其他要干,就非要跟着来,说是也想干。”


    “我问清楚了情况就往他们说的地方打了电话,郑大妮的打到了他们乡里,说是真的,褚伟民的那个打到了他们县里,也说是真的。”


    “这两人都在村委呢,现在已经吃了饭了,你看要不要见,不见我就给点东西,找个车把他们送回去。”


    周渔说:“见!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了!”


    第92章


    周渔匆匆过去, 刚到村委就瞧见了张小翠的婆婆从屋子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个空篮子。


    瞧见周渔,大娘就说:“周总你过来了, 我听说来了两个瘫痪的, 福军拿了几个饼子给人家吃,太干了, 不好消化,我就熬了点肉糊糊送过来,哎,真可怜啊。”


    梅树村里的人本就很善良, 当年家家户户都穷, 也没人欺负孤儿寡母的周渔家, 如今富起来了,更是大方。


    周渔就问:“都在里面呢?”


    “没有, 那个小伙子让人领着去村医那里去了,你不知道,一米八的大个, 瘦的风吹就倒, 就这样,从南兴县愣是拖着板车来了咱这里, 得有一百多里路呢。”


    “走了一天两夜,那肩膀头子都磨烂了, 不收拾收拾, 这天又热了, 化了脓得感染。”


    “他爸妈和那个小姑娘在屋子里呢,他爸妈都是全瘫,除了肩膀头往上能动动, 啥也不顶用,一说起来这个儿子就是哭,那小姑娘挺好,嘴甜手勤快,这会儿正给他们喂饭呢。”


    周渔点点头:“那我去看看。”


    这会儿天热,大门根本没关,周渔走进了就瞧见了忙碌的郑大妮,说是16了,个子也就一米五,又瘦又小又黑,这会儿正一口一口地给两个老人喂糊糊,边喂边劝:“别哭了,大爷大娘,你看伟民大哥那么孝顺,他不把你们当累赘啊!”


    “人有父母是不一样的。大娘大爷,你们看看我,他们都说,我爹妈死了,给我留了弟妹是累赘,媒人们也都说,你要是没弟妹,怎么也能嫁出去,找个汉子养着。”


    “可我不这么想,我爹妈死的时候,我说真的,我都顾不上伤心,因为我得把弟妹养活了,总不能饿死吧。等着回过神来,那股劲儿就过了,日子就往前走了。要是没有弟妹,就我一个,没人说话,连个家都没有,就跟草一样,我真不一定活下来。”


    “要我说,既然都这样了,那就这么过呗,老天爷不收咱,就得好好活着。你们好好吃饭,天天高高兴兴的,伟民大哥心里也高兴,也能多顾顾生活。”


    “我这话劝了你们一路了,如今到了梅树村了,您看看,好日子要来了。你们可不能拖后腿。”


    周渔听见,车板上,只有嗯嗯嗯的声音,显然是听进去了。


    周渔这才瞧了瞧门,郑大妮扭过了头来,周渔瞧见,在这一刻,她虽然在劝这对老人,不过她的眉头是紧皱的,眼睛也有些空洞,显然,她虽然劝别人很有道理,但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呢。


    周渔放缓了声音,自我介绍道:“我是周渔,就是梅树村门市部的总经理,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郑大妮从山沟里来,这一路又不进市,根本没接触过任何梅树村的信息,而偏偏褚伟民是“听”的所有信息,也不知道周渔的样子,郑大妮根本没准备周渔这么年轻。


    她只知道周渔是从一个农民做起来的,一共用了两年时间。


    这会儿,郑大妮的眼睛都亮了,看着周渔就像是看到了大宝贝一样,很大胆地问:“你真是自己做起来的,我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周渔都乐了,但她自己就是个大胆,所以一点也不觉得这么问有什么问题,笑着说:“对,都是我自己。我猜你这会儿心里一定挺高兴,觉得我这么年轻能做起来,你也有机会!”


    郑大妮毫不掩饰,疯狂点头:“是,我说我要卖鸡蛋再买鸡,再生蛋,村里人都笑话我,说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我就是瞎胡闹。”


    周渔笑着说:“我开始是养蘑菇,这东西也挺难的,要是生了杂菌,就彻底完了。而且我也没有退路,手里就几瓶菌种,大冬天的也弄不到新的。但想做就得做。”


    郑大妮笑:“我也是这么想,出来卖鸡蛋的时候我就这么想,听到伟民大哥讲可以领肥皂开门市部的时候我也这么想,我就来了。”


    “你就不怕是骗子?”


    郑大妮虽然年纪小,可心里有数,“不怕。一来伟民大哥救了我,还愿意带着父母出门,他是好人,我信他。二来你们是免费送肥皂,我大不了就是白跑一趟,可如果是真的,应该是你们比较担心我们白拿东西吧。你咋敢呢?”


    周渔没回答,再问:“那你现在咋想?”


    “我觉得你们村里人很好,你也一样很好,我都担心你会赔钱。不过,如果你让我干,你放心我一定不能让你赔钱的,我们这样的人,找条路太难了,要是让你赔了,以后的人咋办?”


    这话虽然简单,但里面含的内容可不简单,一个没上过学的,穷困的,差点被抢了的小姑娘,可她做事之前,知道判断真假,知道无论结果如何试一试再说,知道为梅树村着想,更知道为后来人铺路。


    她很好!


    周渔就问:“那你咋能保证不让我赔了?”


    “如果拿了肥皂,我就带着弟妹翻山去卖,你放心,山沟村附近的村庄我都知道,我可能走路呢,无论多久,我总是能卖掉的。而且我养了六只母鸡,每天可以下六个蛋呢,就算卖不掉,我也能还的,不过我觉得,用不到我的蛋。”


    “我会想尽方法卖掉的。”


    周渔点点头:“我知道了。”


    郑大妮看着她,显然想听周渔的正面回复,不过周渔这会儿并没有立刻回答她,郑大妮虽然很着急,可也没有歪缠,周渔觉得这姑娘是个人物。


    不多时,褚伟民就回来了,果不其然,瘦的跟电线杆子一样,脸颊深深地凹了进去,看起来有些尖嘴猴腮的,不过周渔知道:这不是长得不行,是瘦脱相了。


    褚伟民当过兵,岁数大一些,比郑大妮要考虑的周全,见了周渔先道歉:“周总,我们贸然上门给您添麻烦了,真是对不住。就是这机会太难得了,我没了办法,才出此下策。”


    周渔也没回答他自己计较不计较,而是问:“你们街道主任到底怎么说的?”


    褚伟民就把当时的话仔仔细细说了一遍,他也是个聪明人,察觉到周渔的意图,还专门强调了,“主任说,要学习好吃苦耐劳,还得家里没拖累能干的。”


    周渔就知道有些问题了。


    褚伟民人家不愿意其实是有情可原的,说真的,拖着两个全瘫的老人,如果他不真的来这一趟,周渔都不觉得他能行——这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但卖肥皂上,学习好放在吃苦耐劳前面,不太对。周渔猜测,他们是想着日后要开门市部,必须有文化的才能管理。


    但这都是后话了,首要的得干起来,卖肥皂东西小利润低,还要抛头露面,即便有梅树村在前面吊着,很多人也不会愿意的,如王小瑞这种,强硬的不答应还是好的——人家有自己的追求,就怕又觉得梅树村好,又觉得不好拒绝,委委屈屈应了,又心里嫌弃,到头来,她这帮扶计划就完蛋了。


    周渔就跟褚伟民和郑大妮说:“其实我们是有专门的通知的,为什么不是自己找人,而是要和各级部门合作,是为了解决一个问题:选出来的人是否靠谱。”


    这个靠谱不是刚刚说有文化嫌弃不愿意干的靠谱,是说作奸犯科偷鸡摸狗这种人品恶劣的人,这么多人梅树村很难一个个查证,组织推荐起码大部分是可信的。


    “所以原则上,我还是认同各部门报上来的人选。”


    这话落了,郑大妮和褚伟民都有点失落,郑大妮想说什么,褚伟民拦着她先开口:“我知道,我们这个不合规矩。”


    周渔点头:“是,不过……你从那么远,能带着父母一路,还救了人这么一路走过来。大妮没有父母,愿意拉扯弟妹,不怕苦不怕累有机会就要来试一试。我觉得,你们是符合我要求的,我想给你们一次机会。”


    “要不这样,现在是早上8点,我给你们一人二十块肥皂,你们去周边兜售,晚上八点前,回到梅树村,如果卖出去了,我就留下你们。如果没卖出去,我找车送你们回去。”


    褚伟民和郑大妮都以为没戏了,哪里想到,周渔话锋一转,居然又给了机会,他俩立时喜出望外:“可以的,我们愿意!”


    华美日化第一批肥皂生产出来就拿回来给梅树村的村民试用了,所以这里也有库存,周渔一说,周福军就已经去库里取了四十块。


    他贴心,还拿了两个布包,一个装了二十块给他们。


    时间有限,褚伟民和郑大妮谁也不想浪费这次机会,拿到手里立刻就起了身,褚伟民扭头就想拉板车,周福军就说:“你要是放心,就把你爹娘留下吧,我们照看着。”


    “你这伤口刚包上,再拉扯又得破了。何况,这天虽然热了,但这么一天也挺受罪的,让你爸妈舒服舒服。”


    哪里想到,褚伟民先道了谢,却说,“叔,我回家没人帮我看着,要是走远了,也得这么拉着父母去。街道主任之所以不愿意推荐我,就是因为怕我带不了父母,我今天要是放下了,那不就是作弊吗?我得拉着。”


    “爸妈,你们跟着我受罪了。”


    说完,他就用刚刚包扎好的肩膀拉起了板车,郑大妮在后面帮着推动,一声“走”,车子动了起来。


    知道有人来,村里不少人来看怎么回事,瞧着他这样,很多人都叹口气:“不容易啊。”“这后生不错!”


    倒是周渔也没闲着,直接去了商务局找了伍月华,跟她说了说底下这个想的太远的问题:“吃苦耐劳更重要,愿意干自然会学,有文化是添彩的,不是最重要的。”


    伍月华也没想到,周渔没那么看重文化水平,不过周渔说得的确有道理,她就点了头:“我再跟大家强调强调,放心吧。”


    周渔又去日化厂看了看,凝脂皂的广告拍的好,尤雪丽的号召力也强大,如今日化厂都在全力以赴生产凝脂皂,用范广西的说法是:“哎呀,供不应求。”


    这个周渔知道,虽然说除了南河外,其他省只有省会有商场和代理店,但这年头流行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只要出了名,大家都会想办法或者托人或者从各种渠道买到。


    周渔就听着周秋芬说:“浙东这边好多人一买几十块,根本不是自己用的,我们猜测是代买的。”


    叶景天也跟周渔说:“我们原先就是干这个的,一看就知道,倒买倒卖的可不少,这说明你们凝脂皂需求量大啊,要是能把销售铺下去,销量不止翻倍!”


    叶景天还问:“你那法子也太慢了,从南州开始,再推到南河,再推到全国,不是你的风格啊。”


    这自然不是周渔的速度,周渔说:“肯定不能这么做,南州是点,点做好了才能往外扩,你稍微等等,不过这些倒买倒卖的人联系方式可以留一下。”


    叶景天一听就明白了:“你是想发展他们?”


    “不一定,不过,”周渔笑,“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朋友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合作一下。”


    等着回去,就已经六点了,周渔问周福军:“他们回来了吗?”


    周福军摇摇头,有点担心地说:“也不知道卖的怎么样?”


    周渔就说,“先别管这个,肯定是要回来睡得,先把睡得地方收拾出来。我记得那会儿蒋学名没地方住,在咱们村里收拾出来一个院子住了几天,现在还有空着的吗?找几个人帮忙收拾一下,让褚伟民一家住进去。至于郑大妮,住我们家吧。其他的等他们回来再说。”


    纵然他们是一起来的,但男女还得分开。


    周福军一想也是,这忙乎一天肯定累坏了,就说:“饭我们家管就行,晚上蒸的肉包子,热一热正好吃。”


    周渔也没说什么,这一年,老村长虽然管事,但终究岁数大了,精力不足。年前就跟周渔说了,看中了周福军,想带着他干两年,以后让他当村长。


    周渔和秋桂婶是最开始合作的,对于周福军一家也是了解,自然同意,所以如今村里巡逻遇事都是周福军出面。


    他来招呼很正常。


    周渔和周福军吃了饭就去了村委等着了,大概因为上午褚伟民那番话,大家都知道这两个孩子都不错,不少干完活的村民也过来了,想瞧瞧他们能不能留下。


    周老旺还说呢:“你说他们四个,能走多远?”


    这么一说,倒是有人知道点,周晓峰说:“我今天去石头村办事,碰见他们了,他们应该是往那边去了。”


    这么一说,大家都问:“四个人一起,还是分开了?”


    毕竟他们不是一家,说真的,若是按个人来算,褚伟民肯定比郑小妮有经验,但他带着一双父母,行动速度肯定上不去的,郑小妮则要灵活多了。


    按着常理来说,郑小妮自己行动更有胜算。


    哪里想到,周晓峰说:“四个人一起,我听着褚伟民让郑小妮自己去,别管他了,郑小妮说,你救了我,我不能放下你。褚伟民赶了几次,那姑娘主意正的很,都没离开。”


    这么一说,村里人都挺感慨的,“都是好孩子啊。”


    可不是吗?患难见真情,这可是涉及到日后的营生,能这么做,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因着这个,大家更是格外关心起来,纷纷分析:“这石头村恐怕不好卖,他们不缺这些,天天往外卖东西呢。”


    石头村的严华兄弟运输加倒货是越干越大,将整个村子都带了起来,不少人跟着买车当司机,如今的富裕程度仅次于梅树村。


    他们离着市区近又有车,外加有钱,村里人没事都进城逛逛,并不缺乏购买的渠道,自然不好卖。


    又有人说:“下面是柳树村,柳树村跟着咱们种蘑菇,家家户户都有棚,干活的人都去地里了,村里也不让进,恐怕也卖不出去。”


    这么一说,这个方向可是真不咋样。


    这一等就到了七点半,眼见着天都黑了,大家都忍不住说:“别说困在哪里了,要不找找去吧。”


    “就是啊,躺的躺,小的小,别出事。”


    周渔也有些放心不下,刚想说有拖拉机的出去找找,就听见有人激动地喊:“回来了!回来了!”


    这一声可是让大家松了口气,但立刻又悬了心,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没卖出去啊,那可太可惜了。


    不少人都迎了出去,果不其然,郑大妮是跟褚伟民他们一起的,两个人就跟早上走的时候一样,一个在前面拉着板车,一个在后面推着。


    瞧见大家都出来看他们,他俩都抬起了头,大抵是心里高兴,两个人都露出了笑容。


    秋桂婶一看就乐了:“笑了笑了,这是全卖出去了?!要不不能高兴?”


    果不其然,郑大妮用脆亮脆亮地声音,高高地回答大家:“卖了!都卖了!我们都卖出去了。”


    这声一出,周老旺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这种叫好声让郑大妮和褚伟民都想不到的,他们是第一次来梅树村,可谁能想到,梅树村的人这么和善呢。


    知道他们是远道而来的,不但让他们进了屋休息,还给他们饭吃。知道他们不符合规矩,周渔也给了他们机会。如今,他们做到了,路上的时候,还担心因为回去太晚了,太打扰人家了,没想到的是,那么多人欢迎他们,他们眼里都是真切的关怀,还为他们叫好!


    褚伟民和郑大妮在遭遇了不幸后,都担起了生活的重任,为了活下去,他们即便再苦再累也得咬着牙,告诉父母和弟妹,“我能行,我不苦!”


    可他们也很年轻,郑大妮甚至还没成年,他们也需要关怀,也需要鼓舞,也需要支柱啊。


    明明是那么陌生的村落,明明是那么陌生的人,可怎么就对他们那么好呢?


    郑大妮没忍住,眼圈都红了。


    褚伟民更克制一些,隐忍着笑着解释:“大妮卖得快,早就卖完了,我卖的慢,大妮是怕我拖不回来,才等的我,也不知道过点了没有!”


    根本周渔回答,周老旺的大嗓门已经说了:“没呢,刚刚天气预报结束,还早着呢。”


    可他说,褚伟民和郑大妮是心里放不下的,他俩的目光还是看向了周渔,周渔点头:“真的没到呢。行了,忙了一天了,住的地儿和饭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们先休息,再说怎么卖的。”


    两个人没想到还准备了饭菜和住处,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了,让秋桂婶他们直接拉走了。


    等着都收拾好了,周渔才知道,这俩人今天跑了两个村就发现不对劲,村里很难卖,商量了一下,问了路直奔最近的一个百花镇,那里离着梅树村十多公里远呢。


    “那里没有梅树村,不过好多人都知道,我俩就找了个人多的地方吆喝,吸引了不少人,以四毛四的九五折的价格,都卖出去了。”


    周渔一听这个就笑了,他俩一来发现村里卖不出去,就及时转换地点,二来对这款肥皂完全不懂,没办法从质量各方面去吸引人,但想到了梅树村就是打九五折,于是降低售价,用比镇里的供销社便宜的价格卖出去。


    除了有毅力能吃耐劳,这头脑也够用!


    所以,当他们问周渔“我们行吗”的时候,周渔毫不犹豫地告诉他们:“欢迎你们!”


    两个人根本没有任何欢呼,只有红了的眼圈。


    周渔只当没看见,接着说:“不过你们得照常参加我们的培训,了解一下我们肥皂的特点,销售的技巧。”


    褚伟民和郑大妮哪里能不同意呢,立刻点头:“好!好的!”


    培训就定在了6月1日开始,自然不能将这一千多个人都呼啦啦跑到了南州市内培训,所以只能让范广西和秦月书牺牲一下,每个县城跑一趟。


    第一场就在南兴县,周渔也跟着过去了,发现果然,伍月华强调过后,南兴县这一百多人,看起来都是能闯能干的样子,最重要的是,都挺乐意的。


    干什么事情愿意干才能干好嘛!


    褚伟民照旧是拖着父母前来的,这会儿天不冷不热,他把父母放在了屋檐下,自己则坐在教室的后门处,一边听课一边照顾。不过即便是这样,周渔瞧见,他也没少回答问题,应该是学的很好。


    等着讲课结束,大家就签了约,一人领了100块肥皂,回去卖肥皂了——日化厂在六个县都设了个点,卖完了随时可以来进货。


    一个县签约的不过一百六七十人,一人一百块肥皂,也不过是一万六七千块。而一个县的人口最少也要四五十万,正常情况下,每年每个人肥皂消耗量在一公斤左右,也就是四块。


    一万多块和将近两百万的需求量相比,就仿佛滴水如大海一样,不过短短一个月,范广西就顶着七月的太阳,找了周渔:“这法子真管用啊,上个月你知道卖出去多少肥皂吗?”


    周渔其实心里大致清楚,第一轮有一半人都没卖出去,彻底放弃,随后第二轮又有三分之一放弃了,再往后就稳定了,坚持下来的是365人。


    不过人家范厂长都这么激动了,她就装不知道:“多少?”


    范广西简直乐坏了:“三十万块!顶南州肥皂厂了!这个法子可太好了!”他还催呢,“你什么时候在南河推广?全国呢?”


    周渔自然早就准备好了。


    南河和南州不同,南州商务局对周渔是全方位帮助扶持,但是其他地市周渔并没有这样好的关系,像是和南州一样,从商务局下通知,到各乡镇街道找人,是根本不可能的。


    再放大到全国,即便周渔跟不少省份的商务局进出口处处长关系不错,这也是做不到的。


    周渔是拿着南州当范本,做好了再去推广——这个推广不是由各商务局进行,而是用宣传来吸引想要解决就业问题的各县市商务局,还有同样想走出困境致富的普通人。


    不过并不是广告,而是一条新闻——由南州日报和南州电视台选送。


    内容是南州商务局个体经济办公室,通过和华美日化厂、梅树村门市部合作,为城镇待业青年提供就业岗位,无抵押领取一百块肥皂作为启动资金,通过卖皂,最高者一个月收入380余元,最低收入27块五毛,平均收入三十六块五。


    这条新闻前几天已经报上去了,省报和省电视台已经发了,因为省报的新闻写的特别详细,所以梅树村各地市的门市部,都来了不少求助的人,问周渔能不能给他们提供机会?


    周渔也得到消息,省报和省电视台已经将通讯消息送到了国家日报和国家电视台,就等着采访和播放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这条新闻还没播出,另一条新闻却一下子引来了全国的关注,新闻的名字就叫做《拉着父母的卖皂人》。


    这是由夏国青年报报道的,主人公就是褚伟民,可问题是,周渔根本不知道!


    第93章


    周渔知道这个报道, 并不是看到了报纸,而是收到了来自京市的两个老熟人的电话。


    一个是国家日报的徐飞,他先打了电话来, 和周渔开玩笑:“这么好的新闻, 你们怎么找了夏国青年报,不找我啊?”


    周渔很奇怪:“什么新闻?我们的新闻不是已经推到国家日报了吗?”


    徐飞听出了周渔的不知情, 立刻说:“今天早上,青年报发了一篇配图新闻,叫做《拉着父母的卖皂人》,写的是你们梅树村的零售人员褚伟民, 你不知道吗?”


    周渔现在在南州, 青年报传到南州要晚一天, 她自然没看到,不过这题目周渔都不用问, 就知道里面讲了什么——褚伟民带着父母不畏艰苦自力更生的故事。


    这个故事一来是待业青年就业,二来符合夏国的传统孝道,三又有冲击性, 一看就是个可以引爆的新闻。


    周渔从一开始见到褚伟民就知道, 他是可以作为焦点人物的。甚至在准备宣传的时候,也有人建议她用褚伟民做新闻。


    不过周渔没有选择, 她知道,自己要提出来, 褚伟民作为这项扶持活动的受益者, 他就算心里不愿意, 也会答应的。


    但她从自身原因,不是很喜欢用苦难博取关注,当时就拒绝了, “一个月36块五的平均收入,已经可以吸引到足够多的人了。”


    所以这事儿就截止到提一提的层面,没人跟褚伟民说过,周渔万万没想到,这事儿怎么还被报道了,甚至不是从市报报道出来的,而是从国家青年报!


    她都没接触过国家青年报的人!


    周渔坦言:“这新闻我不知道。大致内容是什么?”


    虽然猜到了,但毕竟没经过他们审核,周渔也得再问问。


    徐飞跟周渔没少打交道,可太知道她的性子了,周渔这人敢做就敢当,显然这是个意外,他点头:“那恐怕是有记者采风碰到了,不过怎么没联系一下你们?这不太应该。


    内容倒是不错,对你们也有宣传,从褚伟民退伍照顾父母讲起,讲到了他为了争取机会,拉着父母跑到了梅树村,你对他进行考验后破格允许他加入,以及现在已经做到了南州市第一,一个月净收入380元。”


    “对你们都是夸赞,应该对你这个扶持计划推广有帮助。我真以为是你找的人报道的。”


    这上面细节太多,一看就是真采访过,周渔觉得自己得问问褚伟民怎么回事,就先挂了电话。


    不过,这新闻太有吸引力了,徐飞还不忘嘱托她:“我们也对这个新闻很感兴趣,可以从你们梅树村的角度进行采访,你如果有意愿给我打电话。”


    等着挂了电话,周渔就给南兴县的华美日化批发点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找一找褚伟民,让他给自己回个电话。


    不过,这新闻实在是太红火了,电话一挂,国家台广告部的章玲主任又打了过来,她显然也是为了褚伟民这个新闻的。


    “我们采访部看到了青年报的报道,认为褚伟民的精神很值得学习,想要对他进行了解和拍摄采访,知道你们是广告部的大客户,找到我这里来了?!”


    “你给安排一下吧。”


    周渔和章玲关系不错,有些话也能说实话,“这新闻我们梅树村和华美日化都不知道,具体情况我还在了解,等我了解了我再给你回复吧。”


    章玲一听就说:“这么大新闻你们不知道?行了我懂了,我先说没联系到你吧,你先问问看。”


    周渔又等了等,中间还接到了张小翠的电话——她就在京市,显然也知道了:“已经有人拿着报纸过来问,能不能卖肥皂?我留下了联系方式,不过,不是说过几天才开始宣传吗?怎么这么快就开始了?”


    这真是打了梅树村一个措手不及,周渔只能说:“提前启动,你赶紧让负责人到位。”


    随后周渔又给王建,叶景天,周秋芬、刘霞几个人打了电话,告知了一下这个突发情况,叮嘱他们:“电话恐怕不多,信件可能大部分会寄来我这里,最重要的是,有人会看到报纸后找上门来,一定要做好接待服务。”


    等着这些都安排完,才接到了褚伟民的电话,他这会儿气喘吁吁,显然是跑过来的,电话一通就问:“周总您找我?”


    周渔就把夏国青年报发文的事儿说了,然后问他:“这是什么时候谁来采访的?怎么没跟我们说过?”


    果不其然褚伟民是知道的,他一听就惊喜道:“真的报道了?那可太好了!”


    周渔反问:“到底怎么回事?”


    褚伟民也听出了周渔的口气挺严肃,连忙解释,“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其实也是个意外。”


    “这不进了夏天了,家里憋闷,我卖肥皂的时候就把爹娘带上了,大概是上个星期的时候,我带着他俩去赶大集,有个人就一直看了我一上午。


    我就寻思这人别是有什么想法吧,我就过去问了他一嘴,我说兄弟你老盯着我干什么?他就说觉得我挺厉害,带着父母卖肥皂,说是自己是记者,想跟我唠嗑。


    我开始没当真,那会儿正好没人,我俩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半下午,他就走了。结果第二天他居然找到我家里去了,还拿了他的工作证出来,我一看,居然还真是记者,还是夏国青年报的大记者。


    他说他觉得我很值得学习和提倡,想给我做个报道,问我愿意吗?我问了问他有啥好处,他说他们报纸发售量很大,在青年中有很大的影响力,如果我被报道了,就会在全国出名,会有很多人来找我买肥皂,梅树村也会受益,会有更多的人帮你卖肥皂。”


    “我就觉得这是个好事儿,就同意了。周总,是不是已经报道了?是不是对咱们梅树村有好处?”


    周渔没想到他第一个关心的是这个问题,她没回答,而是问:“为什么不跟我说?!”


    褚伟民顿了顿才说:“我是故意没跟你商量的。我看到南州晚报的报道了,那个记者跟我聊的时候,我就给他看了那份报纸,告诉他我就是那个第一名,一个月挣了380块钱!”


    “结果那个记者看到后说,你这是准备进行宣传,你肯定会往上报,然后一级一级到国家媒体,最终让全国感兴趣的人看到,都来梅树村参与。”


    “他说你是个很会打广告的人,你的公益广告,你的拜年广告他们都知道,可你很奇怪,为什么不报道我这么好的例子,反而用这么平常的新闻?”


    “我就问他我这个例子很好嘛?他说是的,我穷困,父母双瘫,本身就吸引人,可我偏偏不甘于贫困,还要拉着父母奔出一条活路来,而在这个命运的关键点,梅树村给我机会,任何人都会被我和梅树村打动的。”


    “那我也觉得奇怪了,为什么我的故事这么好,你不用呢。我想不通,就去问了问秦月书经理,她挺惊讶的,问我怎么知道你们在宣传?我就说看报纸了,然后追问她,才知道是你否了。”


    “周总,你不知道,我拿着电话,整个人都惊了。就跟那天,我拉着爹娘卖肥皂回到梅树村一样,那么多人都在等着我,关心我,为我欢呼。周总,我说句矫情话,我眼泪都下来了。”


    “等我回去,我就跟记者说,报道我行,但必须得写梅树村,得写梅树村的帮扶活动。他跟我说,这是不可分割的,一定会给我写清楚,我就同意了。”


    周渔没想到,这事儿居然这么阴差阳错。少了哪个环节,也没这么巧合。


    她不由叹口气,声音也没那么严肃了,她觉得有些心酸——谁愿意揭开伤疤?不还是为了报答她吗?


    周渔就说:“真不用,我觉得这样不好。”


    褚伟民却说:“周总我觉得我得这么做。我一个一个月十几块钱都挣不到的人,吃饭都是问题的人,因为你给我机会,我上个月挣了380块。我都没想过,这辈子我和爹娘还能过好日子!周总,我真的谢你。”


    “我爸从小就教我,知恩图报。我一直想着怎么谢你,可我没别的办法。这次恰好碰到那个记者,我觉得他说的不是什么问题。”


    “就算没有报道,我就不被人指指点点了?我拉着父母出去,哪次不被问啊,记者问,读者问,其他人问都一样,我都习惯了。”


    “更何况,我做生意又是童叟无欺,我不怕说,不怕问。这就是我,我带着父母不觉得丢人,也不觉得苦,我也坦然接受这一切。”


    “周总,比起生活的艰难这算啥,再说了,我们培训的时候,秦月书老师可是教了,说能卖货的都是好办法。这也是一种方法,我愿意!”


    周渔的眉头都皱起来了——老实巴交的秦月书到底教的啥?


    褚伟民还在劝她:“发之前我就考虑清楚了,你不必有什么担心,有多少记者来,电视台的来,你都让他过来,我就是要当个梅树村的样子,让他们知道,梅树村有多好。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也一定不过放弃这个机会。就跟我当初去梅树村一样!”


    “当然,这个口子不好,我当过兵,带兵得令行禁止,服从管理。我不是个好兵。等结束了,你该怎么罚我就怎么罚我,我没意见的。”


    周渔只觉得自己的眼眶都湿了,半天才找回声音,“咱们梅树村没有任何一条规定写过,不允许参加采访。


    另外,你刚才不是问我吗?对梅树村有好处吗?我正面回答你,你的报道内容符合实际,没有任何夸大不实,刚刚发出去,就已经有人慕名找到了我们想加入,是对梅树村是有正面宣传的。我谢谢你。”


    电话那头,周渔听见褚伟民忍不住的笑声:“真的啊,那我就放心了。”


    周渔艰难地点头:“放心吧,你安心卖货吧,明天梅树村的人就会到,帮着你处理。”


    褚伟民显然也提着一颗心呢,一听终于松了口气,连忙说:“那我等着!”


    等着挂了电话,周渔坐在办公室里,静了静,才给于芳菲打了电话,通知她立刻带人过去。到了下午,报纸到了周渔手里,她看到了原文,于芳菲也到了南兴县,跟褚伟民联系上了。


    周渔这才给徐飞和章玲打了电话,接受了采访邀请——既然已经发出来了,她不可能不用的。非但如此,还有省里的报纸和电视台也打了电话过来,周渔一并应了。


    因为这通忙活,回到梅树村的时候,都已经入夜了。


    她也没吃饭,洗洗就回屋看书去了,倒是周朵小声跟林巧慧议论:“妈,我姐看着不对。她从来没这样,好像心事重重的,今天有什么事吗?”


    林巧慧也不知道,想了想说:“我去问问老村长。”


    即便现在老村长已经逐渐退居二线,周渔有事儿还是会和老村长汇报一下,要是大事,更是他俩商量。


    老村长在做事情上肯定是不如周渔办法多,但他有着积年的老经验,在后面有时候压一压周渔太冒进的念头,其实很管用。


    所以周渔看了会儿书,就听见了她妈的声音:“周渔啊,四爷爷来了。”


    这会儿都八点多了,农村人睡觉早,老村长年纪大了,更是休息的早,这个点应该要入睡了,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周渔就出门看,就瞧见她妈给老村长上了杯热茶后,扯着周朵进了屋,这显然是有事啊。


    周渔就看老村长:“四爷爷,啥事啊?”


    老村长也是刚从儿媳妇那儿知道报道的事儿的,直接坐下了说:“你是为了褚伟民的事儿吧。”


    周渔一听就知道为啥来了?她看了一样颤颤悠悠的房门,显然是林巧慧和周朵在偷听呢。她就说:“我妈说的吧。”


    老村长出卖的很利落:“是,挺担心的,我都泡了脚了,非要我过来。你这是怎么了?”


    周渔跟老村长没什么不能说的,坦白道:“我就是想起了一句话,叫做你帮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帮你。”


    这句话是上辈子爸妈给她解释渔这个名字的时候,说过的。


    其实平时的时候,这种互惠她也感受过,可别人的互惠是在能力范围内,伸伸手。但褚伟民不一样,他是将全部包括他的伤疤掏出来,去帮你。


    她从没有感受这么强烈过。


    普通人给予的震撼,真的后劲十足。


    老村长立时就懂了,拍拍她的肩膀:“就这样做下去吧,会越来越好的。”


    等着他出去,林巧慧连忙追了上来,问老村长:“没事吧?”老村长摇头,笑了,“没事,好人有好报,她是好人做多了,被好报震到了。”


    林巧慧这才放下了心,好事儿就行,周渔可是顶梁柱,她觉得自己当个菌菇公司的经理都绞尽脑汁,周渔管那么大摊子,肯定累,所以才格外敏感。


    结果第二天周渔一起床,她妈就塞给她一个小包,让她装口袋里。周渔瞧了瞧,暗黄色,应该是个某种植物,就问:“啥呀?”


    林巧慧所:“黄栀子,压惊的,老村长不说你被震住了,戴这个管用!”


    周渔目瞪口呆,不过瞧着林巧慧不带不行的架势,还是装口袋里了。


    于是,卖肥皂就业的宣传,就从《拉着父母的卖皂人》开始了。


    从这天开始,先是国家台的记者前来采访,并很快在新闻上播放,引起了广泛的讨论,随后,国家日报,南河的省报省电视台,还有其他一些报纸杂志,都陆续来了南兴县,对褚伟民进行了采访。


    可以这么说,足有小半月的时间,南兴县的县招待所都是满满当当的。


    当然,效果也好得很,电视上,在酷热的夏天,用瘦削的肩膀拉着父母和肥皂行走的褚伟民,报纸上,记者用感触的笔锋撰写着一个普通人不普通的自强故事。


    但有一点,在于芳菲的把控下,对于生活中的苦难,几乎都是迅速掠过,报道更多的,则是放在了他的不被生活打倒,永不放弃的精神上。


    几乎立刻,褚伟民的故事传遍了大江两岸。


    北河省赵城,已经是七点了,寡妇徐美芳还没有忙完——家里顶梁柱去世后,留下了三个孩子,最大的才12,最小的八岁。


    她没有文化没有工作,力气也不够大,只能靠着糊纸盒勉强填肚子,她也想过找个挣钱多的活儿干,可她拖着孩子找不到。


    这会儿,她从早糊到晚,眼睛都花了,起了身去院子里透透气,正好听到了隔壁家广播里的声音,讲的是那个拉着父母卖皂的褚伟民,广播里他在说:“是梅树村给了我机会,我要永远感谢梅树村。”


    徐美芳的脸上毫无波动,在她看来,这些离着她的生活太远了,她只想让孩子吃饱肚子。


    她扭头进了屋,就瞧见老大正在拿着瓢灌凉水,咕嘟咕嘟的,他就跟个饮水的牛,很快将肚子撑大了,在她的角度看,就像是一只大肚青蛙。


    徐美芳忍不住骂:“你喝这么多不难受?!”


    大儿回头扯着嘴笑:“妈我饿。”


    才吃了饭一个小时,怎么这就饿了?可想想看也是,一大锅菜粥,一共放了几粒米,半大小子怎么可能有用?


    她站在那里,只觉得这日子咋办啊,然后她听见了远远地广播里传来的声音——“没有那一百块免费的肥皂,我至今还困在小院子里。”


    徐美芳咬了咬牙:“老大,你想吃饱饭吗?”


    安省庆州市。


    六十岁的老太太吴大娘瞧着侄子,心里只有一阵阵悲哀。


    她和丈夫一辈子没孩子,年轻的时候,婆婆跟他们说,“你们没孩子不打紧,你弟弟家有啊。他家三个呢,这样我做主,抱一个过来你们养着,也算是有后了。”


    她其实不愿意,倒不是孩子不好,而是孩子的父母就在一个村住着,这事儿瞒不住。


    可丈夫愿意,把孩子抱回来了,孩子白白胖胖特别爱笑,她看着喜欢,就留下了。


    一把屎一把尿,穿最软的棉布,喝托人买来的羊奶,就这样,慢慢地疼着养大了,还拼死拼活的干活攒钱,砸锅卖铁地给他娶了媳妇带了孙子。


    虽然这孩子脾气不太好,有时候还冲他们犯浑,但她总觉得,自己从小教养大的,不会错太多。


    可没想到,她看走眼了。


    老头子一去世,儿子就变了脸,说要把亲生父母接进来孝顺,她当然是不同意的:“你是我儿子,他们有自己家,接他们算什么?”


    那个混蛋说:“为了你们,我连爸妈都不能认,我已经受够了。”


    吴老太才知道,原来人家早就知道爸妈是谁,原来巴心巴肺养了几十年,她也没焐热养子的心。


    可偏偏,她一个没了丈夫的老太太,又能怎样呢。她从自家的三间正房被赶到了四处透风的柴房住,浑身被打的疼的动不了,饭也没有给,似乎只有等死一条路了。


    可她真是不甘心啊,她吴玉梅当初也当过民兵,做过妇女主任,她活的从不窝囊,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这会儿,她听见了隔壁的小闺女莱花正在大声的朗读——“我以为,如果你在困境中,不妨学学我,梅树村一定会帮你的,就像是当初,我拉着板车上的父母,到了梅树村口的那个凌晨五点,他们没有呵斥我,而是给我了饭。”


    饭,她需要饭啊!


    她几乎是费劲了力气从床上爬了下来,弓着腰忍着疼痛的肺腑,一步步挪了出去,她问莱花:“你念得啥,给奶奶仔细讲讲行吗?”


    几乎是同时,梅树村的四个商场,外加叶景天他们17家代理店,被电话,信件和到访的人们淹没了。大家都在问一个问题:“我农村的,可以吗?”“我岁数不小了可以吗?”“我没文化可以吗?”……


    梅树村的回答是:“年龄、性别、户口都不重要!”


    而周渔则接到了不少熟人们的电话,譬如西山省贸易团进出口处处长吴浩远。


    他对周渔说:“周总啊,你们那位褚伟民同志的事迹很感人,你们梅树村的帮扶活动是什么章程?只有南州有吗?省外有计划吗?”


    第94章


    梅树村一下子就忙了起来。


    拓展组去年招聘的时候, 就已经扩张过了,不过依旧觉得人手紧张。


    一个真实的故事,要远比数字更激励人心, 镜头中, 记者笔下,那个孝顺的不怕苦累的拉着板车拿着肥皂售卖的褚伟民, 已经成为了大家精神上的动力——他都这么苦了,他都可以,我也能行!


    更何况,还有新闻中报道的, 卖肥皂平均三十六块五的工资, 榜样的激励, 可预期的收获,几乎可以让所有没有工作的人疯狂。


    可以这么说, 梅树村的所有的商场、门店、代理店都专门开辟出了位置,配有专门人员接待这些从天南海北来的求助者。


    安省的齐瑞华也在自己的代理店面专门开辟了个地方——过年的时候,班长叶景天联系到了梅树村的总经理周渔, 带着他们都成为梅树村的代理店面, 售卖天成服饰的服装,赚的盆满钵满。


    等着一出正月, 班长就一边再次跟周渔联系,签署了其他产品的代理, 一边给他们开了个电报会议, 告诉他们:“梅树村的东西挣钱, 咱们赶了个好机会,就要抓住。代理的东西多了,不能跟咱们自己的货物混在一起, 必须分成两个店铺。省的出了问题,说不清楚。”


    班长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所以,看了电报当天下午,齐瑞华就去将旁边的铺子租下来了,回了三个字:“已分开。”


    如今,他这里一边是梅树村门市部代理店,一边是瑞华批发零售。


    这次的地方就专门设在了梅树村的店门口,前两天来的人还不多,一天也就四五个,到了后面事情发酵起来,人就几何倍的增长了,一天最少也有几十人。


    他干脆弄了几十个马扎放在那儿,还让人烧了一锅绿豆汤,只要来了,就坐着喝着等着,倒是也都应付下来了。


    七月下旬的时候,算是人最多的时候——这会儿新闻已经放出来十多天了,几乎已经到达了夏国的任何角落,找来的人除了本市的,省里的人也陆续赶了来。


    这天齐瑞华一来门市部,就发现,不过才八点,已经排了十多号人,显然大家都是从远道赶来的,只有少部分人是背着个小包,大部分人脚底下都有着行李。


    代理店的店员小声跟他说:“有人半夜就到了,连个铺盖卷也没带,就睡在咱们门口,我还以为有人晕倒了,吓死我了。”


    齐瑞华往那里看看,就瞧见各个都面带菜色,一看就是困难,他也是从这样的日子过来的——退役后,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他家是农村的,自然回农村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日子难得很。


    要不是班长心疼他们,带着他们找路子,他过得不比大家强多少。


    齐瑞华就说:“那绿豆汤里再放点大米,大早上的,别光喝汤了,让大家喝碗绿豆稀饭,解暑又能填肚子。”


    店员立刻应了,齐瑞华就过去帮忙了。


    周渔的人手不够,商场和代理店都只有一个工作人员过来,齐瑞华还问呢:“你们那么多人,怎么就派了一个过来?”


    可不是他要求多,而是安省就他一个梅树村代理店,乌泱泱的人往这边来,一个人怎么够?


    来这里的是个挺年轻的小姑娘,文文静静的,一笑还有两个小酒窝,冲着他说:“人实在是不够了。好多地市的商务局打了电话过来合作,这就派出去不少人。还有一些没有商场和代理店的省份,这是扩张的好机会,人就要派的多一点。”


    齐瑞华品了品,忍不住说:“梅树村这次要发展成全国性的啊。”


    小姑娘笑:“我们于组长说了,咬紧牙关干好这一次,顶我们慢慢干五年!您放心吧,我一个人也能弄好。”


    可不是吗?齐瑞华瞧着这阵势,是打心眼里佩服周渔,这一年,一方面是政策放宽,另一方面梅树村在前面打头,各地冒了不少门市部出来,也有跟梅树村似得,在地方开了不少店面。


    但是,跟梅树村一样,从地方走向全国的,还真没有。而这一次弄好了,其他人更是赶不上了。


    他反正没事,店里都有售货员,也就坐在了旁边,帮着记录,验证一下户口本之类的。


    不多时,店员就端着熬好的绿豆稀饭过来了,齐瑞华就站了起来,冲着大家说:“都等了一早上了,喝点稀饭解解渴。自己带饭缸的就过来打,没带的我这里有碗。”


    来这里的,都是想要搏一搏,但心里也清楚,人家这肥皂是免费给的,他们是沾了光,心里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哪里想到,人家居然还给稀饭?


    不少人都有些愣——这么好吗?


    齐瑞华已经送了好几天了,太知道他们的想法,干脆自己上阵,直接盛好了递给了为首的一个大哥,大哥朴实地很,立刻摆手:“不敢不敢。谢谢谢谢。”


    齐瑞华直接塞到了他手里,“喝点吧,润润喉。”


    等着这个大哥接了,他就笑着说:“我这还得登记呢,你们自己弄,别客气。以后说不定大家都是梅树村的人了,我们就是同事关系,同事之间客气啥?”


    瞧着齐瑞华真的放下了勺子干活去了,那一大锅热腾腾稠呼呼的稀饭就那么放在那里,大家这才确认真是可以随便喝的,才一边说着谢谢,一边掏出了饭缸,过来盛一碗。


    一时间,这里除了登记时的声音,就剩下吸溜吸溜喝稀饭的声音。


    而在这会儿,齐瑞华就瞧见一个穿着破烂的老太婆颤颤巍巍的,在旁边四处看着,他只当是瞧见了有吃的,过来讨一碗稀饭喝,连忙站了起来,冲着老太太说:“大娘,是不是口渴了,我这里有稀饭,喝一碗吧。”


    大娘一听连忙摇头,齐瑞华只当她不好意思,伸手就盛了一碗递给她:“大娘,走路累了也得歇歇脚,您喝口粥,坐一坐,有劲儿再溜达。”


    谁想到,大娘看着手里那碗粥,居然一下子嚎啕大哭起来,这让旁边不少人都吓了一跳,可听着那委屈的抽噎声,不少人又立刻感同身受起来,这一听就是受了不少委屈。


    这么大岁数,想都知道为啥,家里受委屈,外面人却关心,他们刚刚其实眼眶里也潮湿。


    不少人这会儿都纷纷开口:“大娘,坐一坐。”“大娘,这梅树村是好地方,老板也是大好人,你放心喝就是了。”“大娘,你这是委屈了吧。”


    哭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听了莱花读的新闻,从村子里跑出来的吴玉梅。她身上的钱都被养子占了,只能一步步先走到了县城,又一家家的乞讨,要饭过日子,然后逃票坐上火车到这儿的。


    这一路的艰苦,没法说。


    她以为自己眼泪已经流干了,就算是梅树村不用她,她也能活下去,哪里想到,她一身脏破臭烘烘的到了门口,没开口说一句话,人家塞给她一碗热粥。


    碗底的温度烫着她的手,也烫了她的心,她觉得被养子冷掉的心终于暖和起来了,她抱着碗,一把抓住齐瑞华,冲着他说:“后生,我不是乞丐,我是来卖肥皂的,你们能要我吗?”


    褚伟民的宣传作用,在周渔看来,是核弹级别的。


    短短一个月,南河省就有两千人报名成功,而省外更是多达七千余人,这是什么概念,几乎每个城市都有了梅树村人,都有了佳人牌肥皂。


    很多人都觉得周渔是胡来,譬如颜美的赵立勇就忍不住跟钱兵说:“周渔还是太年轻,她就不知道人心险恶,一百块肥皂她说送就送,她怎么不想想,这群人是来骗的还是真想干的。


    一万人是什么概念,不算运输成本人力成本,就是生产成本也要34万块。而这一万人里,恐怕一大半拿了就不见人影了。”


    “剩下的,我听说老弱病残是都要啊,拖儿带女的寡妇也要,六十岁的老太太也收,山村里穷的叮当响的要,残疾的没胳膊没腿的也要。这些人自理有问题,怎么可能卖皂呢!”


    “她就是把供销社得罪的太狠了,知道进不去,想要快速发展销售渠道,可这么弄根本不行!”


    “你跟她说,实在不行,今年下半年,还有一次全国供销系统补货的机会,她不是认识不少人吗,你让他跟海市日化打个招呼,我再帮她说说,看看能不能进去,总比她这么胡闹强。”


    钱兵就问:“赵总,您咋不跟周总说啊,这是好心。”


    赵立勇哼了一声,“我跟她气场不和,说不来。”


    钱兵于是原句转告了周渔,还跟她吐槽呢:“周总,你别怪我们赵总,我们赵总是很感谢您的,他就是脸皮薄,说话难听,是好心。”


    周渔回答说:“你务必跟他说,他的职务大于能力。”


    但周渔也知道,业内都不看好,而且很多人对她还有了一些意见。


    不看好的原因跟赵立勇差不多,一方面认为周渔过高的预估了人性,另一方面也觉得就算是有部分有良心的人,真心卖肥皂,专业人士都搞不定的事情,一帮老弱病残怎么可能行?


    对周渔的意见则是一些老成持重派,他们觉得周渔为了销售过分了,用别人的伤痛当做新闻,他们认为周渔是个不折不扣的剥削者。


    这种话当然不会对着周渔说,事实上,周渔认识的日化厂的从业人员虽然不少,但都是业务方面的,厂长这种级别的并不多,所以这是李晓明转告给她的。


    李晓明是好意提醒她:“他们很固执,一旦认定很难改变,你既然做这一行,这次又这么成功,恐怕华美日化很快就会崛起成为大厂,你肯定会碰到他们,你自己心里有数。”


    当然,后者只是小范围的评论,前者才是大多数人的看法。所以,周渔轰轰烈烈送出去一百万块肥皂后,所有人都在等着结果。


    究竟是这些肥皂如石沉大海,根本没回音,还是会迅速占领全国市场呢,谁不好奇?


    别说他们,就连梅树村的人,华美日化的人都在等着结果。各种成本算下来,这一场他们投入了40万,能收回多少呢?


    肥皂是七月下旬慢慢分发出去的,一直发到了八月中旬。


    这会儿门市部门口想要加入的人,已经从过去排长队,变成了一天寥寥无几,拓展组的组员都有些无聊了,干脆帮着代理店铺干起了活。


    大家都觉得,似乎在100万块肥皂扔出去,就仿佛投入了大海里,连个泡沫都没瞧见。


    但没人知道的是,在一些平日里很难被注意的地方,一些改变正在发生。


    北河省赵城。


    住在钢铁厂宿舍的赵婶子吃完饭就抱着衣服去了公用水龙头——她是去年才搬到这个宿舍的,原先都住在平房里。


    楼上什么都好,又干净又敞亮,但就一点不好,处处花钱,水要花钱,连冬天里运煤上楼,都要多花点钱。


    这里面,煤她干脆叫了丈夫儿子自己搬,但水不行,人哪里能不喝水啊,为了省点钱,她都是抱着衣服去院子里的公用水管,那里不要钱。


    不过,这种小心思的人可多呢,她得赶早。


    果不其然,到了后就剩最后一个位置了,她连忙占上。


    就这时,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带着三个孩子过来了,水池边上的家属们立刻议论起来了:“哎,她怎么又来了?”


    “她谁呀?”


    “卖肥皂的,昨天摸过来的,还问我买不买呢。我说我有不用,她也不肯走,一边跟我唠嗑,一边就说她的肥皂好和便宜。说是梅树村的货,一块打九五折,四毛一分八。”


    就有人说:“价钱倒是不贵,你买了吗?”


    “没,我又不认识她!我还跟她说了,别来这里,钢厂要发劳保用品的,家家户户都有,不缺肥皂。结果你知道她说啥嘛?她说她也是工人家属,知道那点劳保用品根本不够用,还说趁着便宜买一点,省一点是一点,哎呀,别看长得老实,可会说呢。”


    大家一听,都好奇地往那边看,大小子就拽了拽徐美芳:“妈,他们看咱们。”


    徐美芳抬头一瞧,果不其然,若是原先,她肯定扭头就走,不愿意跟人打交道,但现在不行了,她得卖肥皂,人家褚伟民都说了,看你是好事,证明感兴趣,赶紧上去搭话就可以。


    徐美芳也鼓起了勇气,先跟大小子说:“你带着弟妹去边上问问,看有人要吗?我去跟他们聊聊。”


    然后径直走向了水池,一眼她就认出了昨天的熟人:“大姐们,来洗衣服啊。要不你们试试我这块,我这个肥皂是专门为了北方人开发的,咱们这边水硬,一般的肥皂不起沫,我这个用了新的技术,搓几下就起沫呢。”


    “再说我也卖的便宜,一块才四毛一分八,这不两盒火柴钱就出来了。这一来一回,一块皂可省不少。”


    说着,她就伸出了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新肥皂,递了过去。


    那肥皂崭新崭新的,瞧着卖相是真不错。不过大姐都怕碰了就必须买,没人应答,徐美芳太知道这种心里了,她也曾经是工人家属啊。


    她笑着就拿出了一件手帕,是小闺女的褂子,上面胸口有不少油点,直接说:“那您让我沾沾水。”


    肥皂便宜看着不错,她又要试用,大家没理由拦着,赵大婶让了让:“闺女你来这儿。”


    徐美芳就过去先谢了谢,就打开水龙头沾湿了,然后冲着胸口的位置搓了两下。华美日化的肥皂添加了三聚磷酸钠,专门为了硬水制作,不过两下,她就停了下来,利落地用手搓了几下,然后就开水龙头冲洗。


    赵婶子就问:“这就好了?!”


    徐美芳哗啦啦把衣服冲干净,拧干,然后双手捏着肩部,划拉一甩,衣服就散开了,然后她举了起来,冲着阳光给大家看:“您瞧,是不是没有了?!”


    在这儿的可都是天天干活的,刚刚徐美芳就用了几下,大家清清楚楚,可比他们手上发的赵城日化厂的肥皂好用多了!


    赵婶子看着眼睛发光,她家一个工人,一年就发八块肥皂,可上有两个老人,还有五个孩子,九个人根本不够用,这用的又省,又比供销社里的便宜,这一年省多少啊。


    她立刻说:“闺女,你这能给我试试吗?真这么好用我就买!”


    徐美芳就知道行——她带着孩子跑去省城代理店的时候就问过,咋才能卖出去呢。那个叶店长说,“你得找你的优势。你从了解的地方入手。”


    她就了解自己的生活啊,她就想到了,自己每年劳保产品不够用,肥皂都要买的事儿。赵城可是工业城市,煤炭钢铁纺织那么多工厂,这得差多少肥皂啊!


    果不其然,她这已经是第三家家属院了,又成了。


    她兴奋地说:“您随便试!”


    安省达州市。


    吴玉梅在中午前终于到达了小河村,村子里的人向来警惕,瞧见她这个陌生面孔,就有人问她:“你找谁?”


    她一看是个岁数差不多的老太太,就说:“老姐姐,我是前店子小溪村的,我不找谁,我来卖肥皂的。”


    她说的是本地话,倒是不让人生疑,对方就说:“老妹妹,你咋这么大的岁数,跑出来卖东西啊?这天这么热,你这是走了多少路啊。”


    吴玉梅就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铺盖卷:“走到哪儿算哪儿,我被养儿子赶出来了,没活路了,这不,卖肥皂过日子。”


    农村人谁不八卦?又是附近乡里的事儿,吴玉梅刚坐下喝了杯茶,听着信的老太太们就呼啦啦上门了。


    这院子的老太太姓王,王老太一边给大家介绍前情,一边问,“你咋就能出来呢,要走也是他走!”


    吴玉梅哼了一声:“我被他把肋骨都打断了,再不走,我就没命了。我也是命苦,没生孩子,老伴走了,娘家也没人了,人家不欺负我欺负谁?”


    “可我没对不住他庄大光啊,我拉扯他长大,给他娶媳妇看孩子,他就是接了父母,给我个活路我也不能跑出来,我都六十了。”


    王老太心疼地拍拍她的手:“这庄大光就不是东西。老姐姐,你跑出来是对的,他能动手,不出来命都没了!”


    旁边的老太太们婶子伯娘们都点头:“就是啊,太可恶了!”“哎呀,这是天打五雷轰的。”


    王老太还说呢:“老姐姐,我看天也不早你就在我这儿住几天,你有多少肥皂,我买你的。”


    吴玉梅说八卦是因为,她知道农村老太太有多八卦,有了八卦她就能跟他们说上话卖东西。


    再说了,她都被庄大光那么对待了,她凭什么替他瞒着啊。


    她就是要在达州附近的村落卖肥皂,就是要四处说庄大光的八卦,就是要让庄大光被人戳脊梁骨,人要脸树要皮,庄大光不要,他大哥家的孩子可要相亲了,十里八乡的谁家嫁闺女不要打听打听,她就是要让他们家没人要!


    不过,她可听着梅树村的店长们的话呢,要真心实意卖东西,她就说:“你们也别同情我买东西,这样,我给你们拿出来试一试,你看看好用不好用再买?”


    “我吴玉梅你们打听打听,年轻的时候也是当过妇女主任的,我不是骗人的,真好用又便宜,你们试试。不好用你们就别买!”


    这一看就是个实诚又可怜的老太太,王老太直接说:“那我就买一块,我们用用试试,好就再买?”


    吴玉梅立刻点头:“哎这就对了。你们用,你们命好啊,有孝顺的亲儿子,我就不行,巴心巴肺养大的,白搭啊!”


    得,卖了肥皂,话题又开始骂庄大光了。


    庄大光都不知道,为啥最近他出门老有人盯着他,指指点点,“就是他!”也不知道为啥,两个大侄子相亲,说了好几家,本身都要定了,又黄了,这是咋啦?


    还有很多地方,深山矿区里的生活区,离着城市遥远的农村,那些物资匮乏的地方,有人去吆喝卖肥皂。闹市区里,有人摆摊,有人挨家挨户推销,有人街头把肥皂编到了歌声里,仿佛四处都是卖肥皂的。


    八月中旬肥皂最后发完,全国第一个前来进货的,不是那些年轻人,也不是那些有着绝技的人,而是六十老太吴玉梅。


    她将整整四十一块八毛钱,放在了齐瑞华的面前时,是八月二十号。她只用了十天时间就全卖出去了。


    当然,同时传播出去的,是庄大光鸠占鹊巢,抛弃殴打养母的消息。如果说,半个多月前,吴玉梅仿佛只有死路一条,但她现在则是恨不得仰天大笑——她不但活下来了,报复了,还挣钱了!


    她得意!她自豪!


    而从吴玉梅开始,一个个卖皂人,如同来时一样,又匆匆回到了梅树村,来的时候,他们各个满面霜色,将苦难写在了脸上,可在回的时候,他们脸上有了笑容。


    ——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当然,也没有什么成就感比自己能挣钱了更巨大!


    拥有了挣钱的路子和挣钱的能力,让一个人快速地完成了蜕变。


    周渔则一天天听着全国各地的电话,八月中旬之前,她听的是有多少人来参与,从一到一万,而现在她听得是有多少人回来了,也是从一开始,八月二十日,一个。八月二十一日23个……八月二十九日254个,越来越多。


    而同时,回来的人越来越多,也就代表着他们将要拿走第二批肥皂,那个数量是每个人五百块……


    随后是第三批肥皂,每人一千块!


    ……


    当然,这一切自然是其他同行不知道的,全国的肥皂市场太大了,华美日化最终留下了三千人销售队伍,可分散在全国,也不过是星星点点而已。


    所以,他们发现的时候,也往往是一场意外。


    譬如颜美的夏方总经理赵立勇回家的时候,赫然发现,在他家那个山沟沟里,他母亲洗衣服用的肥皂上面印着四个大字——华美日化!


    这让他简直不敢相信:“娘,你从哪里买的这个肥皂?我给你带回来的呢?”


    他娘一边忙活一边说:“早用完了,这个肥皂好,不用出门买,价格便宜还好用,洗的可干净呢!”


    赵立勇问:“怎么不用出门买?谁来送?”


    他娘说:“人家来村里卖,一星期来一次,今天就来了,就在村口,你去看看。”


    赵立勇连忙跑过去,他看到了什么,一个十几岁断了一只胳膊的小伙子,面前放着一个扁担两个箩筐,瞧见他就笑着问:“叔,你买肥皂吗?华美日化的,可好用呢,比供销社还便宜!不用钱也行,鸡蛋粮食也能换。”


    而他的家,从最近的马路进来需要翻过三座山。


    颜美进不来,京市日化进不来,除了华美日化,没有任何肥皂厂能进来,因为,他们没有这样肯吃苦的销售员!


    他突然明白了周渔的策略——那些待业青年,那些老弱病残本就是被社会抛弃的人,他们已经到了绝境,是梅树村给了他们一次机会。只要能卖出去,只要能生存,他们不怕吃苦的,他们可以吃任何的苦!


    所以——即便在这样不起眼的边边角角,也会有华美日化。


    而这样的边边角角,全国会有多少个?那这将是多么庞大的销售队伍?那将是多么庞大的销售量?!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华美日化成了!


    第95章


    赵立勇这个发现, 对他的冲击可谓巨大。


    他忍不住问这个小伙子:“这翻山越岭的就卖点肥皂,是不是太辛苦了?”


    小伙子可不这么想:“叔,你可别看不上, 我们的肥皂质量好又便宜, 我一个月能挣三十块钱呢,不比工人少多少!”


    “再说了, 卖肥皂怎么了?叔,你看看我,没了条胳膊,在家就是负担, 要不是梅树村和华美日化免费给一百条肥皂, 让我做生意, 我别说三十块,三块钱我都挣不到!”


    那小伙子说起来的时候, 脸上都是对现在生活的满意,对梅树村和华美日化的感激,赵立勇就问:“那你想过没有?以后就一直这么卖肥皂?总不能爬一辈子的山吧。”


    小伙子直接笑了, “咋可能呢叔, 我们这个职业叫做销售员,梅树村可是有晋升渠道的, 第一次给一百块,第二次五百块, 第三次一千块, 第四次就可以加小商品了, 如果卖得再好,就可以申请开梅树村门市部。”


    “我现在这是一千块了,等我卖完了, 我就要多进几种小商品,我都想好了,等我能开门市部了,我就娶媳妇,让她在家里美美的看店,我出来跑,最好能再买辆拖拉机,那日子,可太美了!叔你说是不是?”


    赵立勇都被感染了,点点头:“是,这日子真有盼头,好好干!”


    小伙子立刻高声应了:“那当然!”


    他回家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他娘瞧着不对劲问他:“你去看个卖肥皂,高兴个什么?”


    赵立勇说:“娘啊,我发现一条大道,比我原先的强,虽然不知道能不能也这样走,不过……瞧见别人这么走通了,也特别高兴。”


    他娘根本听不懂,只说:“嘟嘟囔囔说啥呢,反正你高兴就行。你在家就不能多待两天?一年才回来这么一趟。”


    “我这不是请假回家,是顺道看看你。”赵立勇这次是去川省参加全国国肥皂、香皂,甘油质量评比会议的,这个会每年开一次,都在九月份。他早走了一天,趁机回来看看老娘。


    他许诺,“娘啊,过年我回来。”


    这让老人高兴坏了,“那过年一定回。”


    第二天,赵立勇就带着一袋子的煮鸡蛋,爬过了三座山,坐火车去了川省的省会。他是会议开始前最后一天的晚上到的,算是最晚的,到的时候他的房间已经住满了天南海北来的日化人。


    这会儿,大家正一人捧着一缸子浓茶聊天呢,大门开着,他从楼道里就听见了他们的话题——“最近的销量似乎不太好。”


    原先日化厂都是实行统销,不愁销售,卖出去就不管了,反正他们到时候就会来进货。


    但现在不一样了,肥皂变成了自销,原材料不缺后,产量增加了不少,同时,外省的肥皂也进来了。可以这么说,这一行从来没有竞争这么激烈过。


    现在,所有日化厂都变了态度,开始反过来关注卖的怎么样——这可是涉及到大家的奖金工资呢。


    所以,都对市场敏感了很多。


    这个话题一开始,不少人都纷纷同意,“也不是特别多,就是从八月份开始,销售量好像降了有十分之一吧。”


    这声音,赵立勇可是太熟悉了,是西河日化厂的厂长贺梅芮。


    “你们也是这样吗?我们南江日化也是,我觉得挺奇怪,还专门去百货公司和供销社调查了一下,发现也没有什么差评,大家还是原先那样售卖,就是平白无故少了一成左右。”


    这一说,立刻又有几个点头:“我们也是,问就是挺好的。”


    赵立勇就是这时候出现在门口的,他在这个行业久了,大家都认识,一瞧见他,立时一边跟他打招呼一边调侃,“呦,赵总来了!”


    大家都是厂长,就他一个夏方总经理,闹着玩很正常。赵立勇摆摆手:“什么赵总,小赵!”惹得大家一阵笑。


    不过立刻有人问:“立勇,你们京市日化的销售量有没有变化?”


    颜美是合资品牌,就在梅树村和大型百货有卖,供销社并不是都有,而且刚上市,很难进行对比,只能问京市日化的销量。


    赵立勇还是京市日化的副厂长呢,自然了解:“略有下降,没有一成那么多。”这个情况,京市日化自然也注意到了,不过,当时根本没在意,以为是正常波动。


    但现在,赵立勇知道不是的,他们波动比别人少,是因为京市日化的覆盖范围偏远地点比较少而已。


    大家一听都说:“可能是存货太多,最近不买了吧。”


    当然也有人不赞同,安省日化的方厂长就说:“正常情况下,夏天洗漱多,应该买得多。”


    “我觉得大家可能忽略了一件事,从七月开始,梅树村就和华美日化联合搞扶持活动,他们第一批就拿出了一百万块肥皂,进入市场。”


    结果一听这个,不少人都不当回事,贺梅芮直接说:“她那都是歪门左道。华美日化我了解,他们厂的设备是用的原先富源县日化厂的设备,一共就两条生产线,按年产量算是个小厂,从技术上讲,他们连皂化设备都没有,没什么技术含量!”


    “他们的肥皂推出来后,卖的很不怎么样。这位周厂长,非但没有想办法提高肥皂质量,反而弄了个拉着父母的卖皂人,博人眼球。是,挺感人的,可我不欣赏!”


    “这样的心思,做不好日化!”


    赵立勇看了看,这里面虽然不是人人赞成贺梅芮,但同意的人也占了三分之一左右,其他人虽然不同意,也没将华美日化看上眼,毕竟他们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私人小厂。


    这种小厂子一般影响范围都不会超过市,也就是周渔有梅树村这个渠道,才能卖到全国。


    倒是方厂长显然没那么多成见,看他们冥顽不灵,直接放了数据:“我不是随便说说的,我是有数据的,我们省有位老太太,叫吴玉梅,是达州人,做了梅树村的销售员,只在达州卖,一个月可以卖出去3000块。我问了问,我们在达州的销量就少了不少。”


    这可是有名有姓的,大家立刻态度不一样:“真的吗?不是吹牛?”


    “这个老太太挺惨的,被养子撵出家门,走投无路找到了梅树村,她卖肥皂就干两件事,一边宣传梅树村的好,一边骂养子。都已经出名了,保真。”


    这可让人吃惊,三千块影响不到任何日化厂,可问题是,梅树村不止一个人啊!


    果不其然,方厂长讲道,“而且,她是做得比较好的,却不是唯一一个,安省至少有一百名销售员,是从三四百名人中胜出的,都有自己的销售法子,一个人一天五六十块不是问题,我算了算,平均下来,华美日化在安省一个月差不多销售四吨肥皂,不是个小数量。”


    此时,赵立勇也开了口,“这是事实,你们知道这次我来的路上看到了啥,我们老家,就在安省很偏远的山村里,都有梅树村的销售员挑着华美日化的肥皂,他们的价格便宜,而且还不用出村就买到,生意比我们想的好得多。”


    他说出了结论,“华美日化只是私人厂而已,他们的质量很不错,原先卖不好使因为进不了供销系统,如今打开了销路,销售量一定很可观的。”


    说完,赵立勇就拿出了一块华美日化的肥皂:“大家看看吧,真不错的。”


    这肥皂颜色干净,打印清晰,质地良好,一看质量就好,并不是他们说的粗制滥造的便宜货。


    东西摆在这里,瞬间就没了音。


    这场聚会也就草草结束了。


    随后两天会议,倒也没人再提华美日化,但是赵立勇知道,这事儿绝对不会结束的,毕竟,巨大的销量在那儿没有一个厂长坐得住的。


    果不其然,圈里的事情传的很快,回京没多久,赵立勇就听说,好几家日化厂也进行了免费发放肥皂活动,还借用了褚伟民的新闻,仿佛就是一脉相承的。


    赵立勇只能摇头,根本不可行啊,周渔这个计划最关键的一点是——她有着全国最大的私人零售商店,这个商店已经在20个省市有了代理店和商场,而且,她可以说了算。


    所以,卖华美日化的肥皂可不仅仅是卖肥皂,那只是开门市部的前提,最重要的是以后的发展前途——可以开门市部。


    没有这个吊着,即便是开始有人愿意卖肥皂,但一旦度过了温饱,人家就会添加更多的货品,肥皂就不重要了!


    ——活着面前,没什么道理可讲的。


    这个消息周渔也知道了,因着褚伟民的新闻,梅树村在两个月内迅猛扩张,在全国29个省份都有了自己的代理店、门市部和商场。


    消息是很灵通的。


    范广西他们还挺担心,周渔倒是还好:“可能会面临一段时间的价格战,不过支撑不了多久。咱们的销售员大部分已经到了可以挑选小商品的阶段了,到时候,他们还有其他货物利润补贴,稳得住。”


    范广西说:“也不一定,现在各厂都是自销,为了卖出去,我听说西河日化厂就降价了,以出厂价九五折往外卖,所以他们厂的肥皂销售价也降了,略微比我们低一些。咱们要不要降价?”


    这个西河日化厂周渔也关注了,就是跟着他们学免费发肥皂招聘销售员的厂家之一。


    周渔就说:“不能降价,肥皂本身就是薄利,降了价就很难升回来了,送赠品吧。”


    周渔倒是想跟日化行业的人做朋友,不过,商场上,没有秀肌肉,人家是看不上他们一个小厂子的,所以周渔还是老法子——把肌肉亮出来。


    定了这事儿,范广西就把话题拽回了今天开会的主题——他,周渔和柴建华今天是碰头开会的,议题就是增加肥皂生产线。


    华美日化的肥皂生产线,当时的设置就是年产两千吨。


    但问题是,仅仅这三千名销售员就可以卖出去一千多吨(他们随着销售经验的增长,市场的开拓,销量还会再增加),梅树村各门市部,代理店也是有销量的,根本就不够。


    所以,范广西直接说:“周总,我仔细想了想,增加真空生产线是一劳永逸的办法。但我有点其他想法。”


    没想到的是,柴建华笑了:“我恰好也有点其他想法。”


    周渔一听也乐了,笑着说:“这不是巧了吗?我也有点别的想法。”


    大抵是因着华美日化的市场一下子打开了,所以,他们这会儿比平日里要放松多了。


    周渔直接说:“要不这样,咱们也学学古人,先写一写缘由和想法,然后一起亮出来。”


    这法子倒是好玩,柴建华老爷子一听就笑:“好好好,我觉得咱们可能异曲同工,不过直白说出来的确没意思,写写写!”


    范广西一个中年人。看着一老一小轻松自在,他也高兴,接受周渔邀请当华美日化的厂长时,他就是觉得想继续干日化这一行,他也知道周渔挺厉害,可他做好了准备,在这个行业慢慢耕耘。


    哪里想到,周渔做生意不走寻常路,春晚一亮相,凝脂皂的销量坐火箭一样上去了。肥皂销量不好,她一个扶持计划,是助人又帮己,如今直接供不应求。


    他任劳任怨:“我拿纸笔,咱不准看啊。”


    说完,三个人一张纸,哗啦啦写了起来,不多时,三个人都停了下来,范广西自觉当主持人:“咱们一起翻过来?”


    说完,三个人都翻了过来。


    范广西写的是:“再入一条冷板车生产线,进入洗衣粉市场。”


    柴建华写的是:“加冷板车生产线,购买洗衣粉生产线。”


    而周渔的则是:“加一条冷板车,购买洗衣粉生产线。”


    三个人,谁也没跟谁商量,却如柴建华所料,异曲同工。


    周渔都说:“这个以后写厂史,一定要写进去。不过,我们先各自聊聊原因吧。”


    范广西直接说:“那我先来。我是最近翻阅资料,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数据,我们省今年肥皂的销售量同比去年只增长了不到1%,但是我们省的洗衣粉销售量却增长了78%。已经开始接近肥皂的销售量了。”


    “最重要的是,我们省洗衣粉的生产量不足,从京市日化和海市日化分走了我们7000吨的市场。”


    “肥皂的产量虽然会年年扩大,不过远没有洗衣粉市场扩张得快。如果用真空出条法,就占据了太多的资金,我们再想进入洗衣粉市场,就比较难了。”


    这是真的,真空出条法的设备,有部分需要进口,使用外汇,一是价格贵,是冷板车法的三倍,二是周渔他们是私人工厂,没有外汇额度,需要想办法。


    这耗费的资金和精力,根本短时间内,无法再去进口同样需要使用外汇的洗衣粉生产线。


    柴建华则说:“我是看到了另外一条新闻,国家准备在84年引进4条洗衣粉生产线,这就说明,洗衣粉是大势所趋。而偏偏,洗涤行业是没有什么技术难点的,如果我们进入的晚,市场被瓜分了,就很难再立足了。”


    “毕竟,”柴建华叹口气,“我们销售员目前开辟的市场,大部分是农村偏远市场,他们还是更需要肥皂,对洗衣粉的需求量不大。”


    周渔点头:“对,我也是看到了洗衣粉市场的扩大才想到的,我注意的数据是销售排名第一的威猛洗衣机去年的产量是100万台,并且供不应求。他们今年的产量将增加到170万台。”


    “现在很多城里人搬新房结婚都要买洗衣机,而洗衣机洗衣服是必须用洗衣粉的。所以,这个市场已经形成了。”


    三个人同一个想法却是不同理由,这充分说明,洗衣粉生产线引进的必要性。


    范广西向来是想的比较全面,一边点头一边犯难,“你看,我们三个异口同声,说明这事儿必须要干,可问题是,一条洗衣粉生产线高达160万美元,从哪儿弄外汇?周总,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了?”


    周渔这人,向来都是有了成算才开口,她既然有这个想法,虽然知道难得很,但范广西和柴建华也忍不住有了期待。


    但周渔这次却摇了摇头,“政策问题,很难搞定的,我只能说,咱们先达成统一意见,随时准备着吧。”


    范广西和柴建华倒也不气馁,起码这个会开得也有意义——“那我们先设计购置新的冷水车法生产线,另外,这个生产线人工需求量大,还得招聘。”


    这个周渔都没问题,直接就说:“那还是老分工,柴总负责设备生产线,范厂长你负责招聘和生产,咱们忙起来。”


    等着会议结束,周渔就准备去南兴县——褚伟民已经达到了开门市部的条件,半个月前,他就租赁了地点,做了简单的装修,准备明天开业!


    这可是第一个销售员开门市部,一方面意义巨大,另一方面,周渔也是真心感谢褚伟民的帮忙,自然要到。


    不过没想到的是,还没走,就接到了个熟人的电话——南州肥皂厂厂长武国强。


    一接听武国强就听出了周渔的声音,笑着说:“周总,我这是先打到了梅树村,又打到了市中店办公室,终于找到你了。”


    这一听就知道有事,这几个月,因着凝脂皂和肥皂的销量大增,华美日化也从南州肥皂厂购买了大量的皂基——可以这么说,华美日化能赚多少,他们南州肥皂厂也不少赚。


    用常虹他们的话说,“本以为今年肥皂厂不行了,愣是被咱们带起来了,今年的奖金比哪一年都丰厚。连我们家这样的家属,也有福利发呢。”


    所以,南州肥皂厂对华美日化的态度空前的好,武国强专门安排了个人对接华美日化,还直接撂下话来,“你们要多少,什么时候要,随时告诉我们,我们随时提供。”


    这会儿他找自己,周渔自然要问问什么事,哪里想到,武国强说:“我看着你们最近皂基需求量越来越大,算着你们的肥皂卖的已经供不应求了吧。”


    这个对于原材料厂不是秘密,周渔也承认:“是,我们准备上新的生产线。”


    哪里想到,武国强说:“新生产线怎么也要两个月时间才能用,恰好我们厂今天的肥皂和香皂销量一般,前九个月生产的库存已经足够了。打电话来就是跟你们说一声,你们如果需要工人,我们厂两条生产线的工人都可以过去免费帮忙。”


    说真的,周渔一向是服务著称,可也愣了,“这……这好吗?”


    武国强浑不在意:“有什么不好的,我们闲着你们忙着,万一你们生产不过来,我们厂的皂基可就卖不出去了。


    再说了,你别忘了,周总,你们厂的职工都是我们厂的孩子啊。这一个个的,都找我说,孩子太忙了,累的饭都不想吃,他们却闲着,问我咋能帮帮啊。”


    “所以周总,无论从哪方面讲,咱们两个厂跟别的厂都不一样,帮你们就是帮我们。”


    “我记得你们现在冷水车法是两班倒,加上我们这一班,产量可以增加三分之一,起码在你们新生产线建好之前,能满足需求。”


    周渔还真心动,别的厂的工人她不敢用,但南州肥皂厂的工人是绝对可信的。


    刚开始生产的时候,她可没少听工人们悄悄说:“我妈说你干不好回来问问我,别把这么好的工作弄丢了。”“我爸说,实在不行,他来给我干两天,他不相信我。”


    “那咱们签个合同吧,临时雇佣,我付工资。”


    这事儿得谨慎,关系虽好不能私用,否则以后麻烦多。


    武国强一向了解周渔的性子,再说了,肥皂香皂生产线来帮忙,皂基生产线可是全力生产,虽然说这是互惠关系,但瞧着仿佛是皂基生产线养着其他两条生产线,谁知道会不会有昏头的闹意见?给工资堵住了问题根源。


    反正帮了忙就是促进了相互关系,他就说:“也行。”


    这事儿事不宜迟,两个人都是雷厉风行的人,聊完了就挂了电话,武国强匆匆让人开会,好尽快安排工人过来接班。


    倒是周渔,放了电话将这事儿跟范广西说了一声,却没立刻离开,而是有了个想法,华美日化是私人工厂没外汇,可南州肥皂厂有资格啊。


    第96章


    这年头要想进口设备, 就必须得有外汇。


    但大家平时都是内贸,只有一个方式可以获得外汇,就是参加外贸, 也就是周渔作为商情组组长参加过的广交会。


    只是广交会并不是任何企业都能参加, 起码在2000年前,有资格参会的私人企业只有寥寥二十来家, 更何况现在?据周渔所知,也就是汽车行业有人拿到了入场券。


    而周渔从事的是日化行业,即便是在轻工业中,肥皂和香皂因为技术含量不高, 利润低, 也不是出口创汇的主力产品, 这条路是根本不可能的。


    在90年代,还有个办法, 就是购买资格,让参展商分出一部分展台来,可这会儿才1983年的, 根本没人这么做, 真这么干了,那就是枪打出头鸟, 别说进口设备了,恐怕要受处罚。


    因此, 自己赚外汇这条路其实完全堵上了。


    但是, 自己不能赚, 不代表不能用。


    进口设备对于周渔来说是早晚的事儿,去年参加广交会的时候,周渔就和省商务厅的进出口贸易处处长蒋学交流过, 打探出两条路子。


    一条就是跟有资格的企业进行合资,成立大集体企业进行联营,这样,由对方申请使用外汇,购置设备。


    但这样的有个麻烦问题,就是这个合资公司,是由双方共同管理的,周渔不能绝对掌控,如果不挂佳人牌,不利用现有的品牌优势和梅树村渠道,对方是不会愿意的。但是挂上佳人牌,周渔无法掌控,很可能佳人牌的归属产生问题。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申请外汇贷款,这个要求其实很严格,要能独立核算,要有流动资金,要有外汇收入和偿还外汇的来源,并且还需要有外汇收入的单位担保。


    这里面有两个难点,一是要有外汇收入,但还有一条补充规定,就是如果是没有出口的企业,想要贷款,那就需要有确实的还款渠道。这个周渔倒是能搞定。


    这又要涉及一个政策,就是外汇留存,这是为了调动创汇积极性而设置的,就是有外汇收入的企业可以按着一定比例留存一部分外汇,这部分外汇是可以自由使用的。


    但问题是,这部分外汇使用的时候不如外资和贷款政策好,还比外资和贷款成本高得多。所以,很多企业账户上都有不少留存外汇。


    这部分外汇是可以卖出的,只是,他们要价比较高,人家有资格的企业,都是申请外汇贷款或者找外资了,根本不愿意付钱买外汇。


    但这些对周渔没问题,她如今资金算是比较宽裕的,而且早买设备就等于早进入市场,钱是能够挣回来的,这部分成本她愿意付。


    那剩下的问题就是找谁来担保了。担保这种事情,向来是有风险的,说真的,周渔将认识的企业细细过了一遍,心里并没有拿定谁可以答应这件事。


    但武国强的主动,让她看到了南州肥皂厂的可能性——并不是所有厂长都有这个魄力,将工人送过来的。


    这需要企业的服务意识,这只有在高度竞争的环境中才比较常见,而此时此刻,市场经济刚开始,赵立勇找周渔要广告位就是很多国企傲慢态度的极端表现。


    可武国强就有,也就是说,他对于市场是极端敏锐的,可以从发展的角度评估担保的利弊,也就更能把握机会。


    周渔现在觉得,南州肥皂厂或许可以谈一谈。


    不过这种事不能急,这个时间显然不合适,所以周渔将这个想法先放了放,带着徐倩和周三春去了南兴县。


    南兴县离着南州市区并不远,一个小时就到了,周渔提前来本是想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褚伟民如今是著名新闻人物,他的门市部开业,国家青年报和省市的报纸电视台都到了。


    只是没想到,进了南兴县,先看到的是被好奇的人包围的梅树村门市部。


    这会儿门市部已经装修完毕,从外面看,跟其他的门市部一样,窗户扩大了,里面即便白天也都开着灯,从外面看,暖黄色的灯光,木色的柜台,红色的开业大吉,绿色的窗棂,合在一起是一张温暖的画面。


    这就是梅树村门市部给大家传递的信息——这里的一切都是暖的,服务也好,价格也好,包括我们这个企业都是温暖的。


    围着的人也都说好:“哎呦,看着可真好,暖和和的,就想进去,没想到真开起来了?”


    “我听说,从选地方到装修,人家梅树村都管,梅树村说话真算数啊,我原先还以为是忽悠人的呢。”


    “怎么可能?人家梅树村是多大的企业啊,肯定说到做到的。再说了,你见过哪个企业忽悠老弱病残,忽悠正常人不更好?就是不知道,这挣了钱怎么分?”


    这问题显然难倒了不少人,梅树村工资高大家是都知道的,可拿工资肯定不如拿利润大家也知道,让大家选肯定是拿利润好,可大家又觉得,梅树村能那么好吗?


    就这时,有个小姑娘说道:“这个我知道。这算是加盟店,和梅树村的自营店是不一样的,自营店的店长是开工资的,加盟店的店长的租赁装修进货费用都得自己拿,不过是直接拿利润的,三七分。”


    居然是拿利润?这谁不吃惊?立时有人追问:“谁是三啊?褚伟民吗?”


    小姑娘一听就笑了,“怎么可能?褚伟民是七,梅树村拿三。”


    那不就跟自己的店没区别吗?虽然要分出去一些,可明眼人都知道,这三分利润很值当:一来梅树村有名气,二来不用自己进货,有人立刻就说了:“哎呀这是天大的好事啊!你说,当时也找我了,我觉得卖皂没出息,就没答应,哎呦哎呦哎呦诶!”


    他竟然连连叹了三声。


    一时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不过周渔没再听他们的议论,而是欣赏地看向了眼前的小姑娘——郑大妮。


    如今已经是十月份了,距离上次周渔见郑大妮已经过了三个多月,郑大妮变化巨大。原先是又黑又小又瘦,衣服更是补丁摞补丁。


    但现在,她虽然还是黑,但个子似乎长了一些,脸上也圆润了,穿着一身干净的衬衫裤子,看起来精神十足。


    周渔瞧着心里就高兴:“什么时候到的?”


    郑大妮看着周渔就想挨着她近一点,她对周渔有着特殊的亲切感,周渔也没躲闪,就被她挽着胳膊往褚伟民家里走,“我也是刚到,已经去过伟民大哥家了。于组长说你也要来,我猜你肯定先看店铺,就跑过来了。”


    “我想跟你汇报我的成绩。”


    周渔其实都知道,不过她愿意听,立刻说:“那讲讲吧。”


    郑大妮就说:“我现在已经是一个移动的小卖部了,山沟村十里八乡都是我的地盘,不仅仅肥皂卖得好,还有其他的小物件卖的都好。”


    “周总,我上个月挣了62块钱。我都没想过我能挣这么多钱,那天我买了两斤五花肉三斤排骨全炖了,我跟弟弟妹妹第一次吃肉吃的想吐。”


    山沟村可是在山里,这个销售额很厉害了,周渔笑着说:“我听说你还把弟弟妹妹都送去上学了?”


    郑大妮可没想到,周渔居然知道她的事儿,惊讶地说:“您知道啊,您怎么连我一点小事都知道?”不过她很快点头,自豪地说,“有文化好,我出来才知道,有文化的人有前途,我让他们都读书去了。”


    “你也想读吧?”周渔问。


    郑大妮笑了笑,“我已经很满足了,再说我岁数也大了。认识名字,会算数就行了,不用读了。”


    “这怎么行,以后当店长要管理的,连账都看不懂,那不是让人忽悠了。我这边有计划,每年定期给销售员上课,先扫盲再加深课程,如果你们余力,考大学不敢说,上个和大学联办的夜校是可以的。梅树村的店长们不少都在上课呢。”


    郑大妮可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她忍不住捂着嘴笑了,“那可太好了,我一定好好学。”


    见了郑大妮,周渔就去了褚伟民家,因为报道的事儿,他俩见面比较多,所以并不陌生,但如今店要开了,显然对于褚伟民的意义是不一样的,他见面就想给周渔鞠躬,周渔哪里让,偏偏他父母还在旁边说:“周总,你让他给你行个礼,你让我们一家过上了好日子啊。”


    周渔想说什么,褚伟民都帮她说了:“周总,我知道你要说我上新闻是帮你,可说真的,你有其他办法给肥皂打广告,我没有其他活路可以过得这么好。再说了,我出了名,全县的人都来我这里买肥皂,我也是受益。你怎么也要受我一拜。”


    周渔能说什么,只能紧紧握着他的手不让他拜,另外给他提了个要求:“你可是第一家加盟店,这条喜讯过几天就会随着肥皂一起发给每个销售员,你可要做个榜样。加盟店可不止能开一家,你要是有能力,开几家都可以。加油吧。”


    这显然是给褚伟民一个新的奔头,他笑着说:“那我就使劲好好干,给大家做个榜样。”


    不过,褚伟民的榜样作用显而易见。周渔让人拍了当天开业的照片,顺便还用了省日报对于这条新闻的报道,此外又加了开店的优势和好处,最终做成了梅树村第一张公司内刊——《梅树村通讯》,发给了每个梅树村的员工。


    在这里面,周渔还加上了鼓励现在梅树村直营店职工开加盟店的新举措,这张报纸发下去的同时,也让梅树村内部沸腾起来。


    员工们兴奋不必提,但销售员们的感受更深一些——梅树村对于他们的许诺一步步都实现了,但拥有自己门市部,却是没人做到的,如今真的有人实现了,那他们的门市部还远吗。


    他们可都是曾经没有片瓦遮头的人啊!如今将要有自己的产业,谁能不兴奋?!


    徐美芳认字不多,听说这是梅树村员工才有报纸,特别小心地收好了,拿回去给孩子们看。


    大儿子帮她认真读了一遍,忍不住说:“我要不上学就好了,我能帮你卖的更多,咱们就能快点有门市部了。”


    徐美芳这会儿都激动坏了,不过也没忘了给大儿子一个脑瓜崩:“瞎说什么,怎么能不读书?我听说梅树村去年在大学招聘一个人给一千块安家费呢!别人可没这价钱,就说明大学生就是好!”


    “不过,我也得使劲干,要是有自己的店铺就好了,到时候,你们上学我卖东西,下了学你们给我看看店铺,我也能送送货什么的,咱们一家子日子就过起来了。”


    安省的吴玉梅根本没家人,听说是给梅树村员工的报纸,就高兴了:“哎呦,我也是员工啊,真好,你帮我念念,我不认字。”


    代理店店长齐瑞华就帮她读了一遍,然后说:“老太太,我看你这也快够格了,你很快就能有自己的门市部了。高兴不?”


    吴玉梅笑得合不拢嘴:“高兴,高兴。不过啊,我先不开。”


    齐瑞华惊奇道:“为什么?你这么大岁数了,天天在外面跑可不行,马上入冬了。”


    “不打紧,我现在还能干,我那些老姐妹都困在村里出不来,我要是开了店,他们就买不到华美日化的肥皂了。我知道,”她得意地说,“周总是想卖肥皂呢,好不容易有销路了,我那老姐妹现在都不用别人家的肥皂,我不能停下。”


    “我要死的时候周总给我个活路,我得护着我的活路。等我走不动了,到时候再开吧。你把报纸给我,我得收好,这是给我的,哈哈。”


    齐瑞华都被说的眼睛都湿了,“老太太,你可保重,周总和我,都盼着你好呢。”


    吴玉梅爽朗地说:“放心吧,庄大光都没事,我肯定好好的,我是好人得长命百岁呢。”


    从南兴县回来,华美日化就和南州肥皂厂签了雇佣合同,因着华美日化这边太缺人了,合同签完第三天,南州肥皂厂的工人们,就来上班了。


    这可是两个厂子的大事儿,周渔又恰好在南州,自然也要来的。


    只是没想到,这场面跟周渔想的一点都不一样——虽然都是肥皂生产线,但是华美日化这套设备专门经过改装的,与南州肥皂厂很多不同。


    所以,搭班是采取的老带新,但问题是在于,华美日化的新,恰好是南州肥皂厂的子弟,而且,因为子承父业的比较多,几乎是儿子闺女带爹妈。


    那场面,周渔一进厂就瞧见不对了。


    进门的时候,她听见的是南州肥皂厂的工人们在说:“哎呀,瞧你的嘚瑟劲儿,我干了多少年?你干了多少年?要我没教你,你面试都过不了,你还能比我厉害?”


    “生产线不一样熟悉熟悉是正常的,但姜还是老的辣,等会儿给你露一手,让你知道你妈的厉害!”


    “就你在家里那邋遢劲儿,那屋子里被子不叠垃圾不收臭袜子扔的到处都是,你的工段能整洁?我可跟你说了,我工作起来很认真负责的,范厂长好说话我可不好说话!”


    这会儿的孩子则是一个个不服气,但毕竟是上班的“正式工”了,大家都是一个表情——等上工再说!


    范广西眉头紧皱:“这子带父,不会出事吧。”


    周渔笑着说:“出什么事,热闹吗?那多好啊,走走走,看热闹!走吧,武厂长。”


    工人第一天过来,武国强自然要到场的,不过这会儿他脸色也不好看,因为刚刚他儿子武学林从他跟前走过,冲着周渔叫了一声:“周总好。”冲着范广西叫了一声:“范厂长好。”


    没理他,走了!


    周渔觉得,武国强显然是在隐忍,这会儿她一说去看看,武国强的步子迈的老大,飞一般就过去了,显然是想看看武学林到底干的咋样。


    有这种想法的南州肥皂厂工人们显然很多,不过,当他们带着挑剔的心情进入到华美日化工厂的时候,先被一套操作给惊着了。


    这会儿的肥皂生产,说真的并没有任何环境要求,但周渔知道,洁净车间是必要的,所以所有工人进入之前,都要洗手消毒,换上工作服带上口罩手套帽子鞋套,吹风过后才进入车间。


    南州肥皂厂的工人忍不住说:“你们要求这么严格?不就是肥皂吗?”


    回答的是张小虎:“我们厂长说了,无论是肥皂还是以后生产的任何产品,环境干净都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等着一系列收拾完,进入到车间,大家又愣了一下,整个车间可谓是干净明亮,地上铺的是地砖,擦得是锃光瓦亮,墙上虽然是水泥墙,但看不到污渍,就连天花板上的工业电扇,一般的厂房里都是脏兮兮的,而华美日化的电扇干净的好像是刚安装上。


    更别提整套设备了——都知道这套设备是用各种老设备组合升级的,但这会儿往那儿一看,一个个油漆鲜亮,角角落落没有任何污垢,又是跟新的一样。


    这可是天天生产的车间啊。


    张小虎的爸爸忍不住问:“你们这每天多少工作量啊。”


    张小虎得意道:“这是培训养成的习惯,顺手的事儿不费工夫。”


    这还不止,等着上了工段开始操作,那些在他们眼中还是四六不懂的孩子,一个个工序娴熟,认真负责,不比他们这些干了多年的老工人差!


    南州肥皂厂的工人都明白了,能带出这样的兵,华美日化怎么可能不行?一时间,他们都高兴起来——孩子有出息,这是最好的。


    甚至,还请教起来,“张师傅,这个是什么意思?”


    张小虎第一次被亲爹喊师父,差点没崩住,可是随后又感觉到了无比的自豪,这可是爸爸啊,看看我学的多快干的多好,连爸爸也向我请教了。这工作可太得意了!


    这可不是个例,南州肥皂厂的工人们从惊讶到叹服到欣慰到开始认真对待,华美日化的工人们从憋着气到得意到认真教学,很快,整个车间就充满了鸡飞狗跳的和谐。


    “你脑子呢?说了三遍了你还记不住!”


    “你别忘了我还是你妈!”


    "妈你就是这么教我的!"


    周渔挺满意,看了看就退出来了。扭头跟范广西说:“食堂准备的怎么样?另外,南州肥皂厂那边送去了吗?”


    今天是第一天,周渔让食堂按着过节的配置准备午餐,另外,南州肥皂厂香皂和肥皂生产线的工人都来帮忙了,唯有皂基生产线的工人还在努力生产,所以周渔也让人送了食材过去。


    ——皂基也是给华美日化忙活的呢!


    等着安排好了,周渔就跟武国强说:“武厂长,那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咱们聊聊吧。”


    签署合同的时候,周渔顺便提了担保的事情——这事儿事关重大,必须得让人家有思考和咨询查验的时间。


    如今也有三天了,所以周渔趁机问问。


    武国强显然是已经准备过了,冲着周渔说:“我也跟你聊聊这事儿,咱们去办公室?”


    等着到了办公室,两边一坐下,武国强也是个实诚人,直接进入了正题。


    “周总,咱们两个厂现在合作到这种程度,你可以看出来,如果可以帮忙,我们是一定会帮助的。”


    “这是因为我自从接任了南州肥皂厂后,发现我们的香皂虽然有所起色,但其实特征并不明显,只能在南河甚至是南州有比较好的销量,但随着各大日化厂进入南河市场,我们并没有竞争力。我们的研发能力几乎等于没有。”


    “但跟你们合作以后,你们对皂基巨大的需求量,让我们厂真正的缓过来了,我们还清了欠款,发放了工资福利,甚至准备投资研发,顺便改进生产工艺。”


    “可以这么说,你们厂是我们衣食父母。所以担保的事情我们是认真考虑过的,我这么回复您,我们都很信任您,这事儿不是不能做,但我们还要对工厂和职工负责,不能以信任盲目行事,所以我们得先谈好条件。”


    周渔又不是骗子更不是爱占便宜的人,说真的,武国强要是脑子一热立刻就答应了,周渔反倒是不敢跟他合作了,她怕武国强是第二个莫大海。


    但他认认真真考量过,再提出要求,这就说明他们是理性的,周渔反而更欣赏。


    她直接说:“那就一条条来。”


    武国强直接拿出了笔记本,“第一条是你们的还款渠道是什么,怎么能保证肯定能还款。”


    周渔也拿出来自己准备好的资料:“是这样的,这套设备是160万美元左右,按着贷款5年来算,我们需要每年归还外汇32万美元。我们找到了5家厂子愿意提供外汇留存。”


    “一家是江州灯泡厂,他们厂今年春交会彩灯大卖,外汇留存十万美元,可以全部提供给我们。还有一家是浙东安溪卫生巾厂,安溪卫生巾厂和墨西哥、美国都签有固定的合同,每年的外汇留存保底是25万美元。还有一家则是西山农机厂,浙东机械厂,南江瓷器厂他们厂账上各有数十万美元的外汇留存,可以全部提供给我们。”


    周渔可不是空口白话,而是实打实的电报,武国强翻看着,心里暗暗吃惊,外汇留存虽然很多厂子用不到,可是愿意提供也不是那么好弄的。


    他突然就想起来今年春交会的时候,贸易团团长蒋学的话:“咱们现在这么好干,还是周渔打下的基础!”


    她到底帮了多少人,交了多少朋友?!


    周渔接着说:“目前外汇留存的换购价官方是一比二,黑市上是一比十,但是真正的交易价格大概在一比三左右。我们也是按着这个比例来换购,也就是每年需要96万,这是去年梅树村菌种菌菇批发销售公司的利润,足可以支付贷款,所以在还款方面,请你放心。”


    武国强这是真服了,点点头接着说第二点:“担保毕竟是有风险的,我们承担了这么大的风险,你可以为我们提供什么?”


    这会儿担保法还没实施呢,所以企业之间的担保并没有要求抵押物,不过周渔没有坑人的习惯,再说她也有自信,她就直接列出了自己的条件:“我们可以签一个附带合同,在我们贷款归还之前,所有的皂基通过南州肥皂厂进货。”


    要知道,华美日化此时可是急剧扩张阶段,这条协议下几乎等于保住了南州肥皂厂5年的效益。


    更何况周渔还添加了一个抵押物:“为了保证你们的利益,我们可以签署协议,将梅树村菌种菌菇批发销售公司作为抵押物,如果我们违约,则梅树菌种菌菇批发零售公司则归于南州肥皂厂。”


    说真的,周渔的一个皂基进货五年合同,就让武国强他们很满意了,更何况,她还添加了抵押物,菌菇公司的利润他们刚刚已经看到了,这完全保证了南州肥皂厂的安全,这诚意是足够了。


    而且,武国强这人看得很清楚,华美日化,或者应该说周渔就是个做大事的人,抓紧她,对南州肥皂厂没坏处!


    他几乎立刻回答:“那我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第97章


    南州肥皂厂对于这次合作显然也是异常上心的。


    周渔都觉得他决定特别爽快, 武国强笑着解释:“因为我知道,先让大家吃饱饭才能有发展,你们订购五年皂基, 那么在这五年内, 我们就不用为生存发愁了,还能过得很富裕。有这个时间和钱, 我们可以开发其他产品。”


    他离开的时候很认真地说:“周总,你是个坦荡有胸怀的人,所以有些话我可以跟你说,市场竞争下, 不进则退, 我们南州肥皂厂虽然小, 我虽然是外行领导内行,但我们都有干好做好的想法。”


    等着他走了, 柴建华赞道:“这个武国强,很会审时度势,是个人才。”


    周渔点头:“日后的日化市场, 未必没有南州肥皂厂的一席之地。”


    这事儿既然说好了, 后续事情的推进就加快起来,毕竟全国日化行业都开始准备上洗衣粉了, 早一天投产早一天进市场。


    所以,先报备市商务局, 对于这个合作, 局里自然十分欢迎, 毕竟无论是从南州肥皂厂的角度,还是从华美日化的角度,都是好事情。


    从合同拟定到签署, 到贷款申请打上去,一共就用了一个星期,随后就只能等着贷款批下来,然后考察购买设备。


    而恰好,康曼香精香料公司的杰弗逊终于来了电话:“周渔,你托我办的埃菲尔香水学校的入学已经办好了,还有半个月就开学,你可以准备了。”


    周渔自然不是给自己办的,而是给翁小雪。


    凝脂皂能成功,主要原因有两点,一是原料好,香皂的皂基一般用的都是动物油脂,大部分原料都是来自于各屠宰场肉联厂的下脚料,但凝脂皂是专门从蒙省订购的优质牛羊油油脂,所以可以做到十分温润,洗后不紧绷。


    二就是味道了,从各渠道反馈回来的消息是,很多消费者对凝脂皂香甜的牛奶味爱不释手,甚至有些根本就不当肥皂用,因为留香长,他们直接当做了熏香用,拆开放在包里衣柜里。


    其实华美日化根本没有调香师,这味道的功臣就是翁小雪和新来的技术员们。不知道味道是什么怎么办?那就跟夏国的老工人一样,一样样试。


    周渔描述她要的感觉,技术员们先配置,翁小雪再闻。到了后期,味道大方向对了,但细微的感觉不对,那就全靠翁小雪的鼻子了。


    那段时间,她连味道大的饭菜都不吃,味道大的地方都不去,为的就是保持鼻子的敏感,虽然到最后成功了,但不得不说这是个笨办法,也太耗人,前期可以这么做,后期产品多了,根本不可能。


    唯一的办法就是系统的学习,这才事半功倍。


    夏国没有调香师相关专业,只有出国留学了。不过这会儿私人留学挺麻烦的,周渔直接找上了康曼香精香料公司的杰弗逊,通过他的关系找到了推荐人,推荐翁小雪去法国的埃菲尔香水学校进行系统学习。


    这套关系是人托人,而且动用的是杰弗逊的私人关系,从六月开始办,这都十月了,才终于成功,不过好在,也不算晚,周渔挂了电话就去了实验室找翁小雪。


    这会儿车间里干劲十足,香气实验室里大家也都在忙碌——出国的事儿周渔早就说了,也坦言:“先送翁小雪,如果以后有机会,每年都会往外送人培训的。”


    不过翁小雪出国了就代表着这个刚刚成立的香气实验室工作又要停滞,所以,从凝脂皂推出后,他们就一直在满负荷工作。


    用翁小雪的话说:“咱们厂刚起来,就一款香皂产品太单一了,必须要有新产品的,趁着我在,赶紧把香气调制好。”


    所以先调出了周渔马上要推出的蜜桃乌龙,又调出了椰奶绿茶,到现在连夏天要推出的海盐薄荷都调好了,这会儿他们干的是周渔马上要推出凝脂皂同款香水。


    周渔敲门进来,翁小雪正忙,瞧见她就说:“周总,香水差不多了,不会耽误上市的。”


    周渔想要在元旦上市。


    周渔就说:“不是香水的事儿,留学的手续办好了。”


    这话一出,翁小雪原地定住了,周渔早就说要送她出国学习,可事情没真的确定,她是不敢信的。可以这么说,其实她现在都时常觉得自己生活在梦境中——她真的从家里搬出来了,真的逃离了那个窒息的环境。


    这样的日子安静又精彩,她真的想一辈子都这样过。


    可她没有任何经验,也没有任何相关知识,只是靠着鼻子,她也会时常害怕,万一我要是早上睡起来,什么也闻不出来了怎么办?


    那种恐慌,让她时常半夜惊醒!


    而现在周渔告诉她,她可以去国外最好的香水学校学习了,她记得周渔的话:“夏国没几个人系统的学过香精香料,你从那里毕业,就有了知识有了学历也有了立身之本,再也不用担心了。”


    翁小雪这才知道,她的忧患其他人早就看在眼里,告诉周渔了。


    她几乎立刻点了头:“周总我知道了,就是能晚一些吗?这个香水还差点感觉,我想在试一试,两天就可以。”


    周渔没拒绝她:“好!飞机票是三天后的。”


    两天后,翁小雪就将自己认为最舒服的配方交给了周渔,周渔将她送到了北京交给了霍伟——霍伟精通法语,而且在那里待过较长的时间,周渔请他休了年假,帮忙将翁小雪送到学校。


    只是周渔没想到的是,上飞机的时候,翁小雪突然跟她说了一句:“我一定好好学习,另外,我也会帮公司找人才的。”


    周渔对此不太抱希望,毕竟现在的夏国在发达国家眼里,实在是太贫穷了,他们即便是刚毕业的学生,薪资水平也是夏国人难以想象的。更何况,香水学校里出来的高材生,如果进入到世界著名香水公司,年薪可以达到十万美元以上,怎么可能答应?


    不过周渔也没打击这姑娘,只是说:“副业,那是副业,你学好就行。”


    翁小雪自然看出了周渔的敷衍,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她会努力的,各方面!


    等着翁小雪一走,周渔的主要精力就放在两个上面,一方面是香水生产设备——这个比较简单,毕竟周渔目前使用的大部分都是康曼的香料,少部分是产自夏国的天然香料,并不需要自己制造。


    所以她只是从云省设备厂购进了一套香水基础设备,定的是十一月中旬交付,所以要提前将厂房盖好。


    不过这个周渔倒是不愁,她有人——周远征。


    从82年初,周渔带着他上省城学习怎么建造大棚,他就干起了建筑行业,梅树村的人一部分种蘑菇,一部分进入了梅树村,唯有周远征不一样,他是自己闯出了一条路。


    先是82年南州想要成为北方蔬菜基地和中转站,所以需要建造大量的蔬菜大棚,周远征的建筑队是南州唯一有大量建筑经验的,所以这大家眼里的”好事儿”就落在了他头上。


    有了这个项目做基础,他的施工队就发展壮大了,一部分照旧在全省建造大棚,另一部分则开始接其他活,譬如各工厂想要建厂房和家属院,如今都找他。


    要知道,他虽然是个农民看起来不专业,但跟周渔学到了,专门请了省建筑设计研究院的专家出图,保证质量,这年头,哪个建筑队也不会盖楼,他这么专业,那谁不相信?所以这两年,生意算是做的很大了。


    这事儿周远征专门来了,还带了位专家,小声跟周渔说:“你放心吧,我请的可是高工,保证你这厂房结实又实用。”


    那位高工非常认真,详细问了周渔车间的用途,以及他们订购的设备,还有以后是否有改进升级的计划,才开始一点点看。


    这天是周日,周渔就说:“这不是通过建筑院吧。”


    “当然不是,建筑院其实不跟我们这样的小建筑队合作,”周远征立刻否了,“这是兼职,原先还不行,从去年年底开始,物价飞涨,收入又不增加,胆子大的就出来干了。”


    周渔点点头,经济在飞速地发展,各种现象都开始慢慢地进入视野了。


    她低声跟周远征说:“你可要维护好,搞建筑玩不得半点花样,质量最重要。”


    周远征连连点头:“我晓得。”


    不过经济飞速的发展就代表着大家都知道要搞经济了,提交了贷款申请半个月后,夏国银行南河分行的审批依旧没有动静。


    周渔就去找了伍月华,托她帮忙打听打听。


    市局和省分行是有业务往来的,很快,伍月华就带回了消息:“项目撞了!”


    “你们华美日化厂的确符合贷款规定,也有还款的渠道和流动资金,但是,申请外汇购买洗衣粉生产线的,还有一家南河日化。”


    周渔这个项目报上来的时候,市局是很开心的,所以积极协助搞定了一切手续,可谁能想到,居然还跟南河日化撞了项目?


    伍月华一脸着急:“南河日化82年开始销量大不如前,今年更是惨淡,


    但是它是南河省日化厂里规模最大的一个,产品也是颇有知名度,所以省里还是希望扶持一把。如今洗衣粉市场刚刚打开,他们就申请引进一套洗衣粉生产线。”


    周渔说:“他们是使用贷款,引进外资,还是使用外汇留存?”


    伍月华叹口气:“和你们一个渠道,使用外汇贷款,毕竟这个利息少啊。”


    “好巧不巧,你们的申请是前后□□上去的。省分行一看,那自然要进行调查,南河省的市场是否有这么大的洗衣粉需求量,一调查发现,南河省去年洗衣粉的缺口是七千吨,而你们想要购买的生产线,一年的产量在五万吨,这是远超市场需求的,所以省分行的意见是,这是对外汇使用的浪费,不能同时引进。”


    周渔就问:“目前定了吗?”


    “没有!我找的是相关负责人,帮你仔细问了问,你们各有优势,南河日化厂是国企,但问题是,他们效益差,账面上没有流动资金,是否能够按时还款是个问题。”


    “你们还款没问题,你们的问题是,你们是私人工厂,说真的,虽然在外汇贷款的规定中,使用的是企业两个字,并没有分国有和私有,但实际上,160万美元的贷款额,私人工厂是没有先例的。”


    周渔听了点头:“虽然没有先例,但路都是人走的,看样子我们还是有机会。”


    周渔这话说的也不夸大,目前这么比较,看起来的确是华美日化还有机会。


    但这次伍月华并不看好,她太了解办事的程序了。


    “外汇有多重要,就看广交会各省贸易团绞尽脑汁谈生意就知道了,所以发放贷款自然也是格外慎重。你们有还款能力,这是事实,但一个先例没有,你就过不去,没人会拿自己的前途替你赌一把,我的看法是,你们几乎没有机会。”


    伍月华皱着眉头,气得要死:“这也奇怪了,怎么这么寸呢,没听说过南河日化要买洗衣粉生产线啊。怎么就碰在一起了?!”


    周渔没吭声,他们这突然冒出来,的确是很让人恼火,但这都是已经发生的事情了,往后看只陷入情绪中没有用,得想办法解决。


    她就问:“这事儿谁拍最后的板?”


    伍月华就说:“调查是信贷员,负责审批的是外汇信贷管理部,不过这事儿涉及资金多,最终还是要省银行行长点头的。你不会想去找他吧?”


    周渔点头:“肯定是要找一找的。”


    伍月华太了解周渔的脾性了,她但凡有一点机会都不认输,知道拦不住,干脆说:“要不这样,我陪着你去一趟吧。不过,就算我去,行长也不一定能见到。”


    这是自然,级别差的太远了。


    周渔就说:“见行长我自己来,得麻烦你帮我件事情,跟那位信贷主任打听打听到了什么程度了,如果已经快了,帮忙拖一拖。”


    伍月华也松了口气,越级见行长她真是跳着脚试一试,但真的没把握。但是帮忙问清楚情况和拖一拖都是她能做的,她立时应了,“放心吧,我明天直接去趟省城,好好跟他聊一聊。”


    周渔倒是没着急,先给武国强了个电话,把这事儿告诉他了,武国强显然也不知道这事儿,也愣了,不过他很快说:“你别着急,我去打听打听怎么回事。”


    他是日化行业内部的,也是国企的厂长,很多事情,比周渔门路要广,周渔就跟他说:“我想知道,他们想进口什么设备,有没有目标了?”


    等着武国强的时候,周渔又给王建打了个电话,让他问问曾经在南河日化工作的王一,看看他有没有门路知道这套洗衣粉生产线是怎么回事。


    自从薛兰山和薛新成被抓了后,王一本身是能从手套厂回到了总厂销售处,不过他对南河日化也没什么盼头了,觉得这里面事儿太多,所以就托了王建找了人,去了省纺织厂,如今生活重新上了正轨,所以对于王建还是很感激的。


    他自然也应了。


    王建那边消息是最快的,他问的普通工人,不过购买这么贵的设备是大事儿,国企厂子里关系盘根错节,很多时候,职工们知道的不比领导晚多少。


    王建复述道:“王一说是上半年他们都在积极想办法,到了七月份出厂价都降了,不过也没什么用,南河省梅树村店太多了,今年又有了销售员深入农村,他们根本争不过。


    大概是九月底就有传言,说是想更新设备,具体什么设备型号不知道,但说是要进就进个好的,直接拿下日后的市场,还要抢占国内第一。”


    周渔点点头,第二天武国强那边的消息也来了:“他们咨询过两种生产线,一条是普通洗衣粉生产线,一条是浓缩粉生产线。都问的比较清楚。”


    浓缩粉在夏国其实就是高密度洗衣粉,意思很简单,就是同样质量的洗衣粉,其中的活性物密度更高一些。


    如今浓缩粉已经在日本等国家广泛推广,所以如果说“好一点”,那八成就是浓缩粉生产线——毕竟,这是如今看起来更先进的工艺。


    知道了这个消息,周渔心里就有了数,直接就去了省城。


    那里,周渔还和伍月华见了个面,伍月华刚从银行出来,两个人找了个小饭店一边吃饭一边说:“我去了找了信贷主任张晓,说是他们也在讨论中,目前还没有听说有定论。不过南河日化的厂长最近可是老来,催了好几次了。”


    “他们比你强,南河日化可是省属的厂子,级别是够得上的,能够见到行长,跟人家能说上话。他们本就是国企,这样优势很大啊?”


    伍月华都没说,她这两天过去好几趟,张晓受不了,直接跟她说了:“哪里有借给私企不借给国企的,你们这个项目没什么希望!你还是别费劲了。”


    她知道周渔不会被吓退的,所以干脆不说。


    果不其然,周渔挺乐观:“他要说话有用,应该就早就批了。这是不同的单位,要为自己的工作负责,不会以南河日化的意志为主的。这位行长怎么称呼?你见过吗?”


    伍月华吃了一口面条,这才说:“叫苏启生,50岁,我没见过,我打听了一下,说是个头一米七四左右,不胖不瘦,很儒雅的样子。别的就不知道了。”


    这也是,如今又不流行张贴干部照片,长啥样谁也不知道。


    伍月华问:“你准备怎么办?”


    周渔就说:“守株待兔呗,肯定能碰上的。”


    伍月华觉得这是大海捞针:“你不能问问刘厅长能不能帮帮忙?”


    “你是南州的局长,帮我正常,刘厅长是南河的厅长,他怎么能有所偏颇?这事儿不能找他。”等着将碗里的面条吃完,周渔就起了身,“多谢了伍局长,剩下的我们自己来就行。”


    然后就出了门,直冲着银行过去,伍月华也佩服,似乎她什么时候见周渔,她都是这般斗志昂扬。也因为这个,带着她和姜桂香也冲了起来。她俩原先一个觉得当蔬菜公司总经理已经到头了,一个觉得饭馆就是生意好点,不能再做什么了。


    如今,一个成了商务局副局长,一个分店都开了三家。


    倒是周渔这边,这会儿银行大堂里面并没什么等候座位,而且夏国银行主要是对公的,她老待在里面肯定是不可能,所以只能在门口等。


    这种等候,多个人也没什么意义,周渔就让徐倩和周三春回去了,自己和司机小王在车里待着。


    一等就是一天,下班的时候,周渔特别注意五十来岁的人,结果没有一个符合伍月华描述的特征,第一天没逮到人。


    第二天一大早周渔就让小王又将车开了过去,停在了银行对面,照旧等着,来银行办业务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五十来岁的更是不少,根本无法判断。


    小王就说:“要不我去里面找找他们保卫,给盒烟问一问。”


    周渔摇了头:“不行,这种时候一定要慎重,任何不合规矩的行为都会让人产生不好的印象。还是老老实实等吧。”


    小王就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万一他出差了一直不在呢。直接打了个电话拍板呢。”


    周渔平淡地说:“那只能说我们在这方面运气差一点。”


    这倒不是周渔迷信,而是这样大的事情,本身变故就极多,任何一个环节有着微小的改变,都可能影响结果,非人力可左右。


    不过即便是这么说,周渔也没放弃,晚上六点,银行正式下班,大门被关了上,但是灯没熄灭——还需要盘点。


    周渔没离开,小王去旁边买了块烤红薯给她,俩人就对付着吃了一口,但眼睛还盯着银行门口。


    到了七点半,就有人陆陆续续离开了,周渔瞧着,年轻的柜员,中年的中层管理者,但依旧没有看到行长的身影。


    小王也着急:“这都走得没人了吧?”


    周渔摇摇头,“还有,还没关灯呢。”


    小王刚想说那是保卫,就听见里面有人说:“行长,您下班了?!”


    周渔腾地一下坐直了,向外看去,大门处走出来个人,50岁左右,一米七四的个头,穿着一身黑色呢子大衣,戴着一条格子围巾,很是儒雅。


    就是他!


    第98章


    苏启生就住在旁边不远的银行家属院, 所以并没有乘车或者骑自行车,而是慢慢往家走。


    周渔连忙从车里出来,叫了一声:“苏行长!”


    她声音清脆, 在寂静的夜里, 特别的响亮,果不其然, 苏启生听见了,停住了脚步,然后慢慢扭过了头,看向了声音的来源——周渔这里。


    周渔往前连走两步, 离着苏启生大概有五米左右站定, 刚想说话, 就听见旁边有人问:“这位姑娘,您是哪位?怎么在这里等着我们行长?”


    周渔就瞧见, 银行里这会儿又出来个年轻人,穿着普通的夹克,快步走过来挡在了苏启生跟前, 一瞧这架势, 就知道是秘书。


    周渔就自我介绍:“您好,我叫周渔, 是梅树村门市部和华美日化的总经理。”


    这个介绍一出,年轻人打量的目光就过来了, 而那位苏行长并没有任何的惊讶, 显然是早已认出她来了。


    周渔只当不知道, 接着说:“苏行长,我在这里已经等了整整两天了,就是想和您聊聊洗衣粉生产线的事情, 您能给我几分钟时间吗?”


    说到这里,苏启生才第一次开口,他的声音很温润,所以听着很是温和,不过话却说得明白:“你们的贷款申请我们已经收到了,究竟是否批准贷款,我们会以严谨的态度调查后得出结论,到时候会通知你的。”


    “周同志,天已经很晚了,请你早回吧。”说完,苏启生扭头就准备离开。


    周渔就知道他这么说,这种批复肯定是不可能受外力影响的,不过她来也是有自己的道理,“苏行长,我知道你们会调查,但我并不是为我自己而来的,我听说,南河日化跟我们一起申请了贷款,他们申请的是浓缩洗衣粉生产线。”


    听着他提了南河日化,年轻人脸上闪过了一丝不喜,他以为,就算是竞争对手,这种时候管好自己即可,跑来说对家,这是大为不妥的。


    他立时就想拦住周渔,让她不要跟着了,哪里想到,周渔后面说的是:“苏行长,我认为浓缩洗衣粉有很大概率会亏损的。”


    年轻人立刻喝止她:“周总,这些事情我们自己会调查,您没有立场说这些。”


    周渔很坦然:“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说我为了让贷款顺利批下所以去诋毁对手,但不是这样,他们浓缩洗衣粉生产线不行,可以立刻申请普通洗衣粉生产线,我依旧和他们共同竞争,没什么区别。”


    “我来说是因为我参加过广交会,我知道创汇有多不容易,一条浓缩洗衣粉生产线上百万美元,您知道代表着创汇的企业要卖出多少产品吗?”


    周渔的这个说法,倒是让年轻人态度缓和了一下,的确,就算是不申请浓缩洗衣粉生产线,南河日化也可以申请普通的,作为国企,他们天然就有优势,更换设备不算什么,对周渔来说,没有任何改变。


    更何况,苏启生并没有喝止的意思。


    他的一缓,周渔就有了接下去说的机会:“广交会上有一种设备叫做旋耕机,成本价是180美元。这种设备技术简单,所有省的机械厂都能生产,广交会的外商都知道,夏国人为了挣外汇,可以压低利润,他们顺着展台一家家问过去,只要高了就离开,如果低了,再去下一家讲价。”


    “你知道最后的成交价是多少吗?”


    这个是真问住那个年轻人了,他们是不去广交会的,他知道外汇得来的难,但具体有多难,是真不知道。


    周渔瞧见年轻人没有再阻拦她说话,就知道可以继续了,她接着说:“165美元,倒亏15美元。”


    这个价格果然让那个年轻人震惊,他下意识地说:“这么多?”


    “就是这么多,这样怎么挣钱呢,一部分是出口补贴,另一部分就是赔钱做。浓缩洗衣粉生产线最便宜的也要百万,那就是六千余台旋耕机的价格,是一个普通机械厂最少四年的订货量。”


    “我是华美日化的老板,可我也是参加过广交会的人,是去商务部给商情组讲过课做过报告的人,外汇挣得这么难,我肯定是心疼的。所以我才站在这里。"


    “苏行长,”周渔认真地看着他,“我手里有各种资料可以证明,引进浓缩洗衣粉生产线,前景很不乐观,请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讲一讲。”


    自从周渔过来,苏启生一共就说了两句话,刚刚周渔解释,他只是听着,脸上看不出任何波动,周渔也知道,刚刚那个例子,那个年轻人恐怕不太知道,这位行长应该知道的比她更多。


    不过周渔说例子的原因就是要争取说话的机会,知道不知道不重要,表明自己的立场更重要。


    她站在那里,坦然地看着苏启生,如果苏启生不同意的话,她想着大不了跟着说一路,反正那些数据什么的,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再不行,她还有办法。


    好在,苏启生没那么固执,百万外汇太重要了,他点了头:“去办公室吧。”


    周渔立时松了口气,连忙说:“那我去拿一下资料。”刚刚下车太急了,她忘了带了。


    苏启生点点头,带着年轻人往回走,就瞧见周渔去了前面的一辆黑色小轿车上,从后车座拿了包出来,鼓囊囊的。


    年轻人就说:“她是不是想要行贿,要不我问问。”


    苏启生摆摆手:“不用。”


    周渔很快就过来了,跟着他们又进了银行,这次不是在大厅,而是上了三楼的办公室,等着坐下后,年轻人给周渔到了一杯水,苏启生直接拿了个笔记本和笔过来,坐在了周渔的对面:“周同志,既然你说有数据,就请讲讲吧。”


    周渔这才进入了正题:“苏行长,浓缩洗衣粉我们国家不是没有。事实上,今年年初余阳日化厂研制成功了。也同时在我们梅树村进行了销售。”


    “这款洗衣粉是浓缩低泡型洗衣粉,价格是一块四一斤,而普通的洗衣粉是九毛一斤,也就是说,售价高出了55%。它的宣传是洗涤用量是普通洗衣粉的三分之一,也就是说,虽然卖得贵,但是用的便宜。”


    这个显然对方是知道的,苏启生点点头:“这个我们知道。还知道试销效果很不错,所以很快投入生产。”


    周渔就说:“对,试销是不错,但是正式上市后,具体的数据您恐怕不知道吧。我们梅树村对每样产品每周都会进行盘点,每个月都会统计,所以恰好有浓缩洗衣粉的数据。”


    说着,周渔就从大包里拿出了资料,放在了苏启生面前,“您可以看到,四月上市,当月梅树村全国数据销售量是五万三千余斤。从五月开始陆续下跌,到了九月也就是上个月,梅树村的销售数据是两万余斤。”


    要知道,供销社会盘点,但并不会像这样对每个产品进行统计比较,这个数据是苏启生第一次见。而偏偏银行就是搞数据的,这个数据他们可太了解是什么意思了。


    苏启生眉头微皱:“为什么?”


    周渔解释:“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消费者不接受。四月推出的时候,我们梅树村各门店和商场,就进行推广,可以这么说,这么大的力度,一般情况下,洗衣粉的销量应该在二十万斤左右,足足少了四分之三。


    我们对顾客进行了调查,大家认为,太贵了,明明可以九毛钱买一袋,为什么要多花钱,不相信能有这样的效果。”


    苏启生没说话,而是在笔记本上刷刷刷的记录着。


    周渔接着往下讲:“第二个原因是买过的顾客觉得吃亏了。宣传的效果是一勺顶三勺,但顾客实际使用的时候发现,一勺最多顶两勺。纵然整体是便宜的,可仔细算的人是少数的,多数顾客都认为,这个洗衣粉不诚信,没有达到他们宣传的效果,是他们吃亏了,所以复购的人很少。”


    周渔最后总结,“愿意买的人少,买了的又没留住,最终导致了销量一直在下降。”


    苏启生仔仔细细看了周渔拿来的数据,每个月的都有,周渔还说:“您要是需要,我还可以将每个店的数据拿来,都是有的。”


    这种东西做不了假,不过苏启生也不是随意听信的人,他问:“据我们了解,从八零年开始,世界各发达国譬如日本美国,浓缩洗衣粉的市场占有率节节攀升,取代普通洗衣粉是时间问题。”


    “会不会是因为我们自己的研究的技术不达标?”


    这也是重要的问题,周渔这么解释:“对于浓缩粉我们目前没有相关标准。”


    这也是周渔觉得难解释的地方。


    相关标准是在1984年颁布的,上面明确要求浓缩粉的非离子表面活性剂不低于8%,但这是低于其他国家的,譬如意大利是15到40,丹麦是10到15等等。


    这就导致同样的生产线出来的产品效果不一样,却还是那么宣传,卖的还是那么贵,直接让顾客对夏国浓缩粉失去了信任,直至周渔穿来的年份,全世界都是浓缩粉为主了,夏国浓缩粉的市场依旧没有打开,八十年代进口的数条高价生产线全部亏损。


    她想了想只能这么说:“余阳浓缩粉的非离子是8%,既然能上市,相信这个含量是达到了相关要求的。国外的都在10以上,有些还在15以上。”


    苏启生点点头,并没有评价,但周渔觉得,以他的阅历,应该能推断一些问题。


    等着苏启生记录完毕,他就问周渔:“周同志,请问你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周渔就说:“有。”说着,就从包里往外拿东西,一瞧见她这动作,那个年轻人立刻紧张起来,不过,等他看到周渔掏出来的是什么,就松了口气——两包洗衣粉。


    周渔放在了桌子上,解释道:“这是余阳日化的浓缩粉,这是海市日化的普通洗衣粉,我想我说的再多,也不如真正试试感受来的大。您可以回去试一试,比较一下效果,再下结论。”


    周渔还说了:“当然,我这是找您反映问题,所以,这洗衣粉还得您付款,否则有行贿的嫌疑。浓缩粉一块四,普通粉九毛,一共两块三。要是家里有普通洗衣粉,只用买浓缩粉就行了。”


    年轻人简直是瞠目结舌,他刚刚还防着周渔拿出什么贿赂的东西,虽然说一般人不敢,但私人企业毕竟灵活一些,万一呢!


    可他万万没想到,周渔非但没行贿,还把生意做到银行里来了,谁听说过卖洗衣粉给行长的?!


    不过苏启生反倒是很支持,说:“我们家有普通洗衣粉,这个浓缩粉我要了。”说完,就掏钱包准备付款,同时还吩咐年轻人:“等会儿你分一半,回去也试试。”


    周渔立刻说:“分了就不好拿了。”这会儿又没什么塑料袋,不过她有准备,又掏出一包,“我还有一包,你买这包吧。”


    年轻人一脸惊讶:“你怎么还带两袋?”怪不得那个包这么鼓鼓囊囊。


    周渔笑:“以防万一啊,多个人实验还有个比对。怎么称呼您?”


    对方的脸色突然不太好,周渔奇怪地看他两眼,他别别扭扭,半天才来一句:“万益!”


    周渔愣了一下,盯着他看了半天,没忍住勾了勾嘴角,那真是“以防万一”了,这家伙今天可没少质疑她!


    万益家里没洗衣粉,所以老老实实掏了两块三毛钱,买了两袋。


    周渔拎着已经空了的包,这才离开,一上车就发现周三春也过来了,冲她说:“太晚了,我不放心,就过来了,怎么样?”


    周渔想了想说:“原先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但现在能确定的是,我们应该会被列入考量的。”


    这位苏启生绝对不是一言堂的领导,而且比较务实,甚至,他还知道家里有洗衣粉少花点钱,周渔判断他是很会算账的。


    剩下的就只能等待了。


    倒是万益和苏启生,晚下班了一个小时,都抱了洗衣粉回去。苏启生一到家,妻子已经吃了饭在看书了,瞧见他进门就放下了书问:“怎么这么晚?”


    苏启生就说:“遇到华美日化的周渔。”


    周渔显然大名鼎鼎,这么一说,他的妻子居然也知道,“她是想探探生产线的口风?”


    “是也不是。她很聪明,也很有胸怀。能做到这么大,不是没原因的。”他说了说情况,将包里的洗衣粉拿了出来,“试试吧。”


    妻子也挺感兴趣的,连忙点头,“正好,圆圆的脏衣服没洗呢,咱们试试。”这种事情肯定要严谨的,两个人按着量加了洗衣粉,用一样的水泡开,放入了同样多的两份衣服,开始揉搓。


    一动手,这区别就太明显了。


    普通粉放了三勺,浓缩粉放了一勺,普通粉的泡沫很丰富,一看就很有去污力的感觉,但浓缩粉的泡沫却不算多,连盆里的水都能看见。


    两个人使劲搓了搓,发现再加上半勺浓缩粉,大概也能洗干净,只是泡沫也不算多,苏启生的妻子说,“我觉得还是能用的,这么算也是合算。”


    苏启生却摇了头:“观感就不行,普通老百姓根本不知道什么非离子,大家都觉得泡沫没起来,就是肥皂洗衣粉没放够,就是洗不干净。再说,大家也算的不这么细,哎,卖不好是有原因的。”


    第二天,苏启生到了办公室,万益立刻就汇报了一下:“行长,我昨天回去试了试,浓缩粉的确做不到承诺的,一勺顶不了三勺。”


    他只说事实,别的就不说了。


    但足够了,苏启生点点头:“约一下轻工业厅的张副厅长,还有商务厅进口处贸易处的蒋学,一起聊聊。”


    苏启生自然是想问问这个浓缩粉目前有没有相关规定,没想到的是,轻工业厅的张成新厅长还真知道。


    他个子特别高大,声如洪钟,一听就说:“其实是在制定当中的,因为浓缩粉近年来在世界发达国家发展迅速,所以这次也将浓缩粉的标准纳入了考量中。”


    “目前我得到的消息,的确是8%。”


    他去问这个,自然是因为南河日化要引进相关生产线,总是要提前打探清楚的,否则设备进来了,不符合规章规定,那就麻烦了。


    他皱着眉头说:“如果真是这样,浓缩粉生产线倒是的确需要慎重。”


    即便他是南河日化的主管单位,心里向着南河日化的,但有一点,他们是首先得保证,外汇不会白花了。


    如果浓缩粉真的不受欢迎,南河日化可是没有任何还款实力的,那这一百多万美元不就是浪费了吗?谁不心疼?!


    所以,这会儿他也不能向着南河日化,说违心话。


    不过张成新也为南河日化争取:“既然浓缩粉不行,那南河日化还是引进普通洗衣粉生产线吧,我们省去年的缺口是七千万,这两年稳步发展,肯定缺口越来越大,引进五吨/年的生产线,是可以填补我们的缺口的。”


    苏启生没吭声,蒋学倒是开口了:“既然都是洗衣粉,那我认为,两家企业各有优势,也难以抉择,不能轻易否定,也不能轻易肯定,这笔资金着实不小,还是稳妥为好。”


    “我的想法是,不如让他们两家比一比,说说他们为什么要引进,思路是什么,市场在哪里,目标是什么等等,优中选优。”


    这不就是给华美日化说话吗?


    张成新很是反对:“我认为不必要,就没有给私人企业外汇贷款的先例,如果是十万八万试试就试试,这一下子一百多万,出了问题谁负责?”


    蒋学则说:“据我了解,华美日化的还款是根本不成问题的,一方面,华美日化老板周渔手中还有菌菇公司,梅树村门市部和商场,资金一向充裕。另一方面,因为她在82年秋交会上担任咱们省商情组组长,帮助了不少省内外企业,很多企业都愿意提供外汇留存。”


    这谁不知道?说真的,要不是周渔这个私企身份,张成新也挑不出毛病来,但是,作为直管部门,他们自然有别的考量,倒也不是敝帚自珍,而是各种缘由。


    “华美日化有这么多外援,他们又有那么多销售员,凝脂皂和肥皂卖的都好,今年不引进生存也没问题。但南河日化不行,他们可是有上千名职工,如果放任他们这么亏损下去,职工们怎么办?他们怎么过日子?”


    这的确是相关领导该考虑的事情,但是蒋学也实话实说:“张厅长,这的确是个大问题,但据我所知,南河日化现在的设备不比华美日化差,而且他们是从油脂提炼到皂化,都是自产的,成本更低。外加他们经营多年,在南河市场占有率一直不小。”


    “但这么大的优势,他们目前反而效益不行,这不正说明,不是设备问题,是其他的问题吗?如果不解决相关问题,肥皂不行,香皂不行,为什么洗衣粉行?”


    “南河缺口七千万,这七千万一定是买我们自产的洗衣粉吗?”


    这显然是说到了关键,但张成新也有自己的坚持,他质问:“你这是唯经济效益论?社会效益不是效益吗?”


    蒋学的回答是:“进口设备不是一劳永逸,不是遮盖过去的不足的万能宝物。应该是先解决现有问题,再图真正发展,否则都是空中楼阁。我作为进出口贸易处的处长,经手过众多引进案例,同样的生产线,甲家挣钱,乙家赔本,不是少数。”


    “苏行长,我还是认为,应该慎重。”


    周渔根本不知道这场讨论,她那天见了苏启生后,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回了一趟南州,看了看香水厂房的进度,还去了一趟京市,转了转四号店,顺便给尤雪丽捧场——她的一部电影《江湖女侠》上映了。


    虽然拍了不少片子,但这是第一部上映的,即便只是个小配角,尤雪丽也兴奋坏了。她和徐一骏去看了一遍,周渔到了京市,她又扯着周渔看了一遍,“这可是有纪念意义。”


    的确是,尤雪丽外形出众,人也机灵,来了京市后,很快就演上了重要配角,更何况,春节过后,凝脂皂的广告一播,她名声大噪,还有剧组请她演主角,今非昔比了。


    周渔将订的花塞给她:“恭喜了。”


    周渔忙忙活活,倒是柴建华、范广西、武国强、伍月华他们都着急的很,好在苏启生那边并没有拖延很久,第二个星期,周渔就收到了万益的电话:“周总,你准备一下,我们想要听听华美日化对于引进生产线的想法。”


    周渔就问了一句:“只听我们的吗?”


    这没什么不能回答的,万益说:“不是,是你们和南河日化的,同一天一起听。”


    能把华美和南河日化放在一起,当众比较,就说明将他们放在了同一起跑线,华美的优势将会得到全盘的展现,华美的机会绝对不小。


    周渔立时应了:“我们会好好准备的。”


    第99章


    两天后, 周渔带着徐倩提前到了南河省轻工业厅。


    周渔因为梅树村和广交会的关系,和商务厅来往比较多,轻工业厅这边, 她倒是第一次来。


    通知的开会地点是会议室, 进来后,周渔就直奔这里——这会儿离着约定时间还有半小时, 有两个工作人员在会议室里调整椅子。


    门是开着的,所以能看到里面的情景,这就是个普通的会议室,平时应该是一张椭圆桌, 周边围了两圈椅子。


    不过大概是为了这次的对比, 所以进行了变动, 椭圆桌撤掉了,一侧是黑板, 下面放着三排椅子,第一排三个,后面都是五个, 应该是给进行评定的成员坐的。


    问题是, 这会儿又第一排加了一个位置,一共四个, 徐倩说:“这是临时有人要来吗?”


    周渔认同:“应该是。”而且职级应该不低。


    徐倩忍不住猜测:“除了轻工业厅,商务厅, 银行, 还有哪里的人来啊。”


    这就不好猜测了, 往大里说,他们这是第一家私企申请大额外汇贷款,往小里说, 恐怕也是第一次申请贷款进行竞争的,还是国营和私企的竞争,谁来都有可能。


    又等了十分钟,离着开始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南河日化的人也到了,来的是他们的新任厂长牛看山,身后跟着两个人,应该是下属。


    两边虽然合作过,还是同行,事实上,原先梅树村都是业务处联系,周渔也没参加过任何日化方面的会议,并没有交流过。


    周渔是个自来熟,不过跟南河日化前有矛盾后有竞争,所以她并没有动,只是在牛看山看过来的时候点点头。


    没想到的是,就这一个点头,居然把牛看山招惹过来了。


    徐倩都愣了,小声说:“他过来干什么?不会放狠话吧。”


    倒也不是不可能,就要看牛看山是赵立勇那样的,还是李晓明那样的。很快,对方就走到了面前,他有五十来岁,跟气质儒雅的苏启生比较,是完全两个不同类型。


    身高肯定有一米八以上,国字脸,脸上颇有风霜感。


    走到跟前第一句话就是:“周总,我是南河日化牛看山,你对浓缩洗衣粉的分析我看到了,我表示认同,感谢你的提醒,让我们避免了大错。”


    因着薛兰山的缘故,周渔对南河日化一向不感冒,在她看来,下属就是领导能力的展现,他用人的能力实在不行。


    不过没想到,牛看山还是很磊落的,周渔就说:“都是夏国人,应该的。”


    牛看山显然也不愿意多跟周渔交流,说完后,很快就告辞进了门,找了最后一排的位置坐下。


    周渔在外面等了等,就瞧见苏启生、蒋学他们过来了,旁边还有不认识的人,进入到会议室后,却坐在了中间位置。不过,这中间只介绍了轻工业厅副厅长张成新,另一位并没有介绍。


    会议在轻工业厅开的,自然是以张成新为主,开头他就坦言:“这么多年,想要上同一套设备的情况不少,但是当面竞争是第一次。我们就是想听听你们各自的想法,不用拘束,随便聊聊。”


    但谁都知道,这可是事关结果,聊的内容很重要。当然,谈的顺序也很重要,先聊可能暴露自身的优势,也可能会留下深刻印象。张成新他们显然不内耗,直接说:“为了公平起见,第一个谈的时候,第二位请出去等候。谁先来?”


    周渔还没反应,对面的牛看山已经站了起来:“我们南河日化来吧。”


    周渔就起了身,带着徐倩出了门,有工作人员在旁边准备了一间办公室,让他们等在了那里。


    会议室里,门一关,牛看山就带着稿子上了讲台,不过与平日里做报告开会不一样,这里只有讲台没有桌子椅子,只能站着讲。牛看山适应了一下,深深沉了口气,才面带坚毅之色讲了起来。


    “我们南河日化在1981年之前,效益一直不错,究其原因,我们分析有两个,一是竞争少,二是管理比较严格。


    从1982年开始,各日化厂产品进驻南河,我们的管理上出了漏洞,对内,车间人员懈怠,很多人本着吃大锅饭的想法,少干不干。


    对外,因为目光短浅,从梅树村撤柜,销售上瘸了一条腿。外加没有相应的监管办法,业务处原处长贪污受贿中饱私囊,欺下瞒上,导致我们厂从去年起效益大降,今年更是入不敷出。在这样的情况下,做出改变是南河日化必须走的一步。”


    他这个开头很平实,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但有一点可取,那就是认清楚了自身的问题,所以,下面的领导们看着表情都挺好。


    牛看山又接着讲了为什么选中了洗衣粉生产线——一是省内的七千万缺口,二是在全国范围内,肥皂销量节节下降,洗衣粉销量在节节攀升,洗衣粉是大势所趋。三是全国的洗衣粉生产线全部都是土法自制,生产能力小,成本高,相较来说,进口生产线能够最快效率产出合格又足量的洗衣粉。


    这三个原因几乎是所有准备引进设备的主要原因,所以底下人沙沙地记着,并没有说什么。


    牛看山接着说:“囿于我们目前的状况,生产线引进回来,我们怎么才能保证尽快盈利,我们厂从以下两点入手。”


    “第一,对于我们的管理制度进行改革。”


    “我们通过了大量走访,明确了我们的现在的问题所在,车间人少事多,领导干部人多事少,导致多干活拿得少,少干活拿得多,分配和监管都有问题。”


    这话一出,下面就有领导点头了,南河日化存在问题是无需质疑的,但显然不是所有厂长都能认识到错误,都敢当面承认错误。


    “介于此,一,我们在上个星期颁布了三项规定,一是进行人员调整,裁剪科室多余人员,不养闲人。我们厂共有员工767人,其中,厂领导6人,各科室人员251人,后勤93人,工人417人。”


    “经过调整后,各科室人员减为141人,后勤人员增加5人,为98人,工人增加105人,共522人。”


    他解释道:“这是因为过去因为管理松散,很多人以工代干,进入了科室,实际上,我们科室人员臃肿,人浮于事,所以在这次调整中,除有突出贡献的个别员工,其他的一概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要知道,能去科室的,肯定是走了门路的,如今一刀切全部返回,顶着的是非一般的压力。


    可以说是破釜沉舟。


    牛看山接着说:“二是下基层,厂领导下科室,科室领导下车间,从根本上强调了,干部是服务于工人的,科室是服务于生产的,所有的一切资源都为生产让路,从根本上拒绝人挡事的现象。”


    “三是为了提高职工的工作热情和工作效率,我们开始实施经济责任承包制,主旨是利润承包,超额提成。规定了每个班组的生产任务,若超额完成,则超额部分,可以计提奖金。


    这个制度实施后,原本很多工段因为衔接、工人懈怠导致的效率低下,因为浪费原材料导致的成本上升的问题彻底不见了,目前我们测算,生产效率提高了30%。”


    可以这么说,南河日化除了是国企外,并没有什么优势。不过牛看山的这一系列改革,却是正中要害!


    这一套措施和数据,说明了三点,南河日化既认知了自己的错误,有反思的能力。快速找到了解决的办法,有解决的能力。迅速地进行了执行,有行动力。


    可以这么说,这三板斧很大程度上遮盖了他们的弱点,蒋学看了看,苏启生面上看不出来,不过张成新倒是很认同的样子,至于另一位领导,倒是没什么表示。


    随后,牛看山又讲了讲他们将如何销售的问题,大致是两步,一方面投放广告打造名牌效应,另一方面招收销售员在各地进行销售,建造自己的销售渠道。


    不过这个就没什么新意了,都是华美日化做出来的。


    等着牛看山讲完出去,果不其然,张成新就开了口:“南河日化其实不容易,过去承担了全省一半的洗涤用品生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这两年改革开放,老厂子新时代,他们一时跟不上,情有可原。可贵之处在于,他们没自暴自弃,我看着这次大刀阔斧改革,决心很大,总要给他们机会。”


    那位领导并没说话,苏启生点的头:“是很有魄力,再听听华美日化吧。”


    张成新暗暗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周渔这会儿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工作人员开门叫她,她就走了进来。


    在这里面作报告,周渔自然要穿的低调,但她本就不是个能低调的人,除了蒋学和苏启生外,大家都对这个短短时间内做成了梅树村和华美日化的个体户很感兴趣。


    所以周渔从进门开始,就有不少目光打量她,周渔倒是不在意,至于台子上没有桌椅,她更不在意,习惯了。


    等着站定,她就璀然一笑,第一句说的是:“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当众争取机会了,我第一次争取机会,是在去年的春天,我们的一号店即将开业的时候,可是我却没有任何拿的出手的厂家供货。”


    “我们是小小的私人企业,原先只在南州有五家店面,猛然开一家大型门市部,谁也不信我们会做到什么程度?不信怎么办?那我就一家家跑,第一站我选择的就是海市,第一个目标则是海市日化厂,那会儿海市日化可以零售,但必须每周排队,我想这不行啊,我们这么远,不能每周都派个人守在这里吧。”


    “我就觉得我得说服他们,将货批发给我。我瞄准了他们的业务处处长李晓明,分析了他的行踪,最终在饭馆堵住了他。”


    谁都没想到,这种场合周渔居然扯起了闲篇,可这个闲篇说真的,挺吸引人的,谁不知道一号店起来的迅速,但谁不想知道为什么它能这么迅速?自己分析远不如这种一手资料更准确。


    更何况,谁不好奇周渔堵人后怎么说服的?


    “我说我从国际日化杂志上看到了一篇新闻,美国投资4200万美元建了一座日化厂,专门生产洗护用品。我担忧,一旦他们进入夏国,我们这些用着三四十年老设备的工厂,用铁锨跟机关枪对打,根本赢不了。除非我们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提前布局,可惜海市日化目前还不懂。我就离开了。”


    “那会儿海市日化的美丽口红和柔顺洗发膏都失败了,市场不买账,所以我抓住了他们的痛点,第二天李处长就找了我详谈。”


    “我们主要是肯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国际日化大公司一定会来到夏国市场。又研究了一件事,我们应该怎么应对,最终的结论是,打造我们自己的渠道,以及要有好的设备,要做出满足顾客需求的产品形成品牌。”


    这个结论让下面的人若有所思,周渔瞧着,几乎都动笔刷刷刷的记了起来,她略微停顿了一下,等着他们记完了,才接着往下说。


    “事到如今,已经过了一年多。在这一年我们就是这么做的。梅树村如今在全国已经有200余家店面,销售3000名,覆盖29个省。过去一年,我们成为了全国最大的私人零售商店,营业额八千万。”


    “我们也开了日化厂,塑造了日化品牌佳人牌,并通过广告和各种宣传,让佳人牌的凝脂皂和肥皂进入了全国千家万户,仅仅是肥皂,我们这三个月就卖出去了300余吨。”


    “可以这么说,我们取得了小阶段的胜利。”


    “而同样,我们的预测也成了真,今年六月,全国第一个合资日化品牌颜美上市,同时,据我所知,已经有数家外资日化品牌在接触夏方,想要通过各种方式进入夏国市场。也就是说,最多五年,夏国市场上将有无数的国际日化品牌。”


    “我在申请洗衣粉生产线,为什么要提这些,并非我跑题了,而是想要说的是,我们日化行业如何与他们对打。”


    “具体到华美日化,在渠道和品牌上我们已经步入正轨,稳步发展,但是在产品的质量上,如果我们选择国内的土法生产线,囿于设备的局限,从成本到品质,并不能够与国际大牌公司相媲美。”


    “像是洗衣粉这样的产品,好不好用买一次就知道,如果质量不好,有渠道也不会选择,它又是低利润产品,如果成本高,售价就不占优势。所以,我们需要一条进口的生产线,才进入洗衣粉市场。”


    张成新突然问:“你们是不是目标太高了?”


    其他人不语,也都看着周渔,想听她怎么说。毕竟,华美日化刚经营不到一年,这口气的确太大了。


    可周渔没半点退缩,“不是,”她否认,“我以为华美日化如今是夏国最适应市场的日化工厂,也是最有优势的日化厂。我们需要的只有一条生产线,而其他的工厂如果想要抗衡,需要的是先把渠道做起来,再把牌子打出来。”


    这个口气可不小,但说真的,仔细想想,又找不出任何问题!


    蒋学和苏启生还能适应,可张新成这位从年轻开始,就跟国企工厂打交道的干部,有些适应不了,他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这个时代发展太快了,他们似乎跟不上了?!


    周渔自然知道,她这么说话,不怎么谦虚低调!但周渔今天就是剑走偏锋的,如果以条件论,说真的,根本不必有这场竞争。


    华美日化拥有如此巨大的优势,还被放在这里,只能说明,现有的不够,还需要再加一些东西!


    怎么加?现实不行,那就说说未来,聊聊他们的目标,他们的野心,他们能带来的利益!


    周渔直接说:“我以为,当外资日化将要蜂拥而至的情况下,夏国日化市场可以竞争,可以打的有来有回,甚至可以退守江南偏居一隅,但绝对不能落花流水片甲不留!”


    “而我一直想让华美日化成为这场战斗的前锋。除了渠道和品牌,我们有着国企没有的自由度,我们还有着梅树村大量的资金支持,我们的目标其实并不仅仅是洗衣粉。”


    “我们刚刚上了香水设备,正在建设香水车间,将要进入香水市场,还送了员工去法国最著名的埃菲尔香水学校留学,我们的目标是拥有自己的香精香料公司。摆脱对国外合成香料的依赖。”


    “我们的肥皂香皂还在继续研发,肥皂中,各类型洗衣皂酒精皂消毒皂、皂粉都在研发,香皂中除了美容润肤皂,我们也在开发儿童皂,药皂,除臭皂等品种。”


    “我们的规划中,还有合成洗液工厂,洗发水沐浴露洗面奶洗洁精玻璃水等日化产品都在规划中。”


    “当然,我们的还有规划进入口腔清洁和护肤行业……”


    “我们的目标是五年内建成全国最大品类最多的日化厂,”周渔下了个结论,“1988年,恰好是各外资企业投产上市的时间。”


    要知道,这是个大量国企在喊着生存下去的时代,可如今他们眼前的这个女孩,告诉所有人,别看你们连一套洗衣粉生产线都不太想批给我们,但我们的目标和格局其实更广大!


    这真的是有些惊人!但与此同时,也让人动容!


    虽然华美日化是个私人工厂,但从周渔的表述看,它却有着和国企一样的担当!这是难能可贵的!


    突然间,中间那位一直没开口的领导问了一句:“如果不批给你呢?”


    是啊,周渔的设想都是在洗衣粉生产线批复的前提下吧,这些理想很多都需要国外设备的,如果从开始不行,那她怎么办?


    此时,下面的几位都有些好奇周渔会怎样回答?


    她如果回答利用国产设备也要干,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真让她用国产!她如果回答没有设备干不成,似乎又违背了刚刚的明晃晃的野心,显的像是为了拿到设备夸下的海口。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周渔自然明白这问题不好回答,她看着那位干部,是这么说的:“我并没有做这样的假设!”


    这有些太自信了!?


    但周渔似乎并没有改口的意思,她很认真地说:“我们的优势非常明显,我们不但有渠道,有品牌,最重要的是还有数次成功的营销案例。以目前的这些条件,洗衣粉上市我们极大的概率会获得成功。”


    “这样的良性发展下,我们也会给南河带来益处。”


    “首先我们会带来大量的就业机会。譬如华美日化如今拥有两条生产线,目前职工132人,其中有47名都是招募的南州本地待业青年。我们马上就要开工的香水车间,即将招募待业青年30位。”


    "如果华美日化可以持续发展,洗衣粉厂我们就可以招募300名待业青年,随着产业的扩大,我们可以提供数千个就业岗位。”


    更何况,我们还会带动上下游产业的发展,譬如我们目前没有设皂基生产线,一直是从南州肥皂厂购买的,因此南州肥皂厂获得了稳定的资金流,目前他们已经开始投入研发,生产新的产品。


    而洗衣粉乃至以后的合成洗液上游产业更多,譬如表面活性剂,助剂和酶制剂,南河化工研究所一直在头疼成果落地,我们可以进行合作,而生产,则需要化工厂的加入。


    更何况,新的工厂建立,包装运输都有需求,住宿餐饮娱乐等行业也会因此而迅猛发展。"


    “而这些,不但会推动技术进步和产业升级,还会增加税收。南河的重工业不发达,以农业为主,轻工业在全国也不属于前列。”


    “我以为,这些,是南河最需要的。”


    周渔还有句没有说:这真的比一家工厂要重要得多。这句话不宜说出来,但眼前都是聪明人,她的意思任何人都能想到。


    等待室里,牛看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倒是跟着他的两个人已经按耐不住,站起来踱步了:“这有小一个小时了吧,怎么这么久?”


    “是啊,说什么能说这么久?这问的多说得多,是不是……”


    后面这句话是牛看山根本不想面对的,可又不得不想,毕竟,原本他以为,纵然华美日化销量好,但那是个私企啊,贷款根本不可能有他们的份,但谁能想到,周渔对浓缩粉的一番见解,直接让南河日化的处境堪忧!


    他还记得,张副厅长是直接打电话让他去的办公室,进了屋以后,就甩给了他一份会议记录,等着他看完就冒了冷汗。


    张副厅长问了他一个问题:“你力主申请的生产线,你怎么还能不如周渔了解这个产业?你怎么能?!”


    他也想知道,周渔怎么能从这么刁钻的角度,否定了他们的申请?而能做到这样的周渔,又会讲什么呢?


    而在会议室,随着周渔的出去,一下子安静下来,中间的那位领导说道:“都听完了,趁着还有印象,大家就举手表个态吧,支持华美日化的右手,支持南河日化的左手。开始吧。”


    话音一落,大家稍微顿了一下,蒋学第一个举起了右手。


    随后,后面的参会人员,也开始陆续举手,张成新忍不住扭头看过去,他瞧见:一个两个三个……右手!右手!右手!


    一共14个人,举手的十一位都是右手!


    他扭头看向了苏启生,他可是省行行长,有着决断权的,但此时,苏启生并没有犹豫,他放下了手中的钢笔,然后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只有两个人没表态了,大局已定,张成新知道,自己无论如何表态,都已经左右不了结果了,他看着自己的两只手,最终选择了遵从本心。


    于是,赵副省长笑道:“看样子我们全票通过了。”


    第100章


    周渔从会议室一出来, 徐倩就忍不住给她竖了大拇指:“周总,太棒了!没问题的。”


    周渔逗问:“这么肯定?”


    徐倩狠狠点头:“那当然,我瞧着你在说, 底下的人都在刷刷刷地记, 显然是说到心坎上了。而且我不是坐在后面吗?还偷偷瞄了一下旁边人的笔记本,上面写着南河日化的报告内容。”


    “他们都是整改方面的内容, 什么减员增效,干部服务于工人,销售策略就是广告和销售员,全学的咱们, 没什么新鲜东西。我以为, 这种强烈对比下, 如果再不选我们,那南河可就天那啥了。”


    这可是轻工业厅, 徐倩不敢随便说,但意思明显,毕竟政策支持也是企业发展的重要一环, 周渔偶尔会给拓展组讲课, 经常强调这点,她也是很认真学习的。


    周渔点点头, 指了指旁边:“走,我们过去等会吧。”


    一般情况下, 这种会议不会立刻下结论的, 总要开会研究研究, 但是这次不同,周渔有种感觉,中间那位可能是位大领导, 有大领导拍板,外加讲完了又不让走,说不定很快出结果。


    轻工业厅就安排了一间等候室,过去就是要跟南河日化待在一起,周渔叮嘱了一句徐倩:“别乱说话。”


    两个人这才推门而进。


    一进去就发现牛看山在坐着,剩下两位都在插着手跟陀螺似的在不大的地方原地打转。周渔一进来他俩还有点不得劲,立刻扑腾一声,坐下了。


    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这屋子里好几张椅子呢,徐倩就下意识往另一头走,结果到地方了扭头发现周渔没往这边来,她环顾一周,就愣了,周渔居然直接做到了牛看山的对面,就隔了一张办公桌。


    这个变故让其他人也惊了一下,都在看周渔,大致的意思都一样:你要干啥?


    连牛看山也往她这里看了看,周渔就说:“牛厂长,刚刚有没有问你,要是申请不下来会怎么办?”


    南河日化和周渔的矛盾由来日久,事情发生的时候,还是谢福生厂长,吕楠是业务的副厂长,牛看山是负责生产的副厂长。


    这事儿说真的,牛看山门清,怪不了周渔,毕竟当时是薛兰山先要釜底抽薪撤柜,周渔才借力打力,当众拿着他们作筏子,给自己辩解,取得顾客同情。


    只能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断人家后路人家借你上位,只能打落牙齿肚里咽。


    问题是南河日化自此销量大减,大家的日子难过了。


    没有人会认为是自己的问题,很多职工都讨厌梅树村和周渔,认为是周渔断了他们的后路。


    谢福生知道不对,却不纠正,因为有着共同的敌人还能有凝聚力,如果纠正了,那么他们这个厂的凝聚力就散了,只能面对真正的问题,可他显然无力改变。


    不过后来,因着薛兰山的事情,厂子里岗位进行了大调整,吕楠退休,谢福生退居二线,他成了厂长,但此时跟梅树村也没交集,所以相互之间并没有打过交道。


    他以为周渔会很讨厌他们,没想到,周渔还主动过来了。


    牛看山也不好不回应,实话实说:“没有。”想了想这样好像不怎么礼貌,就又回问:“问你了吗?”


    周渔等的就是这句话,她点点头,“问了。我说我没想过。”


    周渔的自信着实挺刺激人的,南河日化的哼哈二将就一个劲儿瞪周渔。


    周渔没管他们,她本身不想搭理南河日化,不过刚刚牛看山的道歉,还有改革措施,让她看到了这个新任厂长的努力,她太知道工厂对于工人们的意义了,所以才有了这几句话。


    她说:“但我现在想想,不能这么绝对。肥皂销售量锐减,逐渐被洗衣粉取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如果因为没有进口设备就放弃,那就等于放弃市场,等于放弃了生机。”


    “我现在想,如果真的没通过,那我就用国产生产线,混凝土塔或者砖塔也不能是不能干,量少比没有强,少挣比不挣钱强。有了钱再加研发,推新品,未必不能出来。对吗,牛厂长?”


    这番话说的没头没尾,南河日化哼哈二将皱着眉头用奇怪的眼神看周渔,倒是牛看山并没有多余的表情,点点头:“对。”


    周渔说完就起身去了徐倩那里,等待室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


    大概半个小时后,有工作人员推门而进,冲着所有人说:“可以过去了。”


    他们才跟着重新进入了会议室,等着进去周渔就发现,那位没有介绍的陌生人已经离开了,向他们宣布结果的是轻工业厅副厅长张成新,他说的是:“恭喜华美日化,以14票全票通过。”


    周渔是真意外,她对自己自然是自信的,意外的是全票。


    她不由看向了张成新,不得不感叹这会儿干部,也许立场不同,也许角度不同,但心都是一样的。


    当然,比周渔更意外的则是南河日化,那种诧异根本掩盖不住,显然是觉得即便所有人不支持,张成新也是站他们的。


    结果张成新也投给了华美日化。


    这谁都无法控制。


    张成新将两边的表情看在眼里,面不改色,他无愧——无论是支持南河日化,还是最后选择华美日化,他都没有半点私心,这个结果只能说华美日化太强大了。


    而这样一个有规划有行动力有成功案例的工厂,如果他们不支持,他们凭什么坐在这里呢?


    现场很快响起了掌声,然后会议自然结束。


    苏启生叫了周渔过去,他告诉她相关手续会直接通知她,“你可以物色生产线了。”


    蒋学作为进出口贸易处的处长,这方面是老本行:“还是要考察一下,不能贸然购买,最近我们进口设备上当不少啊。有空你过来一下,我给你上上课,一定要谨慎。”


    说话的时候,周渔觉得有人看她,扭头过去,瞧见是牛看山,这会儿他的目光复杂,显然已经理解了周渔刚刚那几句话的意思,周渔冲着他点点头,扭头跟着苏启生和蒋学离开了。


    倒是张成新显然也要安抚一下南河日化的,他直接说:“跟我来。”


    等着进了办公室,张成新怎么也要做做工作,再勉励一番,没想到的是,牛看山第一句话是:“厅长,周渔的会议记录能给我看一下吗?”


    张成新:“看是应该看看,你们差距还是比较大,不过这次不行也别气馁,我们还是很看重南河日化的。”


    谁料,牛看山回答说:“厅长,您放心好了,即便不成功,我们也不会放弃的。我想洗衣粉生产线还是要上的,不过要国内的,就是资金不太足,不知道能不能给点政策?”


    张成新一下子就乐了:“行啊老牛,有韧劲!”


    跟苏启生聊完了,周渔是和蒋学一起回去的,蒋学这才跟她透露了那位干部的身份:“是赵副省长,主抓经济,苏启生汇报的时候,说了华美日化和南河日化的竞争,认为很有意义,所以过来看看。”


    “有了他拍板,所以这次定论才这么快。”


    周渔没想到,苏启生居然惊动了省领导,但显然,这次意义重大。


    周渔本身的诉求只是先进口一条洗衣粉生产线,但为了说服大家,她将日后的规划全盘托出。


    无论是合成洗液、口腔清洁,还是护肤行业,都是需要大量进口设备的,原先是她需要一样,就得申请一样,虽然有前例,但毕竟她是私企,很可能因为各种原因,就被打回。


    但这次赵副省长全程听了她的回报,并且也举起了右手,这不就是说明,是对华美日化资质和规划的认可吗?


    那么以后的申请就好办多了,起码是不会像这次似得,因为身份卡着她。


    可以这么说,周渔原本只想翻一座山,但却一下子越过了千山。她都有些觉得顺利得不可思议,只能感慨祸兮福所依这句老话,果然精准。


    这么大的好事儿,自然不可能平静,周渔先告诉了范广西和柴建华,随后打了电话告诉了伍月华,然后一传十十传百,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第一个打来电话恭贺的是老朋友李晓明,第一句话就是:“你们这步子迈得可真不小,南河比我想的还要更灵活!”


    周渔实话实说:“我猜到了结尾没猜到过程。”


    不过李晓明打过来恭喜只是第一重,第二重则是给周渔好好普及:“你们马上就要进设备,还是要心里有数。我这里有点经验叮嘱一下你。”


    海市日化于去年开始改造,他们本就是大厂,这次改造非常全面,光对设备的考察就有好几次,可以说是国内最了解国际日化设备的厂家之一。


    “目前国际洗衣粉生产线最著名的公司大都分布在意大利,荷兰和丹麦,引进也都是在这几个国家的公司。”


    “这些公司各有优势,如果你想要考察的话,可以向他们发出函件,他们就会根据你的情况安排考察。我们厂认为意大利的G公司的历史悠久,并且他们在磺化和喷粉设备上都有技术优势,价格适中,所以主要考察了他们。”


    磺化是一种生产表面活性物的方式,而喷粉则是指将浆状混合物的粉末化。这都是洗衣粉生产线上的一个环节。


    “我们一行去了五个人,G公司给我们安排了三个国家的三家工厂进行考察,深入了解他们的产品,最终由我们做出选择。”


    “当然,意大利并不是只有G公司,还有B公司,粤东的一家日化厂引进的就是B公司的磺化设备。这两个公司都是使用的三氧化硫多管模式连续磺化设备,是国际上很先进的技术。”


    “而且他们对夏国的态度比较良好,便于沟通,我刚刚已经寄出了相关资料,等你收到后,如果感兴趣,可以来我们和粤东的厂区先考察一下,我给你联系好。”


    这可是帮了大忙了,说真的,夏国的洗衣粉生产分为两个阶段,八十年代主要是引进,到了九十年代,夏国人在研究透了引进设备后,自主研发了新设备,比进口还好,逐渐取代了进口设备。


    周渔办厂的时候,已经全是国产了,她对各种洗衣粉设备见了不少,要什么注意事项也知道,但还没落地,有了这两家参考,就笃定多了。


    周渔连忙说了谢谢。


    不过这个谢谢只是刚开始,李晓明放下了电话,第二个打来的则是京市日化的侯显明。


    他和周渔其实不算太熟悉,两家的合作也比较短,还是周渔上半年带着人马去康曼,间接达成的。


    所以他打过来周渔还挺讶异的。


    侯显明这人话不多,直接说:“我听说你们要进口洗衣粉设备,我们厂在这方面经验比较多,一方面是有两条生产线都是进口的,另一方面去年在跟日方洽谈合资的时候,多次赴日考察,收拾了不少资料。”


    “周总你如果感兴趣,可以来我们这里查阅,非常欢迎。”


    当然,颜美也有动作,不过,赵立勇是肯定不会打电话的,他让钱明给送了一份手写工作日记,是他在1982年——1983年间,从赴日考察到厂房建设,设备调试等见闻。


    周渔看了看,应该是新抄写的,有部分内容应该是涉密,没有写出来,不过整体看,除了对日本日化市场的分析外,还是一份非常不错外资工厂建设和管理流程,而后者一向是夏国引进设备的软肋。


    ——很多工厂引进了设备,却没有相应的管理,导致最后根本达不到预期。


    周渔就跟钱明说了一声:“帮我说声谢谢。”


    钱明小声说:“他肯定老高兴呢,就是奇奇怪怪的,说什么不肯自己来,每次还得找个中间人。”


    当然,除了业内,还有好多不是业内的,譬如西山省农机厂之类的,人家就说:“我们不是日化行业的,不懂日化。不过,我们引进过设备啊,我跟你说,坑老多呢!”


    这感叹一出,周渔隔着电话都能听出其中的愁苦。


    果不其然,一开讲,那真是一件件一桩桩都是血泪经验,什么条款不严谨被骗——“我们省的油脂厂进了一套榨油设备,是德国的,结果运回来一看,设备重量不够,偷工减料不说,连产油量都差一半,外加多种设备是坏的。”


    “本来商检局想要帮助索赔,一看条款一点可能性都没有,他们的设备是从几个国家拼凑的,条款上写的是在法国瑞士以及卖方选择的多个国家制作,符合合同。”


    “他们的仲裁条款规定,只有卖方检验员的检验结果对双方都有约束作用,导致我们很难追责。”


    “他们还喜欢用延期计息的现汇付款,不管设备有没有问题,到期就得付钱,否则就违约了。”


    “还有其他的很多,譬如没有检验外商资质和信用,买回来的设备是工业垃圾的等等,你们一定要小心。”


    一时间,周渔电话不断,大家手上的资料越来越多,周渔忙碌直接住在了南州不回家,林巧慧带着周朵给周渔送饺子,就瞧着他们跟陀螺似得。


    周朵翻了翻这些在其他厂子都可遇不可求的资料,再瞧瞧姐姐这忙碌劲儿,吃惊地问:“我姐人缘这么好啊!”


    范广西这两天都在跟着研究呢,一想到华美日化将要拥有一座现代化的洗衣粉工厂,他就兴奋得根本睡不着觉。


    但人的精神可以兴奋,身体是绝对承受不住的,所以他这两天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分裂状态,看起来蔫儿了吧唧,干起活来兴奋异常。


    这会儿周朵问,范广西瞪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声音里都带着亢奋,话比平时多多了:“那当然,都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说同行是冤家,可周总这一路却不是这么过来的,那是能帮就帮,能拉一把就拉一把。”


    “都当了厂长了,除非心黑,否则哪个不是聪明人,他们心里都明镜一样,周总这样的朋友可遇不可求,而交朋友最重要的不就是,你帮帮我,我帮帮你吗?我跟你说,我猜测,他们早就等着机会呢,就是周总一直不需要,这不一有机会,哎呀,赶紧来!”


    “你不知道,这几天来了多少电话……”


    等着周渔挂了电话出来,周朵还小声跟她说呢:“我原先没发现范厂长这么能说,每次他都挺严肃的。”


    周渔忍着笑小声说:“好几天了,应该快好了!”


    然后当天就应验了,大概是好几天不合眼,家里人实在担心,干脆晚上三个姑娘非要跟他喝顿酒,说是庆祝一下。范厂长成为了华美总厂厂长——洗衣粉生产线占地不小,周渔和商务厅商量过后,还是准备在旁边不远处兴建二厂,所以,以后华美日化就有两个分厂了。


    范广西自然不能拒绝,三杯二锅头下肚,直接醉了,哭着喊:“我何德何能!我一定好好干!”


    他就住在南州肥皂厂的家属院,邻居们墙挨着墙,一点动静都听得见,第二天这话自然传到了周渔这里,周渔叹口气,等着第三天范广西醒了酒回来上班,周渔就交给了他新事情:“国内考察,我们一起去。出国考察,你带队吧。”


    范广西第一反应就是摆手:“我怎么行?我不行!”


    周渔问:“你哪里不行?你不懂技术吗?你不懂设备吗?”


    说真的,范广西技术科出身,六十年代化学系的大学生,技术掌握的好,偏偏他还当了多年车间主任,设备上的事情也是一清二楚,论起对八十年代技术和设备的掌握,他比周渔合适。


    他半天才说:“我不懂英语,心里也没底,万一……”


    周渔直接说:“范厂长,你必须得兼起责任来。连设备都不敢看,我怎么信你?”


    周渔要用人的,她手下的人越来越多,但事情也越来越多,那就需要每个人都成长。更何况,他只是去又不是定,周渔是可以把控的。


    范广西咬咬牙:“我去。我一定办好!”


    12月中旬,范广西带队把人前往芬兰OL洗衣粉厂,这家厂子使用的是意大利G公司的全套设备,于两年前建成。随后他们将前往英国和意大利参加其他两家工厂的设备,共计十天时间。


    而周渔在这个岁末也开始了另一项事情——招聘!


    去年周渔用一千元安家费让所有大学生都记住了梅树村,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招聘待遇,但当时也有人说——梅树村是私企不稳定。


    这导致绝大部分毕业生都不曾选择梅树村,愿意来的只有部分急于需要钱的学生。


    但一年时间,随着应聘的这部分大学生开始工作,到底干什么,是否稳定,工资能拿多少,有没有发展前途不再是未知的,大家都知道了。


    去年招聘的主要是分三部分,一部分学农的进入菌菇菌种公司进行研发,一部分进入梅树村各部分进行拓展和销售工作,一部分进入华美日化搞研发。


    无论是哪个反馈回来,都是这样说的:“包吃包住条件好,公司氛围轻松,提拔分行政和技术两条路线,读研读博公司报销,并已经酝酿公费留学计划,那些安家费不够一年工资的。”


    那可是一千块!还可以读研读博出国!


    谁不动心?!


    今年进了十二月,不少学生都等着招聘传单呢。


    当然,12月15日开始,周渔就已经开始在各大高校发放招聘传单了,主要还是三部分,农学、化工还有外文等专业。


    只是,与去年不一样的是,他们今年可不仅仅是校招,还开始了社招!


    西河化工学院的教师王云在路上看见了发传单的学生,一猜就知道是梅树村,其实这也是个好去处,改革开放,市场活跃起来,并非只有去国企去研究院一条出路。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传单居然送到了她手上,王云哭笑不得:“我是老师,你发错了。”


    结果发传单的兼职学生直接说:“老师也行,华美日化厂研发部门招聘,除了毕业生也要有工作经验的,而且待遇更好,安家费三千呢。如果有个人研究成果,可以合作开发,提供分成!”


    三千块安家费虽然多,但王云更喜欢高校里的安静,可以做研究。所以她不太感兴趣,但最后一句话让她住了脚,她前几年去国外访学了半年,对那里的洗发水沐浴露很感兴趣,因为国内没有,所以自己配了好几个使用。


    其中有一个去屑的,亲友用着都说很管用,还开玩笑说让她问问西河日化厂能不能生产。只是这年头,要落实太难了,她联系了一下根本没回音,就放那儿了。


    华美居然可以合作开发?


    王云于是站住了:“同学给我一张传单吧。”


    与此同时,在《日化科学》《国际日化》《日化报》等专业报刊上,都出现了华美日化的招聘启示,所有的话汇成一句:重金聘英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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