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chapter61腻腻歪歪。
林翘大面积口碑崩盘恰逢暑假流量最高时期。
事件是由综艺播出后开始爆发,被网友们戏称“牛舌饼事变”,后来全民玩梗,取笑程度之深之广,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那段时间,各大自媒体和网红都来蹭热度,制造话题,网络流行语,表情包和模仿秀层出不穷。
和小打小闹的饭圈掐架不同,往前倒数十年,也未曾有过哪个艺人会在大红后这么迅速便经历大黑。
黑红亦是红。
万千网民的口水骂出来的国民度,比兢兢业业拍戏攒人缘要来得热烈许多。
下至六七岁的小学生,上至六七十岁的老年人,但凡玩过林翘的梗,没有人会不知道她的名字。
刚开始林翘对这种集体霸凌有些别扭,但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很久,她知道,身为艺人,赚的钱里有一部分就是挨骂费。
可夏泽义却不这样想,他这个人最是信玄学,非说她最近犯小人,拉着她去看大师。
林翘也不知是不是脑子抽了,竟还真的跟着他去了。
大师告诉林翘,她最近犯小人,又说她五行适合戴翡翠,吸收天地之灵气。
林翘当即买了个翡翠镯子,花了几万元,管不管用另说,她还从未给自己添一件像样的首饰,只当是戴着玩,看着高兴。
比起自己,那段时间,林翘更在意的是扶摇。
新闻传来动荡,江荣先因病住院,已经到了要准备身后事的地步,而他有意把一把手的位子传给江嘉丽,扶摇影业的股价暴跌,各种捕风捉影的消息,全都指向江嘉劲要与江嘉丽争权,而形势并不明朗。
江家父子不睦,并非什么新鲜事,只是从前再针锋相对,始终没有闹到明面上,任记者们捕风捉影,公然爆料。
能这样撕破脸,说明是真的要开始争家夺产。
商业上的博弈可不是家宴上摔碗跌筷子般简单,江嘉劲一直不为江荣先所喜,林翘不认为他有大胜算,只是不知道他最后是否连扶摇影业都守不住。
她早已习惯和江嘉劲有话说话,这天来上海参加品牌活动,恰逢江嘉劲也在,结束后二人在酒店里缠绵,事后她坐在床沿穿衣,问起这些事。
江嘉劲笑道:“你操什么心,就算我输了,你大不了换个老板,一样还是扶摇的摇钱树,何愁新老板会薄待你。”
林翘轻扬眉梢,说道:“江嘉劲,这就是你没有看清,我并不认为我是扶摇这条船上的人,我是你这条船上的人。”
换个老板,未必会对她如此器重,她心知肚明。
这话实在动听,无论出于利益,还是情感,都是无法忽视的动人。
他怔了怔笑起来,起身从身后抱住她,一把扯掉她穿了一半的睡裙:“好宝贝,你讲这句话,我可就不困了。”
他的手眼看握上她,被她一巴掌打去,嗔道:“留着力气去对付你老子,没赢之前,烦请保重点身体。”
他更是爽快大笑:“这么希望我赢?”
他笑着,又不停地去亲她的脸颊,她的耳垂:“那就让我多亲亲,你可是我的补品,快来帮我补补身体。”
她躲开,作势要起身,骂道:“讨厌。”
他拉拉扯扯不肯松手:“亲一下。”
“不要。”
“亲一下。”
推拉之中,他已经将她摁倒在床上,她只好说:“啊,就一下……”
他原形毕露,紧紧盯着她说:“才怪。”
又是一夜。
次日江嘉劲早起,看到林翘手上戴着翡翠镯,昨晚就一直想问她,这会儿才问出来:“你年纪到了,血脉觉醒?”
林翘用指甲掐他的腰,气鼓鼓地道:“你才年纪大了!”
他疼得一哆嗦,却不避,也不恼,只问:“那怎么突然戴起这个?”
林翘打了个哈欠,把夏泽义带她看大师的事情说出来。
江嘉劲果然张口就数落她:“你真是糊涂,都多大了,还信这些东西?与其信这些,不如好好地背几页剧本。”
林翘拿脚蹬他:“你管我,我爱信什么是什么,反正花我自己的钱。”
江嘉劲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他有会要开,没时间再与她掰扯。
江嘉劲这些日子可谓忙到焦头烂额。
他坐拥扶摇影业,是当之无愧的王,但之于整个扶摇集团,不过汇聚大海的小小一条江河。
新闻并非完全杜撰,起码江荣先要传位于江嘉丽就不算空穴来风。上月公司的人事部已发布声明,江嘉丽成为代理总裁。
她上任后大刀阔斧地裁撤臃肿的人员,雷厉风行地改革公司的体制,表面看是有大干一场的决心,实则背后清算了不少江嘉劲的人。
他们姐弟过去各自坐拥山头,看似一心辅佐
江荣先,背后可没有少打主意,早就安插了自己人在总部,目的就是有朝一日打起来,有心腹能从里面打开大门,省了外攻的力气。
江嘉劲这次来上海,不外乎办两件事,查清江嘉丽旗下子公司的坏账,和扶摇的大股东雷总吃饭。
说是吃饭,实是拉拢。
江嘉劲早知有这一仗,为此早已筹谋十年,可他背后只有外祖一家撑腰,不像江嘉丽,除了自己的丈夫,还有外祖家和姐姐一家帮衬,如今连江荣先的天平都偏向江嘉丽,他原地踏步,就是坐以待毙。
拿下雷总,相当于收下扶摇的半壁江山,他势在必得。
江嘉劲走后,林翘也起床收拾,准备打道回横店,下午没有她的戏,她到许溪的剧组探班。
路上才发现周珊不知道什么时候打电话给她,等她拨打回去,却是无人接听。
这样的情况已经出现好几次,她们都是演员,尤其是林翘,通告太满,和周珊的时间更是对不到一起。
她留言给周珊,问道:【怎么了。】
等到来到许溪的剧组,她和大家打过招呼,和许溪在一旁闲聊时,才看到周珊回复:【已经没事了。】
林翘想回复什么,却听一声质问:“我让你拿的是粉色,你听不懂人话吗?”
都不用看,就知道这声音是佟雪儿的。
“这就是粉色……”佟雪儿的助理小声说。
“这是玫红色!”佟雪儿要气炸了,“你色盲吗?”
“可粉色系的只有这一个……”助理又道。
“那你就再找啊!”
“……”
许溪这部戏是高芙瞳主演,佟雪儿女二的作品,不知道佟雪儿是否又被高芙瞳帮助,才得到这个角色。
林翘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只是她近期被全网黑,很多艺人朋友私聊她安慰,却只有两个人发微博公开支持她——周珊,还有佟雪儿。
许溪的微博很简单,简短的五个字:我永远挺你。@林翘。
佟雪儿则长篇大论许多:【大家完全把林翘妖魔化了,实际上她也是一个鼻子一张嘴,和大家一样吃饭睡觉的普通人啊,就算有缺点,但哪有这么离谱?被这么大规模网暴,换个人早就抑郁了,她愣是一声没吭,我觉得就很酷啊。】
林翘敛眸,思忖片刻,走了过去。
恰好佟雪儿扬起了巴掌,眼看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落在助理身上,林翘抬手一把拦住了她,攥紧她的手腕,把她拖后两米远。
剧组的工作人员出来维持秩序,勒令几个拍照的把手机收回去。
林翘见状,不顾别人异样眼光,冷脸把佟雪儿带到休息棚。
许溪和正对戏的高芙瞳都跟了过来,直到进棚,林翘才放开佟雪儿,高芙瞳走上前扶住她,问道:“你又怎么了?”
许溪则问林翘:“你没事吧。”
这话惹火了佟雪儿,她拧眉质问:“大哥,你没看是我被她生拉硬拽,居然还问她有没有事?”
许溪想说什么,林翘上前一步,抢先道:“雪儿,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和你聊一聊,既然今天大家都在,那不妨把话说清楚吧。”
佟雪儿下意识屏息,高芙瞳露出了晦暗的神色。
林翘坦荡地直视佟雪儿:“我感谢你曾经把我当成朋友,也感谢你在我低谷期还愿意仗义执言,你这个人纵有千般不好,却有一样好,且好过绝大多数人——你很讲义气。”
“但是我们并不能成为朋友。”林翘笑了笑,“刚才帮你拦那一下,是我最后一次帮助你。大家都是成年人,三观已定,我不想教育你什么,我只想祝你星途坦荡,高芙瞳是真心待你的人,希望你们友谊长久。至于我们,以后不要有交集了。”
朋友是自己挑选的家人。
佟雪儿是有一颗真心,但朋友绝非只需真心就足够,友情需要认同感,当这份认同感到位了,才能做到彼此理解,互相迁就。
佟雪儿的做事方法是林翘不能接受的,她没办法和这样性格的人成为朋友。
林翘说出这些话时,在场的三人无一不注视着她,目光都深深的,但个中意味绝对不同。
语毕,林翘停顿数十秒,见没有一个人出声,她才转身离开。
有人追了出来。
却不想,是高芙瞳。
“林翘,我代雪儿向你道歉。”高芙瞳这样讲。
林翘一笑:“她该道歉的不是我,而是她的助理,那个小姑娘看着也没多大,二十出头的样子,怕是被她吓着了。”
高芙瞳敛眸,似乎是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又看向她,笑道:“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我看得出来。”
林翘不语。
“我甚至想过,我们会不会成为朋友。”高芙瞳俏皮地一笑,“就像咱俩的CP粉写得小说那样,关系好到不行。”
林翘微愣,作为“扶摇双姝”,她们常年被媒体拿来比较,粉丝们是死对头,却也有很多嗑玻璃糖的CP粉。
可这番话,林翘无法接。
高芙瞳似乎也并不需要林翘说什么,假设永远都只能是假设,有佟雪儿在,她们不可能成为朋友,否则对佟雪儿来讲是一种抛弃,也是一种背叛。从前她还设想过三个人的友情,现在林翘坦白不可能和佟雪儿交好,那么这条路也堵死了。
高芙瞳坦然笑之:“我知道我们不可能变朋友,这些话不吐不快,却也言尽于此了,祝你星途坦荡。”
林翘忽然问:“为什么和佟雪儿关系这么铁。”
高芙瞳微愣,考虑片刻,才凑近,轻声告诉她:“她曾经救过我一命……孙丞你知道吧,江总的外甥,有一次他想对我用强,是雪儿挡在我前面,被踢断两根肋骨。”
高芙瞳轻描淡写。
林翘大为震惊。
“可就算是这样,后来孙丞还是第二次找上门来,那次我留了心眼,求助于江总。”高芙瞳讲到这,颇为自嘲地笑,“我们以血肉为代价的反抗,抵不过江总的一怒。”
说出这些,高芙瞳云淡风轻,好像一切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林翘的心却久难平静。
她想起多年前参加活动时孙丞对自己的骚扰,如果那个男人是这般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不知为何后来竟轻飘飘放过了她。
是她魅力不够,还是江嘉劲在背后保驾护航?
林翘最后看了眼高芙瞳:“希望下次见,是在领奖台上。”
说罢,她转身离开。
许溪稍后赶来,对她说,佟雪儿哭了。
林翘默了一秒,但没说什么。
次日,林翘和佟雪儿的大名冲上热搜。
不知是谁拍下林翘把佟雪儿拖进棚的视频,没有前因后果,扣上了霸凌的帽子。
阿蓝不知道是如何公关的,竟拿到完整视频,发布出去辟谣。
佟雪儿亦站出来为她说话,解释了原委,且深刻反思自己对助理的职场霸凌行为,甘愿主动辞演,赔偿剧组一切损失。
做到这个份儿上,却不想还有阴谋论大肆宣扬,说是佟雪儿被林翘的团队公关了,小演员命真贱。
持续的恶意发酵,导致林翘的事业困境到来,《狗吠》于国庆档上映,口碑崩盘,票房惨淡,豆瓣评分3字开头。
林翘被全网叱责演技垃圾。
她首次出演喜剧,哪怕已经拿出全部努力,但人始终没办法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她看完成品之后,对自己的表现也满意不起来。
她又是男人戏里的取悦者,经导演剪辑,颇有擦边嫌疑,网友在这时翻出她此前的女权论采访,痛斥她是精神男人。
林翘当初在年代戏和仙侠剧中选择后者,被许多人说成对作品没有敬畏心,只想赚快钱,可最后好歹是打了场漂亮仗,没有选择失误。
这次拍电影,明明大多数人都很看好,以为她已经一脚踏进电影圈,谁知反而失败收场。
真如江嘉劲所料,敲门砖没敲开电影圈的大门,她先把自己拍死了。
人总不能只接受生命中成功的部分,亦要对错误的选择买单。
林翘接受风光,也接受失意。
十二月份,《踏莎行》上线,因剧本不扎实,粗制滥造,成绩很差。
拍戏时林翘便经历了种种幺蛾子,她对这种结果并不意外,只是二连扑,粉圈动荡,商务合作也出现裂痕,实在是让人无法安心。
而最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年底,林翘即将进新组的时候,《缥缈》的男主角刘默因吸毒被捕,这一部戏彻底播出无望。
偏偏高芙瞳的《芙蕖》一经播出
便瞬间爆火,林翘掉了两个代言,全都被高芙瞳接手,就连合作已久的圣罗兰也是到期不续约。
终于,这场闹剧,还是波及林翘的核心资源。
林翘知道,有风光,就有低谷,从刚开始走红的时候,她就明白她迟早是要掉下来的,没有人能做到一直站在顶峰。
她垂眸,看着腕上的翡翠镯,回想起她这一路厮杀的奋斗史,忽然发觉自己是一个“用力过猛”的人。
她风风火火的去闯荡,燃烧自己发光发亮,就算那些看似沉得住气的时刻,也不是因为随遇而安,而是因为心底那股强大的愿力——她想要反扑,想要翻盘。
此刻也是一样。
再难,还能难过从前吗?
她不让自己陷在其中,而是要等待绝地反击。
她和许久不见的施维相约出门练普拉提,结束后又一起去做皮肤管理,打了水光针和光子。
彼时,施维和汪韬恋爱快两年,二人的演艺事业均不温不火,干脆公布恋情,打算上恋爱综艺曲线救国。
为了这个节目,施维提前医美,力求最佳状态出镜。
林翘则是因为即将进组,在此之前少不得要做好准备,一旦开拍,可没时间再去美容院。
林翘的新戏是一部军阀背景下的民国戏,名叫《玉簟秋》,取自李清照的词句“红藕香残玉簟秋”。
都说民国爱情十有九悲,这部作品也不例外。
近年来甜剧盛行,悲剧反倒不吃香,加之近几年很少有民国戏开机,林翘接这部戏时,被粉丝大规模抵制。
可林翘觉得班底和剧本都极好,男主又是人生中第一个男主角温见白出演,于是仍然选择接下这部戏。
二搭之后,因为番位问题粉丝们没少吵架,每天都有人发脱粉小作文艾特林翘。
但是爱似乎是能量守恒的,有人离开了,便有更加强烈的爱意补位。
加之近日舆论风波,粉丝们心疼她,开机这天,为她准备了她出道以来排场最大的开机应援,五千架无人机在开机现场起飞,在变幻的队形中留下爱意深沉的文字,羡煞旁人。
林翘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那段时间,林翘在横店勤勤恳恳,江嘉劲在北京宵衣旰食。
他们没怎么联络,偶尔通话,也只是两三分钟便匆匆挂断,直到《玉簟秋》开机不久,林翘受邀某台的跨年晚会,于12月的30号前往北京。
林翘五音不全,几乎从不参加演出,这一次之所以痛快接下,只是因为12月的31号,是江嘉劲的生日。
过去几年,林翘从未主动为江嘉劲庆祝过生日,只是这一年有些特殊,他三十岁了,而立之年,总比其他年岁更重要一些。
林翘本意是想给江嘉劲一个惊喜,谁知江嘉劲白天临时去上海出差,晚上不一定能赶回来。
她只好暂时搁置这个计划。
跨年演唱会彩排过后,因《天下》结识的女演员温青雨,说男朋友组了局,会有好多年轻人一起玩,喊林翘过去同乐,林翘想着,左右也是闲来无事,便答应下来。
那家私人会所在霄云路上,老式建筑,进门后金碧辉煌,纸醉金迷。
经理亲自带她们到其中某个贵宾间,打开门,里面音浪翻滚,灯光迷离,好似风月场所,扑面而来的欲望浪潮。
林翘嗅到了飞/叶子的味道。
下意识觉得不对,可人已经进了屋子,门已经被关上。
整间房,约莫二十口子人,加之林翘心思不定,起初没有看清每个人的脸。
有个黑衣男人起身,喊了声:“哎哟稀客呀。”
她的心跳蓦然漏了半拍,这才看清江嘉劲那个便宜外甥孙丞竟也在场。
孙丞没有脊柱般瘫在沙发上,舔了舔牙,笑道:“幸亏我今天过来了,林小姐,这是不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呢?”
林翘脸色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心中却起伏不断,一时不语。
温青雨走上前,随性地倚靠在男友的怀中,问道:“你们认识?”
孙丞笑道:“之前珠宝大秀,我们见过一面,那会儿女星如云,偏偏林小姐把我惊艳到了,可真是见之不忘,思之如狂啊。”
他恬不知耻地说笑,又踢了踢旁边人的腿,示意那人给他腾地儿,走过来,来到林翘面前。
林翘自知这个场合她不能再待下去,刚要开口告辞。
门从外面被打开,两个男人姗姗来迟,人还没走进来,便高声笑道:“Ladiesandgentlemen!有没有想me啊!”
林翘眼眸一黯,只觉得头痛欲裂——这声音,不是谢彬龙,又会是谁?
她没想到,自己头一次随朋友来这种场合玩,便有一堆奇葩等着她。
这个夜晚注定不同寻常。
第62章 chapter62爱死这章!!!……
沙发上瘫倒一片,唯有林翘一个女人站着,因此格外显眼。
谢彬龙在话落的瞬间,就看到了她。
他怔了怔,眨眨眼又眨眨眼,才问道:“我没看错吧?这是林翘?”
有人笑答:“出了门就有她的广告牌,你不如再去比对比对?”
谢彬龙这才确定,面前站着的女人果真是林翘,他不由得露出一丝垂涎的奸笑,走上前问道:“怎么,今晚江嘉劲不在?你单独出来玩?”
林翘目光沉沉,只勉强挤出一个笑,说道:“我还有事,先告辞。”
孙丞观察着二人的神色,上前给了谢彬龙一拳:“人家出来放松,你平白无故提起她那催命的老板做什么?瞧瞧,把人惹生气了吧。”
这话带有揶揄,谢彬龙哪里听不出来,顺着话笑道:“哪有啊,你不知道,你那舅舅很宝贝她呢,之前带出来玩,甚至不许我们开她玩笑。”
“哦?”孙丞故作夸张,“还有这样的事?”
“当然了,不信你问林翘。”谢彬龙笑起来脸上的横肉抖动着,别提多恶心。
孙丞颇有兴趣地看向林翘,问道:“怪不得之前我在宴会上想与林小姐深入交流,被我舅舅警告,还以为他是护自家艺人心切,看来你和高芙瞳不一样啊。”
他越说越意味深长,笑意令人生恶:“龙哥说得都是真的吗,林小姐,你和我舅舅好了?”
他们一唱一和,几乎是明晃晃的侮辱。
林翘脸上平静,看不出情绪,又说一声:“不好意思,我明早还有工作,恐怕要先告辞了。”
她转身要走,孙丞给谢彬龙递了个眼色,谢彬龙走上前拦住她的去处:“哎呀林翘,别那么无趣嘛,明早的工作明早做喽,现在是凌晨,嗨皮的时刻尽情嗨皮。”
孙丞附和道:“是啊,林小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真和我舅睡过啊?那我岂不是要喊你一声舅妈?”
“丞丞好像最喜欢刺激咯?”不知是谁开了这禁忌丑恶的黄腔。
接着便有人笑侃:“和舅妈打炮岂不是很爽,就像同你两个妹妹双飞啊。”
“滚啦,你小子满脑子废料,不过我喜欢,哈哈哈哈……”孙丞无耻大笑。
“妈的哈哈哈哈哈……”惹得众人纷纷效仿。
无数的嘲弄与侮辱化作笑声,将林翘团团包围。
林翘握紧了拳头,神色凛然。
这样恶意围剿的时刻,只有温青雨一个人起身替她说话:“你们别这样,林翘是真的很忙,让她先回去吧……啊!”
猝不及防地尖叫声响起。
孙丞的巴掌干脆利落地掴在温青雨姣好的容颜之上,怒斥道:“操你妈的臭婊子,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讲话?”
孙丞怒目圆睁,又抬手指向温青雨旁边的男人:“赵靖宇管好你马子!”
温青雨的脸上赫然多出五个掌印,而她男友显然在这群人里处于劣势地位,没有多少话语权,眼看自己女友被打,却是一个屁也没敢放,只灰溜溜站起来 ,摁住温青雨的双肩,示意她坐下。
温青雨捂住脸颊,难以置信地看着男友。
林翘捕捉到温青雨万般复杂的眼神,再好的演技也演不出这一刻震惊,恼怒与害怕交织的滋味。
温青雨是替自己挨的一巴掌,林翘这样想到。
她果断地走到温青雨旁边,一把拽起她的胳膊,温青雨抬头,林翘用眼神示意她:一起走。
温青雨眼眶一热,人对于危险的判断,让她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便起了身。
林翘反手牵住温青雨的手,转身,一堵肉墙再次拦住她的去处。
“林翘,我叫你一声林小姐,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孙丞啐了一声,“我说不许走,你他妈再动一下试试?”
温青雨的手心已经出汗,林翘握紧了她,抬头,不卑不亢地直视着孙丞的眼睛,问道:“孙先生,如你所说,我是你舅舅旗下的艺人,哪怕不给我面子,看在他的面子上,是否可以放我离开?”
林翘当然知道她如今遭受这一场羞辱,正是因为江嘉劲的缘故,可事到如今,她除了江嘉劲三个字可以搬出来用上一用,再无别的王牌可打。
“舅舅哈哈哈哈哈,舅舅?哈哈哈哈……”孙丞弯腰大笑,几乎快背过气去。
“……”林翘冷眼以对。
孙丞癫狂大笑,过了许久才忽地收住笑意,面色即刻变得狰狞,他一把揪住林翘的衣领,将她带到咫尺之间,狠戾地盯住,唾沫乱飞:“操!什么舅舅?我看得起他,叫他一声舅舅,看不起他,他不过就是一条狗。”
孙丞的口气喷薄在她的脸上,狞笑道:“一条阉狗。”
林翘目光一闪,心头千万根针扎一般,惊涛骇浪般震撼。
这表情落在孙丞眼里,大大地刺激了他心中的偏执与怪异,他哈哈大笑,声音如恶鬼低吼:“看你的表情,似乎早知他是一条阉狗,怎么样,他满足不了你吧,不如让我来替他……”
孙丞的话和方才温青雨的半截话一样,硬生生断在喉咙里。
林翘甩了他一巴掌,干脆利落,毫不收力,怒道:“畜生!”
全场安静,连音乐都停了下来。
众人噤声,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出现的一切。
林翘横着脖子,一脸无畏地怒视着孙丞。
孙丞被打得整个头颅都偏向一边,普天之下敢这样对他动手的也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江嘉劲,现如今是林翘。
他舔了舔被打的脸颊,目光定定地盯在一处,瞳仁黑沉得可怕,滔天怒意席卷而上。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猛然扯过林翘的长发,生拉硬拽地将她拖向不远处的桌台,口中叫嚣着:“臭三八,敢打我,老子这就办了你!”
林翘在反抗中推拒,事到如今实在没必要再担心撕破脸的后果,干脆大骂:“操你全家!混蛋,脏狗,你放开我!”
林翘反抗激烈,孙丞怒火中烧,手劲儿一分分加大,干脆两只手一起拽住她,杀猪一样把她推到桌子上。
桌上摆满了昂贵的酒水,她整个人被掼过去,撞倒了几个瓶子,酒水淌了满桌,她反手抓住孙丞的衣襟不肯倒下,孙丞不耐烦地把酒瓶子悉数推倒,咣当咣当拂到地上,又抬脚猛地朝她的肚子上一踹。
这一脚毫不留情,林翘疼得抽搐。
孙丞趁机踩住她的小腿,将她一把摁在桌子上,她的后背浸满冰凉的酒水,头发糊了一脸,刹那间什么都听不到,只有温青雨尖锐而惊恐的哭喊:“求求你们放开她吧,你们不要这样!”
可是乞求换不来自尊,孙丞丝毫没有停手的迹象。
林翘早已认清局势,放弃幻想,她没有停止过反抗,哪怕已经被他牢牢摁在桌上,她仍然奋力抠他的手臂,试图起身,这个过程她拼尽全力,哪怕一点优势都不占,还是使出全身力气。
孙丞从没见过如此烈性的女人,抬手一巴掌甩在林翘脸上:“操,别动了!”
剧烈的疼痛让林翘猛地静止,怔怔地看向孙丞。
孙丞喘着粗气,点头冷笑道:“贱人,果然还是欠打!呸,不想挨打就老实点!”
他作势掐住林翘的脖子,另一只手拂开她满头乱发,刚要低头亲下来,林翘抬手一拳捶到他的右眼上。
难以置信。
她居然敢还回来。
孙丞被打得眼睛睁不开,晕眩之中感到深深震惊,坏情绪一个接着一个涌来,随即又一阵恶意铺天盖地席卷了他的理智。
他几乎是揪一只小鸡崽儿那般,抓住林翘的衣领,把她从桌子上揪起来狠狠摔到地上,怒吼道:“老子要上你,你不识好歹,那行,我让你看看惹怒老子的下场!”
他抬脚朝林翘踹过去。
第一下踹到了林翘的右腿,林翘胡乱摸起地上的酒瓶子,疯了一般朝孙丞身上扔。
孙丞躲了一下,余光瞥见看热闹的众人,高声喊道:“你们都是死的吗,给我摁住她!”
谢彬龙感觉玩得有点大,出声劝道:“好了丞丞,教训两下得了,她毕竟是有头有脸的女明星,犯不上。”
“我说,摁住她!”孙丞眼睛猩红,已是疯狂入魔的程度。
“我看谁敢动。”
大门被打开,不属于包间的灯光仿佛从云端里迸射进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更大的痛意来临之前传进耳膜。
林翘眼眶蓦地一酸。
转头看,江嘉劲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
就在她转过身的瞬间,他看到她凌乱的长发和脸上的指痕,以及满是褶皱的衣服,他微微敛眸,看向孙丞。
对于他的突然出现,孙丞也始料未及,他目光闪躲了一瞬,紧接着便大剌剌迎上去,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舅舅啊,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江嘉劲冷冷淡淡地瞥向孙丞,嘴唇紧抿,下巴紧绷,不发一言。
这样死寂数十秒,他才走进屋子,他的身后跟着五六个人,清一色的西装暴徒,有祁山,还有他的保镖和其他助理,这些人通通留在门外,没有进来,也没有关门。
江嘉劲走到林翘面前,伸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将她微微圈进怀里,仔仔细细地检查她的脸颊还有身体。
对于林翘这样好强的人来说,被人欺负的毫无招架之力,是这样的脆弱,这样的丢脸,原不该有丝毫的怯弱流露出来。
可江嘉劲不一样。
他是真的能给她撑腰的人。
林翘红着眼睛,完全没有回避江嘉劲的打量,甚至有意为之,故作可怜,挤出一颗露珠般晶莹剔透的眼泪。
江嘉劲果然心疼,眉头顿时紧蹙,用指腹拭去她的泪水,问道:“很疼吗?”
林翘哭腔很浓:“疼。”
江嘉劲面色阴沉地为
她捋顺被孙丞薅得乱七八糟的秀发,又环住她,把她带到沙发旁,识趣的人自动往里靠,让出了一个位置。
孙丞冷然看着这一切,没有出声阻止,甚至很想验证,是否如谢彬龙所言,这个女人真的那么被江嘉劲所在意。
林翘在沙发上坐下,江嘉劲则蹲在一旁,仰头观察她的伤势,他语气温柔,问道:“他打你哪里?”
林翘委屈地说:“脸,腿,还有肚子。”她强调,“他踹我肚子,好疼。”
江嘉劲没有表情地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他起身,扫视了一眼沙发上的众人,桌上的叶子,水烟,骰子,凌乱的酒渍,乱倒的酒瓶和酒杯,最后落到孙丞身上,视线从下往上,直到与其四目相对。
孙丞被江嘉劲教训过不止一次,哪怕再狂悖,终究有阴影落在心里,这会儿不由得浑身一凛,目光下意识露了怯。
而正是意识到自己露怯,讲出的话才更狂妄,犹如壮胆:“怎么,你英雄救美还救上瘾了?上次是高芙瞳,这次是林翘,你是想打断我的鼻梁,还是腿?”
江嘉劲只盯着他,不语。
孙丞愈发觉得心里发毛,又道:“江嘉劲你不是只手遮天,你敢动我,我看你怎么跟外公交代!”
听到“外公”二字,江嘉劲才终于嗤的一声笑。
他懒懒地走上前,近在咫尺时他停下,扭头问林翘:“他扇你哪边?”
林翘下意识答:“左边。”
“啪。”清脆的一声,江嘉劲掌风凌厉,已是果断地刮过孙丞的左脸。
孙丞难以置信,紧接着暴怒而起,做势要与江嘉劲扭打起来:“我操你妈!江嘉劲你又动我!靠……”
话没说完,江嘉劲又一巴掌打在他的左脸,紧接着长腿一蹬,稳准狠地踹到了他的肚子上,孙丞被踢的后退三步,还没直起腰,江嘉劲又是一脚踹过去。
孙丞被这力道带的连连后退,几欲摔倒,江嘉劲丝毫没有停顿,抬腿又是两脚,直到孙丞的后背狼狈地撞到墙壁,疼得龇牙咧嘴地滑跪到地上,他才作罢。
看热闹的众人早已张皇地惊呼,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止。
谢彬龙眼看江嘉劲停手,以为他已经消气,这才投机取巧般上前扶住孙丞:“嘉劲,你消消气,都是自家人。”
江嘉劲目光一紧,瞥向谢彬龙,二话不说一把薅住他的领子,将他拽到一旁,一脚踹过去,谢彬龙直接摔倒在地,痛呼不止。
江嘉劲冷冷道:“我教训自家外甥,本是家事,何时轮到外人插手?谁再多管闲事,我连他一起打。”
和孙丞玩到一起的人大多是纨绔子弟,仗着家里的关系作威作福,拜高踩低,又有哪个真有骨气?何况江嘉劲压迫感十足,更是吓得他们一个个如鹌鹑般噤声不语。
孙丞捂着肚子,十分费力才抬起头来,却仍然跪在那,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想必江嘉劲这几脚真的踹伤了他。
他怒道:“江嘉劲,你今天敢这样对我,不外乎仗着是外公唯一的儿子,可我也是外公唯一的外孙,外公很疼我妈,也很疼我,你为了个女人这样对我,外公知道了不会放过你。”
被如此威胁,江嘉劲没有丝毫的愠怒之色,反倒流露出隐隐的兴奋与阴狠,竟还唇角上扬,笑了一下:“是么,那你叫他来找我!”
他转身欲带林翘离开。
孙丞目露凶光不知从哪摸到一个酒瓶,忽然冲上前,眼看要砸中江嘉劲的后脑勺,林翘惊呼:“小心!”
江嘉劲猛地一躲,孙丞一时没有收住力气,整个人往前扑去,江嘉劲见状,朝他后腰狠狠一踹,直把他踹倒在地。
江嘉劲闲散地走上前,踩住孙丞的肩膀,冷声道:“你妈就是这样教育你的?吸毒,强/奸,下黑手……连亲舅舅也玩阴的?”
“我呸,你算个屁!”孙丞狠狠一啐,艰难地扬起满脸是冷汗的头颅,“你他妈也就只能在拳脚功夫上证明自己还是个男人,呵,实际上你硬得起来吗?别以为我不知道……”
江嘉劲目光一凛。
孙丞见他不语,自以为终于扳回一城,狞笑道:“你们还不知道吧,江嘉劲之所以年过三十还没有成家,都是因为……”
“操你大爷!”林翘走上前,对准孙丞的脸“啪啪”狂甩了两个巴掌。
她必须堵住这烂人的烂嘴。
“行不行我不知道?与江嘉劲上床的人是我,不是你!”林翘这样骂道。
江嘉劲看向她,眼里说不出什么情绪。
这里人人都认得她,她是那么出名的公众人物,按理说,无论如何都不该把自己的私事宣之于口。
之所以这样做,都是为了他。
她不允许别人侮辱他。
尤其是,孙丞的母亲是给他伤害的人,孙丞就更没有资格侮辱他。
原本听到孙丞这样无下限的报复,江嘉劲心里暴起一股怒火,可这会儿,他却不气了。
他拉住林翘的手腕,示意她不必再多费口舌,她看他一眼,意会地收敛脾气。
他顺势将她揽进怀中,抱着她,看向众人:“为各位着想,今晚的一切,该说的不该说的,都烂进肚子里。”
说罢将众人轻轻扫视一遍,抬脚出了门。
温青雨早已吓得丢了魂,像只木偶般跟他们离开。
第63章 chapter63“阿劲,生日快……
街市上霓虹如星,冬风扑面,料峭的寒意让人浑身一凛,林翘抱臂,感觉自己稍微复活了一些。
江嘉劲让祁山送早已被吓蒙了的温青雨回家。
他和林翘坐到车里,没有驱动车子,只是打开热风,静坐不语。
有车路过,有人路过,或许不知不觉间风也路过,天上的云也路过,飞机也闪着灯路过。
这一刻唯有他们是静止的。
林翘有很多话想问,比如他为什么会突然回京,比如今晚这件事,等着她的会是什么后果,比如江荣先那边他要怎么交代……
但最后,她只是问:“你怎么也不问问我伤到没有。”
江嘉劲扭头看她:“我想,你应该先平复一下自己的心。”
林翘笑了:“就像你也要平复一下你的心一样?”
江嘉劲目光微闪,被看透的滋味令他一时错愕。
今晚这件事,对于他们任何人来说,都像狂澜平地起。
她是受伤的人,却不是唯一一个感到痛的人。
江嘉劲无法形容打开门看到她第一眼时的感受,那一刻目眦欲裂,整个人没入寒冰,原来让一个坚硬冷漠的人感到痛苦是那么轻易,只需要伤害他坚硬之余那一点点爱的残渣,就足够了。
林翘抬手摸了摸仍然火辣辣的半张脸,骂道:“那孙子下手真狠。”
江嘉劲这才抬起手来,拧眉去触摸她脸颊上的掌印,他的眼神幽然泛着戾气的冷光,抚摸的动作却极轻,唯恐弄疼了她。
“要不去医院吧,还有身上的伤,都检查一下。”江嘉劲说道。
林翘摇头:“不用,我清楚自己的情况,都是皮外伤,回去抹点药就行了。”
江嘉劲凝眸不语,林翘见状,抬手试图抚平他紧皱的眉头,神情比他放松多了:“你放心,我也打他了,我这个人最讨厌吃亏,他打我一下,我就还他一下,临走之前那两巴掌,还是赚的呢。”
她越是轻描淡写,江嘉劲越是蹙眉不止。
林翘看得直叹气:“喂,江嘉劲,你已经三十岁了,老是皱眉要留皱纹的。”
江嘉劲微怔,旋即拍了拍她的脑袋,无语道:“什么时候了还和我说这个?”
林翘努努嘴,本想与他调侃几句,却蓦地想起什么,掏出手机一看:“哎呀,12月31号到了,今天是你的生日,你三十岁的生日!”
江嘉劲坐回车椅,靠着椅背,眼神飘忽地说:“这有什么好激动的。”
林翘笑:“当然激动了,人活一世,能有几个十年?”
江嘉劲偏头,百无聊赖的模样,这样盯她三秒,应该是挣扎了一会儿,才把心里话告诉她:“不瞒你说,我着急回京,就是找你过生日的,谁知道居然碰上这种事,我真是服气。”
林翘怔然。
她刚才似乎忘记问,他怎么会突然从天而降,天神般拯救了她。
他似乎知道她要问什
么,解释道:“孙丞那帮人里自然有我的眼线,你一出现,就有人发消息给我。”
他是最会规划时间的人,工作私事两不误,那会儿他刚下飞机,正问祁山“这个时间哪里还能订到位子”,便收到她出事的消息。
他一步不停地往会所赶,却还是迟了一步,让她吃了亏。
林翘眼睛亮亮地问:“那你准备生日蛋糕没?”
江嘉劲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些错愕,最后睨她:“搞什么,我是寿星,还让我亲自准备蛋糕?我可不可怜啊。”
“可你来得这么突然,我上哪里去给你变蛋糕出来?”林翘问。
江嘉劲悠悠看她一眼。
她亦悠悠回望过来:“别看我,现在太晚了,买不到蛋糕,我明天要演出,更没时间帮你庆生。”
他嘴巴动了动,又抿紧,似乎在生气,又似乎没有,最后吐出三个字:“随便吧。”
他驱动车子,缓缓加动油门。
霓虹不断后退,夜色迷离,浓得化不开。
林翘觑着江嘉劲的臭脸,只觉好笑,过了会儿故意伸手戳戳他:“喂。”
他目视前方,没说话。
她又伸手戳戳他:“喂!”
他躲了下,看着前路,说:“你别打扰我开车。”
林翘扑哧便笑,又及时收住,还就真的转过身去,不再作弄他。
静了一会儿后,他转头看看她的侧脸,发觉她真的不再哄他,心里顿时火簇窜起,兀自烧了一会儿,又觉得憋闷,像点燃了一捆湿柴,连发火也发不快意,只是一味冒浓烟。
他加大油门,疾驰而去。
狂飙的不是车速,更是没来由的烦躁。
回家之后,他的脸色仍是铁青,她去洗漱,他下楼买了药和冰袋,她出来后,他板着脸取开药盒,抠破铝箔纸,挤出一粒消炎药,对她说:“吃了。”
她走过去,端起水来吞下。
他又打开医用冰袋缠上纱布,对她说:“敷上。”
林翘不干了:“你帮我敷。”
江嘉劲没好气儿地问:“你没长手?”
林翘微笑:“男人都像你一样善变的吗,刚才还心疼我心疼的什么似的,这才几分钟,你就变了。”
她惯会贼喊捉贼,明明是她扫兴在先,这会儿倒成了他的不是。
江嘉劲气结,眼看难听的话就要讲出口。
她嘴巴一撇,夹着嗓子无赖地喊道:“疼死了疼死了,再不冰敷明天没办法上台表演了,唉我怎么这么可怜啊,我命好苦,我……”
他一手揽住她的细腰,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勺,把她猛地搂到怀里,气急败坏地撞上她的嘴唇。
充满雄性荷尔蒙的气息瞬间笼罩着她,她心脏倏地怦怦狂跳,他并不是粗犷的男人,却有种斯文又败类的狂野。
每次激吻,总像把她拆入腹中,恨不得一点点嚼碎一般。
她起初挣扎了片刻,他愈发强势,她干脆摆烂,任由他生吞活剥。
不知道吻了多久,他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问:“这样才能堵住你的谎话连篇是不是?”
她的心脏仍怦怦跳着,眼睛却是眨也不眨:“我哪里谎话连篇?难道我不痛吗?”
“你痛,但你也坏。”江嘉劲这样说。
他定定地注视着她,数落道:“不仅坏,还很贪,明明知道我心疼你,偏偏故意让我更心疼,明明知道我在意你,偏偏不肯施舍随手可以付出的好处。”
似乎懂事的女孩子,疼也要说不疼,免得对方担心。
林翘不一样,她是小疼要夸张成大疼,恐怕对方不着急,可真的很疼很疼时,反倒装作无所谓。
他知道刚才在车里,她是心有余悸的,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对这种暴行毫无反应。
可这会儿,她已经好了伤疤忘了疼,却故意想让他疼。
江嘉劲早已经看透了她。
他瞪着她:“又坏又贪,嘴巴又利又毒。”
“喂。”林翘不由得瞪他,“我哪有你说得那么不好?别的不提,你瞧你,讲我这么多坏话我都只是听着,就凭这一点,我就好得不得了吧!”
江嘉劲看着她,没说话。
只是弯腰拿起那只冰袋,放在她的脸颊上,她被冰得一激灵,幽怨地看着他,这才不情不愿接过他手上的冰袋,离他八丈远,坐在床头骂骂咧咧敷起来。
江嘉劲看着他,只是一叹。
他走了出去,坐在沙发上,打了几个电话出去,今晚孙丞的事情,说大可大,说小可小,毕竟是在这明争暗斗的节骨眼上。
这样坐了一会儿,身后忽然有人揽住他的肩膀,亲了亲他的脸颊。
他没有躲避,任她点火。
看她缠绵不休,那吻却始终没有落到他唇上,他问:“怎么不亲嘴。”
她等着他问这句话呢,终于可以报复回来:“你嘴巴太毒,不能亲,我怕被毒死。”
江嘉劲怔了怔,随之泄气地笑起来。
到底要怎么办才能生她的气?他做不到,真的气不过三秒,她这样伶俐可爱,他总是被她轻易逗的展颜。
她看到他笑了,不由得也笑:“你瞧我这个人多善良,我被你外甥施暴,又被你急赤白脸骂一通,却还是肯亲亲你,还是肯逗你欢笑。”
江嘉劲不置可否,他抓住她的手腕,示意她绕过沙发坐到腿上。
她照做不误,慢慢来到他的身前,被他稍微一用力就带到怀里,他环抱着她,深深地看着她,忽然伸手在她脑袋上胡乱揉搓,像揉一只狮子狗那样,把她揉的摇头晃脑,头发糊了一脸。
又捧起她的脸蛋,捏扁又捏圆,她的脸颊肉都被他揉的歪扭七八变了形。
刚开始她还肯陪他玩,后来忍不住挣扎着要起身。
却又被他按了回去,他笑得浪荡,她本以为接下来会得到一个暴烈的热吻,谁知他竟对准她被打痛的脸颊,轻轻亲吻上去。
他很轻很轻地亲吻她的脸颊,小心翼翼地捧着她,又吻吻她柔软的眼皮,最后盯着她的唇,说道:“你这张嘴啊,又利又毒。”
林翘:“你!”
“可也很甜很甜,甜的人找不着北。”他笑,终于落下一吻。
仍是很轻柔很轻柔的亲吻,轻的好似微风拂面,蜻蜓点水。
她却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深深陷入他的温柔攻势之中,这样吻了几下,他又停下来,四目相对,她望向他的瞳孔深处,听到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今晚的种种,都对不起。
原谅我的姗姗来迟,原谅我的坏脾气。
她呼吸微滞,看着他久久没动,这句话本不该从江嘉劲这样的人口中说出,但他讲出来的这瞬间,她又并不意外。
她忽地笑了:“对不起三个字多没诚意,我要你用别的来补偿。”
他看着她,似乎在问:嗯?
她暧昧地盯着他,眼神如钩子一般,声音却柔地化不开:“30岁的江嘉劲,我要验验货。”
他的克制被她的一句话而焚烧殆尽,下身热气猛冲,他双手抱住她的头,让她与他额头相抵,目光灼热地紧盯着她:“放心,我会让你满意。”
……
昏暗的壁灯勾勒出林翘的身姿轮廓,远处是流动的城市灯火,北京向来是座不夜之城。
而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这一场云雨,似乎和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当他压在身上,林翘紧紧地抱着他,眼睛却毫无情波地盯着天花板。
这是她第一次不为纯粹享受,而是希望他能够酣畅淋漓,希望他比她感受到更多的欢乐。
他的对不起实在分量太重。
她问自己,这么多年同床共枕,真的没有爱上这个男人吗?一丝一毫都没有吗?
许多男人爱过她,其中不乏晶莹剔透就像水晶一样的心,捧在她的面前。
可她都不要呢。
何况江嘉劲沾着血腥味的一颗心?
可是……为什
么心中产生了“可是”这样的念头。
林翘早就应该明白,自从江嘉劲挑破了窗户纸之后,他们二人就不再是同步赶路的状态。
她对他也应该亮出态度来,哪怕二人默认了维持原样,但男女之情多么微妙,是不能有板有眼地按照条条框框发展下去的。
他往前走了那么多,她始终原地踏步,便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后退。
或许,故事早就应该进入下一个转折。
“你在想什么?”
江嘉劲短短五个字,将林翘出走的灵魂强制性抽回。
他察觉到她声音里的假装。
他早已熟悉她的身体,是不是真的爽快,她骗不了他。
他很快便笃定,这一次的林翘有些讨好意味,而他厌恶这种感觉。
他微微起身,盯着她的眼睛起伏。
他说:“今晚不可以分神,不然我们一直做下去,直到你全心全意沦陷为止。”
她嗔道:“我哪有分神?”
他眼眸一黯,吻上她的唇:“你可以嘴硬,但我会让你软成一摊水。”
语毕,他极尽所能地捣春水,她慢慢沉浸其中。
……
快到那最高处,她红唇轻启,对准他的耳朵,说道:“阿劲,生日快乐。”
他浑身一僵,低吼一声,趴在了她的身上。
第64章 chapter64床单上大片水渍……
次日清晨,刘妈在门口敲门,问道:“嘉劲翘翘,你们醒了没有,我做了早饭,要来吃一点吗。”
林翘正在浴室刷牙,江嘉劲翻了个身顶着一头杂毛从床上起来,打开门问:“做了什么。”
刘妈说:“老三样,外加单独给你做的长寿面。”
江嘉劲点点头,揉了把头发说道:“等会把床单洗了,包括我那屋的。”
刘妈探头一瞧,林翘的床单上氤氲了大片水渍,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刚要道“好”,林翘握着牙刷,像握了把刀,从浴室冲出来,骂道:“江嘉劲!”
三个字,从嘴巴里嚼碎了才吐出来。
他明明保证过他会亲自来洗,转眼就这样指示刘妈,岂不是摆明了让刘妈笑话?
她羞得想钻进地缝里永远也不出来!
可她这样羞恼,他就在一旁笑得一抖一抖,把门关上,说道:“没事,刘妈什么没见过。”
“啪嗒!”话音没有落,一支牙刷飞来,砸中了他的脑袋。
他笑意更浓,她真是气得牙根儿都痒痒,左右环顾,找不到趁手的东西来砸他,余光瞥见地上他昨晚扯坏的内裤,弯腰拾起,二话不说丢到他脸上去。
他明显怔了怔,待看清是什么,满脸春色荡漾,故作暧昧,拿近嗅了嗅。
她张大了嘴巴,咬咬唇,却只能气急败坏地跺脚,转身进了浴室。
门关上,仍然听得到他的笑声。
这个人太坏太坏,坏到了骨子里,只怕血管里流淌的鲜血都是黑的。
林翘磨蹭好久,才洗漱完毕。
出来时,只见江嘉劲已经坐在餐桌旁吃了半个面包,而他旁边赫然站着祁山。
自从开始与江嘉丽明争暗斗,江嘉劲办公时间就延长许多,饶是如此,祁山以及其他的亲信,来家里的频率还是变高许多。
林翘走上前,问道:“祁助吃了吗?”
祁山停下汇报工作,看向她,说道:“林小姐,我吃过了。”
林翘点头,想起上一次邀他进餐,被拒绝的面子丢了一地,这会儿干脆没有多说什么,不想自讨没趣。
只是当她坐下吃饭,祁山一身西装,面色正经,有板有眼地汇报着所谓的基金股价项目,她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碍眼极了。
忍了忍,终究是没忍住,脱口问道:“工作也不在于这一会儿吧,你要实在没事干,不如坐下来再吃一顿?”
空气顿时凝固,一片寂静无声。
江嘉劲和祁山同时看向林翘。
林翘怔了怔,耸肩道:“无所谓,爱吃不吃。”
江嘉劲看了眼祁山,笑道:“她对请你吃饭这件事似乎有执念,你要不要遂了她的心意?”
林翘摆摆手,说道:“我可没什么执念,就算有,那也是……”
她后半句“对劳力士有执念”还没有讲出来,祁山却坐了下来:“那就叨扰了。”
林翘下巴都要跌下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祁山:“你……你没发烧吧。”
江嘉劲刻意用那只戴着劳力士手表的手端起水杯,笑道:“Sorry了林小姐,这一次可没有赌注。”
林翘怔然,眨眨眼瞥了眼江嘉劲,又转回去看向祁山,却见祁山那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竟是说不出的隐隐含笑。
她云里雾里,只觉得被这二人齐心摆了一道,停顿片刻,在桌下去踢江嘉劲的腿。
江嘉劲一僵,看向她:“吃饭就吃饭,少勾引我。”
这语气……林翘哪里不知道他在故意气她。
从昨晚到现在,她似乎总在被他捉弄,还未讨到便宜,这会儿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只嗤了一声,妩媚地笑道:“你少自作多情,我要是踢在祁助腿上,那才是勾引。”
江嘉劲一怔,祁山亦是变了脸色。
林翘收回视线,夹起瓷碟里的溏心蛋,慢悠悠地咬下去。
江嘉劲刚要发作,他的手机忽然响了,看到屏幕的那一刻,他的脸色变得很不好。
林翘意识到对面是江家人,不由得屏住呼吸。
江嘉劲想了一想,才当着她的面接听起来,她小心地停下吃饭的动作,待他挂断电话之后,她才重新把筷子拿起来,又问:“怎么了。”
江嘉劲轻飘飘地说:“我把孙丞的肋骨踢骨折了,伴有内脏出血,他被连夜送进ICU,江嘉慧正闹得厉害。”
语气轻飘,字里行间又渗出一丝沉重的意味。
林翘垂眸不语,她知道他的艰难,亦如当初他知道她的。
她顿时收声不语。
江嘉劲瞥她一眼,察觉她的落寞,三下五除二地吃完那几口长寿面,起身,并不温柔地捏了捏林翘的脸蛋,说道:“走了。”
林翘侧身躲避开,骂道:“要滚就快滚呐,混蛋。”
刘妈才端上餐具,祁山刚往吐司上抹完果酱,还没来得及吃,便拿着吐司站起来,随江嘉劲出了门。
林翘看着他出门的背影,等到门锁落下的声音响起,才后知后觉抬手摸了摸被他捏痛的脸颊,哪里会不知道,他只是不想看她担心。
林翘一点也吃不下了。
她捞起手机边看边等化妆师来给她妆造,她中午有个采访,结束之后才去电视台。
昨天挨得巴掌今天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痕迹,只是她依旧小心翼翼,又敷了会儿冰,边敷冰,边掏出手机,拨号给一个人。
下午林翘去电视台,各种采访和彩排,十分忙碌。
她这一年风波不断,却仍是不容置疑的,全国最红的女星之一。
她被安排在零点之前最重要的时间段出场,演唱《夏悸》的OST,修音修的连亲妈都听不出,她硬着头皮唱完,却意外地收获了当晚同时段最高收视率。
林翘站在台上和群星与观众一起倒计时,江嘉劲站在孙丞所住的医院电梯里正缓缓下行。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同样的倒计时,在零点那一刻,电梯叮地打开。
他刚和江荣先大吵一架,面色不虞,冷酷如霜地走出电梯。
祁山早已把车开到医院住院部的大楼之下,站在车门两米之外的地方等他,
与他同在的还有夏江禹,三个人一对面,不可避免问起孙丞的伤势和老爷子的态度,这样聊了几句,安排了接下来的工作。
祁山二人告辞,坐另外一辆车离开。
江嘉劲在原地接了通工作电话,挂断后走到车前,他这日开大G出来,打开门,刚要弯腰坐进去,蓦地一怔。
车里摆满了鲜花,不同品种,不同颜色,密密匝匝塞满了车里的每一个角落。
他把灯光打开,橙黄色的暖光洒下来,原来不止驾驶室和副驾驶,连后座也铺满鲜花和花瓣,恍若火山喷发,瀑布般散落,汇聚成河。
原本以为眼前的惊喜已是顶点,直到他打开后备厢,那瞬间,数不清的气球从垒成墙的黑色玫瑰丛中飞出,他后退三步,被这惊喜砸得懵然。
淡淡的香味袭来。
不止花香,还有蛋糕的气味。
一个八寸的蛋糕,静静躺在透明盒子里,周围绕了一圈闪烁的小夜灯,仿佛在冲他眨眼,笑道:“傻了吧江嘉劲。”
他可不是傻了。
用力仰头,逼退什么,平复许久才低头去看蛋糕上的字——阿劲哥哥,生日快乐。
他忍不住边摇头边笑,真是拿她没有办法。
上一次这样叫他,还是两年前那次争吵过后,她最知道如何哄人开心,只要她想,世上没有她哄不好的人。
这样想着,他迫不及待掏出手机,想听听她的声音。
已是一月一日,不知道她是否还在舞台上,但他还是固执地拨号过去。
巧得是她刚刚下了舞台,刚拿到手机就接到他的电话,她接起来,问道:“怎么样江嘉劲,我还坏不坏了?”
江嘉劲依依不舍地又看了眼后备厢里的黑玫瑰,提起蛋糕绕到车前,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边开车门边说道:“你当然坏了。”
他笑:“你分明是在耍手段,想让我对你死心塌地,是不是?”
她顺着他的话说:“是又怎么样?做我的裙下之臣,是你的福气。”
他坐进车里,把蛋糕放在腿上,笑道:“新年第一天,我懒得同你吵。”
“切,你明明是吵不过,又不占理。”
驱动车子,缓缓驶离。
江嘉劲无暇注意,灯火通明的大楼里,江荣先那张带有病色,却深沉阴鸷的脸。
……
新年到了。
每年的一月一日,都是狗仔爆料的固定日期,而这一年的主人公,是林翘——
林翘的舅舅联系记者,曝光林翘不孝。
他控诉林翘,不仅多年来对桑萍不闻不问,不尽赡养之责,连爆炸发生之后仅回来一面,更是在桑萍患癌之后也毫无表示,不出钱治疗,更不来探望,由着桑萍一人往返医院化疗,多次昏厥在家。
中国人刻在骨子里的“百善孝为先”,作为亲舅舅,这番话无疑更具真实性,简直把林翘推入火坑。
当赵蒂和阿蓝拿着新闻来找林翘时,她却完全没有往日的斗志和冷静,完全变了个人,呆呆地坐在那,双目无神地反复播放舅舅的采访。
桑萍患癌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她一丝一毫的风声都不知道?
那么刚强的一个女人,从小到大管制她十几年的女人,她最想摒除却又与之最为相像的女人,什么时候竟然会和“死”字联系在一起?
命运有时候会给人开一些小玩笑。
只用一件事,就能轻易地把一切重大的,刻骨的,难捱的事情,都变得渺小轻微。
这一刻,爱和伤害都模糊了。
唯有那星星点点如鬼火般的恨意,似乎还亘古不变。
林翘自认为她并不是一个柔软的人,她仍然无法原谅桑萍,仍然没有放下过去,只是不妨碍在这样的时刻,她心怀感伤,唏嘘不已。
她当即决定暂停一切工作,赶回家乡。
这一做法,与工作室的想法不谋而合。
工作室发布声明,大意是解释母亲为了女儿安心工作,而隐瞒病情,得知真相的女儿,毅然回到那个名为家的地方,陪伴妈妈最后一程。
这一刻她不是光芒万丈的女明星,只是一个快要失去母亲的孩子。
这个声明,有人信,有人不信。
但都不重要了。
娱乐圈不全是利益,至少在林翘上高铁之前,赵蒂对她这样说:“你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剩下的我们来给你兜底。”
林翘眼眶一红,透过赵蒂的肩膀,看到不远处插兜看着她的夏泽义。
他们都是陪伴她最久最久的左膀右臂,亦是她最重要的朋友。
她朝夏泽义一笑,又张开双臂抱住了赵蒂,很久很久没有放开。
第65章 chapter65《你以为我是恋……
回到家中已是五个小时之后。
林翘这次回来拎了一个箱子,比起前几次两手空空的过路姿态,这一回算得上风尘仆仆。
她站在熟悉的单元楼下,仰头看自家那扇显眼的窗子,有邻居路过,一开始只觉得这女人好美,站在那好显眼,多看了一眼才发现是她,笑道:“晓蝶,你怎么回来啦!”
林翘喊了声婶子,笑说:“我来看我妈妈。”
同一栋楼住了二十几年的老邻居,对林翘一家的情况不可谓不知情,对方大概也看过她的负面新闻,脸色一下变得不可言说,只拍拍她的肩膀笑道:“好孩子,上去吧。”
“好,那我先上去。”林翘点头,径直走进楼道。
有电话进来。
是江嘉劲:“你回家了?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吗?”
她知道他很忙,可以说是脚不沾地,只道:“我没事,我来处理我的事情,你做好你的事情,大家都不要分神。”
江嘉劲低笑一声:“你以为我是什么恋爱脑吗?我这会儿刚忙完,正巧得空,不然懒得管你。”
林翘就知道他讲不出好听的,只道:“可我不得空,懒得同你多说,先挂了。”
她挂断电话。
每到一个楼层,就亮起一盏声控灯,来到门口的时候,她下意识看了眼手机,17点刚刚过半。
她有钥匙。
却还是敲门。
桑萍问:“谁呀。”
她没应答。
十几秒后,门从里面被打开,桑萍对上林翘的眼睛,整个人一震,愣在原地。
林翘的震惊不比桑萍小半分。
上次回来,林翘注意到桑萍黑色染发下的白色发根,已觉冲击,而此时此刻,桑萍一头白发,面色暗黄,眼底发黑,脸颊凹陷,从微胖到生生瘦脱了相,整个人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形同枯槁。
桑萍是个好强的人,她硬气了一辈子,不可能让别人看到自己不体面的样子。
林翘以为桑萍会把门嘭地关上,事实上,她的手也真的动弹了一下,门小幅度的合上了一点,可又诡异的忽然停止,最终,她只是淡淡瞥了林翘一眼,似笑非笑说:“知道我快死了,赶回来给我收尸?”
桑萍还是桑萍。
任她外表多么虚弱,内心都藏了只吃人的刺猬,说话不带刺就不是她了。
按理说,当母亲的再不是,终究是大限将至,身为儿女,何必要在这一字一句上斤斤计较?
可林翘不一样。
她是桑萍养出来的女儿。
偏要针尖对麦芒,连片刻停顿都没有,笑道:“是啊,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桑萍被噎了一下,冷冷地瞥了林翘一眼,转身进了屋。
林翘顿了一下,面色不改,跟着进去。
家里还是一样的干净整洁,但林翘闻到了煮过中药的味道。
客厅开着电视,播放动画片,小孩子喜欢的《熊出没》,电视机旁摆放着一束新鲜的百合,沙发上耷拉着桑萍刚刚用过的毛毯,上面开满粉色的小花。
桑萍饱受病痛折磨,可她的生活却比过去几十年都要温馨。
林翘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空旷,浮生一梦的空旷。
她来到沙发上坐下来,桑萍拿起毛毯坐在她旁边。
起初彼此沉默,《熊出没》都演
完一整集,都还没有任何交流,最终桑萍先受不了,开口问道:“大明星,你看也看过了,我还没死,你还不走吗?”
林翘看着她。
桑萍横眉冷对道:“难道你真要坐在这里等着我死?眼睁睁看我咽气?”
说到这里,她似乎猛然想起什么,不由得噙上一抹笑:“还是说,你希望我出面为你澄清不孝新闻,做你的公关,为你的星途保驾护航?”
林翘脸色变了一变。
她的公关团队在她离京之前倒是提过这件事,但她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想法。
倒不是不想拿母亲当挡箭牌,而是打心眼里对桑萍失望,没有任何期待,不觉得桑萍会帮自己。
桑萍注意着林翘神情的变化,更觉心中猜想不假,随之站了起来,捂住胸口,勉力支撑也要发出这一腔怒火:“林翘,我劝你死了这份心!从你当年离开家的那刻起,我就不再把你当我女儿!我告诉你,你就是不孝,你舅说得一点也没错,你就是狠心,我从没见过你这么狠心的人。”
“难道你就不狠心吗?”林翘腾地从沙发上站起。
她从未想过争吵来得这么快,但既然难听话已经说出了口,她不妨奉陪到底。
她质问道:“外婆死了之后,我因为没见她最后一面,没送她最后一程而自责痛苦,我看着她的照片哭得撕心裂肺,你却松了口气,说‘就知道是这样,还好没告诉你,不然这考试铁定没戏’,她不是你妈妈吗,我不是你的骨肉吗?到底是谁狠心?”
林翘自小和外婆桑萍三个人共住一个屋檐下,外婆是夏天给她扇蒲扇捉蚊子的人,是她月经初潮为她揉肚子煮红糖水的人,是她出水痘整宿照顾她的人。
威海年年冬天下大雪,外婆次次踩着没过小腿的雪接她上下学,有一年摔了跟头,林翘没等到外婆,回家的路上,才发现外婆倒在一个极少人经过的小路,人都快被雪埋个干净。
从那以后外婆落下了腿疼的病根,下雪天不会再去接林翘放学,但每一个下雨下雪的日子,单元楼下,总是能看到一个撑伞身影。
这些爱,看似不值一提,但在悠悠岁月里,人不仅是靠吃饭才长大,也是因为被爱滋养过才长成健全的人。
而这些都是外婆给予林翘的,可桑萍,她给林翘的永远是否定。
99分的试卷,剩下那一分用巴掌填平,可100斤的体重,又要用一个巴掌把数字打下去。
因不满她的好友比她出落的苗条纤细,背地里不断用言语打压,怂恿她嫉妒攀比,让她的心拧巴成一团,由此失去了珍视的友谊。
她是一个自小就没有好朋友的女孩,外婆是她仅有的温情。
和桑萍对峙的这一刻,往事一幕幕。
林翘以为自己早已心如铁石,可想起外婆,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绝望地流眼泪,说道:“外婆去世之后,好几次我都恨不得也跟着外婆去了,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无条件地爱着我了,妈妈,我当不起你的女儿,你让我对这个世界的真情失望,你让我爱无能啊妈妈!”
她再一次喊桑萍妈妈,多么可笑,久违地说出这两个字,“妈妈”真的是一个温暖的词语。
叫出口,依稀掺杂一种心痛的感觉。
桑萍看着林翘,不知道是林翘的脾气比她尖锐,压制住了她,还是因为提到了外婆,她觉得难受,她的眼眶渐渐雾气蒸腾,就这样立在原地。
过了许久才道:“如果不是我瞒着你,你怎么全心备考?又怎么考得上北电?怎么拥有今天这一切?”
“我宁可拿今天这一切换外婆弥留之际最后一眼!”桑萍还是不懂,那一点点柔软的亲情,对她这种性格强硬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外婆当时是快死了,见与不见,她都是要死的!你永远只知道埋怨我,可我下这个决定容易吗?明知你会埋怨我,可我还是那么决定,我是把你,我的女儿,放在了我的母亲前面!”桑萍几乎站不住,说出这一大段话,她扶住沙发颤颤巍巍地强撑着自己不倒下。
林翘泪如雨下。
桑萍又道:“娱乐圈是一个让人头破血流的地方,家里没有背景,你再不心如磐石,如何闯荡出一片天?林翘,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你表面一副女强人的样子,实际上还是那么无能,那么小家子气!”
这不是桑萍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而面对这一句句早已耳熟能详的指责,过去林翘会应激地反驳,如今只觉得苍白和徒劳。
桑萍何时才能知道,就算当初知道外婆得病,她仍然会积极备战艺考,不会停止自己的脚步,倘若她轻易辜负自己的人生,如何对得起外婆从小到大的谆谆教导?
退一步讲,如果她真的就此落榜,那也配不上一颗在娱乐圈闯荡的大心脏,就算考上电影学院,也不见得有魄力混出头。
这些林翘从前都解释过,但桑萍仍然油盐不进,所以她现在不解释了。
言尽于此,她擦干泪水,平复了一下心情又道:“我这次回来是为了你的病,但我不是关心自己的母亲,我是关心外婆的女儿。”
她看着桑萍:“你在不在乎我都不要紧,只是你如果还有一丁点在意外婆,就不要再跟我犟下去,我只问你,你究竟是什么时候患的癌,病情究竟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林翘记得,四年前那场爆炸发生时,桑萍身上有烧伤,但还没有癌症的病灶,所以病情是那之后的事情。
桑萍盯着林翘许久,弯腰拾起沙发上的毯子,如刚才一般坐了下来,盯着电视机说:“胰腺癌,查出一年多了,我已经算活得长的,不知道阎王爷是不是把我忘了。”
说完后才看林翘一眼:“暂时死不了,你走吧,死了你再来。”
她语气轻飘,林翘不知,她是丝毫没有对疾病的畏惧,还是丝毫没有对生命的留恋。
林翘深深呼出一口气,说道:“明天随我去北京,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暂时死不了。”
“不去,活够了,正愁死得不快呢。”桑萍把视线又转回电视上,拿起遥控器调大了音量。
林翘忍不住蹙眉,怒意像一只吹起来的气球,快要撑破她的心脏。
她盯了桑萍半天,对方完全不为所动,她只好忿忿走到外婆面前。
遗照上外婆温柔地凝睇着她,她提高音量,对外婆说:“您老晚上托梦,最好帮我骂一骂您这个不让人省心的闺女!”
“蛤……”桑萍闻言,学她那样,提高音量故意嗤了一笑。
林翘知道桑萍在笑什么——外婆是最温柔的性子,才不会骂人。
她握了握拳,转身回了自己卧室。
晚上气得没吃饭,本来正看手机,不知怎么睡着了,次日一早,才五点钟,她被江嘉劲的电话吵醒。
她嘟囔着:“大早晨闹我干嘛。”
他轻笑一声,高高在上好似旧时代的公子哥:“你,别睡了,起来帮我开门。”
林翘前一秒还像条死鱼,忽地意识到什么,瞬间变得活蹦乱跳,扑腾从床上坐起来:“我的老天爷,你别吓人?”
江嘉劲大少爷脾气十足,冷嗤:“吓什么人,快冻死人还差不多,我现在要冷死了,迫不及待要钻你的被窝。”
前几句话,林翘能想象出他的臭脸,最后一句却又觉得这个人傲娇十足。
她忍不住白眼,掀开腿上的被子,胡乱趿着拖鞋小跑出去。
打开门,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束雏菊。
没有任何包装的一大把雏菊,不像是新鲜的花,叶片都有些耷拉下来,却还是很好看,以至于林翘惊了一瞬。
下一秒,江嘉劲露出了雏菊后面他痞笑的一张脸。
冷风从老旧的楼道扑来,连同他的气味,让她浑身哆嗦了一下,感到心颤。
第66章 chapter66“叫得好听,老……
“小家伙,我来找你来了。”
江嘉劲挑了挑眉,言外之意,你快给我点儿反应。
可是林翘什么都忘记了,连呼吸都放慢,傻了一样没有动弹。
江嘉劲瞥了眼屋里,见她母亲没有动静,又抬手弹她脑门,问道:“怎么着,不让我进家?想把我冻成冰塑,在你家门口给你看门儿?”
他微微北京腔,懒兮兮的。
林翘从他故意的逗笑里回神,这才侧身示意他进来,说道:“你真是天下第一大神经,干嘛跑来啊,不忙吗?学什么偶像剧,还带花?我不喜欢雏菊……”
“我就是顺路。”
“我呸,威海在山东拐角,你顺个屁的路。”
她凶巴巴的,他却完全不闹,又答非所问,扯到别的,低声问:“我来得急,路边超市又都没有开门,什么也没带就来拜访,你妈妈会把我撵出去吗?”
林翘摇摇头,接过他手上的花抱在怀里,小步往卧室走去:“她才懒得管你,她连我都懒得管。”又问,“那怎么买到的花?”
江嘉劲说:“这是昨晚吃的那家餐厅插瓶的花,我顺手带来。”
林翘下巴快要
惊掉。
这人还真是实诚诶,可这是人能干出的事儿?
她刚要讽刺几句,江嘉劲来了兴致,随她往卧室走:“我还是第一次进你闺房,你家的房子隔音如何?如果待会儿咱们大做特做,你妈妈会听到吗。”
“哎呀你讨厌死了!”林翘跳起来去捂江嘉劲的嘴巴,嫌他太过放肆孟浪,像个地痞流氓。
他笑着把她的手拦住,又紧紧握在掌心里,说道:“好了,我只是玩笑。”
林翘进了门,坐在床头,才问:“那你为什么来?”
江嘉劲脱掉大衣,顺手搭在她的椅子上,走到床边把自己摔进去,问道:“女孩子的闺房不都香香暖暖的,你的床怎么不像传说中那样香香的?”
林翘几百年才回家一次,床铺都是没晒过的,她凑合住而已,没有霉味儿都是好事,还指望像御金台的卧室一样香?
她刚要说什么,只听门忽然被打开,桑萍的人影如鬼影般出现在门口。
这一幕真像电影里的定格镜头。
空气瞬间凝滞,三个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动弹。
江嘉劲哑然三秒,才从床上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毕恭毕敬地道:“伯母您好,晚辈江嘉劲,江水滔滔的江,嘉奖的嘉,最后一个字,疾风知劲草。”
“林翘,你在外面怎么乱来我不管,但请你不要随便就把男人带到家里来,我再提醒你一遍,我还没死。”
桑萍忽略了江嘉劲的示好,冷冷地瞥向林翘,这样讲完,又把视线移回江嘉劲身上:“请你出去。”
无论什么话,从桑萍口中讲出来总是要难听三分,林翘走上前,站在江嘉劲面前,反驳道:“这位是我的顶头上司,扶摇的江总,不是什么随便的男人,而是我重要的客人。”
这话让桑萍脸上的鄙夷更重,她盯着林翘,质问道:“谁家上司二话不说进门就钻员工被窝?我就说嘛,你究竟是怎么火起来的,原来背后蝇营狗苟的事情没少做,林翘,你诚实点,他究竟是你的客人还是你的客官?”
“桑萍!”林翘大喝。
“伯母。”江嘉劲与她同时开口。
“今日不请自来,的确是我无礼在先,进门之后没有拜访,也是我的不是,但这些和林翘没有关系,我的过失,不应该算在林翘头上。”江嘉劲微微扯了下林翘的手臂,把她护在身后,语气深沉无波。
这些话并非只为林翘解围,更是句句出于真心,他昨晚临时决定从青岛驱车赶来,到这之后时间尚早,店铺都还没开门,他没有买任何见面礼,进门之后,念着桑萍应该还在休息,就自动省略了拜访的步骤,虽有自己的考量,但无论如何都是他失礼在先。
可这番解释,桑萍听罢却大为震惊,她讽刺道:“一对狗男女,偷情还偷出正义感来了?”
“伯母,您女儿是什么样的人,您最清楚,普天之下还没有母亲给自己女儿造黄谣的,请不要再侮辱她的人格,贬低她的尊严。”江嘉劲的教养让他极力忍住火气。
“我不侮辱,我只要她滚,免得脏了我的地方!”桑萍指着门外,如此衰弱的一个人,说话都在喘,不知为何还有这么多尖锐的恶气。
林翘许久没说话,听到这句,她才悠悠笑起来:“我凭什么走?”
她这样反问,走到江嘉劲面前,搂住他的手臂:“你说得没错,他就是我的恩客,我还要和他睡觉呢,你不出去吗?”
“林翘!”桑萍怒吼。
“还是说,您想观战啊,妈妈。”最后二字,甜美中带有挑衅,桑萍嘴巴张开,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昏死过去。
这对母女真是天敌一般的存在,可见此情景,下意识搀扶几乎是人之本能。
林翘刚把手伸出去,桑萍却转身一个巴掌甩过来,啪的一声,清脆至极。
空气满是凝固的死寂。
这一刻,林翘懵了,桑萍也是。
江嘉劲的头发被打得一甩。
他赶在巴掌落在林翘脸上之前,拦在她面前,硬生生替她捱了这一掌。
病入膏肓之人的力气,对于江嘉劲这样风华正茂的男人来讲根本不算什么。
但他却觉得很疼。
比江荣先的巴掌还要火辣辣地疼。
从内心深处钻出来的触感,如蛛网一样越织越大,迅速地笼罩住整个意识。
幸好是落在他身上,如果落在林翘身上,该是多么难以承受?
江嘉劲这样想,目光里有一丝释怀,可紧接着又染上不能原谅的狠厉。
他看着桑萍:“伯母,我不管你之前有什么坏习惯,如今我在林翘身边,我不允许你再碰她一下,更不许你再贬低她一句。”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什么身份同我讲这句话!”桑萍喘着虚弱的粗气。
江嘉劲平静地与桑萍对视:“我什么身份不要紧,就凭林翘是我看重的女人,更是我看重的艺人,我就有资格站在这与你对话!”
江嘉劲神态讥讽:“我亲眼看到她吊威亚的勒痕磨出血,大夏天一层层戏服穿上去,汗液渗透勒痕撒了盐一样疼,她吭也不吭一声!我见证她反季节拍戏冻得脚底生疮,为了红毯三分钟几宿几宿被饿醒,看她参加活动被黑粉指着鼻子骂滚出娱乐圈,发着烧也要淋雨拍夜戏……这些都是你没见到过,也从不曾关心的,凭这些,你就没资格没立场骂她靠身体上位。就凭这些,我就有资格同你对话。”
江嘉劲这番话说得不急不缓,但细听之中,仍能分辨出里面嘶嘶往外冒的急切,如火星子一般烧灼。
或许外人不会懂,但此时此刻,保护她就像保护他自己。
林翘看着江嘉劲的表情,喉头莫名一酸,桑萍也看着他,神情中有反驳的意图,似乎还没找到语言。
江嘉劲继续道:“我可以十分明确地告诉你,林翘这一路摸爬滚打,我对她的支持与陪伴比你更甚,就凭这个,我就可以站在这与你对话!”
桑萍死死盯着他。
江嘉劲严肃冷然,目光不躲不闪。
这样僵持数十秒,桑萍对江嘉劲说:“你出来。”
林翘倏地抓住江嘉劲的手,目光坚毅倔强,意味明显。
江嘉劲回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径直随桑萍离开了卧室。
林翘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
这一幕太熟悉,好像儿时她偷吃饼干被桑萍教训,外婆也是这样长篇大论地劝说,最后桑萍受不了,就把外婆叫了出去,让她得到片刻安宁。
只是外婆比江嘉劲温柔多了。
江嘉劲随桑萍走到客厅,桑萍扶着沙发边缘,呼吸急促地坐下,江嘉劲瞥了眼沙发,没有动弹,只立在原地。
桑萍平复一会,才冷声道:“你也看到我们母女水火不容,你讲话这么强势厉害,我和林翘两个嘴巴利成刃的人都哑口无言,那你不妨把她劝走。我知道她被他舅舅摆了一道,舆论逼着她回家来照顾我,可过去十年,她都不曾尽孝,如今也不必为了自己的名声惺惺作态。”
讲到这,她轻嗤一声,扫视着江嘉劲道:“何况,她可耐不住寂寞呢。”
这话俨然是说,林翘回家全为做戏,不是真心。
不仅不真心,关起门来连做戏也不愿意,甚至迫不及待风花雪月。
江嘉劲怒意未平,此刻又起,他一字一句说道:“今天原本是我有错在先,我们两个解释清楚,又道过歉,都不及你无理取闹,认定了是她胡作非为,你这样活了一辈子,林翘就受了你一辈子,最后这段时光,给她留下一点属于母亲的温情不
行吗?”
“我给她的只能是拖累!”桑萍这样低吼,“难道你看不到?她已经停工了!娱乐圈竞争这么大,她为了我一个快死的停工,牺牲大好前程,值得吗?”
江嘉劲愣住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人是恍惚的。
他难以分辨桑萍这句话中的深意,却又好像中了箭一般倏地被什么射中,然后明白了所有。
桑萍面色仍然没有半点温柔,甚至比刚才还要不耐烦,还要尖酸刻薄。可讲出的话,却有了点人情味:“林翘舅舅的事情,我会出面解决,我只有一个诉求——你把她弄走!”
已经冷却太久了,这份感情,稍有回暖的迹象,反倒令人不适。
桑萍的神情中带着决绝的凛然,她看着江嘉劲,问道:“你是真的对她好的人,对吗?”
江嘉劲感觉自己被一种巨大的空旷感砸中,他不知这个“好”字,是指事业上还是指其他,但无论如何,他都可以拍着胸脯,在一个女孩的母亲面前说出:
“林翘是一个很倔的人,倔到什么事情都能咬牙挨过去,又很硬,硬到笑对万千谩骂眼睛都不眨一下,可她也很聪明,机灵到能轻松化解许多难题,所以其实关于她的事业和人生,我都没有插手太多,但我给了她最重要的东西,是底气。”
江嘉劲是可以给林翘兜底的那个人。
尽管很多事他从始至终都未插手,但他存在的意义便是让林翘无所畏惧地去闯荡。
而这样的角色,原本应该是一个人的父亲或母亲扮演。
因此,江嘉劲讲出这句话,更像是在质问桑萍——你在哪里?
林翘身边有些位置本是属于你的,可是你在哪里?
桑萍垂首不语,安静许久之后,仍是说:“你把她带走吧。”
江嘉劲深深看向桑萍,说道:“我做不了她的主,她是一个独立的人,你不可以强迫她,我也不可以。”
桑萍仍是垂首不语,过了许久,她起身回自己的卧室。
于是江嘉劲也转身回林翘那间屋。
打开门,只见林翘坐在床头,神色与往日没有什么太大差别,只看向他:“她是不是又让你劝我离开?”
“你没偷听几句?”江嘉劲故作玩笑。
林翘目光闪了闪,她才不会承认自己的确有这样的念头,只是最后耳朵贴在门板上的时候,又别扭地放弃了。
她嘴硬地又问:“所以是不是?”
“知母莫若女。”江嘉劲勾唇一笑。
林翘撇撇嘴,无语地笑:“她就是哪一眼看我哪一眼够,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呢,和她相处,总觉得许多痛苦的记忆都会涌上来,我也难受。”
但是林翘能怎么办?
她既然已经知道桑萍命不久矣,总不可能真的等她死了才来收尸。
她上一个离世的亲人是外婆,她连回家奔丧都迟了许久,这是她永远的心理阴影,这一次,又怎可重蹈覆辙。
江嘉劲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解,事实上,对于亲情他比她更像是门外汉。
过了好一会儿,林翘抬头看他,似乎是第三次问他:“你还没说,你怎么突然来找我?”
“你突然回威海,我不得跟过来看看?”江嘉劲笑得漫不经心。
只是因为她来了,所以他跟过来,多么理所当然的一句话,简直不能称之为理由,可又再没有比这更朴实的解释了。
还说不是恋爱脑?
林翘刚要讽刺他几句,江嘉劲似乎是看出她的意图,抢先伸手示意她来牵,又道:“我快饿死了,走,陪我去吃早饭?”
林翘淡淡地扫了他的手一眼,起身,如常把手放进他的掌心,这几个动作是罕见的乖顺,只是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江嘉劲大跌眼镜。
她问道:“不和我在闺房大做特做了?”
他怔了下。
她扑哧就笑。
他反应过来她的作弄,紧接着就去挠她的痒痒,她闪躲着,求饶道:“好啦好啦,我要换衣服了!”
他不肯,逼她:“那你叫声老公听听,叫得好听,老公就放过你。”
这个称呼是她从未叫过的。
他总是会见缝插针,以无所不用其极的方式让她叫。
可她还是闪躲过去,边躲开他挠她痒痒的手边道:“滚开啦,我叫你个老鬼头!”
他目光滞了滞,只道:“好哇,又不乖了,看我怎么罚你。”
她笑着躲到床上。
他压在她身上继续收拾她,又闹她一会儿才放过她。
…………
林翘毕竟是公众人物,不能去人太多的地方,二人没有去路边的早点铺子吃东西,而是找了家五星级酒店,入住后,把早餐叫到屋子里来吃。
其实不只是江嘉劲,林翘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于是这顿饭刚开始时,二人只顾着大快朵颐,一句话也没讲。
江嘉劲在这时突然想起什么,边啃海蛎子包子,边往门口衣柜走。
他起身的同时,林翘的手机忽然响起。
她随意接听。
只听:“林小姐,怎么样,这一年的舆论攻势,你还享受吗?”
林翘的心好像被一双大手狠狠攫住,心跳似乎猛地停了,数秒后又蓦然飞快跳动——
江荣先?
第67章 chapter67“宝贝,给不给……
江荣先短短一句话,信息量却巨大。
林翘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心中想起的却是那日高芙瞳对她说“我们以血肉为代价的反抗,抵不过江总的一怒”。
江嘉劲的一怒都如此地动山摇,江荣先的呢?
林翘极力忍住颤抖,才问:“江总,好久不见,不知您有何贵干?”
江荣先似乎料到林翘的反应,不由得轻笑出声:“不愧是嘉劲看上的女人,不仅傲,还很稳嘛。”
他闲散地道:“你放心,我打电话给你,不过是关心你的近况,我没有让年轻人跪下的爱好,亦无意折断你的傲骨。”
林翘如坠冰窟,没有言语。
江荣先听她沉默,继而又道:“所以你还没告诉我,这一年的舆论风波,作品失败,被亲人中伤,可还满意?”
林翘简直恨到了骨子里。
她早该想到,这一年没有资本下场,她怎么可能口碑崩盘到如此地步?而舅舅……不过就是一个懦弱的草包,何以如此小人得志!
原来是江荣先在背后操纵舆论。
怪不得,神不知鬼不觉,她的团队竟没有收到半丝风声。
越是恨,她越是笑得漂亮:“劳江总挂念,我本是快要死掉的沙丁鱼,多谢江总放进来几条鲶鱼,我才能继续活蹦乱跳,我怎么敢不满意?”
好精妙的比喻,这下轮到江荣先一怔,片刻后才又扬起笑来:“很好,林小姐这样的女孩子,我要是年轻个二十岁,怕是也会喜欢。”
林翘目光冰冷,嘴角噙着一抹轻笑,恶心至极的时候,人竟会想笑。
身后响起脚步声,林翘转头,看到江嘉劲手里拿了个盒子过来。
他自然地走到她身边来,她心不在焉地回避了一下他的视线,可又想到,她才是那个外人,于是又抬起眸,看着他,用唇形说:“江荣先。”
江嘉劲一怔,眉头顿时紧锁。
林翘坐直,又问:“江总,我不知道您这般报复,是因为去年春节我的冒犯,还是别的,但既然您有这样的耐心慢慢折磨我,为何今天又要把话挑明?”
林翘不傻,以江荣先的实力完全可以直接封杀她,但是那样哪有看着她挣扎着慢慢咽气来的舒服?此刻他愿意挑明,就说明这游戏他已不愿再玩下去。
“林小姐爽快人。”江荣先冷哼一声,“那日你的冒犯的确历历在目,可这些不过小惩大诫,哪里算得上报复?”
“是,当然算不上,要是真的报复,我早已经尸骨无存。”林翘爽快以对。
江嘉劲眉头始终未舒展过,闻言又坐到她旁边,示意她打开外放。
但林翘拒绝了,既然江荣先直截了当找到她,她就敢独自面对江荣先。
“那我也就直说
了,我要你离开嘉劲,越快越好。“江荣先说道。
林翘下意识看了眼江嘉劲,说不清自己露出了怎样的神情,但她看到江嘉劲因这一瞥而明显怔忡,睫羽轻颤。
林翘顿了顿才开口:“江总不是要把身家性命托付给江嘉丽?何时又对江嘉劲这个弃子那么关心?”
“林小姐,你大可不必套我的话,我纵横商场几十年,可不是吃素的。”
江荣先声音蓄着令人敬畏的力量,哪里像大病过的,林翘暗暗想。
她不紧不慢,问道:“可我离开江嘉劲,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此刻更像谈判,她冷静果断见招拆招,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那一套,亦不谈所谓的感情。
江嘉劲脸色早已黑得不能再黑,抬手想把她的手机抢过来,她却是料到他的念头,先一步瞪了他一下,他忿忿作罢,凑近了去听他们的对话。
江荣先说:“我当然不会学你们那些电视剧,给你一笔钱,让你离开我的儿子,因为离开他是你的义务,而不是我的请求,你别无选择。”
这番话几乎是在打林翘的巴掌。
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样的傲慢嘴脸打发女人?
可她不避不让,只问:“那您能保证停止抹黑我,让我继续在娱乐圈生存吗?”
江荣先哈哈大笑,停顿了一下才又道:“林翘,不要同我讲条件,你没有筹码同我谈这些,我现在是在通知你,而非与你商议。”
林翘被他的冷漠刺激得头皮发麻。
这种淡定的狠心,才真正令人胆寒。
她忍不住又试探道:“我很好奇,为什么非要逼我们分手,所谓的联姻,真的比你儿子的终身幸福重要吗?”
“幸福或许是真,但是不是终身,谁能保证?”江荣先如听到笑话般轻嗤道,“幼稚的人才会认为感情能和万贯家财相提并论,林小姐,你是名利场上待过的人,难道真的以为‘感情’和‘利益’有资格上同一张牌桌?”
财富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感情算什么东西,要用多少虚无缥缈的感情,才能撬动那一枚硬币?
林翘知道这便是江荣先眼里的世界。
她不由得噙上一抹冷酷到底的笑:“当然不能。”
“林翘,其实我看得出来,你身上有很多地方都和嘉劲有些相像,不过我没有闲心试探你的骨头究竟有多硬,我只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离开嘉劲,我保你星途坦荡。反之,你的职业生涯就此葬送。”
江荣先气定神闲,这般淡定,不难看出在商业中,他是个很好的谈判专家。
林翘握紧了手机,问道:“为什么不去要求你儿子?”
“你离开他,就是伤害他,他会看清感情的虚伪,到时候一切自然水到渠成,我何必还要费心去动他那块顽石。”
江荣先好谋算,林翘听得心寒,咬唇不发一言。
说罢,江荣先又留下一句“我没有什么耐心,我给你24小时,你给我一个答复”,就挂了电话。
林翘把手机从耳畔缓缓拿掉,看向江嘉劲。
方才通话时,他一脸急色,可这会儿却没着急问江荣先为什么找她,她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但这个局面,显然是他预料到的。
林翘靠在椅背上,丧气地问:“你和他斗到那个地步了。”
江嘉劲也学她那样,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天花板,丧里丧气地说:“争家夺产,要是像偶像剧里演得那样容易就好了。”
林翘闻言,胸腔一颤,忍不住笑了一声:“电视剧里通常一次联姻就能解决,怎么,你也需要联姻吗?”
江嘉劲看她一眼,似乎也觉得好笑,苦中作乐的幽默,不由得勾了勾唇。
过了会儿,他才问:“如果你猜对了怎么办?”
林翘屏息,不知为何眼皮竟跳了两下。
她凝眸看着他,一时没找到自己的声音。
江嘉劲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语气淡淡地说:“江嘉丽母女三人,背后就有额外三个姻族撑腰,我母亲死得早,我和外祖家不常来往,他们能给我撑腰,但终究不算硬气。集团内部江禹等人是我派系,但也有人是江嘉丽的亲信,联姻对我来说,确实是最快捷的做法。”
他原不必解释这么清楚的,林翘这样想。
她虽然是一个门外汉,对商战一窍不通,但他们双方摆在面前的势力她看得一清二楚,有些事情多少也能预料。
她想了想才问:“可是新闻里不是说,江荣先早已属意你姐姐接手企业,又何必要壮大你的势力?你的羽翼越丰满,越容易发生萧墙之祸。”
“扶摇是扶摇,江家是江家,之于江家,我是唯一的儿子。”江嘉劲嘲弄一笑。
林翘心头猛然一颤,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更糊涂了。
她等着他说下去,可他显然并不愿再多聊,他把手里的首饰盒递给她,对她说:“打开看看。”
林翘边接过来边问:“什么?”
他笑说:“看看就知道了。”
林翘笑着瞥他一眼,臭德行,还卖关子。
她打开看,那瞬间真有闪瞎眼的错觉——一只玻璃种翡翠镯,晶莹剔透,莹润泛光,彷佛一块无瑕的玻璃。
林翘不太懂翡翠,但并非一点不识货,这手镯不仅成色好,还是宽版轮胎。
她甚至没出息到不敢把它从盒子里拿出来,只结结巴巴问道:“看起来很贵的样子,多少钱买的?”
江嘉劲轻描淡写:“上周参加慈善晚会,恰好看到这个,你不是正迷信,送你戴着玩。”
“所以多少钱嘛。”林翘还是问。
“六百多少来着。”江嘉劲想了想,又道,“记不太清了。”
林翘顿时说不出什么滋味,嘴上凶巴巴地骂她迷信,可她再迷信,却也没有拿六百多万买一只镯子,他倒好,挥霍无度。
她转头与他对视,这样沉默三秒,才道:“江嘉劲,我想我不能收下它。”
“……”空气变得死寂。
江嘉劲不知道林翘的拒绝意味如何,只是心底没来由升起一股压不住的恐慌。
这一年来,她要对付舆论,他亦在商场厮杀,两个人相处时还和从前一样,但每每分开,他总觉得心里没有着落,而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的眼眸黑白分明,细看却好似盏盏鬼火在瞳孔里漫无目的地飘摇,他笑:“你不是常常骂我江扒皮,我大方一回,你倒忸怩起来?”
林翘盖上了盒子,沉默许久,才抬眸撞进他的眼睛里,她的眼睛和许多年前一样,经历了大红大紫,滔天的恶意与攻击,她还是有那样一双灼亮而倔强的眼睛。
她字字清晰,说道:“江荣先告诉我,我这一年的事业动荡,全然出自他的手笔,而过去仅是警告而非真正的处置,如果我不离开你,等待我的会是什么,你想过吗。”
江嘉劲的瞳孔里恍惚着令人疯狂的隐忍,他没有回答她的提问,但她肉眼看到他身上的不安,他甚至是板着脸的,冷漠的,无情的,可她就是看得到他的不安。
她继而又道:“他希望我们分开,大可以直接对你提要求,可他为什么要找上我,必然是早就找过你,而你没能给他满意的答复,是不是?”
江嘉劲的心脏骤然一缩,她果真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看得好准,讲得好狠,丝毫没有遮蔽躲藏,把事情摊开来,放到太
阳底下晒。
他想起一周前,那场慈善晚会过后,他在宴会厅后的贵宾间里见到江荣先。
江荣先对他说:“雷家的女儿雷舒然今年从美国回来,你们抽个空见一面,把婚订了吧。”
雷家的独生女,他见都没有见过的,就这样轻飘飘地成了他未来的妻子,他当然不肯,只道:“我暂时没有结婚的想法。”
江荣先看他一眼:“难不成你舍不得那个戏子?江嘉劲,江家往前倒数一百年,也找不出你这么没出息的孬种。”
他邪佞嗤笑:“这没出息的孬种,偏偏是你生的。”
江荣先气得拿拐杖打他,扬言道:“江嘉劲,你如果还有一丝一毫骨气,最好放下你的七情六欲,女人是用来玩的,不是用来爱的!这身家性命,千亿帝国,你要是不要,全在你。”
江嘉劲头一次收敛了脾气,没有回怼,亦未屈服。
过后他没有再听到雷舒然的名字。
然后就是今日,他没想到江荣先竟会找到林翘。
她都这样坦荡,他若继续闪躲,岂不是太过丢脸?
江嘉劲终于点头:“江荣先这个老古板,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玩棒打鸳鸯那一套。”
果然,林翘料想得没错。
她始终直视着江嘉劲,没有任何保留,直接表达出心中思量:“江荣先在意的是什么?江家的体面,扶摇的资产,你的后母和姐姐们,你,还是他自己?我不知道,想必连你也摸不清。但他现在还肯插手你的事情,就说明,你还没出局,还有希望。”
江嘉劲目光微闪,动物般敏锐地察觉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既然有希望,你就该拼尽全力去争去抢。而我,我本不该卷入你们父子的斗争,因为我本身就没有真正跟了你,既不是你的情人也不是你的爱人,我不该成为炮灰。”
这话清醒到残忍,像一记快刀,快速落下,鲜血狂飙而出。
江嘉劲感到痛,亦感到痛快。
如果换一个人说出口,江嘉劲势必会认为,对方是一个在威逼利诱前临阵倒戈的小人。
可林翘不一样。
她太坦荡。
她甚至直白地告诉他:“江嘉劲,我还没拿影后,也还没红过瘾呢,我还得继续往上走,继续红下去。”
她这样讲,似乎觉得意图太过明显,又弯唇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沉溺于美色的男人,不过还好,我也不是那种颠倒众生的长相。”
“你怎么不是?”他道。
她说了许多话,他一声没吭,直到这一句,他脱口而出。
她本意是想说,我没有那么不好舍弃,而他坚决否定这一点。
这样坚定的偏爱,她本该沾沾自喜,或者受宠若惊,但这瞬间,她只感到自己心如磐石。
是又怎么样呢……林翘想,她进这行是为了功成名就来了,可不是为了嫁入豪门。
她把那只昂贵的镯子重新塞回他的手里,终究还是狠下心来,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不想顾左右而言他,江嘉劲,分开就分开吧,你去做你该做的事情,我去做我该做的事情,我们谁都不能拖累谁。”
“……”
江嘉劲想要争夺扶摇的资产,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母亲还没去世的时候,看着那张日渐枯槁的脸,他的心里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自母亲去世的那一刻起,他的仇恨便疯长成参天大树。
后来成立扶摇影业,他在商业上摸爬滚打,一点点扶持自己的力量,心中的执念,除了那唾手可得的,本该名正言顺属于他的权力,还有杀母之仇。
二十出头的时候,他性子桀骜,想的是有朝一日能把碍眼的人清扫出门,至于家产,不过是江荣先的臭钱,他从未真正看得起那些数字,更不屑拥有。
他不想输,不为万贯家财,只为争那一口气。
可如今,商海沉浮,几番争斗,今日之人已非昨日。
他当然要那万贯家财。
江家迫切想要儿子,不正是想要个名正言顺的嫡子,唯一有资格的继承人?
一个情妇带着两个女儿登堂入室,自以为上了位,害了命,便认为可以谋财?简直痴人说梦!
江嘉劲什么都考虑得清楚。
唯有一点变数,便是这原本可以轻易付出,如今却想牢牢攥在手里的一纸婚书。
在这争夺之中,要付出什么,他从前根本不会在意。
本就是光着脚的孤家寡人,这个世上有什么是他在乎的,又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最后关头,偏偏有这样一桩难题摆在眼前。
林翘坦率,理性,强大,豁然。
她所说的种种,全都直切要害,没有半句废话,与之相比,江嘉劲倒成了那个优柔寡断的人。
他真的沉默了很久很久,在这漫长的沉默中,他只想问她一个问题——
你有爱过我吗。哪怕一丝一毫,你有过吗。
可他始终没有开口。
他的神色晦暗不明,像一个雾霾天。
他把她退回来的镯子紧紧握在手里,摩挲几下,才道:“是我没有能力留住你,没能力护住你。”
这是一句落寞的话。
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对于江嘉劲这么骄傲的人来说,无异于抽筋拔骨。
可林翘听在耳中,却察觉不到他有丝毫的窘迫。
他似乎并不落寞,并不失意。
这句话更像是已经接受了某种事实,理性地讲出一句彼此都懂的大实话。
他第一次喊她的单字:“翘。”他这样唤道,“我们分开吧。”
好像被冷风扑了眼睛,林翘睫毛狠狠颤了一下。
他的话,在她的情理之中,更在她的意料之外,她没想到他会这样果断。
她感到十分讶异,他居然一点也不会生气吗?不会恼她逃得这么快,连挣扎都没有。
甚至,她讲出“分开就分开吧”的时候,都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句白眼狼。
江嘉劲像在沉思,又像在放空,这样告诉她:“我如今腹背受敌,无暇抽出精力照顾你,而你跟在我身边,早已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你离开我,对你是一种保护。”
他果然还是考虑她的。
林翘这样想,几乎有些泪意逼上来,与他对比,她还是更残忍的那一个。
他接着又道:“如你所说,江荣先既然有意让我和江嘉丽斗上一斗,我就还有希望,既然有希望,我势必要抓住机会。在他眼里,连放弃一个女人都做不到的人,何谈狠下心来稳住一个商业帝国,那么我就舍弃你,让他看一看我的冷酷无情。”
讲到这,他目光深邃似海,竟轻蔑一笑:“与天斗,与地斗,都不如与江荣先斗,其乐无穷。”
林翘心中一凛。
她够狠,够绝情。
他又何尝不是?
他才不是听到她要离开他,就会发疯的男人,就算是,也分得清楚局势是不是允许他发疯。
可林翘还是忍不住问:“你不气我?”
他们的观念一致,可同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与他口中说出来,各种意味却是完全不同的。
无论如何,她的理智都显得过于冷漠。
他到底是她的伯乐,而她却只顾自己,在他风光时,她怡然自得地享受他的恩惠,他一旦摇摇欲坠,她分分钟与他割席。
不说情意,只说道义。
她不道义。
江嘉劲伸出手轻轻捧起林翘的脸,灼热的温度自手心烫过来,令她心脏后知后觉地漏跳了半拍。
他没有笑意,只紧紧地盯着她:“我有什么理由气你,如你所说,你不是我的情人,也不是我的爱人,我为什么要把你拖进这浑水里,刀山火海,我一个人闯还不够,还要牵连一个无辜的你?”
“可我终究是受了你那么多那么多的好处。”江嘉劲不怪她,林翘反倒成了那个忏悔的人。
“你也回报了我许多许多。”江嘉劲的指腹在她细腻的脸庞上摩挲,无限
爱怜,“为你解约的五千万,你早已连本带利赚了回来,这是公。于私,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你为我驱赶了无数次的孤独。”
林翘狠狠一酸。
她以为她会哭的,但她没有。
她深深望向江嘉劲,那眼神中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心疼。
江嘉劲看在眼里,却不知如何回应,他像是解一道数学题那样认真地告诉她:“我当然希望你能对我说‘江嘉劲我要陪着你,无论江荣先怎么对付我,我都要跟着你’。可你不爱我,仅凭那一点的提携之恩,你何必,又何苦。”
林翘怔了怔,亏欠感铺天盖地,令她心如刀绞。
她知道他说的不全对。
他看着她紧锁的眉头,这一次终于有了一点反应,抬手捏捏她的耳垂,又捏捏她的鼻尖,竟还温柔地笑了笑:“何况你要是真的那样说,你就不是你了,你的心里有太多滚烫的愿望,你要做永远不服输的母狼,为了梦想战斗。”
江嘉劲知道,有些情感注定要在特定的时间表达,错过了,就只能烂在肚子里。
所以他的话没有停:“说起来有点阴暗,看你这样眉头紧锁,我竟然感到开心,此时此刻,我第一次感觉到你心里并非一点不在意我,你的心里充斥着那么多的目标和理想,竟还能空出一点给我,我很欢喜。”
“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自责。可是林翘你不知道,这一点,我比你冷漠,就算你不主动提出和我分开,我也会和你断的。因为现如今,是我的生死局,不是你的。所谓的并肩作战,太不现实,也太幼稚,你陪在我身边,除了能给我感情慰藉,还有什么?”
历史早已给出答案,楚霸王垓下被围,和虞姬抱头痛哭,就能换来一线生机吗?
他们都知道,不能。
既然明知困难重重,不如咬牙去斗,做痴男怨女没有意义。
江嘉劲揉了揉林翘的脑袋,似乎是故意逗她开心,笑了笑说:“我太清楚,你要的是强大的男人,如果赢了,我尚且可以争取一下你的芳心,可若这一仗输了,我拿什么爱你?”
林翘微愣,随后她缓缓地,缓缓地笑了。
她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这一点你倒没有说错,有的是公子哥排着队求我青睐,你要是输了,这辈子都讨不到我做老婆。”
江嘉劲坦然大笑:“那我趁现在还有机会,更要将你吃透。”
他微微起身,又很快俯下,猛烈地吻住她的唇,瞬间便缠住她的舌,喘息之中他无赖地问:“宝贝,你给不给我吃。”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忽然感到身子一轻,反应过来时已被他调转方向,坐在了他的腿上,身体没有一丝缝隙地紧密相触,她能感受到他蓬勃的欲望。
她不禁攀上他的肩膀,与他纠缠在一起。
她的身体已然做出选择,向他靠近,可残存的理智,却顽强地把他推开,就在他仰头亲过来时,她的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推拒道:“可是你真的要娶别人吗?”
分开就分开,可联姻的事情他还没有解释清楚。
江嘉劲浑身一僵。
这本不该是她会在意的问题。
他停下来,抬起那双被情欲染红的双眼,慢慢地勾起一笑,问道:“娶了别人,还能娶你吗?”
林翘怔忡一秒,紧接着把头一撇:“你想得美。”
他大笑:“好,那就不娶别人。”
林翘目光微滞,却仍然保持着偏过头去的姿势,不肯理睬他。
江嘉劲极力控制住那快要叫嚣的欲念,歪歪头去寻她的眼睛,她察觉到,又把头偏到另一个方向。
他对她的小性子简直爱不够,依着她的娇嗔,又转到另一边接着寻她的眼眸,她再次转头,不想如他的愿,偏偏他极有耐心,又随她转回去。
这样来回三次,她终于受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咬唇骂道:“脸,皮,真,厚。”
江嘉劲简直笑得眯起眼睛,他毫不费力地分开她的双腿,同时仰头吻上她的红唇:“说错了,你该说,哥哥真硬。”
林翘尖叫着骂他:“啊江嘉劲你讨厌死了!”
却没有再反抗,任由他的双手插进她的发丛,暴烈地吻下去。
他们是如此类似的人,果断,决绝,坚强。
做出分开的决定都是这般默契,何况这一场小小的情爱?
江嘉劲仍不温柔,他野性十足,横冲直撞。她不住地掐他的后背,迷乱地吻落下又落下……
她曾经对他说过,我们要痛快,不要痛苦!
此时此刻这样搅乱春水的时刻,她的心却出奇的平静无波。
而这股安静,又让她沸腾。
他察觉到她片刻的分神,便探身到被子里去。
他的疯狂令她颤栗。
如果她真的为他驱散了孤独,那么此时此刻,让她再次慰藉他吧,也慰藉自己。
……
不知过了多久,战中停火。
林翘围着毯子站在玻璃窗前,阳光把她本就白皙的肌肤照耀的晶莹剔透,江嘉劲从身后拥住她,二人在玻璃倒影中对视,却是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
空气中流动着默契的因子。
算不上伤怀,只是有些寥落。
这样静了片刻,江嘉劲才开口问:“我刚才同你交代的话,你都记牢没有。”
半小时前,他们筋疲力尽地结束交流,瘫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彼此的脸庞,这样亲昵的时刻,缓缓絮语,讲出口的却全是谋算——
他们已经达成分开的共识,但不是现在立即分道扬镳。
果断地分手,看起来实在太假,他们商议演一出戏,京城的名利场就是现成的戏台,周围的所有人都是群演。
至于故事走向,未知;台词,未知;结局,亦是未知。
一出戏,没有剧本,除了主角心中那一点信念感和默契之外,再无任何倚仗,随时action,随时喊cut,全凭临场发挥。
林翘笑道:“拜托,我可是专业演员,你还是操心自己吧。”
江嘉劲不遑多让,挑眉笑道:“你放心,论逢场做戏,我不比你差劲。”
林翘努努嘴,示意她不相信。
江嘉劲忽略她的小表情,打了个哈欠,说道:“行,今天别管明天的事儿,咱再睡一会儿。”
提起这个林翘便恶狠狠地剜他:“你刚撞得我到现在还疼呢,睡什么睡。”
他一把搂住她的肩,促狭地笑,说了句什么。
她甩开他的手说道:“呸,你少来了,我才不!”
他笑得眼睛眯成月牙,怎么看怎么无赖:“我知道你也喜欢。”
她看鬼一样看他一眼,连忙后退数步,说道:“别了别了,再见再见。”
他不由得大笑出声,拦腰将她抱起,不顾她的反抗,把她摔倒床上去,头一次那般粗犷地哼道:“再见个屁,就不再见。”
第68章 chapter68“折腾就折腾吧……
快到中午的时候,林翘和江嘉劲离开酒店。
江嘉劲送林翘回家,原本二人说好,顾及着桑萍的情绪,他只送到小区门口就离开。
车子刚停在小区的时候,赵蒂打电话来,焦急地喊道:“林翘,你现在在家吗?赶快去看看你妈妈,是不是出事了!”
林翘不明所以:“什么叫出事了?”
“你妈妈十分钟前发了一条微博,好像是要轻生!”赵蒂快要急疯了。
林翘眼眸一黯,手忙脚乱打开车门,跌跌撞撞地往家里狂奔。
她一口气跑上了楼,火急火燎来到家门口。
她掏出了钥匙,锁孔就在那里,可她的双手颤抖,无论如何都对不准。
江嘉劲心疼地瞥她一眼,强制性地夺过那把钥匙,替她开了门。
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林翘撒腿冲进桑萍的房间,打开门——
“啊!”
这是一声充满恐惧的呐喊。
正对着门的衣柜里,桑萍被一根黑色的腰带吊着,面部狰狞青紫,眼睛突出,舌头伸出,不用上前去探,也知这样的情状,代表气息尽绝。
这是林翘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死人,这个死人还是她的亲生母亲。
江嘉劲从身后,捂住了她的眼睛。
他说:“不要看,这并不好看。”
她以为自己会哭,可一瞬间的惊恐与震颤,很快就消失不见,她发麻的头皮也渐渐恢复正常。
或许她真的是天生冷漠的人吧,她竟在不过半分钟的平复过后,就抬起手,把江嘉劲挡在她眼前的手拿掉。
她说:“没关系,已经看到了,哪怕你捂住我的眼睛,
这一幕我也忘不掉了。”
她的语气是如此平静,一如她的脸色,恍若一汪没有波澜的池水。
她走上前,在离桑萍近在咫尺的地方,仰头,仔仔细细地注视着这张死去的面容,像在观察艺术品。
他矗立在一旁,看着她,没有打扰。
她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注视,仰望尸体的模样,如仰望教堂里的一尊神像。
约莫几分钟的样子,门口突然有陌生人的声音响起。
是警察。
桑萍死前发了微博,事态严重,有人报了警。
警察进门之后,把桑萍从柜子里抱了出来,确认现场,判断死亡时间,一切按照顺序进行,有条不紊。
后来林翘去做了笔录,江嘉劲则离开这座城市。
林翘不许他陪在这里,他说:“我明早再来陪你。”
她说:“别吧,你这样来来回回太折腾了。”
他说:“折腾就折腾吧,我愿意。”
他走的时候,吩咐她工作室的人赶快过来帮她处理她母亲的后事。
夏泽义比赵蒂等人先到,他陪着林翘去火葬场。
桑萍火化后,只剩一个完整的骨架,工作人员把她一点点敲碎,放进骨灰坛里。
林翘抱着桑萍的骨灰回了家,没有为她设置灵堂,她孤僻冷傲了一辈子,没什么好人缘,不会有亲戚朋友来为她痛哭一场。
次日一早,林翘把桑萍入土为安。
墓地是桑萍早就为自己置办好的,林翘几乎什么都没操心。
从得知桑萍死讯,到把桑萍下葬还不足24小时,林翘全程没有哭。
因为直到坐在桑萍坟前,看着墓碑上她的黑白照的时候,林翘仍然不能确认,她对桑萍究竟释怀没有。
死亡也不能把年少时的执拗与坚硬化解吗?
林翘没有答案。
在找到答案之前,她不会捧起桑萍的骨灰假惺惺地落泪。
江嘉劲真的又赶到威海来,他连胡子都没有来得及剃,隐隐长出一圈青色的短胡茬,却莫名添了许多男人味儿。
林翘拍拍身边的土地,示意他坐下。
他走过来,不顾大衣昂贵,席地而坐,而后凑近了来看她的眼睛,问道:“哭过没有?”
林翘任他观察,把脸一扬,说道:“没哭!”
他怔忡了一下,笑着点她的鼻尖:“你还挺自豪。”
她皱皱鼻子不置可否。
他又问:“看过你妈妈发的微博了吗?”
林翘敛眸。
江嘉劲见状,便知她还没有看,他问:“为什么没看?”
她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上,全天下的狗仔都涌向了这座海滨小城,此刻墓园外,她所信任的工作伙伴,为了保护她,正在和狗仔对峙。
林翘看着江嘉劲,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江嘉劲替她张开口:“因为你怕你看了之后会原谅她,你觉得过去她那么过分,如果轻易就把她原谅了,你会打心眼里瞧不起自己。又怕看到她最后的音容笑貌,还是无法原谅,还是放不下芥蒂,会太狠心,太绝情。无论如何,你都难以面对,索性不去看,对不对。”
他毫不留情地刺穿她,她几乎摇摇欲坠。
可他又在最后把她轻轻托住:“就像你不敢哭,因为你觉得一旦流泪,就代表软弱,觉得她用死亡逼你低了头。可是林翘,不原谅,也是可以流泪的。”
他这样告诉她,人只要想流泪,就可以流泪。
林翘紧绷的心,终于松懈,她终于潸然泪下。
江嘉劲看在眼里,疼惜到骨髓里,过去她很少流泪,今天似乎是要把过去四年的眼泪流个够本。
天空阴云密布,风在呼啸,冷空气一股一股袭来。
他给她递上早已准备好的纸巾,她接过来,无声地哭泣,无声地擦泪。
这样持续好久,她才掏出手机,久违地登录微博。
上一次上线停留在大号,她来不及切换,登录之后,评论和点赞数以百万计涌入,手机都卡住了。
她干脆没有切换账号,从热搜上就能找到桑萍的名字。
她点进后面缀有“爆”字的第一个词条:林翘母亲去世。
点进去的那一瞬间,一颗心猛地揪了起来,难以呼吸,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她整个人会化为齑粉——
桑萍的账号,竟是她所眼熟的,名唤“我翘内娱第一女顶流”,她的十年大粉,三十万粉丝的红V,超话粉丝大咖,钻粉四级。
林翘难以置信地点进账号里面。
置顶第一条,是账号的主人在她上个生日时组织的公益应援,往下划动,才是那条轰动互联网的诀别视频。
林翘的眼睛被泪水糊住,有那么一会儿,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失去意识,死去一般。
这时江嘉劲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掌心的暖意传遍全身,她终于再次清醒过来,这才有力气点开那段视频。
画面里,桑萍一身去世时所穿的衣裳,黑色毛衣,系了条褐色带花纹的丝巾,似乎是稍微美颜过了,脸色没有肉眼所见那么难看:
“大家好,我是这个账号的主人,也是林翘的母亲桑萍。
“之所以会以这样的形式与大家见面,是因为我已经没有力气打字,又怕打字会表述不清引起别的误会,才干脆录制视频。
“这条视频,我主要想讲三件事。第一,林翘舅舅的话不是真的。林翘的舅舅和林翘的母亲,哪一个更具真实性,我想,不难判断。
“林翘的舅舅与我们并无亲戚之情,原因是:我母亲生前,没有得到他的任何照料。而他之所以会抹黑林翘,全是因为林翘拒绝引荐他的女儿进入演艺圈,他怀恨在心。以上这些话,如果有一个字是假的,让我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我已经快死了,人之将死,如果有心之人还要利用我去害我的女儿,那真是人神共愤,畜生不如!”
说到这,桑萍明显过于激动,以至于气喘不清,停顿了几秒,似乎只是说话就已耗去大半力气。
再开口时,她盯着镜头的目光变得深沉许多:
“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林翘并不知道这个账号是我。”
她盯着镜头,似乎在笑:“林翘,想必你一定很震惊吧,自己的母亲,竟然以这样的方式陪伴在你身边,见证过你每一个低谷和巅峰,可你却毫不知情。
“我知道你恐高,吊威亚勒得淤血;我知道你反季节拍戏冻的脚底生疮;也知道你为了红毯三分钟几宿几宿被饿醒;知道你被黑粉当面辱骂……所以这个账号,我为你冲锋陷阵,把骂你的人骂回去!我给你花钱,每年都拿出几万块为你应援;我为你学会剪辑视频,希望你的作品传播度更广……”
这些话,让林翘想起昨天江嘉劲维护自己时的所言所行。
当时桑萍一声不吭,想必都记在了心里。
话到此处,原本如此感人,可桑萍忽然话锋一转,又道:“可你一定不要感动。”
桑萍死死盯着镜头,似乎想穿透镜头,看到林翘的瞳孔:“你虽然没有不孝顺,但我们的关系真的算不上好。听到这里的朋友,请不要误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小时候虐待过林翘所致,我不仅虐待她,对她非打即骂,甚至连她外婆去世都瞒着不告诉她,就想看她伤心崩溃的样子,以此满足我的掌控欲。”
桑萍用到了“虐待”,林翘太知道,这是一种自毁式的保护。
因为知道细枝末节太难解释,干脆简单一点,也尖锐一点,省得大众产生分歧。
“我恨林翘的爸爸,所以也恨林翘。加之林翘长大后对艺术产生了浓厚兴趣,而我年轻时却因为要给弟弟,也就是林翘的舅舅让路,不得已退出文工团,明星梦破灭,所以我打心眼里嫉妒林翘,才会虐待她。”
有很多事,林翘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但她一刻不曾忘记——
桑萍对舅舅态度恶劣,并非毫无缘由,都是因外公重男轻女,牺牲了桑萍的前途为舅舅铺路,而舅舅偏生烂泥扶不上墙,她才会心生怨怼,后来各自成家,舅舅这个受到家中恩惠最
多的人,却根本不管父母死活,担子一并落到桑萍肩上,桑萍才决意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林翘的父亲在她六七岁的时候就离开了家,出轨一个四川女人,至此杳无音信。
桑萍这个人尖锐固执脾气大,因为生活把她折磨成一个大声讲话的女人,轻声细语换不来尊重,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必须泼辣应对。
而林翘对艺术兴趣浓厚,早先不过是被迫承受桑萍的梦想。
她不是嫉妒林翘,而是太想让林翘成功,以至于偏执太过,才会伤了她们的母女之情。
可这些,桑萍不打算向公众解释。
她希望成为板上钉钉的过错方,坐实林翘的受害者身份,快刀斩乱麻地清理掉林翘的麻烦。
“第三件事——林翘,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林翘点击暂停。
深呼一口气,才把视频继续播放下去。
“和你在一起,我总会想起自己对你不好的样子,自责让我的心受挫,我难以承受这份谴责,所以每当你回家,我都要说尽伤人的话,赶你离开,包括今天早晨,我明明知道我在伤你,却也这么做了。我很自私,为了我的心能平静,我还是选择牺牲你。”桑萍这样说。
“原本我犹豫,这些你从不知道的事情,要不要让你知道。
我不想让自己说几句好话,就害得你纠结起来。
你不要原谅我,因为我不会向你道歉,很多事我仍然不后悔,你知道是为什么。”
林翘当然知道。
桑萍是爱着她的,比她想象中还要爱,可桑萍爱她的星途璀璨,大过她的平安喜乐,爱她的明星身份,大过她的女儿身份。
因为林翘身上,始终有桑萍对于美好生活的寄托,梦想的延续和幻想。
如果一切回到她还在文工团的时候,还没有遇到林翘父亲的时候,还有机会变成电影明星家喻户晓的时候,该有多好?
视频只剩最后十几秒,林翘看到桑萍长舒一口气,平静地说:“当你们看到这条微博的时候,我已经来到我母亲身边,希望大家好好照顾我的女儿,谢谢大家。”
视频在这一刻停止。
林翘摁灭了手机,面色平静如水。
她想起许多个被她忽略的瞬间,比如金鹤奖颁奖典礼之后的那通电话,想必不是摁错,而是桑萍刻意打来的。还有去年过年,家里堆积的年货,晾晒好的被子,大概也都是桑萍为她准备的,尽管不知她会不会回家。
江嘉劲看向她,问道:“什么感受?”
林翘看着墓碑上桑萍的脸,说道:“这个视频没有我想象中可怕。”
江嘉劲沉默下来。
林翘自顾自说:“我终于懂得释怀的滋味。”
不是原谅。
正如桑萍所说,她从来不想道歉。
没有对不起,又何谈没关系?
让她们母女俩一直固执下去,也算血脉相传的默契。
当然,也不是遗憾。
想做某件事最终却没做到才是遗憾,或许没看这个视频之前,她会有为什么没有早点赶到的怅惘,毕竟是一条人命,她快一些,或许可以救下。
看完视频之后,她知道,桑萍如愿回到了外婆身边,或许已是最好的结局。
真正充斥于她心中的感情,是释怀。
没有具体释怀了什么,但就是放下了,轻松了,豁然了。
外婆的去世,带走她身上柔软的部分。
母亲的去世,让她身上柔软的部分又长了回来。
第69章 chapter69她也爱他啊!!……
为了避开记者们的镜头,林翘先一步从墓园离开,坐上车,赵蒂面色阴沉地递来她的手机,说道:“江总打电话给你。”
林翘下意识以为“江总”二字指的是江嘉劲,接过手机,才发现是江荣先。
江荣先这通电话,于一个小时之前打过来,她没接,他便没有再打第二个。
这是一种高傲。
因为太过熟悉江嘉劲,所以林翘能察觉出江荣先的高傲,父子俩再互相仇恨,某些特质到底是一脉相承。
林翘对此心平气和,江荣先地位摆在那里,有傲的资本。
她想了想,先给江嘉劲发了条消息,告诉她江荣先找她的事情,他回复得很快,只有两个字:【收到。】
真是班味十足,她不由得吐吐舌头。
可紧接着,另一个消息框又进来信息:【先答应他,其他的事情,我们稍后再议。】
这是夏泽义的微信,他们坐另一辆车过来,对于江荣先来说,查几页聊天记录比查账容易得多,江嘉劲不得不谨慎行事。
林翘只觉得眼皮突突直跳,回道:【可是,我的态度未免转换太快。】
江嘉劲这一次回得稍慢,很长一段字:【我早该想到老头子的为人,他说给你24小时,就是24小时,你瞧,哪怕你母亲去世,他也毫不在乎,势必要你一个答复。既然如此,先答应他,否则你可真就在娱乐圈混不下去了,你最近承受太多,再坚强的人,也经不住这么多打击,先答应下来。】
林翘盯着这几句聊天记录,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波动,等了一会儿见她没动静,又发来一句:【摸着石头过河吧,好戏还在后头,不急。】
林翘终于回复:【好。】
【不说了,我把聊天记录删掉,勿回。】他最后又道。
很快回到家里。
林翘的助理和保镖,以及赵蒂的助理,都守在楼下,只有赵蒂一个人随林翘进家。
团队这样紧急赶来,赵蒂是最操心的人,连水都没顾得上喝一口,一进门就去找玻璃杯,去厨房涮洗,倒水喝。
林翘在沙发上坐下,思忖片刻,鼓起勇气找出江荣先的号码,回拨过去。
接听之后,林翘率先喊了声:“江总。”
语气毕恭毕敬,但态度却是怎么看怎么不恭不敬。
江荣先开门见山,问道:“之前说的事情,你考虑好了没有?”
林翘先是沉默着没有说话,数秒后才笑道:“江总,我不过一个小演员,还不是任您揉扁搓圆?您大可不必这么急色,我头上刚刚簪上白花,我的母亲,还尸骨未寒呢。”
“林翘,我只是要一个答案,你回复我之后,大可以继续去哭你的母亲,两件事,有何相悖?”
江荣先这样讲,简直是对人类最基本的感情一丝共情也没有,冷漠得令人胆战。
林翘听得遍体生寒,她沉默已久,冷笑了一声:“江总,如果还有退路,我绝对不会答应与江嘉劲分开。”
江荣先轻轻笑了,似乎在听一个他早就知道的答案。
林翘刻意屏蔽掉江荣先的所有回应,不让自己受到干扰。
她的神色如此凛然:“可是江总,你刚才那句话,真如当头一棒,一下子敲醒了我。我的失母之痛,在你眼里好像无事发生,你冷漠得让我恐怖,我难以想象,如果忤逆了你,会有怎样的下场。”
江荣先对于林翘的这番剖白,并无任何波动,只道:“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林翘点了点头:“好,那就开诚布公,我可以离开江嘉劲。”
她慢条斯理继续说道:“只是你不能再插手我的工作,我不求你助我平步青云,我只希望你不要再拉我下水,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如果我不答应呢。”江荣先静了数秒,才问。
“那我大不了不要这星光璀璨,把精力全
都放在你儿子身上。“林翘不吝啬把自己塑造成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要不要我提醒你?我是女人,我是能生儿子的,到时候就算你江家不承认我,总得承认你江家的血脉吧。”
她故意强调“儿子”“血脉”,这些都是江荣先心中在意的事情,打蛇自然要打七寸。
如料想那般,江荣先在沉默许久后忽然哈哈大笑:“好,好,你既然不惜把话说绝,那我答应你。”
林翘亦唇畔生花:“那好,那我也认输。”
如今恰逢母亲去世,林翘再也没有任何近亲存活于世,是真正的孤儿了。
外人看来,这无疑是一个人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那么也是她答应江荣先的最好时机。
命运的推波助澜,让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完美,如果不顺势而为,都难为老天爷给他们的这一通安排。
她这般果断坦然:“儿子就是儿子,比不过老子,怪只怪我当初押错了宝,我认输。”
“输?”江荣先闲闲地摇头反对,“离开一个男人,换取下半生事业顺遂,你哪里是输,分明是赢得彻底,这一点,你比阿劲争气。”
“哈。”林翘笑出了声,“那就多谢江总给我这个赢的机会。”
林翘讲到这,目光收紧,淬了毒般狠绝:“但我还是要提醒江总一句,我愿意答应你离开江嘉劲这个靠山,但江总千万千万不要对我一个小女子食言。否则,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算你权势滔天,我也要鱼死网破。”
江荣先蔑然一笑:“这你大可放心,我从没有对女人食言的爱好。”
“那就一言为定。”
挂断电话,林翘凝眸看向窗外。
枯枝被风吹响。
赵蒂把一杯热水递到林翘面前,出声问道:“江总希望你离开小江总?”
有些事,只有林翘和江嘉劲两个人知道,其他人无论是谁都不能告诉。
林翘看了赵蒂一眼,淡淡说了声:“嗯。”
赵蒂问道:“那你怎么办?”
林翘说:“我爬到现在不容易,他们父子相争,要拿我当炮灰,我当然不愿意。”
赵蒂深深看着她,目露担忧。
林翘笑着搂住她:“好啦蒂妈,抱一抱我吧,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考虑。”
赵蒂无奈地叹了声气,搂紧了她,说道:“拿你没办法啊。”
“……”
林翘到家半个小时之后,江嘉劲和夏泽义也回家来。
“他大爷的,我真服了这帮私生,比狗仔都能钻!门口花坛藏了两个,我停车的时候,从车尾冷不丁冒过来,吓得老子差点上西天。”夏泽义骂骂咧咧到沙发上坐下。
赵蒂白他一眼,把桌上的苹果塞他嘴巴里:“你赶快找个东西堵住自己的嘴,起来,跟我出去。”
夏泽义把嘴巴里的苹果拿下来,先是嘟囔一句“洗过没有啊”,才问:“去哪。”
“去哪去哪,你没瞧江总还站着呢,你说去哪?!”赵蒂哭笑不得,只差来提夏泽义的耳朵,把他提溜走。
夏泽义这才注意到,江嘉劲就站在林翘身后的沙发之后。
房子小,沙发也很小,但再坐江嘉劲一个人是绰绰有余,赵蒂的提醒不是让夏泽义让座,而是给林翘和江嘉劲腾出二人空间。
谁知夏泽义这边刚要站起来,江嘉劲就抬手示意他坐下,对林翘说:“我只能待到中午,威海有什么好看的海?你带我去看看。”
林翘深深看了江嘉劲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起身往外走。
他了然,默默跟上去。
威海三面环海,但每一处的海都不太一样,林翘考虑一圈还是决定带江嘉劲去看布鲁维斯号沉船。
江荣先的警告言犹在耳,桑萍的死状历历在目。
最近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有一件明确的事情,也即将在这里发生——她和江嘉劲就要分道扬镳。
锈蚀船体,废墟美学,北方隆冬,凛冽寒风,海浪咆哮,多么有告别的味道。
她这个做惯了演员的人,此刻就像是一个导演,这是她给他们两个人找的分手圣地。
这座城市总是风很大。
加上今天并不晴朗,天气预报说即将下雪,因为天气不好,加之并非旅游旺季,海边人不多,海滩上到处是旋转的发电风车,海天一色都灰蒙蒙的,海水寂寞地重复翻滚着白色浪花,天上开满了很低很低的大片浊云。
世界末日一般。
林翘穿了件黑色大衣,脖子上围着Burberry的红格围巾,江嘉劲亦是一身黑衣,因缺少那一条色彩鲜明的围巾装饰,看上去比林翘更为清冷萧索。
江嘉劲其实是一个很娇惯的人,怕冷也怕热,冬天在室外从不会多待五分钟,这会儿明明冷的直呵气,却还是不断把林翘的手放在手里揉搓。
除了这个牵手的动作之外,二人没有任何交流。
江嘉劲在等林翘开口。
林翘先是静静看了会儿海,才转身问:“怎么样,还喜欢吗?”
他知道她问的是海,可他答的却不是海:“喜欢。”
她笑,似乎明白他的意思。
目光闪烁间,她看到他冻红的耳朵,抬手把围巾取下,围在他的脖子上,又稍微用力,勒令他低下头来,这条不算长的围巾,就这样把二人缠在一起。
他的额头抵上她的额头,她闭上了眼睛,对他说:“我和老爷子说完了。”
他静了几秒,才道:“嗯。”
“我直接与你分开,还是怎么样?”她的声音尽量平稳。
他十分冷静地回道:“回北京之后,你就搬走吧。”
一片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林翘才轻描淡写地说“好”,又问:“和我分开之后,你会娶那个女人吗?”
“雷舒然吗?”
“嗯。”
“会先订婚。”他十分诚实。
再一次,彼此又沉默下来。
海风呼啸着,海浪的气味盈满鼻腔,如此寒冷萧索,人的心仿佛被瞬间冰冻。
林翘点点头笑了:“本来我们就没有在一起过,你要娶谁都和我没关系,我也过了禁爱期,以后恋爱,你也不要过问,正好。”
江嘉劲把额头拿开一点,目光黑墨一样,亦像这沉浮的海,深不见底的冰凉:“我会在娶她之前坐稳江家主事人之位,在此之前,你等我吧。”
“我为什么要等你?”林翘抬眸,轻笑着看向他。
这一刻说不清谁更狠心。
江嘉劲睫羽轻轻颤了一下,他怔怔看她许久,想看透她的心事,却无论如何也看不透。
事实上,就算她不等他,不爱他,他也是不介意的。
他之前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底线居然会这么低,低到哪怕这个女人有一天打他一巴掌,他都只会心疼她的手指痛不痛。
可在这一刻,说不清为了什么,他在心里想,他还是要问一次,最后一次这样问出来吧,结果如何他都承担。
他没有征兆,脱口而出:“喜欢也好,爱也好,甚至仅仅是好感都好。你有那么一丝一毫,对我动心吗?”
林翘没有回答。
她很快反问:“你说让我等你,怎么就认定,你一定可以在娶妻之前就得到一切?江嘉劲,我不是十七八岁捧着言情小说幻想爱情的小女孩了,你还拿这种话搪塞我?换个傻一点的女孩,就被你骗了,你的良心哪里去了。”
江嘉劲微怔,哑口无言。
林翘说得没错,这是他自私的地方,没有十全的把握,就敢索要一个女人的青春。
可他从来不曾欺骗过她。
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心的。
在这只剩海浪滔滔的沉默之中,林翘深深地,深深地凝睇着江嘉劲的脸庞。
她似乎很少这样认认真真注视他的面容,他生得极好,高眉骨,挺拔又有几分秀丽的鼻子,唇不薄不厚,有几分温润,偏偏一双眼睛锋利冷漠,凌厉俊美,不容冒犯。
可这样一双眼,也曾为她动情痴狂,也曾含情脉脉温柔凝视,不止一次为了她流露出不应出现在这双眼上的感情。
不知道是怎样的感情驱使,她抬起手,给他把围巾系好。
他像一个没有意识的布娃娃般,任她摆弄,目光轻敛,盯着她的动作一言不发。
她系好围巾,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看着他说:“这是我第一次给男人系围巾。”
江嘉劲凝眸不语。
她盯着那条围巾,忽地嘴角上扬,他看着她笑,却又觉得这笑容不太像笑容,这念头没闪过,她忽然扯紧了刚刚系好的围巾,用力地哭出来。
她很少哭,更别提为了他哭。
可这泪水,初落时
她来不及反应,待她察觉到脸上的湿润感,已如泄洪一般收不住闸。
江嘉劲更是来不得反应,便觉得目光一刺,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情绪崩溃。
他下意识想拥她入怀,她却闪躲开来,发狠地捶他的胸口,泪水如海浪冲刷着眼眶,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口中呜咽道:“江嘉劲,我真的恨你,我好恨你!”
江嘉劲终于不再试图揽她入怀,只静静站在那,任她一拳一拳捶下来。
她察觉到他的静默,却没有收敛的意思,拳头更密,泪水亦比刚才更凶:“我恨你为什么说话不算数,你明明说你不会爱上我,你说你是个只有爱没有恨的人,可为什么还要爱上我!”
江嘉劲浑身的力气好似被抽走一般,变得僵硬瘫软。
这双手曾经在百亿元的合同上签下过自己的名字,未曾有过半分迟疑和软弱,可面对她来势汹汹的泪水,他一时之间,竟慌乱得手足无措。
她还在绝望地抽泣,低吼道:“你要爱就爱,为什么要把你的爱传染给我!为什么像一条蛇一样往我的身体里钻,还要往我心里钻?”
江嘉劲浑身一震,有些惊慌地看着她。
他不知道为何他的第一反应是惊慌,慌到心都在颤抖,眼睛都不敢眨。
“我还是最恨我自己。”她不再打他,而是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庞,任泪水从指缝流出,“我恨我自找麻烦!为什么在要分开的时候,才发现,我居然也爱上了你。”
江嘉劲的眼泪也几乎冒了出来。
原来幸福和痛苦的滋味是那么接近,就像泪水代表快乐也代表悲伤一样。
他的双手抬起,他分明不是一个犹豫的人,可这瞬间,他忽然不知道该如何把手放在她的身上。
他无措地僵硬着,看她哭得昏天黑地。
她从来不会轻易流泪,可他现在把她弄哭了。
他耍赖似的窃喜,又觉得心脏被撕扯着,一时之间又高兴又难受,万千滋味堆积在心头。
林翘哭了很久很久,才堪堪平复下来。
她把眼泪鼻涕毫不吝啬地擦到他的袖口上,眼睛红红的,肿肿的,瞪着他。他像个呆子,只知道望着她,竟变成哑巴。
林翘是一个敞亮的女人。
爱就爱了,她没什么不敢承认的,无论二人处于何种地步,她都敢认。
他没有问她,究竟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
可在来海边的这一路上,她却无数次问自己这个问题。
当他把心剖开给她看,用自嘲的语气告诉她“什么喜欢,那是属于青春期的东西,太纯情,也太干净了,我对你是爱”时,或许,她的心已为他泛起涟漪。
当他抱她入怀,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却失意地问她“林翘,我的爱很贱吗”时,她已不能平静。
当她除夕夜彻夜未眠赶回北京,打开卧室的门,却看到他蜷缩着在自己床上睡着了的时候,当初的那一丝涟漪早已翻江倒海。
后来他从孙丞手中解救她,不过是逼她更快正视自己的心而已。
实际上,她早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这么多年同床共枕,真的没有爱上这个男人吗?
当初的答案是不知道。
可当江荣先一通电话,勒令她离开他,答案就已经清晰地印在她的心中。
这个确定答案的过程,她一遍遍摒弃类似正确答案的错误答案——她对他不是感恩,不是感动,不是假性的身体贪恋,也不是习惯了身边有他。
爱只是爱。
可林翘不是一个轻易爱上谁的女人,也不是一个在爱里晕头转向的女人。
哪怕把心事告诉江嘉劲,她仍然保留着自己的理性,她哭够了,又恢复正色,问道:“江嘉劲,现在我们相爱,却要分开,你告诉我,那我们相爱还有必要吗?”
从爱上林翘的那一刻起,江嘉劲就知道他在做一件伤害自己的事情,他从始至终都把这件事看成死局,原本连一丝一毫的明朗念头都不敢有。
可如今,他得到她的心了。
他用很长时间平复自己,确认她不是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才渐渐接受这一切。
他来不及狂喜,因为面前的她正波动不安。
他微微俯身,看向她的眼眸,非常笃定地告诉她:“分开只是暂时的。”
他本身就没有输的打算,而终于得到了她的爱,他更没有输掉的理由。
可这样苍白的保证,她是不信的。
因为她只是爱他。
并不代表,她要把一颗心捧给他。
她扬唇,残忍地威胁:“江嘉劲,如果有一天,你举办盛大豪华的世纪婚礼,我也会在你结婚的那一天把自己嫁出去,抢占全国媒体的新闻头条,让你婚礼的奏乐掩盖于我婚礼的喜悦之下。”
这话和拿刀子捅他的心有何两样?江嘉劲急切吼道:“你敢!”
“我怎么不敢?”林翘笑得熠熠动人,“我还会在你老婆生出小孩之前,就让自己的肚子大起来,我会常常出现在镜头下,让你亲眼看着我肚子里不属于你的种一点点成长,一点点撑大我的肚皮。”
“林翘。”江嘉劲沉沉地叫停。
他真的快要发狂,他该怎么样做,她才能停止这样折磨他?她所说的一切,他想都没有勇气想,脑子里画面一闪,就觉得痛不欲生。
林翘冷酷地注视着江嘉劲的痛苦,不发一言。
这样的话,当然是故意淬炼的毒,又刻意撒在他的心上,让他来不及体会终于得到她的喜悦,就感受到要失去她的痛苦。
任谁看,都会觉得林翘实在过分。
可江嘉劲只为她的狠话而痛苦,却不因她的刻意伤害而气恼。
这么多年的相处,他不只是一个爱她的人,也是一个懂她的人。
他知道,她之所以能把这么伤人的话脱口而出,只是因为她心里的痛苦,远比这几句话强烈百倍。
江嘉劲揽过林翘的腰,紧紧地,一丝缝隙也没有地抱住她:“如果我能成功,那么你口中的世纪婚礼,会是为你举办的。如果我失败,我用我的一切向你保证,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家产前途仇恨,我都放下,我只要你。”
只是这一句话,就让林翘的眼眶再次红了。
但最终,她的眼泪没有落下,她紧紧地搂住他的腰不肯放手,或许她用尽伤人的话,只是为了得到他最后这一句保证而已。
原来在爱情里,她也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小女孩,狠话说绝,龇牙咧嘴,装出无畏模样,内心深处却柔软如泡沫,轻轻可以戳破。
江嘉劲的话让林翘的心很快平静下来。
她不再扰乱他,也不再伤害他。
她希望他可以轻松一点,只笑了笑,嘴上仍是不饶人:“不行,你不许失败,我爱你,也爱你的钱。”
这句话,悄然扭转氛围。
他们都不习惯煽情,因此这是她给他的情绪开关,他都知道。
他怔了怔,而后无奈地笑了:“好。”他这样应答,又忍不住连连点头,“好,你等着,我一定要让你嫁入豪门。”
林翘的唇畔绽放灿烂的笑容,把脑袋缩进他的胸膛,整个人埋入他的怀里,小声嘟囔着一句他没听清楚的话:“傻瓜,你一无所有我也嫁……”
雪落下来,风吹更猛。
天气仍然是严寒的,可他们的心却滚烫灼热。
从海边离开之后,他们找了家酒店,进门后,抵死缠绵。
有了爱当催化剂,一切都比从前更加美妙绝伦,他们深深沦陷,一同飞向天空,又一起跌入海底。
他们虽然相爱,但他们的爱却是完全不同的。
她的爱是一把赤裸的剑,他既是她的剑鞘,亦是她的锋芒。
他的爱则是一个庇护所,而她是屋檐下熟睡的人。
如果她没有走进他的心里,他就只是一间空空荡荡,毫无用处的草屋而已,千万年来,他抵挡着风吹雨打,孤寂绝望地矗立在那个地方,只为她走到面前,打开那扇门,走进他的人生中来 。
这么多年同床共枕,至此,他们才终于要一起生活。
所谓生活,意思是:去爱,去创造,并最终一起燃烧。
爱情的火种既已存在,便永不熄灭。
第70章 chapter70两个人很会吵架……
相聚分离终有时。
林翘于桑萍入土为安后的第二日返回剧组。
她当初决定无限期停工,原本是要辞演的,谁知仅仅三日就回组,剧方不用再操心换角的事情,整个剧组都松了一口气。
此时,桑萍的视频扭转了舆论,林翘的口碑迅速反转,一时之间从五毒俱全的恶女,成为万千网友心疼的对象。
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为林翘发声,比如林翘的邻居,过去的老师和同学等,无不佐证她是个人品极好的女孩,林翘舅舅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连工作都被网友们抵制丢了。
于是那段时间,林翘在剧组拍戏时,常常受到许多照顾,日子还算平静。
从威海离开后,她和江嘉劲默认分道扬镳,没再互相联络。
半个月后,恰逢“扶摇影业”创办十一周年的庆典活动,她作为旗下艺人之一,自然要盛装出席。
晚宴在东城区的翰林书院举办,林翘和江嘉劲初次见面的地方。
林翘身着一袭ArmaniPrivSpring2007年的高定礼裙款款而至,粉色与香槟色的完美结合,裙摆如水中花飘荡绽放,将柔与韧的力量裁剪至一体。
入场许久,她都没有见到江嘉劲,只按照事先的安排和许多人合影。
这样应酬一会儿,忽然听见有人笑着喊她的名字。
转过身来,才知道陈岸和他的夫人来了。
陈岸是一个气度不凡的男人,而他的女人,则是一个张扬却又内敛的女人,像开在暗夜里的花朵,带着神秘的馨香。
林翘上前同二人问好,陈岸聊了几句之前她客串的那部片子的进度问题,闲谈一会儿,周围忽有躁动,夏泽义提醒一句:“江总到了。”
几乎是话落的同时。
林翘看到了被簇拥着进入主宴会厅的江荣先和江嘉劲。
他们父子二人站在一起,一个是说不出的慈爱,一个则是说不出的孝顺,一经亮相就吸引了媒体的全部镜头。
林翘的视线却落在江嘉劲身后,祁山之前的女人身上——她一身香奈儿的定制礼服,长卷发自然垂于腰际,珠光宝气恰到好处,没有经过任何介绍,可林翘就是一眼确定,这个女人是雷舒然。
人对视线有着天然的敏锐力,雷舒然很快也向林翘望过来,二人视线交汇,雷舒然微微一笑,林翘也回以一笑。
不掺杂任何别的意味,只是以礼貌为前提的微笑,没有让人产生任何不适感。
江家父子入场后,庆典正式开始。
开场十分钟后,江嘉劲按部就班地致辞道谢,后来江荣先也上前说官方致辞,而后他们离开大厅,庆典如常进行。
林翘在台下,神色无异地鼓掌,微笑。
她作为代表艺人,自然需要表演,可她五音不全,只能假唱了《夏悸》的主题曲,左右这又不是商演舞台,没有那么讲究。
下台后,林翘也离开大厅,到偏厅休息。
夏泽义随她过来,见她兴致缺缺,问道:“需要给你拿点喝的吗?”
林翘本来想摇头,闻言又觉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道:“你去要两杯香槟,再拿点吃的过来,让人送到我的休息室,咱们偷懒聊会儿天。”
夏泽义撇撇嘴说:“幸好蒂姐不在,否则非骂我不可。”
话虽如此,却还是屁颠屁颠地去了。
于是这偏僻的角落一时只剩下林翘一个人,她往最后面那进院子走。
想到此刻和江嘉劲离得这么近,却不能相聚,她的心里当然会有那些乱糟糟的念头,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她边走边刷起手机,没走几步,忽然有道阴影挡在前头。
林翘下意识以为是夏泽义,本想问,你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视线从下往上,待看清对方的脸,才发现挡住她去处的人居然是祁山。
林翘的心跳变得剧烈,本以为江嘉劲要私下里找她。
谁知祁山只是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林翘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他这个人最是古板严肃,如果真是受了江嘉劲的嘱托,必定开口就会直截了当地对她说“林小姐,江总找”,可他似乎并没有这种意向。
林翘的心跳渐渐变慢,看向他问:“怎么,不去服侍你家大少爷,过来操心我的事儿了?”
祁山对她的尖酸刻薄并不意外,只道:“江总和老爷子还有雷小姐他们在一起,并不需要我的照顾。”
这句话,显然是把江嘉劲和雷舒然归为了一家人。
林翘心中顿时邪火四升,倒不是气究竟哪个女人登堂入室得了名分,而是气祁山这话里话外的提点。
祁山是个有分寸的人,为什么会把江嘉劲的私事宣之于口?
她想不通,也不愿意费脑筋,只瞪了祁山一眼,二话不说疾步往前走。
话不投机半句多。
可祁山竟跟上来。
他鲜少有这样狗皮膏药黏着人的时候,林翘上了台阶,往长廊去,边走边回头瞥他,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祁山提醒道:“林小姐,再往前走,就到江总的休息室了。”
林翘急刹车停下步子,她这才明白他意欲何为!
不由得提高嗓门,问道:“祁山,你认识我不是一天两天,你以为我会闯进门里破坏江嘉劲的好事?”
祁山面色一暗,并不答话。
他刚才只是出来接电话,无意间看到了她,鬼使神差走上来,亦是鬼使神差才会说出这么多连他自己都匪夷所思的提醒。
林翘看他这一脸为难,冷笑出声:“祁大助理,我不妨提醒你一遍,是我甩了江嘉劲,不是他甩了我。就算要死要活,那个人也只能是他,不可能会是我。”
她说罢转头就走,她的休息室就在前面不远,再越过两扇房门就能到,于是她加快了步子。
祁山跟在后面,似乎是真的已经忍不住,才问道:“一点爱也没有吗。”
原来这才是祁山真正想问的。
他这样的人,循规蹈矩惯了,就算有某些小心思,也总得抽丝剥茧才愿意露出来示人。
林翘悠悠嗤道:“真没想到,这样矫情幼稚的问题,居然是从你祁山口中问出来。”
“……”祁山下巴紧绷,面对这样明晃晃的讥讽,一言不发。
只有他见识过江嘉劲不为人知的一面。
这将近五年的时间,他甚至知道江嘉劲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当年《天下》杀青之后,有一次他们吵架,江嘉劲就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默默抽雪茄。
他也见过江嘉劲因她而起的寂寞——她每次出去拍戏,他来御金台找江嘉劲,都看到房间里散落一地的烟头,和四仰八叉的酒杯。
可是她能想象出,那样一个无所畏惧的男人,坐在不开灯的房间里独饮一杯酒的样子吗。
如此纠缠,就算是他这样的旁观者,也觉得于心不忍,眼前的女人真的就没有一点动心?
林翘的手已经握上门把手,转头凝视着祁山的面容,看他眉头紧锁。
她十分明白,祁山在为江嘉劲不值得。
她许久不语,祁山又道:“很多事都是旁观者清,我看得出,你对他有感情,要不要再试试看?”
“你懂个屁。”她几乎有些口不择言,这个祁山究竟知不知道他在聊禁忌,平时逼着他多说两句话他都不肯,今天在这里不依不饶个什么劲儿。
“我怎么不懂。”祁山执拗得反常。
“你喜欢过人吗?你就这样讲。”林翘简直要发怒。
谁知祁山看着她的眼睛,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没有。”
林翘浑身过电般地一麻。
祁山这句话根本说明不了什么,可他的眼神却让林翘觉得,他仿佛是在说——我喜欢的是你。
林翘蓦然想起许多年前,江嘉劲警告她,以后关系解除,她和谁恋爱都可以,就是不能和他身边的人在一起,因为他不喜欢这种背叛的感觉。
那么身边的人产生这种感情,对江嘉劲来说也是一种伤害吧。
林翘别开眼,话里有话:“你是江嘉劲的助理,最好也不要过问他的感情生活,对你没有益处。”
祁山只是怔怔无言,神色与从前无异。
以至于林翘觉得,刚才她一定是搞错了。
祁山平时和她也没什么接触,为什么会喜欢上她?
她真是自恋过了头。
这样暗忖,林翘忽地又意识到,此时此刻,他是在为江嘉劲打抱不平诶,她居然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可真是糊涂。
这样相顾无言,正不知如何收场。
林翘的视线,越过祁山的肩膀,看到不远处的那扇门被打开了,那是独属于江嘉劲的休息室,她本不该多说什么,可又觉得应该说些什么。
她冷冷地道:“我郑重其事地告诉你,我对江嘉劲没有什么情啦爱啦的。他这个人脸臭,嘴毒,又爱折腾人,我又不是受虐狂,做什么要爱上他?”
话音刚落,林翘看到江嘉劲和雷舒然一起从那扇门走出来。
她与他对视一眼,很轻微的默契度,仅是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他暴跳如雷的阴鸷:“林。翘。”
两个字,雷霆万钧。
祁山眼眸一黯,转过头去。
只见江嘉劲面色沉沉,撸起袖子杀气腾腾地走过来,大有把林翘一把薅过来暴揍的气势。
祁山挡了一下,忙道:“有话进去说,不要在外面拉拉扯扯的,万一被宾客看到,彼此都失了体面。”
“……”
十分钟后。
夏泽义拿来香槟与美食,打开休息室的门,却空空如也,他懵了懵,叫了声:“林翘?”
房间里无人应答。
他把东西放在桌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叫了两声:“翘妞?你不在吗?”
还是无人应答,他只好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她。
林翘摁断了这通电话。
抬头,看向江嘉劲。
……
是的,林翘随江嘉劲来到了他所在的包间。
随后雷舒然径直离开了,祁山守在外头,这房间此刻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林翘定了定神,率先发问:“江嘉劲,我的话你都已经听到了,这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怕是不太好。还是说……你要与我,细数前尘往事?”
江嘉劲显然管不了这么多弯弯绕绕,只道:“林翘,你真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女人,江荣先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
“我唯利是图?”林翘似乎被戳到痛脚,“不如说你废物。”
她笑得残忍:“你白白纵横娱乐圈数十年,到头来却连一个女人都护不住,让你爸爸轻易就能威胁到我。”
江嘉劲怒不可遏:“你倒是会把自己摘干净,可我不是傻子,听得出你的诡辩!你如果还有一点良心,不妨想一想,这么多年你从我身上捞到多少好处,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江荣先几句话,就把你轻飘飘打发了?”
面对这样的指责,林翘竟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所谓的好处,说白了就是你我各取索取,现在大家好聚好散也就算了,你非要提到‘报答’,那我就把话给你说明白,我当初的情况,任何人都是救命稻草,就算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个女人我也愿意。你以为你要是帮不了我,你算什么?我告诉你,没权没势的男人在我这一点用处都没有。”
“是,你就是这样的女人。”江嘉劲怔了怔,点点头笑了。
“对,我就是这样的女人。”林翘倔强回望。
这样剑拔弩张,难听的话一筐一筐往外说。
大概是都有些累了。
一时之间,房间归于宁静。
林翘知道,此刻不是一味强势的时候,她静默片刻,愿意泄露那么一点点的脆弱,对他说:“江嘉劲,如果我真的那么可恶,那我对你说一声对不起好了,我得来的一切都不容易,我就是想往上爬,谁当我的道都不行,就算是你,我也要把你踹了。”
她似有哭腔,态度却比刚才更加斩钉截铁:“谁都不能碰我的梦想,谁都不能挡我的道。”
偌大的房间一片死寂。
江嘉劲被气到失语,林翘见状,做势要告辞。
只是刚一起身,就被江嘉劲叫停:“听着,既然你是这么势利,那么对于分手我也没有异议,毕竟几年下来,我也有点腻了。”
他抬头看着她:“诚实点讲,我只是有点不爽,凭什么是你提出来的呢?林翘,游戏规则不是这样定的。”
林翘露出了一丝不耐烦的神情,一副只要你肯放我走,什么都好说的样子。
江嘉劲看在眼里,顿了顿,笑了:“你不必摆出这种姿态,好像我非你不可了,女人都一个样,你已经29岁,不见得比19岁的好用。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他故意用了些冒犯的字眼,于是林翘表现出被冒犯后的愤怒。
江嘉劲上下打量审视着她,视线如蛛网把她紧紧围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只是现在有个难题,我想姿态潇洒一点,但又觉得这么多年在你身上投资许多,实在是吃亏了,你要拿东西补偿我才可以。”
林翘不发一言,只沉眸注视着他。
有那么一会儿,万般滋味从心头闪过,她过了好久,才终于扬起唇角,嫣然一笑。
他对这抹笑容不知所以。
她却忽然抬手,开始解自己的衣裳。
他拧眉,伸出手不动声色地制止了她的动作,二人对视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他的神色慢慢变得玩味,单手轻轻地抚摸着她如玉的肌肤。
说道:“你的确很有姿色,可惜,看惯了,没什么诱惑力。”
林翘依旧不语,只看着他。
他忽地转身,对门外喊道:“Adam!”
他没有吩咐祁山,只是喊他律师的名字,她眼皮直跳,不明白这样的日子他为什么会专门带律师来?
律师过了会儿才进门来,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协议。
林翘表情肃穆,听江嘉劲讲道:“原本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份协议给你,可看你事业心如此之强,想必签下这份协议,对你来说,也是一种成全。”
年初,为了打压江嘉丽的势力,提高自身竞争力。江嘉劲授权,扶摇影业向华墨传媒发行定向股票,募资10个亿,为了获得这10亿投资,他们签下了业绩对赌协议。
约定期间的三年间,扶摇影业累计税后净利润要达到10.1亿,若低于这个数字,扶摇影业必须以年收益率15%回购华墨传媒持有的扶摇影业股票。
这是一场高风险也高回报的赌局。
而江嘉劲想要林翘签下面前的合约,要她以一人之力,分担3亿元的对赌业绩。
林翘问他:“你一定要把我逼死吗?我只是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而已,你们父子,一定都要过来逼死我吗?”
江嘉劲残酷地笑了:“逼你就逼你了,你能怎么办?”
林翘垂首不语。
她已经筋疲力尽。
过了会儿,她仰头,似乎在逼退什么。
她真的平复自己许久,才点头:“既然要完成这么大数额的对赌,你们势必不会让我糊掉,仍然会捧我红下去,所以,我签。”
她二话不说,提笔在落款处签下自己的大名。
一笔一画,犹如刀刻。
江嘉劲看她如此果断,不愧是自己最看重的女人,无论什么处境,都能理性地分析利弊。
他拿起合同看了一眼,再没有什么波澜,只道:“其实你大可以再考虑一下的,如果你愿意,又怎么知道,我不愿意继续……”
“我宁愿狂风暴雨都砸向我,也不想做一只金丝雀了。”她打断他,平静地说。
他错愕愣在原地。
她抬脚就走,每一步都铿锵有力。
不知道林翘离开多久,江荣先才从屏风后走出。
“很好,到底是姓江,这件事你比我想
象中办得还要漂亮。”
江荣先的夸奖,不带什么感情,仿佛是在说——你早该如此。
江嘉劲知道,江荣先口中办得漂亮的事,是指那份对赌协议。
他轻飘飘地笑,自顾自地问:“只是我不大明白,不过就是一门破亲事,你用得着亲自出马?我和雷舒然结了婚,以后在外面养个小的,有什么稀奇?”
他的语气太过叛逆,江荣先却气定神闲,轻轻笑道:“江嘉劲,那不只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教训。我就是要让你知道,人活一世,你得了这个就不能得那个,什么都想得到,没有这么好的事情。这一点,林翘比你通透,我说日后会保她星途顺遂,她眼睛不眨就把你踹了。”
江嘉劲笑了:“你要是把扶摇给了我,我保证眼睛不眨也把她踹了,可现在我和江嘉丽斗得死去活来,你看戏一样,有意思?”
江荣先不发一言,只笑了一笑:“外面还有许多宾客需要你打点,别出来太晚。”
江嘉劲笑着道好,待江荣先出了门,他的目光才露出几分兽性的杀意。
林翘离开包间后就喊夏泽义离开,她要到御金台收拾东西,搬离江嘉劲的家。
江嘉劲回来的时候,恰好遇见搬家工人把林翘最后一包东西运到电梯上。
他走出电梯,迎头与林翘撞上,二人对视,然后林翘率先掏出手机,说:“我先删你?”
江嘉劲凝眸不语。
林翘看了眼手机,动动手指,找到他的名字,点击删除,而后举起屏幕给他看:“删了。”
他没有说话,只一味看着她。
林翘回了一下头,刘妈站在门口,神色哀戚地看着这一幕。
她不知道他们两个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他们要分开了,四年多的相处,让她心生不忍,默了默还是出声劝道:“翘翘,嘉劲回来了,有什么事,你们好好聊,先别走行不行。”
林翘没说话,越过她,看向那扇门后空旷的屋子。
她忽然想到,他们两个人从来不养任何动物,她离开他之后,他一个人在这大房子里游荡,像只孤魂野鬼,真的太孤独太孤独了。
电梯合上之后又打开,似乎是在示意林翘赶快进来。
林翘不得不离开这里。
走进电梯轿厢之前,她只对江嘉劲说了一句话,她说:“江嘉劲,你养一只猫吧。”
江嘉劲不发一言,嘴唇从始至终都没有动一下。
他什么都明白。
他知道她懂得他一切的难处,也愿意配合他做任何戏码,今天的一切,都是她给他的成全。
林翘走后,江嘉劲对刘妈说:“你先回去吧。”
刘妈看着他,目露忧心,叹了声气才离开。
江嘉劲走进家,去酒柜里倒了杯威士忌。
这样静默伫立片刻,他来到林翘的卧室,站在门口环顾,屋子里她的很多东西都不见了,一切陈设仿佛回到了她没来之前的样子。
他进去,坐到床上,用没有拿酒杯的那只手拍了拍床铺,被子暄软,香气悠悠,他手掌撑开,在被面上慢慢地反复把褶皱抚平。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身上,抬头看,窗外明月高悬。
前几日是雾霾天,北京好像很久都看不到月亮,想到这,江嘉劲笑了一下,他举起杯中酒,喉头一滚,悉数灌进胃里。
万古情愁,不过酒一杯。【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