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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1章 好,让你打


    “砰!”


    府邸大门被人粗暴地踹开,数十位手持火把的青衣士兵涌入府中,负责巡夜的虏隶和仆役吓得仓皇逃窜。


    火光映照下,军旗上的神武二字落入眼中。神武士兵手起刀落,试图逃跑的虏隶被砍下头颅,鲜血染红虏隶们日日擦洗得一尘不染的地砖,尖叫声划破死寂的夜空。


    “丘仓县男县令私通匪类,经年累月鱼肉百姓,恶行累累。神武军闻民间哀鸿遍野,今日特为黎民百姓主持公道而来,誓将此等贪官污吏绳之以法,还丘仓县太平。”


    一道嘹亮的声音刺破夜空,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披甲胄,器宇不凡的少年将军缓步从内堂中走出,手中还提着县老爷那颗死不瞑目、五官扭曲的头颅。


    当神武军将士踏破府衙大门的那一刻开始,府中手无寸铁的仆役虏隶四散而逃,手持兵刃的男侍卫还未来得及拔刀,便被神武军将士斩于刀下。


    无人注意到这位少年将军是何时闯入了内堂,又是在何时斩下了县老爷的脑袋,甚至没有听见县老爷的呼救和惨叫声。


    冯争举起手中的头颅,冷声道:“尔等束手就擒,我军可网开一面,暂留尔等性命。”


    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府邸内不断响起兵器坠落在地的脆响,为求活命,众人毫不犹豫地选择弃械投降。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还没完全亮,丘仓县的大街小巷同时传来响亮的锣声,将县里的百姓从梦中叫醒。


    分成数十支小队的神武军深入各个街巷安抚百姓,敲着锣的同时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吆喝着告知众人。


    当百姓们听到勾结匪徒的县老爷已被绳之以法,尸体就挂在县衙大门前示众时,纷纷迫不及待地跑到县衙附近围观。看到那颗已经流干了血、面色惨白的脑袋,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好啊,死得好啊。”


    “这狗官终于遭报应了,呸!”


    百姓们冲着县老爷的尸体吐口水,直呼痛快。发泄完积累了数年的怨气后,她们都将目光放在了县衙大门前张贴的告示上。


    “即日起丘仓县由神武军接管……”


    大多数百姓对谁接管了丘仓县并不在意,她们真正在意的是这支神武军是否会继续实行前任男县令的律法政策。


    告示上密密麻麻写了近千字,涉及到今后丘仓县的赋税、户籍、县衙官制等各方面。


    在告示旁,有神武军的将士耐心地将上面的内容大致讲解清楚,以便关心这方面事务的百姓能够了解神武军的新政。


    神武军中所有校尉以上的将领都知道成功攻占县城后需要展开很多繁琐的工作,她们不是烧杀抢掠的土匪,不会在掠夺完钱粮财物后弃城离开。


    她们要推翻萧氏王朝,创建一个新的国家,因此这些繁琐的工作绝不能偷懒省去。


    冯争此次带兵出征之前,应无双也专门嘱咐过她,安抚百姓稳定县城局势的重要性。


    好在此次攻打的妫州两县与北疆距离很近,冯争等人要做的工作也不多,只需带人安抚百姓,在应无双安排的新官到任之前,将县城好好守住即可。


    “投降的俘虏全部押往双台县,县衙里的各级男官通通关进地牢,后续上任的新县官会依法论罪处置他们。”冯争坐在县衙大堂里,一边翻看着账册,一边有条不紊地吩咐道。


    她手里的账册记录着丘仓县男县令在位期间搜刮的所有不义之财,看着账册上的数字,她嗤笑一声,本县粮仓都已成了男县令的私粮。


    “将搜出来的户籍、钱粮等文件全部整理起来,放到县衙后院的书房里。男县令搜刮得来的钱财留七成,等新官到任后处理,剩下三成犒劳全军将士。”


    冯争放下账册,这些政务回头会有专人来处理,她只取走自己军队应得那部分奖赏。


    杨尽欢一一应下,将这些任务交给自己的亲信去做。


    “尽欢,过来。”冯争朝杨尽欢招手,她推开桌上堆积如山的簿册,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叠成巴掌大小的舆图。


    舆图缓缓在桌面上展开,冯争指着丘仓县的位置说道:“丘仓县和双台县位置尴尬,属于妫州治下,却在幽州境内。妫州境内最大的两座城池位于南部,数万州兵也都驻守在这两座城池附近。所以别说是丢失丘仓和双台两县,哪怕从这以北的六座中下县全部失守,妫州也不会冒着让两座大城失守的风险,派兵夺回这些地盘。”


    “更何况现在朝廷内斗得厉害,但凡手里头有几个兵的宗室男戚、男将军都盯着京城上的龙椅,根本不把各地起义的军队放在眼中。”


    杨尽欢对夏池国的局势也有所了解,说话的语气中透着一丝不屑。


    “不错,正是要趁着这段时间尽可能地扩张地盘、壮大军队。丘仓县已经攻下,我只给你留三百人守住这里。剩下一千七百人随我赶往双台县,等我们赶到地方,按计划桑进也已经攻下双台县,届时我们两军会合,再和北疆的军队前后夹击拿下幽州北部的五县。”


    冯争决定即刻拔营,立马赶往双台县。


    杨尽欢点头:“三百人足矣,等无双派来的人上任以后,我就带兵去幽州北部与你会合。”


    “好。”


    冯争打算收起舆图离开,在合上的时候瞧见丘仓县面对妫州的方向是片高地,心想地牢里的劳力不用白不用,临时起意决定在此处修建一座军堡。


    “你看这里,本县面对妫州的这个方向,地势极高,要是在此处修建一个小型的军堡,便可随时监视敌方的动向。正好让地牢里的犯人和虏隶去服劳役,等军堡修建完毕再论罪处罚。还有,抓紧时间募兵,送到东饶关军营里操练。”


    说完募兵的事情,她又有些眼馋地伸出手指在幽州北部敲了敲:“等攻下这里,咱们在此处新建一所军营,从妫州和幽州招募来的新兵就在此处操练,省得往北疆跑了,既远又不方便。”


    杨尽欢的目光跟随冯争的手指移动,看着她手下的地盘越划越大,顿时热血沸腾。


    问道:“妫州的这两座城池可以让我打头阵吗?”


    眼下准备攻打的地盘都是不足三千户的中下县,这些县城城池小,人口少,守城的男兵也不多,打起来完全没有成就感。


    昨晚夜袭丘仓县还能带着手下斩杀男兵过过瘾,以后再面对这种中下县,便没有这种机会了。


    虽然神武军不吸纳降兵,也不接收前朝的男官。但她们可以利用主动投降的男兵劝降其他守城的男官,不费一兵一卒地拿下数座城池。


    为了减少己方军队的牺牲和消耗,她们要让神武军不杀降臣的“美名”传出去。


    反之,若是神武军连主动投降的男官都杀,未来遇见易守难攻的城池,守城的男官不论是否投降都是必死的结局,他一定会负隅顽抗,将战线拉长,给神武军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然而这种顾虑在面对近万户的上县就消失了,上县兵力充足,不会轻易投降。攻打上县,与数万大军展开激烈厮杀,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战争。


    神武军中除了桑进,还没人经历过真正的战争。杨尽欢眼神热切,紧紧盯着冯争:“让我打。”


    “好,让你打。”冯争毫不犹豫地答应道,脸上露出一抹信任的微笑。


    “行了,你快点带人出发吧,放心把丘仓县交给我就是。”杨尽欢得到了冯争的承诺,挥挥手示意冯争可以离开了。


    她迫不及待地将冯争从椅子上拉开,自己一屁股坐了下来,开始兴致勃勃地计划未来攻打妫州上县时该用的战术。


    事不宜迟,或许现在就可以派出斥候去前方打探敌情,提前制定周全的对策。


    “变脸真快。”冯争收起舆图,笑道,“尽欢,你想知道神武军的第一场成名之战会在哪吗?”


    杨尽欢闻言有些欣喜:“没想到你对我抱有如此大的期待,你放心,我绝不辜负你的期望。”


    冯争双手环胸,坏笑道:“少做梦了,神武军的成名之战是在京城,可轮不到你。”


    “那也太晚了,说不定我能凭借妫州一战扬名天下呢!”杨尽欢反驳道。


    神武军目前的地盘只有北疆、边南和晋州,都是位于偏僻的北部和南部,而京城在中原地带。无论是从北疆还是晋州出发,以最顺利的情况来算,至少也要一年起步。


    杨尽欢不明白冯争所说的京城是从何得出的结论,她稍一思考,忽然拍案而起。


    “你们有什麽计划?”


    冯争转身离去:“哎呀,杨都尉都撵我走了,我再不识趣点地赶紧走,就要招人厌了。”


    “站住!”杨尽欢轻盈一跃翻过桌子,追着冯争出去。


    冯争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跑越快,她也步履如飞,偏不让杨尽欢追上她。


    杨尽欢眼看追不上冯争,大声问道:“我追上你,你就会告诉我吗?”


    “不会。”冯争转过身,朝她摇了摇头。


    听到冯争的回答,杨尽欢停下脚步。她目送冯争离开,心中越发疑惑。


    为什麽会是京城?


    算了,既然出发前她并不知道有关京城的计划,就说明此事目前与她无关。


    一肚子坏水的冯争就是故意说漏嘴,却又不告诉她详情,存心撩拨她的好奇心,让她心痒难耐罢了。


    离开县衙后,冯争在丘仓县内点了两百名神武军士兵,随后带着人迅速返回山寨脚下,对着原地扎营休息的一千士兵下令。


    “拔营!”


    第222章 怎麽听起来这麽难打


    *


    冯争率领金戈卫数千大军抵达双台县外,远远看见城墙上飘扬的赤色军旗便知道桑进已经攻下了双台县。


    金戈卫的数千将士直接在霆霓卫的营地附近扎营,两军相会,迫不及待地分享起这次攻打两县的经验。


    “你们是没亲眼瞧见,双台县的男县令在城墙上只是看了眼咱们的大军,顿时面如土色,双腿抖如筛糠,话都说不利索。桑都尉还没拔刀,只是在城墙下大喝一声,就把那怂货吓得当场投降。”


    夜间,得了自家将领的首肯后,金戈卫和霆霓卫的士兵悠闲地围坐在一处。


    郭寿给眼前的篝火添柴,随后手舞足蹈地为众人演绎当时兵临城下的场景。


    “桑都尉只吼了一嗓子,不费一兵一卒便夺下双台县。里面的男兵主动开门迎我们进去,我身为都头,走在队伍前头,看得一清二楚!那些男官男兵都不敢正眼看桑都尉,狗屁男县令当场给咱都尉跪下了,请桑都尉饶他一命。”


    郭寿语气中满是骄傲和佩服,忍不住感慨道:“桑都尉不愧是从战场里杀出来的,满身杀气,任谁看了都怕,也难怪那男县令这般没骨气,膝盖软得像滩烂泥。”


    军营里的桑进和战场上的桑都尉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桑进仗着自己身经百战、武艺高强,在军营里肆意张扬,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仿佛没人能被她放在眼里。


    但在攻打双台县的时候,桑进身上的张狂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森森杀意。


    郭寿站在大军之中,望着桑进挺拔的背影,真切地感受到从她身上迸发而出的无畏勇气,那是一种不踏平敌境绝不卸甲、不杀尽敌军誓不回头的信念。


    有这样英勇无畏的将领冲锋在前,身后的将士们自然士气高涨,心中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金戈卫的士兵听着郭寿吹捧桑进,也不甘示弱地说起冯争带领五百人夜袭丘仓县的事迹。


    神武军初次作战,情况和预想中一样顺利。位于妫州边缘的千户下县自身兵力不足,不具备主动进攻的能力,再加上城墙偏低,且没有足够的守城器械,防御能力也不堪一击。


    面对神武军的数千将士,投降就是最好的选择。


    “丘仓县的俘虏已悉数押解至双台县外,明日一早你即刻抽调人手,将双台县的俘虏连同牢狱里的犯人一并清点造册。将这些男人统统送去修筑军堡。寒冬将至,无论如何要让他们在大雪封山之前完工。”


    双台县的县衙内,冯争和桑进在书房里议事,冯争将此次押送过来的俘虏名册交给桑进。


    北疆的雪向来暴虐,动辄连下数日,到时候大雪封山封路,双台县南侧的军堡必须赶此之前建成。如此一来,驻守在双台县的士兵才能够安稳地度过这个冬日,并时刻监视着幽州南部的动向。


    然而要在这麽短的时间内置成一座军堡,是个极其艰难的任务。好在这座军堡并不需要修建得非常完美,未来神武军会在幽州北部修建一座万人规模的军营,这座小小的临时军堡就相当于监视敌军动向的哨塔。


    桑进道了声“好”,表示自己知道了。


    二人转而对着舆图,共商后续攻占幽州北部五县的计划。其实,大体的战略规划早在出征前夕,便已由诸位将领反复研讨敲定。


    此刻,冯争与桑进只需依据实际战况,灵活机变,做出相应的调整部署。


    “幽州北部的五县丘仓县、双台县的情况差不多,一月之内便能攻下这些地盘。”冯争指着舆图上的幽州北部,语气格外轻松。


    对于幽州北部这五个已经被神武军包围起来的下县,冯争等人早已将它们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攻占它们简直易如反掌。


    桑进深以为然,微微点头,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舆图上位于幽州的太行山脉上。


    她向冯争打听道:“将军,我听说太行山里有座藏剑山庄,庄内有个百宝阁,其中陈列着无数神兵利器。等我们攻下幽州北部之后,你打算派遣何人南下攻打幽州南部?届时藏剑山庄的战利品会按照军功进行嘉奖,还是根据军官现有将领的职位高低依次分配?”


    “我以为你在北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当土皇帝享福呢。从哪听说的藏剑山庄?”冯争反问道。


    “咱们军中最不缺的就是江湖侠士,我是听她们说的。这幽州和北疆接壤,神武军要征战天下,总不能绕开幽州吧。打仗除了杀敌立军功升职,最在乎的便是缴获战利品了。而幽州境内最值钱的反而不是钱,而是藏剑山庄里的绝世兵器。”


    桑进一边说着,一边瞥向冯争随意倚在墙边的神凤枪,眼神中满是艳羡,“若能得一把趁手兵器,于战场上杀敌岂不如虎添翼?所以,我就想问问这些兵器将军是怎麽打算的?”


    神武军中有诸多出身江湖的侠士,但凡在江湖中闯荡过的,无人不知藏剑山庄铸剑圣手的赫赫威名。数十年前,多少人为求得藏剑山庄锻造的一把兵器,不惜散尽万贯家财,却依然一剑难求。


    在腥风血雨的江湖中闯荡的侠士需要趁手的兵器,在九死一生的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士兵同样需要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刃。


    正所谓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今两军对垒,决定胜负的因素复杂多样。不仅关乎兵力多寡,兵器优劣、粮草储备、战术谋略等也至关重要。


    若能持有比敌军更加精良的兵器,便多了几分取胜的把握。


    神武军向来重视兵器铸造,在江湖中享有铸剑盛名的藏剑山庄和幽州任氏都只剩唯一的后人,而这两人如今都在边南,在燕淼的冶铸坊中为神武军锻造兵器。


    只可惜,当下工匠数量有限,兵器打造的速度远远跟不上神武军募兵扩充的步伐。


    倘若拿下幽州,便能将藏剑山庄改建为神武军的兵器营。同时广招天下能工巧匠,为神武军打造兵器,再集众人之智,研制出杀伤力更大的攻城器械,壮大神武军实力。


    此前,冯争和应无双曾谈论过此事,两人皆认为当下时机尚未成熟,攻打幽州之事还需审慎谋划,从长计议。


    “藏剑山庄坐落于太行山上,若想将其攻克,有两条路径可走。其一,北疆神武军翻越层峦叠嶂,从北方山地发起进攻。但山路崎岖险峻,行军艰难,后勤补给更是难以为继,途中变量丛生,潜藏太多风险。”


    “其二,从平原方向进军,这意味着晋州的神武军需接连攻破全州、齐州、庆州、蓟州或是郑州,才能抵达幽州。而这仅仅是开始,若要攻入幽州腹地占据幽州城,拿下城后的藏剑山庄,还需突破幽州城周边的重重关隘。这些关隘位于太行山脉的险要之处,不仅易守难攻,更极易遭敌军设伏突袭。”


    太行山脉如一条蜿蜒巨龙,横亘幽州中部,将其一分为二。西北部是地势高峻的山地,东南部则是广袤无垠的平原。藏剑山庄位于太行山上,山下东南方数百里处便是幽州境内最为繁华的城池——幽州城。


    以太行山脉为界,神武军即将攻下的幽州五县,不过是幽州北部的一隅之地。冯争耐心地为桑进剖析幽州地形,详细阐述两条进攻路线的利弊。


    “怎麽听起来这麽难打?”桑进嘶了一声,没想到舆图上看着巴掌大的一块地,竟然是块如此难啃的硬骨头。


    冯争凝望着图上用线条勾勒出的山脉,眸光一沉:“幽州是个好地方,既有丰富的煤铁矿藏,又有连绵不绝的山川河流。这般得天独厚的地势,进可攻退可守,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是啊,不愁吃喝,也不愁没兵器用。”桑进喟然长叹,“照将军这麽说,北边的山路行不通,南边一时半会儿打不过来,这麽大一块肥肉就在嘴边却吃不到。真是……啧,让人馋得只能流口水。”


    “北边的路也并非完全行不通。”冯争低声自语,不禁想起远在东饶关的应无双。


    也不知无双和完颜习的账算得如何了?那五百匹至关重要的天马能否顺利到手?


    桑进疑惑地凑近冯争:“将军怎麽只张嘴不出声,你说啥了?”


    “我说,暂时不考虑幽州。”冯争突然提高音量,桑进捂着耳朵后退两步。


    “那要等到什麽时候考虑?”桑进追问道。


    冯争见桑进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话锋一转:“无双手中那柄软剑定坤干,正是藏剑山庄最后一任庄主施冷梅所铸的天下第一剑,你知道无双是怎麽得到这把宝剑的吗?”


    桑进还记得那把曾经抵在她脖子上的软剑,她瞬间来了兴致:“怎麽来的?”


    “数月前我、无双还有三位好友一同闯入藏剑山庄,破解了百宝阁的机关,这把软剑便是我们从阁中取出的。”


    冯争转身落座,身子后仰,双臂抱于胸前,神色自若道,“桑都尉,若是你能在半月内攻下这五县,我便再闯一次藏剑山庄,取出一把绝世宝刀赠与你如何?”


    桑进眼睛一亮:“将军此话当真?”


    冯争挑眉:“本将军说一不二。”


    “好,一言为定。”桑进果断答应,没高兴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我来攻打五县,你岂不是闲着没事做了?”


    “非也。”冯争摇了摇手指,“本将军另有要务在身,途中恰好会经过幽州。所以,这北部五县便交给你和杨都尉了。至于你心心念念的宝刀,就包在我身上。”


    桑进闻言恍然大悟,出征之前她便觉得妫州两县和幽州北部五县并不需要主将出手,自己与金戈卫的杨都尉足以顺利攻克。


    原以为冯争随军出征,是因北疆神武军首次作战,需要她坐镇指挥鼓舞士气。如今看来,冯争与应无双定然另有谋划。


    “应将军也去?”桑进问道。


    “我,应无双,还有晋州的燕淼都去。”冯争伸出手遥遥一点,指向晋州。


    “神武军三位主将同时出动,这是要往哪打?”桑进早就知道神武军有三位将军,却至今都没有亲眼见过晋州的燕将军。


    她望着舆图,只见冯争的手指从晋州逐渐向西北方移动。最终,那手指稳稳停在京城所在之处。


    冯争屈起手指,重重地点在那块地盘上,发出“咚”的一声脆响。


    第223章 神武军折冲校尉,蒋翠


    晋州


    “总算能歇会儿了。”


    燕淼推开议事厅厚重的木门,秋日的暖阳轻柔地洒在她身上,将寒意和连日的疲惫一并驱散。


    战事平息后,晋州及边南各城的繁杂政务铺天盖地地朝她涌来,其忙碌程度竟比战时更甚。


    燕淼几乎住在了议事厅里,除了必要的饮食与短暂休憩,其余时间都在与军队将领、各地县官处理军政要务。


    回想以前在玄门的日子,哪怕是领任务杀人都有休息的时间。如今这些军政要务,却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无论处理多少,总还有更多新的事务冒出来。


    一旦稍有懈怠,积压的公务并不会自动消失,而是化作巍峨大山重重地压在她身上,只有踏实处理掉这些政务,她才能重得自由。


    这一月里,幸好有自荐而来的苏博文担任晋州刺史一职,为她分担了大半事务,可即便如此,仍有堆积如山的公务等着她过目。


    所幸,历经无数个日夜的殚精竭虑,燕淼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晋州和边南与北疆同步实行柳青云编写的新律,各地官员也依照安排相继上任。曾经繁杂的政务都如同被理顺的丝线,开始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


    今日一早,燕淼将众人召集一堂,把未来一个月的大小事务都做了细致周密的部署。至此,她才能放心离开晋州,前往京城与应无双、冯争会合,共同推进三人在书信中商定的计划。


    一想到三日后就能踏上前往京城的路途,燕淼就压不住嘴角的笑意。虽说此去京城身负要事,但比起整日困在议事厅处理公务,倒也算得上是“休假”了。


    燕淼步伐轻快地走出府衙,准备去街上悠闲地散散步,随后找一家味道好的食肆独自享受美食。


    刚跨过门前的台阶,头顶便传来熟悉的声音。


    “燕将军这是去哪啊?”梁丘天谕斜倚在屋顶上,冲着燕淼问道。


    入秋以来,晋州依旧每日都是晴空万里,耀眼的太阳就高悬在梁丘天谕身后,金边勾勒出她潇洒不羁的轮廓。


    燕淼不得不眯起眼睛看向她。


    晋州城内道路纵横交错,皆铺设得平坦规整,可梁丘天谕偏不乐意走大路,喜好飞檐走壁,在家家户户的屋顶上来回穿梭,府衙屋顶的瓦片都被她踩裂了好几块。


    轻功追月步踏雪无痕,梁丘天谕就是故意折腾府衙的屋顶。


    燕淼无奈地叹了口气:“昨天不是刚抓了一群喝酒闹事的男犯送到大牢里吗,你都审完了?”


    苏博文不愧是天下第一相师姒命的高徒,一来晋州就帮燕淼解决了诸多难题,尤其是梁丘天谕这个心腹大患。


    作为秘罗古寨的少寨主,梁丘天谕武艺超群,精通螙蛊之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然而,她性情乖张,行事全凭喜好,燕淼实在不敢将重要事务托付于她。可若放任她无所事事,她又会四处捣乱,惹出不少麻烦。


    苏博文初入晋州城就见识过梁丘天谕的任性了,于是她给燕淼提了个建议——任命梁丘天谕为晋州府法曹参军。


    法曹参军掌管府衙内所有司法事务,从审讯罪犯到执行刑罚,皆在其职责范围内。


    梁丘天谕一听可以去大牢里审讯犯人,当即欣然答应,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任职期间,绝不会有一桩冤假错案,任何罪犯都休想在她面前有所隐瞒。


    毕竟,折磨人对她来说可谓轻车熟路,只怕大牢里的数百种刑罚都不够她玩儿的。


    事实证明,梁丘天谕上任后,审讯犯人的手段层出不穷,效率也大幅提升。


    那些只是犯了小错,有幸从大牢里平安出来的人,将新上任的法曹参军是个“活阎王”的消息传得满城皆知。


    自那以后,晋州城的治安好了许多。众人皆不敢轻易犯事,就怕落入梁丘天谕手中,遭受生不如死的折磨。


    城里安稳,对百姓而言是好事,可对梁丘天谕来说,没了犯人审讯,又开始闲得发慌。


    “我还没问,他们就全招了,已经按律处罚了。”


    梁丘天谕飞身落在门前的石狮子头上,盘腿坐下,“牢里无事可做,我就在城里溜达了一圈,你猜我在城门口看见什麽了?”


    燕淼感觉自己的上眼皮跳了跳,梁丘天谕接着说:“老男帝派了个太监过来,正捧着圣旨候在城门外,点名要你亲自去迎接呢!”


    燕淼心中暗自咒骂,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她准备放松休息的时候来。


    “让苏大人去接,我稍后再过去。”


    别说是太监,就算是老男帝本人来了,也不配让燕淼亲自出城相迎。


    “要不我去?”梁丘天谕兴奋地提议。


    那还是算了吧,燕淼在心中默默回了句。她脚步一转,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不知这太监此行有何目的?为免影响她与冯争、应无双在京城的计划,还是亲自去一趟为好。


    “我俩一起去也成。”梁丘天谕脚尖一点,迅速追上燕淼。


    城门外,从京城远道而来的郑公公手持圣旨,神态倨傲,下巴高高扬起,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在他身旁,两个小太监忙前忙后,一个举着伞为他遮挡太阳,另一个则在与守城士兵交涉。在他们身后,两队身披甲胄、手持兵刃的男兵严阵以待,气势汹汹。


    正因为郑公公带着两队手持兵刃的男兵,他才连城门都进不去。


    城中有令:手持兵刃者不得入城。在没有得到将领的准许之前,守城的士兵不能擅自放他们入城。


    “怎麽还不请咱家进去?咱家手持圣旨,特来册封神武军为平定叛乱的有功之臣,这燕将军为何如此傲慢,竟让咱家在这日头下干等着?”


    约莫等了一刻钟,郑公公便按捺不住,尖着嗓子抱怨起来。


    守城的士兵不卑不亢地回应:“还请公公稍作等候,我等已派人去禀报将军。待将军准许,我等便放公公入城。”


    “放肆!郑公公可是陛下亲封的钦差大人,还用得着通传?你们若是识礼数,就该立刻把我们公公恭恭敬敬地迎进去!”


    郑公公恼羞成怒,朝身旁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心领神会,立刻狐假虎威地叫嚷起来。


    距离郑公公等人较远的两个士兵捂着嘴笑出声来,其中一人模仿小太监说道:“公↑公↗恭↓恭↘,好像公鸡打鸣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围人都被她逗得忍不住发笑,唯有站在郑公公附近的两个士兵碍于礼数,死死咬着牙,硬憋着没有笑出来。


    “她们真是粗俗无礼。”小太监愤懑不平,正要开口教训对方,被郑公公阻止。


    郑公公眼珠子一转,目光在守城士兵锃亮的铁甲上游移。寻常军队的士卒只能穿戴布甲,能装备皮质护甲的,已算是家底殷实的强军。至于这做工考究、寒光凛冽的铁甲,向来是精锐部队与高阶将领的专属。


    眼前这些普通的守城士兵竟人人身披铁甲,不难想象掌控晋州与边南的燕将军财力有多殷实!


    郑公公喉间滚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算计。为这点小事与神武军起冲突,实在不值当 。


    等进了城,顺利完成老男帝交代的差事,还怕寻不到机会,从燕将军那富得流油的盘子里,狠狠切下一块肥肉?


    “那是什麽人啊?”


    “听说是京城来的太监,太监你见过吗?”


    “没见过,走,去瞧瞧!”


    城门附近的动静很快吸引了百姓的注意,众人渐渐围拢过来。得知门外是京城老男帝派来的钦差后,众人脸上的好奇瞬间被厌恶取代。


    想当初晋州被叛军围困,老男帝下旨撤走援军,将晋州城置于绝境,全然不顾城中数万百姓的生死。最后拯救她们的是神武军,而非朝廷,更不是那老男帝。


    老男帝做出抛弃晋州城的决策时,都不怕寒了晋州百姓的心,那她们又何必对高高在上的老男帝和朝廷怀有敬畏之心。


    此刻看着京城来的太监,百姓们个个冷脸相对,脾气暴躁的甚至直接朝着城门方向啐了口唾沫。


    这一幕被眼尖的小太监瞧见,他立刻凑到郑公公耳边谄魅道:“干爹,那贱民竟敢对您如此无礼!您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代表着皇家威严,对您无礼就是对皇家不敬,藐视天威!依我看,得把她抓起来,狠狠掌嘴,让她面朝京城磕头谢罪!”


    郑公公被城中百姓当做猴子一般围观,他纵是能忍下这口气也不愿意忍着,借着小太监的话发号施令:“来人,把这刁民给我抓起来掌嘴!”


    话音刚落,身后的男兵便欲强行进城抓人。守城士兵迅速拔刀,组成防线,将他们拦在城外。


    小太监急得跳脚:“你们反了不成?贱民藐视天威,尔等不将贱民抓起来治罪,竟敢阻拦?”


    “晋州百姓只遵神武军律法,在我军律法中,从无‘贱民’‘刁民’一说,更不容许任何人仗势欺民!郑公公,您无权处置我晋州城的百姓。”


    随着沉稳有力的声音响起,已是掌管三百兵士的校尉蒋翠阔步走出城门,她抬手示意士兵收刀,众人依言照做。


    紧接着,寒光一闪,伴随着清脆的铮鸣,众人定睛一看,蒋翠已将刀稳稳入鞘,而冲在最前面的四名男兵手中只剩断刀的刀柄,残缺的刀身“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断了刀的男兵吓得脸色惨白,急忙退回原处。剩下的男兵见蒋翠如此厉害,也不敢继续上前。


    郑公公望着地上的断刀,心中惊骇不已。这些男兵手中的长刀,皆是朝廷用精铁精心打造而成的利器,可面前这位女子竟能如此轻松地将其斩断。


    此人要麽是武艺高强、内力深厚的江湖高手,要麽就是拥有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刀。


    本以为来晋州招安一支全是女人的军队是个轻松简单的好差事,没想到这群女人竟然真的有点本事。


    郑公公强装镇定,问道:“你是何人?”


    “神武军折冲校尉,蒋翠。”


    蒋翠冷笑一声,随即回过头安抚城中被称作“贱民”的百姓:“乡亲们莫怕,只要我们不犯晋州城的律法,就没人能治我们的罪。”


    “若是有人想仗着外边的狗屁权势欺压我们,神武军便会拔刀保护大家,将意图伤害我们的外人杀个干净!谁也别想在我们的晋州撒野!”


    作为晋州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蒋翠的这番话掷地有声,格外令人信服。


    众人纷纷鼓起掌来,为蒋翠、为神武军叫好。


    “还,还有没有王法了!”小太监气得声音发颤。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区区一个折冲校尉居然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背后必定有人授意。


    郑公公若有所思地看着蒋翠,心道掌控神武军的燕将军野心可真不小啊!


    第224章 还请燕将军接旨


    穿着朴素的燕淼躲在人群里看城门外的热闹。同行的梁丘天谕因为年纪尚小,个子还不高,站在人堆里什麽都看不清,一早便抛下燕淼独自钻到前面去了。


    这会儿她瞧完热闹,又回到燕淼身边,问道:“你打算什麽时候让他们进来?”


    “再晾他们一会儿。”燕淼看蒋翠处理得不错,悄悄靠近城门,对着一名士兵低声耳语,让其传话给蒋翠。


    安排妥当后,燕淼朝梁丘天谕招了招手:“等会儿郑公公进城了,你先别戏弄他,等我们把朝廷的意图问清楚了你再出手。”


    梁丘天谕趁机提出要求:“府衙里的罪犯我都审完了,大家都有事做,我整日闲着实在无趣。我要和你一起去京城。”


    “可以。”燕淼点头应允。


    以梁丘天谕的脾性,她既然这麽问了,就说明她早有打算。就算燕淼不同意,她也会偷偷摸摸地跟上来,不如一开始就直接答应,还能把她放眼皮子底下盯着点。


    见燕淼如此痛快地答应,梁丘天谕还有点纳闷,燕淼该不会是在哄她吧?


    正当她怀疑燕淼是否在说谎的时候,燕淼再次开口:“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嗯,这就对了。


    梁丘天谕的心里顿时舒服了:“你说。”


    “一切听我安排,不可擅自行动。”


    “没问题!”梁丘天谕一口应下,脸上带着纯真的笑容。


    燕淼并不在乎梁丘天谕是否会遵守此刻的承诺,等到了京城有的是人能治她,轮不到自己操心。


    燕淼朝着城门外望去,蒋翠收到士兵的传话后朝她的方向看过来。两人目光交汇,蒋翠朝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按照吩咐行事。


    “天谕,劳烦你跑一趟,去将石头、燕焱、紫衣前辈、独眼虎前辈还有苏大人她们都请到府衙的议事厅来。”燕淼一连报了好多个名字。


    梁丘天谕表情抗拒:“跑腿这种小事让别人去做。”


    “这可不是小事。她们都在城内不同的地方办差,只有轻功卓越的你才能在最短时间内找齐所有人,让大家尽快到议事厅商议要事。换作别人,还真办不成。”


    这番真心实意的夸赞,让梁丘天谕颇为受用。她骄傲地仰起头,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既然如此,那我就帮你这一回。”


    话音未落,她身形一闪,轻巧地跃上屋顶,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望着梁丘天谕离去的方向,燕淼缓缓勾起嘴角。金蝎前辈说得对,梁丘天谕到底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只要用对办法,还是十分好哄的。


    城门外,郑公公一行人已被晾了整整一个时辰。这时,终于有一个士兵假模假样地喘着气跑过来,表示已经得到了燕将军的准许,可以放郑公公入城。


    不过随行而来的持械男兵必须卸下兵刃,赤手方能进城。否则,他们只能留在城外。


    “荒唐!我等奉旨钦差,哪有进城缴械的道理?”小太监难以置信地叫嚷起来。


    平日里,他和干爹郑公公在京城横行无忌,后宫嫔妃和前朝大臣见了他们都要礼让三分,何曾受过这般羞辱。如今这个连面都没露的燕将军,竟敢如此轻视他们。


    郑公公阴沉着脸,低声道:“就按燕将军说的做,让他们放下兵器随我进城。”


    在他看来,不过是卸下兵器而已。自己身为老男帝钦点的钦差,手持圣旨,就如同圣上亲临。一群侥幸剿灭叛军的乌合之众,一个尚未得到朝廷认可的 “假将军”,还敢翻了天对他动手不成?


    小太监不敢忤逆郑公公,赶忙向男兵传达命令。待蒋翠将男兵们的兵器收缴完毕,守城士兵才让出道路,允许他们入城。


    “怎麽还不快把这些拦路的东西挪开,难不成要让我们公公亲自走到燕将军府上吗?”小太监颐指气使道。


    他指着守城的士兵,吩咐她们将城门口的拒马等物通通移走。


    蒋翠站出来,笑着答道:“燕将军正在府衙里等着各位,府衙距离此处不过三四里路,走两步便到了。咱们晋州城里路窄,容不下郑公公的车驾通行。”


    “胡说八道,那麽宽敞的路怎麽就容不下……”


    小太监瞪着蒋翠,正想破口大骂,却在蒋翠冰冷如刀的目光注视下,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悻悻地闭上了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郑公公就算想凭借老男帝的威严震慑燕将军,也得先见到本人再说。他已经在城外耽误了太久,早已颜面尽失。


    燕将军这个下马威可真是厉害,还没见面,他就矮了一头,待会儿的招安怕是不会如预想中那麽顺利了。眼下还是快点进城,让燕将军接旨谢恩为好,免得再生事端。


    郑公公咬牙切齿道:“有劳蒋校尉带路。”


    曾经在京城只手遮天的大宦官,此刻带着一群被卸了兵器的男兵,灰头土脸地走在晋州城的街道上。


    没有华丽的车驾,没有威风的仪仗,他们与普通百姓无异。加之在城外久站,众人走起路来脚步虚浮,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威风。


    百姓们望着他们这副落魄模样,心中非但没有生出敬畏,反而隐隐有些不屑。众人看了几眼便觉无趣,随着几声轻嗤,三三两两的人群很快散去,各自为生计忙碌。


    蒋翠口中 “走两步就到” 的路程,郑公公一行人却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抵达府衙门前。


    石力走下台阶,目光在郑公公等人身上一扫,转头对蒋翠说道:“不是说好申时之前把人带到,怎麽迟来了这麽久?”


    蒋翠无奈地摊开手:“石都尉,你是不知道他们走得那叫一个慢,这点时间我都能在城门和府衙间跑个来回了。”


    “那倒也是,辛苦你了,进去喝杯茶歇会儿。” 石力带着蒋翠进了府衙,身旁的两名亲信则将郑公公等人引到偏堂。


    郑公公早已累得口干舌燥,一进偏堂便瘫坐在椅子上。小太监四处张望,想找个仆役为他们端茶倒水,却发现偏堂里除了他们并无旁人,燕将军竟连个伺候的人都没安排。


    “愣着做什麽,还不赶紧给我倒茶!”郑公公将一路积攒的怒火全撒在了小太监身上。他越骂越气,索性站起身,狠狠拍打着小太监的头。


    小太监连连认错,急忙跑出去找人倒茶来。还没跨过门槛,两柄寒光闪闪的长刀拦住了他的去路。


    小太监吓得连连后退,士兵举着刀步步紧逼。郑公公见状惊恐地站起身,颤声质问:“你们想干什麽?”


    自踏入晋州,郑公公便处处被动,被神武军牵着鼻子走。此刻,他的嚣张气焰早已消失殆尽,也没了心思盘算燕将军的钱财,只盼着能尽快完成老男帝交代的任务,返回京城。


    “这话应该由本将军来问郑公公才是。”燕淼仍然穿着早晨那身衣服,不同的是腰间多了一柄鸿鸣刀。


    郑公公一听这自称,立刻猜到了来人身份。可惜受到惊吓的他忘了自己之前准备好的说辞,手忙脚乱地掏出圣旨,喊道:“神武军首将燕淼听旨!”


    燕淼双手背在身后,缓步走到主座坐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鸿鸣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念吧。”


    “此乃圣旨,燕将军应跪下接旨!”郑公公拿着圣旨顿时有了底气,怒喝道。


    “哦。” 燕淼手中突然出现一枚燕尾形飞镖。众人还未看清她的动作,飞镖便如闪电般射出,准确刺中小太监眉心。


    一道血线顺着小太监的额头流下,将他惊恐的面容劈成两半。小太监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没了气息,郑公公看得目瞪口呆。


    燕淼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刚才说谁要跪下?”


    “我,我是说……”郑公公立马反应过来,“砰”的一声跪倒,“燕将军坐着听旨即可,是老虏要跪着宣旨。”


    郑公公都已认怂,那些兵器被缴的男兵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如同木桩般呆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天命,君临天下,夙兴夜寐,惟求海晏河清。今有神武军燕淼,身为巾帼,却怀淩云之志,忠勇兼备。值叛乱纷扰之时率部征战,荡平贼寇,保境安民。其忠勇可嘉,实乃女中英杰。然虑及朝廷规制,特封燕淼为镇南将军,赐云锦华服,加食邑五百户。此衔不涉军权政务,仅彰其功。


    另命燕淼即刻前往边南督建行宫,为朕今冬驻跸之所。边南山川秀美,气候温润,正合避寒之宜。此行宫当取天下良材,选精工巧匠,使行宫巍峨壮丽,以彰皇家之尊。且务必按期竣工,不得有分毫延误,若有疏失,定当严惩不贷。


    望尔恪守本分,勤勉任事,以报朕恩宠。钦此!】


    “还请燕将军接旨。”郑公公宣读完圣旨,战战兢兢地抬手擦拭额角冷汗。


    燕淼冷哼一声,好有意思的圣旨。说她平叛有功,却只赏了她一个没有实权的虚衔。没有实质性赏赐不说,居然还要她自掏腰包为老男帝修建行宫。


    “皇宫里烧着的地龙彻夜不熄,避寒绰绰有余,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在边南修建行宫?”


    郑公公攥紧手里的圣旨,偷偷打量燕淼。眼前的将军年纪虽轻,然而她周身散发的压迫感比皇宫里执掌生杀大权的老男帝更让人窒息。


    他强装镇定地挤出笑容:“边南景色秀美,山川——啊啊啊啊!”


    话音戛然而止,一道寒光擦着耳畔掠过。郑公公踉跄着跌坐在地,右耳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温热的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圣旨明黄的缎面上。


    “再说废话就割了你的舌头。” 燕淼的指尖叩击扶手,发出规律的 “笃笃” 声,与郑公公狂乱的心跳互相应和。


    郑公公浑身发抖,看着对方眼底翻涌的杀意,终于崩溃地嘶喊:“是预言!全州的姒命大师预言陛下会死于今冬初雪,所以,所以他要去从不落雪的边南避祸。”


    偏堂陷入死寂,片刻后,一阵充满嘲讽的笑声骤然炸开。


    “真是可笑,因为怕死竟能想到如此荒谬的方法逃避预言。”燕淼站起身走到郑公公面前,朝他伸出手。


    郑公公犹豫片刻,随后小心翼翼地将染血的圣旨放到燕淼手里。


    燕淼握着圣旨在郑公公脑袋上敲了几下,笑道:“来人,把郑公公一行人请到‘客房’,好生招待。”


    “是。”


    偏堂里的尸体被处理干净,郑公公等人配合地跟着士兵前往燕淼口中的“客房”。


    第225章 正巧,将军也要见你


    昏暗潮湿的地牢里弥漫着腐臭的霉味,郑公公蜷缩在墙角,浑浊的眼睛迷茫地盯着不远处比他手掌还要大的灰色老鼠。


    这只老鼠看起来饿了许久,不知何时会冲上来咬他一口。郑公公挥手驱赶老鼠,懊悔和绝望的情绪在心底不断翻涌,他想不通自己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


    一月前,他还是皇宫里权倾一时的郑大总管。老男帝因为一则预言变得疑神疑鬼,不仅对自家兄弟处处设防,就连亲生男儿也遭猜忌,生怕他们效仿大皇男逼宫篡位。


    为了熬过这个被预言笼罩的冬天,老男帝调集京城周边所有兵力,将皇宫与京城护得固若金汤,宫内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一只苍蝇都休想飞进去。同时,他软禁了自己的兄弟和男儿,派人日夜监视,以免他们生出不臣之心。


    亲生骨肉尚且如此,后宫娘娘们的待遇更是可想而知。老男帝担心枕边人为了帮助自己的男儿夺权对他下手,从此极少踏入后宫,只躲在自己的寝宫内吃喝享乐,借此麻痹内心的恐惧。


    在这人人自危的局势下,唯一能得到老男帝信任,近身伺候的只有被去了势的太监郑公公。


    往昔的权势富贵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郑公公怀念起自己还在皇宫里的时候,皇男和娘娘们为了让老男帝消除对自己的戒心,纷纷变着法子讨好他。


    金银珠宝、珍稀药材源源不断地送入他手中,只为求他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


    “七殿下,你可把咱家害惨咯!”


    郑公公郁闷地用手捶地,都怪他鬼迷心窍,眼见老男帝身体每况愈下,便想提前为自己找好新靠山。


    众多示好的皇男中,他选中了嫡出的七皇男。此后,他在老男帝耳边不着痕迹地为七皇男美言,终于说动圣心,允许七皇男入宫向老男帝请安。


    老男帝成日为姒命相师的预言忧心,派往全州抓捕姒命的男兵却无功而返。只说那相师神出鬼没,早已不见踪影。


    得到消息的老男帝怒不可遏,接连斩杀数码办事不力的男官员。朝廷上下为讨老男帝欢心奇招频出,有请和尚圣僧来皇宫里为老男帝诵经祈福的,有请道士开坛做法消除天劫的,还有炼制仙丹的术士每隔几日就会奉上新的长生不老药……


    负责观测天象的司天监至今不敢向老男帝说实话,往年京城的初雪大约在十一月前后降临,依照他们的观测,今年的初雪恐会比往年来得更早。


    他们支支吾吾地不敢如实禀告,又不能公然欺君。老男帝看他们的反应便知道结果不如人意,一道无情的圣旨便将整个司天监判了陪葬之刑。


    寝宫外跪倒一大片,司天监的男官们在台阶下磕破了头,鲜血染红地砖,也无法让老男帝收回旨意。饶是最受宠信的郑公公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老男帝的楣头,七皇男却在此时献上一计。


    他向老男帝禀报边南神武军平定叛军的消息,将这支军队吹嘘成祥瑞之兆,称她们守住了南方边境,是上天庇佑夏池国的象征。他劝说老男帝下旨封赏神武军,将其招安。


    自从邕亲王萧牧舟大闹京城发动叛乱后,天下冒出了大大小小数百支起义军。这些一时兴起聚集而来的起义军大多纪律涣散,实力薄弱,根本无法撼动萧氏王朝。


    老男帝向来不把这些起义军放在眼里,对南境丢失的疆土也毫不在意,但七皇男口中的祥瑞之兆激起了他的求生欲望。


    七皇男在老男帝面前将边南描绘成了永不落雪、四季如春的世外桃源,称那里是可以帮助老男帝躲避预言劫难的绝佳之地。


    事实上,什麽预言、死劫、祥瑞之兆都是唬人的幌子。


    七皇男建议老男帝前往边南行宫躲避预言,不过是因为他等不及了。大皇男逼宫之后,七皇男分明是救驾有功之人,却也被老男帝软禁监视。


    预言风波愈演愈烈,老男帝自己都对此深信不疑,认为自己会死于初雪,可他还是迟迟不肯立储。身边觊觎皇位的宗室又蠢蠢欲动,七皇男深知再不动手,皇位便要落入自己某个心怀不轨的叔叔手中了。


    可老男帝深居宫中,京城防守严密,连食物都要经过层层查验。七皇男苦寻无果,这才想出此计——只要让老男帝前往边南,他便能在途中设伏,神不知鬼不觉地弑君,并伪造传位圣旨。


    预言里的初雪将至,在死亡的威胁面前,老男帝不信也得信。再加上已经站队七皇男的郑公公不断在身边蛊惑,生性多疑的老男帝终是点了头。


    他采纳了七皇男的建议,封郑公公为钦差,命他前往晋州对神武军进行封赏,督促神武军在边南修建行宫,好让他能够躲开今冬的初雪死劫。


    郑公公拿着圣旨连夜赶往晋州,他和七皇男早就商议好了,原以为晋州的神武军不过是支普通的起义军,只要他带着圣旨过去恩威并施,定能顺利收服晋州和边南。


    时间紧迫,可不能浪费时间修建一所新的行宫,派人将邕亲王以前的王府稍加修缮,便可让老男帝尽快启程。


    在抵达晋州之前,郑公公一直以为事情会按照计划顺利进行。现在从高高在上的钦差大臣,沦为地牢中和老鼠同居的阶下囚,他恨不得将出主意的七皇男千刀万剐。


    他不过是个照顾老男帝起居的太监,在皇宫里与人斗斗嘴皮子,比比心眼还行。从未上过战场的他哪知道这支流民起义军竟然拥有比朝廷军队更精良的兵甲。


    更可怕的是,这支军队的首领燕将军性情狠辣,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居然一言不合便杀人。


    郑公公在京城里还有好几处地段极好的房产,至今还没进去住过,库房里堆满了他这麽多年积攒下来的金银财宝。劳累大半辈子就快到享清福的年纪了,他不甘心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死在这里。


    没人不贪图荣华富贵,身为一军之首的燕将军又岂会例外?他可是老男帝的宠臣,神武军若是觉得此次的封赏不满意,他可以出面让老男帝再次重赏她们。


    总之,他可以和燕将军谈判,用他的权势满足燕将军的欲望,只要燕将军肯饶他一命放他回京,一切都还有转机。


    “来人,来人啊!我要见燕将军!”郑公公蹭地一下站起来跑到牢门前,身上的铁锁链哗啦作响,


    他将头卡在门缝里拼命地转动眼珠,想要找到看牢的士兵。


    深处地下的牢狱狭窄黑暗,郑公公声嘶力竭的呼喊在幽长地道里回荡。他喊到嗓子嘶哑,终于听见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随着一丝火光照亮幽深的地道,青色衣角出现在眼前,他跪下大喊:“军爷,军……”


    郑公公意识到自己的称呼不妥,当即改口:“军娘,不,军姥姥!军大人!您行行好,帮小的给燕将军传个话,让将军见我一面。”


    “大人,小的在城外还有一队马车,马车上有无数金银财宝!只要您帮小的传个话,马车里的财宝任您挑选。”


    郑公公身上的值钱物品早在关入地牢的时候,就被搜刮一空。实在拿不出可以贿赂军大人的东西,只好搬出自己留在城外的车队。


    “别喊了,安静点!正巧,将军也要见你。”士兵打开牢门,拽着他身上的锁链往外走。


    郑公公低下头跟着士兵离开地牢,穿过逼仄昏暗的地道,乍见天光,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瞧见东方初升的朝阳,他有些恍惚,原来自己已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待了一整夜。


    这次见面的地方不是在偏堂,而是一个相当敞亮舒适的议事厅。


    郑公公被带入厅中,不用人提醒便自觉地在大厅中央对着燕淼所在的位置跪下。


    燕淼身旁坐着一位身着官袍的青年,看官袍的形制品级,应该是晋州刺史。


    神武军未经朝廷敕封便私设官职,这燕将军的野心可真是大得不敢估量。


    事到如今,这些话郑公公只敢在心中想想,并不敢在脸上表露出来。


    “听说你在地牢里喊着要见我?”燕淼问道。


    今日的燕淼比起昨日要温和许多,许是身旁有人在的缘故,她的语气神态没有那麽冷血无情。


    郑公公还不知道燕淼把他从牢中提出来所为何事,眼下只能基于对神武军局势的分析,同燕淼展开周旋谈判。


    他深吸一口气,把路上打好的腹稿缓缓道出:“小的在牢中彻夜未眠,思来想去,有肺腑之言要禀明将军。”


    “您也知道,小的在宫中侍奉老男帝多年,对朝堂局势、宗室动向都略知一二。在皇宫里混得久了,很多事情比一般人看得更明白。现如今,小的性命被将军握在手里,为了活命,小的不敢对将军有所欺瞒。”


    郑公公偷偷观察燕淼的反应,发现她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心里的把握顿时大了几分。


    他继续道:“神武军占据晋州和边南三城,目前看似外内无患,实则一直处于危险之中。将军的军队终究不是朝廷正规军,行事难免名不正言不顺。”


    "老男帝昏聩残暴,苛捐杂税压得民不聊生,萧氏王朝已是摇摇欲坠。将军心有鸿鹄之志,不愿屈居人下,此乃明智之举。如今天下义军四起,老男帝却只顾炼丹求仙躲避劫数,无暇顾及这些各地义军叛党。"


    "只是……”郑公公故作犹豫,抬头发现燕淼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带着他看不明白的笑意。


    燕淼没有接住他的戏,可为了活命,他一个人也得唱下去。


    “只是将军远在边南,恐怕不知京城已是暗潮汹涌。皇男、宗室、权臣还有外戚,各方势力都在觊觎帝位。宫变往往只在朝夕之间,一旦新帝登基,必会着手肃清各地义军叛党。”


    “敢问将军可有应对之策?”


    第226章 将计就计


    燕淼将郑公公那副自以为得计的神态尽收眼底,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她们当然有应对之策。


    从她与应无双、冯争决定成为天下共主的那一刻起,三人的每一步行动都是深思熟虑、仔细筹谋过的,绝不会贸然行事。


    燕淼带领神武军攻占晋州的时候,她们便已推测过朝廷作何反应。


    内乱不止的朝廷果然如应无双所料,向燕淼送来了招安的圣旨,企图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们招降,稳住神武军。


    对此,三人的意见是统一的。神武军起义就是为了废除萧氏王朝的旧制,她们绝不会接受朝廷的招安,因此燕淼并不打算接下这道圣旨。


    但知晓圣旨内容后,燕淼隐隐觉得有些蹊跷。老男帝在京城安享尊荣,为何突然要在边南修建行宫?


    一国之君要从京城迁往边南,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即便畏惧生死,也断不该如此仓促行事,这背后必有推手。


    于是,燕淼下令将郑公公等人暂且收押大牢,自己则带着圣旨赶往议事厅,想要听取其她人的意见后再做决策。


    昨日众人就聚集在这议事厅中,针对老男帝颁给神武军的圣旨讨论了许久。


    当时议事厅中大多是曾经纵横江湖的武林前辈,她们与燕淼、应无双及冯争三人的想法一致,主张直接抗旨,并杀了前来颁旨的郑公公等人。


    在她们看来,朝廷内乱不断,待其平息皇室纷争,腾出手来对付各地义军时,北疆和边南的神武军早已羽翼丰满,届时兵戎相见,亦无所畏惧。


    一个字——“打”就是了。


    然而,正拿着圣旨查看的苏博文却提出了不同的见解。她认为朝廷这道招安的圣旨虽然没有给出任何实质性的奖赏,但这道圣旨本身却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我们何不将计就计,让郑公公以为我们接下了圣旨。燕将军可凭借老男帝亲封的镇南将军之名,光明正大地率领神武军进京领旨谢恩。从晋州到京城,沿途会路过数十个城镇,有了这道旨意,我军不仅能畅行无阻,一路上的衣食住行也皆由朝廷的驿站官府供给。如此良机,岂有不利用之理?”


    苏博文将染血的圣旨合上,继续道:“留那阉党一命,权当是我军进京的‘路引’,待我军安全抵达京城,再做处置。”


    最先赞同苏博文的是紫衣客,她若有所思地说:“拿着圣旨走明路倒是方便,不必遮掩身份四处躲藏,兵器也不必离手。燕淼,你看这样如何?三日后,你带五百人随着郑公公前往京城,我按照原计划将剩下的五百人打散,让她们乔装打扮,兵分多路而行,一月之后与你们在京城会合。”


    原计划中,燕淼从神武三营中挑选了一千精锐,并将这一千人分成数十支人数不同的队伍。各个队伍掩藏身份,或乔装成做买卖的商队,或扮作运货的镖局,或是举家搬迁的难民……


    总之,要让这一千精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京城附近。


    乔装改扮倒是简单,麻烦的是途中路过的许多城镇会严格盘查来往行人的行李,她们要想尽办法将兵器从那些守城男兵的眼皮子底下运进去。


    如今有了老男帝的圣旨,神武军摇身一变成了朝廷的正规军,便不必提心吊胆地藏兵器了。


    苏博文的计策,可谓是一举多得,众人权衡利弊后,纷纷点头同意。


    计划有变,之前商定好的各方面细节需要重新调整。众人在议事厅中待了许久,直至所有部署都敲定无误后才离开。


    原本打算休息半天的燕淼,最终还是在议事厅里度过了这一整个下午。


    “依你之见,神武军当如何?”


    燕淼垂眸看向跪在厅中的郑公公,此人贪生怕死没什麽骨气,稍加恐吓便能达到她们的目的,让郑公公乖乖充当神武军的“路引”。


    郑公公一看有希望,强压着心中的激动说道:“依小人之见,将军不如——”


    “不如暂且接下圣旨,先取得朝廷认可。如此既能名正言顺扩充军力,又可静观其变。待京城生变,再寻机自立不迟。”


    一旁敛目沉思的苏博文突然开口,截断了郑公公的话头。


    郑公公登时呆若木鸡,张着嘴,满脸震惊。自己的心中所想被对方一语道破,这还如何继续谈判下去?


    他这才惊觉,神武军的燕将军绝非只会打仗杀人的莽妇,她身边能人辈出,不乏审时度势的谋士。事实上,神武军对京城局势的了解可能并不亚于自己。


    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郑公公恍然大悟,原来士兵将他带出大牢时那句 “正巧,将军也要见你”是这个意思——他早就被燕将军看透,成了对方砧板上的鱼肉。


    苏博文缓步上前,半垂着眼,气势逼人:“我且问你,若燕将军接下圣旨,谁来承担老男帝修建行宫的费用?行宫落成,圣驾南迁,我等又该如何自处?”


    “这个无需将军费心,修建行宫不过是个诱骗老男帝出宫的幌子,老男帝注定活不过今年初雪。”


    郑公公俯下身子压低声音,将他和七皇男的谋划和盘托出。


    或许,姒命相师的预言并不准确,却给了有心之人可乘之机。无论老男帝因何而亡,都可推说是应验了预言里的劫数,自己则可以顺应另一道“帝星已现”的预言顺利登基。


    所以,当两道预言传开之时,老男帝的死期便已注定,不可更改 。


    “原来如此。”苏博文命令郑公公抬起头,质问他,“给我一个让你活着的理由。要知道,钦差大臣水土不服,在回京的路上病死或是累死都是常事。我等大可杀了你以除后顾之忧,直接带着圣旨前往京城复命。”


    “不!不是这样的。我必须活着,我能帮助将军!”郑公公疯狂摇头,“大人和将军有所不知,这沿途的男官员个个都是趋炎附势、贪惏成性的下流货色。神武军虽有平定叛军之功,但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一群无名小卒。他们非但不会让神武军顺利过去,还会百般刁难,趁机索要好处。不将神武军身上的油水榨干,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我……小人在来的路上已经和他们打过交道,该打点的都打点过了。再加上小人是老男帝身边最宠信的太监,有小人在前面开路,他们定不会为难您和神武军,还会好吃好喝地招待您等。”


    郑公公跪在地上抖若筛糠,他貌似知道自己哭起来会惹人生厌,死死地咬住牙,将泪水憋了回去。


    “这麽说你还有点用处。”


    郑公公还没来得及高兴,苏博文话音一转,“除此之外,你还能给我们什麽?”


    “啊?” 郑公公一脸茫然,试图装傻充愣。


    “郑公公,你可是要从我们手上买自己的命。难道你觉得自己的命不值钱吗?”苏博文提醒他,“身为老男帝最宠信的太监总管,你的私产怕是不少吧。要命还是要钱?”


    要命还是要钱,这句话以前常挂在郑公公嘴边,他靠这句话在京城置田产,买房屋,养虏隶。如今别人对他说出这句话,却要将他这些年积攒的一切统统夺走。


    郑公公垂下头,以免苏博文和燕淼看见他眼中的怨恨,声音沙哑:“小人自然想活命。”


    “答应得倒是痛快,天谕!”燕淼抬头,扬声唤道。


    话音刚落,屋顶瓦片轻响,梁丘天谕掀开半片青瓦探出头来,疑惑不已:“你怎麽知道我在上面?”


    她上屋顶的时候分明运起轻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猜的。”燕淼嘴角微扬。


    她和梁丘天谕的初见算不上友好,武林大会结束的时候两人都还是相看两相厌。后来在边南共事将近三月,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即便不如朋友那般亲密,却也生出了些别样的默契。


    梁丘天谕撇撇嘴,将瓦片放回原处盖好。随后屋顶上载来极其富有节奏感的脚步声,“咚”的一声,房门从外推开,梁丘天谕故意重重地落在地上。


    她方才在房顶上将屋内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自然明白燕淼唤她下来的用意。


    “我这有见血封喉的黄泉露,每隔七日发作一次的钻心蛊,侵蚀五脏六腑的断肠散,还有时刻在人体内发生变化的千机之螙,此螙无药可解。你想要哪一种?”


    梁丘天谕倚在门框上,语调轻快地报着螙物名字。


    郑公公缓缓转过头,只见一条银环蛇从少年袖中滑出,蛇身缠绕在少年手臂上,猩红信子吞吐间露出骇人的獠牙。


    他僵在原地,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


    还未缓过神,梁丘天谕已欺身上前,笑着朝他伸出手:“问你话呢,选哪个?”


    少年的掌心赫然托着一只花纹艳丽的八爪虫,诡异的色泽昭示着此虫的致命螙性。若是被这家夥咬上一口,怕是转眼就命丧黄泉了。


    “将军饶命!” 郑公公将头磕得砰砰响,涕泪横流,“小人进了宫定守口如瓶,绝不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小人还会在圣上面前为神武军美言,请求老男帝重重赏赐神武军。您饶过小人吧,小人真的不想死。”


    说罢又连连叩首,声泪俱下的哭求在空荡的室内回荡。


    “郑公公莫怕,这些无解的剧螙不是给你吃的。毕竟我们还需要你带着神武军顺利进京,将你这麽多年囤积的私产送到我们手中呢。”


    郑公公闻言看向苏博文,结巴道:“真,真的吗?”


    “千真万确,你可是有用之人,我们不会让你死的。”苏博文蹲下来递给他一个瓷瓶,“这味药螙性极弱,服下后百天之内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若是过了百天后没有服用解药,就会暴毙而亡。”


    “从晋州到京城顺利的话,只需要一月时间,到时候你我完成交易,我军会在百天之内把解药给你。”


    梁丘天谕手臂上的螙蛇还在发出嘶嘶的声响,相较之下,苏博文手中的螙药似乎没那麽可怕了。郑公公盯着瓷瓶犹豫片刻,终究心一横,仰头将螙液一饮而尽。


    第227章 来时一人来,走时一人走


    北延国,磐城


    完颜习一回来就直奔皇宫拜见母亲,想要将自己这一路上的见闻都说与她听。结果扑了个空,母亲并不在宫中。


    大殿里仅有三位内官在整理桌上的奏折,一老两少,两个年轻内官手持纸笔,全神贯注地聆听着老者的教诲,将每一句话都工整地记录下来,不敢有丝毫懈怠。


    完颜习走到头发花白的老者面前,姿态恭敬地向老者问好:“朝司正。”


    听到完颜习的声音,老者和两位年轻内官同时站起来向完颜习行礼。


    “太子殿下回来了。”老者同完颜习寒暄,方才教导年轻内官时的锐利眼神变得柔软,她挥手示意两个年轻内官退下。


    得到指令的年轻内官如蒙大赦,脚步匆匆退出大殿,面上紧绷的神情也随之松弛下来。


    “看来在我离开的这半年里,朝司正还是宫中最令人害怕的铁面内官。”完颜习望着两人越来越快的步伐,便知道在她来之前,她们已经被朝司正训过了。


    老者名叫朝鲁,年幼时入宫,由先帝完颜帝身边的内官教养长大。先帝退位后,她的女儿完颜和姃继位。


    朝鲁才能出众,很快成为新帝最信任的内官之一。她常年随侍君侧,处理机密要务,渐渐养成了不苟言笑的性子。在这深宫之中,她深知自己位置特殊,唯有时刻保持肃穆,才能不让人看透心思,避免被有心之人利用。


    完颜习是朝鲁看着长大的,可她从没见过朝鲁开怀大笑的模样。即便是微笑,朝鲁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太大的起伏,只能从她那双明亮的眼眸里看出些许温柔的笑意。


    已是花甲之年的朝司正依然不改沉稳严肃的作风,那双眼睛也始终明亮如天空中翺翔的鹰。


    “只有严厉教导她们,让她们成为合格的内官,微臣才能安心地告老还乡。”面对完颜习的调侃,朝司正破天荒地笑了出来,眼角的皱纹轻轻颤动。


    她抬起手想要抚摸完颜习的脸,却在即将触碰到对方脸颊时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拍了拍完颜习的肩膀,说道:“将来太子殿下身边的内官,也是从她们之中选。”


    完颜习握住朝司正的手,就如同儿时抓着她的手指学走路那般,握得紧紧的。年幼时她的手小,只能抓住朝司正几根手指,现在她的手掌已经能够完全握住对方的手。


    “朝司正还年轻,没到告老还乡的时候。”完颜习握着老者粗糙干瘪的手掌,她知道朝司正老了,可她不想让朝司正离开。


    朝司正没有答话,只是避开了完颜习满是祈求的目光,无声地叹气。当年太子殿下出生时,北延朝堂动荡不安,陛下整日忙于处理繁杂的政务,鲜少有时间陪伴在太子身边。


    是她与几名宫人承担起照顾太子的重任,将太子殿下悉心抚养长大,也正因如此,太子殿下很是依赖她。


    前日,她向陛下呈上了乞休的奏章,陛下并未应允,让她等太子殿下归来后再做商议。如今,太子殿下刚从异国归来,正是渴望亲人陪伴的时候,若在此时提出告老还乡,太子殿下必然不会答应。


    再等等吧,过段时间太子殿下就舍得放她走了。


    “微臣六十了都还没向陛下乞骸骨,有的人正值壮年就递了辞呈要归家。”朝司正从桌面上取出一份奏折交给完颜习,巧妙地转移话题。


    女子入朝为官相当不易,姥姥和母亲努力了那麽多年才打破重重阻碍,让女子能够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朝堂上。


    怎麽会有人放弃自己大好的前程不要,选择回家?回家能做什麽大事?


    完颜习皱起眉头,神情凝重地展开奏折,待看到 “应玉树” 三个字时,心中的疑惑瞬间消散。原来是义母要辞官归家,这便说得通了。


    义母的女儿应无双在北疆收服破衣卫,创建神武军,轰轰烈烈地率兵起义。义母听说了这些事情又岂能坐得住,自然是要回去的。


    至于回去后做些什麽,那便要问义母本人了,她可猜不中义母的心思。


    “朝司正,母亲去了何处?”完颜习问道。


    “应武师决定于今日傍晚启程离开北延,陛下打算送她一程,便在散朝之后随肖将军一同去了安远将军府。”


    说罢,朝司正走到殿门前,吩咐宫人备好马匹,随后对完颜习说道:“应武师是殿下义母,既然殿下及时赶了回来,也去送送她吧。”


    即便应玉树已辞去国子监武师一职,朝司正依旧习惯以武师一职称呼对方。


    “好。”完颜习应道。


    在完颜习认应玉树为义母的那天,她就从自己的母亲口中知道了应玉树的来历。从那时起,她就知道北延留不住义母,总有一天义母会离开的。


    北延朝堂上的大部分人都知道应玉树的来历,这并非什麽不可言说的秘密,但完颜习从未听应玉树本人说过她以前在夏池国的事情。


    临走前,完颜习问朝司正:“我朝有一名细作名唤魏珂,一直潜伏在夏池国京城打探消息。十多年前,母亲命人从魏珂手中取走了一瓶忘忧蛊,那蛊是下在义母身上了吗?”


    朝司正摇头:“微臣并不清楚应武师的事情,只记得陛下将忘忧蛊交给了肖将军。至于肖将军有没有向应武师下蛊,殿下正好可以亲自去问个明白。”


    完颜习离开皇宫的时候,天空中已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她从宫人手中接过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迎着风雪,朝着安远将军府疾驰而去。


    抵达将军府门外,完颜习跟着府中仆役的指引,在演武场中找到了正在比试箭术的三人。


    北延皇帝完颜和姃、安远将军肖守谦以及辞去了国子监武师一职的应玉树,三人皆弯弓搭箭,瞄准对面远在数百步之外的箭靶。


    “嗖!嗖!嗖!”


    羽箭离弦,几乎同时命中靶心,激起一阵喝彩。


    完颜习没有贸然上前打扰,而是安静地等在一旁。直到三人意犹未尽地放下长弓,她远远地看见母亲分别和肖将军、义母说了什麽,而后义母对着母亲行了一礼。


    “北延的初雪来得极早,以防大雪封路,你还是早些出发得好。”完颜和姃看了眼空中飘落的雪花,对着应玉树说道。


    “多谢陛下提醒。”应玉树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掌心的温度将雪花融化,她感慨道:“今年的初雪来得比往年早,想来夏池国的初雪也会提前降临。”


    此话一出,完颜和姃与肖守谦都想到了在夏池国闹得沸沸扬扬的预言。


    “姒命预言萧氏男帝会死于今年初雪,夏池国今年的冬天定会很热闹。你们说,萧氏男帝最终会死于谁手?是他的男儿,还是宗室兄弟?”


    夏池国内乱,北延国便不必担忧外患。趁着敌国内乱无暇顾及旁人,完颜和姃正好借机整顿朝纲。


    思及此处,她缓缓扬起嘴角,自问自答道:“对北延来说,不论他死于谁手,都是好消息。”


    “要是玉树脚程快些,应该让那畜生死在她的手下。”肖守谦冲应玉树扬了扬下巴,“可惜我去不了,你回去后一定要跟他们把旧账算清楚!”


    完颜和姃敏锐地抓住肖守谦口中的可惜二字,笑道:“不如朕准你离京,与玉树一起回去报仇雪恨可好?”


    肖守谦与完颜和姃自幼一起长大,两人情同姐妹,私下里完颜和姃从不对肖守谦自称“朕”。她第一次对肖守谦自称“朕”,是因为肖守谦违抗圣旨,不顾自身安危,孤身一人潜入夏池国京城救走应玉树。


    后来为数不多的几次也都和应玉树有关。


    这次大家聊得好好的,怎麽突然开始自称“朕”了?


    肖守谦悄悄瞥了眼完颜和姃,故意逗她:“好啊,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完颜和姃脸色一变,肖守谦当即揽住她的肩膀,解释道:“是你先开我玩笑的,你怎麽老是说这些伤人心的话,我哪舍得离开你。咱俩当年可是发过誓的,你做一世明君,我为毕生良将,携手守护北延山河。”


    “咳,我还要回宫处理政事。玉树,雪路难行,你一路保重。”完颜和姃推开肖守谦,故作正经地咳嗽一声。


    她转身欲走,看见在旁等候的完颜习,又补充道:“我儿回来得正好,还能和玉树道个别。”


    完颜和姃走向完颜习,完颜习见状主动往前迎了几步:“母亲。”


    “你义母即刻便要启程,去送送她。”


    完颜和姃动作轻柔地拂去女儿肩头的落雪,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她心中有许多话想倾诉,温声道,“事了后入宫找我,今夜我们母子俩便歇在昭华殿,不议朝政。”


    “嗯。”完颜习欢喜地点头。


    三人目送完颜和姃离开,人一走,完颜习朝着应玉树飞奔而去:“义母!”


    应玉树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爽朗大笑:“你这孩子若是再晚些回来,咱们说不定就要在路上碰面了!”


    “回得早不如回得巧,还好赶上了。”完颜习回道。


    “啧,这麽大人了还要抱。小习,你身为太子,如今也该学着稳重点了。”


    肖守谦话没说完,完颜习松开应玉树转而扑到她怀里:“姨母,我刚还看见你搂着我母亲说话呢。”


    肖守谦一时语塞,只能生硬辩驳:“那不一样。”


    “明明都一样,因为我们关系亲近,所以才能如此亲昵。”完颜习左手挽着姨母,右手挽着义母,笑容灿烂。


    “不是小时候天天躲着我俩跑的逃兵了?”肖守谦又提起完颜习年少时的糗事。


    完颜习身为一国太子,文武之道皆得名家真传,教导她武艺的两位师傅正是肖守谦和应玉树。年少贪玩,任谁都受不了日日读书习武的枯燥日子,完颜习也曾叛逆过一段时间。


    尤其是在安远将军府跟随肖守谦与应玉树学武时,总爱找各种借口溜出去玩,也因此被肖守谦戏称为 “逃兵” 。


    三人有说有笑地往外走,刚出演武场,便撞见行色匆匆的萨仁。


    “殿下,肖将军。”萨仁先后向完颜习、肖守谦行礼,随后看向应玉树,眼神中满是不舍,“应师傅,听说您今日便要离开磐城,是真的吗?”


    “确有此事,我们正要去城门口为义母送行。” 完颜习松开两人,自然地走到萨仁身旁。


    萨仁鼻头一酸:“可是我们才刚回来,都没和师傅好好道别。格日乐和大山她们都还没……”


    “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日后义母既能来北延看我们,我们也能去探望她。”完颜习打断萨仁,现在不是提其她三人的时候。


    大山和大海把自己赔给应无双的事情,完颜习并不打算告诉应玉树。反正她们母子俩迟早会见面,届时大山和大海自会向应玉树解释清楚。


    应玉树抬手抚摸萨仁的额头,安慰道:“小习说得对,山高水长,我们总会再见。”


    萨仁有些难过,沮丧地问道:“师傅这次要离开多久,还会回来吗?还是打算留在那边,不回来了。”


    最后一个字从嘴里蹦出来,萨仁忽然想起曾在她们面前问起自己母亲的应无双。她们已经拥有应师傅长达十六年的教导和陪伴,应无双却至今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她不该说这些的。


    应玉树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喃喃道:“我也不清楚。”


    肖守谦疑惑地往萨仁身后看,却没瞧见另外三人熟悉的身影:“小川,小山、小海和小湖哪去了?你们四个向来形影不离,怎麽只来了你一个?”


    萨仁看向完颜习,后者从容答道:“她们途中有事耽搁,要晚些时日才能回来。”


    “原来如此。时辰也不早了,若你们想与应师傅好好道别,便边走边说,莫要耽误她启程。”


    寒风裹挟着细碎雪粒扑在脸上,一行人骑马行至城门。


    应玉树回望磐城,十六年前她初到磐城,却是命悬一线,毫无意识。若不是肖守谦违抗圣旨,不顾一切也要救她,只怕她早已死在京城。


    十六年过去,来为她送行的不止肖守谦一人。城门口近百人的送行队伍,有与她共事多年的同僚,有受她教导的数十学子,还有志同道合的朋友。


    然而,来时她是一个人来,走时也是一个人走。


    夏池国里有背弃她的仇敌,也有被她抛弃的亲人朋友。那都是她曾经未了的恩怨,是她一个人的事情,该由她自己回去解决。


    寒风掠过脸颊,吹散眼底泛起的湿意,应玉树朝着众人挥手做最后的道别。


    一声清叱,马鞭破空,漫天大雪中,她一人一骑头也不回地奔向远方。


    第228章 我不知道该怎麽面对她


    应玉树的身影迅速被茫茫白雪吞没,寒风刺骨,站在城门前相送的众人逐渐散去。


    最后还剩下两人立于雪中,望着应玉树的方向不肯离去。


    “姨母,你当年给义母下蛊了吗?义母是何时恢复记忆的?”完颜习无法忘记应无双提起母亲时满是苦涩,却又带着期盼的神色。


    “什麽下蛊!玉树是心甘情愿留在北延的,我可不会强迫别人。”肖守谦刚听完前半句就大声反驳,后面“恢复记忆”四字一出,她才反应过来,“哦,你是说秘罗古寨的忘忧蛊。”


    完颜习点了点头,肖守谦轻笑一声,回道:“那瓶忘忧蛊取回来后就放在库房里,从未打开用过。”


    “小习,用蛊导致对方失忆,从而将人留在自己身边并非长久之计。只有她主动留在北延,发自内心地决定为北延效力,朝廷上下才愿意相信她,接纳她。否则,我们是不会允许她进入我朝国子监任职,并成为你义母的。”


    完颜习惊愕抬眸:“既然义母从未失去记忆,那她为何不将应无双带来北延?”


    “马就拴在路边,你想知道答案的话,自己骑马追上去问啊。”肖守谦不是应玉树,她无法代替应玉树回答这个问题。


    见完颜习怔在原地,肖守谦忽而轻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重要吗?难不成在你看来,倘若玉树是因为中蛊失去记忆,那麽将女儿遗弃在夏池国就成了情有可原。若是她从未失忆,却仍做出此等抉择,便是有罪?你要借此指责她吗?”


    “这……我不是这个意思。”完颜习平生第一次觉得有问题如此难解,“只是,母亲为何要抛弃女儿?”


    “你知道狼群吗?”肖守谦问道。


    “当然!”在草原长大的完颜习自然知道狼群,她不明白肖守谦为何驴唇不对马嘴地提起狼群。


    草原上的雪干燥如砂砾,肖守谦抖了抖肩膀,衣服上的雪粒瞬间滑落下来。


    “在狼群中以头狼为内核,母狼们共同组成稳固的中坚力量。它们分工明确,有的负责侦查领地,有的照顾幼崽,狩猎时更会默契配合,使用群体合作的战术将猎物逼入绝境。面对外敌入侵,群狼齐心御敌便能化险为夷。”


    她耐心地和完颜习解释,语气陡然转沉:“但当狼群被外敌打得溃散,一切秩序荡然无存。落单的母狼失去群体庇护,既要警惕外敌偷袭,又要在草原上艰难觅食。它们连自己的生存都成问题,又如何保护养育幼崽?”


    冰天雪地里,两人一动不动地面对着彼此。


    完颜习凝视着肖守谦的眼睛,思考着对方话中的狼群与母亲女儿的关系,渐渐地,她松开紧皱的眉头。


    肖守谦注意到完颜习眼神的转变,她拉住完颜习的手返回城里:“想来你在夏池国的数月里,并未认真观察过那里的女人。那里的女人都是流落在外的孤狼,应玉树是这样,曾经的北延亦是如此。”


    “在草原上,狼群是毋庸置疑的王者,可狼群的强大从不属于某匹孤狼,而是整个族群的力量铸就。如今的北延是由你母亲带领的狼群,可我们还不够强大,仍然处于危险之中。对外,夏池国和西定国随时会出兵攻打我们,对内,也有屪贼企图分裂我们,将我们组建起来的狼群打散,让大家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肖守谦将缰绳递给完颜习,“今冬的雪来得早是好事,趁此时机好好整肃朝堂,将狼群的内在威胁通通铲除!走,进宫找咱们的狼王共商大计,是时候将武安府连根拔起了。”


    “好!”完颜习抓住缰绳翻身上马,不再纠结应玉树母子间难辨对错的问题。


    两人策马奔向皇宫,寒风席卷雪花飘至北疆边境便停了下来。在冰雪翻不过去的重重山脉尽头,亦有两人在山间骑马赶路。


    “你是说应玉树给你传了口信,她要来北疆见你!”冯争震惊地勒住缰绳,胯|下雷驹高高扬起前蹄,慢慢放缓前进速度。


    应无双也放慢速度,“嗯”了一声:“吴婆婆回来后告诉我的。”


    冯争回忆道:“吴婆婆九月初就回来了,应玉树若是从见到吴婆婆那天开始准备辞官收拾行李,算上赶路的时间,岂不就是这两日便能到北疆了!”


    应无双淡定点头:“没错。”


    “你完全可以等到和应玉树见面后,再来双台县与我会合,不差这一两天。”冯争心中很是纳闷儿。


    无双一直想找到母亲应玉树的下落,现在有了对方的消息,她却又连这两天都不愿意等。


    “为何要等她,我们的事情更重要。”应无双故作冷漠地说道。


    冯争轻轻扯了下缰绳,无需过多的指令,雷驹便通人性地靠近应无双。


    距离拉近,冯争大手一挥拽住应无双身下马匹的缰绳,两匹马同时停下。


    她凑到应无双面前,盯着对方的眼睛哼了一声:“你在说谎,肯定另有原因。”


    “我没有。”应无双反驳。


    冯争不语,就这麽直勾勾地盯着她。


    短暂的对峙后,应无双败下阵来,承认道:“对,我说谎了。”


    “所以真正的原因是什麽?你曾说过自己和应玉树见面后也许会顺利相认,也许会因为话不投机而分道扬镳,然而结局无论好坏,也都要见过面才能知道答案。你怎麽还临场跑了呢?”


    “我不知道该怎麽面对她。”应无双看向冯争,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收回目光低下头,将自己的情绪藏了起来。


    冯争侧过身下马,仰起头朝应无双伸出手:“但你知道怎麽面对我,说出来我们一起面对。”


    应无双缓慢地眨了眨眼,觉得鼻头痒痒的酸酸的。她将缰绳塞到冯争手里,重新挺直脊背,吩咐道:“你为我牵马。”


    “嗯?”冯争望着手里的缰绳,一段久远的记忆重新浮上脑海。


    半年前,她与应无双去京城外的丘陵塬探查应玉树的墓xue。当时的冯争以为应无双不会骑马,好心将马让给她,还为她牵马。


    应无双得知母亲很可能还活着,却陷入了“十六年间,母亲不曾联系过她”的疑问中,还是冯争劝她先回家查明当年的真相后,再考虑其她。


    半年后,路边满山的常青柏变成了幽州光秃秃的枯树。应无双分明会骑马,还要冯争为她牵马。


    “行啊,那你还得谢谢我呢。”冯争牵着马往前走,一旁的雷驹无需牵引,乖乖地跟在冯争身后。


    “我要谢你的可多了去了。”


    应无双和冯争相视一笑,两人今日的对话和半年前的对话完全反了过来。


    漫山枯树,落叶铺满路面,在寒风中沙沙作响。山间官道上冷冷清清,冯争牵着马与应无双在山道上缓慢前行。


    良久,应无双缓缓开口:“你还记得黛娘子和令容母子俩吗?”


    “有点印象。”冯争回道。


    “在见到黛娘子之前,我想象中的母亲是和你姨母那般,武艺高强、精明干练,一人撑起整个侯府将两个女儿教养长大。或是像金蝎前辈那般温柔慈爱,会将调皮的孙儿搂在怀中,宠溺地抚摸她的脸颊。又或者是如江湖上的那些武林前辈一样,对自己的徒儿以身作则、宽严相济。总之,我觉得我的母亲应该是位好母亲。”


    自从知道自己的母亲应玉树还活着之后,应无双便忍不住地猜想她会是什麽模样。她下意识地将某些糟糕的可能排除在外,认为她的母亲一定会像自己见过的那些好母亲一样,只是因为当年的意外,不得已将她抛下。


    不论中间发生过什麽,她是否服下了忘忧蛊,是否早早恢复了记忆,都没有关系。只要最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应玉树是个心怀愧疚,想要补偿女儿的好母亲即可。


    可随着应玉树的消息不断传到她的手中,她美好的幻想被一点点打破。她失去了母亲,母亲却在北延有了个贵为一国储君的义子,还亲手教导出了数十位优秀的国子监学子。


    她隐隐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忍不住忮忌拥有一切的完颜习,开始怨恨她的母亲应玉树。


    “是我将母亲幻想得太过美好。这世上的好母亲并不多,更多的是像黛娘子这样的母亲。黛娘子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在何府忽视女儿,宠爱男儿。在山寨里,又企图用女儿的生命换自己安全。她一直活在恐惧中,为了生存,她将女儿当做可利用的棋子,无用时便无情丢弃。”


    和令容见面的那日傍晚,应无双并未离开云昆城,而是偷偷跟踪令容回到了迎春巷,看到了令容和黛娘子争吵的全过程。


    黛娘子的句句控诉不全是在推卸责任,她在痛斥这个世道,是这个世道堵死了许多女人成为好母亲的道路。


    或许十六年前,应玉树就站在岔路口上,她无情且自私地抛下了女儿,抛下了母亲这个身份。


    “我无法接受自己的母亲是黛娘子那样的人,这和我预想中的母亲完全不同。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母亲。”


    “冯争,我不想要这样的母亲。”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应无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腾的情绪。


    寒风掠过苍凉的山道,冯争握紧手中两匹马的缰绳,沉默了。


    事实上,她和应无双一样,下意识认为应玉树会是个好母亲,哪怕不得已抛下了无双,也会在相认后补偿无双。


    但如果应玉树不是个好母亲呢?


    第229章 你是明辨是非,敢爱敢恨的聪明人


    “不想要就不要。”


    冯争的回答一点儿也不让人意外,应无双望着她的眼睛,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们无法确定应玉树到底是何模样,但她抛弃了你是事实,她就不曾幻想过万一你是个绝世无双的好女儿,从而改变自己的决定。她抛弃你,选择自己。你也应该优先考虑自己的感受,再决定如何对她。”


    说话间,冯争逐渐回忆起过去应无双早就和她说过的话,那时的无双非常洒脱。她并不在乎自己和应玉树相遇后的结局是好是坏,找到母亲只是她当下做出的一个决定而已。


    既然如此,以无双走一步,算十步的性子,她所忧虑的绝不仅仅是“应玉树是否是个好母亲”。除了那份早就被单方面断绝的母子关系,无双还在担心什麽?


    冯争与应无双虽只相识半年之短,可她们无疑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在那场梦里,她们是屡次要置对方于死地的仇敌,在脱离梦境影响的现实中,她们是同甘共苦的挚友。


    她们见过彼此最恶劣的一面,也感受过对方的真心。


    一直生活在别人掌控之中的应无双没有安全感,她在规则的棋盘上纵横捭阖,以人心为棋子,看似游刃有余,实则如履薄冰。


    如同一头时刻弓着背的野兽,生怕别人将她拥有的东西夺走。


    过去十六年里,没有人能为应无双兜底,没人是应无双的靠山。


    她既渴望应玉树能成为一个好母亲,做她的靠山,又怕应玉树是个坏母亲,非但不会帮助自己,反而要利用母亲之名夺走她现有的权势。


    未来有无数种可能,应无双习惯以最坏的结果做打算。于是她将破衣卫的老将下调为北疆府兵,可她仍无法安心。


    平北将军应玉树威名赫赫,她的实力毋庸置疑。她若是有心,甚至不需要母亲之名,神武军早就为她造好了势。被朝廷谋害而死的平北将军死而复生,就足以让她获得无数人的支持。


    在外人看来,母子之间不分你我,神武军的应将军都是一个应,但应无双绝不甘心把自己的一切就这麽献给母亲。


    为母复仇而杀父是美名,为权势相争而导致母子反目便是恶名,会被天下人用一个“孝”字戳脊梁骨的。


    冯争知道应无双在为什麽而忧虑了。


    良久的沉默后,应无双率先开口:“母亲生来就高于女儿吗?”


    “生养之恩,生和养是不能分开的。只生不养哪来的恩?便更没有谁高于谁这一说了。”


    猜中应无双的心思后,冯争便知道如何解开她的心结。


    应无双离开北疆绝非落荒而逃,而是精心布局后的主动出击,故意映射玉树避而不见。


    北疆各县的官员都是神武 军的人,只认神武军令和三位主将,军营里的数千将士也都是招募来的年轻新兵,和应玉树并不相熟。


    应玉树入了北疆,想要找到应无双,无非是将军府和军营这两个地方。只要应无双没有出面亲自承认应玉树的身份,应玉树能联系的只有和她见过面的吴婆婆,以及在将军府养伤的霍刀。


    而应无双临走前必定早有吩咐,应玉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线,并会在第一时间传到她耳中。


    因此,应无双不是被动逃走,而是以退为进,让应玉树先一步踏入她的地盘,借机观察她的为人秉性,好做准备。


    提防、算计自己的母亲,若应玉树企图损害她的利益,以应无双的手段,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问题,不落人口舌。


    她在意的,是朋友的看法。


    冯争拍了拍应无双垂下来的手,朗声道:“还是那句话,不论你想做什麽,我都站在你这边。不止我,神武军的所有人都站在你这边。毕竟,我们认识的可不是应玉树的女儿,而是小医仙应无双、神武将军应无双。”


    应无双刚感动地露出笑容,正要说声谢谢。冯争故意拽着缰绳带动马匹猛冲一下,想要吓唬应无双。应无双却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迅速调整姿态,稳稳地坐在马上。


    “黔驴技穷。”应无双得意地冲冯争笑了笑。


    “啧,你让我牵马却时刻提防着我,懂不懂什麽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啊。”冯争倒打一耙。


    应无双从容应对:“公私分明罢了,是你没安好心。”


    冯争争辩道:“你这兜一大圈让别人猜你心思的毛病也该改改了,费那麽大劲就是试探我的态度。我只是小施惩戒,以后和我有话直说。”


    “那你会觉得我是一个无情冷血的恶人吗?”应无双直视冯争的眼睛。


    “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只是提前做了最坏的打算而已。假如应玉树不怀好意,你提防她是应该的,若是她没有坏心,你也会随机应变。这很有原则啊,你是个明辨是非、敢爱敢恨的聪明人。”


    冯争想起自己从前做过的事,应无双这哪算得上恶,毫无缘由地害人才是恶。


    “谢谢。”应无双撇过头眨了下眼,一滴泪水迅速地随风而散。


    “又谢我,这次别用嘴谢了,换你给我牵马。”


    冯争松开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将雷驹的缰绳递给应无双。


    应无双并未接过缰绳,只是抬手遮在额前,遥望远方:“哎呀,时辰不早了,得抓紧时间赶路,没空散步了。”


    “不行!不差这一时半会,你给我下来!”


    冯争伸手抓了个空,应无双挥动马鞭,一人一骑飞快奔向前方。冯争笑骂一声 “驾”,雷驹长嘶,扬蹄追了上去。


    山间官道上,两人并驾齐驱,风声呼啸。


    冯争大声道:“你还记得陈玄是怎麽打开百宝阁机关大门的吗?”


    “记得,怎麽了?”应无双声音嘹亮。


    “我答应桑进,要给她寻一把宝刀,咱俩顺路去一趟藏剑山庄呗。你开门,我取刀!”


    应无双听清冯争的话后,摇了摇头:“不必去了,在我们闯过百宝阁后,完颜习就命人将里面的东西搬空了。”


    先前应无双和完颜习算账的时候,她便想将藏剑山庄里的武器据为己有。只可惜,完颜习发现自己的宝库遭了贼,以免再有损失,连夜将宝库搬得一干二净。


    如今若想要那些兵器,只能自己派人前往北延高价购买,应无双觉得这笔买卖并不划算,只好作罢。


    “什麽!那我岂不是成了言而无信的骗子?”冯争倍感意外,心道完颜习怎麽如此小气。


    之前那麽多年都不着急运走,她们才拿走了几把兵器,就如此着急地搬回家了。


    “冯争,天底下最好的东西不在百宝阁,而是在皇宫。此次入京,你我去探探老男帝的宝库如何?那里的宝刀,定不会让桑进失望。”应无双提议道。


    两人策马狂奔,周边的景致化作模糊的残影,却能看清彼此的脸。


    “好!就这麽说定了!”冯争一口答应,豁亮的嗓音在山谷间回响。


    第230章 就在今夜动手


    *


    京城


    七皇男府内一片死寂,众多男幕僚垂首敛目,大气不敢出。坐在主位上的七皇男阴沉着脸,周身萦绕的寒意几乎凝成实质。


    钦差大臣郑公公奉命前往晋州收服神武军是八月初的事情,如今已是九月下旬。过去了四十多天,七皇男仍未收到郑公公传来的消息。


    初雪将至,皇城内外暗流涌动,若是还不能让老男帝离开固若金汤的皇宫,七皇男只怕自己比不过宗室里的那些叔叔们心狠手辣。


    一旦失了先机,皇位就要拱手让于他人了。


    自九月起,七皇男每日派人前往京城外的驿站打探郑公公的消息。算算时间,今日派出去的人也该回来了。


    男幕僚们默默在心中祈祷,盼着这次能带回好消息。此计若成,他们便是从龙功臣,前途似锦;若败,别说在七皇男府中讨口饭吃,估计连性命都要交代在此处。


    寂若无人的屋内仿佛能听见众人忐忑的心跳,七皇男猛地拍击桌子,吓得众人纷纷起立。他烦躁地扫视一圈,在屋内来回踱步,神色愈发不耐。


    “笃——笃——笃”


    外面有人敲响房门,靠近大门的男幕僚立马跑过去开门。


    男探子快步而入,扑通跪地:“禀殿下,郑公公传信回来,一切准备就绪,可请陛下移驾边南。”


    七皇男脸上的郁色一扫而尽,他连道三声 “好”,命人带男探子下去领赏。


    男幕僚们高悬的心也终于放下,纷纷堆起笑脸向七皇男道贺。


    “恭喜殿下,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将此消息告知陛下,陛下下旨迁往边南。初雪之后,殿下便可应天受命,登基称帝!”


    七皇男心中狂喜,面上却沉稳依旧,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吩咐道:“诶,还没到庆祝的时候。本殿下即刻入宫,将这个好消息告知父皇,你们再去城外检查一趟,届时圣驾离京,绝不能出任何岔子。”


    说罢,七皇男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众人心领神会,点头应是。


    皇宫,永寿殿


    九月末的天气尚不算冷,然而老男帝居住的寝宫里已经烧起了地龙。宫殿里温暖如春,老男帝穿着单薄的寝衣,旁边还有两位宫人为他打扇。


    七皇男跪在台阶上,将郑公公顺利收服晋州神武军的好消息禀告给老男帝。


    他满脸欢喜,朝着老男帝道贺:“父皇,郑公公不费一兵一卒招安神武军,可见父皇的仁德泽被苍生,方能使四方豪杰望风归顺!”


    “另有喜讯,边南行宫修缮之事进展神速,据郑公公奏报,约莫再需月余便可竣工。若父皇尽快启程,乘龙舟顺水南下,正可赶上行宫落成之吉时。彼处四季长春,从无霜雪之扰,如此一来,预言中的初雪劫难自然迎刃而解。父皇乃真命天子,自有上天护佑,此行必然一路顺遂!”


    老男帝昨夜一宿未眠,此刻听着七皇男的话直打哈欠,迷迷糊糊地做起了梦。


    “预言”二字一出,正在做梦的老男帝瞬间清醒,额头冒出冷汗,他坐起来捂着剧烈跳动的胸口不停地喘息。


    一旁值守的御医见状,赶忙提着药箱上前为他把脉,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无恙,只是被梦魇惊扰,略有些心悸之症。微臣开副安神药方,陛下睡前服用便可。”


    七皇男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心中暗惊,父皇宫中的禁军守卫竟比半月前增多了一倍。


    半月前的他尚有可能在宫中悄无声息地杀死父皇,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只因做了一场被宫人暗杀的噩梦,父皇便下令彻查宫中所有的仆役太监。


    秉承着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原则,短短三日,皇宫里血流成河,父皇也成功将各方势力安插在皇宫里的眼线全部铲除干净。


    如今想在皇城里对父皇下手实在是难如登天,必须说动他离京才行。


    “父皇,您近日噩梦频发,可往年从未有过如此状况。儿臣不禁忧心如焚,彻夜难眠,特命司天监彻夜观星,只见紫微星南移,光芒大盛。恰逢此时,边南神武军主动归降,此乃上天垂示,预示边南之地龙气蒸腾,福泽绵长,堪与皇城比肩。且边南气候温润,于您龙体大有裨益,若能移驾此地,想必那些扰人噩梦,自会烟消云散。”


    七皇男跪在地上言辞恳切,声泪俱下,一副孝悌忠信的好男儿模样。


    这番话正中老男帝下怀。近来,他常于梦中惊见血光之灾,至亲骨肉拔刀相向,后宫妃嫔暗藏杀机,就连平日侍奉的宫人也对他心怀不轨。


    身处这固若金汤的皇宫之中,他却整日提心吊胆,风声鹤唳,精神几近崩溃。与其在这惶惶不可终日,倒不如迁往终年无雪的南境。


    老男帝一声不吭地盯着七皇男,试图分辨出对方眼里的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长男谋逆篡位一事,让他对其他男儿都心生猜忌。


    外人皆道“天家无父男”,这话确实不假。老男帝贵为九五之尊,却落得无人可信的境地,他轻声叹气,难道自己身边连一个真心待他的人都没有吗?


    七皇男是他唯一的嫡出皇男,长男自寻死路,若无意外,七皇男便是未来的储君。老男帝心中暗自思忖,觉得七皇男没有加害自己的理由,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见老男帝神色松动,七皇男趁热打铁,道:“父皇承上天眷顾,此番南下必得苍龙扶辇,玄武护航。儿臣恳请父皇顺应天时,暂移圣驾,以保龙体安康,国祚昌隆,实乃万民之幸。”


    “启儿,来朕身边。”老男帝对着七皇男招手,声音难得柔和。


    七皇男萧启自从及冠后,就再没听过老男帝如此亲昵地唤他姓名,他又惊又喜,忙叩谢起身:“是,父皇。”


    两人坐在一处,老男帝望着七皇男的脸,过了好半天才想起一点两人的往事。父男两回忆着往昔,一时间,父慈男孝,其乐融融,倒真似那寻常百姓家的父男。


    但他们心知肚明,彼此满是温情的眼睛背后全是权衡利弊和算计。


    老男帝想确认七皇男对他尚存敬畏,不会加害于他;七皇男则盼着父皇早日离京,好实施最后的计划。


    天气愈发寒冷,预言里的日子越来越近。老男帝实在没辙了,即便他也觉得迁往边南避祸的举动很是荒唐,却也只能将其视为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不想在皇宫里等死。


    “此事就按你说的办。”老男帝终于开口。


    成了!


    七皇男按捺住心中的激动,郑重道:“父皇放心,儿臣一定尽快安排好此事,绝不让您失望。”


    宫人妙莲站在寝殿角落里,将父男两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老男帝此去边南,路途遥远,各方势力必定蠢蠢欲动。


    她悄悄抬眼望向两人,又迅速地收回视线。看来自己得提前动手了,绝不能让老男帝落入他人之手。


    永寿殿内的宫人太监每隔两个时辰换岗一次,且在换岗时会有掌事太监对这些前来侍奉的宫人太监进行搜身,任何可能伤害到老男帝的物件,从宫人发髻上的簪钗到太监手中的拂尘,都不允许带入殿内。


    傍晚时分,妙莲与一众饥肠辘辘的宫人从永寿殿里离开,穿过重重宫阙,朝着皇宫最深处的掖幽宫走去。


    永寿殿中原本供给宫人太监居住的偏殿,现已成了禁军侍卫的居所,以便老男帝发生任何意外时,他们能够在第一时间赶去救驾。


    侍奉老男帝的宫人太监反而要在偌大的皇宫里来回跑,这在老男帝看来正好,宫人们在路上耗尽体力,便无暇生事了。


    掖幽宫中,妙莲端起巴掌大的粗瓷碗,喉间滚动几下,便将寡淡的稀粥吞咽而尽。看着周围死气沉沉,饿得连话都不想多说的宫人们,妙莲眼底杀意翻涌。


    老男帝的永寿殿内,丝竹之声袅袅不绝,珍馐美馔如流水般呈上,每道菜都要经人试螙,可老男帝不过浅尝几口,便弃如敝履。


    剩下那麽多食物宁可倒进泔水桶中,也不愿赏给宫中的下人让她们填饱肚子。


    掌事的太监总是板着脸声称国库空虚,钱财都耗在修筑陵寝与行宫上,别说是宫人太监,连妃嫔娘娘都得节衣缩食。


    可永寿殿中的狗皇帝却能酒池肉林,奢靡无度,尽享人间极乐。若是能从这狗皇帝的奢靡中省下分毫,整个皇宫里便不会有人挨饿!


    妙莲轻轻放下手中干净得如同没用过的碗,决定就在今夜动手。至于能不能活着逃出去,看命吧。


    入夜


    妙莲等人跟着宫中太监前往永寿殿换岗,这条前往永寿殿的路她已经走过无数次。


    宫内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一旦发生什麽风吹草动,禁军守卫便会从四面八方追击而来。除非有腾云驾雾的仙家手段,否则何人能在这铜墙铁壁里杀了老男帝还全身而退?


    搜身查验后,妙莲进入殿中。老男帝怕死得紧,近日来直接宿在宽敞的大殿里。殿内烛火明灭,禁卫军肃立在旁,腰间的长刀泛着寒光。


    她知道,要取这狗男帝的性命,唯有一击必杀,趁乱突围。


    妙莲垂着头,一步一步地朝着老男帝的方向靠近。她未持兵器,却无丝毫惧意。


    毕竟,作为玄门培养出来的杀手,单凭双手,也足以一招制敌。


    距离老男帝仅有五步之遥,妙莲正欲动手,一个端着点心的宫人从她身旁走过,刚好遮住了附近几个禁卫军的视线。


    对方毫无征兆地攥住她的手臂,将她带离了老男帝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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