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当你在我身边时(一)
李琢光翻了个身, 从沙发上醒了过来。
芮礼给她盖被子的手顿了顿。
李琢光一睁眼就看到芮礼在眼前放大的脸,吓得猛然往后缩了缩。
“……”她呼吸都停滞,深吸一口气, 摸着自己的心口, 小声抱怨道, “吓死我了。”
芮礼却没有被李琢光吓到, 她平静地直起腰, 原本被她遮住的小夜灯光线重新照到了李琢光的身上。
芮礼淡淡问了一句:“回来了?”
“嗯?”猝不及防的一句认亲让李琢光怔愣了一下, 她眯起双眼盯着芮礼看了许久, “所以果然是你设置的时间?”
芮礼也许懂了李琢光在说什么,但她还是刻意装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李琢光笑笑,也没有继续追问芮礼。
她抬手撕开虚空,从裂缝中拿出一罐又一罐眼泪,还有她的游光。
把游光平放在桌面上,芮礼一丝惊讶也没有地接过了李琢光手里的眼泪, 一瓶一瓶地码好。
凌晨, 观千剑的房门忽然打开了。女人打着哈欠走出来,看到客厅里的景象后,一半的哈欠就卡在了喉咙里。
“你们俩……”
观千剑僵在原地,看到了李琢光身边那显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一片缝隙,李琢光的手伸进去以后就会消失,但不是变成断臂,因为李琢光会从中拿出一个装着液体的透明罐子。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睡得凌乱的床铺,又看了一眼现在的时间。
她借着身体遮掩悄悄地打开手腕上的终端, 看了一眼她们三个人的小群, 没有新消息。
她来底气了,撸起袖子大马金刀地走到两人身前质问她们:“怎么回事, 嗯?排挤我,嗯?孤立我,嗯?”
听到观千剑故意模仿霸道总裁的邪魅反问,蹲在地上盘点眼泪的李琢光仰头看她看得脖子酸痛,问道:“能不能蹲下来?你太高了,我脖子痛。”
观千剑听话地蹲在了李琢光的身前,又问了一遍:“所以你们到底是在干什么?带我一个呗。”
李琢光指指地上的眼泪罐子,说:“你帮我把每一个瓶罐的盖子都打开就行了。”
“……哦。”观千剑也不问这些瓶罐是要干什么,便蹲着走到最近的瓶罐小山前,伸手一一拧开盖子。
“万一倒了怎么办?”她抬头时看到周围打开盖子的透明瓶罐垒得整整齐齐,里面的液体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但还是有些担心。
李琢光摆摆手,表示无所谓:“都一样,倒了也没事。”
“为啥啊?”观千剑好奇问道,“里面的水都倒出来了,不就浪费啦?”
李琢光对她解释:“因为是需要它们……呃,蒸发,你就理解成蒸发好了,那不管有没有流出来,最后反正都是要变成气体的。”
她们两个人在客厅里堆满了眼泪瓶,打开瓶盖后看着眼泪升腾。
在她们说话的时候,瓶子里的眼泪也在不断蒸腾。
看不见的透明气体漂浮起来,穿过重重墙壁与星球大气,在整个世界外围包裹成一片透明的薄膜。
液体升腾的速度越来越快,观千剑前一秒刚打开一罐新的眼泪,后一秒那个罐子里就空了。
开到一半,观千剑猛地站起身,却一下因为体位性低血压而眼前发黑。摇摇晃晃地扶住沙发椅背稳住身形,眼前黑点缓过来以后,她说:
“傻不傻,我们只要把这些玻璃罐都砸碎了不就好了么?”
芮礼掀起眼皮,目光定在观千剑的脸上,手上动作不停地又打开一个玻璃罐。
李琢光笑着捧场:“好呀,如果你能把它们砸碎的话,那当然是最好的。”
观千剑「哼」了一声,她并不理解为什么芮礼和李琢光两个人现在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但她觉得今天真是自己的智力巅峰。
——也许这两个人没意料到自己居然能想到她们没想到的细节吧。
哼哼……观千剑嘴角勾起一个得意的笑容:“果然我就是文武双全的绝世天才……”
她顺手捞起一个玻璃罐,抻了抻手臂,特意卷起袖管露出虬结的上臂,甩了甩根本没遮住眼睛的刘海,嘴角勾着一个自信的笑容:“看好了。”
单手用力,手背上爆出青筋——然后她看着手心里纹丝不动的玻璃罐发呆。
李琢光仍然蹲在地上抬头看着观千剑,笑得灿烂无比:“怎么不继续捏了?”
观千剑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找借口说:“那不是……是我刚才失误了。”
李琢光挑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哦,失误啦?那要不要再试一次呢?”她拖长声音,语调揶揄,“我们的绝世天才。”
观千剑放下手里的罐子,认认真真地活动开了脖颈、手腕和脚腕,随后再重新拿了起来。
她食指在鼻子底下蹭了蹭,眼神决绝得好似接下去要做的事是上战场而不是砸碎一个玻璃罐。
“嗬——”
观千剑咬牙咬得脸颊的咬肌都鼓起了,右手甚至整条手臂都金属化上了,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然而那只小小的玻璃瓶仍然毫发无损。
李琢光一只手捂着脸低下头,虽然挡住了脸上的表情,但她挡不住自己不断抽动的肩膀。
观千剑又清了清嗓子,扯了一把睡衣的圆领口,把袖管放下来,规规矩矩地打开了玻璃罐的盖子放到一旁。
“人生嘛,重在尝试。”
“噗……”李琢光实在是控制不住从鼻子里喷出一口笑气,搭在缝隙里的手勾着缝隙的边缘抖个不停。
她浑身都因为憋不住的笑而抖个不停。
芮礼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扭过头去,继续勤勤恳恳地低头开瓶盖。
观千剑挫败地使用最原始的方法,而李琢光则从缝隙里拿出更多的眼泪,直到她手伸进去时只摸到了一片空白。
观千剑眼看着李琢光身边裂开的缝隙缓缓合起,装作没有看到,三缄其口。
等她们终于把所有的瓶罐盖子都打开以后,客厅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空罐子。
观千剑直起腰舒展身体,一边开口问:“那这些瓶罐要怎么……”
她话还没说完,那些瓶罐就在李琢光站起身的那一瞬间从上自下化为齑粉。
李琢光笑了一下:“这样就好了。”
粉末散去,融进墙壁里,也可能是飘出去一段距离后就自己消散在空中。
观千剑努了努嘴,她看着李琢光抽出那把熟悉的长剑擦拭剑身,芮礼则准备回房睡觉,女人站在沙发后方,嘴巴张了又闭。
最后,她问道:“是开始了吗?”
芮礼前脚刚踩进自己房间,闻言便是一顿。二人同时扭头望向观千剑。
被看着的人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但仍梗着脖子说:“怎么,我说错了吗?”
她忽然来了勇气,走了几步路到李琢光面前,高大的身体附身下来,阴影可以完全遮蔽住李琢光。
她眨眼频繁,喉咙干涩:“你是不是又不想带上我?”
李琢光放下了手里的游光,无奈地弯唇笑了起来:“你就算跟我去了,也没有用呀。”
见观千剑张嘴又要说话,李琢光连忙接上后半句:“这次我连芮礼都不会带。”
观千剑一愣,像是找到了队友一样小跑过去把芮礼连拖带拽地拉了过来:“你看看她——”
芮礼却一反常态地别过脸,从观千剑的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臂,囫囵回答一句:“我不看,谁爱看谁看。”随后便回了房间。
观千剑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芮礼房间的门在解离后又复合。
她眉头不自觉地皱成了一团:“你……是不是知道……”
李琢光仰着头,她脸上被小夜灯的昏黄灯光切割成明亮分别的两半。她分明是笑着的,可在黑暗里的那一半脸却看上去面无表情。
“是。”
“那我——”观千剑急急向前走了两步,似乎是想抓住李琢光的手,最后却克制地落在不远处的沙发椅背上,“那我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李琢光沉默着摇了摇头,她伸出手,手心覆盖在观千剑的手背上,柔声道:“别怕,不会是永别的。”
观千剑的手在李琢光的手覆盖上来的一瞬间抽搐了一下,她眼角泛起血丝,猛地闭上眼垂下头,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才从牙齿里挤出两个字:“三次。”
“嗯?”李琢光没听懂。
“三次……”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落在了李琢光的手背上,顺着肌肤肌理滑落,是一滴眼泪,她忍不住收紧了握着观千剑的手。
观千剑想抽回手,却又舍不得,只能用另一只手遮着自己狼狈的表情。
“为什么我会觉得我忘记你,忘记了三次?”
李琢光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一瞬。
——她是晴山唯一来源于四维的人,因此在时间重置之后,理论上来说,只有她会有记忆。
然而她也很快就释然了。
三维人给过她太多惊喜,在一次又一次的时间循环里她们能够做出也许自己都做不到的漂亮决定,而现在不过是留下了一点模糊的印象,正常。
她收紧了手指,攥着观千剑微微发颤的手:“你不会再忘了我了,我保证。”
观千剑狠狠抹了一把脸不吭声。
“喂……”李琢光起身,转成跪在沙发上的姿势,撑着沙发靠背凑近观千剑,“给点反应啊,这个承诺,我可是连芮礼都没给过哦?”
*
三一零。
燕义正笑着和精灵向导寒暄,庚孤和庞湛凑在一起,对她说这里和上一次来时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标志性的钟楼改造成了赛博朋克风的半透明时钟,四周漂浮着各式各样的小机器人,而那些机器人似乎都是某种阵法的一部分。
在精灵向导的带领下,燕义一行人再一次走进阔别许久的钟楼。
她们顺着螺旋状楼梯往上走,走了一两层楼的距离,于卿的脚步一顿。
在前方和精灵聊天的燕义听到于卿的脚步声停了,转头过来问:“怎么了?”
于卿维持着仰头的姿势,像是想在空中找什么东西,半晌后,她慢吞吞地摇摇头:“没什么。”
她刚刚好像在上面看到一个人影,但应该是错觉吧。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湛蓝的天际。
生命检测的异能没有反应,那应该是她的错觉。
其实她也不太确定。在流浪海盗船的任务结束以后,她用自己的异能又吃了几个新能力。
因为她本身的异种等级并不高,无法同时使用这么多异能,所以一个时间段内专挑某一种进行磨合。
这几天磨合的不是生命检测,尽管这个异能她已经融会贯通了,但也不代表就不会出问题了。
燕义看于卿的样子就知道不会是「没事」,但有外灵在场,她还是收回目光,没有追问。
精灵向导说,钟楼的阵法全盘重建了一遍,现在无论是材料还是阵法本身都是最先进的那一批。
——毕竟虽然精灵是长生种,那也得与时俱进嘛。
聊着聊着,她们就走到了顶。飞行异能的相原寿江老早就在门口等着她们了。
钟楼楼顶,还有一道视线藏在巨大华丽的门扉后,安静地注视着燕义一行人拐进钟表后的大厅。
罪人理应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一切。
她低下头,翻过手腕,看了看自己布满老茧的手。
那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就是有时候会和她妈一样,做出一些愚蠢的好事。
而她既然能救她一次,那就能救她第二次。
*
李琢光换好了衣服正准备出门,她的终端忽然响了铃。
不光是她愣住了,连芮礼也倏地回了头。
“谁?”芮礼死死地盯着李琢光手腕上的终端,像是要在上面灼出一个洞。
李琢光连忙低头查看来电显示。
——「刘平安」三个大字出现在她终端的表盘上。
李琢光不记得那一天她在前去幻想伙伴聚会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看芮礼的表情也该知道,这一天,刘平安本不应该给她打来电话。
第252章 当你在我身边时(二)
现在距离幻想伙伴聚会的时间还早, 李琢光走回了自己的房间里接通电话。
卧室门在她背后关上,通话刚接通的那一瞬间刘平安的声音就从终端麦克风里传出来:“在哪儿?”
她说得太急切,头一个字甚至没有完整地传过来。
李琢光答道:“在总部宿舍, 怎么了?”
听到这个答案, 刘平安松了口气:“在宿舍就好, 别出门。”
“……为什么?”李琢光忍了忍, 还是没有忍住问她。
刘平安那端沉默了几秒, 说:“能说吗?”
李琢光莫名就知道刘平安问的是四维的事情, 便说:“能。”
刘平安:“有人要阻止你去找四维的入口, 别出门,会被绑架。”
李琢光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但我现在……”
但她现在可以瞬移,也可以撕裂空间,一般意义上的绑架是奈何不了她的。
刘平安的语调依旧平淡如水:“是啊,即使是你有四维的能力,依旧会被绑架, 你懂我意思吗?”
“四维来的人, 不对,祇?”李琢光想到这个可能,但第一反应是否定的。
毕竟如果真是四维祇压缩了自己的身体来到三维,那么就相当于凭空给四维提供了一个找到晴山的锚点。
更重要的是,刘平安怎么会知道?
——李琢光突然意识到,她知道那些人对循环的存在有所了解,也知道她们会在八岁以后觉醒前世的记忆。
但她并不知道,她们对于四维和三维的了解到底有多少。
现在危害晴山的东西, 她们到底觉得是某一个强大的死物异种和辐射, 还是跨越维度的东西。
李琢光并不知道她们的想法到了哪一步。
如果刘平安知道三维和四维不同维度的存在,是否说明她们对这一切也是有所了解的?
……至少蓝一一会知道吧?这个女孩本身就是从二维来到三维的纸片人, 而大家对她那薄薄一张的身体也并未表露出过多的奇怪,还比较能接受。
算了,现在纠结这些没有意义。李琢光想。
等她回神时,才发现刘平安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说过一句话。于是她又问了一遍:“是四维来的祇吗?”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李琢光反复确认了仍然正在通话中。
等到电话上的时长跳到五分钟的时候,才忽然又响起嘈杂的声音,刘平安回答道:“不好意思,信号不太好,你刚刚说什么?”
李琢光一时之间不知道刘平安到底是真的信号不好,还是不愿意回答的借口。
但她还是重新问了一遍:“我说,要绑架我的是四维来的祇吗?”
刘平安那边的声音很嘈杂,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完全安静。那大概就是刘平安说的信号不好。
“算是……她不……什么好……小心……别出……”
李琢光猜,刘平安还是想让她别出门。
可是那怎么行呢?她回到这个时间节点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去参加幻想伙伴的聚会。
她还想再问有没有什么办法避免,或是对方是用什么手段来绑架她的。话没说出口,刘平安那边的电话就啪嗒一声断掉了。
「嘟——」的忙音在耳边响起,李琢光无奈地关上了终端。
很好,很戏剧性。她转身出门。
就算真的有人要绑架她,今天这门她也不得不出。否则自己重置时间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被绑架以后还能想办法逃出来,当个缩头乌龟躲在宿舍里才是真的没有前途。
李琢光把这件事和芮礼说了一遍——没和观千剑说,因为她知道这事儿如果让观千剑知道,这家伙肯定要吵着闹着陪自己去。
芮礼表示她知道了,给李琢光的终端上按了个定位芯片。
李琢光看着她动作,冷笑一声:“你不是可以直接查我的个人芯片位置吗?”
芮礼假装没听到李琢光说的话:“碰水也没事,如果这个芯片的信号在三维消失的话,就会自动给我发射求救信号。”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终端定位芯片的作用:“这个芯片可以暂时把你伪装成我的等级,但你得小心点,别真的跟人家硬碰硬,你这零级的小身板经不起人家一拳。”
李琢光:“喂,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一般来说,如果是四维的话……”芮礼百忙之中抽空说了句「没有」,然后接着上一句话截断的尾巴继续说,“你用四维的能力也就能解决,毕竟你在四维也算是最强的,不是么?
“而如果是用别的办法。”芮礼耸耸肩,把终端重新戴回李琢光的手腕上,“那你就等我破译代码坐标,然后听天由命吧。”
“我死了,你不管?”李琢光瞪大了双眼,压低声音问。
芮礼没有感情地扯起嘴角:“不管,爱谁管谁管。”
李琢光假哭:“……呜呜。”
芮礼:“早点滚。”
李琢光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往外一步一挪,芮礼把她送到门口,关门前忽然开口说了一句:“你不会有事的。”
“嗯?”李琢光没反应过来,芮礼就一下把门关上了,差点撞上李琢光的鼻梁。
她摸摸自己的鼻子,讪讪地下楼。
因为她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路上每一个人看到都好奇地问她是不是要出去郊游。
她咧嘴一笑,答道:“那倒没有啦,帮朋友搬点东西过去。”
李琢光没开自己的车,打了辆车,也没让司机把她直接送到地方。而是停在了最近的一座商场。
虽然说是最近的商场,但走过去还需要四公里左右的路程。越走越偏,鼎沸人声都被抛在了李琢光的身后。
临到场地旁边,她发现附近有好几个监控都被破坏了,因为这里地处偏远,四周除了破烂的铁丝网就是一片荒地,市政厅估计也不想多费钱来修监控。
也不算特别荒,就是没人来的废弃地带。楼房上爬满了青苔和植物,钢铁被雨腐蚀得锈迹斑斑。
李琢光钻进路边的公共洗手间。在隔间里戴好兜帽,调整好掩盖体型的肩垫和增高垫,戴上面具。
她没有在换好衣服的第一时间里走出去,她听到隔间外面还有许多人出入。隔壁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响,李琢光屏住呼吸,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异种的听觉比常人更敏锐,等级越高越是敏锐。因此李琢光只能借着对方换衣服的巨大声响里,轻而又轻地喘一口气。
好在连续来了几个人都没有发现李琢光的存在,等陆陆续续都离开了五六个人以后,李琢光才打开隔间门出去。
正巧,遇上隔壁隔间的人也打开门走了出来。
两个乔装打扮的人弗一碰上面,李琢光就后悔了。
啊啊啊,她怎么没想到可以直接穿玩偶服!!玩偶服是最能遮掩体型和身高的服装啊!
她好笨,要是一会儿聚会里只有她一个人穿着不是玩偶服的外衣,那就完蛋了。
她悔得肠子都青了,但没办法,穿着泰迪熊玩偶服的人对她浅浅点头,于是她也只好回了个点头。
玩偶服头也不回地走了,李琢光在原地捶胸顿足了两下,才抬起步子跟了出去。
她注意到拐角处有一只鞋子收了回去,没有更多地查看那里是谁。
看来要来幻想伙伴聚会的人基本都会来这个公共厕所更换衣服,基本上是形成一个共识了。
根据邀请函上的地图指示,李琢光走进了一栋废弃的别墅。
门口的栏杆破了大半,地上的石板路坏的坏,烂的烂。杂草丛生,长得快比李琢光的小腿都要长了。
别墅的窗户也大多破裂,用漆黑的胶带贴着挡光。外面的光漏不进去,里面隐约能看到有一道身影晃来晃去。
也可能只是窗帘被风吹动。
她撩起自己的外袍,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李琢光其实不太想在自己的外袍上留下什么痕迹,自己身上的东西当然越少越好。
在这里用缩地成寸?可以吗?
有点麻烦。虽然她现在伪装成了十级异种,但让生命体瞬移的异能不在目前所有的异能谱系中。
用了不就露馅了吗?谁知道这儿门口有没有主办方的监控?
这里是童年幻想伙伴的聚会,李琢光肯定认识这里每一个人,但主办方既然选择全体成员掩盖自己的外貌表象来参会,肯定有其用意。
李琢光并不想在什么都不了解的状况下破坏这个规则。
正在门口踌躇,她听到左侧传来一声「轰隆」,大概是哪儿的风吹倒了个铁片。而这时她忽然想到——
观千剑在流浪海盗船里曾经使用过一种文字游戏的异能,而如果她还有言灵能够生效……
也许可以借用那个文字游戏,搭配上言灵,这样可以最小程度消耗自己的能量。
李琢光在自己的成语库中随便挑选了一个词,压低声音小声说:“避如蛇蝎。”
顿了顿,她又严谨地补充道:“当我独自一人走在这片草地里时,这里的草会认为我是蛇蝎。”
说完,她试探着迈出了一步。果然,那些快及膝盖的杂草纷纷往两边弯下腰,避开她的双腿。
诶,不是说有人会绑架她吗?怎么她都快到聚会地点了,所谓的绑架犯还是没有出现?
*
燕义打开了圆形大厅靠近入口左侧的第一扇门。
精灵向导告诉她,这里是阵法的起源房间。空中漂浮着一个无人机,身上绑着十来根彩色的细线,但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那并非真实存在的细线而是一些半透明的光绳。
第二间房间里是两个无人机,第三间里是三个,以此类推。
她们把每一扇房门都打开,房间里的魔法阵片段拼成一块完整的画面。绿光依次从第一个房间里亮起,像是流淌的河水一般顺着线条点亮每一间房间。
在所有的线条都亮起绿光的时候,这一层地板「轰隆」作响开始摇晃,只见大厅中央缓慢地隆起一个砖红色的小土坡。
土坡凝聚成了桌子的样式,上面刻着一张象棋残局,在旁边还有乱七八糟的几百根线条。
“……这是什么?”相原寿江见精灵向导没有阻拦,便凑上前去查看那张砖红色的小桌子。
“围棋?还是象棋?”庚孤走到相原寿江的身边,看到桌面上吃得只剩四个棋子的棋局。
丹尼斯把魔方往口袋里一塞,上手隔空点了点两个点位。
燕义笑着问:“是这种方法能解决这个残局吗?”
“嗯。”丹尼斯应了一声。
庞湛则是在数棋局旁边的线条:“这里的正好是199比199。”
“那就是看要让谁赢咯?”庚孤抱着双臂搭话,“有什么区别?我要是让黑方赢了,这钟楼会不会把我埋了?”
精灵向导笑眯眯地插话:“当然不会,这个您放心就好了。”
“其实也不是要赢吧。”于卿语气平淡,“说不定是要它们平局呢?”
庞湛点了点头:“是啊,这个残局其实只能平局了。
“丹尼斯刚刚说马往这儿走,那将军就可以下移一格,只要保证不去这两个点位,红方都没有办法主动将军。
“红方也是,只要不往这里走,黑方拿它没办法,因为没有办法把它完全堵死了。”
庞湛没敢碰桌子,后退半步保持距离:“我觉得这个残局不是为了让我们解开的,而是已经出结果了,展示给我们看的。
“——所以与其纠结这个棋局怎么解,不如研究一下这里的线条都是什么意思。”
她指尖遥遥指向「199:199」下方的那一堆线条。
看上去好像是个类人生物,有脑袋有四肢,画风颇为抽象,勉强看得出是躺在地上的。
在仔细观察那片线条时,精灵向导忽然直起身,脸上挂着一个微妙的笑意。
“人类,你知道在这里,时间代表着什么吗?”
燕义挺直背脊,自始至终弯着的双眸和唇角弧度不变:“代表着什么?”就像一个真正好学的学生在和一个乐为人师的年长者对话。
第253章 当你在我身边时(三)
“代表这个世界是单线程的, 代表你们的人生是没有回头路的。”精灵向导说话时双眼往下垂,像一匹洁白又温顺的山羊。
——「你们的人生」。
燕义捕捉到这个前提条件。
如果这么说的话,精灵的意思是只有人类的人生是没有回头路的, 而别的种族却会有。
“精灵能回溯时间?”
燕义不动声色地将双手背到身后, 庚孤眼睛快速下撇, 随后若无其事地将眼珠转了一圈, 与庞湛快速地视线交错。
二人不约而同地嗤笑了一下, 就好像是在嘲笑燕义问的问题太愚蠢。
精灵向导抬眸, 目光在她们身上转了一圈, 似笑非笑道:“当然不行,只有我们的初代王可以逆转时间。”
精灵族的初代王失踪了,燕义知道。每一次任务要和精灵族的挂钩了,总是最让人头疼的,就担心哪一个部分没有做好,招致了精灵族的怨恨。
“其实我很好奇。”燕义说, “如果这不算是一个冒犯的问题的话, 我很想了解一下,精灵族最初是如何诞生的。”
比如怎么就能选出一个初代王,毕竟精灵是从植物中生长起来的种族,在阶级划分这方面,按理说应该没有动物那么鲜明。
能有什么实力划分?长得高的会遮蔽太阳,长得矮的就晒不着了?
精灵向导笑容依旧是毫无变化的和煦:“这当然不是一个冒犯的问题。”
她正说时,相原寿江的终端忽然亮了亮。她用手捂住终端屏幕低头查看,发现是个陌生员工通过内部员工网给她发来的消息。
「【临时连接】保卫厅时馥:你们现在在三一零?」
相原寿江下意识想找燕义或是庞湛询问这该怎么回, 但想起她俩现在都在与精灵向导周旋。
而且她也不敢确定时馥是要干什么, 万一是什么不太好的事儿让精灵向导知道了,那就麻烦大了。
她便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将求助的目光投给了于卿和丹尼斯。
但她看了这两人一眼, 最后还是扁扁嘴准备自己研究一下措辞。
求助两个闷葫芦如何社交……那还不如指望自己能绞尽脑汁想出什么高情商的回复。
她走到了不远处的角落里,面壁思过一般蹲到了角落里。
对面的时馥因为她已读不回的时间太久,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催促:「你好,在吗?急事。」
相原寿江呼出键盘,斟字酌句地思考要怎么回复。
在晴山总部的时馥和一群人就看着聊天界面上,相原寿江那「对方正在输入中……」的状态持续了两三分钟,才终于发过来一条消息。
「【临时连接】清剿部相原寿江:怎么了?」
想了这么久就想了这么三个字?
时馥是有些无语,但在三一零的相原寿江看到自己消息刚发出的时候,状态就瞬间变成已读,吓得她把聊天界面切了出去。
盯着聊天列表发愣,时馥回复的速度相当快。
「你别紧张,是我们这里有一个案子需要你……」
完了完了,后面的就看不见了,要看见就只能重新点开,而一点开对面就会知道她看了消息。
如果一直未读还能假装自己在执行任务,但是已读……
相原寿江咬牙点开了那条新消息。
「……从旁协助一下,是关于三一零那边一个违法的人类园区。」
她看完了一整条消息,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什么和精灵族有关的事,不然她夹在中间太难做人了。
她回复:「我这次是和队长一起出来的,我还需要征求队长的意见。」
「【临时连接】保卫厅时馥:当然,没有问题。」
相原寿江发完这些,便有了打扰燕义的底气,毕竟保卫厅那边围剿违法园区的事情也挺重要的。
她们那一拨人分了好几个队伍,去那些她们觉得有问题的地方一探究竟,燕义这支队伍和庞湛恰好分到了三一零。
其实她们自己也不知道今天来到这里到底要干什么,所以精灵向导带着她们进入钟楼便也顺从地来了。
她们原本的目标是钟楼或是精灵族圣地,后者大概率进不去,就算能进去也得用点特殊手段,便不会抱有太大的希望。
既然三一零本身有个小任务,说不定能给她们带来什么线索。
因此相原寿江戳了戳燕义的肩膀,燕义先是抬手示意她等一会儿,听精灵向导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才跟着相原寿江走到一边。
“怎么了?”
精灵向导所描述的精灵族初生的故事和任何的童话都一样,什么日月共辉,灵气同生,燕义也听不出什么线索。
相原寿江把自己的终端聊天界面展示给燕义看,燕义快速翻阅了一遍,直接就着相原寿江的账号回复时馥。
「【临时连接】清剿部相原寿江:您好,我是八四七队的队长燕义,您说的人类园区是什么?我们愿意协助您的调查。」
「保卫厅时馥:是一个表面上正规的工业园区,目前我们的技术人员已经查到该园区内兼具诈/骗和传/销。我们的请求是希望你们在外围探查一番,不必进入园区。」
「清剿部相原寿江:知道具体地址吗?」
「保卫厅时馥:有的,我发给您。」
时馥发来一个包括了地址在内的文档,将她们能够公开给清剿部的资料全都整理好了。
燕义看了看那地址,忽然计上心头。她走到精灵向导身边,把地址给向导看:“您知道这个地址要怎么去吗?”
精灵向导一低头,看到终端上的人类文字便愣了一下,抬起的目光变得有些警惕:“你要去这里干什么?”
燕义说:“是我们在这里发现了一个违法的人类工业园区,里面的人类在做诈/骗和传/销,很多人类还有精灵都受害了,我们需要端掉这个窝点。”
燕义不了解这种园区的业务范围,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精灵被骗了。但总要拉几个不知名的精灵下水,才能让精灵族同仇敌忾。
闻言,精灵向导脸上的表情更惊讶了。她微微瞪大了双眼,片刻后抿唇笑了起来:“这是不可能的,人类。因为这个地址,就是精灵族圣地。”
说到这里,她脸上的神情一落,双眉紧紧压着她的眼眸,让她本就内凹而阴影深重的眼窝颜色更深。
“我并不知道你们是用什么方法得到这个地址的,但我希望你们可以立刻销毁。”
话语间,木质地板缝隙间生出了密密麻麻的枝叶与藤蔓,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粗壮,长出新叶与新花,绕着大厅里几个人类的脚虚虚拢着。
仿佛她们只要说一句「不行」,精灵就会立刻驱动植物将她们绞杀。
燕义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植物,并不急躁,而是不着痕迹地松开了录音的按钮。
一旁的庞湛也并不在意伸到脚边的藤蔓,和丹尼斯一起专注地看着红桌子上凌乱的线条。
很快,她们看到那个躺在地上的类人生物旁边出现了更多的线条,像是画素描时涂涂改改的纠结,画三根改两根。
线条出现的速度很快,但桌子也一直在更改那些线条的方位和长短。
约莫过了几分钟,庞湛才勉强认出那是个什么东西。
是一个直立的类人生物。
不同于躺在地上的那个,这个类人生物的脸部有好几道线条,明显代表着它的眼睛、鼻子和嘴巴。
它梳着一个高高的马尾,但那马尾并不像躺着的那个类人一样有毛糙的碎线条代表碎头发,而是一个完整的、平滑的曲线。
又过了几息的时间,直立的类人生物脸上的五官忽然都被擦去,紧接着,出现在了躺着的那个类人脸上。
*
李琢光踩进了庭院前的杂草丛里。
意想中以为草地里会有的圈套也没有出现,李琢光白白准备了那么久。
脚后的杂草在她的身后收拢,前方又乖顺地分开。
要绑架她的人到底在哪儿?怎么她都快到目的地了,还没出现?
这么想着,李琢光又往前走了两步。
诶,奇怪啊,这儿真的很荒凉啊。那偶尔这种幻想伙伴聚会的存在,在本来荒无人烟的地方突然出现那么多人类,反而更显眼了吧。
李琢光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一个人影也见不着。
荒得有点不对劲了。
她刚才在公共洗手间里换衣服的时候,能听到外面来人很勤,但问题是现在她站在这儿站了这么久,却没有一个人出现。
是她走错地方了?不对,邀请函上的地址分明就是在这里。
她低头,刚要打开邀请函再确认一眼,福至心灵地意识到一个问题,慌忙要从院子里退出来。
然而一扭身,便看见那个穿着泰迪熊玩偶服的人挡在路中央。
李琢光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眉心一跳:“是你。”
邀请函上的地址不是真正的地址,当然也可能是真的地址,也可能这张邀请函就是假的。
但无论如何,这个地址指向本身,就是绑架犯想要的结果。
泰迪熊不说话,就静静地站在那儿。
TA手里没有拿着刀或是枪械、绳子,就一只双手空空的熊。
透过头套上那双黑色的眼睛,或者是头套的鼻孔,李琢光感觉自己和头套里的那双眼睛对上了视线。
泰迪熊不说话也不动作,李琢光不敢随便乱动,生怕触发了什么开关。
其实现在想想,自己当时在隔间里,隔着门板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也不能判断确实有很多人走了进来。
如果她是异种,还能靠判断外面异种的等级,从而判断有几个人来来去去。可惜她现在虽然拥有了异能,却仍然不是异种。
所以,很有可能嘈杂的脚步声都是泰迪熊一个人伪造出来的声音,目的就是为了欺骗她,让她放下戒心,觉得这里就是真正的聚会地点。
——那个所谓的聚会是否存在还有待商榷。
不,不对。那个聚会一定是存在的,否则她在重置以前的时间线里,就不会在今天去参加完聚会,还在卧室的板子上留下那一行字。
而且邀请函上的地址也没有变化,因为她记得,重置以前的地址就是这一行字,一个数字都不会错。
所以被影响的,是她的认知?
可她大脑现在都是四维的了,什么三维的科技能影响四维的认知?
再联想到刘平安说,就算她用四维的能力也无法逃离的时候,眼前这个泰迪熊……不会真是哪个追来的四维祇吧?
那它为什么没有成为四维找到晴山的锚点?
李琢光脑子里在头脑风暴,而那只泰迪熊就那么安静地、一言不发地站在不远处。
李琢光眯起双眼。
不会这个玩偶服里……其实压根就没有人吧?
可惜这次出门李琢光什么检测生命的东西都没带,在没有生命危险的前提下,她也不愿意这么早就动用四维的能力。
她双手背在身后,偷偷地给芮礼拨去一个电话。
然而终端从手腕处传来的震动表明,芮礼没有接她的电话。
于是她换了个号码,用紧急通话打给了保卫厅。
本应在没有信号的地方也能拨通的电话,却在几秒后再一次传回了震动。
……可能这个地址是对的,但是空间错了。
空间异种?还是幻境异种?
李琢光一边思索着可能性,一边缓慢地靠近院门口的泰迪熊。
这家伙到现在为止还是一动不动,李琢光真开始怀疑里面到底有没有人了。
“你好?”她又试探着出声,“如果你是准备绑架我的人,你现在就可以脱下头套了。毕竟在这个空间里,你是无敌的,对吧。”
所以才能让泰迪熊无知无觉地突然出现在身后,没有被她发现。
泰迪熊还是没有反应。
杂草在李琢光脚后跟收拢,她走到了泰迪熊的面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泰迪熊的鼻子。
没反应。
李琢光深吸一口气,伸手以最快的速度摘下了泰迪熊的头套。
第254章 当你在我身边时(四)
泰迪熊巨大的头套拎在手里, 而玩偶服的衣物却像一滩烂泥一般软趴趴地瘫了下去。
泰迪熊的玩偶服里没有人。
李琢光翻转头套,当然头套内部也没有她想象中的一个断头。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毛绒衣物,摸得出质量很好, 因为一堆衣服抱起来的重量很沉。
鞋子又软又厚, 有些像是冬天人会穿的棉拖鞋。
里面垫着一层软和的兔毛, 光是看着也知道穿上去很暖和。
但那些兔毛并没有被压扁, 而是维持着刚出厂时的样子, 看起来是没有人穿过。
……那刚刚, 这个泰迪熊是怎么能站在那儿的?
李琢光把手里的东西扔在地上, 她简单地靠将衣物翻开检查了一下有没有遗留的线索。
然而干干净净,连根头发都见不着。
她思考着要不要把这身衣服剪开来看一眼,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拐角传来脚步声,连忙把地上的东西全都抱在怀里。
扭头四下看了看,小跑着越过院子的栏杆,躲到了左边别墅院子里的滑滑梯背后。
有个人走了过来, 李琢光听到了很轻的脚步声。
那个人走到了院子门口并没有停留, 而是熟练地踩进草丛。
草叶与衣料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地穿过了院子,走到别墅门口。
踏在别墅门口的木质台阶上,长时间被水汽和青苔腐蚀的台阶在人刚踩上去的刹那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长到人小腿的杂草,这个品种的长到这个高度,废弃的时间应该相当久了,可能十年左右?
按照李琢光的经验推测,木地板腐朽的程度加上那声音的大小……
这一次来的人, 连带着伪装的衣物体重差不多在一百六十斤以下, 因为再重就可能会一脚踩碎这里的地板。
因为来这里的只会是女性,那么若是文职, 差不多一米七五以下,若是武职,就要更矮一点,一米七出头顶多了。
——大多数武职都限高限重,除非是特种异能,才会破格录取。
那人大概是被这声音吓到了一下,动作顿了顿,但那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便继续往上走。
走到别墅门口,恰好吹起了一道风,吹响了别墅门口悬挂着的风铃。生锈的铃舌并不能再响起清脆的叮铃,而是只剩下沉闷的碰撞声。
那人并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按下门把手打开了大门。
大门打开时传来的尖叫声更加危险,像是随时都可能会在人类的外力之下断成两截。
那人依旧顿了一下,在这短暂的停顿里,李琢光听到院子右边的角落里响起一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类似于「咚」的一声,随后那东西还往外滚了一段距离。但因为是掉在草地里,柔软的泥土吞咽下了大部分的声音。
停留在别墅门口的人也听到了那声响,但TA没有更多的动作,也许只是扭头看了一眼,也许根本就没有在意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TA脚步极慢地走进了别墅内部,随着木门绝望的啸叫,又将门给关上了。
李琢光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四周没有人了以后,才小心翼翼地从滑滑梯后面挪了出来。
别墅的门前有一片扇形的区域,灰尘被刚才开门的动作扫开了一片。
她看向之前发出落地声响的地方,那里就是一片草地,紧挨着一个没蓄水的泳池。
……咦,怎么感觉这地方看起来怪眼熟的。
李琢光眉心微蹙,目光环视一周。
她刚刚没发现,但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这别墅、这院子,怎么和芮礼家的布置这么像?
等等,刚才院子里有泳池吗?
她往前走了几步想要靠近泳池看了清楚,走到院子栏杆边才发现不对劲,原本长到小腿那么高的杂草不知何处变成了修建得整整齐齐的草丛,断裂毁坏的栏杆也修复成崭新的原状。
李琢光停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里才是聚会的真正目的地,还是绑架她的目的地?
所以她应该干什么?直接进别墅,还是躲去哪儿?
好吧,这是她来前未曾设想过的场面。
她还以为被绑架就是惊心动魄的打斗,要能到聚会现场那必然是和平的。
先搞清楚这里到底是绑架还是目的地,然后再考虑要不要用四维能力逃出去。
这么想着,李琢光找到了院子围栏边的一个小缝隙,用熟练的手法将围栏从那个断痕处打开,走进来后重新严丝合缝地关上。
她以前每次偷偷来找芮礼玩,但身高还没长到能直接跨越栏杆的时候走的就是这条道。
看来这里的确就是芮礼的家。
是哪一段记忆呢?
天空是极其鲜亮的蓝色,万里无云,也看不到一丝云彩。而草地反着油光的嫩绿色,往上蹭一脚,都疑心会不会沾下些颜料下来。
李琢光顺着小路走了几步观察庭院内的布置,那泳池底部垫满了海绵。
李琢光记得那是因为小时候芮礼的表妹不小心掉下去摔破了脑袋,当时她和芮礼都在旁边,及时捞了一把才没酿成大祸。
后来为了安全起见,冬天泳池里不放水的时候就垫着海绵,以防还有人脚一滑摔进去。
冬天?可这周围的草啊树啊的,全都翠绿着呢。芮礼家庭院种的树可不是什么常青树,秋天的时候会掉很多叶子,然后李琢光和芮礼就躺进佣人清扫的落叶堆……
主要是李琢光躺,芮礼在旁边看着,但最后都会被李琢光拉下水。
现在想起晴山这一世小时候的记忆,还怪怀念的。李琢光想。
她在那无数个世界里度过了无数完整的一生,可是不得不说,在晴山的这短短六十多年才是她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有李载雪,有芮礼,睡觉、吃饭、上学、考试。
现在想来,她读书的时候喜欢上学,工作的时候喜欢上班,大概也是这么一种心情。
她不再需要为她人奔波,而只为自己活。
无论在什么时候,「为自己」这三个字总是充满了诱惑力的。
李琢光在庭院里慢悠悠地散步,停在了一处小矮坡前。
她好像还能看到年幼的自己和年幼的芮礼躺在草地上仰望天空,共同谈论着小孩的人生。
——哦,现在想来,那时候只有她是真的在谈小孩的愿望,芮礼只是一个迁就她的、困在小孩身体里的大人。
想到那些回忆,盯着土坡上的小花发愣的李琢光就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正是因为没有恢复记忆,所以她不需要考虑那些沉重的话题,只需要像一个寻常人家的小孩一样快乐长大就好了。
是快乐的,也是逃避责任的。
倘若这个世界可以安安稳稳地进行下去,不必被四维追杀,那她乐得轻松,永远不想起那些事也没关系。
可是。
李琢光嘴角的弧度一点一点地落了下去,她撇过头去,看向别墅落地窗里干净整洁的客厅,有一个将长发包进发网的人坐在那里。
背对着坐,除了通过TA的身形能判断出是个文职人员以外,别的什么都看不出来[注]。
是刚才走进去的那个人吗?李琢光不知道。
她只是在想,这天的颜色好蓝,这草地的绿色好耀眼。
如果芮礼在这里,她一定会对这个把她家的颜色弄得饱和度高到让眼睛痛的人大骂几句没品味。
她仿佛就听到了芮礼在她耳边对着幻境主人冷嘲热讽的声音。
这要让她怎么才能放得下呢?
是的,快活一辈子固然是好的,永远为自己总是不会出错的。
但她该尽的责任还没有尽完,该负的义务还没有负完。
是她把那些人从原来的世界里带出来,带到晴山来。
她有的时候也会想,晴山是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呢?
对于她们来说,难道不是从一个地狱逃到另一个表面上是天堂、实际也无法逃脱死亡威胁的地狱吗?
她们真的是自愿和她走的吗?会不会是因为看到了她的异能,害怕她把她们杀死而不得不就范?
那她和压迫她们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呢?
继而便是她真的能给她们快乐吗?什么样的快乐是有意义的,又凭什么说另外的快乐不算快乐?
一旦陷入虚无主义的泥沼,就会继续往牛角尖里钻。
如果没有人能拉她一把,那么她就将永远囿于这滩沼泽地里迈不出来。
平常这个角色会由芮礼或是霍听潮扮演,而现在,就只有眼前这些饱和度奇高的景色了。
——对了,可是。自己刚刚是想到一句可是,然后被别墅里的人吸引去了视线,才导致思维奔逸。
之前在想什么来着……哦对了,是在想只要晴山不受威胁,那么自己不想起来也没关系。
可是李琢光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四维祇就是悬在晴山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迟早会有掉下来的那一日,而倘若她在此以前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那么多年来的付出就将毁于一旦。
是的,暂且先不管什么快乐不快乐这种精神层面的东西。
既然精神的哲学她理不清楚、要钻牛角尖,那么物质的总是可以的。
——至少为了她在晴山里所付出的沉没成本,她也得让自己脱离出那个状态。
想通了这些,她抬脚走向别墅的正门。
别墅正门也恢复成了崭新的模样,风铃里没有锈迹,风一吹过来,便清脆地泠泠作响。
门边上有个门铃,李琢光按响了它。
等待了没多久,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人是刘平安。
李琢光怔愣了一瞬,她没有想到在这里等待自己的居然会是刘平安。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地说:“刘院长……”
刘平安也没有被发现的窘迫,或是逃避的眼神,她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侧身让开进门的路:“请进。”
李琢光在门口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别墅。
她现在还觉得没有到能用四维能力的时候,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能不能看到刘平安的过去未来。
刘平安在前面引路,她走在后面时,脑子里就在疯狂给刘平安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找补。
——谁说这里一定是绑架她的地方呢?也许刘平安是中途拦截了绑架人的计划,把她救到这里来的。
然后电话里最后不良的信号大概也是因为需要在幻境里躲避绑架犯的追踪,因此最后完全断联,就是刘平安必须彻底切断和现实的连接。
对,这样就很合理。
李琢光跟在刘平安身后走到了客厅,就是刚才李琢光看到她的那个落地窗前。
她们面对面坐在餐桌的两侧,桌面上摆着一个琉璃的花瓶,里面空无一物,没有插着花。
李琢光不出声,刘平安也不说话。客厅里落针可闻,从落地窗里透进来的光线中漂浮着细微的灰尘,就像一个没有工作的午后。
二人僵持了片刻后,居然是刘平安先憋不住:“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琢光凝视着桌对面刘平安微笑的脸庞,说:“其实我更应该先问这里是哪里吧?”
她顿了顿,补充一句:“我记得刘院长您的异能不是幻境。”
所以如果她刚才给刘平安找补的理由是事实,那么必然还有一个幻境异种在帮刘平安。
女人笑笑,不置可否:“你怎么不看看我现在能不能被你看到过去和未来?”
李琢光摸了摸鼻子,模棱两可道:“我对别人的隐私不感兴趣。”
“是吗?”刘平安挑眉,这是李琢光第一次看到她那张堪称扑克脸的脸上露出这么大弧度的笑容。
“那你还挺有道德的,不像我,总是忍不住去看。”
李琢光这下彻底呆住了。
比起「刘平安怎么是四维祇」的念头,她现在脑子里全是「刘平安怎么就这么大方地承认了?」
刘平安被李琢光那副呆滞的神情逗笑了,她低低闷笑了几声,才说:“不然你以为你光靠自学就能学会如何创造世界?”
第255章 当你在我身边时(五)
既然刘平安是四维祇, 那么很多事都能解释了。
比如为什么刘平安能跟着她出现在别的世界里,她又没有像带着芮礼那样带着刘平安,而刘平安也没有在缝隙里待过。
再比如, 为什么她看不到刘平安的过去和未来。
四维祇之于三维人是降维打击, 也就是所谓的「高」人一等, 她不需要经过谁的许可就可以直接看到每一个三维人的过去和未来。
而四维祇和四维祇之间是「平等」的, 四维祇之间看过去未来就像三维人之间看对方的终端。
能看, 但要么通过对方的允许, 要么使用不合法的手段。
所以刘平安出现在那些世界里——李载雪世界的医生朋友、霍听潮世界的锻剑大师、芮礼世界的兽医……
那些刘平安并不是像芮礼那样「跟着」李琢光, 而是以另一种身份出现。
不是朋友,也不是同行的同伴,那要么是敌人,要么是……
刘平安的心态其实是有个转变的。
在李载雪的世界里劝李载雪放弃李琢光重新生一个孩子,在芮礼的世界里,她明明知道李李就是李琢光, 但还是帮助她解决「我家的猫怎么在响」的问题。
至少没有主动暴露李琢光的坐标, 并且给予正向的帮助。
后来在霍听潮的世界里就只在旁白里出现一下,更别提再之后的世界。
如果刘平安说的、协助创建世界是真实的,那么后面她不再出现也有了解释。
在李琢光探索世界,「历练」的时候,刘平安需要帮助她、这个不明白世界是如何运作的家伙维持晴山的运转。
……想想也是,创造一个合理的、能够运行的世界有多么不易,要物理法则,也要哲学思辨, 怎么会是李琢光一个人自己瞎琢磨能琢磨出来的事情。
“等一下, 所以……”李琢光想到刘平安在电话里说还有人要绑架她,“这个世界除了你以外, 还有别的四维祇?”
刘平安轻轻点了点头:“对,你知道是谁吗?”
是谁?李琢光被这问题问住了。
她还真的不知道。
如果按照看不看得到过去未来为参照,那么这个世界上除了刘平安以外,好像就没有第二个她看不到的了。
——在芮礼「家」的时候,霍听潮和屠十步都来看过她,当时她能够看到这两个人的过去和未来。
是她没见过的人?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刘平安就不会让她猜。
她迷茫的眼神对上了刘平安温和而鼓励的神色,看到对方眼角笑出的褶皱,还有在高饱和度的阳光中颜色变得浅淡至银灰的头发,福至心灵。
“你不是刘平安。”
刘平安脸上的笑容一顿,随后笑得更加灿烂了。
“好孩子,真聪明。那我是谁呢?”
「刘平安」五官周围的皱纹愈来愈多,她的目光温柔得像一汪春水,双眸弯成了新月,使得她整张脸都变得毫无攻击性。
李琢光的眼睛因为频繁眨眼而让睫毛投下的阴影在脸颊上胡乱拍着,不知何时窗外的阳光变成了从头顶照射来的顶光,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
*
桌上那个五官消失的类人线条很快也消散了,只在地上留下了一滩三角形的线条。
而那个获得了五官的类人动作像是定格动画一般,一下一顿地起身,在三角形面前愣了一会儿,似乎是弯腰把那些东西捡了起来。
相原寿江看了一会儿,没有看懂:“这是什么意思?”
庞湛皱着眉沉思,丹尼斯一只手插兜,轻轻摸着口袋里的魔方。于卿与燕义对视了一眼,燕义冲她微微摇头。
只有庚孤搭腔:“我把脸给了你,你继承了我的使命?”
精灵向导像个机器人一般,脸上挂着永恒不变的弧度,双手交叠在小腹前,静静地看着几个人类研究桌子上的谜题。
相原寿江:“啊,那为啥是站着的给躺着的?一般来说,感觉都是站着的人更有活力嘛……”
庚孤笑了一声:“为什么?因为站着更累?”
相原寿江挠了挠头:“对呀。”
庚孤无奈地又笑了一声:“行,算你厉害。”
燕义食指竖在嘴边,示意两个人不要再说话了:“又来了。”
只见桌子上出现了更多杂乱的线条,围绕着那一个有了脸、还捡起了什么东西的类人形成一个包围圈。
在那之后,包围圈内就接着出现了更多的线条,它们组成了大约有十来个类人的模样,还有一部分则是变成了一栋房子,房子里有一团乱麻。
一团乱麻,而非类人形状。
“这个……是指人类吗?”相原寿江指着桌面上那一团像毛线球一样的黑圈,“如果那些类人线条不是人类的话,那这个黑圈是不是就是人类呢?”
——刚才她们推测类人线条可能是伪人族或是别的什么生物,毕竟人类除了剥皮以外,是做不到把她人的五官嫁接到自己脸上的。
这个桌子在试图和她们说一个什么故事,而这也是精灵带她们来到这里的目的。
精灵想要让她们知道的故事……
说实话她们想不到精灵能够和她们说什么事,毕竟在来之前,对于精灵族的刻板印象还是难以接近的世外高灵。
若是说还有什么别的关联,燕义便也只能想到初代精灵王和她的仿生人长着一张相似的脸。
想到这里时,燕义忍不住后仰了一下。她扭头瞥了一眼站在后方不远处的精灵向导,对方见与她对上了视线,便揣着笑容遥遥点了点头。
燕义:“……”不会真是和她想的一样,她的仿生人所指代的那个人类偷走了初代精灵王的脸?
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精灵对人类的态度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甚至还能在同一个星球上和平共处了。
偷哪个精灵的脸不好,要去偷初代精灵王的啊。
如果人类真这么做了,想来她们和精灵的关系,比之龙族和精灵只会更烂。
“诶,你们看,这是走进房子里的意思吧?”相原寿江指着那一个挪近了房子里的类人线条说,“啥意思,刚才在房子外面晃了一圈,现在终于敢进去了?”
庚孤说:“是呢,还是房子里的毛线球来给它开的门。”
区分类人线条是否进家门的方法就是看房子有没有开门,或者类人线条有没有上台阶。
之前它与房子重叠时,还有一部分小腿在房子底下,所以大家都知道那意思是它没有进去,只是在外面晃。
类人好像是坐了下来,毛线球在它对面。从这里开始,房子内部的变化就暂停了,而房子以外的那些类人线条还在锲而不舍地动着。
比如有一个类人从房子旁边走了过去,就有一个类人从房子后方冒出一颗脑袋,小心翼翼地顺着相反的方向狂奔。
比如有一个类人蹲下在「地上」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就有一个类人从它的身后快速地蹭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现实中过去了两分半,不知道对于桌子里的世界时间是多久,用以包围住这个世界的圆圈忽然崩塌。
坐着的类人面前的毛线团刹那间变得狂乱,所有的曲线在核心的周围鼓起瘪下,像一颗跳动着的活跃心脏。
再片刻后,桌子上的一切线条全部消失。
过了很久,那上面都没有再出现任何的图案。庞湛才开口说:“我觉得……有没有感觉那些类人,好像都在躲着彼此?”
燕义赞同地点头:“我也有这种感觉。”
庞湛张开嘴还想再说什么,就看到桌面上再一次画出了无数凌乱的线条。
与之前不同,这一次是并排的、十来个直立的类人。
有五官,但在凌乱线条下,有就跟没有一个样,顶多只能说看得出是有脸的。而互相之间的区别?那就完全看不出了。
“……这是什么意思?”看着桌上的图案变化以后又没了动静,相原寿江忍不住问出口。
却是精灵向导慢悠悠地从后面走了上来,她面带微笑地对众人说:“这个的意思,是一个选择题,选中了正确的人,故事才能进行下去。”
“选谁?”问话的人是燕义,她脸上复刻了精灵向导的笑容。
而庞湛小声嘟哝了一句:“玩儿海龟汤啊?谁有时间跟你玩……”
精灵向导意味深长地说:“选你们忘记的那个人。”
在场六个人倏地抬起头看向她。
只见她往前迈了一小步,就像是知道六人心里在想什么一样,说:“选对了,我就告诉你们她是谁。选错了……那很遗憾,有些事,就要到底为止了。”
于是另外五个人的眼神都看向了庞湛。
相原寿江凑近庞湛,小声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觉得你是和那个人最熟悉的人,拜托你了。”
庞湛抿了抿唇。
她心里也没底啊……能不能把观千剑喊过来?或者羊曜……可恶,她真不觉得自己是最了解那个人的人。
再说了——
她抬眸望向桌子上那看上去完全一模一样的十几个类人线条。
从这一样的东西里找到那个自己忘记脸的存在,那可真是天方夜谭。
*
观千剑已经在这栋大楼底下坐了五个小时了,她没上楼,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见到了李经理和李李之后能问什么。
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多,不少人停下来问观千剑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她今天穿了常服,体格又太巨大,大概是被误以为是来踢馆的。
羊曜当然不可能和她一块儿坐在这里。
期间她去咖啡厅点了杯咖啡,在饭店吃了顿午饭,还跑去吸烟点抽了两根电子烟,回来的时候,观千剑还在玩那根狗尾巴草。
羊曜无语地蹲到了观千剑的身边,观千剑以为她也想要一根狗尾巴草,把腿边的那一把都递了过来:“自己挑。”
羊曜:“……”
她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挥挥手说自己不需要。
“哦……”观千剑讪讪地把狗尾巴草又放回了腿边。
“你知道吗?”观千剑双手抱着膝盖,委屈巴巴地缩成一团,“我有的时候也挺恍惚的,你说如果我们没有忘记她,又会有什么灾难发生呢?
“总不能世界就毁灭了吧?”
羊曜低着头不答话。
终端上开着和庞湛的聊天界面,记录断在对方说到什么红土桌上的线条以后就不再更新了。
就算羊曜不回答她,观千剑一个人也能自顾自地说下去。
“李经理为啥不回我消息?李李也不回……我又没有在骚扰她们,都是正事呀。”
李李的聊天界面已读不回,而李经理的更是连读都不读了。
“你说她们现在会在干什么?是不是在研究更多的仿生人?”观千剑用手肘蹭了蹭羊曜。
羊曜斜了观千剑一眼,还是不说话。
观千剑看羊曜这么专注地盯着终端看,好奇地凑过来:“看什么呢?”
羊曜没有藏,大大方方地把庞湛发来的消息展示给她看。
观千剑小声地说了句:“怎么不在群里发?”
她没有太在意这件事,便开始翻阅消息。
她刚翻完一半,庞湛终于发来了新消息。
「说是要我们找到仿生人背后所指代的人,这些线条你们认得出吗?」
庞湛好像默认羊曜和观千剑会在一块儿,因此在私聊里也是直接提到「你们」。
观千剑和羊曜两颗脑袋凑在一起研究。
“这么乱的线条,能看得出个鬼啊……”观千剑不断地放大缩小,试图从每一个线条上找到一缕不那么一样的部分。
随后她发现,虽然确实有些部分是不太一样的,但由于线条本身处于不断膨胀缩小的动画里,所以她也不能完全确定是否不同。
观千剑眨了眨眼睛,忽然直起身:“你说,我们能不能直接拿着这东西去问李李和李经理?”
羊曜看向她,似是斟酌了一会儿,缓缓点头:“嗯。”
虽然不算正当理由,但总归不是之前见面要问什么也不知道的状态了。
第256章 当你在我身边时(六)
“好孩子, 真聪明。那我是谁呢?”
「刘平安」耐心地等待着李琢光的回答。
她总是笑盈盈地看着李琢光,这张脸有着让人一看就觉得她和蔼可亲的魅力。
不管是面对面看见,还是在电视上看见。
即使这张脸的主人面不改色地在撒谎, 听到的人都会反问自己一句:「她说谎?真的吗?会不会说谎的另有其人?」
李琢光深吸一口气, 刚要回答, 就看到「刘平安」的视线极快地往她身后瞟了一眼。
她下意识地就要转头看自己身后有什么, 「刘平安」没有阻止她。
她扭过头的那一瞬间, 所有的异象都修复完毕了, 李琢光只捕捉到不到一秒的蜡笔质感。
这个蜡笔质感……李琢光觉得很眼熟。
上一次遇到这个画风的幻境是在……好久以前了。李琢光有好几个月没有进入过幻境, 所以回忆起来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不过她没有记错的话,是在登梅——那个黑死病的星球。
在那个幻境里,她先是在一个医院里醒来,逃到了羊曜搬出瞳湖村后的小阁楼,然后四周梦核般变化, 最后她来到「天堂」面前, 在写下答案的最后一刻变成了二维蜡笔人。
对了,那一次观千剑还说,她的体态很吓人,躺在床上的本体都开始蜡笔化。
所以……一直以来没有解决的问题,登梅那里为什么有两个幻境,不是因为那边是双子星,而是因为确确实实有两个幻境异种。
一个在观千剑的手下变成一株植物,还有一个, 现在就在她眼前。
没什么奇怪的, 屠十步都能活下来,叶春女没道理不行。
“……”李琢光假装自己没有发现异常, 回过头来对「刘平安」说,“您是叶春女?”
叶春女喜笑颜开,下一句却是:“还有呢?”
李琢光眯起了双眼。
还有?
她于是再转动脑筋思考自己遇到过的幻境异种——
从一开始地质研究所里的幻境,在晴山三部路边的精品店外看到的场景,在她记忆里,叶春女「死去」以前,就只有这两个算得上是幻境。
然而李琢光回答了叶春女以后,对方仍然端着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说:“还有呢?”
啊?李琢光微微瞪大双眼。
她的反应把叶春女逗笑了,中年女人笑得满脸细纹堆起,一只手轻搭在嘴边,肩膀细细地抖动:“再猜猜。”
再猜。往后猜还是……往前猜?
的确,从叶春女「死亡」以后,李琢光的任务中就没再遇到过幻境,以至于刚才她走到废弃别墅门口了才堪堪想起幻境异种这一个可能性。
那往前猜,那些副本里还有什么——
哦,对了。那些副本其实还有一些未能解决的问题。
比如青苔城市里,为什么陈戊能直接从墙壁里跑出去,观千剑能看到陈戊的轨迹而李琢光看不到。
在此以前,她们一直认为这是死物异种更改了她们的认知,让她们以为那里是墙,而唯一不是异种的李琢光免疫于这种影响。
但实际上,研究已然证明死物异种不光可以影响激素,还能通过辐射影响,这就意味着李琢光其实不是百分百豁免。
而辐射又不是什么可以精准一对一投放的毒药,既然用了,那就只能一个区域里的人一起影响。
那么除了这个理由以外,也就只剩一件事能够导致这样的认知差异。
——幻境。
空间异种不行,因为空间异种必须百分百根据现有环境进行构建,而幻境则可以根据主人的想象力添置东西。
通常进入幻境和脱离幻境都会有较为明显的感觉,自身的激素也会有所波动,毕竟幻境和空间不同,很少有幻境异种能完全复刻周围环境。
而当时不管是进入也好,脱离也好都太过丝滑,李琢光更是不会有激素波动的人群,才让她压根没发现自己进过幻境。
芮礼?芮礼显然和叶春女是一头的,说不定叶春女在这里布置这些幻境还是芮礼的授意,她又怎么可能提醒李琢光。
如果这样就算幻境的话,那么在晴山二十部里,夜半时分看到的那颗玫瑰色的「太阳」大概也是幻境的一环。
当时是陈戊喊她过去看,然后她一言不发地去把芮礼从睡眠舱里拽了起来,让芮礼也看一眼到底有没有所谓玫瑰色的太阳。
芮礼的反应是什么来着?
她说……「这是现实,不是游戏,这种明显违背基础物理的情况不可能发生。」
再之后,她又非常肯定地说,是死物异种的异象吧。
但二十部的死物异种是植物表层分泌出的新型物质,夜空里的玫瑰色太阳可以说是与之毫不相干。
当然,当时的她们同样想当然为此找了一个合适的答案,就是这种新型物质反射出的太阳。
继续往后算,就到了二十部仓库里,李琢光和芮礼陷入的那个幻境,最后甚至导致李琢光一枪差一点把芮礼杀死。
她当时就想不通为什么芮礼一个十级异种都能中招。
被迫中招不太可能,那主动进入呢?
通过叶春女在仓库里布置的那个幻境,芮礼向她展示了一个看不见脸的女人,两张现在证实内里藏着秘密的照片。
还有险些死在她手里,以期求得她停手不要再继续下去。
计划顺利的话,便应该是李琢光放弃了追寻真相,不再执着于拯救世界,这时候再由芮礼,在李琢光完全安全的状态下告知她一切真相。
她们的配合是天衣无缝的,只可惜李琢光没有就此就范。
虽然这么说有点马后炮,但在登梅,进入总指挥办公室开始就进入了幻境,当时如此丝滑的感觉就应该让她有所警醒。
李琢光把自己的猜测一一说给叶春女听,对方脸上的笑容随着李琢光的话语而变得愈浓:“你果然很聪明,我没有看错你。”
果然那些异常并不是勉强解释出来的什么认识影响、死种异象,而是更简单、也更直接的幻境。
她之前也不是没想到,为什么她每一次任务都这么巧合会遇上一个幻境异种,后来归结为死物异种的「主线任务」就是与幻境异种高度绑定的。
但现在叶春女既然承认了每一个幻境,那么这些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是因为芮礼的要求?但屠十步听芮礼的话,那是因为芮礼资历更老,跟着李琢光的时间最久,见的世面也就越多。
叶春女一个四维祇,为什么要听三维人的话?尤其这个三维人最原始的样子还是一只小猫。
李琢光坐直了身体打算问,而条件反射比她的脑子更先反应过来。
她忽然缩了缩脖子,有一片斑驳的蜡笔画碎片掉在了她的手臂旁边,很快洇入桌面里消失不见。
李琢光抬头,看到头顶华丽的水晶吊灯全都变成了像素粒间隔极大的蜡笔画风,只是一眨眼,正常的3D建模逐渐覆盖了蜡笔画。
她眉心微蹙:“叶馆长,您身体还好吗?”
叶春女仍旧笑着,这张表情自始至终没有变化过:“当然,你放心,我身体好得很。
“有哪个部位坏了,我把四维里的身体挪一点出来用就可以了。”
李琢光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好。
话是这么说,可是……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我要为你做这么多事?”叶春女笑了,“你的眼睛告诉我,你觉得我们压根儿就不熟悉,对吗?”
她话音刚落,嘴角的弧度也落下了些许:“你说得对,我们的确不熟悉。
“你和任何一个三维人的记忆,都比我和你要深刻得多。”
李琢光稍稍低下了头,问:“那您当初说的那个故事,是真的吗?”
那个和晴山连通的、二十四小时供应新出炉面包的面包店,因为李琢光和芮礼走过而带起的一阵风吹拂过了书页。
如果叶春女是四维祇,那按理说这段记忆就不该存在。
“当然是真的。”叶春女又笑了起来,这一次的笑容却多少带着些苦涩,眼尾泛红,“要不是那时候我见到了你,我怎么会卷入这场事件里呢?”
“那个时候……您在「历练」?”这是李琢光能想到的唯一答案。
“对。”好在叶春女也点头认同了这一个答案,“你想知道我当时历练的世界是什么剧情吗?”
李琢光挠了挠后脑勺。
她还以为自己的记忆已经完全恢复了,但其实还差了很多吗……
也是,她不敢乱用四维能力,在短暂进入缝隙的几分钟里,根本不够她完全了解自己的身体。
因此也无从得知自己的四维能力具体恢复到哪个水平,自然也无法知道记忆是不是完全恢复。
“是什么剧情?”李琢光问。
叶春女在病床上告诉她的剧情还都挺正常,家庭和谐,选择自由,听起来也是叶春女受欺负了能替她找回公道的家庭。
李琢光想不到自己能从哪个角度帮到叶春女。
……当然,也许不是她帮助了叶春女,而是叶春女帮助了她。
「咚!」
窗外突兀地响起一记闷响打断了李琢光的思绪,也打断了叶春女的回答。
二人不约而同地往巨响发出的方向看去,只见刘平安手里拎着一把铁钳,把这个世界的天顶砸了个窟窿。
世界的天顶像蛋壳一样被揭开,刘平安巨大的眼睛出现在漏洞之中,她微微喘的气就足以在这个迷你的世界里掀起一场风暴。
“椿好,你闹够了吗?”
刘平安正常的音量却让这个世界都颤动起来,李琢光一时间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随着这声音共振。
叶春女抬头看了她一眼,继而执拗地看向李琢光:“好孩子,你该走了。”
“等一下,可是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李琢光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就要腾空飞起,她连忙紧紧抓住了桌子的边沿。
叶春女俯下身,双手分别搭在李琢光双手的手背上,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别着急,那些都不重要。
“你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一下,不要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你应该睡一觉,最好睡得昏天黑地……”
“椿好!”
一声暴喝猛然打断了叶春女循循善诱宛如引诱的话语,李琢光倏地醒神,这才发现自己的额头上已然冷汗密布,心跳和呼吸都快得吓人,胸腔剧烈起伏得快要爆炸。
“我……”她艰难地吐字发音,还没等她说出什么,下一秒,叶春女就用力抠开了李琢光的双手,仍由她身体轻盈地飞起。
被不知是引力还是吸力的力气弄得整个人天旋地转,李琢光拼命想要抓住身边的什么大物件稳定身形,但总是只差几厘米就够到。
「砰」的一声,李琢光后背闷痛,眼冒金星。躺在地上缓了许久,她眼前视野才逐渐恢复。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李载雪含着一包泪的眼睛。
“呜呜呜小宝……你怎么又受苦了……”李载雪一看到李琢光醒过来,就扑上来抱紧她大哭,脑袋埋在李琢光的颈窝里,热泪顺着李琢光的后颈流了下去。
李琢光还没完全缓过神,就被妈妈抱了个满怀,沉重的母爱勒得她透不过气。
“妈……松……松手!”她双手求救似地拍着李载雪的背,但李载雪会错了意,还以为李琢光这动作是委屈得不行,于是更紧地收紧手臂。
“叽!”李琢光发出了意义不明的一声,最后还是刘平安出手把李载雪拉开,解救李琢光。
“咳……咳咳。”她大口大口地喘气,眼角被逼出一滴生理性泪水。
她想说「谋杀亲女啊」,可一转头看到李载雪被刘平安抱在怀里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放在腿上的手仍然止不住地颤抖,她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刘平安一边安抚李载雪,一边对李琢光说:“叶春女刚才对你说什么了?”
李琢光伸手握住李载雪冰冷的手,眼睑垂下,沉默片刻道:“没什么。”
第257章 当你在我身边时(七)
“真的、真的没什么吗?”李载雪哭得抽噎, 反手握住了李琢光的手,“连妈妈都不能说了吗?”
李琢光脸色复杂地轻轻将李载雪拉进,用指腹抹掉李载雪脸上的泪痕, 但却越抹越多。
她叹了一口气, 说:“真的没说什么。”
在李琢光拉进李载雪的时候, 刘平安就松开了手。她站起身, 后退了半步。
因为她的动作, 李琢光抬头看了她一眼, 而刘平安在窗边找了个地方斜斜靠着, 双手在胸前交叉,偏过头看着窗外的景色。
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把刘平安的侧脸照得轮廓分明,在她脸上绒毛镀的金边微微发颤。
她很少笑,也很少做很大的表情,所以眼角、嘴角没什么很深的皱纹,倒是眉心有三道深如沟壑的川字纹。
这间屋子很熟悉, 就是李琢光在晴山住的家, 和李载雪收养的那一大堆人一起住的别墅,和芮礼同小区的那一个。
挂在玄关口的电子日历显示现在是工作日上午的十点,那么家里的小孩和大人应该都在上学上班。
李载雪和刘平安么……大概就是特殊情况,今天特意留在家里等待她的。
那边,李载雪还是满脸心疼地抱着李琢光哭,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叶春女那个天杀的为什么专门针对她女儿,害得她女儿受这么多苦。
李琢光一顿,看着刘平安的眼神挪到了李载雪的身上, 不动声色地问她:“可我觉得叶春女人还挺好的……”
“好个屁好!”李载雪眼睛一蹬, 一颗晶莹的泪珠悬在她的眼角将落未落,“她就跟芮礼一个样, 打着为你好的名义想要阻止你。”
李琢光忍不住想为芮礼正名:“芮礼现在没有啦,她变得很支持我的决定了。”
毕竟她重置时间以前,在芮礼的家里时都差点要选择留下,就这样苟且偷生。最后反倒是芮礼对她说,去做想做的事情吧。
李琢光并不是一个拧巴的人,对于阻止她的人,她一直以来抱有的观点也是想法不同而已。
就算她们真的伤害了谁,那这个「谁」也只有自己而已。
为她们善后的自己,包容她们行径的自己,明知道却没有阻止而是任由发展的自己。
真有错,那也是她有错。
她们并非如屠十步那样无药可救的坏人,她们在某一次尝试发现这次没办法扭转自己的想法后,就会放弃,然后努力让事情回到正轨。
所以她们每一次的试探才会这样隐蔽又难以发现。
她们的根本目的也不是真的摧毁这个世界,只是希望以她们想要的方式让这个世界进行运行而已。
屠十步……算了,屠十步也有她存在的意义。
“真的吗?”李载雪对于李琢光的辩解明显抱有不相信的心情,“她跟了你这么多世界,说放弃就放弃?”
李琢光倒真没有想到这一点,在她心里,芮礼说什么自然是什么,她从来不会去思考如果芮礼骗了她怎么办。
但回头想想,芮礼骗她的时候还真不少。
都怪芮礼好学生乖宝宝的印象太深入人心,这个刻板印象是永远改不掉了。
于是李琢光肯定地替芮礼打包票:“真的,她真的说放弃就放弃。您知道她本体是什么吗?”
李载雪想了想:“我知道,暹罗猫不是么?还流浪过一段时间。我说,曾经是流浪过的小猫才更不可能说放弃就放弃吧?”
刘平安在一旁淡淡开口:“有一个词叫……弃猫效应。被主人抛弃过的猫再被收养时,害怕再次被抛弃,就会装得很乖。”
李琢光与刘平安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听清了刘平安话语的时候,李琢光只觉得心头一紧。
……怪不得芮礼那么害怕自己丢下她。
就连自己在那个世界里消失了,芮礼也要想方设法地来到缝隙见到自己。
她说「我会永远缠着你」,既不是承诺,也不是威胁,而是恐惧。
恐惧被抛下,恐惧再次被弃养。即使她已经修成人形。
不过无论如何,在她讨封的时候,自己的回答大概是正确的。
李琢光默默地点了点头:“所以我相信她应该……就是彻底放弃了。”
李载雪低头拔李琢光袖子上的线头,假装自己很忙:“你要是一开始态度就强硬一点,不就没有那么多事了吗?”
李琢光眼看李载雪扯出的线头越来越多,连忙拉住李载雪的手:“别扯了,再扯我衣服要坏了。”
她无奈地撇撇嘴:“我怎么会莫名其妙对她态度强硬?”
李载雪不服气地嘟哝:“干什么?老娘亏待你了?一件衣服而已,又不是没衣服穿了……”
她默了默,才不情不愿地回答李琢光的话:“是,你态度最好了。所以你现在要怎么办?”
李琢光深吸一口气,吐气时的动作却又轻又缓。
刘平安把头彻底转了过来看向她,她们都在等她的答案。
然而李琢光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自从在芮礼的家里犹豫过一次要不要停下以后,李琢光现在对于这个问题的想法越来越模糊。
甚至于,她都有些后悔了。如果在那个时候选择停下,就算她要做一辈子缩头乌龟,但是能够保证晴山不再被四维祇追杀。
她忍不住一直去美化那个选择。想着也许是她想错了,也许只要她在天道规则下死掉了,然后她再注意着一点,那么四维祇那边就永远不会发现她,继而不会再继续怀疑晴山。
也许呢?也许那才是最好的选择呢?
也许现在她重置时间要做的事才是真正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没有意义的选择。
也许……也许……
只要开始焦虑于这个选择是不是真正正确的选择,而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再进行一次时间重置去验证,她就会去想这些事。
每一次想下去的答案都是:那个选择看起来更好,而她已经没有了反悔的机会。
她在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听到李载雪说话了。
“小宝……你一定要坚持自己的理想啊。”李载雪歪头靠在李琢光的肩膀上,眼泪很快把李琢光肩膀上的衣物洇湿了。
她轻声说:“你总是在为别人着想,但有的时候也要想想你自己,一定要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呀……”
李载雪说的其实是个伪命题,毕竟现在李琢光自己要做的事,某种程度上来说仍然是为她人着想。
……是,她的一生都在为别人想。
这大概也是她没有办法真的狠下心苛责芮礼一行人的原因,因为她们在替自己做那本该由她自己做的事。
临到头来,她纠结的两个选择无非是哪一个对晴山更有利,而不是哪一个自己的牺牲更小。
她早就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既然自己的结局都是一个样,那她当然希望能选到一个对晴山更有利的结局。
是因为神明就应该这样不计一切地付出自己吗?李琢光不知道。
她遇到过的神灵要么是修仙世界里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就可以飞升的,要么是西幻世界里靠蚕食信仰为生的。
祂们不止没有单向付出,从信众身上得到的东西似乎是更多的。
她也遇到过被迫献祭自己,只为了完成虐文女主宿命的神女;遇到过明明靠神力可以解决,却因为愚蠢愚昧的信众而白白陨落的神灵。
她是哪种呢?
……她哪种都不是。
在盯着李载雪那双和自己差不多的黑色双眸时,李琢光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她哪一种都不是。
她不是因为修炼到了一定境界飞升的上仙,也不需要靠蚕食晴山人民的信仰为生。
她更不是被迫献祭自己,晴山也不是一本虐文,晴山的人民也并非愚昧的——就算她们愚昧,也影响不到李琢光的选择。
她是自愿的,她不是单向付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曾经帮助过她,这个世界值得她为此牺牲。
就像在流浪海盗船里背着山姚时她感受到的活人气一样,她当时觉得她正是为了这样的瞬间而活着,现在也能说,她正是为了保护这样的活人气,而甘愿牺牲自己。
她骨子里还是一个没有情绪感知的四维祇,来到三维的世界,即使经历了如此多的历练世界,她还是没有学会如何面对死亡。
对于她人的死亡,她总是逃避的。而对于自己的死亡,她反而无所谓了。
她在心里想了这么多,再回神时,看到的是李载雪起身去客厅的收纳柜抽屉里翻找什么。
她扶着桌子起身,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双腿,李载雪手里握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走了过来。
“这是我没来得及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大概是预料到李琢光的选择,李载雪脸上的笑容多少有些苦涩,“看看喜不喜欢?”
李琢光接过了小盒子,打开看清其中东西的瞬间瞳孔瞬缩。
那是一根颜色纯白干净的珍珠项链,她伸手轻轻捻起其中的一颗珍珠,整条项链便顺着她的力气被捏了起来。
她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转动那颗珠子,她分明就在刻意被藏起的那一面上看到了磕碰的痕迹。
每一颗珠子上都有,按照李载雪的财力,不可能去买一条残次品,还拿来送给李琢光当生日礼物。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这是在李载雪的世界里,李琢光扯断的那根珍珠项链,李琢光对李载雪说了第一句话,「珍珠是眼泪」的那根珍珠项链。
抬眼时对上了李载雪通红的双眼,和勉强勾起的、不愿意让李琢光为之担心的笑容。
她没有办法承受那双眼睛里过于炽热的情感,只能挪走目光避开了李载雪的眸子。
一只温暖而粗糙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颊,怜爱又不舍地摸了又摸,声音里的哭腔险些掩藏不住:“没关系的,宝宝,想去做什么就去做吧。”
李琢光刚做好的决心刹那间碎了一地。
后方的刘平安沉默地走了上来,一只手搭在李载雪的肩膀上,李载雪顺势站起来背过身去。
李琢光要追,却被刘平安拦住了去路。
刘平安抬手把李琢光转了个面的珠子又转了回去,声线四平八稳地说:“我一开始是作为你历练的审判官陪着你一起去的。”
意识到刘平安要开始回忆属于她的记忆,李琢光不得不停下脚步,认真听讲。
刘平安见李琢光神色如此认真却是笑了:“你我之间没什么故事。”她挑眉,眼神没有落点地在四周转了一圈后,还是落在了李琢光的肩膀上。
“很简单,我一开始就是觉得你怎么和别的来历练的四维祇不一样,所以对你很感兴趣。你知道的,感兴趣就是所有故事的开端。”
她就像刚才李琢光不敢看李载雪那样,同样也不肯看李琢光。
“我没想到我一时的心软会引起这样的飓风,我也觉得是我的错,所以一直跟在你屁股后面帮你收拾残局……”
她似乎觉得好笑,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不常笑的脸连嘴角的弧度都显得僵硬无比。
“怪好笑的,你觉得是你的错,我也觉得是我的错。”
“……其实没有谁的错,你想这么说对吗?”李琢光问。
刘平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肯定是有什么东西错了,否则晴山就不会诞生。
“但错误的祇既不是你,也不是我。”
都说到「祇」了,那答案在三维就找不到了。
不。果然,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想这些了。
她耳朵里充斥着隔壁屋子里李载雪压抑的哭声,一闭上眼眼前便交替着出现李载雪第一次听到她说话时惊喜的样子,和她明明想哭却拼命忍住的样子。
李琢光低头看向手里那串复原如初的珍珠项链,眼前又闪回了它在自己的掰扯下断裂成眼泪的场景。
她忽然觉得下一口气变得难以下咽,卡在气管里不上不下。
……叶春女的幻境还没有结束。
无论是李载雪还是刘平安,都不是她们本人。
第258章 致我们的另一种可能性(一)
“您好, 我的名字叫做椿好。
“我今年三十八岁,初中学历……是的,家里没钱, 所以初中辍学了。
“之前在工厂里做过, 就那种流水线工厂, 后来主要是在跑外卖、送快递, 在超市做理货员, 工地上搬砖, 什么都做过。
“啊、啊, 没结婚,但是有个孩子……
“离异?呃……算吧。嗯,和前夫的孩子,岁数小嘞,五六岁。
“以前的工厂老板人好,愿意让我带着孩子上班, 但是您放心, 带孩子上班肯定不会耽误我工作的。我手脚可麻利了。
“等通知?诶诶,好的好的,谢谢您啊。”
椿好笑呵呵地拿走了自己那个军绿色的布袋子,从办公大楼一楼小资情调的咖啡店里走出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没有看到新消息和新未接来电。
一走出办公楼,盛夏的热量便扑面而来,远处的街景在过高的热度里融化, 阳光把一切颜色都熬得发黄, 像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留到今天的老照片。
她见怪不怪地给置顶联系人打去了一个电话。
对面很快就接了起来,但一直没有说话。
椿好说:“光光, 今天过得怎么样?”
电话那头是沉默而浅浅的呼吸声,椿好继续对着手机话筒大声说:“姑姑马上就回家了,你有啥想吃的?我都给你买回来!”
她声音有点太大了,在空旷的街道上清晰可闻,甚至在楼房之间碰撞出了回音。周围的路人不自觉地绕开她走。
椿好不断地按动手机增加音量的按键,低价手机的劣质音响把通话另一头的呼气声都诚实地录了进来。
除了呼吸声以外,椿好还听到小孩玩积木时发出的碰撞声。
椿好自顾自地继续说:“小宝想吃苹果吗?还是橘子?姑姑回家路上在水果店买一个好不好?”
光光还是一个字都不说,但椿好听到那边传来积木倒塌的声音,她便着急地提高声音说:“小宝别难过,可以重新堆的嗷!”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了地铁站。本就响亮的嗓门在地铁狭窄的入口里回荡起更加明显的回音,前方往下走的上班族都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一无所觉地从楼梯上一节一节台阶地走下去,扶着把手,一步一停。
直到她听到光光那边重新响起堆积积木的声音,才放心地最后嘱咐一句她很快回家,挂断了电话。
她走过安检,掏出自己那张套着透明保护壳的交通卡。透明的软胶泛黄,角落里画着一朵颜色异常鲜艳的小花,显然没画上去多久。
再下一层,挑了个没人的门口等待地铁到来。
地铁里的空调开得很足,椿好的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摸了摸自己半透明的轻纱遮住的小臂,指腹上的老茧勾到一根线头,她低头一看,方发现她唯一算得上正式的衣服也勾丝了。
椿好用拇指和食指捻了捻勾丝的地方,不知是试图用自己的手汗把线头粘回去,还是想找个好角度,把线头藏起来。
下一班地铁到了,现在不是上下班高峰,地铁上空得很,有许多座位。
椿好坐到一个看着年纪不大,像学生的女孩旁边。她闻到女孩身上传来一股浓郁的话梅香气。
想起光光最近很喜欢吃话梅糖,于是她转过头去问:“诶,小姑娘,你吃的是啥话梅糖?好香啊。”
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把本在刷手机的小姑娘吓了一跳,椿好见对方愣住,连忙摆手说:“不是要你的,我就记下牌子,回去给我家小孩买一包尝尝。”
那个女生反应过来以后,尴尬地笑了一下:“阿姨,我这个不是糖,是香水,话梅味的香水。”
“啊呀,话梅咋也能做香水呢?”椿好瞪大了双眼,但她闻到的味道的确就是正经的话梅味,不由得她不信,“那会引蟑螂不?”
“啊……”那个女生紧张地舔了舔下唇,她显然已经想抽身了,身体贴近了另一边的栏杆,意图离椿好远一点,脸上仍然维持着礼貌的笑容,“不会的,那个不是真的话梅做的……”
椿好还想再说,下一站就到了,女生也不管是不是自己要去的站头,忙不迭地与椿好告别下了地铁。
椿好讪讪闭了嘴。
她挪到了栏杆边的位置,右手无意识地捏着勾丝的那一部分衣袖,鼻尖萦绕着方才那姑娘身上的香水味。
她上一次对香水有记忆,是工厂主任身上的古龙香水味,有点冲,也可能是主任喷得太浓。
再上一次是上初中时,班级里的小姑娘偷偷把她姐姐的香水带到了学校里,当时班级里每一个人都凑上去喷了一下,那味道在班级里一整个礼拜都没有散掉。
反正椿好不喜欢,不管是古龙香水还是班级女生带来的香水。
但刚才那个女生喷的香水让她头一次发现原来香水也可以是好闻的,只不过那香水的价格一定很贵了。她想,她是买不起了。
她垂头看向自己那双粗糙而布满了老茧的双手,指关节肿得像发酵过的白面馒头,手腕处贴着一片医用胶布,传来一股呛鼻的中药苦味。
即使是这件算她衣柜里最新的衣服,袖口还是被洗出了半透明折痕,牛仔裤膝盖处磨出了毛边,听工厂里的年轻女工说,这还是什么破洞裤潮流。
搞不懂,为什么现在年轻人要搞这种乞丐潮流。
下一站是个换乘大站,陆陆续续进来了许多人。椿好抬头时看到一个颤颤巍巍的白发老人,周围都没有位置了,她便站起来给人让座。
老人向她道谢,她也憨厚地笑笑说没事。
她的身材比起胖,更应该叫做壮。
挺直脊背朝前看的时候后颈无法避免地挤出一圈被太阳晒得深浅分明的硬肉,牛仔裤裤腰被撑到极限。车厢里的空调没有大厅里那么冷,于是她的后背就被汗浸透了。
荧光灯管在头顶亮着,她抓扶手时,壮实的小臂上凸显青筋,抬起另一只手擦了擦汗。
旁边一个穿着中学校服的小姑娘因为地铁急停不小心踉跄踩到了她的脚,小姑娘连声道歉,椿好摆摆手说没关系。
她更在意的是地铁还未到站怎么就突然停下来了,别出什么事故。
周围的年轻人纷纷在手机上切换页面打开■博找到同城实时,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一个看着刚毕业没多久的男生仰头睡得什么都不知道,摊开的手上握着手机,还亮着单词打卡的界面。
后面有个大爷一瘸一拐地走上来,椿好的挎包袋子勾住了他编织袋里漏出的一根铁杆子。两个人解开袋子花了一会儿,地铁又动了。
旁边的小姑娘给自己的朋友打字:「地铁动了,可能是开太快了,前面一辆还没走。」
椿好抓着把手又乘了几站,报站说「方城站到了」时,她带着自己的布袋子下了地铁。
刷卡出站,她找到自己停在地铁站边的摩托车,摇摇晃晃地骑着回家了。
拐过了好几条路口,她骑入了城中村。
——也不算是城中村,就是几栋连在一起的集装箱房。
她在门口的菜市场买了两兜子菜,小卖部买了一袋新进货的柠檬糖,出门时坐在门口乘凉的大爷招呼她:“小好回来啦?”
“诶,回来啦。”椿好笑着露出一口牙,“黄阿伯你女儿嘞?”
黄阿伯穿着一件老头衫,慢悠悠地扇着漏风的蒲扇,笑呵呵地说:“加班呢。”
“诶哟,现在的小年轻都好辛苦的喏。”椿好接过黄阿伯递给她的一瓶冰镇的北冰洋汽水,蹲到黄阿伯的躺椅边上。
她蹲下身时,明显感觉到膝窝里的汗黏腻到发出了些声响,她觉得这样蹲着难受,便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黄阿伯把身边的小风扇转向椿好,卷着热量的微风吹起了椿好的发梢,为了方便,她把后边的头发全剃了个干净,只留下前面的一部分刘海。
汗珠接连不断地从她额头上滑落,一张黑脸晒得通红。
黄阿伯问:“你工作找得咋样了?”
椿好笑道:“那我可说不准,那地方老高级了,我这么寒碜一个人,要是能要我,那可真是烧高香了。”
黄阿伯也深有所感:“那可不是,据说现在城里人找扫地的都要啥大学学历,你说我们不是在哪儿都被淘汰吗?”
椿好:“阿伯你担心啥?你还有个小卖部,女儿也有出息,养老不成问题。”
黄阿伯长叹了口气,不乏烦恼:“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现在和十年前都是大变样咯,谁知道十年之后会咋样?”
椿好却仍是笑,中气十足:“那肯定是会变得更好,您说是吧?”
黄阿伯瞥了椿好一眼,被她脸上的笑容感染,也仰头哈哈大笑:“是是是,肯定会变得更好。”
前方有人骑摩托车路过,大概也是椿好的熟人,空中飞过去了一句:“椿姐回来啦?”
椿好扭头对着那人背影大声喊道:“昂,光光今天咋样?”
那人也高声回应道:“乖着呢!你放一百个心。”
椿好听到光光很乖,越笑越显得傻呵呵的。
黄阿伯也在一旁接道:“光光是咱们这最乖,最省心的孩子了,要我说,你哥死到临头也算做了件好事。”
“害。”椿好摇摇头,没接着这个话题聊下去。
她吨吨吨地大口喝下汽水,喝到还剩一半时,玻璃瓶上浮现冰凉的水珠,她晃了晃瓶子里剩下的橘黄色液体,拍拍裤子站起身:“我先回去了啊,阿伯你注意身体。”
“好嘞好嘞。”黄阿伯挥挥手与椿好告别,看着女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里。
她拿着糖和半瓶汽水回到家里,家里的窗户上贴着报纸和五颜六色的彩色玻璃纸,都是光光糊的,椿好便也没有再去动过。
窗户开着,偶尔有风吹进来。
因为光被挡了许多,屋子里显得有些暗,自然也将热量挡去了许多。
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沙发前,低着头认真地堆积木,头发都已经被汗浸透了。
椿好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边,把柠檬糖和汽水放到女孩手边,问:“小宝,吃糖吗?”
光光的动作一下都没停。
椿好用手指甲敲了敲汽水玻璃瓶,继续说:“还有你最喜欢的汽水哦。”
光光这才抬起了头,伸出小肉手,攥住了椿好递来的汽水瓶颈。
椿好扶着汽水瓶底,给光光喂了一小口,又一小口。汽水小小的瓶口在光光的嘴边留下一圈红印,再配上光光那双无辜的眼神,椿好被逗笑了。
“今天晚上吃糖醋排骨好不好啊小宝?”椿好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光光的圆脸蛋。
说来也奇怪,正常小孩四岁的时候就该褪去婴儿肥了,光光的脸蛋还是圆圆润润的。
不过那样也好,胖点看起来有福气——和她一样。
光光当然不会回答她,她直接起身,先去把衣服换成一套舒服的短袖裤,再带着新鲜蔬菜钻进厨房。
椿好今天的心情不错,面试她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可以被录取,那个人事负责的女人看起来挺和善的——但对黄阿伯时当然不能把话说得那么满。
一会儿吃完了饭,下午她就去跑外卖,这样一天下来也能再赚个好几百。
科技真是能改变人的生活,这要是放在十年前,谁知道她能这么容易就当上外卖员呢?
椿好一边哼歌一边颠勺,滋滋的油香从厨房里钻了出来。厨房里的热量比客厅里更高,她的汗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不停地往下流。
刚炒完两个菜,她的白T恤就全湿透了。
她用胳膊擦汗,其实没什么用,因为手臂上也全是汗。
炒完了菜,再从冰箱里拿出两个上次没吃完的白馒头热一热,这就是一顿饭了。
端着一荤一素两道菜出厨房,那一瞬间她便觉得好像进了空调房。
她摆好碗筷,把光光抱到桌子边:“吃吧小宝。妈呀,热死我了。”
第259章 致我们的另一种可能(二)
光光是椿好哥哥的孩子。
婴儿时期连哭都不哭, 从小就不说话,什么表情都不会有。去医院检查过,该做的检查都做过, 哪儿哪儿都查不出毛病。
其它的脑部疾病在脑电图上多多少少都会看出些问题, 而光光的脑电图简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她们是普通家庭, 经不起一趟又一趟的折腾, 更何况每一次的结论都是「没问题」, 那她们便也只能当没问题的孩子养。
本来她哥一家家庭幸福, 结果后来她哥沾上了赌, 她前嫂子在事情还没到不能挽回的地步时,把家里的存款分成两半,一半塞进了椿好的枕头底下,而她带着另一半跑路了。
后来事实证明她前嫂子就是很有先见之明,她哥到处借钱都借不到,最后被债主砍了手, 人也失踪了, 不知道去了哪儿。
光光就留在了椿好身边。
椿好其实结过婚,但她老公在工厂里上被液压机压死了,工厂赔了一大笔钱。
时至今日椿好还庆幸,工厂居然没有拖欠赔款,一分不少地给了。
那笔钱椿好和前夫家人一边一半,因为椿好还拿了自己哥哥的一半家当,一时心软,把大头给了前夫家人。
她得把钱攒着, 光光以后读书上学那都是要用到钱的地方。
前嫂子时不时会给她打钱, 只不过上回通电话已经是两年前了。那时前嫂子和她说找到了一份好工作,然后一口气给她打了十万。
吓得椿好不敢动这笔钱, 存在银行里买了笔国债,想着倘若光光以后出事了再动用这笔钱,但绝不能用在她自己身上。
后来前嫂子就再也没联系过她。即使她在微信上给人发光光的照片和视频,前嫂子也不再回复。
对方的微信朋友圈停留在三年前最后一次陪光光过生日,椿好想过报警,但每一次就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前嫂子给光光的生活费就准时到账。
能打钱来,至少对方一直有赚钱的能力,毕竟每一次的数目都相当大。
如果纯靠她哥的那点子存款,早该不够了。
所以她才一直都没有报警。
光光一直很乖,不怎么说话,也意味着她不会闹腾。
椿好本来就很喜欢这个小女孩,照顾起来很轻松更是让她对光光愈发怜爱。
因为有个孩子需要照顾,加上她本人的特殊性,她更加不敢挥霍存款,换个新房子好是好,可万一出了什么事,那可是把全部身家都压上去的豪赌。
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她能靠跳楼脱离世界,那光光怎么办?
——按照椿好在这么多世界里历练的经验,她猜测正确选择是在破产的时候选择跳楼,这样痛苦记忆带来的肌肉记忆就是死亡,从而达成戒掉情绪的目的。
而她现在看着光光认真吃饭的侧脸,心里想,这一次她又没有办法完成任务了。
算了,在三维世界磋磨了这么久,差也不差这么一个世界。
光光吃了一碗饭和很多红烧肉,她不爱吃素菜,每一次椿好都要跟她斗智斗勇才能让她吃点绿叶菜。
这小女孩虽然不说话,但是犟得很。要是椿好没藏好,她能再把那些菜叶子吐出来。
椿好觉得自己和光光「斗」来「斗」去的这些年,她的智商也稍稍有点见长,主要是光光实在太聪明了,即使她有那么多世界的记忆也不敌这个小屁孩。
如果光光是个正常孩子,都不知道她未来能做出什么样的成就,而今也只能祈祷她真是不爱说话而已。
——哪怕是个哑巴也好,只要不是罕见病就好。
肯定不是罕见病,她想,越是和光光相处就越是肯定这一点。
不久前她刚刚对着光光耳提面命了只吃肉不吃菜的危害,那东西好像叫什么脂肪肝。
她不记得具体的名字,反正听起来很吓人,因为她在自己的体检报告上也见过,而医生让她多吃素菜、减减肥的表情非常严肃。
她每一次只能记住最后自己死亡的原因,之前的世界也没当过医生,所以这些专有名词都不太熟悉。
也不是每一个历练的四维祇都有比常人更优越的生理条件,比如椿好,她其实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这么多世界,她只安安分分地做好分内的事,没做过领导,运气好的话能面试到一个好单位,运气不好的时候只能勉强果腹。
她历练完后回到四维也不期待自己能做个什么大领导,也是能过日子就好了。
又不是一定要每一个祇都非得有远大的志向,她就想当一个混吃等死的米虫。
还好为了让她能够感受情绪,她的家庭都算幸福,不会让她吃没意义的苦。
大概所有的历练一开始都是这样的吧?她想。要先让四维祇习惯爱,然后再在很多个挫折里主动选择剥离,才能达成历练的目标。
光光吃完了饭,主动把碗筷放到厨房,椿好端着碗收尾,把两碟菜吃得干干净净。
洗掉了碗筷,椿好去换上了外卖员的制服,把光光从地上捞起来就出门了。
她出外卖的时候总会带着光光,在哪儿玩都是玩,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当然更放心。
光光乖乖地坐在摩托车后座的外卖箱里,小区门口的黄阿伯挥着手里的蒲扇和她打招呼,她淡淡地瞥了人家一眼,还是椿好捏着光光的手臂挥了挥。
外卖单子市中心比较多,之前很难抢,后来平台更改过算法变成按照距离随机派单,市中心的外卖员就更多了。
所以椿好决定反其道而行之,去稍微偏一点的地方。
光光坐在她的后座,头上顶着外卖箱的盖子,箱子里放着一小盒冰块,这样还能避免被烈日炙烤。
路上有许多人看到光光都觉得她可爱,忍不住去逗她。
在红灯前,椿好扭过头,一脸笑容地看着隔壁自行车上的人和光光说话,而当她们发现光光怎么问都不说话时,又会用心疼的眼神看向椿好。
若是椿好无所谓地摆摆手,她们就会露出更加难过的表情。
送了几单外卖以后,箱子里的冰块融化了,光光稚嫩的脸蛋上浮现热红,于是椿好把人挪到了自己的身前,用双腿夹着她。
光光小小一个,坐在她身前也不占地方,椿好时不时沾着水往光光脸上一抹。
光光带着一个魔方,就安安静静地低着头拧魔方。
椿好跑了一下午,跑得满脸热汗。她后来在小卖部里买了一瓶冰镇的矿泉水,让光光抱着,别中暑了。
光光也就抱着水瓶,就算杯壁上流下的水珠沾湿了她的衣襟也没有松手。
椿好手机的音响不间断地外放着一些老掉牙的歌,那音质实在太劣质,叫人疑心是不是把那些声音在砂纸上摩擦过。
椿好兴头起来了,还要跟着唱两句。
她不管路过人奇怪的眼神,更不管自己有没有唱在调子上,反正唱到尽兴就好。
夜里乌云压顶,她闻到空气中有一股即将下雨的味道,接了最后一单,准备送完就先休息会儿,吃个晚饭。
要是雨下得大,就把光光先送回家安顿,自己再跑晚上的加钱单。
但最后一单运气不好,她跑到小区楼下了,从外卖袋里拿出来一看才发现汤洒了小半。
她心里咯噔一下,就怕这东西很贵,要是太贵,她一天都白干了。
可是没办法,她硬着头皮,拎着东西上楼。
敲开了门,业主是个穿着毛绒睡衣的女孩儿。
椿好连连道歉:“不好意思啊,可能是我放的角度有问题,洒出来了,多少钱啊,我赔给你……”
是晚饭的时间了,那小姑娘看到袋子里的饭全都洒了心里也火,可是一看到那盒子的样子就知道是打包的时候没打包好。
更可能是这小姑娘清楚这家店是什么德行,椿好道歉时对面就说不怪你的事,你拿去吃吧,然后扭头,气鼓鼓地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在房门关上的前一秒,椿好听到她对着电话骂「下次再这么敷衍打包我就再也不买了」。
椿好不太懂,为什么这家的态度这么差还要一直点,有这么好吃吗?
其实洒得也不多,她带着洒了一小半的牛肉粉丝汤和烧烤下楼,这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大暴雨。
还好她的外卖箱里没有更多的外卖了,在软件上把自己的接单状态改为暂停,坐到有天花板遮蔽的台阶上,把手里的羊肉串一块一块地卸到碗盖上,让光光用筷子夹着吃。
一口羊肉一口牛肉粉丝汤,光光吃得惬意,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椿好看着她吃,脸上不自觉地浮现笑容,把满脸的褶子都堆成慈爱的描边。
盛夏的大暴雨噼里啪啦地砸在一步以外的地方,溅起的水珠打湿了椿好的裤腿和脱胶的运动鞋,一团一团的印记像是小花的图案。
光光吃饱了,就把外卖盒推给椿好。
椿好端起外卖盒解决剩下的粉丝汤和烧烤,刚吃进去第一口,她就讶异地瞪大了双眼。
确实非常好吃,怪不得这家主人明知道店家态度差也一直在点。
光光把放在她们中间的外卖盒捧起来搁在膝盖上,挪了挪身体,靠近椿好,用指尖沾着羊肉块上的辣椒粉,在椿好的手背上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椿好一张嘴里都塞得满满当当,认出了手背上歪歪扭扭的笑脸,惊愕地扭头,便对上了光光清澈的眼神。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出什么反应才好,如今她的心情有些像养着别人都说不可能开花的种子养了好几年,某天回头一看,不仅开花还结果了。
风吹得雨帘斜切下来,彻底打湿了椿好的鞋子她也不躲,排水沟里积水上翻滚着镭射的泡沫,被雨水打下来的花瓣在污水上打着旋儿。
远方传来一声闷雷,闪电劈开了云层,把光光的注意力也吸引了过去。
水珠串成线,坠断在屋檐边,掉落在空调外机上,顺着厚厚一层灰尘往下淌,没把空调外机洗干净,反而把那些灰尘浇得左一块右一块。
椿好现在觉得自己耳朵里什么都听不到,她唯一能感知到的是光光伸出手去接雨水,小小的掌心积起一捧水,又顺着她指缝流下。
夏天蜷缩在她的掌心里。
她的光光是个正常的孩子,她从未如此确信过这一点。
嘴里的羊肉还未来得及咽下,她便忙不迭拿出手机,抹掉碎裂屏幕上的水珠,打开相机,卡得要命的手机拼命连拍了几张照片、录了一小段视频。
找到前嫂子的微信,把视频和照片全都发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她终于克制不住脸上的笑意,一把搂过光光。
女孩小小的身体紧贴着她,滚烫的体温在衣物间传递,她仿佛能因此感受到光光身体里的心跳。
有力的,强壮的,同她的心跳混在一起。
她张开嘴,想说话,想唱歌。
现在应该唱一首非常高端的歌,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但最后她脑子里冒出来的旋律还是好日子。
于是她扯着五音不全的嗓子,高声地唱起了好日子。
曲里拐弯的音调里,光光稍稍收回了手。
她低头专注地注视着自己手心里的小水洼,嘟起嘴轻轻吹了一口气。
水洼上被吹出涟漪,波浪里闪现了一瞬间的彩虹,一片被暴雨打落的花瓣飞过她手心的水洼,椿好觉得有意思,也俯下身,吹了一口光光手心的水洼。
光光抬头看她,看到她脸上分不清是汗还是雨,看到她嘴角沾的辣椒粒,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那一股温暖的皂角味。
她忽然松开手,手心里的水全洇入了她的裤腿里,用指腹擦去了椿好嘴角的辣椒粒。
“这个烧烤好吃不?”椿好笑眯眯地问,“好吃的话,下次姨姨给你带。”
光光盯着她的嘴角出神,并不回答。
良久,光光抬起双眸,与椿好的视线交错,从她那双黑色的眼眸里,椿好能看到自己的影子,看到属于她的夏天。
第260章 致我们的另一种可能(三)
在之前的世界里, 椿好还真就没有生过孩子。
她通常都是帮助姐姐或者哥哥照顾遗孤的角色,运气好的时候能获得一大笔钱,运气差的时候就得靠自己养活。
这是她历练的一部分, 所以她大概猜得到她未来回到四维会被安排的工作就是保育员。
四维祇的亲缘淡薄, 要学会爱没有经过自己骨肉之痛生下的孩子。
而等到椿好拥有情绪的时候才发现, 为什么四维祇要「爱」孩子?
爱是情绪的一种, 而四维祇将情绪视为洪水猛兽, 祇不该有情绪。
椿好想不通, 她就不想了。这些或哲学或政/治的话题她从来不想费脑子去想, 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每一次世界,总要想点和之前不一样的「招数」来让椿好受多一点苦,争取早一点到达情绪崩溃的临界点,从而达成戒掉情绪。
以前的小孩大多特地挑了有生理或精神缺陷的,她养过最难养的小孩是个超雄。
像光光这样没有缺陷,就偏偏表现出来和普通孩子不一样的, 是第一个。
明明应该用对待普通孩子一样的想法对待查不出问题的光光, 但她总是会因为光光的外在表现而把她当成病孩子对待。
于是愧疚和期待糅杂在一起,在终于确信光光真的是个正常孩子时,所有的情绪都被放大到最顶点。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把手背上的辣椒粒笑脸拓成标本,就放在家里最显眼的柜子上。
以后但凡再有人质疑她家的光光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她就把那个标本只给人看,理直气壮地说眼睛有毛病就去治。
她搂着光光在那家楼下坐了小半个小时,期间还有穿着外卖员制服的人过来送烧烤, 一边跑一边打电话:“管小姐, 您的外卖到了。”
椿好一眼就认出是之前那家主人点的。
……好吧,如果是她的话, 大概也会一直虐恋这一家烧烤。
实在太好吃了,现在光是看着那银色的保温袋,椿好都觉得自己的嘴巴里又开始分泌口水。
光光坐在她身边,用她那只稍微看几条视频就发烫的破手机玩数独。椿好看不懂,她也不知道光光是怎么靠心算就算出那些数字的。
“我们家光光是个天才。”她现在对怀里这个小小的孩子爱不释手,甚至有了一种想把人吃进肚子里的冲动。
哦,三维人好吓人,为什么喜欢到极致的时候是想把对方吃掉?
嗯……大概这种状态是来源于四维祇?
四维祇吃掉对方的话,对方的剩余寿命就能给自己续上,而体内的好几套DNA也会从此纠缠在一起,真正意义上的和对方融为一体。
椿好盯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数字,看着看着就开始开小差,思绪天马行空。
她还想到了那些据说被四维祇雇佣来维护三维世界的三维人,叫什么快穿员?
她一直期待能碰上一个快穿员来着,但她怀疑自己其实碰到过,但没认出来。
夜里七点多的时候,雨停了。
光光在雨声停下的时候就把手机锁屏塞回了椿好的手里,椿好带着光光回到摩托车边,直接用自己的外卖制服擦干了座椅上的水。
她晚上先把光光送回家,自己又跑出去在周围接了几单。
今天的单子还挺多的,椿好有点不舍得就这么下工,在给邻居打了电话确定光光上床睡觉了、还自己打开了空调以后,她一直接单子接到凌晨两三点才回家。
她一点都不觉得疲惫,今天的快乐足以洗刷掉她的困倦。
单子又多,光光还给她画笑脸了,早上的面试很有可能可以被录取。
这是她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了。
然而夜里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时候,腰背的酸痛才把她拉回了现实里,提醒她:按照以往的经验,今天过于快乐了,就代表下坡路就快来了。
光光在隔壁床,背对着自己睡得安稳,呼吸平缓到几乎听不见。
从窗户上贴着的报纸缝里漏进的月光温柔地包裹着光光的躯体,在她那条蓝白条纹的被子上蒙上了一层银白的光芒。
让她圣洁得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天使,随时都可能从背后长出一对翅膀然后离开她身边。
大概是她的错觉,她看到光光的身体好像漂浮起来了一点。
但再揉揉眼睛就会发现都是错觉,光光还好好地躺在那里熟睡着。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了凌晨四点,窗外的夜幕正在散开,晨曦要升起了,而椿好还是毫无睡意。
如果失去光光……
在之前的世界里,她还从来没有担心过万一失去了现在养着的孩子,她会变成什么样。
不担心的时候,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当她开始担心的时候,这些担忧似乎就很有可能变成现实。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焦躁,心里想着,如果现在睡着的话只能再睡一个小时了。
可是越想越睡不着,光光细如蚊呐的呼吸声在她耳边响如惊雷。
十分钟后,她终于还是放弃了睡觉,抹了一把脸,从吱呀作响的铁架床上坐了起来。
她坐在床边,脚尖点着木地板上的塑胶拖鞋,抬头看着墙角的霉斑,那霉斑的形状像一个朝她张开怀抱的女人。
空调吹的风吹动了窗帘,半透明纱质窗帘投在墙壁上的影子在抖,就好像那个霉斑女人的胸腔正随着呼吸起伏。
斑驳的墙壁上贴着千禧年的女明星海报,早就褪色得看不清原来长什么样子,是什么颜色。
天花板上一根电线吊着裸露的灯泡,玻璃边缘贴着好多飞虫的尸体。
如果失去光光……
好不容易转移开的注意力在长时间放空的脑袋里再一次占据了一席之地,椿好烦躁地扯了扯之前就被各家小孩扯大了的衣领。
集装箱房的隔音不好,隔壁做早餐摊的大妈嘎吱嘎吱地起床收拾自己,打开了水龙头洗脸刷牙。
椿好也不知是困的还是纯粹在发呆,直愣愣地盯着墙角的霉斑回不过神来。
她忽然又想到,再过一年,光光就要去上学了。
如果注定会发生不好的事情,那……如果她不让光光去上学呢?是不是就能避免了?
——不,不可以这样。她用力地摇头,要把这个念头甩出自己的大脑。
人怎么能不读书呢?更何况是光光这么好的苗子,在没上过学的时候就能靠心算玩数独,要是能读书,说不定能让她养出一个清北的苗子。
可是……可是。
她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抖得厉害,从头皮到脊椎骨都麻了一片,那种麻意让她都快坐不住了,只觉得自己屁股底下的被子没有比现在更滑的时候。
哦……原来电视剧里演的掉凳都是真的。这种时候人真的会坐不住。
耳朵里也跟着麻意失去了听觉,再次恢复时,满耳朵听到的都是自己沉闷的心跳声,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手臂肌肉也在跟着这样的心跳共振。
可是会发生什么呢?这是她第一次想要借用四维的力量做一次弊,就算不能改变光光未来的结局,也至少能看到她将要面临什么局面。
哪怕作弊的后果,如果被四维祇发现就要从头开始,严重的话甚至还要被关进四维的监狱。
她抬起右手,在空中转了半圈,握住了拳头。
为什么光光会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她也不太清楚。
她为什么会想要为光光作弊?她也不太清楚。
她慢慢地伸出手,隔着薄薄一层被子,握住了光光的肩膀。
然而下一秒,她没有如愿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却对上了光光转过来的脖子,抬起的脑袋,和疑惑的眼神。
椿好呼吸一滞,愣了一秒,以为自己是把光光吵醒了,调整好表情,勉强调动脸部肌肉,笑着问道:“小宝,我把你吵醒啦?”
光光看了她一会儿,又垂下眼眸看了一眼自己肩膀上的手,最后摇了摇头。
椿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先处理哪个消息好——是光光搭理自己了,还是光光怎么这么浅眠。
她扯着嘴角笑道:“不好意思啊小宝,我本来想看看你有没有踢被子。”
光光听完这句话,便又转回头去,靠在枕头上闭上了双眼。
……怎么感觉,光光好像是在提防她,怕她对自己做什么?
椿好脑袋里闪过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念头,但她没多想,看着时间也差不多到早上五点半了,熹微晨光从报纸缝里漏了进来,椿好干脆收拾了一下衣服起床。
她把空调设置在早上七点定时关,便出门去洗漱。
已经能够闻到隔壁传来的酱饼香气,椿好嘴里控制不住地分泌口水。
她收拾好自己以后去隔壁买了两袋酱饼,其中一袋放在桌上留给光光,她自己啃着另一袋出门接单送外卖。
这个点的单子大多是同城快跑或者代买东西,还算在能够一单多赚十几块钱的时间范围内。
走之前,她看了很久紧闭的卧室门。
她觉得自己应该把光光薅起来和她一起上班,可是昨天把人小脸都晒红了,又不舍得今天再让她吃苦。
……要不然,空调定时也关了算了。就开一天,能废多少钱?
这么想着,椿好就要进房间准备去把定时关了,却没想到,她的手刚放到门把手上,卧室门就从里面开了。
光光脸上的表情清醒得好像她一直都没有睡着过一样,她抬头看了一眼椿好,就错身走出去洗漱。
椿好再看房间里的空调,已经被光光关掉了。
椿好连忙走到光光身边,看她踮脚往杯子里灌水,便接过她手里的水杯帮她倒了一杯水,一边说:
“不再睡一会儿吗?困不困呀?今天婶婶给你开一天空调,咱们舒舒服服的,好吗?”
光光挤出牙膏开始刷牙,她没有回答椿好的话,连抬眸看她一眼的动作都没有,就直直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唉,算了,不问了。再问下去,昨天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今天就都要破灭了。
于是椿好最后揉了揉光光的脑袋,不抱什么希望地把遥控器放在显眼的地方,留下一句:“热就开空调啊,别给姨省钱。”
——她自己也分不太清婶婶和姨姨的区别,每一次逮着哪个就喊那个。
光光洗漱完毕后就坐到餐桌边去吃酱饼,直到椿好恋恋不舍地离开屋子时,她都没再说出一个字。
她咀嚼的动作随着防盗门严丝合缝地关上而停下,她迅速跑进厨房,把嘴里的酱饼吐进厨房的水斗里。
她谨慎地抽了根筷子,挑开水斗里烂成一团的酱饼,嘴里含着的味道迟迟没有咽下去。
她确认了没有下毒的痕迹以后,才小心翼翼地咽下了嘴里残留的酱饼。
椿好对她是很好,可是这种好的背后焉知是不是有更可恶的目的。
李琢光把水斗里的东西处理掉,再把剩下的酱香饼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
在这个世界里,好像没有人讨厌她。
这可真是……难得一见。李琢光想。
她总觉得这是因为四维祇在酝酿着一个更大的阴谋。
历练的四维祇里,她是学得最快的一批,在三维世界才刚开始历练,第一个世界里就学会了大部分情绪,所以对她的难度似乎都加大了不少,前两个世界就已经把她折磨得眼冒金星。
如果前辈都要以那种全世界都在追杀她的强度历练,那她就能理解为什么前辈们能做出那么精准的决定了。
这可真是被折磨出来的……她想。
椿好肯定不是个纯好人,就算是纯好人,那也是要被幕后黑手利用来给她增加痛苦的工具人。
是的,一定是要她先爱上椿好,然后回头狠狠地用椿好的死或者是别的什么事让她绝望。
狡诈的四维祇,害得她现在都不敢交付真心。
明明椿好是一个看起来这么好的人,她却不得不提防人家,要是被椿好知道了,对方绝对会很伤心的……
可恶……她要怎么办?【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