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番外:现世


    面试依旧是群面,时律简历最烂,却答的最好,他说话时,梁叙始终含笑注视着他,不时颔首点头。


    等面试结束,他理所当然的入选了。


    梁叙将他带到办公室,亲手递上一式两份的合同,时律翻到最后,便笑了:“只有这个吗?我上一次签,张平可是给了我两份。”


    上一次签,还有一份来自ceo的“包养”合同。


    梁叙将笔塞给他,摊手道:“暂时养不起你了,得过段时间。”


    人是过来了,存款却没过来,梁叙如今说不上一穷二白,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66给梁叙捏的身份是刚刚回国的前公司高管,公司不详,实绩不详,是圈子里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因此,他没有直接挑战行业顶级公司,而是折衷迂回着选了现在的这家,凭着过硬的能力,短短数月间成了公司小高层,但离前世还有不小的距离。


    金融圈重社交,讲身份,要维持体面,衣着不能太差,加上平日里的酒会饭局,几个月的工资发下来依然捉襟见肘,占大头的分红又要到年底才下来,现在梁叙手头还真没几个钱。


    时律掏出自个的银行卡:“嚯,难得梁总还有一穷二白的时候,那感情好,我请你。”


    他还是个学生,自然请不起海鲜大餐,将就着找了个路边饭馆,扫了扫桌面:“我和室友经常来这家吃,味道还可以,不知道你吃不吃的惯。”


    梁叙:“我也不是什么饮□□细的人,来叶家之前也是这么吃的。”


    他与时律一同在小木桌旁坐了下来,银框眼镜收起,领带放到一边,袖子挽到上臂,这一身衣着依然是面试时的高管打扮,可他神态坦然,丝毫没有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感觉。


    时律接过菜单,熟练的点了几个,掰开筷子递给梁叙:“这是家老店了,我从大一吃的到研一,豆花和蒜苔味道不错,可以试试。”


    都是家常菜式,时律一边吃一边给他指,那条街是美食街,那边的商品便宜又实惠,梁叙跟着他的视线,像把他的大学四年也一起过了一遍。


    小情侣腻腻歪歪吃了个饭,梁叙取出车钥匙:“我开车送你回学校?”


    时律乐了:“你不是一穷二白,还买了车?”


    梁叙:“二手桑塔纳。”


    梁叙大概这辈子都没开过这么破的车,这桑塔纳有个二十年车龄,说不定时律还得叫它哥,外表破破烂烂,漆面缝缝补补,梁叙一脚油门,桑塔纳像被踹了一脚,喘着粗气往前飘去。


    他把时律送到了学校门口。


    时律就没坐过这么颠的车,腰都要散架了,他下了车,小小声:“非得开车吗?我觉得坐公交挺好的。”


    梁叙扶住方向盘,笑道:“暂时代步,等年底就换了,我在外头租了房,有车好接你上下学。”


    时律:“!”


    都是情侣了,又隔了许久不见,时律当然不会再住宿舍,他收拾收拾,和室友打了个招呼,便搬了出来。


    C大允许研究生跨专业组宿舍,时律的室友保研到了本校,如今两人依旧是室友。


    他正打游戏,瞧见时律收拾东西,不由惊讶:“你要搬出去?”


    时律:“和男朋友。”


    室友A一愣:“你还真有男朋友啊?不是你什么时候谈的?”


    时律满脸黑线:“你以为我是虚构的?”


    他早和室友说了恋爱的事。


    室友B道:“你别说,我真以为你虚构的。”


    半年时间了,时律一直说有男友,但谁家刚谈恋爱不是黏黏乎乎,恨不得手机煲一晚上,时律倒好,假期不出去住,电话不打也不一起吃饭,问起身份一问三不知,这还能不是虚构的?


    室友们还以为他发了癔症,想给他推荐心理医生,在寝室里小心翼翼,连和女友聊天都避着他,生怕给他什么刺激。


    时律:“……算了,看来这嫌疑是洗不清了?”


    室友便道:“带出来见一面行吗?”


    提问颇为小心翼翼,似乎在评估时律的精神病是否加深了。


    时律:“……”


    他已然没有了脾气。


    室友出去玩时也带过女朋友,时律见过,他含糊两句:“我问问。”


    结果还没等几人有空,先在停车场给人撞上了。


    梁叙开着桑塔纳来接小男朋友下课,室友恰好从实验室回来,他远远一看,时律上了辆车,驾驶位升了一半,看不清人脸,但依稀是个容貌俊美的男人,于是松了口气,将这事儿揭过了。


    时律实习学习两把抓,事物繁多,梁叙的工作也日益繁忙,偶尔连轴转,他跳了几回槽,位置越来越高,那辆二手桑塔纳也被换掉了,换成了埃尔法的MPV。


    期间,又给室友撞上一次,室友欲言又止欲言又止,含含糊糊没说话。


    时律考了驾照,梁叙忙的时候他自个上下学,顺便送送梁叙,梁叙不忙的时候则过来接他,两人在车上腻腻歪歪一阵,就滚到房间里去。


    结果这日时律下课,照常出门寻梁叙,却没看见他的车。


    那辆低调的银灰色大商务不见踪影,视线尽头倒是有辆贼拉风的跑车,时律试探着走过去,从玻璃车窗中看见了梁叙的侧影,他依旧架着眼镜,鼻梁高挺,瞧见时律,梁叙笑笑,真要说话,却见时律一阵风似的上了车,飞快拉上了车门。


    ——活像有人撵着他似的。


    梁叙一愣:“怎么了?”


    时律把车窗摇上去,将他的脸全遮住了,才压低问:“你换车了吗?”


    梁叙偏头看他:“给你换的,不喜欢吗?”


    他前阵子拿了分红,数额喜人,虽然还不至于和前世相提并论,但换换车还是很容易的。


    过几天时律生日,这个年纪的小男生喜欢的东西就那么几样,比如球星的亲笔签名,比如拉风的跑车,时律没有喜欢的球星,但开车还挺溜的,梁叙想了想,干脆给他提了一辆。


    车是新款,8升的发动机,挡流板与大灯几乎融为一体,大概是所有男生都会喜欢的款式。


    时律:“喜欢是喜欢……但是……”


    他有点迟疑的压低声音,苦恼道:“你知道我现在在同学眼中是个什么形象吗?”


    C大的教职工开车都比较简朴,停车场里豪车不多,梁叙先前那辆放商务酒会不起眼,放这里已经很出挑了,他经常来接时律,不少同学都看到过,还是室友隐晦提醒他,他才晓得有些奇怪的流言。


    梁叙推了推眼镜:“什么形象?”


    时律深吸一口气:“一开始你开桑塔纳的时候呢,就是正常恋爱,说我有了男朋友,男朋友有点穷,开二手桑塔纳,但是我们很恩爱,经常一起上下班。”


    “然后你开埃尔法的时候,就变了,传言说我嫌贫爱富,仗着年轻漂亮,把开桑塔纳的倒霉男朋友甩了,换了个有钱的小老板,把小老板迷得七荤八素,时常跑过来接我。”


    “现在呢,你开了一辆迈凯伦,我猜剧本要更新了,我马上就要把痴情的小老板甩了,仗着年轻漂亮,傍上有钱的大老板,再把大老板迷得七荤八素了。”


    也怪不得其他同学八卦,谁家升职也不和梁叙似的,简直坐了火箭,一年从桑塔纳换到迈凯伦,这是人能达到的速度吗?


    梁叙当即笑了,自从离开了ABO世界,他连笑容都比以往真挚许多,在小小的驾驶舱内笑的前仰后合,漂亮的狐狸眼眯起来,鼻梁上的眼镜都戴不住了,直往一边滑。


    时律:“……”


    ——盯。


    在时律的死亡视线中,梁叙好容易收住了笑意:“那怎么办好?”


    时律系上安全带:“……先这样吧,也没什么好办法了。”


    谣言这种东西,越是解释传的越离谱。


    事实证明,时律的担忧不无道理,迈凯伦开了没多久,就在梁叙来演讲的当天,大老板的谣言果真传出来了。


    时律的室友再次欲言又止,欲止又言,瞧了时律老半天,还是时律没绷住,按住胀痛的额角:“怎么了?”


    室友:“时律,我是想说……我们还年轻。”


    时律:“……?”


    “就,有些时候,你可能分不清真心和假意,你现在是青春年少,但是等以后呢?你听说过分桃的故事吧?”


    时律:“……”


    “而且!”室友的语调转急:“你怎么知道他有没有妻子,有没有孩子,说不定早就结婚——”


    时律头疼的捏了捏眉心:“这个真没有。”


    时至今日,时律已然记得他们混乱且颠倒的第一次,信息素交缠时如燎原的烈火,身体在本能的驱使下拥抱缠绵,梁叙的反应克制且压抑,时律慌张而不得法,他们都是第一次。


    “行。”见他如此,室友只得停住话头:“你心里有数就行。”


    他已然做好了安慰时律,舍命陪君子通宵喝闷酒的准备,毕竟哪个正经人会泡到学生头上,只有那些有钱有闲,玩得花的公子哥们,可是那“大老板”的车停在学校,从研一一路停到了研三,最后毕业时几人奔赴南北,联系不如往日密切,又过了些时日,室友都快将这事儿忘了的时候,他却接到了时律的婚帖。


    请帖上的另一个名字有点熟悉,是近日C城的新贵,对方眼光毒辣,许多投资案例被当成典型,在极短时间内扶摇直上,如今他的公司已然是学校里许多同学的梦中情司。


    时律与他在同一家公司,他知识水平过硬,又在早期参与了投资,似乎是股东之一。


    室友如约参加婚礼,看见昔日的同学与另一位年长些的男子彼此交握,眉眼中都是细碎的笑意。


    他们确实相爱。


    于是室友送上祝福,离开时他与时律闲聊,聊到了婚礼现场的布置:“你们用的香水很特殊啊,我从来没有闻到过,是什么牌子?”


    时律道:“是梁叙找调香师定制的,没有牌子,是我俩的纪念款。”


    梁叙真财大气粗,后来公司涉及香水业务,专门点了两款香,却不对外出售。


    室友评价:“很独特的味道,像是,嗯,像是……”


    时律:“是空山新雨和青竹酒啦。”


    梁叙和时律都厌恶信息素背后意味着的禁锢和不公,但这个味道,他们又都很喜欢。


    大概是兜兜转转两个世界,缘起之时的味道。


    第182章 神灵


    66第不知道多少次走进中央管理局大厅。


    它木着一张小屏幕,什么话都不想说,心道:“算了吧,算了吧,反正我无论怎么样都不会70分的。”


    在它将梁叙传回时律世界的时候,它就知道了自己的得分——68分。


    前期完成的很好,后期崩的一塌糊涂,索性66已经看开了,它用屏幕的边角愤愤的砸着管理局的墙壁,将它想象成了时律的头。


    它砰砰砰的撞过去,嘴里念念有词:“无耻的宿主!简直无耻!任务不好好做,还有脸要我送梁叙和你回家!我从来没见过你怎么坏的宿主!”


    问题是,它怎么就真送了呢?


    为什么梁叙揉了揉它,它就没有底线了呢?


    66越想越气,越想越气,而管理局中央,刚刚开机的主脑无奈的制止了他:“别撞了,你已经——”


    主脑默默的咽下了下面的话。


    ——你已经够傻了,再撞就更傻了。


    但是主脑怕把本来就很生气的小系统气出个好歹,于是放缓声音:“别气了66,我这回给你分个特别简单的任务,特别特别简单,其他系统我都没分,专门给你留的。”


    66有气无力:“哦。”


    其实主脑每次给它的任务都不难,甚至还有一个度假型的任务,但66每次都搞砸了。


    每!次!都!搞!砸!了!


    整整六次!


    QAQ!


    它恹恹的飘过来:“主脑大人,你还是把任务给别的系统吧,反正我也做不好。”


    主脑沉默:“别这样,66。”


    它试图安慰灰心丧气的小系统:“不全是你的责任,我挑选世界的时候也有问题……”


    可是小系统依旧垂头丧气,一点精神都没有。


    “好吧,66。”主脑微妙的停顿一瞬:“所以你真的想我把简单的任务分给别人?”


    66:“QAQ。”


    它看上去真的要哭了。


    主脑叹气:“试试吧,66,这次真的很简单,我做了这么多年主脑,这是最简单的一个任务了,你甚至不需要像宿主发布任务,剧情就能自动完成。”


    66:“……?”


    它悄悄竖起耳朵。


    主脑:“因为这次,你的宿主什么也不需要做,他只需要一直沉睡,不听不看不回应,任务就会自动完成。”


    66:“?”


    ——还有这种好事?


    见它终于精神了一点,主脑将剧情调出来:“这个故事的背景很特殊,你的宿主是一位神灵。”


    66歪头:“神灵?”


    经历这么多个世界,它还从来没有见过神灵。


    屏幕上,烫金的字体交织缠绘,缓缓勾勒出了神灵的尊称与名讳:“松山之主·伊路维尔。”


    “松山至高母树的化身,伊路维尔。传说中,神树盘根错节的根系与松山的每一颗树木相连,而伊路维尔高居神树之上,他是松山绝对的中心,俯察着山林中每一缕微风的吹拂与消散,知晓着每一朵鲜花的绽放与凋谢,松山的生灵在他的庇佑下出生,又在他的庇佑下老去。”


    “这其中,包括最受他眷顾的种族,精灵。”


    66:“精灵?”


    它和宿主们看电影曾听到过这个种族,而且一般来说,精灵都是所有种族中颜值最高的,演员一水儿男模女模,他们出场时,满屏都是腰细腿长的大美人,66超喜欢的。


    主脑道:“是的,这个是很特殊的种族”


    “精灵族不需要繁衍,也不需要情事,每一位精灵的生命都由母树直接赐予,传说中,伊路维尔会将纯净的灵魂放入母树,等母树结果绽放,新的精灵便从其中诞生。”


    “精灵也不需要生育,不需要繁衍,他们抗拒性爱,认为是肮脏污秽的东西,而他们也不会经历世俗意义上的‘死亡’,当他们的□□腐朽,纯白的灵魂会回归母树,侍奉在伊路维尔是身旁,等待下一次的诞生。”


    66一愣:“纯白的灵魂会回归母树,那其他颜色的灵魂呢?比如灰色?”


    主脑道:“灰色的灵魂不再纯洁,是不受伊路维尔庇佑的灵魂,他们会化为虚无,从此消散在世界上,再没有转生的机会。”


    说着,主脑停顿片刻:“这本书的主角,虐主文任务对象,就是这样一个灰色的灵魂。”


    铁灰色的字体浮现在屏幕上,勾勒出另一个名字:“精灵王·珀西莱亚。”


    主脑将剧情精简提炼,放在屏幕上。


    66定睛去看,便完全理解了为什么主脑说“这是最简单的一个任务。”


    每一位精灵都虔诚的信仰着伊路维尔,他们为他献上最美的音乐,奉上最虔诚的赞歌,他们在树下摆满玫瑰与甘露,只为了至高的神灵获得片刻的愉悦,而作为回报,伊路维尔会在满月日出席祭典,与他的精灵们共同度过。


    而每个年度结束的时候,伊路维尔也会将现任精灵王召到神殿,降下神灵的预言,他会告诉精灵们飓风会不会刮过森林,哪里可能发生火灾,暴雪和严寒又会在哪天到来,整个森林都在他的庇佑下欣欣向荣,草木繁盛瓜果鲜美,松山,是大陆所有种族心向往之的世外净土。


    但是从珀西莱亚接受加冕,担任精灵王开始,伊路维尔就消失了。


    他再也不出席祭典,再也不降下谕令,松山被死气侵蚀,树木枯萎,湖泊干涸,母神像是忘记了他曾经钟爱的种族,甚至数年内,精灵族没有一个新生的精灵从母树上诞生。


    神灵不在眷顾这片土地了。


    精灵们从不解,到困惑,再到恐惧,最后,他们将矛头对准了他们的王。


    ——一定是新王惹了神灵厌恶,母神才拒绝眷顾他们。


    珀西不明白他为何惹了神灵厌恶,他从来恪守礼仪,遵守着每一处严苛的教条,他尝试与伊路维尔对话,他在母树下弹奏竖琴,直到十指溢满鲜血,他像母树述说自己的担忧和恐惧,他说如果神灵厌恶他,他愿意用任何代价,换取神灵的原谅。


    甚至包括死亡。


    但是伊路维尔始终一言不发。


    这棵通天彻地的神树与高居其上的神灵如同死去了一样,吝啬于向新王投下最简单的一瞥。


    渐渐的,竖琴的琴弦染满了鲜血,血污干涸凝结,变成褐红色的脏污,再也洗不干净了,而珀西的眸光从希冀到暗淡,又从暗淡化为绝望,最后,竖琴琴弦断裂,与它的主人一起,化成一地的死灰。


    ——毫无疑问,珀西是神灵厌恶的存在。


    这厌恶来的莫名其妙,没有道理,所有精灵都知道,珀西虔诚的信仰着神灵,他拥有所有精灵中最洁白的灵魂,他以最严苛的戒律自我约束,他是当之无愧的新王。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神灵厌恶他。


    母神不会有错,伊路维尔不会有错,那么是谁错了?


    当然是精灵王。


    被母神厌恶的精灵是不能呆在领地的,于是昔日的王被放逐出了松山,他漂泊无依,隐姓埋名,再没有回故乡看上一眼。


    珀西到死也不知道,伊路维尔为什么厌恶他。


    然而,理由简单到令人发指。


    为了从铺天盖地的死气中保下松山,伊路维尔受伤了,沉睡了,他长眠在神树顶端的宫殿中,对外界一无所知,自然无法降下谕令。


    而当伊路维尔苏醒,珀西的一切都已经被抹去了,一位惹得神灵厌恶的精灵没有存在的必要,连精灵族的历史都不会记载他的名字,伊路维尔从来不知道,曾有一位无辜的精灵那样迫切的祈求他的原谅,直到死亡。


    而66去的时候,伊路就在睡觉。


    系统只需要消磨过二三十年的时光,等待剧情自然发展,等伊路一觉睡醒,它就可以回来了。


    66情不自禁:“哇!”


    它小屏幕一点点亮起来,变成了星星眼。


    真的是好简单的任务!


    主脑:“我没有骗你吧,很简单吧?”


    66:“嗯!”


    它简直想扑到主脑身上,抱着它的脑袋啃一口。


    主脑:“那这个任务你接不接?”


    66疯狂点头:“接!我接!我接接接!主脑大人是全天下最好的系统!”


    恐怕整个管理局的历史上,都没有比这个更简单的任务了。


    66只需要默默看着宿主睡觉,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完美完成任务。


    100分!天上掉的100分啊!


    66做梦都不敢想的100分!


    主脑用屏幕显示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好,事不宜迟,赶快去吧,我送你去松山。”


    66:“我准备好啦!我准备好啦!”


    它雄赳赳气昂昂的踏上了征程。


    一阵头晕目眩的传送之后,66来到了松山。


    入目是一片巨大的原始深林,古木遮天蔽日,黑桦、山杨与水曲柳互相交叠,点缀着一两株高山杜鹃,无数形态各异的鸟类在树顶结巢而居,66到时,大片的飞鸟正从头顶掠过,它们的飞行轨迹在灰蒙蒙的天空上画出半圆,最后落在了森林中央那棵最高古树上面。


    那树与其他所有树都不同,它高的过分,也粗壮的过分,每一片树叶都仿佛镶着金边,浅绿与淡蓝色的流萤在枝叶间盘旋,整个树木都发着光。


    系统提示,它的宿主就在里面。


    伞状的树冠中央有大片的中空,外罩着荧蓝色的膜,66扫描片刻,得知了这是“结界”。


    是伊路维尔设下的结界,一切的生灵都无法通过,以免打扰了神灵的睡眠。


    66拿尖角碰了碰结界,轻而易举的进去了。


    它得瑟的抖了抖小屏幕。


    “哼哼,阻隔一切生灵,很厉害嘛,但很可惜,我不是生灵噢。”


    66只是一堆电子元器件罢了。


    飘过了结界,室内与室外截然不同,树的中央是原木风格的巨大空间,里头摆放着藤曼和木制的家具,桌面上铺着细密柔软的布料,放着木制陶罐,里面是花蜜与露水——这是精灵们献上的祭品。


    而树木的中间,是一张床。


    说床或许不恰当,那是个新月形的“半茧”,不知名的材料织成了床,而伊路陷入床铺中,被柔软的纯白色布料包裹着,显然在酣眠。


    66凑近了一些。


    电影里的精灵族都是大美人,那么精灵族的神灵,更应该是大美人中的大美人吧!


    于是,它凑到茧旁,小心翼翼的扒拉住茧的边缘,探出了小屏幕。


    66:“!”


    大大大大大美人!


    超大美人!


    神灵白衣银发,头戴翠绿发冠,他的气质干净像是林间新落的雪,鼻峰眉骨的每一处转折都像是造物主钟情的杰作,此刻他蜷在纯白的被子中,侧脸压着绵软的枕头,表情宁静恬淡,光是看着,便让人不自觉安静下来。


    看着这样一个美人睡觉就能完成任务,其他什么都不用干,这个任务也太太太太好了吧!


    小系统幸福的要晕过去了。


    它绕着伊路转了两圈,视线定格在神灵的睫毛上,伊路阖着眼,66不知道他的眼型如何,便开始想象。


    “嗯,他的睫毛好长啊,眼睛……眼睛我猜是那种眼尾微微下垂,很温柔恬淡的长相,瞳孔……瞳孔我猜是银白色的,笑起来会带着细碎的闪光,很漂亮的那种。”


    跟了那么多个宿主,风格各异的美人看过不少,但神灵确实与所有人都不一样,66想着想着,就开心起来。


    “不知道我走的时候宿主有没有醒过来呢,好想看一看他的眼睛啊,银白色的吧,一定是银白色的吧!”


    下一秒,它骤然对上了一双银色的眼瞳。


    伊路从茧中坐起,赤足点在地面的薄毯上,那双瞳孔注视着66,神灵清冷的声音响起:“异世界的客人,你为何来此,惊扰我的睡眠?”


    作者有话说:


    66:“啊?”


    第183章 祭典


    66:“!!!”


    它猝然一惊,整个倒飞了出去,眼看就要失去平衡落地翻滚,却落入了一个掌心之中。


    神灵捧住了他。


    伊路维尔像是沉睡了很久,体温偏凉,指尖冰的像雪,捧住66的动作轻柔的像捧住了一汪清泉。


    他从茧床上下来,赤脚踩上,银白色的长发散落与地。


    看见66如遭雷击的表情,神灵微微偏头,重复了一边刚才的话语:“异世界的客人,能否告诉吾,你因何而来?”


    66:“……”


    它屏幕抖了抖,显示出一个哭泣表情,两条蓝色的线条哗哗往下抖动。


    QAQ。


    ——您,您怎么醒过来了,我的任务要完蛋了!


    伊路维尔一愣,冰凉的手指触上屏幕,指节微屈,做了个拭泪的动作:“异世界的客人,你遇到了什么难处吗?”


    但是66的眼泪是电子屏幕显示的赛博眼泪,当然是擦不掉的,甚至伊路越擦流的越凶,甚至在神灵担忧的语气响起的刹那,从默默流泪变成了哇哇大哭。


    66:“哇——”


    伊路捧着它,眸中带着不解,他很难理解66的构造:“倘若有可以帮忙的地方,请告知与我。”


    可怜兮兮的系统抽噎了好一会儿:“那您能睡回去吗?”


    伊路:“……”


    “不行。”


    异世界的灵魂贸然闯入了神灵设下的结界,神灵误以为敌袭,中断休眠,不顾身上的沉疴旧疾强行醒来,结果身边只有个哭哭啼啼,且完全没有恶意的不知名“小东西”,伊路没有对它动手,一来是伤得太重身体虚弱,二来就是脾气好了。


    三来……伊路捧住66,在寂静的虚空中看见了一根金色的丝线,将他与手中的小东西牢牢相连,神灵的指尖触碰上线段,发现它柔韧异常,根本无法斩断。


    伊路道:“异世界的客人,我能感受到我和你之间有某种羁绊,是吗?”


    66吓一跳:“……是,是的,伊路维尔大人。”


    它后知后觉的想起了松山生灵对神明的敬称。


    伊路:“这羁绊是什么,你又为何而来?”


    伊路的羁绊很多,整座松山都在他的庇佑之下,上到参天古树,下到栖息在山林间的流萤,生灵们的亲近与爱慕都是无法斩断的羁绊,但66的羁绊显然有所不同。


    66:“!”


    伊路并没有在审问或者质询,只是平常的询问口气,可66依然察觉到了强大的压迫感,似乎一切都在神灵的注视中无所遁形。


    66垂头丧气:“其实我是个,额,虐主文NPC扮演辅助系统。”


    嗯,没错,一个能把所有虐文爆改甜文的虐文NPC辅助系统。


    神灵微微偏头,银白色的眸中满是困惑。


    他一个字也听不懂。


    反正宿主已经醒了,66的任务完蛋了一半,它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正准备将任务合盘托出,却见伊路的指尖点在屏幕上,轻轻戳了几下,竟然将原文直接调了出来。


    伊路问:“我是否可以查阅?”


    66:“……”


    它翻身咸鱼躺了:“您请便。”


    于是,在66茫然的放空大脑,嘤嘤嘤的难过了几分钟后,伊路翻到了最后一页。


    神灵阅读的速度也比常人快些,可是伊路的指尖停在屏幕上的时间越来越长,越来越长,到最后,他关上页面,将瘫倒的小屏幕摆正。


    66看着他,抖了抖。


    神灵的脸色不太好。


    事实上,伊路一直没什么表情,用66的词汇,大概可以说是“三无”或者“面瘫”,但现在,神灵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冷了下去。


    精灵王·珀西莱亚。


    伊路记得这个名字。


    所有精灵的生命都来自伊路,他曾亲手送每一个灵魂转世,当他们还是一群没有意识的光点,会像孩子眷恋着母亲那样环绕在伊路周围,小心翼翼的用蒲公英似的绒毛触碰神灵的发冠,大胆些的会停留在鼻尖和眼睫,而珀西矜持的在他膝弯逗留片刻,蹭了蹭指尖,没再打扰忙碌的神灵,还将其他缠着他的光点都赶跑了。


    那时候的灵魂还是一群无意识的小生物,仅仅凭借本能,但神灵依然能体会到他的亲近与孺慕。


    可短短的一场沉睡,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66扒在茧上偷偷打量神灵:“宿主,今天夜里就是满月祭典了,你要出席吗?”


    如果伊路出席,整个任务就彻底完蛋了。


    但66敢撞谢逾,敢抢时律的手机,却不敢强制伊路做任何事情。


    这个宿主和它以往的宿主都不一样。


    小说主要集中在神灵沉睡的后期,那时,伊路许久不曾出现,而精灵王也已受了多年冷待,再过一段时间,精灵内部无法忍受没有神明的日子,内乱爆发,也珀西也将彻底被驱逐出松山。


    伊路道:“我无法出席祭典。”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神灵是不需要睡眠的,只有实在伤重,无以为继的时候,他才会沉沉睡去,而因为66的到来,原本的睡眠被打破了,伊路如今的情况比普通人好不了多少,松山里生活着的大型动物都可能伤害到他,他如果出现在祭典中,大概只会被误以为是在迷路的旅人。


    事实上,以他的身体状况,甚至很难走出结界。


    66挠挠脑袋:“那剧情……”


    那剧情还得原样走吗?


    神灵不语,他站在结界边缘,银白的眼瞳向下看去,眸光如同穿过了层层云雾,落在松山中唯一一处山峡谷地上。


    那是精灵们的居所。


    精灵们在山谷的涧溪上架起长桥,用纯白的岩板铺就地面,点缀以碧绿的新叶,山溪从桥下流过,在碎石上激起纯白色的水花。


    山谷尽头是精灵王的居所,此时,侍者凯米正捧着衣衫走过长桥,而后叩响了精灵王的门扉。


    “王,我为今夜的典仪送来了几套礼服供您挑选,您在吗?”


    满月祭典是精灵族最重要的祭典,这一日,主神伊路维尔会从神树的枝头走下,端坐在一旁,注视着他的造物,而每逢祭典,精灵们都会穿上新做的华贵衣衫,精灵王也不例外。


    他一连敲了三下。


    可三声过后,无人应答。


    凯米:“王?”


    “……请进吧。”


    木制的大门向内开启,精灵王的声音传来,凯米跨步进屋,捧着衣衫的手便是一顿。


    他迟疑道:“王,您的脸色好难看。”


    珀西的仪态是所用精灵中公认最好的,他永远平和,永远沉静,脊背永远绷直,身形永远俊挺,面上的表情也训练过千万遍似的恰到好处,但现在,精灵王垂着一双水绿的眼睛,铂金色的长发从发冠的缝隙里漏出来,正愣愣不知看向何处。


    他看上去有点憔悴。


    凯米将袍服放在桌面:“王,我打扰了您睡觉吗?”


    珀西的姿态像是刚刚睡醒。


    “……没有。”精灵王揉着胀痛的额角,他像是刚刚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惊醒,“东西放下吧,我等下来看。”


    凯米一愣,手指抚摸过托盘中的衣料:“您不试一试吗?都是最好的料子,袍子都用了最新织的月光纱,袍尾的新月纹是阿蒂斯一针一线绣上去的,听说在月下会映照出月光般的荧蓝色,发冠也是白藤的,您瞧,还点缀着翠绿的叶子。”


    他将托盘放到珀西面前:“王,您不喜欢吗?”


    珀西笑了笑:“喜欢的。”


    他语调有点勉强,凯米只当是他没睡好,便将三件叠在一起的袍子抖开:“王,您挑一件吧。”


    说完,他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珀西的脸色:“说不定这回,伊路大人会喜欢呢?”


    珀西的手指正拂过衣料,闻言一紧,险些将娇贵的布料勾出了丝。


    ——伊路大人会喜欢吗?


    不会,珀西想。


    当然不会。


    前世,珀西用了一生去印证,他不讨神灵的喜欢。


    在他被放逐出精灵族的之后不久,在弥留之际,精灵族选取了一位新王,而在新王第二次举行满月祭典的时候,神灵便翩然而至了。


    他从参天的古树上落下,白袍银发逶迤于地,通身笼罩在满月的光辉中,看不清面容,而后静静的坐在庆典边缘,注视着他偏爱的种族。


    从精灵族诞生至今,每一位精灵王都得到了神灵的青睐与引导,除了珀西。


    只除了珀西。


    当他脱离故乡的庇佑,习惯了抛开精灵的身份,游走在远离神灵的地方,当他已经坦然接受死亡,做好了完全消散的准备,将之前的执念放下,一睁眼,却又回到了松山草木茂盛的河谷之中。


    凯米敲响房门,送来祭典的礼服,并说:“伊路大人或许会喜欢呢?”


    这实在是一个可悲的玩笑。


    ……为什么没有消散呢?


    纯白的灵魂死亡会回到母树,迎来新的生命,而他被母神厌恶,不该有回归的资格。


    况且,这也不是回归。


    精灵死亡后本该变成蒲公英似的纯白光点,被抹去记忆,环绕在伊路周围,等待重新被母树孕育,变成新的精灵。


    可珀西没有变成光点,也没有被抹去记忆,更没有环绕在伊路周围,而是回到了那最不堪回首的时光。


    ——既然已经知晓结局,为何要将他困在这毫无意义的一段时光里,反复品味神灵的厌恶呢?


    凯米:“……王?您在发呆吗?”


    他伸手在珀西面前晃了晃:“这三件衣服,您都不喜欢吗?”


    “不,它们都很好看。”珀西笑了笑,“只是都太好看了,我一时选不出来。”


    凯米便也附和道:“您穿什么都好看,伊路大人一定会喜欢的。”


    从珀西出任精灵王开始,已经举行了许多次满月祭典,伊路从未出现,如今精灵族内部已然人心惶惶,他们急需一次神灵的露面,以此稳定情绪。


    于是,这次祭典也更盛大,更隆重,连珀西的衣服就织了三件,是三种不同的款式。


    凯米抖开最中间的一件:“这件最隆重,里外一共三层,袖口做了收边堆叠,借鉴了人族皇室的礼服。”


    帕西立刻道:“不要这件。”


    前世,他便穿的这件。


    精灵王拒绝的那么迅速,凯米有些意外,将衣服放回去:“我以为您会喜欢呢。”


    三件当中,就属这件最为得体雍容。


    珀西闻言,倒是苦笑一声,略有些讶异于自个的反应,他其实知道穿什么都无所谓,神灵喜不喜欢,又哪里是一件衣服能改变的?


    可直到拒绝脱口而出,他才恍然发现,原来心中藏着那么一丝半点的希冀,倘若能选中神灵喜欢的衣物,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


    虽然渺茫,但总归是个盼头。


    凯米:“那这件如何?”


    这是件精灵族的传统礼服,珀西抖开,微微蹙眉。


    精灵族虽然一直深居松山腹地,但与其他种族的交易往来还是有的,在千年之前,精灵始祖们审美并不如今日保守,恨不得从脖子一路遮到脚脖子,那时的纺织业不够发达,衣服也会裸露部分皮肤,比如锁骨与后背,66看着,觉得有些像现世古希腊的托伽式长袍。


    这一件的领口比之前的低上许多,后背一直露到肩胛,布料形成了“U”字形的中空,中间仅用几根银制的细锁链相链接,雪上加霜的是,链子松松垮垮垂坠下来,并没有收束遮蔽的作用,而仅仅是装饰用品。


    凯米弱弱的说:“王,是这样的,伊路大人最活跃的时候就是精灵族的始祖时期,那时他会与精灵们一起建造房屋,教他们欣赏音乐和美术,与他们一起在山林间漫步,我们想,他或许会喜欢这种原初的风格。”


    远在树顶,正注视着这边的伊路维尔:“……”


    神灵支着下巴,苦恼的蹙起了眉头。


    他并不喜欢。


    那时的精灵族原始而蒙昧,像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作为造物主的伊路自然要时时保护提点,但论服装风格,他还是更喜欢现在的。


    可惜珀西不知道。


    他审视着衣服,微微点了点头。


    凯米替王收拢头发,带上藤曼编制的发冠,又在发冠中央点缀上宝石和新叶,最后,精灵王屏退众人,独自换上了礼服。


    夜幕降临了。


    一轮满月自天边升起,高悬与松山之上,精灵们将蔬果和花卉放置在山谷的腹地上,当那轮月亮恰好升到母树枝头,庆典便开始了。


    珀西将最好的新酿放在玻璃烧制的酒瓶中,翠绿的酒液溢彩流光,而后,他又依次摆好了高山雏菊和贯叶连翘酿成的蜂蜜,献上最好的鸢尾与百合,旋即,他在台子边缘坐下,信手弹奏竖琴,吟唱赞美神灵的颂歌。


    琴师应和着敲响木琴,长笛的乐音回荡在山涧幽谷,满月的华光之下,精灵们虔诚的企盼着他们神灵的到来。


    可是,那月亮越来越偏,越来越偏,直到它从古树的枝头落下,精灵们从兴奋到忐忑,竖琴的乐音也逐渐微弱,伊路维尔都没有出现。


    一如之前的几次祭典那样。


    于是,木琴和长笛停了下来。


    珀西的手指划过竖琴琴弦,扬起大片的杂音。


    他停止弹琴,垂下了水绿色的眸子,睫毛扇子似的覆盖上来,眸光也黯淡了。


    ——果然,和前世一模一样。


    明明是早已预料到的场景,可为什么,依旧会感到难过呢?


    树冠之上,伊路轻声叹息。


    他感受到了精灵们的恐慌,也感受到了珀西的失落,他想要安慰着揉一揉精灵王铂金色的长发,在他的眉心落下安抚的轻吻,告诉他不要难过,这不是他的错。


    但他却没法给予任何回应。


    现在的伊路伤的太重了,他甚至没法从古树顶端平安落地。


    66扒拉在宿主肩头,俯视着山涧里的精灵们,小小声的感叹:“宿主,你的精灵王好漂亮。”


    每个精灵都很漂亮,但他们之中,珀西最漂亮。


    这个世界,它的宿主是个大美人,主角也是个大美人。


    银发神灵看了它一眼,附和道:“我也觉得。”


    虽然衣服不成体统,从树梢往下看尤其不成体统,但这个精灵,确实漂亮的过分了。


    山谷中寂静下来。


    没有一个精灵再说话,没有一台乐器鸣奏,连虫鸣鸟叫都停止了,而精灵王修长的指尖一松,竖琴便跌落于地。


    珀西想:“果然没什么不一样。”


    换了装束,改了祝词,他依然是惹神灵厌恶的那个。


    凯米在一片寂静中出声:“王,这祭典……”


    珀西平静的回答,重复那句他前世重复过无数次,今生也必将重复许多次的话:“神灵并未出席,今夜祭典取消,请各位自行离去吧。”


    于是,精灵们拎起了装着玻璃瓶的酒,收拾了蜂蜜与瓜果,又拿起了绽放的鲜花,他们沉默着排好队,陆续离场。


    离开山涧时,凯米回望,他们的王依然独自坐在祭典中央,低垂着眉目,长袍拖曳于地,在月色之下的映照出荧蓝色的流光,他一动不动,若非眼睫细微的颤抖,简直像个无生命的雕塑。


    凯米叹息一声,转身离去了。


    谁也没注意到,甚至连珀西本人也没有注意到,母树飘下了三片叶子。


    母树不会死亡,也不会落叶,可那三篇叶子却直直从树梢上脱离,一片落在精灵王的前胸,一片落在精灵王的肩胛,将略显暴露的部分全部遮挡了。


    而最后的那一片,在山谷和煦的微风中旋转,又擦着他的发顶落下。


    像一个温柔而怜爱的抚摸。


    第184章 演奏


    珀西静静的坐在山涧中,宴会早已散场,精灵们各自离去,远方的树屋亮起点点灯火,山谷中一片寂静空旷。


    露水浸湿了他的衣角,皮肤变的冰凉,一直到启明星出现在遥远的天幕,珀西才垂下手,捡起了地上的竖琴。


    琴弦是桑蚕丝编织,被水雾浸润后又绵又软,琴声也变得沉闷,再无法弹奏乐音了。


    他将竖琴抱在怀里,起身回到居所,当他站在镜前,抬手拆下发冠时,忽然愣住了。


    发冠的边缘,赫然别着一枚叶片。


    母树的叶片。


    那叶片同森林中的其他树叶完全不一样,它的叶脉呈忽明忽暗的淡金色,如同有金色的血液在其中流淌,叶片边缘是一圈繁复的纹饰,整个森林,只有母树的叶片是这个样子。


    可是,母树?


    母树不会落叶,不会凋谢,这叶片为何会出现在发冠顶部?


    珀西定定的看了半响,忽而惊觉前胸与肩胛的皮肤有奇怪的触感,他伸手一碰,又拿到了两枚落叶。


    毫无疑问,这是神灵的旨意。


    伊路维尔没有出席庆典,却降下了三片神树的树叶。


    ……什么意思?


    两世以来,这是珀西第一次得到神明的注视,而唯一的变数……珀西视线下滑,落在了自己的衣服上。


    这件过分清凉,袒胸露背,极不得体的衣服。


    神明是厌恶,斥责他不知礼法,还是有一丝丝的喜欢呢?


    此时,初升的太阳染红天际,门外陆续传来精灵走动的声音,精灵族并不嗜睡,他们习惯与晨曦一同醒来,即使昨日有祭典,当太阳升起,他们便开始活动了。


    凯米再次敲响了精灵王的房门。


    珀西将三片叶子夹在书中,放进书柜锁好了。


    凯米是精灵族的侍卫长,负责一部分的庆典准备,但更大的职责是巡防与守卫,瞧见珀西,他略显担忧:“王,您一夜未睡吗?”


    珀西摇头:“我没事,昨日庆典过后,族内是否有什么风波?”


    凯米摊手道“……这,还是老一套啦,您也知道,伊路大人一直不愿意现身,族内已经有不少风言风语了,昨日宴会神灵依旧不在,长老席那边说什么的都有,还要举手表决,褫夺您精灵王的身份的,”


    珀西:“森林边缘的死气如何了?”


    伊路维尔坐镇时,松山多年不受死气侵扰,如今神灵避世不出,松山外围的植被逐渐枯萎,大小动物相继向内迁移,虽还在可控范围内,但依然是个问题。


    前世珀西被放逐时,死气的污染已经很严重了,他一直尝试治理,但效果并不理想。


    凯米摊手:“已经安排了精灵值守,轮流唱念净化法咒了,但边缘还是比昨天往前推进了二十厘米,此外,矮人和龙族都相继发来了信息,他们的领地也遭遇了死气的侵蚀,如今松山还算净土,山外已经是一团乱麻了。”


    他叹气道:“土地里种不出庄稼,饿死的人比稻穗上的谷子还多,净化的符咒被炒到了天价,人族的王国向我们求援,希望我们派精灵过去净化,但我们这边自顾不暇,倘若伊路维尔大人再不肯降世,恐怕要出大乱子了,哦,对了,王,后天的神谕该怎么办?”


    按照精灵族的传统,庆典过后,伊路会在神树底下单独召见精灵王,吩咐今年的各种事宜,小到哪天暴雨哪天寒潮,大到防治虫害避免山火,精灵在神无微不至的庇佑下活了上千年,他们从未经历过没有神灵谕令的日子。


    可是按照现在的样子,神灵也不会单独召见精灵王,再降下谕令了。


    凯米嘟囔:“到时候长老会的老家伙们又不知道要编排些什么了,王,您可得看着他们,一个两个都巴不得放逐您呢,要我说,您分明比前面好几任王都做的好。”


    珀西笑笑:“不失为一种办法。”


    凯米一愣:“什么?”


    珀西平静道:“放逐。”


    他不受神灵喜欢,这是既定的事实;死气威胁着松山,这也是既定的事实;精灵族需要伊路的庇护,这依然是既定的事实。


    如今他的离开能换来神灵的重现,那再好不过了。


    前世珀西苦苦支撑,结局却也没什么不同,这一世,若无必要,他便不在苦挨了。


    这么想着,可他的视线却不自觉的看向了书柜,三枚母树的叶片静静呆在书中,珀西兀自出神,握着书册的手也不自觉的收紧了。


    看了良久,他苦笑一声,垂下了眼帘。


    凯米啊了一声,张大嘴巴想要说话,珀西不用听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但他不想多提,只打断道:“好了,我很累了,要为今晚的神谕做准备,你先离开吧。”


    珀西决定的事情向来不会更改,凯米只得把话吞回去:“那晚上的祭典,您要戴什么发冠,穿哪件衣服呢?”


    珀西的视线飘忽一瞬:“……昨晚那件。”


    不管是好是坏,他第一次得到了神灵的注视。


    于是这日晚上,精灵王手持竖琴,独自一人走到了母树下。


    他撩开袍子,席地而坐,将竖琴抱在前胸,竖琴下午换了琴弦,是上好的桑蚕丝,音色清亮悠扬,珀西垂眸抚过,开始弹奏乐音。


    如水的琴音从精灵王的指尖流出,这是一首颂赞神灵的乐音,珀西最开始接触竖琴就是这首,数年时间,他弹了成百上千遍,每一个琴弦最细微的起伏都了如指掌,这曲俨然成了某种肌肉记忆,珀西甚至不需要控制,便能一遍又一遍的演奏下去。


    于是,母树之下,珀金色长发的美人身穿纯白长袍,手臂托起竖琴,他低垂眉目,信手拨弄琴弦,思绪却飘往了远方。


    他想起了刚学竖琴的时候。


    珀西要强,事事都要做到最好,他不一定是最有天赋的,却成为族中最好的竖琴手,当每一个音符变为身体的本能,连族中最严苛的乐师也挑不出错处,老师在教他时不止一次感叹,说他的演奏饱满而富有层次,技巧已臻化境,天生就是要在祭典中演奏,为神灵献上乐音的。


    可惜的是,神灵并不喜欢。


    乐音并没有因为弹奏者的苦闷而变得低迷,每一个音符都苛刻的恰到好处,虔诚、圣洁,而高天之上,第一个音符响起的时候,伊路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神灵正在研究和改进净化死气的咒文。


    净化对伊路来说很容易,但他最多只能保住松山的核心部分,要保全整个松山乃至于松山之外,得有转换效率更强的咒文才行,同时,精灵数量稀少,远远不足以与弥漫在整个大地上的死气相抗,咒文还必须具有普适性质,最好灵力微弱的种族也能学习。


    神灵天然掌握咒言,那是从诞生之初就铭刻在记忆中的本能,和吃饭喝水一样容易,但要设计出其他种族能用的,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神灵已经试了整整一个下午,但均已失败告终,66趴在他的肩头,看神灵单手支撑着额角,及地的银发被他用手指揉乱了,纠缠在一起,部分微微上翘,显得有些毛躁。


    盯着咒文看了许久,神灵无悲无喜的眸子里流露出些许苦恼,最后,伊路将红嘴蓝鹊尾羽制成的羽毛笔往桌上一拍,向后仰倒在了藤椅上。


    就是这时,乐音飘了上来。


    这个时候,本该是要降下神谕的。


    但伊路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站起来,走到了树冠边缘。


    透过一层薄薄的结界,他看见了弹奏的精灵。


    是珀西。


    而看清的刹那,神灵便是一噎。


    珀西为什么要穿成这样为他弹奏乐音?


    66的剧情没有记载珀西的着装,只用了一个形容词“雍容得体”,可是精灵王依旧是昨日的礼服,肩胛与后背一览无余,漂亮的蝴蝶骨连接着线条流畅的腰,神灵微妙的停顿片刻,想着要不要再降一片叶子。


    可是,一连穿了两天,万一珀西自己也喜欢这样穿呢?


    伊路是个很开明的神灵,精灵们可以自行选择穿衣风格,他不会干预精灵们的正常爱好。


    而且之前那三片被拿走了,没有还给他。


    神树不会落叶,每一片叶子都是神灵的本源,虽然看着很多,但就像人类的头发一样,掉多了伊路也会心疼的。


    于是,神灵微妙的停顿了片刻,什么都没做。


    伊路靠着结界盘坐下来,单手支起额头,开始闭目欣赏。


    珀西的技巧很高,乐声清凌凌的动听,让人想到潺潺的山溪或林间的飞鸟,伊路胀痛的额头稍稍缓解,66与他宿主靠在一起,小小的哇了一声:“宿主,你的精灵王弹琴真好听。”


    伊路的眉间便浮现些许笑意。


    他撑着额头靠在桌上,闭目听了片刻,却忽然皱起了眉头。


    乐音持续的时间,有些太久了。


    按照66的小说记载,这只是珀西任上一次寻常的仪式,神灵依旧没有来,他按部就班的弹完了两首曲子,便告辞离去了。


    但现在,远远不止两首曲子。


    神明凝眉,视线落在精灵王的指尖。


    赫然是一片红肿,似乎再稍加弹奏,就会破皮流血。


    剧情里,只有在珀西完全绝望,即将被放逐出精灵族的最后一次祭典中,他才这样为神灵弹琴,一弹便是一夜,弹到琴弦松动,丝帛破裂,乐音声声泣血,如垂死前的哀鸣。


    但这回,乐音平静如常,可精灵王却坐在树下,不知疲倦般的,弹了一曲又一曲。


    ……为什么?


    第185章 请求


    琴声寂静空旷,彻夜回荡在山谷之中,最后,伴随着裂帛声,琴弦硬生生撕裂开来。


    珀西如梦初醒。


    他垂眸看着手中的竖琴,定定看了许久,就在伊路松了口气,以为他终于要离开时,珀西却无视了断裂的那根,继续弹奏下去。


    他用了一个小变奏略过了断裂的琴弦,琴声依旧平稳,是舒缓动听的旋律,可高居树冠的神明却皱紧了眉头。


    ……不对,珀西的状态很不对,


    精灵王低垂着眉目,伊路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彻夜不眠不休,断了琴弦依然演奏,让他想起了剧情里很不好的一幕。


    在珀西被放逐之前的那一天。


    神明蹙眉看去,精灵的指尖染着浅粉,像是肿了起来,精灵虽然是自愈能力极高的种族,却也无法连续高强度弹奏,假如珀西继续下去,很可能破皮流血。


    他微微犹豫,一枚树叶晃晃悠悠的从母树飘下,恰好卡在了竖琴的琴弦之中。


    ——够了,别再弹奏了。


    珀西一愣。


    竖琴的琴弦仅有一指宽的缝隙,这树叶却落了进来,肯定不是巧合。


    珀西抬头,一轮弯月高悬与神树之上,如水的月光从枝叶的缝隙里倾洒下来,淡金色的叶脉在夜色里散发着薄雾似的光芒,流萤栖息在树梢之上,盘旋在叶片之间。


    那一刹那,月色里的母树无比温柔,就仿佛神明正注视着他。


    珀西捡起叶片。


    如同之前的三片一样,叶脉呈淡金,形状规整漂亮,如同精心组织的手工艺品。


    他将放入袖中收好:“母神?”


    这是他第二次得到神明的注视。


    珀西轻声问:“您在看我吗?”


    恰好有风路过,树叶沙沙的摇晃起来,然而等风暂停,山谷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今夜是神谕日,神灵本该出现,交代精灵王日后的事宜,可母神虽然降下了落叶,却全然没有现身的意思。


    珀西脸上的笑意渐消,而后凝固了。


    他轻轻拨弄琴弦,却没发出任何声音,迟疑片刻,才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您是不希望我继续弹奏,因为这曲子很难听吗?”


    前半句问话,伊路本想再丢一片落叶,意味着“是,请不要再弹了”,可听到后半句,他的动作停住了。


    一点也不难听。


    精灵王重复了成千上万遍,才成为全族最好的竖琴手,旋律婉转动听,即使伊路已然陪伴精灵族走过成百上千个春秋,即使他曾听过数百位竖琴手演奏,珀西依然是最好的那个,如果珀西愿意,伊路甚至希望他在每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演奏一曲,这样神灵盖好被子休息的时候,大概能有一个暖色调的梦境。


    可是,他什么也说不了。


    珀西坐在树下,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了,他将呼吸放的很轻,只定定注视着树顶,青绿色的眼眸深处,藏着一点点为不可察的希冀,如烛火一般微弱,旋即,那希冀越来越暗,越来越暗,最终消失不见了。


    母树不再动作。


    它静静矗立着在松山的谷地中,静静的沐浴着月光,如同任何一颗普通的树木,连树梢轻微的抖动都停止了。


    ——神灵不做反应,俨然是默认了。


    珀西便收起了竖琴,挤出了一个端庄得体的微笑:“我明白了。”


    他明白叶片的意思了。


    前世神灵无视他,是因为虽然不喜,但他行事合规合矩,不算碍眼,可如今看来,是他想差了,这叶片并非喜欢,而是憎恶。


    于是祭典上三片,一片遮挡前胸,一片遮挡后背,一片遮挡面容,而今日,神灵不喜他的琴音,便将竖琴遮挡了起来。


    树冠顶端的伊路:“……?”


    他拍了拍结界,不知道珀西明白了什么,但看精灵王的脸色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眼看着珀西抱起竖琴转身离开,说不出的失魂落魄,他青绿色的眸子垂下来,连铂金色的长发也黯淡了,伊路也顾不得掉叶子掉头发了,急急忙忙的丢了数片树叶,纷纷落在精灵王的身上。


    ——喏,神灵本源,我不轻易给别人的,你别难过了!


    珀西一愣。


    他的身上像下了一片树叶的雨,无数母树的叶片从天空盘旋而下,又落在他的指尖,发尾,额头,树叶飘落的姿势很轻盈,在皮肤上留下抚摸般的触感,又很快落下,淡金色的光流转在黑夜之中,像一片金色萤火虫将他掩埋了。


    “……”


    珀西笃定的想法稍微动摇了。


    厌恶的话,需要降这么多树叶吗?


    总不可能是把他埋住,就看不见的意思吧?


    珀西抱起竖琴,看向天空,叶片依然不知疲倦般向下飞来,叶片像有生命似的,擦着珀西落下,他抬起指尖,其中一片便落在他的手上,擦着红肿的指尖而过,树叶细小的绒毛擦过皮肤,有些酥麻和痒,如同一个个温和的亲吻。


    这大概不像是厌恶的意思。


    珀西将地上的树叶好好的收起来,放在袖中,又将发冠上别着的,竖琴里插着的,最后,又将他他胸口后背被衣服兜住的叶子拔了下来。


    伊路:“。”


    这衣服本来缝隙就大,怪不得体的,珀西半跪下捡树叶时,肩胛与腰线更是一览无余。


    伊路移开了视线。


    树叶对他来说就像人类的头发,是身体的一部分,而身体的一部分被珀西用修长的手指梳理,又这样珍而重之的收起来贴身放好了,他有点不好意思。


    这边,珀西整理好后将叶片收入了袖中,试探道:“母神,您是还有其他吩咐吗?”


    他青绿色的瞳孔倒映着叶脉的淡金,难得染上了两分神采:“或者,您希望我再弹奏吗?”


    神明的意思大概是挽留。


    珀西的指尖摸索着叶片,思绪却飞往其他地方,他曾看过不少记载大陆风物的书册,听说人族的演奏家就常常在街头拉琴,倘若路人觉得不错,便会在他的碗中投下铜币和银币,而演奏家为了感谢路人的慷慨,就会继续演奏一曲。


    珀西摸不准,母神是否也是这个意思,而那些落到他身上的叶片,就像是路人慷慨的赞美。


    想到这里,他微妙的停顿了片刻。


    ——如果今天是赞美,那昨日落在胸前与背后的叶片,也是赞美吗?


    树冠上,伊路苦恼的托住了下巴。


    他不想要珀西拉琴,他觉得珀西应该去休息。


    祭典连着神谕日,连续两天彻夜不休,强悍如精灵王也难免露出疲态,珀西的仪态依然端正,面容依然漂亮,衣着依然得体……好吧不是很得体,但伊路却能看见,他已经很疲惫了。


    或许是连日来长老会的施压,亦或者是族内喧嚣尘上的风言风语,以及松山边缘不断弥漫的死气,精灵王数日来连轴转,眸中满是倦色,在伊路看来,他应该立刻回家,埋在绵软的枕头上,然后拉好被子睡觉。


    如果是之前,伊路甚至想给他来一点“酣睡的咒文”,让他仰面卧倒在床上。


    但如果不降树叶,精灵又会想歪,伊路沉思片刻,打了个响指。


    于是,一片落叶晃晃悠悠的掉下来,珀西看见它,先是怔愣,而后不可置信,最后,他那漂亮的眸子里一点点亮起了笑意。


    神灵的意思,应该是喜欢他弹奏,想要他弹奏的。


    精灵王注视着那叶片飘来的方向,伸出了手——


    叶片擦着他的指尖掠过,又乘风而起,最后晃晃悠悠的,落在了河谷中央建筑群中的一处尖顶上。


    是……珀西的屋顶。


    精灵王:“……?”


    他肉眼可见的懵了。


    神灵愿意听他弹琴,但却将叶子抛向他的屋顶?


    树冠中,神灵挠了挠银白的长发:“不明显吗?”


    他的意思还不明显吗?不要弹琴,回去睡觉!


    虽然没有完全搞懂神明的想法,但神明终于愿意与他交流,珀西停下脚步,微不可察的调整衣冠,眉眼溢着清浅的笑意:“母神,如果您愿意听我弹琴,我……能否提一个要求?”


    他字斟句酌:“下次祭典,您能露面吗?”


    珀西重新在母树低跪坐下来,纯白的袍服垂曳与地,精灵仰头看向母树,漂亮眸子里满是树木苍青色的倒影,他抱住竖琴,如同一位在神像前跪拜的虔诚信徒。


    珀西低声请求道:“族内传闻不断,长老会中的长老也一直对我有所不满……母神,并非我眷念这个位置,只是现在情况特殊,森林边缘的死气一直没有除去,反而往松山腹地蔓延,我派了不少精灵前往,却不见成效,倘若族内在出现分歧,情况会更加糟糕,所以,倘若您在听,倘若并非厌恶我,可否在下次稍稍露面?”


    在今夜之前,珀西已经决定要走了,可族内也没有其他能担任精灵王的精灵了,要不是年纪太小,要不是声望不够,假如母树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珀西能做的更好。


    说完,他无声捏紧了袍服,蚕丝质地的布料褶皱变形,珀西却无暇顾及。


    两世了,整整两世,他第一次有机会同母树对话。


    前世的厌恶做不得假,可方才飘落的树叶也是真的,珀西想,或许,或许他还有那么一个浅薄的机会,那么一重微不足道的可能,能得到神明的青睐与喜爱呢?


    他不需要其他精灵王获得的偏爱,不需要神灵出席每场祭典,也不需要神灵年年降下神谕,他只想要一次,一次就够了。


    每一个精灵都诞生自母树,伊路维尔是整个精灵族唯一的主神,是所有精灵的父亲和母亲,也是他们的来处和归处,神灵曾陪伴精灵族走过千载的岁月,史书的字里行间全是他的名姓,伊路的纪事,就是整个精灵族的纪元,从没有一位精灵能坦然面对他的厌恶,珀西当然也不能。


    树下的精灵仰着面容,眸光在月色下明明灭灭,全然是期待与信赖的模样,而树梢上,伊路浅浅的叹息一声。


    并非不想,而是不能。


    下次祭典,他依旧无法真身出席。


    伊路撑着下巴,心道:“……捏个身体看看呢?行不行?”


    第186章 信件


    一个月后,祭典照旧在松山的河谷腹地中进行。


    长老会依然对精灵王不满,意图驱逐,族内的分歧也越来越大,而珀西无视了所有议论,继续完成繁杂的日常事物。


    松山边缘的死气需要净化,受伤的精灵需要治疗,惶恐的族人需要安抚,还有种种意想不到的突发事件。


    譬如怀春的精灵少女与英俊的魅魔陷入了爱情,灵魂变为灰色,在人间流亡二十年后,被族内的弓箭手抓住,关押进了牢房。


    譬如深林的东边遭遇了山火,火势蔓延迅猛,致使某种植物濒临灭绝,需要人工抚育授粉……种种种种,忙得像个连轴转的陀螺。


    其中的某些事物并不紧急,也不需要精灵王过问,但珀西像是刻意使自己忙碌起来,以避免空闲后的胡思乱想。


    他没法不胡思乱想。


    每每安静下来,珀西便忍不住回忆起神谕日,恨不能将母树枝叶一丝一毫的抖动揣摩上千遍,他心乱如麻,在母树含混模糊的态度里辗转反侧,不得安歇。


    他在神谕日向神灵请求,请求伊路在下一次满月祭典上现身,而伊路的态度捉摸不定,对珀西来说,下一次满月祭典就像是神话里的审判日,神灵将于那日降下裁决,判处精灵王是否有罪。


    于是,中间的这个月格外煎熬。


    然而,就在珀西内心忐忑不安,忙碌着处理各项事宜的时候,他并不知道,高居母树的白发神灵正托着下巴,时不时向他投来注视。


    伊路不是喜欢偷窥精灵隐私的神灵,但当他无意识发呆的时候,视线便不自觉的飘向了河谷。


    剧情里珀西的命运实在悲惨,且确实和伊路有关,伊路忍不住便多分给他一点注意力。


    他害怕傻兮兮的精灵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珀西的日常非常简单,单调到乏味,甚至有种苦行僧式的虔诚。


    他作息规律,白天处理事物,晚上便总是静坐读书。读到月朗星稀,星子布满天空的时候,他会将身体浸入冷泉,完成日常的清洁,而后换上干净的长袍,在藤编的硬床上睡去。


    唯一的娱乐项目是收拾整理书籍,将书里的叶子一片一片从书里拿出来晒太阳,再好好的放回去。


    是的,伊路的叶子全被精灵王捡走了。


    珀西将它们好好的收起来,像制作标本那样夹在书册中,他每天翻动观察它们的状态,将折角一一碾平后,再收回书册。


    他晒书的动作非常小心,像捧着脆弱易碎的珍奇物品,但事实上,母树的叶片异常柔韧,即使大力搓揉也不会烂。


    每当这时,伊路都会忍不住摸摸头发。


    感觉怪怪的。


    叶子是伊路身体的一部分,比起躺在书里做标本,他更希望珀西把它们还回来。


    但精灵王显然不知道母树的愿望,晒完书后,珀西一般会起身沐浴,这时,伊路会移开视线,等他沉睡后,又悄悄转回来看一眼。


    珀西连睡觉的姿势也很规矩,双手交叠放在腹部,面色恬静淡然,睡着后,他平和的眉目舒展开来,当真漂亮的过分,只是……


    伊路看着那藤床,又揪了揪头发。


    好硬,看着一点也不舒服。


    他摸了摸身后茧状的软床,伊路的床是由精灵们进贡的桑蚕丝和马尾毛支撑,绵软舒适,躺进去的时候就想陷入了棉花,能将人整个包裹起来。


    虽然大陆上有很多流派奉行苦修,精灵族也是禁欲持重的种族,但伊路其实并不希望他钟爱的造物们这样,他希望每一个精灵都躺在蜜与奶的温床上,在松山密林与河谷的环抱中,在溪水的潺潺和高悬的明月中,平安宁静的度过此生。


    珀西也一样。


    于是,伊路敲了敲脑袋:“等我能出去了,我要给他换张床。”


    可惜,这个日子遥遥无期。


    66的到来打断了神灵的休眠,也同样延长了伊路恢复的时间,在研究净化咒的间隙,伊路尝试着运起灵力,却都已失败告终。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在这样下去,直到剧情中珀西死亡的关键节点,伊路都无法离开结界。


    但是要他坐视一位无辜的精灵死亡,伊路做不到。


    神灵本人无法离开,母树的一部分能量却还可以动用,在层层交叠的的枝叶之中,一枚青绿色的果实悄然孕育,果实表面繁复的黄金色纹路互相交叠,绘成大片晦涩的图纹,最后,在一个祭典前某个僻静无人的地方,成熟的果实咚的落地,坚硬的表皮寸寸皲裂开来,露出了一个具年轻的身体。


    祂是个约莫二十岁的年轻男子,浅金色的头发没过脚踝,祂面容清贵圣洁,正以婴儿般的姿势蜷缩在果实中,等果实破裂,祂舒展身体,从果实中迈了出来,然后……


    咚——


    神灵脚下一绊,一头撞在了树干上。


    母树震颤片刻。


    66:“……伊路大人,你还好吧。”


    小系统飞过来,用屏幕尖尖小心的拱了拱神灵撞红的额头。


    “嘶……没事,这具身体的痛感还是调的高了。”


    神灵可以自由修改他的造物,伊路一般不调整常用参数,但他给自己捏的身体还是可以动一动的。


    伊路扶着树干站起来:“我不太适应走路。”


    身体是刚捏的,需要时间适应,就想人类蹒跚学步的婴孩,况且神灵都是靠飘的,伊路又是个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懒鬼,天天窝在家里睡觉的死宅。


    仔细算来,伊路扎根松山几千年了,连房门都很少出去,几乎没用腿走过路,这双修长好看的腿只是神灵的身体摆件罢了。


    66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是的,您走路的姿势真别扭,和四肢刚刚长出来似的,我之前有个小猫主角,他爬的都比您走的协调点……小心您的脑袋!”


    咚——


    伊路头疼的挽起长发,将它们从藤蔓的缝隙里抢救出来:“头发也设定的有些长了……奇怪,珀西也是长发,怎么从来没见他绊倒过自己?”


    这具身体和伊路本人有八分像,但为了避免直接联想到神灵,他将标志性特征银发银眸改成了浅金色。


    66戳了戳宿主:“我们要直接去找精灵王吗?”


    伊路艰难站稳身体:“我没法解释我的身份,先远远看着,等机会。”


    伊路还没想好如何告知珀西。


    这具身体不是典型的精灵族,而是混合了部分人类的特征,伊路如今伤的很重,这身体没法动用术法,也没有精灵族的灵力,如果他贸然闯入精灵的视线,恐怕会被当成误入松山的迷路旅人,或者心怀恶意的歹人。


    前者会被遣返,后者会被关起来。


    伊路想,或许可以等夜深人静,在精灵的书桌上留一封手信,绘上母树独有的章纹,解释他为何不愿出现。


    前几代精灵王也留有母神的手信,珀西只需要比对字迹,就知道他说的没错。


    ——顺便趁珀西不注意,把他的叶子收回来。


    66趴在他的肩头:“伊路大人,我们后退一些吧,这次的祭典要开始。”


    随着月亮渐渐上升,陆续有精灵进入河谷,他们像之前一样,将酿好的蜜与酒摆放在母树下,以求母神的垂青。


    伊路避开他们走入河谷,往精灵的驻地走去。


    他要给珀西留下信件。


    当晚宴越发喧闹,蜂蜜与莓果酒的香味顺着风传递过来,伊路回头,透过几层灌木的遮挡,他看见了最中心的珀西。


    精灵王依旧是那身不怎么得体的服饰,捧着竖琴站在母树之下,仰头看上树梢,伊路几乎能想象他的表情。


    又是那种虔诚的,温和的,却饱含着难以形容的哀伤。


    珀西的精神比一开始好了很多,比起伊路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恍惚憔悴,稳重平和却死气沉沉,精灵王像是找到了什么可以寄托的东西,他枯槁一般生命里重新焕发出了生机,眸子也清亮了起来,带着星子般细碎的光点,这生机如同刚刚破土而出的幼苗,很微弱,但确实存在。


    他站在了母树之下,无声按紧了手中的琴弦。


    没人知道,珀西有多紧张。


    这不是珀西第一次参加祭典,然而在漫长的期待、期待破灭、再次期待、再次破灭的轮回中,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些微的可能。


    倘若这一次母树回答了他的呼唤,倘若这一次伊路大人愿意现身,倘若他的许愿能够成真……


    于是,当庆典的奏乐响起时,珀西深吸一口气,他断裂的琴弦已经被修好了,清凌凌的乐音从精灵王的指尖流出,飘往高天之上母神的住所。


    他等待着伊路的回应。


    可是渐渐的,渐渐的,乐音渐渐小了,长老席的争论不断传来,族人们在身后小声耳语,珀西一顿,停止了弹琴。


    他的手藏在袖中,克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那只手越抖越厉害,越抖越厉害,渐渐的,几乎握不住竖琴,珀西不得不压住袖子,才勉强避免被族人发现端倪。


    母树静静的立在夜色中,如直刺长天的方碑,高大、葱郁、沉默不语。


    神灵再一次拒绝回应。


    精灵王垂下青绿色的眸子,掩盖住所有情绪:“抱歉,诸位,今夜母神依旧没有降临,祭典取消,请各位自行离去吧。”


    *


    河谷中央,伊路顺利的摸到了珀西的住所。


    他毕竟是神灵,短短半个小时便学会了自如的操纵身体,虽然仍旧步履飘忽,偶尔忘记了不能飞行而走得东倒西歪,但总算到了目的地。


    精灵族没有偷盗,也不存在关门,伊路在珀西的书房转了一圈。


    在母树上时,他曾无数次向此处投下视线,看着珀西在午后的阳光下阅读,整理书稿,晒他的叶子。


    精灵王的书房也简洁的过分,除了一张长桌和藤蔓编织的书柜什么也没有,书柜上是各类风物游记和魔法理论,桌上则整齐放着按树皮制作的棉纸和羽毛笔。


    伊路沾取墨水,在纸张上写画起来,他先是表达了歉意,而后说明了沉睡的理由,最后,他斟酌一二,生怕表现的不够明显,在句尾腼腆的加上一句:“我并没有不喜欢你,恰恰相反,珀西,你是我最喜欢的精灵之一。”


    长相好看,个性温和,处事从容,琴还弹的好听,伊路有什么理由不喜欢?


    做好这些,他手绘了一道金色的纹路,纹路互相交织,恰似母树繁杂的叶脉。


    这是伊路独有的纹饰,类似于一个印章。


    最后,他将从母树上带下的一片灿金色落叶夹在信中,作为第二道信物。


    这叶子与外层的不同,是树冠内层的一小圈,正儿八经的神灵本源,如果拿出去买,能在大陆西边的黑市上卖出天价。


    做好这些,伊路环顾四周,将信别在了床头的藤蔓中,这样珀西睡觉之前,一定能看见信。


    ……应该没问题了吧?


    他又仔细回想了一遍信的内容,该交代的全部说清楚了,也没有引起歧义的部分,而后又看了看书柜,犹豫着要不要把之前的叶片带走,又想着珀西珍重喜欢的模样,便叹了口气。


    算啦,珀西喜欢,留给他吧,反正叶子有多。


    做完这些,伊路拍拍手,为了避免和精灵族撞个正着,被当成不怀好意的入侵者,也省去解释的麻烦,他在精灵们回来前重新返回了河谷,将身体睡回了果实中。


    而后,藤蔓互相缠绕,将果实包裹着收紧了,身体重新回归蜷缩的状态,被一路送回了树冠。


    就如同从未来过。


    伊路轻轻打了个哈欠。


    自觉解决了一桩大麻烦,他后知后觉的困倦了,而神灵一旦入眠,不辨日月,不分寒暑,可能睡一天,也可能睡十年,伊路侧身躺回柔软的茧中,将脸埋在了雪白的蚕丝枕头里,好好的拉上了被子。


    “66。”神灵打了个哈欠,“有风吹草动的话,请告诉我。”


    66:“……”


    小系统瘪瘪嘴,扒在茧旁嘀嘀咕咕:“我可是虐文系统欸,你知道我是来干嘛的吧?有风吹草动我也不会叫醒你的!”


    拜托,它就是要神灵一直睡觉的好嘛?


    伊路已然准备睡觉,他合上眸子,睡颜沉静,银白的长发瀑布似的从茧的边缘滚落下来,闻言重新支起额头,很轻的笑了声:“66,你知道我是神灵吧?我从来没有看错过人哦。”


    说着,伊路在茧旁给66收拾了一块小空地,铺上桑蚕丝的小毯子,而后将系统安放进去:“预感告诉我,如果有变故,你一定会告诉我。”


    作者有话说:


    66:“!”


    第187章 离去


    伊路维尔伤的很重,他蜷缩在茧中,片刻便沉沉睡去。


    66:“……”


    小系统飘到结界边缘,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忧愁的望向远方。


    宿主睡觉了,好无聊啊。


    此时已是深夜,精灵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河谷密林空无一人,连飞鸟和鸣虫都安静下来,唯有一轮圆月高悬天际。


    66对着月亮发了会儿呆,趴回了伊路给它腾出来的小窝。


    小窝也是茧形的,垫了层软布,66往上面一摊,关机休眠了。


    神灵要睡十几二十年,66却只要睡一个晚上,当翌日清晨,阳光刺破云层照彻大地的时候,它便打着哈欠清醒过来。


    伊路依旧在沉睡,连姿势都没有变过,66便飞出结界,往精灵居住的河谷飞去。


    珀西应该已经看到信了吧?他会有什么反应?他把信给长老会了吗?其他精灵又是什么反应?是不是乱成一锅粥了。


    它是只爱热闹的小系统。


    可是当66在珀西的屋顶落地,探头探脑往下望时候,它却觉得有点不对。


    精灵族太安静了。


    没有人议论母神的伤势,也没有人在乎精灵王的冤屈,弓箭手们照常守卫,巡林员照常巡逻,一切井井有条,如同什么都没有改变。


    只有远处的尖顶建筑中有些许喧闹议论声。


    那是长老会。


    66飘了过去。


    里面正在争论,两位长老急得面红耳赤,很不愉快,66到时,一人正拂袖拍桌:“珀西离开后,如今我族没有名望担的起精灵族王位的人,你说说这该怎么办?”


    66:“!”


    另一人不甘落后:“他惹了母神厌恶,自然应该驱逐出去,如今他自请放逐到还好,否则要是母神依旧不肯现身,我们又该怎么办?”


    66:“……”


    它贴在玻璃上,旁听了整场对话,大概拼凑出了真相。


    珀西离开了。


    晚宴过后,精灵王闭门不出,谢绝见客,他连夜向长老会请辞,甚至没来得及带走几件行李,便从族中离去,不知去向。


    会议中央,摆着他写给长老会的请辞信件。


    是一笔漂亮漂亮的花体字,收尾处的折勾如古树横斜的枝桠,66咔嚓拍了张照,放进内存收好,而后离开了。


    它飞回了树冠顶部的卧室,扒在在茧前,开始对着神灵的睡颜发呆。


    剧情中,精灵王也会离开。


    不同的是,剧情里的珀西坚持了很久,他在一次又一次的祭典中品味失望,直到绝望,直到死气蔓延,族中再也无法克制对精灵王的敌意,他才被放逐。


    现在,剧情显然出现了一点偏差。


    66停在离神灵面容二尺的地方,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伊路。


    虽然有点偏差,但后续应该大差不差,但如果叫醒伊路,剧情就完全崩掉了。


    ……要叫醒吗?


    它调出珀西手书的照片,显示在屏幕上,再次开始发呆。


    精灵王写下这封信的时候,似乎很绝望。


    66看不懂书法,更欣赏不来花体字,但着封信的顿笔和弯折极多,几处几乎刺破纸张,66可以想象,当精灵王握住羽毛笔时,他的手是如何颤抖,又是如何的克制。


    从精灵族诞生开始,从未有过因为被母树厌恶而驱逐的精灵,珀西是第一个。


    在剧情之中,珀西离开精灵族后,一直在四处流浪。


    他遮掩身份,扣上厚重的兜帽,带上纯银的面具掩盖面容,成为了大陆边缘的游荡者,靠接悬赏度日,由于身手极好,沉默寡言,很快打出了名气,是许多贵族争相雇佣的对象。


    而珀西从来不惜性命,无论多危险的任务都以命相搏,更不在乎感染死气,最后,过多的死气在身体中沉淀,连灵魂都被染成了灰黑,直到无力回天,便客死在了异乡。


    直到死,他没有回松山看上一眼。


    常年游走在生死之间,珀西没有朋友,也没有故旧,离世之后雇主甚至找不到人托付他的尸骨,草草一把火烧成骨灰后,就地掩埋了。


    于是,那个松山里最漂亮的精灵,便埋在了无人记得的荒丘。


    精灵天生与自然亲和,每一位精灵的坟冢都长满了鲜花绿草,毛茛和雏菊盘踞其上,一派欣欣向荣,可惜珀西的身体里死气过多,埋葬他的地方连芥草都难以存活。


    66反复翻动剧情,撇了撇嘴。


    它不喜欢这个结局。


    珀西明明是精灵族最出色的一个,还是个温柔漂亮的大美人,66不希望他落到如此结局,66会难过的。


    更何况,假如神明一觉醒来,他喜欢的精灵已经埋在黄土之下,伊路一定会难过的。


    可是,这也是唯一能完成任务的机会了。


    66在卧室里飞来飞去,无头苍蝇似的乱窜,肉眼可见的焦虑,最后,它啪唧一下摔到了伊路准备的小窝里,用尖尖角恨恨的顶了顶枕头:“……气!”


    一个枕头就想把它收买了吗!


    好吧……确实把它收买了。


    它扒拉住了茧的边缘,用屏幕戳戳宿主,开始努力唤醒他。


    伊路刚睡不久,还没有进入深睡,在系统“孜孜不倦”的骚扰下,他困倦的真开眼,银白色的眸子有一瞬间的迷茫。


    而后,当视线焦距落在系统身上,神灵从茧中坐起,他单手揉了揉胀痛的额头,伸手将66抱了回来:“出变故了吗?我睡了多久了。”


    神灵的梦境通常以年来计数。


    66木着屏幕:“……一天。”


    伊路:“。”


    “一天?”伊路的头胀痛得更加厉害了,“短短一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66摊手:“你看吧,我说不清楚。”


    它将精灵王的信打在了屏幕上。


    神灵垂眸阅读,修长好看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珀西说:“从继承精灵王位开始,惹得族中流言四起,人心惶惶,是我的罪过。”


    他说:“松山死气弥漫,我治理多年,没有成果,是我的罪过。”


    他说:“神灵避世不出,连累全族和松山亿万生灵,也是我的罪过。”


    一连罗列数条,桩桩件件,似乎都是他的罪过。


    伊路抿唇。


    流言四起不是他能控制的住的,死气弥漫是整个大陆的问题,神灵避世与他无关,可珀西个死脑筋,非要往自己身上揽。


    还想着为此赎罪。


    伊路从茧床中下来,赤足踩在地面上,急匆匆的要走。


    66:“等等,等等,宿主我们干什么去?”


    伊路:“去找珀西。”


    他看过小说的结局,作为整个精灵族的母神,伊路曾亲手送每一个灵魂转世,他还记得珀西依恋的蹭着他的手指,蒲公英似的小光球腼腆又可爱,似乎极力诉说着对母神的虔诚和倾慕,伊路捏一捏他,珀西会害羞好久,悄悄躲在一堆小光球中不愿出来,要他坐视这样的灵魂消散,他做不到。


    66飞在他身后:“可是你走不了啊?你不是没法出结界吗?”


    神灵虚弱到无法破解亲手设下的结界。


    伊路:“用捏出来的身体。”


    66:“可是珀西已经走了一天多了,以他的速度,再以您的……”


    珀西是整个精灵族最有威望的精灵,这个威威体现在方方面面,包括他的武力值,虽然表面看起来是个温和漂亮的大美人,但珀西可以轻易斩下猛犸象的头颅,他能自如的在密林中穿梭,步履轻捷的像归林的飞鸟,而伊路……


    66微妙的看了眼神灵的腿,以今天伊路东倒西歪六亲不认的走姿,除非背上装个喷气式发动机,不然猴年马月才能追上精灵王?


    神灵敲了敲66的头,眉间染上薄怒:“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从书桌上取出一卷羊皮地图,展开铺好:“这是某位误入松山的旅人送来的礼物,他在密林深处迷路了,我为他指引了方向,他便将身上的地图送给了我,上面记载了整篇大陆的山川河流。”


    伊路的手指点了点松山以南的某片平原:“我看了小说,他离开松山后,会在人类的领地南湖镇居住,在那里接取悬赏任务,成为有名的独行客,我们只要去南湖发布悬赏,就能联系上他了。”


    66若有所思,点点头:“听上去是合理的提议呢。”


    于是,伊路收好地图,简单整理了几件衣物,通过母树的藤蔓送往地面,而后故技重施,在夜深人静时,母树的果实再次皲裂,白金长发的漂亮青年从其中迈步走出。


    他摊开地图,艰难分辨了南湖镇的方向,将小系统放在肩膀上:“出发。”


    于是,数千年没有迈出家门的死宅神灵,带着一只社会经验欠缺的懵逼系统,踏上了前往人类社会的道路。


    第188章 身影


    神灵迈出家门的第一步,起始于……迷路。


    66满头大汗:“额,地图显示往东有一条小路的,怎么没了?”


    “西南也该有山溪的,怎么也没了?”


    它上窜下跳,相比之下,伊路就要淡定许多。


    神灵抬腿迈过枯朽倒地的树木:“地图是百年前的,松山草木生长茂盛,林间的小道数十年便会消失,被草地覆盖掩埋,溪水也是一样的,随时可能干涸或者改换河道。”


    在松山数以千万年的地质演变中,这不过是短短一瞬罢了。


    他将小系统抱回怀里:“没关系,只要大概的方位不变,跟着指南针的指引,我们总能找到南湖。”


    66打量着弱鸡神灵:“可是,假如我们在林中一直闲逛,有可能会遇见危险。”


    野兽,失温,高寒,都足以夺去新生神灵的生命。


    伊路反应平平:“神灵不会死亡,不用担心,即使身体消亡,我的灵魂也会回归母树,如果遇到无法抵御的危险,只需要主动脱离躯壳就可以了。”


    66:“……行。”


    它安安静静在伊路身上趴了一会儿,又问:“珀西是不是也是这样?”


    伊路:“嗯?”


    66:“精灵族也不会死亡,只是灵魂离开躯壳,重新回归母树。”


    伊路:“嗯,是这样。”


    伊路埋头走路。


    又过了许久许久,66忽然问:“是不是到饭点了,伊路大人,您不饿吗?”


    伊路:“嗯?”


    他恍然道:“原来这种腹部不舒服的感觉,是‘饥饿’。”


    66:“。”


    或许因为伊路的本体是掌管松山的神灵,一路上他们并未遇到危险,猛兽主动避开,有毒的植物甚至会在伊路靠过来时瑟缩叶子,害怕碰触到神灵新生的皮肤。


    在他路过的地方,总是恰到好处的长满了甘美的果实,果实从枝头垂下,粒粒饱满诱人,像是在邀请神灵品尝。


    这么跌跌撞撞的走了两个月,地图显示,他们终于接近了松山的边缘,再往前一步,便是人类的领地。


    伊路:“按照惯例,我们需要先找一个工作,而后获得工资,支付房租,才能在镇子里安歇下来。”


    神灵没有银钱,也不需要银钱,伊路一穷二白,兜里半个子儿也没有。


    66点头:“没错,我的前几任宿主都是这个流程……不对,你怎么这么熟练啊?”


    伊路:“我有时会阅读旅者的笔记。”


    他回忆笔记内容,“听说小镇上的居民本能的排斥外乡人,他们更喜欢知根知底的本地年轻人,而工作往往需要一定经验,向我这样来自异乡,完全没有经验的人,应该会很难找到工作。”


    他沿着南湖的主干道行走起来,说是主干道,也只是一条石板铺就的小路,小镇为数不多的商业分布在小镇两旁,此时已到晚上,大部分商铺歇业,只零星亮着灯。


    某家酒馆还在营业,伊路走过门口,透过玻璃窗往里头望,男人们三三两两的挤在酒桌旁,搓着手呵出阵阵的白气,墙角中,壁炉的火焰烧的正旺。


    他看向酒馆的招牌。


    “招酒保一名,要求:年轻,五官端正,手脚麻利,经验不限,工资面议。”


    66:“……”


    “您要当酒保吗?”


    伊路反问:“我五官端正,手脚正常,没有经验,为什么不行?”


    66:“……年轻呢?”


    整个南湖,啊不人类社会,恐怕没有比伊路年龄更大的了。


    伊路沉默片刻:“但是我看起来很年轻。”


    他伸出手,敲响了酒馆的大门。


    老板娘正在酒馆旁对账,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烧酒的气味,账目上的一行行数字像蚂蚁在爬,她对的头晕眼花,倍感烦躁,骤然听见敲门,还以为又是哪家的酒鬼醉汉。


    于是,本就烦躁的老板娘更加烦躁,她急冲冲的冲到门前,拉开大门,正要说话,口气忽然软了下去。


    “谁……额,这位先生,您来这儿有什么事情吗?”


    门前是个过分好看的青年。


    白金色的长发缎子似的垂下来,在发尾松松绑了结,由于怕拖在地上弄脏,青年单手提起了头发,他的五官过分好看,气质清贵的如同神灵,只穿着形制简单的纯白长袍,用看不出材质的绑带系着腰线,正微微欠身行礼,微笑道:“您好,夫人。”


    像个远道而来的贵族公子。


    老板娘一愣:“您,您好,您是来喝酒的吗?请进吧。”


    她侧身让开,青年却没有抬步,他指了指招聘的告示:“我看你们在招酒保,请问我可以吗?”


    “……”


    以这青年的品貌,和酒馆实在格格不入。


    伊路拿出早已编好的说辞:“家道中落,迫不得已背井离乡,出来讨生活,我会的东西不多,看您说找酒保,经验不限,我能试一试吗?”


    老板娘肉眼可见的迟疑下来,伊路身形偏瘦,手指上也没有茧,显然是没干过活的。


    伊路:“您可以让我试一试。”


    老板娘:“……好吧。”


    面对这样一个矜贵的年轻人,她实在很难硬下心肠。


    酒保的工作没什么难的,只是向客人推荐酒品,听他们吹牛谈天,偶尔需要调制,伊路记忆力惊人,看一遍就会,老板娘教了他半个晚上,他已经可以上手了。


    凭着“可怜兮兮又人畜无害”的外乡人这个身份,伊路在南湖居住下来。


    老板娘介绍,给他安排了个小阁楼,又置办了些生活用品。


    伊路一边观察人类社会,一边寻找珀西的线索。


    酒馆里人来人往,常常有外乡人路过,他们谈天说地,说到松山蔓延的死气,说到人族的新王更替,伊路悄悄听了一耳朵,没听到想听的线索。


    伊路先前的服装太像贵族,他在酒馆端酒时,客人甚至不敢大声说话,老板娘就为他制办了一身酒保服饰。


    伊路将头发束成高马尾,黑色丝绸发带扎成蝴蝶结的形状,棕褐色的马甲勒出窄腰的腰线,再配上修身麻布长裤,正式开始了工作。


    镇子就一点点大,藏不住消息,没过几天,所有人都知道,酒馆中来了个俊美的外乡人。


    镇中的姑娘会刻意路过酒馆,透过玻璃打量,男人们吃饭喝酒时也看他,个别多少有些不怀好意,视线在他的腰背处流连。


    伊路照常工作,不经意往酒里撒一把泻药。


    某日深夜,伊路挂上‘暂时歇业’的招牌,洗好碗筷,将酒放入餐柜,而后锁好门窗,起身回家。


    此时已到凌晨,长街上空空荡荡,夜中下了场小雨,石板路被水浸润,一片湿滑,镜子似的倒映着零星的灯火,镇中万籁俱寂,只剩下脚步声回荡。


    两个人的脚步声,伊路的,还有另一个。


    伊路微微偏头,在巷口看见了一闪而过的虚影。


    66本来在他肩膀上睡觉,都要打呼噜了,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趴在神灵的脑袋上,警觉道:“宿主,有人跟着你。”


    “你好重。”伊路顺手将系统扒拉下来,“我知道。”


    “那怎么办?”66的心简直悬到了嗓子眼,“我们都不会打架!”


    这副身体里的伊路只是个战五渣罢了。


    伊路:“甩掉他。”


    来南湖镇一个月,他已经熟悉了所有街巷,就像熟悉河谷的每一处溪流。


    跟踪他的男人是个生面孔,应该是才来的外乡人,伊路有把握甩掉他。


    于是,在一个岔路口,他抱起系统,猛然加速。


    伊路穿着鹿皮长靴,脚步声回响在空旷的巷道之中,激起大片的回音,身后的脚步也陡然加速,朝着他的方向逼近。


    66的心跳到嗓子眼:“没问题吗?真的没问题吗?”


    虽然神灵只要脱离身体就能返回松山,但想着还怪恶心的。


    伊路:“没问题。”


    神灵笃定的声音响起,66放松了些,它乖乖蹲在伊路怀里,看着宿主一路狂奔,渐渐拉开了距离,可就在它松了口气,打算接着睡觉的时候,却发现伊路陡然放慢了速度。


    66重新紧张起来:“宿主,你跑不动了吗?”


    这具身体是有点弱鸡,但不应该两步路就跑不动了啊!


    伊路:“没事,我有……”


    他还没说完有什么,下一秒,空气忽然散发出潮湿的霉味,像是衣服阴干,许久不见太阳的味道,接着,脚步声近在咫尺,酒气铺面而来,伊路后退两步,竟是被直直怼在了墙上。


    66嗓音都飘了:“宿宿宿宿宿宿主!”


    伊路的心音响起:“没事,别慌。”


    66心说这怎么能不慌啊?对面的男人流浪汉打扮,直勾勾的盯着伊路,看上去就不怀好意,甚至还伸出手,想挑伊路的下巴。


    这可是神灵的下巴!


    66紧急策划着如何跑路,绝望的发现以伊路目前的体力,什么方法都不行。


    于是,小系统只能对着男人怒目而视,而对面微微一愣,居然真的停了一瞬。


    66:“?”


    它能被看到了?


    接着,它反应过来,男人停止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伊路。


    神灵那双数千年来无悲无喜的银眸审视过来,冰冷无机质的目光如同在看一具死物,男人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正想看清楚,可下一秒,伊路主动移开了视线,扇子似的睫毛掩盖了眼眸,瞳色也从银白变为浅金。


    他一路冒雨跑过来,衣衫湿了大半,雨水顺着发丝往下滚,正湿哒哒的黏在额头,青年低眉敛目,微微偏头露出脖颈,看着无辜又可怜。


    “嘿,活见鬼了……”


    男人喃喃自语,呸了一声,将怪异的感觉敛在脑后,重新向青年伸出手——


    下一秒,破空声和惨叫一同响起,血花在伊路面前绽放,他侧过脸,在墙壁上看见了一根颤抖的尾羽。


    这是一枚羽箭,箭头深深定入墙壁,只留下了拇指长的尾部。


    在巷道尽头,在横斜的雨幕之中,出现了一个修长的身影。


    第189章 害怕


    那人穿着带金属跟的长靴,正提步朝这边走来,清脆的脚步声回荡在巷口,身形几乎融化在漫天的雨幕之中。


    伊路抬眼看去,那人通身笼罩着一件灰黑色长袍,带着兜帽,脸颊上覆盖着丑陋的银白面具,手中是一把长弓,指尖夹着三英尺长的接骨木羽箭。


    66几乎要破音了:“——这又是什么情况啊!”


    一个猥琐男还不够,又来一个弓箭手似的战士,它和伊路加起来也打不过啊!


    可这时,神明的唇边却漾起了清浅的笑意。


    他轻声道:“珀西。”


    这样修长的身段,这样准的箭法,是珀西。


    神灵抿抿唇,又想:“好难看的面具。”


    银白面具表面有诸多不规则突起,狰狞如同恶鬼。


    ……珀西明明那么好看,为什么要带这样的面具?


    男人还在惨叫,他的声音将伊路的完全掩盖了。


    长箭贯穿了男人的手臂,血液从洞穿的边缘蔓延出来,他哆哆嗦嗦的护住伤口,咬着牙站起来看向不断逼近的黑色袍服,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这是把六英寸长的弓箭,紫衫木制成,普通人根本拉不开,它的主人是个训练有素的战士。


    男人哆哆嗦嗦的开口,试图交涉:“这个人,这个人我不要了!让给你,放我一条生路……我叔叔是约夏郡的长官,我死在这里,他一定会彻查的!”


    大陆上死气弥漫,南湖镇也乱了起来,每月都有几具尸体被抛弃在小巷的深处,猎人与猎物的身份互相转换,蝉、螳螂与黄雀的案例数不胜数,男人显然将珀西当成了在后黄雀。


    黑袍人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兜帽掩盖了他的大半面容,只露出形状美好的下巴。


    他将音调压的很低,嗓音沙哑,似乎许久没有喝水,可他用词文雅,口音却是考究的腔调:“先生,主街南门口的医馆仍在营业,你现在赶过去,还能保住你的这只手臂。”


    男人一愣,顾不得多说,连滚带爬的离开了。


    他的脚步声消失在巷子转角,一时间,雨幕里只剩下了珀西与伊路两个人。


    伊路半靠在墙壁上,从方才被男人怼进角落,他一直没有站直身体,此时比珀西矮了些,刚好可以绕过兜帽,看见他的面容。


    那双漂亮的青绿眼睛隐藏在银白面具之下,短短三月,却隐隐带了疲倦,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嘴唇也略显苍白。


    伊路抿抿唇:“珀西……”


    伊路如今的模样实在凄惨,他像刚被从水里捞出来,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连睫毛都挂着水珠,纯白衬衫黏在身上,隐约透出皮肤的颜色,棕咖马夹遇水收缩,将身材曲线勒的更紧……总之,一副被欺负过的样子。


    如果他现在说自己是伊路维尔,会被当成脑子有问题的神经病的吧?


    珀西伸出手,他带着手套,指尖被鹿皮包裹,那只手的在袍子里摸索片刻,递出来一把伞。


    “回家去,最近南湖很乱,最好不要半夜在街上走,我未必能救你两次。”


    说着,他后退两步拉开了距离,转身似要离开,可还没迈步,袍子上却传来了牵引的力道。


    好不容易找到人,伊路当然不能让他跑了,他死死攥着珀西的衣角,甚至被拽着往前扑了两步:“等等——”


    珀西停下脚步,回头看他,面具下的眸子看不出情绪:“还有什么事吗?”


    精灵独来独往,不喜欢和非同族的人交际,冒然攥住陌生人的衣服也是很失礼的行为,但伊路无论如何也得留下珀西,他几乎没过脑子:“我和你一起走,我……”


    神灵顿了顿,顶着张亘古不变,平静淡漠又古井无波的面容:“我好害怕啊。”


    66:“……”


    它悄悄戳了戳宿主:“您现在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害怕,您稍微装一装呢?”


    伊路演技很差劲,他几乎不能演绎凡人的喜怒哀乐,好在黑灯瞎火的,珀西也看不清他的表情,精灵王只能感觉到年轻人死死攥着他,像是怕他跑了,一副眷恋而依赖的模样。


    珀西恍惚间想起,当他还是受人爱戴的王时,新生的精灵们也曾这样依赖着他,像孩子眷恋着母亲,亦或者精灵族眷恋着母树。


    刚刚受了惊吓的年轻人,确实可能应激。


    珀西叹了口气,语调不自觉的温和下来:“他已经走了,不会回来,你是安全的。”


    他指那个男人。


    伊路依旧顶着淡漠脸:“但他说不定还会回来,我住的地方有点远,路也黑,我很害怕,我不要一个人回去。”


    ——伊路看过勇者的传记,在那些故事里,如果姑娘们想要留下勇者,在被救后,就会这么说。


    伊路原样复述完台词,拉着袖子的手紧了紧,身体几乎靠上了珀西的手臂。


    珀西很明显的顿了一下。


    他目前的打扮并不像好人,黑袍笼罩全身,丑陋的银面具覆盖面容,是能把小孩子吓哭的类型,南湖镇的居民都避着他走,但青年却好像根本没发现,一直往他身边靠。


    伊路才不管那么多。


    在每个精灵还是灵魂状态的时候,伊路就撸了又撸,他连珀西的灵魂都撸过了,还用指尖捏了又捏,珀西明明很喜欢的,现在蹭蹭手臂怎么了?


    更何况,珀西身边真的很暖和。


    伊路慢吞吞道:“而且,好冷,我可能要感冒了。”


    这倒是实话,没有灵力的躯体比凡人更加孱弱,淋了雨吹了风,他第二天就要发烧。


    珀西的手臂很轻的抽动片刻,又克制住了。


    他感觉很怪。


    精灵族的交往往往是含蓄的,而从被母神厌恶开始,再没有精灵愿意亲近珀西,南湖镇的居民也不喜欢异乡来的怪人,多年来,年轻的酒保倒成了挨他最近的一个。


    感觉并不很坏。


    珀西:“……我送你回家。”


    他起身欲走,可又被人扒拉住了袖子,年轻的酒保丝毫不害怕他的面容,一双白金色的眼睛定定的看过来:“我不想回自己家。”


    珀西来无影去无踪,等被他送回家了,伊路要找什么借口再见面呢?


    神灵找了个借口:“那个男人,他知道我家在哪,他父亲还是郡里的巡查长官,我害怕他找我复仇。”


    珀西拉了拉袖子,没拉开,他问:“那你想去哪?”


    伊路:“你家。”


    66:“。”


    系统小心翼翼的戳了戳宿主:“直接这么说可以吗?”


    伊路:“为什么不可以?”


    老板娘给伊路找的房子是个破破烂烂的小阁楼,木板腐朽脱落,踩上去吱嘎作响,墙壁上爬满霉斑,满室都是霉菌的气味,床头柜的缝隙处甚至长了蘑菇。


    松山的母神从没有住过这么烂的房子,既然珀西在这里,他要住到珀西家。


    66:“。”


    珀西像是被气笑了:“我家?你知道我是谁?又知道我比刚刚那个男人好倒哪里去?”


    伊路心说我知道啊,你是松山的精灵王,拥有纯白无暇的灵魂,是我最喜欢的孩子之一。


    但是脸上,他依旧是神灵清冷平静的面容,只道:“我相信你是个好人。”


    66:“。”


    系统已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珀西显然也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他有些应对不来,只冷冰冰的丢下一句:“随你。”


    竟然是默许了。


    两人一前一后,在雨幕重穿行。


    珀西步履平稳,伊路却用着个弱鸡身体,双腿淋雨受寒,略显踉跄,他本来抓着珀西的袖子,到后来干脆伸手,扣住了精灵王的手腕。


    珀西的身体都是他捏出来的,他都站不稳了,拉拉手腕怎么了?


    皮肤相触的瞬间,手下肌肉又是一抖。


    珀西闷声不语,却是任由小酒保拉住他,埋头走路。


    对南湖镇居民而言,珀西也是外乡人,但他比伊路早来两个月,又接的是悬赏的生意,经济条件比伊路好上不少,他的家隐在幽深的巷子里,门前放了几盆花,草木交织缠扰,珀西显然有好好打理它们,泥土松软,枝叶也精心修剪过。


    伊路扫了一眼,眉头微跳。


    虽然得到了照料,这些草木都叶片蔫黄,枝条有气无力的垂坠下来,半死不活的样子。


    精灵族天生受自然眷顾,他们居住的地方草木大多茂盛,不应该出现枯草。


    伊路皱眉,心中陡然涌起不好的预感。


    短短三个月时间,珀西已经沾染上死气了吗?


    原文没有细致描写珀西沾染死气的过程,只说他接下了人族贵族的悬赏,探查死气的来源。


    南湖镇紧挨松山,也是死气蔓延最严重的几个地方之一,所以珀西会长久的停留在此,试图寻找解决的办法。


    伊路抿了抿唇,有点难过。


    即使被种族驱逐,即使四处流浪,珀西也惦记着族内的死气,想要尽力解决吗?


    为什么?


    即使是伊路,也难以完全拯救被死气侵蚀的生灵。


    死气会在身体上留下大片靡丽的花纹,花纹的颜色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深沉,等蔓延至心脏,便回天乏术了。


    前世的珀西,就是这样死去的。


    伊路非要来找他,也有阻止的意思,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可是按照剧情,珀西前几年都在死气边缘探索,后来才逐渐深入,本不该如此快感染。


    66心惊胆战,它第一时间察觉了伊路的变化,这位大地上最古老的神灵散发出了名为“不悦”的情绪,莫名的压抑感萦绕在四周,气压都低了几分。


    66小心的用尖尖角戳了戳宿主:“伊路大人?您不开心吗?”


    “是的,我不开心。”伊路直白道,“我想看看珀西的身体,但他裹的太严实了。”


    厚重的黑袍遮盖了每一处皮肤,珀西连指尖都带着手套,伊路什么也看不见。


    66:“?!?!”


    小系统目瞪口呆,结结巴巴的问:“什,什么?”


    伊路:“我需要扯开他的斗篷,确定死气蔓延到了什么程度。”


    66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您这说话方式……吓我大一跳。”


    但下一秒,它又紧张起来:“伊,伊路大人,我记得如果感染死气,您也没办法完全救治,是不是?”


    伊路道:“是的,但是也没有关系。”


    神灵语调偏冷:“假如真到了那一天,我会带着他的灵魂回归母树,再捏一具身体。”


    66长长的松了口气。


    松山最古老的神明,有这样说话的底气。


    它于是软软的在伊路的头顶趴了下来:“那么宿主,人找到了,也已经住到珀西的家里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伊路迈步进屋:“脱掉他的长袍,我要先看看伤得怎么样了。”


    第190章 养花


    珀西的家是处二层高的小楼,带一个小院子,院子中的花草半数凋零,呈现不自然的死态。


    珀西推开一楼大门,指了指其中一个房间,冷淡道:“我家不留外客,你今夜住这里,明早就离开吧。”


    他从箱子里翻出来一张大毛巾,丢给了伊路,毛巾是新的,上面有阳光的味道,应该是新晒过。


    伊路用毛巾干净头发,然后整张裹住了,他仰头:“可是那个男人知道我家的地址。”


    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的害怕一点,可是试图调动脸部肌肉,却失败了,只能干巴巴的道:“他的叔父是郡上的巡查长官,如果他在我的屋子里放火,将我烧死了,甚至没有法律能制裁。”


    珀西不说话,青绿色的眸子静静打量着伊路。


    这个来路不明的年轻酒保过分漂亮,说话不紧不慢,显然具备良好的教育,像是外乡来的贵公子,如果他愿意,可以像镇上任何一位贵族寻求帮助,而不是珀西——一个家徒四壁,脸上扣着狰狞面具的怪人。


    年轻酒保揉了揉自己的脸:“为什么看我,我的脸上有东西吗?”


    伊路担心是不是表情太僵硬,露出了破绽。


    珀西将弓箭挂回墙壁,避开与伊路对视,即使在家里,他依然没有摘下面具和斗篷,厚重的衣服牢牢包裹住每一寸皮肤,他的嗓音很冷:“年轻人,给你一句忠告,倘若你不想死的话,最好趁早离开这个院子,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伊路还没有反应,倒是66撇撇嘴:“好奇怪,感觉珀西变凶了。”


    在精灵族的时候,精灵王从来没对其他精灵这么说过话。


    伊路抱住小系统,撸了撸它的外壳:“人族有句话,不知道你听过没有,叫‘刀子嘴豆腐心’,他是希望我离他远一点,不想我出事。”


    如果伊路所料不错,珀西在调查死气的源头,现在已经感染了,那件黑袍底下的皮肤覆盖着狰狞的花纹,且无时无刻不向外逸散,花木接触到死气枯萎凋零,人接触到死气轻则虚弱生病,重则死亡,珀西不希望有人靠他太近。


    伊路:“你有没有注意到,这屋子的四周没有邻居。”


    珀西刻意选了一处荒僻的院落,前后左右都无人居住,寂静的可怕,就是怕有人误入此地,沾染不详。


    伊路很轻的抿唇。


    没有一个精灵是天生的独行客,他们热爱鲜花热爱美酒,喜欢在满月的河谷中举办宴会,通宵达旦饮酒作乐,珀西在精灵族就应偏见不受待见、独来独往,到了人族,还是一副孑然一身的模样。


    伊路有点心疼了。


    或许是年轻酒保的视线太过奇怪,珀西面具下的眸子微微蹙起,略感不适,他生硬开口:“先生,我没有开玩笑,明天早上,请你离开这里,我讨厌与人交际,这里并不欢迎外人。”


    伊路心道:“说谎。”


    他在母树上看了两次,当族人们宴饮时,珀西的视线分明是落寞的。


    但伊路没有反驳,而是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那我明天走了,后天我还能来吗?”


    他用从勇者笔记里学到的东西,试图和珀西讨价还价:“你救了我的性命,按照惯例,我应该报答你吧,比如帮你做家务什么的?”


    66:“。”


    让神灵做家务,会把整个房子拆了吧?到时候还是得精灵王来收拾残局。


    况且,就算神灵真的的做了,它已经可以想象到神灵身份暴露后,精灵王惨不忍睹的表情了。


    珀西依旧冷淡:“不必,我不需要帮忙做家务。”


    没等66松一口气,伊路指了指楼下,率先抢白道:“那养花呢?你的花都枯萎了,我很会养花,可以把它们照顾的很好。”


    这可不是假话,作为松山的母神,伊路司掌着大地与森林,每一株草木都是他的孩子。


    植物们对伊路的气息很敏感,它们先珀西一步认出神灵,即使伊路什么都不做,果树也会自愿为他奉上果实,花卉也会自愿为他献上芬芳。


    珀西看了他一眼:“不用白费功夫了,它们活不了。”


    死气笼罩的范围内,没有生物能够幸存。


    伊路:“或许可以试一试呢?我是我们哪儿最好的花匠。”


    ——整个松山,再也没有比神灵更会养花的了。


    “而且,你也拦不住我。”


    伊路指了指楼下,慢吞吞的补充:“你家围墙塌了,我可以直接翻进来。”


    66:“。”


    珀西:“。”


    精灵王微微闭目,微妙的生出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如果他能和66共感,就知道这种情绪是“无语”。


    珀西买下这处房产时,唯一的要求是偏僻无人,这房子长久无人修缮,围墙半数倾倒,而珀西住在南湖是为了调查死气源头,他并不在乎房子如何,这墙也没有修缮过。


    伊路对珀西没有‘距离感’‘分寸’这个概念,珀西的灵魂他都捏过了,还要什么距离感。


    而珀西也从为见过这么难应付的人,他浑身不自在,脊背崩的笔直,伊路一直在打量他,视线像是要穿透衣服贴到皮肤上,珀西不自觉的调整领口,将唯一裸露的皮肤也包裹住了,硬邦邦道:“随便你。”


    精灵王转身离开了。


    伊路略感遗憾。


    他想从珀西的脖颈处看出死气蔓延的情况,可惜精灵王并不给机会,于是只好作罢。


    虽然很想扒衣服,但是以伊路并不充足的社会经验,也知道贸然动手,大概是会被当成变态,把珀西吓跑的。


    精灵王要是跑了,以神灵如今的弱鸡身体,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的。


    ……嗯,依照人族勇者笔记里的经验,要先套近乎,你来我往敌进我退,如此反复试探。然后才能顺理成章的扒衣服。


    随着房门吱嘎一声合拢,伊路靠在床边,闭目沉思。


    他暂时没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来,神灵如今没有灵力,空口无凭,恐怕没法让人相信他是伊路维尔;其次,假如珀西已经感染死气,伊路没办法带他回到松山,否则会感染其他动植物和精灵,倒不如留下陪他,尝试寻找化解之法;最后,伊路本人也想调查死气的根源,南湖镇是个极好的平台,他无法亲临现场,只能借着这个身体调查。


    三件事情,每件都很麻烦。


    随着珀西离开,房间彻底安静下来,今夜乌云遮盖了月亮,天空连星子都没有,黑漆漆的一片,如同化开的浓墨。


    窗外狂风呼啸,大雨要落不落,空气中水汽蒸腾,憋闷的可怕,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


    66在伊路头顶趴下来,也忧愁的打了个哈欠。


    它嘀嘀咕咕的碎碎念:“感觉真的很麻烦呢,精灵王拒绝交流,不愿意搭理我们,大陆的局势也乱七八糟的……伊路大人?伊路大人您睡着了吗?”


    “啊,没有。”


    黑暗中,伊路慢慢回复:“我在想……”


    66直起身体:“在想什么?”


    伊路:“珀西的床好硬。”


    66:“……”


    它忘了,这位纯粹是属豌豆公主的,十层床垫下的豌豆都能察觉出来,别说硬稻草了。


    伊路扯过被子,抱怨道:“好硬,真的好硬,为什么珀西的床总是这么硬?”


    精灵王在松山时就是苦行僧的作风,别的精灵都用蚕丝织成的软床,只有他睡藤床,现在来了南湖变本加厉,这张纯粹是木头垫了层稻草,躺上去吱嘎作响。


    神灵不满的蹙起眉头:“等回归松山,我非要给他换一张床。”


    带着这种想法,神灵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伊路醒来的时候,珀西已经走了。


    他接了人族贵族调查死气的悬赏,游走在南湖与松山的边缘,日日早出晚归。


    伊路照常去酒馆上班,按照勇者笔记的提示,他需要一份正经工作,而不是住在珀西家里。


    笔记上说,这叫“在展开关系前,要先学会自立。”


    神灵的字典里没有“自立”这个词,他生来与松山同寿,不需要打工不需要赚钱,但不耽误他理解笔记的精髓。


    就是不能当个累赘的意思吧?


    今日的工作一如往常,中途休息时,66戳了戳神灵:“昨天那个男人来了,他还在看你。”


    伊路擦完手上的盘子:“我知道。”


    对方藏在街角,受伤的手腕被包成了粽子,正往酒馆打量,面色阴沉,如同淬毒的利刃。


    但是神灵一向不喜欢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他无视了男人,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下班后,伊路问老板娘要了点剩下的酒和下酒菜,一路拿回了珀西家。


    将酒菜放在桌上收好,神灵又走到了院落中,正对着满院枯萎的花卉。


    神明答应了,要给珀西养花。


    66探头探恼:“您要开始养花了吗?”


    虽然面前的所有植物都蔫哒哒,一副要死不死的模样,但是神灵肯定有办法,66有点期待。


    伊路大人会用什么办法呢?


    伊路将散落的头发拂到脑后,伸手扶住了一束枝条,他表情无悲无喜,瞳孔转为银白,眸光冷冽的向松山最高处终年不化的积雪。


    神灵命令道:“别死,开花。”


    66:“……”


    它到底在期待什么?


    可下一秒,那半死不活的枝条颤巍巍的站直了,极为勉强的打出了个花骨朵,花骨朵在寒风中摇曳,谄媚的碰了碰了神明的手。


    伊路点头:“不错。”


    66:“。”


    行。


    他如法炮制,逼迫着一院子的花都精神了些,而后站起来,坐回了餐桌。


    伊路开始等待。


    他思考着像勇者笔记里那样,将精灵王灌醉,然后强扒衣服的可能性,笔记里形容这个做法为“卑劣”“变态”,但神灵不认为给自己的造物看伤是什么变态的事情,如果能达成结果,这不失为一个办法。


    伊路不清楚精灵王的酒量,珀西克制禁欲,从不饮酒放纵,更没有喝醉过,伊路比划了一下,他觉得起码要灌一瓶,最好灌的烂醉。


    ——否则以珀西的武力值和神灵弱鸡的身体,伊路怕被打。


    但要灌精灵王一瓶酒显然很有难度,伊路还没思考出个子丑寅卯,忽然伸出手,支住了额头。


    眩晕。


    额头深处传来绵密的痛感,手指底下的皮肤滚烫,伊路浑身发软,肌肉无力支撑,几乎要仰面栽倒在了桌面上。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受,伊路手肘支撑住桌面:“66,我感觉很怪。”


    “伊路大人,珀西回来了……什么?”


    66正在门前张望,巷子尽头出现了通身裹黑袍的修长身体,它刚刚报完信,听见神灵怎么说,便用屏幕尖尖点了点神明的额头。


    于是,在精灵王迈入房门的瞬间,系统的惊呼声响起:“伊路大人,您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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