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回魂


    谢枢回到了现世。


    他在ICU躺了一会儿,生命体征逐渐平稳,评估过后,便转移到了私人病房,谢枢闭目恢复精力,而后撑住床沿,意图缓慢撑起半身。


    这具身体躺了许久,正虚软无力,谢枢深吸一口气,手背暴起青筋,正欲用力,发现腰后有什么东西顶了一下,扶着他坐稳了。


    66从身后飘了出来。


    它乖巧的停在谢枢的膝盖上:“宿主,中午好。”


    阳光透过窗棂撒进来,窗外绿意盎然,这是一个无比安宁的初夏午后。


    谢枢拢住他:指尖点了点小屏幕:“你还在?”


    他的嗓子哑的厉害,66便飘起来,拱了拱桌头的水杯,示意谢枢喝一口。


    等谢枢润过唇,66才道:“因为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我不跟着你会挂掉的啦,但如果我突然把你变好,那也有点奇怪吧?”


    ICU重病患者一夜回春容光焕发,怎么看都不符合常理。


    66:“所以我会在这里再待两三个月,等你好起来再走。”


    谢枢:“麻烦了。”


    “倒也不麻烦啦……”66直起身体,对着紧闭的大门探头探脑:“宿主,你有客人来了。”


    有人轻声敲了三下门。


    谢枢按住额角:“请进。”


    来人像是刚下班,面容略显憔悴,他夹着本笔记本电脑,瞧见谢枢时明显松了口气:“老板,你可总算醒了。”


    是谢枢的总助。


    游戏公测时正是全公司最忙的时候,这时候老板倒头进了ICU,全公司鸡飞狗跳,想夺权的上位的计划跑路的不计其数,好在谢枢留下的底子够厚,心腹也多,顶上来的是他一手提拔的副总,不至于立马内乱,各部门各司其职,倒也过渡平整,谢枢醒来时,游戏正好开服两个多月。


    这次助理来找谢枢,是确实有些问题得和他当面核对,一听老板醒了,便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谢枢还在输液,他也不甚在乎,带着针头接过笔记本,翻看助理留在首页的文件。


    是一些后续项目推进和商业洽谈,


    他翻了两页,随口问:“公测情况如何?”


    助理:“流水超过预期,上线口碑不错,目前为止留存续航都很正常,就是公司那边……”


    他顿了顿。


    谢枢查阅不停:“继续。”


    助理:“您昏迷时,有几个副总股东在争执,有几位提前套现了一部分,您的母亲和弟弟也来了一趟,就股权问题,嗯,”他委婉“您如果出了岔子,关于这个继承权和公司……”


    谢枢还没死透呢,盯着他这分一杯羹的人却不少。


    谢枢:“不用管她,一切照常即可。”


    倒是66懵懵懂懂:“你现在醒了,你的家人不来看你吗?”


    像他的上一任宿主如果病了,一定会有一大家子人围着照顾的。


    谢枢:“不需要。”


    他家情况特殊,父亲是个有钱的富豪,谢枢创业的第一笔资金来自于他,可惜为人花心滥情,发达后甩了谢枢母亲另娶新欢,又和新欢有了孩子,除了定点打钱,从未管过谢枢。


    至于他母亲,后来另嫁组建家庭,有了弟弟,至于谢枢这个前夫的孩子,大抵算个谋求家产的工具,唯一的作用是逢年过节带去给父亲看一眼,让小孩子巴结讨好一番,好多要抚养费。


    小时候谢枢也经常生病,某次恰巧在春节发了高烧,可春节要钱的机会可只有一次,哪里容得他生病?于是还发着烧就被从病床上弄下来,打扮好了拉去亲爹那里。


    他母亲当时说:“你也就这个用处最大了。”


    谢枢向来会察言观色,害怕唯一的亲人不要他,卯足了劲儿卖乖讨巧,他当时长的还玉雪可爱,又发着烧,脸蛋红扑扑的讨喜,他亲爹刚谈完一笔大生意,看他模样喜庆,又说了不少吉祥话,就多给了不少钱。


    后来这钱他母亲拿去,供他弟弟上了国际学校。


    当然,亲妈没少过他吃穿,还算平顺的将人养大了,从母亲的角度来说,已是合格。


    这事儿没什么对错,家长里短的,人人有一本难念的经,谢枢也懒得计较,只是养成了淡漠理性的性子,从此感情内敛,不亲近父亲也不亲近母亲,更没想过结婚恋爱,他一门心思扑在了工作上,成了名副其实的工作狂,公司做到现在,倒比他父亲还要成功。


    至于他亲妈和弟弟,除了按月到账的抚养费,公司股份分红一律没有。


    这才是他半死不活,就有人来要权的原因。


    想到死后法律上可能的继承权分配,谢枢就一阵泛恶心,他掠过这话题,鼠标点击项目预览,滑过各种文书合同,最后停在了一张海报的展示页上。


    是一位白衣道人,容貌温和俊美,他置身于一片姹紫嫣红的庭院,院中春意盎然,花香正好,而道人正单手撩起广袖,执着喷壶,为一株兰花浇水。


    画师充分运用了藏色的技巧,画面色彩高级,纹路肌理漂亮,阳光在水雾里折射出绚丽的光斑,映照在道人的眉眼,无端显得缱绻多情,而小院的背后,是终南山云雾缭绕的侧影。


    谢枢的视线久久停留在画作上。


    助理:“哦,这是游戏NPC萧芜,他在论坛上人气很高,我们便又买了几张商稿小规模投放,转换率和流量都不错,正准备再约几张,扩大投放。”


    他小心翼翼看着老板的面容:“谢总,这还是您规划的NPC,名字也是您定的,你不记得了吗?”


    谢枢垂眸:“没有。”


    他滑开了鼠标。


    接下来是一些常见的报表,谢枢快速扫完,做了批示。


    老板刚醒,秘书也不敢过多打扰,约莫半个小时后,便起身告辞了。


    电脑是谢枢的电脑,被助理留了下来。


    谢枢先一目十行,看得差不多了,指尖一抖,便滑进了玩家论坛。


    助理没说错,萧芜的人气果然很高。


    一个温柔善良好脾气,处处为他人着想,背景故事丰富切神秘,自身实力很高的道长,大概很难让人讨厌,不少玩家给萧芜取了昵称,亲切的叫他芜芜。


    谢枢不知为何,心中莫名有点不悦。


    他与萧芜,也不曾用过这样亲近的称呼。


    但游戏创造这样一个NPC,就是给玩家喜欢的,谢枢的不悦来得毫无道理,他压下心中的古怪,继续浏览。


    下一条赫然是:“啊啊啊啊啊,芜芜给我当老婆吧!”


    谢枢眉头一跳。


    这一条的点赞还不算少,还有些附和的评论,谢枢也不止是哪个字眼刺痛了他,心脏越发的不舒服,闷痛夹杂着胀痛,倒像是病又发作了,谢枢顿了良久,关了论坛。


    手机就放在枕头旁边,助理细心的充过电,谢枢无趣的看了眼通信界面,他的社交圈很干净,或者说寡淡,原本除了生意上的“朋友”,几乎没有人联系他,这回病了,倒是各路人马都冒了出来,问候者各怀心思,试探者不怀好意,包括他亲手提起来的几个副手和他的亲生母亲,这些人想要的很明显,无非是公司股份钱财。


    现在他真醒了,倒是没人过来看了。


    权财动人心,走哪儿都一样,无论现世还是魔门,谢枢都得防着被人算计。


    他身体虚弱,清醒了一会儿便出了冷汗,粘腻的难受,可惜这身体坐起都困难,是无法自个擦拭洗澡的,助理倒是留了个护工,可谢枢厌恶陌生人触碰身体,便闭目忍了。


    悄无声息的,他便滑入了梦境。


    *


    另一边,檀香袅袅,朱砂绘制成复杂的阵法,将床榻笼罩其中。


    魔宫主殿内之中,吴不可招魂仪式结束,出了一头冷汗。


    他蹙起眉头,捻着须发,喃喃自语:“不对啊。”


    招魂是禁咒秘法,本就不是那么容易成功的,谢宫主呼吸平稳,身体仍在正常运转,却进入了类似活死人的状态,丢了魂魄,无论如何呼唤,试了多少种秘法,都仿佛隔着一道屏障,无法将人带回。


    而萧芜还在谢春山的身边,正等着仪式的结果。


    吴不可颤颤巍巍的跪了,斟酌道:“仙君,此事非一蹴而就,老朽还需多番尝试。”


    萧芜垂眸:“嗯。”


    他依旧执着谢春山的手腕,毛巾拭过额头冷汗。


    先前那一剑并未刺实,吴不可来得及时,谢春山能呼吸,有心跳,他甚至会出汗。


    可他就是醒不过来,只能无知无觉的躺着。


    逆转生死乃逆天行事,萧芜本也不指望一次成功,他一次又一次为谢春山的擦拭过身体,仿佛这就是世间最重要的事情。


    吴不可小心翼翼:“仙君可要召个仆从,替谢宫主换衣擦身?”


    否则萧芜堂堂魔宫现任宫主,一直守着个活死人,也不像是样子。


    萧芜径自持续手上的动作:“不必。”


    他替谢春山换过衣服,便守在了床沿,床榻上的谢春山恬静安然,如同只是睡着了一般。


    萧芜摩梭着他的指尖,皮肤仍有温度,他便轻轻伸手,将指尖贴在了脸侧。


    就像谢枢装成药师为他上药,安抚的揉他时那样。


    他借着这点浅薄的温度,坠入了梦中。


    *


    谢枢睁开眼睛。


    身下绵软,助眠安神的香气萦绕在身边,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魔宫的软榻之上。


    梦中,有人执着毛巾,轻柔的抬起他的手臂,仔仔细细的擦过每一处皮肤。


    那毛巾清洁完面颊,又拭过脖颈,手腕,指尖,甚至是腰腹,当那巾帕似乎还要往下时,谢枢恍然间睁眼,瞧见了萧芜的面容。


    他定定愣了片刻,想要轻声问:“你怎么了?忽然好憔悴。”


    萧芜依旧是清贵仙君打扮,长发用银冠束好了,可漂亮的眉眼微微低垂着,没什么活气,眼下也是小片的乌青,唇色苍白干裂,活像被欺负狠了。


    可苍山道人已死,萧芜应当贵为两界至尊,谁还能欺负他?谁还敢欺负他?


    下一秒,谢枢意识到,他大抵是在梦中。


    66呼唤不出,寝宫的布置也与现实间有所差别,面前的萧芜不像他精心养在宫中的小仙君,倒像是原本那个被无妄宫主磋磨折腾过的模样。


    于是他尝试着撑起身体,却只是指尖轻微的移动。


    萧芜愣愣看着他,像是不相信他能动了,忽的落下两行泪来。


    他哭起来无声无息,没有任何声响动静,只是眼眶无声的湿了,然后泪水从里头溢出来,顺着下颚滚到地上,而后忽而偏头,狠狠眨眼,将泪意尽数压下了。


    他甚至挤出了一个笑意,哽咽道:“梦到你了,是回来看我吗?”


    谢枢看着他,心想:“不要这样笑,好难看的。”


    平芜君的笑,该是终南山下百花丛中一回首,淡然而温和,惹得论坛无数人叫老婆,而非带着眼泪和涩意的苦笑,活像是被人欺负狠了。


    萧芜却不知道他的想法,执起他刚刚动了的手指,胡乱的与谢枢十指相扣,他抿了抿唇角,将笑意抹开的更大,像是欢心高兴的模样。


    可谢枢看去,一滴泪水正挂在他睫毛边缘,摇摇欲坠。


    谢枢想:他实在不该哭的。


    平芜君萧芜,两界玄首,仙魔共主,他怎么会哭?


    因为谢春山死了吗?


    剧本里萧芜在无妄宫受尽折磨,都不曾落过一滴眼泪,他的风骨该比修竹更加挺拔,比冰雪更加高洁,这样一个人,是不会落泪的,更不会为魔门宫主的死落泪。


    梦境总是这么莫名其妙又不讲道理,可偏偏在梦中谢枢也见不得萧芜落泪,他很想为萧芜拭泪,让他不要再哭了。


    于是他真的做了。


    身体沉重异常,但还在操控范围内,谢枢艰难抬手,温热的指腹擦过萧芜通红的眼尾,将最后一点湿意暖去了。


    可下一秒,他略疑惑的看向指尖。


    不擦还好,这一擦,萧芜的眼泪越滚越多,几乎将指腹浸透了,多到谢枢怀疑自己手上是不是抹了洋葱和辣椒面,将光风霁月的仙君害成了这个样子。


    他不敢再碰萧芜了。


    谢枢艰难的撑起身体,后退两步抵到床沿,试图和萧芜商量:“仙君,我不碰你了,我躲开一点,你……”


    你别再哭了。


    可话没说出口,下一秒,萧芜陡然抱了上来。


    他一把拦住谢枢的脖颈,整个人蹭在他怀里,鼻尖埋入他的肩胛,像是在贪婪的记住他的味道,而后,冰凉的液体便顺着鼻尖下颚一齐滚下,将肩胛处的衣料完全打湿了。


    萧芜蹭着他,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第282章 波动


    萧芜抖的那么厉害,像是委屈到了极点,谢枢迟疑着抬手,将他抱住了。


    他环过萧芜的脊背,轻轻拍了拍,下颚刚好抵在脸颊,碰着头发,于是又抬手,揉了揉脖颈处的碎发。


    像纵容着心爱的恋人。


    谢枢轻声:“怎么了?”


    被他扣在怀里,又好言好语的安慰着,可萧芜忽然记起梦境之外,谢春山早已变成了无知无觉的活死人,既没有办法环抱过他,更也没有办法揉他的头发,胸腔便泛起极艰涩的酸意,一种名为难过的情绪不断翻涌,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世人皆说平芜君冷心冷情,是霜雪一般的仙人,萧芜从来不知道,他原来能这样难过。


    偏偏罪魁祸首毫无所觉,拍拍他脊背又捏捏他的头发,还在好脾气的哄:“到底怎么了?”


    拥抱时皮肤相贴的温度像是成了萧芜仅能抓住的东西,萧芜无声将他抱紧了,他想说“谢春山,你不要死”,想说“谢春山,你给我回来”,还想说“谢春山,我好想你。”


    可他嗓子哑的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枢便揉揉他,好声好气的问:“你过的不好吗?”


    “……”


    怎么可能会好?


    可谢枢不知道为何会梦见萧芜,也不知道萧芜为什么这么难过,只能询问:“你回上陵宗了吗?”


    剧情中仙魔大比过后,萧芜先整顿了魔门,又回了上陵宗,与师兄商讨后将苍山道人的事情公布于世,随后击杀了苍山道人,做了正道的玄首。


    无妄宫是魔门地界,萧芜不喜,周游各处后,他依旧住在上陵宗地界,与山林花鸟相伴,等此间事了,便在终南山隐居。


    萧芜只是摇头。


    谢枢:“为什么不回去?苍山道人已死,我也离世了,你能很顺利的接管仙门魔门,做两道的玄首。”


    这是平芜君理应得到的结局。


    他语调平静,说起“我也离世了”时轻描淡写,如在说今天的天气很好,就像之前的许多次,“药师”问萧芜想不想杀了谢春山时一样。


    “……”


    萧芜从来不知道,原来他还能一边难过,一边生气。


    梦中的情绪总是比现实来的更加猛烈,萧芜几日不眠不休,神经早崩到了极点,他难过的要死,也气的要死,偏偏嗓子哑着,骂也骂不出来,最后一张口,在谢枢肩头恶狠狠的咬了一口。


    可是咬完后,他又像是后悔了,揪着谢枢的领子想看他的情况。


    隔着两层衣服,谢枢嘶了一声,他反手隔开萧芜,好笑道:“我又怎么得罪你了,小仙君?”


    萧芜:“……我没想要你杀苍山道人。”


    谢枢试图与他将道理:“杀了苍山道人就能登顶两道至尊了。”


    萧芜眉头蹙的更死:“我也不想当两道至尊。”


    谢枢一顿:“嗯……那你想要什么?”


    萧芜静静的看着他。


    平芜君情绪内敛,很少有失控的时候,可现在那双眸子里的痛苦时那么的清晰,浓烈到令谢枢无法忽略。


    萧芜敛下眸子,语调听上去有点闷:“我不想要当两道玄首,我……”


    他轻声:“我只想要人陪我去看庙会。”


    一个他的眷念的,喜欢的,愿意陪他一起看庙会的人。


    谢枢默了默:“你的师兄萧叙?他应该会愿意陪你去看庙会,事实上,如果你发出邀请,很多人都愿意陪你去看庙会。”


    两道玄首,何等尊荣,萧芜只需要稍微露出点意思,自然有人抢着帮他解决。


    萧芜定定看着谢枢,满眼全是他的倒影,他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倘若我只想要你陪我看庙会呢?”


    这话直白到近乎赤裸,饶是谢枢个性冷漠,从未有过与谁组建家庭的想法,也不由晃了一瞬。


    萧芜:“我只想要你醒过来,然后和我一起看庙会。”


    一年又一年,从无妄山下镇子里的,到青州的、上陵的、云州的,遍布五湖四海的,许多许多场庙会。


    他要往谢春山的面上扣上狐狸面具,和他立在城头巷口,看漫天四散的灯花烟火。


    “……”


    谢枢顿了片刻,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他逃避似的移开视线,而后唇齿微动,自嘲的笑了笑:“小仙君,我可是谢春山,谢春山是魔门尊主,还是已废的魔门尊主,没什么利用价值,你同我走在一起,会遭人诟病的。”


    谢枢懂事太早,又作了商人,他是个名副其实的功利主义者,信奉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那种,谢春山就算醒了也是个废人,没有丝毫利用价值,萧芜想与他一起看庙会,是名副其实的赔本买卖。


    谢枢从不做赔本买卖。


    他试图以过来人的身份指点萧芜:“小仙君,做了两道玄首,就有无数人盯着你的位置,从此不可轻信与人,所有亲近你的人都要留三分警惕,万万不可如前日那样,宋小鱼对你好你就对人家好,药师给你功法你就练,世间多的是别有所图之人,你还需爱惜羽毛,先前云州庙会仙君且当成一场幻梦,因谢春山污了你的名声,不值当,像他这类已废的魔门中人,千万不可提及了。”


    像将萧芜当成了需要关照叮嘱的小孩子。


    萧芜倏忽抬眸:“你把我接过来的时候,我也是废人。”


    谢枢一卡壳:“那怎么一样?”


    萧芜:“为什么不一样?”


    他逼近了一些:“在我还是废人,没有丝毫价值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若不是谢春山那么的好,他如今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平芜君的神色无比认真,谢枢默了片刻,忽而有些恍惚。


    他为什么待萧芜格外不一样呢?


    他也不知道。


    任务是任务,可他为什么要在任务外做许多无谓的事情,为什么动手为他擦身?为什么要在喂药后喂他蜜饯?为什么见不得萧芜吃一点苦头?这些明明与任务毫无关系。


    恍然间,谢枢忽然想起了设计萧芜的初衷。


    当初七八十来版人设放在谢枢面前,霸道的高冷的阴郁的邪魅的应有尽有,都是当下最时兴,市场最认可的人设,可谢枢一眼选中了温和正派的萧芜。


    这样的人设缺少冲突,没有爆点,不是最好的设定,可谢枢喜欢。


    他是游戏内测的第一个玩家,是整个世界最初始的构建者,当他独自推开新世界的大门,他想要遇见一个温和柔软的人。


    和他的父亲、母亲、和他的生意伙伴,和他身边所有只讲利益的人不一样的,一个虽然遭遇苦痛,却依然柔软的,愿意善待身边每一个人的人。


    于是在他的设定里,霜雪般的平芜君,却有最柔软温和的内里。


    谢枢舍不得这样的人遭受磨难。


    他小心翼翼的将萧芜护好,其实也是希望,在他曾经贫瘠无助的幼年时代里,出现这样一个,愿意善待弱小的,没有价值的他的人。


    谢枢长久的不说话,萧芜便生气了,不满道:“说话啊。”


    “……”


    当上了魔门宫主,萧芜的气场似乎更强了些,他穷追不舍的时候,谢枢居然有些招架不住,情不自禁的往后靠了靠,直到抵住墙壁,才停了下来。


    萧芜:“我刚来时,筋脉半废,几欲垂死,全天下人都知道平芜君废了,欺我笑我辱我,你为什么要带粥来看我,将热粥吹的温热,一勺一勺的喂给我?”


    谢枢商海沉浮多年,敏锐的第六感捕捉到了一丝危机,他莫名其妙汗毛倒竖,辩解道:“……我没给你喂过粥,那是宋小鱼喂的。”


    萧芜依旧看着他,忽而笑了声,眸光里时谢枢看不懂的情绪:“百步亭上,我筋脉全废,比废人还不如,连站立洗漱都成问题,你为什么要抱我去温泉,将布巾绞干了,一点点擦拭我身上的秽物。”


    谢枢无缘无故起了一背鸡皮疙瘩:“……什么时候的事?我从未做过这个,仙君说得莫非是药堂药师,此人与我何干?”


    萧芜意味不明:“是吗?”


    谢枢:“啊……是啊。”


    萧芜这样问,谢枢其实已有预感,但他这人习惯虚与委蛇,生意场上颠倒黑白舌绽莲花,为人八面玲珑滴水不漏,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儿,你将证据摆在他面前,他也能往有利于他的地方带。


    可下一秒,他便说不出什么话了。


    萧芜揪着他的领子,将他往前一拽,而后直直的吻了上来。


    吻的笨拙又不讲道理,将谢枢的唇沿都磕破了,谢枢闭着牙关,萧芜便不依不饶,他没有任何技巧,在唇齿便试探良久,竟是想要强行撬开。


    谢枢忍不住:“小仙君,这是在做什么……”


    话语未落,便被按着吻了个实在。


    他俩毫无经验,谢枢这壳子更虚些,直接给吻的缺氧,他晕晕乎乎的推开萧芜,听见小仙君在嘀嘀咕咕:“反正是在梦中,亲了也值了。”


    “……”


    梦中的人也会自觉在梦中吗?


    谢枢来不及细想,萧芜又抱了上来。


    他重新将下巴蹭回谢枢的肩胛,窝了个舒服的位置不动了,而后阖上眼,俨然将谢枢当成了极舒服抱枕。


    “……”


    莫名其妙被人质问一通,又被按着强吻,接着立马变成了抱枕,饶是心理素质强如谢枢也懵了一刻,但是怀中人眼底乌青,俨然是困倦极了,谢枢便没折腾他,只是将手掌放在萧芜脊背,安抚的拍了拍。


    他敛下眸子,也有些恍惚。


    成年人之间的亲吻,只有两种意思。


    欲望,或者爱意。


    平芜君欺霜赛雪,不会沉溺欲望,谢枢也不是纵欲之人,如此,便只有爱意一个解释了。


    梦中的萧芜,对他有爱意?


    谢枢仍未搞清楚梦境的由来,只是随着萧芜睡去,床头博山炉上升起的烟雾越发浓烈,袅袅白烟四散开来,云雾似的,渐渐包裹了整个房间,谢枢意识昏沉,也渐渐睡去。


    接着,他睁开了眼。


    入目是医院的天花板,一旁的铁架悬着吊瓶,谢枢抬手,看清了表上的时间:夜晚8:45。


    他睡了一个下午。


    雇佣的看护见他醒了,将热好的白粥递过来,谢枢拔了针头下床,不经意抬起指尖,摩梭了片刻唇部。


    这里,梦中萧芜吻过。


    湿润柔软的触觉如此清晰,谢枢略感好笑,微微摇头,开始吃饭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潜意识里的春梦吗?


    梦中,他希望萧芜喜欢他?


    谢枢早过了希望被人爱的年纪,也不觉得他会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做春梦,只是醒来后不知为何,心脏空荡荡的,像是少了点什么。


    这时,歇在一旁的66打了个哈欠,飘了过来。


    谢枢睡觉的时候,它也休眠睡觉了。


    66停在谢枢的肩头,和他打了个招呼:“晚上好,宿主……咦?”


    它飘起来,狐疑的绕着房间转了一圈:“怎么怪怪的?”


    谢枢拿起一次性筷子,开始喝粥,他现在能喝的东西不多,白粥寡淡无味,只喝了两口便不愿意再尝了。


    谢枢:“什么东西怪怪的?”


    66:“空间……宿主你能理解吗?空间波动怪怪的。”


    66是来自高维文明的系统,它对空间和时间的波动格外敏感。


    谢枢:“不太能理解,什么意思?”


    66:“就是,感觉这个空间被人为入侵了,你知道有些特殊手段能沟通数个空间,进而产生波动……比如我之前去过一个精灵位面,里面的精灵神就能入侵,还有你回来的那个修仙界面,也有一些手段能干预其他空间……奇怪诶。”


    它盯着波动,陷入了沉思。


    而在它看不见的地方,谢枢筷子一顿,忽而停下了动作。


    他敛下眸子,若有所思。


    空间……波动吗?


    第283章 雪原


    66在房间里绕了半天,停在谢枢肩头:“不对,宿主,我觉得不太对。”


    谢枢手指安抚的碰了碰它:“所以?”


    66:“所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需要回任务大厅确认。”


    谢枢所在的修仙界是上限极高的世界之一,修士们可移星换斗、划陆成江,所谓“飞升上界”“破碎虚空”不是妄言,若是有心,顶尖修士是有可能撕开两界壁垒,影响到这边的。


    而如果真的影响到这边……


    66:“QAQ。”


    那属于重大任务事故,它的高分就要泡汤了!


    谢枢颔首:“好。”


    66戳了戳宿主的肩膀算作再见,抖了抖身体,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于是病房内只剩下了谢枢一个人。


    陪护在门口,谢枢不叫他不会进来。


    此时正值黄昏,是日夜交替之时,太阳即将消失在地平线。


    他没有开灯,病房里光线昏暗,谢枢目送着最后一点暖黄色坠落,化成漆黑的长夜。


    隔壁病房是个小孩子,挤了一家人,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陪护,爸爸妈妈忙完后也赶了过来,正小声聊着天,爸爸给孩子买了新款四驱车玩具,妈妈带了牛奶和蛋糕。


    谢枢独自坐在桌边,一口一口的吃完晚饭,然后将饭盒放进水槽。


    他是个病人,餐食寡淡,口中泛苦,鼻腔里满是药物和消毒水的味道。


    谢枢翻开了笔记本。


    他漫无目的的浏览起工作文件,消磨过分漫长的光阴,但病了这么久,公司各司其职,虽然不至于将他架空,但事情少了很多,不到半个小时,他便看完了。


    谢枢便开始翻往日的文件。


    等往日的文件也翻完了,谢枢点开游戏图标,进入了游戏。


    谢枢是01号玩家,ID谢春山。


    游戏公测后公司保留了内测的账号。


    账号还在,曾经做过的剧情成就却是已经清空了的,谢枢一身白板装备,点开地图,寻到了终南山。


    在剧情时间线中,萧芜应该在那里,守着满是鲜花的小院,等每一位玩家造访。


    谢枢点击前往。


    终南山路径飘渺难寻,地图策划设计了一条七拐八绕的迷宫,谢枢轻而易举的解开谜题,站在了小院之前。


    他推门而入,建模精心设计的场景铺陈开来,游戏开始自动播放画面CG。


    谢枢静静注视着屏幕。


    画面上的道人俊美无俦,唇角的每一个像素都经过仔细雕琢,可是细细看来,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这不是他的那个萧芜。


    游戏里的萧芜是一堆冷冰冰的数据,他会对每一个前来的玩家念出设计好的台词,他会清风朗月又淡漠疏离,给足玩家神秘感。


    但是活生生的那个萧芜,会窝在他的躺椅上睡觉,会要他点松鼠鱼,会在庙会上拉他的袖子,他远比游戏的建模更加生动也更加俊美,是文案无法描述的模样。


    谢枢关上了电脑。


    他静坐在床头,等到月上中天时,系统风风火火的回来了。


    66从窗台扑进病房,扒拉到谢枢的肩头,上气不接下气:“宿主,我有一个坏消息!”


    “什么?”


    “修仙界的你,还没有死干净。”


    “……”


    谢枢:“。”


    66挠头:“总之就是……啦。”


    它大概描述了一下吴不可的操作:“当时萧芜用手握了一下剑,心脏没贯穿,毒医又救的及时,强行吊住了命,那身体现在还没死,然后萧芜……”


    66小小声:“他好像在尝试救你。”


    谢枢指尖微动。


    梦中扑到他怀里的小仙君,大抵不是个臆想。


    病中人总是要脆弱些,谢枢自诩冷淡,却不自觉回忆起拥抱的温度了。


    还有那个……乱七八糟的吻。


    谢枢独来独往,是圈子里挺有名的钻石王老五,不是没有人尝试向他献吻,一般谢枢会觉得厌恶,但现在他抬手碰了碰唇角,回忆起萧芜不知是咬是舔的模样,只觉得……


    有点可爱。


    谢枢转头看向66:“既然如此,那解决方案是什么?”


    “还没确定呢”,66抓了抓不存在的头发:“呃,情况比较特殊,我还要和主脑大人确定一下。”


    谢枢看他:“也就是说,可以有许多种解决方案?”


    66:“嗯,总之,底线就是不能使两个世界互相影响,必须让萧芜停下来,至于是强行让那具身体死亡还是别的什么,还需要商量,这段时间你可能会一直做梦,是那具身体的影响。”


    谢枢重复:“底线是不能使两个世界互相影响?”


    66给出肯定的答复:“是的。”


    谢枢:“需要我回去吗?”


    他意有所指:“比如说,回到那具身体,再死一次。”


    “这个倒不用啦。”66略略思考,“那具身体问题很多,勉强靠丹药吊命罢了,名副其实的活死人,你回去也操控不了。”


    谢枢便颔首,没再问了。


    此时已过夜晚十点,隔壁病房的母亲在念睡前故事,讲的是王子历经艰辛,救回他的公主,病中身体困倦,没多时,谢枢又坠入了沉眠。


    梦境纷至沓来。


    他依旧睡在主殿的雕花大床上,织金床幔从床头垂下,四处点着檀香。


    可这回,谢枢独自合衣在床榻等了良久,都没有等到萧芜。


    似乎只有两人同时入眠,才会与梦中相遇。


    此后一连过了数天,等到谢枢都可以出院回家了,萧芜依旧没有入梦。


    谢枢略微蹙起眉头。


    修士是身体强悍,以萧芜的修为可以数日不眠不休,可太久不睡觉,人是会难受的。


    第二次与萧芜见面,已是出院半个月之后。


    这次,却并非无妄宫主殿的大床,而是玄麟玉撵之中。


    玄麟玉撵虽然只是轿子,内部空间却很大,足以放下与主殿相似的大床,床头垂着玄幔,玄幔后有一方推窗,供人拉开透气。


    此时轿身微颤动,说明车架正划破长天,向不知名的方向奔驰而去。


    谢枢身下裹着厚厚的软垫,被子中塞着手炉,或许是身体只能平躺的缘故,谢枢在梦中的活动范围也只有床上一隅,他挑起轿帘一角,瞧见了漫天的风雪。


    玉撵正掠过茫茫冰原,脚下是终年不化的寒冰冻土,千里不见人烟,北风呼啸,夹杂着豆大的雪子,雪子打在轿厢上,发出劈里啪啦的脆响,呼吸瞬间凝成白雾,谢枢抱好暖炉,将帘布垂了下来。


    不多时,床幔被人掀开,一白衣人侧身进来,眉目清俊,举止端庄,可惜憔悴的很,睫毛低低垂下,像是很疲惫。


    是萧芜


    他抬眼看见谢枢,略愣了愣,旋即便笑了,摇头道:“梦这么好的,想梦见谁就梦见谁的吗?每回你都来等我?倘若我一直入梦,你也会一直在此?”


    谢枢便蹙起了眉头。


    由此可见,从他死后,萧芜确实只睡了两次。


    谢枢平铺直叙:“你该多睡觉。”


    正邪两道事务压在肩上,还要为谢春山的情况奔波劳累,再不睡觉,铁打的人也遭不住。


    萧芜在床边坐下,抬手按住额角,自嘲一笑:“谢宫主,可我睡不着。”


    如何能睡着?


    萧芜说:“我一点儿也睡不着。”


    天气太冷,萧芜的鼻尖染了点薄红,语调也轻微带着鼻音,配上他倦怠又失魂落魄的神态,谢枢手指微动,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他看着萧芜,仙君的手指正按着额头,忧思过重的人总是容易患上头疾,即使萧芜贵为修士,该难受也还是难受的。


    他微闭着眼睛,抵着太阳穴的指腹用力,活像要将胀痛揉出来似的,便听身后叹息一声,冰凉的手指拢过前额。


    谢枢替他轻轻按摩起来。


    他将萧芜扣在床榻上,拉开被子裹好,不赞同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就是这样胡乱过的?”


    好好一个修士,觉也不睡觉,萧芜本就偏清瘦,谢枢喂了那么多条松鼠鱼,也堪堪将人养胖一点点,现在看不但全数还了回去,还欠下许多。


    再想喂回来,还不知道需要多久。


    萧芜没说话,他在梦里胆子大了许多,现实只敢拽谢枢的袖子,梦里却敢反手蹭过来,将谢枢整个抱住了。


    谢枢反应不及,被仙君抱了个满怀,萧芜将下颚抵在谢枢肩胛,倦怠的眉眼舒服的眯了起来,稍稍蹭了会儿,不动了。


    谢枢心中好笑,抬手回抱住他,指尖拢过长发,却发现萧芜背后落了一片雪。


    那雪同无妄宫的不同,触手不化,硬的像铁,谢枢将雪子从萧芜头发拂下去,从一旁抄了条毛巾擦拭,一边擦一边问:“小仙君,你这是要去哪儿?”


    这荒无人烟冰天雪地的,可不像是什么好地界。


    萧芜睡在他怀里,像跋山涉水的旅人终于找了个睡觉的好地界,他倦怠的蹭了蹭谢枢的侧脸,蹭了他一脸的冰渣子:“别问了,谢春山,让我再抱一抱,我快要醒了。”


    他轻声抱怨:“谢春山,你知道吗?这些日子我总是睡不好。”


    谢枢被冰渣子冻了一下,本想将萧芜推开处理,闻言一顿,终是什么也没说,又将他拢好了,他掐了掐萧芜冰凉的侧脸,哄道:“先告诉我,仙君,你要去哪儿?”


    萧芜没说话,他的呼吸越来越轻,身形侧影变得朦胧,俨然是要醒了。


    谢枢眉头一跳,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这一望无际的冰原,他似乎知道是哪里。


    在怀中人彻底离开梦境之前,他忽然抬手,一把扯住:“萧芜,你——”


    梦境泡影般消散,剩下的时间太短,来不及解释,谢枢厉声:“萧芜,回无妄宫去——”


    白影不做回答。


    谢枢紧紧攥着他:“你若非要做什么,明日动身前先来梦中与我相会,萧芜,你听到没有!?”


    第284章 骗子


    无人回应。


    谢枢眼睁睁看着那白雾消失在眼前,无影无踪了。


    他紧随着清醒过来。


    时间指向凌晨三点,谢枢了无睡意,他从床边拉过笔记本,直接进入了内网。


    公司文件里又许多未公开的提案,个别已经落地,只等合适的时间放入游戏。


    谢枢在搜索栏输入:“极北。”


    谢春山有头疾,是游戏的设定之一,世界为了将文案没考虑到的bug合理化,会自动延展补充设定,比如谢春山明明没有穿心,吴不可也及时救治,他却始终无法醒来,原先的头疾就是最好的借口之一。


    结合之前的剧情,吴不可或许会建议萧芜前往极北,寻找百年难得一遇的药材。


    他敲下回车。


    文档中,赫然有个名为“极北”的预提案。


    “极北苦寒之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以各色雾凇冰柱为主造景,辅佐以冰川洞穴的探索元素,茫茫的雪原里蕴含着数不清的风险,涵盖各色珍奇猛兽,运气不好的人可能遇见地震雪崩。”


    “该地图为周年庆前地图备案之一,可配合新上线buff失温,雪盲等。”


    前面是文案组的设定,谢枢掠过繁杂的地图介绍,拖到文档最后,那里赫然写着——


    “目前暂时设定为仅对满级玩家开放的战斗类副本,危险系数:极高。”


    游戏刚开服,大部分玩家还是二三十级的小菜鸡,满级是传说中的存在,对满级玩家极危险的副本,对萧芜同样有危险。


    “……”


    谢枢没开灯,电脑幽蓝的光落在他的鼻峰眉骨,在瞳孔里投下亮色的光斑,他捏了捏鼻梁,静静注视这那行字,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去。


    66原本爬在一旁睡觉,迷迷糊糊听见动静,便醒了过来,它趴到谢枢电脑上面,歪歪脑袋:“宿主?你的脸色好难看。”


    谢枢拢住他:“66,倘若我想回修仙界,需要什么条件?”


    66:“回去?”


    它想了一会儿:“嗯,还挺麻烦的,这样做的宿主很少,但也不是不行,首先我需要和主脑报备,获得主脑大人的审批,其次,谢春山的身体用不了,我们需要在那个世界给你准备一个合适的,并且合理化你的存在,之间需要好几道审批程序,可能需要耗费一点儿时间。”


    谢枢:“需要多久。”


    66:“我们管理局的时间流速和其余小世界不同,换算过来的话,可能需要你们这边的一年左右。”


    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谢枢:“我明白了。”


    他按住略胀痛的额角:“和你们主脑提吧,我可以尝试劝服萧芜放弃救治‘谢春山’,同时阻止他尝试突破空间屏障,但作为交换,我需要回到修仙界。”


    既不违反管理局的底线,又解决了问题,双赢的局面仅仅需要几道审批,谢枢料想那位“主脑大人”会愉快的同意的。


    但是66定定的看着他,屏幕上转出了一个类似鄙夷的表情。


    谢枢:“……?”


    他问:“有什么困难吗?”


    “没有啦。”66叹气,“就是我感叹一下,为什么旧事又又又又又重演了,每一个宿主都会和主角搞到一起,这难道是我的宿命吗?”


    它抬眼看天花板,表情空茫,俨然是无语问苍天的模样。


    谢枢:“?”


    他想要辩驳,可生意场八面玲珑的唇舌却说辨不出什么,最终只冷淡道:“……且问问你们主脑,这提议是否可行。”


    66:“好哦好哦,我知道了。”


    它有气无力的飘过窗台,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谢枢目送他离开,给助理发邮件请了明天一整天的假,而后平躺在床上,尝试入睡。


    然而心绪久久不能平静,谢枢又怕错过萧芜入梦的时间,便拿出早年治疗神经衰弱时的安眠药,服用了一颗。


    在昏沉颠倒的梦境里,他回到了大雪中的车辇。


    越是逼近极北的中心,风雪越是猛烈,车架四角装饰用的铃铛震声不停,铃舌拖着的红绸猎猎作响,窗外白茫茫一片,若是日头大的时候,多看几眼便有可能患上雪盲。


    车架外严寒酷烈,车内却还算暖和,谢枢身上是一件厚厚的狐裘,被中放着暖壶,他不觉着冷,只是放下轿帘,被困在床榻中间,不得走动。


    谢枢心中担忧,不能深睡,只是在药物作用下勉强维持睡眠,如此断断续续,便熬到了天亮。


    萧芜始终未能入梦。


    平芜君最近的睡眠总是轻且浅,方才入睡,转头又清醒过来。


    谢春山无知无觉的身体被放置在他身边,每每清醒,萧芜总要伸出二指,去碰谢春山的脉搏。


    脉搏虚软无力,全然不是一个高阶修士的模样,萧芜心知肚明,这身体油尽灯枯,全靠丹药吊着气,不知何时便断了。


    等探过脉搏,确定那人一息尚存,才能再次合衣小卧片刻。


    两人始终错开。


    又一次深睡浅眠交替,谢枢恍然惊觉轿子停了,他掀开轿帘往外看去,玉撵停在一处冰洞中,冰体色泽幽蓝,透过洞顶层薄冰,隐约可见一线天光。


    萧芜似乎找到了药材所在。


    谢枢四顾,却苦于无法主动联系,只能注视着头顶的日影自东向西移动。


    他从未觉得一天如此漫长。


    在日影即将消失的时候,萧芜终于入梦。


    他瞧见床上的谢枢,便像前两次一样,一头栽进了他的怀里,双手揽着将谢枢抱紧了,旋即自动寻到了舒服的位置,竟是困倦的想要来一场梦中之梦了。


    谢枢揉着他脑后碎发:“萧芜,别睡了。”


    他强行将平芜君拉到眼前,直视着对方的眸子:“别再往前了,仙君,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东西,回无妄宫去。”


    萧芜抬眸看他,却并不搭理,又想蹭过来。


    俨然是不信。


    谢枢只得用了点力:“听见没有,回无妄宫去,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他难得在萧芜面前沉下脸,表情称得上冷肃。


    萧芜便看他:“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谢枢:“雪蚕子,你不必寻它,我不需要那个。”


    萧芜:“在无妄宫的时候,你说你需要。”


    谢枢顿了片刻,才轻声道:“……那是我骗你的。”


    谢枢从不认为他自己是什么正直真诚的人,七岁时他就学会了奉承他的父亲,甚至吹捧父亲另娶的妻子和新生的孩子,他足够圆滑世故八面玲珑,他用惯春秋笔法粉饰太平。


    可现在,他却忽然生出了名为难堪的情绪,伴随着胸腔无声的悸动,在雪原的烈风里格外清晰。


    可萧芜记住了,还想为他求药。


    谢枢便伸出手,将顿住的萧芜重新抱回怀里,仙君显然刚从雪地回来,身体冷的很,睫毛上凝了一层寒霜,谢枢碰碰他的脸颊,一种名为爱怜的情绪萦绕在身体各处,充盈着每一根血管,他抱住他的仙君,将额头与萧芜抵在一处,于是,他的和萧芜眼瞳里就只剩下彼此的影子了。


    谢枢:“仙君,你听我说,我不需要雪蚕子,我也没有死。”


    系统之说过于怪诞,谢枢隐去了其中种种,只将人扣在怀里,在脊背上揉了又揉:“那药与我无用,极北之地太冷了,现在你先掉转车头,回无妄宫去。”


    萧芜:“回无妄宫去?”


    “对,回无妄宫去。”谢枢安抚:“别担心仙君,你回去停了谢春山的丹药,再给我一年时间,等我来找你,好不好?”


    萧芜没反抗,任由谢枢将他抱住,他耐心的等谢枢说完,才轻声道:“停了谢春山的药,然后给你一年,是吗?”


    谢枢:“是的。”


    他怀中,萧芜狠狠闭眼,却是不可控制的勾出了一抹讽笑。


    停了丹药,谢春山便彻底死了,身死道消,神魂俱灭,还如何来找他?


    谢春山,又在骗他。


    谢枢指尖一顿,愕然发现,萧芜忽然在他怀里极轻微的颤抖起来,他着谢枢的肩膀,指腹控制不住的用力,抖的不成样子。


    他说:“骗子,我不信。”


    “谢春山,我不信,你骗了我好多次。”


    好多好多次。


    装宋小鱼骗他,装药师骗他,好不容易做了谢春山,还是骗他。


    连死了,也要骗他。


    尾音到最后,又带了点微不可察的哽咽。


    谢枢微微抿唇,在舌尖尝到了一点艰涩的苦意。


    这可是游戏官方盖棺定论霁月光风的平芜君,他怎么会将平芜君欺负成这个样子?


    他拦住怀中的躯体,顺着脊椎一路安抚,小心又小心的哄:“真的,这回不骗你,是真的,你调转回头,我来找你,好不好?”


    萧芜推开他,与他对视:“届时你是什么身份,如何找我?”


    谢枢一卡壳,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萧芜定定的看着他,旋即垂下眸子,又露出了苦笑。


    “看,”他说,“你自己也不知道。”


    谢枢:“我知道。”


    66还未回话,他没有十分的把握,仅有猜测,但这回为了骗萧芜回去,谢枢依旧选择许下未必能应验的誓约。


    只是这回,他会全力履约。


    谢枢说:“我会是个普通人,没有修为,没有钱财,甚至可能没有身份,我进不去无妄宫,无妄宫太高了,我也找不到你,你是两道玄首,不是普通人想见就见的。”


    “但是,”谢枢平静道,“明年春日,云州庙会,我会站在那个卖面具的摊位前,等你来找我。”


    萧芜看着他,谢枢便也静静回望,不避不闪,不偏不让。


    萧芜闭上眼,指尖捻着袖口,几乎要将那布料揉烂了。


    长久的沉默后,萧芜哑声:“只这一次?”


    谢枢:“只这一次。”


    萧芜不说话了。


    此时已到了黄昏,谢枢微微抬头,头顶日光西斜,欲落不落。


    极北的白日总是格外短暂,再往后,雪原便要进入漫长的寒夜,风雪骤然变大,裹挟着大片大片的冰渣子,呼啸着穿过原野,恰似厉鬼哭嚎。


    而现实中,谢枢也已睡了昼夜,如今安眠药几乎失效,他身形渐渐变淡,也快醒来了。


    谢枢便推了萧芜一把:“仙君,我该走了,你也快些回去吧,夜间风大,此处不是良善之地,待久了恐有风险。”


    “谢春山。”萧芜没动,他拉着谢枢的领子,与他重新相贴,下巴死死蹭在他的肩胛,如此偎了好一会儿,而后才抵在谢枢耳边,咬牙道:“倘若这次你再敢骗我,倘若再敢骗我……”


    他语调转轻:“……我一定会恨死你的。”


    第285章 结局


    梦境消散前,谢枢揽过萧芜,在他的脸颊上浅浅落了一吻。


    他说:“我不会让你有机会恨我。”


    他的身形彻底消散了。


    萧芜在梦里定定的凝视了许久,醒来后拭过眼睫,抹掉了若有似无的一点湿意。


    他调转了车架。


    玄色车辇掠过茫茫雪原,从天空俯瞰,像在纯白素绢里拖出长长的墨线,在它身后,亘古不化的冰川折射出深蓝的光影。


    萧芜回到了无妄宫。


    谢春山的身体被安放回主殿之内,他的身体被照顾的很好,面色红润如常,表情温和平静,那双时常带笑的狐狸目阖起,唇角噙着安稳的笑意,如同陷入了长梦好眠之中。


    这身体,是吴不可用丹药吊着的。


    一日一副,价值千金。


    宫中最好的药都拿去炼了丹,都是极珍惜的天材地宝,甚至动用了宫内库存,以无妄宫的积累,也至多耗上几个月,这身体若是不能转醒,连无妄宫也供不起了。


    萧芜其实是明白的。


    他知道可能徒劳无功,枉费人力物力,只是徒劳的攥着手心里唯一能攥着的东西,然后注视着它像流沙一般,从指尖划走了。


    命数如此,强留不住。


    吴不可本就略秃的发型雪上加霜,他用尽毕生所学,也只能让身体勉强维持生机,却无法醒转,就在他快要将宫中所有库存薅秃的时候,萧芜道:“停了吧。”


    吴不可一愣:“什么?”


    萧芜:“停了吧。”


    语调平静淡定的可怕。


    彼时他正坐在床头,用一方锦帕替谢春山擦拭身体,谢春山仍是穿着宫主服饰,他的皮肤依然温热,心脏依旧在身躯里跳动,而萧芜依旧一身白衣,作仙君装扮,面容冷淡一如当年,就仿佛一切从未变过,谢春山依旧是魔门宫主,萧芜也不曾问鼎两道玄首,他们会度过一个平和安宁的午后,谢春山会在凌霄花架下摇扇子,而萧芜会吃松鼠鳜鱼。


    吴不可恭顺低头:“……请宫主明示,何时停?”


    萧芜替谢春山掖好被褥:“……今日。”


    当断不断,必受其害,可吐出这简简单单,思考过无数次的两个字,却耗尽了他的力气。


    “是。”


    吴不可行礼,躬身退下了。


    他带上门是最后看了一眼,夕阳自窗棂落下金棕的暗影,白衣仙君的身形隐在纱幔之后,如一尊凝固的雕塑。


    修士五感远超常人,萧芜坐在床头,能察觉到身边躯体的心脏渐渐停跳,呼吸渐渐停止,体温渐渐冰冷。


    他碰了碰谢春山的手指,比极北的雪还要凉。


    尸身敛进了棺椁之中,葬在了无妄山下。


    历代无妄宫主多不得好死,年迈力竭后便被新人取而代之,故而数百年来,没有一个宫主有坟冢墓地。


    谢春山是个例外。


    他不但有墓地,有坟冢,还有扶灵的人,萧芜通身缟素,白布叠成三指宽的带子系过额头,随着队伍一路走到灵前。


    魔宫从未办过丧事,司仪是从山下城镇里请来的,老先生听说是魔宫办事,下得两股战战,一路相处下来,却发现主事的宫主年轻俊俏,人也分外好说话,只有一点,他不肯在碑上刻名,也不肯上香跪拜。


    或许是因为虽然身躯埋葬了,可萧芜从不信谢春山死了,在民间朴素的风俗里,一旦碑上刻下姓名,后人再上香祭拜,便是真真正正的阴阳两隔了。


    而后,萧芜便开始着手整顿仙魔两道。


    无妄宫中的魔修定了新的规矩,倘若烧杀抢掠,为非作歹,自有宫主出手料理,一时间魔修们战战兢兢,像之前宋小鱼遇见的,抢强良家子作仆役的事情,是再也没有了。


    而后,萧芜去了趟上陵宗。


    他依旧带着谢春山扣上的纯白斗笠,孤身闯过护山大阵,面见宗主萧叙。


    苍山道人的罪行披露于世,宗门内部自行整顿,一切完成后,萧芜离开了无妄宫。


    他开始周游四海,做了无名散修。


    因着谢春山总说终南山,他在终南山中置办了一处草庐,尝试着种上鲜花,兰草娇贵,萧芜养死了不知道多少盆,才掌握浇花的技巧,来年春日,他院中的花已经开的和谢春山的庭院一样漂亮了。


    他甚至学会了喝酒。


    谢春山爱喝的桃花酿,萧芜带了几坛出来,最开始喝的时候浅尝辄止,会呛到咳嗽,腹诽为什么谢春山爱喝这么难喝的东西,但是渐渐的,萧芜便得了趣味。


    醉后昏昏然不知今夕何夕,便将所有的事情都忘了,偶尔醉的天地不知,便会幻视谢春山就在眼前,正笑眯眯的摇着扇子,与他举杯共饮。


    实在寂寞的时候,萧芜会去云州。


    云州是天下最大的几座城池之一,商旅不绝,格外热闹,萧芜会去他和谢春山吃过的茶馆,坐在他和谢春山坐过的位置,从窗户俯瞰云州城里人来人往,然后点一条和谢春山一起吃过的松鼠鳜鱼。


    临近庙会的时候,云州城里热闹的起来。


    贩夫走卒自四海云集而来,歇脚的路人,看热闹的游客,将城里挤的水泄不通,卖糖画糖葫芦的店家提前打出招牌,一切的一切,都欣欣向荣,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


    萧芜便不愿意回终南山了。


    那草庐太冷,太安静,四处仅有鸟鸣虫躁,夜深人静时,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了。


    他便在客栈里开了间上房。


    店小二问他住到何时,萧芜想了想,说:“庙会结束。”


    庙会结束,他或许能遇见谢春山,若能遇见,便和他一起回无妄宫或是终南山,若不能遇见……


    萧芜也不知道。


    他下意识拒绝那种可能,连想也不愿意想。


    萧芜在城中住下。


    庙会日期一天天接近,云州城里游人如织,而萧芜日渐焦虑,他也不知在焦虑什么,只是坐卧难安,烦躁的不行,只能沿着中轴线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到头,被人群裹挟着向前,像洪流中的一叶孤舟,找不到可供固定的锚。


    于是他开始喝酒。


    遍寻城中酒馆,从夜里喝到白昼,喝的晨昏颠倒,日月不知,仿佛这样,才能逃避心中不愿意看见的那个可能。


    萧芜想,当他还在上陵宗做玄首的时候,大抵没有哪个师兄弟能想到,秉持清规戒律滴酒不沾的平芜君,能喝下这么多的酒。


    萧芜自己也不知道。


    某日夜晚,他醉后昏沉,被窗外鸣鼓惊起,推窗看去,户户张灯结彩,于是恍然,庙会的日期到了。


    玉壶光转,玉龙灯昼,萧芜寻到了面具摊前。


    那老板手里笔墨不歇,朱漆点上彩面,不多时便变出了几张狐狸面,人们高高兴兴的付款,带上,离开,而萧芜立在原地,瞧见了三五个戴面具的男子。


    他一个个的看过去。


    这个身量太矮,那个还是孩子,这个仪态不端,那个举止放荡。


    没有一个是他的谢春山。


    他不知在光影里等了多久,等到面具换了两拨,等到夜色深沉,行人渐渐散去,等到几乎不抱希望,却忽而在长街尽头,瞧见了个戴狐狸面具的男子。


    那男子身量颀长,一身玄色滚金边的袍衫,手持一柄竹骨折扇,也正四下张望,像是寻着什么人。


    萧芜便向他走去。


    他心生畏惧,有几分近乡情怯之感,不敢上前问,只敢远远坠在后头,将人从头打量到脚,像是要从每一处细节找到他就是谢春山的佐证似的。


    嗯,身材好看,腿也长,走起来行云流水一般,手指骨节分明,摇扇的动作很漂亮,有八分像谢春山。


    可其余的,萧芜便不敢确定了。


    那男子展着折扇,扇上是一张泼墨山水图,图右下角有方印章,应该是主人的名字。


    灯火阑珊处,萧芜一晃眼,依稀看见了个“谢”字。


    他窒住了呼吸。


    心脏急速的跳动起来,周身血液加速流淌,未散的酒气瞬间冲上脸颊,萧芜从来不知道他能这样的急切,急切到连拨开人群走过去时间都没有,他情不自禁的用上了上陵宗克敌制胜的身法,几乎是影子一闪,便闪在了那人身后一尺,而后匆匆伸手:“劳驾——”


    下一秒,他看清了印章上的文字。


    不是谢春山。


    兜头一盆凉水浇下,心脏像坠入了极北之地的冰雪里,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大起大落之下,哀伤和委屈一同翻涌上来,萧芜愣在原地,几乎克制不住指尖的颤抖。


    ……不是谢春山,那谢春山在哪里?


    他走开的这两分钟,万一和谢春山擦肩而过了,该怎么办?


    他焦虑又悔恨,迫切的想回到面具摊子,于是毫不迟疑的转身,抬步就走。


    走出去几步,身后却传来了幽幽一声叹息。


    有人轻声叹气:“小仙君,你要走到哪儿去?”


    语调平缓,略带了三分笑意,恰似出门踏青的王孙公子。


    ——是谢春山惯用的语调。


    萧芜猝然回头。


    隔着一条街,对面那人掀开了狐狸面具,俊美的面容映照在长街灯火中,依稀是故人模样。


    萧芜定定站在原地,一眨不眨的看着谢春山,他既不敢上前,害怕那是思念之下的幻影,也不敢离开,害怕一眨眼,他又将谢春山弄丢了。


    谢枢复又叹气,收了扇子。


    他远远朝着萧芜行了个同辈礼,笑道:“平芜君,许久不见,重新认识一下吧。”


    “在下谢枢,字春山,仙君若喜欢,也可叫我谢春山。”


    回答他的,是一个撞过来的拥抱。


    谢枢笑着拦住他,挥手展开折扇,萧芜这才发现那扇上赫然题了句诗。


    ——平芜尽处是春山。


    而今,行人已归。


    第286章 番外:日常,再逛庙会


    萧芜丝毫不在意长街上人来人往,他一把抱住谢枢,将下巴死死的埋进了肩膀。抱了许久,都不肯放开。


    庙会上不是没有约会的情侣,但他们两个男人,还都是身材修长容貌俊美的,在这里旁若无人的搂搂抱抱,还是惹得不少人侧目而视,而前方不远处就有仙门弟子,再抱一会儿,估计就能传出惊天大八卦。


    ——《平芜君二十年不娶妻,原因竟是这个?》


    ——《惊!道玄首当街与一年轻男子搂搂抱抱,意图当街出柜?》


    ——《爆!平芜君新任男友酷似魔门前尊主谢春山,是替身虐恋还是人鬼情未了?》


    谢枢心道人果然不能太闲,刷多了手机就会冒出奇奇怪怪的想法,便抬手拍了拍萧芜的肩膀:“好了仙君,走啦,就算要抱,也得找个没人的地方。”


    萧芜脸色爆红:“……没,没要抱。”


    他咳嗽一声,放了手,一手整理略凌乱的衣衫,勉强恢复了光风霁月的仪态,另一手却死死拉着谢枢的袖子,活像怕他跑了。


    谢枢好笑的看着他。


    他伸出手,碰了碰萧芜的手背,萧芜一顿,若无其事的收了回去,谢枢略叹口气,轻轻握住了。


    他极有分寸,没有上来就十指相扣,而是攥着萧芜的一截腕子,但饶是如此,身边人依旧僵成了一块木头。


    木头小心翼翼的探出手指,扒拉住了谢枢。


    他们两人的手臂都隐藏在宽袍大袖之下,四周无人发现,谢枢摇着扇子,给他引路:“走吧,每年庙会城头都会放花火,这里人太多,往前走些更好。”


    两人沿着庙会逛了起来。


    最好的烟花欣赏点在魁元楼,也是谢枢萧芜曾经吃松鼠鱼的地方,这是栋极高的塔形建筑,在城楼畔拔地而起,下几层临街,上几层则可以俯瞰整个云州,这楼也是城里最好的酒楼,有价值千金的美酒,也有云州最动听的歌喉,最逶迤多情的舞蹈,每年庙会,达官显贵都会在此包场,欣赏烟花。


    谢枢与萧芜逛到了楼下。


    萧芜抬眼,似在打量面前的建筑,他看看楼,又看看谢枢,憋了许久,憋出来一句:“这里的松鼠鱼很好吃。”


    谢枢扇子一顿,笑道:“小仙君,如今这地儿,我可请不起了。”


    先前萧芜寄居在无妄宫,身无分文,谢春山又是财大气粗的魔门宫主,当然一切由他买单,可现在,谢枢身无分文,是个刚刚创建角色的白板形态,手中只有一把不值钱的折扇。


    萧芜便道:“我请你,我带了。”


    贵为两道玄首,萧芜自然是不缺钱的。


    谢枢收了折扇:“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他刚好饿了,半点没有吃人软饭的自觉,信步迈入楼中,寻来小二:“楼上可有雅座?”


    要欣赏烟花,自然还是高层的好。


    谢枢与萧芜衣着虽不张扬,却都是极好的料子,谢枢唇边带笑,令人如沐春风,萧芜眉目冷淡,烨然若神,小二察言观色,觉着都不是惹得起的。


    他面露苦色:“客官,不瞒您说,这高楼上已经满了,有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包了房,不许旁人上去,您要不在二楼坐着?”


    二楼视线不佳,不好赏烟花,可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萧芜便道:“可。”


    谢枢:“稍等。”


    他往高层看了一眼,忽而道:“许是熟人。”


    两人绕过小二,提步向上。


    吴不可正与薛随对饮,铜爵一撞,对月当歌,好不快活。


    却说前些日子谢春山死了,萧芜执掌无妄宫,这可把魔宫众人害惨了。


    他们本就是无拘无束的性子,讲究一个随心所欲,纵情声色犬马,结果萧芜一来,□□肃纪,魔门上下焕然一新,宫里人是酒也不敢喝了,寻欢作乐也不敢寻欢作乐了,整天在无妄宫里装孙子,比须弥寺的和尚还要清心寡欲,就差把刀枪剑戟换成木鱼了,毕竟魔门中人多多少少有前科,就怕新宫主翻起旧账,将他们全砍了。


    加上萧芜心情不好,吴不可薛随又得罪过他,两人那叫一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好不容易宫主出门云游,不在宫内,薛随等人可不得好好快活,如今云州庙会这等盛事,美食美酒应有尽有,他们便带上心腹,来凑个热闹。


    却见薛随晃着酒杯,俨然升起了三分醉意:“萧芜可算是走了,再在魔宫待两年,我都要装不下去了。”


    这时候,他也不叫尊称了,一口一个萧芜。


    吴不可深以为然。


    他同样举杯:“哎呀,当时谢春山在位,脾气那个古怪的,我巴不得他早点死,一天到晚那么多破事,现在呢,这萧芜上来了,我才晓得,谢春山还算个正常的,不是,萧芜他压着我们魔修改邪归正,那我们还算魔修吗?我们集体出家念经去算了。”


    薛随:“如此说来,我都有点怀念我们死了的前宫主了。”


    他说着,在酒杯里装满了酒,装模做样往地上一泼:“希望前宫主行行好,我们跟了他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话音未落,却见隔帘一开,转出个人来。


    薛随瞬间冷下脸:“谁?”


    他单手扣住刀柄。


    他们已包下酒楼上层,在坐都是心腹,才敢在此胡言,此人不告而来,又不知听了多少,在魔门的规矩里,已有取死之道。


    却见来人摇着扇子:“薛尊使,不是有话与我讲吗?我来了,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然后呢?”


    薛随的酒杯啪唧掉在了地上。


    他俩同时露出了见鬼的表情。


    谢春山已经死了,他们亲眼看见萧芜埋的!


    然而修仙界最不缺少的就是鬼神之说,吴不可的反应比薛随更快,他双膝一软,便从座椅滑跪到了地上,双手平举过头顶,恭顺道:“宫主洪福齐天仙寿恒昌。”


    薛随:“……”


    他啪唧一下也跪了下来,朗声:“宫主洪福齐天仙寿恒昌!”


    喊出了移山填海的架势。


    谢枢转着扇子,施施然往他俩面前一坐,提起酒壶看了眼:“哟,魁元楼的醉真仙,多少银子一壶?”


    薛随:“……五……五百两?”


    谢枢笑:“五百两?”


    薛随:“八八八……八百两。”


    谢枢又笑:“只八百两吗?”


    语调清浅,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薛随咬牙:“一一一……一千两。”


    硬生生急成了结巴。


    他俩跪在原地,冷汗涔涔,吴不可忽然往薛随递了个眼神,传音道:“老薛,我觉得……”


    薛随瞪回来:“你特么还敢传音?以宫主的修为听得到!”


    吴不可:“他听不到。”


    薛随:“?”


    吴不可冷静:“你仔细看,这人现在没有修为。”


    观察谢春山的气息,俨然是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


    薛随恶向胆边生。


    到底是借尸还魂,还是容貌相同,如果没有修为,一切都不重要了。


    宫主这东西,还是死的好。


    他单手扣住刀柄。


    却见帘子一挑,又绕进来了个人。


    萧芜冷淡的目光平平扫过薛随吴不可:“你们为何在此?”


    “……”


    吴不可膝盖旋转,原地调转180度,哐哐磕头:“宫主洪福齐天仙寿恒昌!”


    薛随紧随其后:“宫主洪福齐天仙寿恒昌!”


    这不知是人是鬼的“谢春山”如今是没有修为,平芜君却可是实打实的两道至尊,弄死他们易如反掌。


    萧芜走到谢枢身边落座,垂眸审视两人:“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


    薛随:“这……”


    吴不可:“呃……”


    他们也不知萧芜听了多少,更不知道如何回答,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滑落,好半响没人敢说话。


    谢枢一摇扇子:“薛尊使和吴尊使倒是懂得享受,我和平芜君刚来,听说这看烟花最好的场子都给包了,我们在二楼什么也看不见,两位可否割爱,让一方窗台与我们?”


    薛随和吴不可当然屁都不敢放,麻溜的滚了。


    他们的撤的飞快,几息便不见踪影,还有许多酒菜没有上齐,谢枢让小二上了壶酒,又勾掉了几个菜,退回来的金银他毫不客气,照单全收了。


    在异世界,总不能一直吃萧芜的软饭。


    酒菜很快上齐,谢枢将松鼠鱼放到萧芜近前,却见那人居然执起酒壶,给自个倒了杯酒。


    谢枢略诧异,笑道:“仙君可悠着点儿,这酒烈,莫要再呛到咳嗽了。”


    萧芜看他一眼,闷声道:“我已会喝了。”


    他说完,还真饮了一杯,翻过酒杯示意:“喝干净了。”


    谢枢:“……好端端的,你喝酒做什么?”


    他可不记得在他的文案设定中,平芜君是会喝酒的。


    萧芜开始用筷子戳松鼠鱼,每次他不太开心的时候,就会用筷子无意识的戳东西:“……别说我了,先说说你吧,你这身体和修为,是发生了什么?”


    谢枢这身体与谢春山略有不同,谢春山指尖全是剑茧,摩擦起皮肤来有轻微的麻痒,谢枢这身体却像是从未吃过苦头的富家公子。


    “还有,”萧芜继续戳菜,“你为什么说你叫谢枢,字春山?谢春山就是名字,魔门不取字。”


    “呃……”


    “最后。”萧芜语调越来越闷,“当初撞剑,是不是你故意的,你知道你不会死?”


    否则怎么会来梦中与他相见,定下一年之约?


    谢枢:“……”


    他只得避重就轻:“好吧,我确实知道,我原名谢枢,至于谢春山……你就当是其中一个身份吧。”


    对面的萧芜不说话了。


    他闷闷不乐的夹起鱼肉,一口吃掉了,活像在咬谢枢的肉似的。


    “谢枢。”萧芜敛着眸子,“所以你的身份,你的名字,甚至你这次死也和宋小鱼一样,都是骗我的?”


    “……”


    他死死抿住唇:“你又骗我。”


    骗了一次,两次,好多好多次。


    眼看着清风明月的仙君郁闷到鱼都吃不下了,谢枢举手投降:“……最后一次了,我保证。”


    他伸出手,隔着一张桌子,试探性的将仙君的指尖拢在怀里,萧芜没有抬头看他,只是盯着面前的酒杯,像是在生闷气。


    他狐疑:“最后一次?”


    谢枢笃定:“最后一次。”


    他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抱歉,让你难过了,是我不好,我向你赔罪,好不好?”


    彼时谢枢从未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他按部就班的完成任务,顺利的回到现世,可当他对着空空荡荡的病床恍惚间发起呆时,他才意识到,他早已习惯了与萧芜一起。


    幼年的经历让他过早封闭内心,习惯于独来独往,以价值利益衡量一切,可这个人很好,在他身边,谢枢永远不用担心被伤害,被放弃。


    即使他毫无修为,没有地位,没有任何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萧芜依然会爱他。


    就像在魔宫里最初的遇见,萧芜什么也没做,谢枢就注定对他与众不同。


    他声音诚恳,又说着赔罪,萧芜向来心软,便生不起气来了,只执起酒杯,与他碰了下,仰头饮尽了。


    萧芜像是在刻意向谢枢展示他确实可以喝酒了,一连喝了数杯,谢枢笑笑,也举杯陪了。


    可是一杯喝到一半,他忽然感觉不对。


    谢春山修为高,区区几杯酒,对他来说和喝水一样容易,可谢枢就不一样了。


    这壳子,可是毫无修为的凡人。


    魁元楼这酒名叫醉真仙,顾名思义,就是真仙来了也要醉倒,是度数极高的烈酒,谢枢几杯下肚,已经不行了。


    眼前的仙君一个变成了两个,两个变成了四个,最后头晕目眩,扑通倒在了桌子前。


    方才还在郁闷的仙君瞬间站起,语调满是慌乱:“谢枢?谢枢?!你别吓我,你没事吧?”


    于是,刚刚走出二里地的吴不可又被抓了回来。


    薛随同情的看着他,送来了爱莫能助的视线。


    吴不可被拽着回到魁元楼,苦哈哈的替“已经死亡一年”的前任宫主把脉,最后得出结论:“宫主,谢宫主脉搏平稳,气血通畅,健康的不能再健康了,他只是醉了。”


    萧芜:“当真?”


    吴不可继续苦哈哈:“您这话说的,老朽骗谁也不敢骗您啊!”


    萧芜看着闭目沉眠的谢枢,之前活死人那段时间,他看过太多闭目成眠的谢春山,简直要有心理阴影了,当下道:“吴不可,倘若你这脉诊错了……”


    吴不可也是看惯了市井话本杂剧的人,他知道一般这种情况大夫的下场,当下指天发誓:“老朽提头来见。”


    萧芜一挥手,让他下去了。


    谢枢醉了,这烟花自然是看不了了。


    萧芜搀起醉猫,回到了客栈,他犹豫良久,很想和谢枢一间房,可是又觉得不太庄重,于是还是往柜台推了枚银子:“掌柜,再来一间房。”


    掌柜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他将银钱推回来:“客官,你看看这云州城,今夜正值庙会,怕是牛棚里都住满了人,哪来的客房给你住啊?”


    说着,他瞄了眼半睡不醒的谢春山:“这客官喝醉了吧?喝醉了,您就更得和他一间房了,否则半夜迷迷糊糊爬起来容易出问题的,喏,前两年,隔壁就有个,半夜起来一脚踏空,从窗台摔下去,直接死了的,您可得夜里照顾着。”


    萧芜便飞快的将银钱拨了回来:“有理。”


    他扶着谢枢上去了。


    掌柜在身后高声:“公子,回头我差小二给您送热水,您给这公子擦一擦,将酒气除了,今夜先凑合着一晚,行吧,明天要有人退房,我给你留着!”


    话音未落,萧芜已经不见踪影。


    掌柜一愣,却道:“怪哉。”


    他找理由搪塞,他是看萧芜通身清贵,来头不凡,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这样的人多少有些洁癖龟毛,比如不喜欢喝醉鬼在一起,他怕没满足萧芜的要求,这贵客来找茬,胡编了个故事,怎么这客人听完,还有点隐秘的欣喜?


    掌柜苦思冥想,深感莫名其妙,最后只得归结为这客人不太正常,由他去了。


    两人近了房间,锁上门,萧芜便将谢枢放在了床上。


    而谢枢恰好不是闹腾的人。


    他酒品极好,喝完了便睡,安静的像个模型,乖觉的不行。


    偏偏萧芜怕极了他这副无知无觉的模样,声线不自觉的紧张起来:“谢枢?”


    那人依旧紧闭着双目,却是呢喃一般叹息出声。


    “仙君,在呢。”


    萧芜陡然放松下来。


    他在床头坐下,借着月光看谢枢的眉眼,最后忍不住伸出手,落在了眉峰之上。


    谢枢长眉修目,是极俊美的长相,眉骨下的鼻梁也高挺,而鼻梁之下,是一张淡色的薄唇,在月光下呈现出有光泽的淡粉。


    萧芜莫名想:“看着很好亲。”


    第287章 番外:日常.学功法


    萧芜盯着那点淡粉,忽而伸出手,点在了谢枢的唇上。


    他想:“软的。”


    萧芜梦里曾亲过此处,带着清苦的药香。


    他像是被蛊惑了一样,忍不住靠近了些,他撩开长发,俯身靠近,在谢枢唇上浅而又浅的啄了一口。


    药香已经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极烈的酒味,令他昏昏然的有些晕头转向,结果忽而对上了一双眼睛。


    谢枢不知何时醒了,琥珀色的眼瞳微睁,正倒映着萧芜的面容。


    萧芜:“……”


    他顷刻间退出去三步远,脊背撞在墙上,一副警惕的模样。


    谢枢微微叹气:“小仙君,我只是醉了,还没到昏死的地步,况且,你不是已经亲过了吗?”


    萧芜:“什,什么时候?”


    谢枢:“梦里的时候。”


    放弃现实世界一路来到这里,谢枢早就认定了,既然是要携手一生的伴侣,亲上一亲又有什么?


    谢枢意图坐起,身子却还在酒意中昏昏然,他轻轻点了点床铺:“小仙君,来。”


    床是大床,足够睡下两个人。


    萧芜定着没动。


    谢枢:“不来吗?还有很多位置。”


    萧芜:“……来。”


    他蹭到床边,翻身上床,合衣而卧,谨慎的和谢枢保留了一拳的距离,却见谢枢坐起,碰到了他的手臂。


    谢枢没束发,如云的黑发披散下来,影子笼罩住萧芜,恰好挡住了窗外的月光,萧芜无端紧张,却见那人俯身,手掌顺着枕头的缝隙,托起了他的后脑。


    接着,那人便吻了下来。


    “唔——”


    谢枢:“这才叫接吻,明白吗,小仙君?”


    他撬开牙关,描摹敏感的上颚,醉真仙辛辣的酒味刺激着所有感官,萧芜便有些微醺了。


    等一吻过后,谢枢将人捞进怀里,主动跨过了最后的距离,萧芜蹭了蹭,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便放松下来,寻到舒服的位置不动了。


    他微眯着眼睛:“谢枢,你变暖和了。”


    无妄宫主内力寒凉,身体大多时间都是冷的,谢枢却温暖的很,抱起来很舒服。


    他心满意足的抱紧了。


    谢枢:“……嗯。”


    他昏昏欲睡。


    萧芜:“但是,你是不是没有修为了?”


    谢枢:“……嗯?”


    重逢的喜悦太过,萧芜险些忘了,说话间,萧芜寻到他的手臂,轻轻一搭,丹田气海空空荡荡,果然什么都没有。


    这可不行。


    谢春山仇家那么多,难免有一两个报复到谢枢头上,万一萧芜有事不在他身边,该如何是好?


    萧芜:“明早起来与我一起修炼吗?”


    谢枢睁开眼看他:“小仙君,我退休了。”


    萧芜:“?”


    谢枢叹气:“我本来已经该退休了。”


    谢枢不是个执着名利物质的人,前世废寝忘食工作,一来是身后无依无靠,无人相帮,只得靠自己,二来是为了排遣闲暇时间的无聊与困苦,再加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好胜心,想让忽视他的母亲或者父亲后悔。


    可等真坐到了那个位置,母亲带着同母异父的弟弟,父亲带着同父异母的妹妹,给他添水倒茶,毕恭毕敬的叫上一声谢总时,瞧着二老堪称谄媚的嘴脸,谢枢又觉得索然无味了。


    游戏公测,他本也该退休了。


    好在还有个萧芜,算是世上唯一的眷恋,谢枢处理完财产,将所有股份捐的捐卖的卖,只给爹妈留了个基础的赡养费用,便拍拍屁股走人了。


    萧芜又推推他:“退休是什么意思?”


    谢枢:“就是不上班,不早起,睡到自然醒,然后钓鱼种花研究研究的菜谱的老年生活。”


    萧芜:“?”


    他:“我在终南山的院子里养了花,你可以种,旁边有山溪,你可以钓鱼。”


    谢枢:“唔,好。”


    萧芜顿了顿:“但是你还是要早起修炼。”


    一日之计在于晨,每当日出紫气东来,是天地间灵气最充裕的时刻,也是修炼的绝佳之机。


    谢枢没回话,他将萧芜扒拉进怀里,揉了揉爱人的长发,含糊道:“明天再说。”


    第二天,谢枢果然没起来。


    呆在萧芜身边,警惕许久的谢枢也松懈了,只用了一天时间,他就从早起贪黑的卷王变成了散步逛街的闲散人士,萧芜打坐结束,他才从床上醒来。


    萧芜默默推开窗户,谢枢往外看去,一街的早点铺子,各色包子蒸点热气腾腾的,他便摇了摇扇子:“走吧小仙君,试试早点。”


    他和萧芜相对而坐,点上一笼热气腾腾的汤包,萧芜比划了半天,不知道这么对这裹着一汪汤水的包子下口,谢枢将吸管递给他,做了个示范。


    他撑着头看萧芜,趁着萧芜咬包子的间隙:“小仙君,你定居在了终南山吗?”


    萧芜:“是。”


    他戳了戳包子,慢吞吞:“因为你说无妄宫太高了,你上不去。”


    谢枢失笑,胸腔中的某一块无声柔软起来:“带我过去看看?”


    萧芜;“本也是用来等你的。”


    于是中午,一柄碧青色的长剑自云州城外掠起,朝终南山飞去。


    谢枢好奇的看了看脚下的剑:“换剑了?”


    萧芜:“还是原本那把,断脉时折了,后来我从上陵宗取回来,就找人改煅了。你的剑我也收在家中,回头还你。”


    他指谢春山原先的“沉渊”。


    谢枢对沉渊不感兴趣,倒是挺好奇萧芜这把,便踩了踩,问:“改煅了?那它该换了名字,它现在叫什么名字。”


    游戏中没有设定萧芜的剑。


    “……”


    萧芜脸色飘忽:“没名字。”


    谢枢:“没名字?”


    剑修的本命剑都是宝贝,怎么会不起名字?


    他便低头打量,想看看又没人刻剑鸣,两人飞在高空,萧芜一把拽住:“小心,别掉下去了。”


    谢枢只得:“好。”


    一直到下了剑,他都没能搞清楚这剑的名字。


    萧芜信手一挥,铮的一声收入剑鞘,然后越过谢枢,推开了房门。


    满室春花正艳。


    谢枢瞧着,凌霄攀着藤蔓,迎春开满墙角,零零星星点缀了兰花茉莉,姹紫嫣红一片,鸢尾和栀子还没到花期,挤在花团锦簇中,需要仔细分辨。


    他在院中转了圈:“你会养花了?”


    萧芜:“嗯,养得还不错。”


    他们在小院定居下来。


    自从进入了什么“退休”状态,谢枢开始变得又闲又懒散,完全切换成了居家养生模式,他不爱修炼,反而喜欢起了钓鱼和研究菜谱。


    后山有一汪潭水,桃花开的时节潭面洛满桃花,当地人称为桃花潭,里头的鱼又大又肥,恰巧萧芜最喜欢吃鱼,谢枢每日垂钓,然后翻看菜谱。


    松鼠鱼,清蒸鱼,鱼头炖豆腐,变着花样来。


    谢枢学什么都快,学菜也一样,他炖的鱼汤色清亮,滋味鲜美,怎么吃都好吃,可是萧芜用筷子戳了戳,老有点闷闷不乐。


    谢枢:“怎么了?”


    萧芜:“你真的不爱修炼吗?”


    谢枢筷子一顿:“倒也还好。”


    修炼在修仙界,有点类似于前世的工作赚钱,都是获得名利财富的路径之一,谢枢自打没了生存危机,便放松了大半,连着修炼也懒散下来。


    萧芜在身边,他感觉挺安全,终究是缺少了一分必须修炼的紧迫感。


    原来有后盾是这种感觉。


    谢枢挑起鱼肚上最嫩的一块肉,递到萧芜唇边:“先别提那个了,尝尝这个,好不好吃?”


    每次提起修炼,谢枢总这样糊弄过去。


    萧芜哼哼两声,还想继续修炼的话题,便偏过头,不搭理谢枢。


    视线余光却往那鱼肉上看。


    谢枢笑:“不吃?”


    他将筷子晃到萧芜面前:“鳜鱼,桃花潭里的鳜鱼,新鲜的,昨儿才买的小葱和嫩豆腐,炖了一早上的鱼汤,真不吃?”


    “……”


    谢枢遗憾:“好吧,那只有我吃了。”


    萧芜:“……吃。”


    谢枢:“什么?”


    萧芜屈辱的转回来:“吃!”


    谢枢笑笑,将鱼肉喂给他。


    萧芜深深看了他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后埋头扒饭了。


    下午的时候,萧芜回了无妄宫。


    他去了趟药堂,将吴不可薅到主殿,开了两次口,又抿唇闭紧了,脸色变幻莫测,很是难看。


    吴不可战战兢兢,将这些日子做的所有事都回忆了个遍,也没想出哪里得罪了这位祖宗,小心翼翼的开口:“您这是?”


    萧芜闷声:“你这里,可有……那种功法?”


    半个时辰后,萧芜揣着本薄册,脸色难看的下了无妄宫。


    吴不可捏了把冷汗。


    萧芜走后,薛随倍感好奇,前来询问,吴不可阴恻恻的看了他一眼:“薛尊使,你信我,你不会想知道前因后果的,否则日后宫主杀人灭口,你我一个都逃不掉。”


    薛随:“……?”


    “这么严重?”


    他百爪挠心,却是不敢再问了。


    而萧芜回了家,难得没和谢枢一起在院子里晒太阳睡觉,他避开谢枢独自钻进房间,将窗帘也拉了,开始翻看书册。


    这类书册,用词总是靡丽露骨些的,萧芜看着看着,耳尖红了一片,他尝试想象书中的动作,又想象做那动作的人是谢枢,想到对方俊美英挺的眉眼,厚薄适宜的手臂和腰腹,便忍不住将脸埋进了被子。


    偏偏这时,谢枢敲了敲窗户:“仙君?闷在屋子里做什么”


    萧芜手忙脚乱,将书册往枕头底下一塞:“没,没什么!”


    他抬头看去,隔着薄薄的窗纸,恰好能看见谢枢屈起的手指,那手没提过重物,甚至没怎么握过剑,修长漂亮,一想着它可以做些什么,萧芜便有些坐立不安了。


    谢枢:“好吧,那为什么不出来呢……今天晚上想吃些什么?”


    这个时候,萧芜怎么可能想得出吃什么?


    他只能:“都,都可以。”


    谢枢:“好吧。”


    他转身走了。


    萧芜松了口气,悄悄从被子里将书又摸出来,逐字逐句的详细阅读。


    他自觉记得七七八八,便将书册关进了柜子里,然后神思不属了一下午,甚至谢枢给他喂菜的时候,都表情飘忽。


    谢枢好笑:“怎么了?”


    萧芜闷声:“无事。”


    用完饭后又消了消食,便到了月上中天的时候。


    自打“退休”,谢枢睡的也比平常早些,每日睡足了四五个时辰,他先行休息,萧芜便沐浴。


    小院从后山引了山泉,萧芜心中烦躁,干脆用了冷水,等皮肤沁透了凉意,才一拢衣摆,坐到了床沿。


    谢枢碰了碰他的手臂,先是一愣,随后便伸手将人抱到怀里,用体温暖着,笑道:“今日怎么了,好端端洗冷水。”


    萧芜干巴巴:“我新学了个功法,要教给你。”


    谢枢一愣:“现在?”


    他笑笑:“仙君,好晚了,哪有这时候学功法的?”


    可下一秒,他就说不出话了。


    萧芜冰凉的手指挑开衣带,贴住了皮肤。


    他说:“学!”


    第288章 番外:日常终


    指尖滑过皮肤,胡乱扯开衣带,萧芜回忆着书中所说,却是全然不得法,他迟疑中夹杂着犹豫,挑逗的动作乱七八糟,最后被谢枢束住手腕压过头顶,动弹不得了。


    谢枢接管了主动权:“小仙君,到底是什么功法?”


    谢枢是退休了,又不是养胃了,他先前担心萧芜身为修士,清心寡欲,怕他厌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现在亲手捏出来的爱人在身上蹭来蹭去,不可能没有反应。


    萧芜一噎:“……让,让你修为更进一步的功法。”


    谢枢当下懂了一半,哄道:“你这么胡乱弄,练不出来的,功法在哪儿,我先看看?”


    萧芜:“……”


    他眼神飘忽,不敢与谢枢对视,更不好将功法的藏处供出来,却见谢枢顺着他的视线一望,瞧见了未扣紧的柜门。


    谢枢伸出手,两道劲风扫过,柜阁应声而开。


    他也不是全然不修炼,这点气力还是有的。


    谢枢垂眸,指尖捻过书册,房中仅剩下书页翻动的声音。


    萧芜无声拉过被子,将脸埋进了里面,只剩个耳尖露在外头,若非衣服已经散乱,他简直要夺门而出了。


    过了片刻,翻书声停了。


    接着是书册被丢在床头的声音,谢枢轻轻拍了拍被子卷,唤道:“仙君?”


    耳尖又悄悄像被子里藏了藏。


    萧芜全身都蜷缩在被中,忽而有些后悔,他想着这实在是个很差的主意,浑身紧绷,时刻警惕着谢枢从哪里将他剥出来,可下一秒,吻忽然落在了发顶。


    很轻的,温和的,不带任何侵略意味的吻。


    另一个人的呼吸吹上皮肤,怪异酥麻的触感萦绕周生,萧芜经常贴着谢枢睡觉,可不知为什么,他觉着这次格外不一样,对方暖呼呼的体温骤然变得灼热,让他情不自禁的揪紧了被子。


    “谢枢……”萧芜呐呐,“功,功法里没有这些步骤。”


    谢枢:“有的。”


    萧芜略动了动:“哪里有?”


    谢枢:“是有的。”


    “……”


    他说得如此笃定,以至于萧芜都开始怀疑自己,他的灵台不甚清明,只能艰难的回忆起功法的只言片语,有很快被谢枢的动作打断了。


    谢枢已将他从被子里半剥出来,吻过额头,吻过眉眼,又吻过俊挺的鼻峰,爱怜夹杂着喜欢,如同造物主吻过最中意的作品,每吻一处,都要停下来细细观看。


    而后,是下颚漂亮的线条。


    当萧芜控制不住仰起脖颈躲避,又被吻住了脖颈。


    随后是锁骨……


    而谢枢修长的手指也顺着一路向下,在肌肤上留下极古怪的触感,而后停留在了脊背之上。


    那里,有大片连亘的伤疤。


    谢枢:“小仙君,转过来,我看看。”


    萧芜受不了了:“有什么好看的,你都看过三次了!”


    宋小鱼一次,谢春山一次,现在成了谢枢,怎么还要看一次?


    他下意识推拒,可下个吻便落在了腰腹,萧芜身躯一软,便失了力气,只得任由谢枢将他翻了过来。


    又是无数个吻。


    萧芜的脊背很漂亮,或者说,这具谢枢亲手定制的身体无一处不漂亮,肩胛纤薄,蝴蝶骨振翅欲飞,手掌抚上去会轻微的颤抖,又在腰腹处收成劲窄的线条,就连疤痕也像是独特的纹理,吻上去腰肉便极轻的瑟缩起来。


    萧芜目光空茫:“你若嫌弃难看,抹些药除去。”


    谢枢:“不难看,很漂亮。”


    像是要佐证这句话似的,他亲了又亲,如有实质的视线流连在腰背,烫的那块要烧灼起来了。


    萧芜:“……这是要干什么?”


    “倒也没什么。”谢枢摩挲着疤痕:“我只是在想,要是我早些来就好了。”


    早些来,他就将萧芜从苍山老人手里抢过来,好好养在宫中,再每日喂上一条鱼,那些无法言说的委屈,他一样也不会让萧芜受。


    萧芜难耐的动了动:“什么有的没的?”


    他翻身,想将脊背藏起来。


    谢枢:“等等,我再看看。”


    看看这些伤,伤的有多重。


    在漫长的注视中,萧芜难堪的闭上眼:“……别看了,求你了。”


    “好,不看了。”谢枢叹气,将他拨进怀里,挥手斩断了窗帘的系带,室内一片昏黑。


    他安抚的吻了吻怀中人:“不看了。”


    可还不得萧芜松一口气,更加怪异的触感便浮了上来。


    手指!


    谢枢将他想藏起来的掰回来,吻了吻耳垂,哄道:“我碰碰你的,你也碰碰我的?”


    ……什么?


    谢枢握住他的指尖,引导道:“来。”


    热气呼在而后,声音和气息又是最熟悉的,萧芜就如同被蛊惑了一般,当真和谢枢一同伸手。


    “……”


    他惶惑道:“不行,这个,不行的!”


    萧芜看了书,他知道下一步是什么,可是这下一步怎么可能进行的下去?


    不行,绝对不行!


    谢枢轻声:“可以的,宝贝,你试试,可以的。”


    全然是诱哄的模样。


    萧芜抬头,谢枢正含笑的注视着他,一双漂亮的狐狸眼里满是他的倒影,像是在温和的鼓励。


    从小到大,萧芜受到的打压式教育居多,还从未有人这样鼓励过他。


    他便很轻的点了点头。


    ……


    当一切结束,萧芜连勾一勾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贵为天下至强,两道玄首,全身却无一处不痛,散架了一般,只能任由谢枢将他打横抱起来,抱进了后山的温泉中。


    萧芜身上古怪,一边难受的不行,一边又觉着异样,只想在谢枢身上咬上一口泄愤。


    甚至由于他最后断片,功法也没运行下去。


    都这么难受了,居然还没有收获!


    萧芜咬牙,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而且……谢枢又骗他!


    一会儿说有的,一会儿说可以,简直满嘴谎话!根本不行!


    此时,谢枢已经抱着他下了池子,将人抱着扶好,手向下探去,萧芜牙根痒的厉害,最后一张嘴,一口咬在了谢枢身上。


    腮帮子也在刚刚咬酸了,没多大力,谢枢安抚的拍了拍:“饿了?”


    萧芜:“……”


    谢枢:“今晚炖点清淡的,鱼汤好不好?你有什么想吃的?”


    萧芜陡然升起一种无力感。


    先前他筋脉尽废,掐谢春山的时候,谢春山就没反应,怎么现在当了两道玄首,咬谢枢,谢枢还是没反应?


    好像他这修为白恢复了一样。


    谢枢:“这些都不想吃?鲜虾蒸蛋呢?或者你想吃点什么?”


    萧芜:“……”


    真是见鬼,之前谢春山哄他,也是用吃的。


    偏偏萧芜还真吃这一套。


    他有气无力:“豆腐鱼汤,汤要炖成奶白色的。”


    谢枢失笑:“好,炖成奶白色的。”


    而后,他被抱回了房间,拢上被子,睡得人事不知,直接睡过了晚饭,直到谢枢端着鱼汤进来,才悠悠转醒。


    萧芜如愿喝到了奶白的鱼汤。


    咸鲜口,撒上一把翠绿的小葱,他被喂着一口一口喝完,倒头又要睡去。


    却听谢枢打开柜子,坐在床头,竟是又翻起了书。


    萧芜:“……”


    屋内书不多,想必是白日那本。


    萧芜便攥紧了手指。


    ——这什么鬼书,他要把吴不可拖出去碎尸万段!


    寂静的夜晚,翻书声格外明显,萧芜鸡皮疙瘩炸起,忍不住探出来:“谢枢?你别看了,那书好像没什么用处,我……”


    谢枢回头:“嗯?”


    萧芜这才看见,他手中赫然是一本《家常菜谱》。


    萧芜:“……”


    他偏过头,闷声不说话了。


    偏偏谢枢还要来逗他,笑眯眯的晃了晃手中书册:“仙君,我在瞧这菜谱,看看明日该给你做些什么,怎么了?”


    萧芜:“……”


    谢枢仍嫌不满足,火上浇油道:“嗯,仙君是想问先前那本?那本我已经看完了,仙君不必担心,以我的资质,看过一遍,不说完全掌握,也懂了七七八八,不必再看了。”


    萧芜:“……”


    他语调越发郁闷:“如此甚好。”


    *


    原本以为这事儿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可第二天一早,萧芜静坐修炼的时候,却发现谢枢也起来了。


    后山山崖有一块高石,乃是终南高处,面前无险峰遮蔽,可一览无余,每当清晨紫气东来时,是最佳的修炼点之一。


    萧芜原本喜欢信步走上去,可现在通身古怪,迈也迈不动步子,只能冷着脸,御剑落了上去。


    却见谢枢一提衣摆,轻飘飘的落了上来。


    他是修为差,但也不是完全不修炼,多少有些修为。


    萧芜瞧他翩然若风的模样,又看看自个不听指挥的腿,哪哪不顺眼,垂眸道:“宫主今日怎么有如此雅兴?”


    谢枢一摇扇子:“陪你。”


    萧芜冷哼:“前些日子倒也不见你来陪。”


    谢枢:“那不但今日陪你,以后日日陪你,算我赔罪了,可好?”


    萧芜便豁然睁开眼,抬眸看他。


    谢枢在他身边坐下:“我说,以后日日陪你。”


    萧芜敛眸:“你起得来了?”


    谢枢便长长的叹了口气:“不起来也得起来了。”


    他不喜欢早起修炼,就像上班族不喜欢早起上班,学生党不喜欢早起上学,在谢枢的退休规划里,没有早起这一说。


    但是,昨天他赫然发现,萧芜似乎害怕了。


    虽然萧芜没有表现,但谢枢依然有所察觉。


    他清风明月的小仙君,克己复礼的两道玄首,骤然摸出了奇怪的功法,只能有一种解释。


    ——他害怕谢枢的离开。


    哪怕是用古怪的功法,他也要将谢枢的修为提上来。


    谢枢当然舍不得他害怕。


    萧芜狐疑:“……这可是你说的。”


    谢枢:“我说的。”


    “不骗我?”


    谢枢:“绝对不骗你。”


    萧芜:“……你最好是。”


    他在巨石上落座,正对着东方朝霞紫气,缓缓运起功法来。


    谢枢却没动。


    他支着手臂,借着朝阳暖融融的光,描摹萧芜的眉眼,平芜君容貌清俊,饶是谢枢看习惯了,也不得不感叹这人这么能生得如此恰好,鼻峰眉骨的每一处转折,都是他喜欢的模样。


    或许当年美术将数份草稿放在眼前,谢枢一眼挑中其中之一时,便是缘分前定了。


    高阶修士五感敏锐,被他看着,萧芜不自在的蹙了蹙眉:“干什么,修炼。”


    谢枢便不再打扰他,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落在了放在一旁的长剑上。


    这时,萧芜便忘了,他不许谢枢看他的剑了。


    谢枢一寸寸看过去,还真在剑尖上找到了个指甲盖大小的剑铭。


    ——春山。


    主人似乎不敢剑铭将刻的明显,却又实在舍不下这二字,只偷偷摸摸刻在剑尾,做贼似的。


    谢枢哑然失笑。


    萧芜又开始不自在了,硬邦邦道:“干什么笑?”


    谢枢:“没什么,只是我想着,如今我心态大变,我的沉渊剑,也该改煅了。”


    谢春山那阴险狠辣,唯我独尊的架势,到底和他不太一样。


    萧芜嗯了声,仍闭着眼:“你想要改成什么样的?”


    谢枢便站起来,向下眺望,远处是初升的朝霞,脚下则是一望无际的广袤平原,农田池塘在平原上分割出无数四方的空间,大大小小上百个村落点缀其中,便是人间最好的模样。


    谢枢:“我从前的人生跌宕起伏,如那千峰万壑的无妄群山,既险且陡,如今隐居终南,闲云野鹤煮酒烹茶,唯愿前路平坦顺畅,再无波折,如同眼前一望无垠的平原旷野。”


    他笑笑,敲了敲手中剑:“这剑,就叫平芜吧。”


    沉渊发出清越的剑鸣,似作回应。


    萧芜指尖微微蜷缩,耳尖便又红了。


    第289章 番外:if线谢枢穿到萧芜小时候


    无妄宫主造访上陵宗的时候,萧芜正面壁思过。


    上陵宗后山有一面山崖,称之为思过崖,崖下气温寒凉,古树遮天蔽日,见不着什么阳光,萧芜练习出了岔子,被罚禁食禁水,正呆立在崖前。


    苍山老人罚起弟子来是不规定时间的,罚到他记起来或是满意为止,萧芜已不知道对着空空荡荡的崖壁呆了多久,他昏昏沉沉,几欲栽倒,却还是勉强维持着灵台清明,等待宽宥的旨意。


    这时,有一道剑气划破长空,往上陵宗主殿去了。


    那是一道漆黑的剑气,如墨般浓稠,和上陵宗所有长老的剑气都不一样,顷刻间地动山摇,千里层云被它一分为二,是萧芜必生所见,最锋锐霸道的剑气。


    玄袍广袖的男子立于长剑顶端,仪态风流,其容貌之俊美,同样是萧芜毕生罕见。


    身后,看守的师兄们小声议论,说那男子是魔门尊主谢春山,乃魔宫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年纪轻轻便贵为一宫之主,是极不好招惹的人物。


    又说他脾气诡谲,性格阴险毒辣,路上有人瞧他一眼,便要挖人家的眼睛,还吃童男童女,炼些伤天害理的武功。


    总之,不是个好人。


    萧芜听了一半,没再听了。


    连续禁食禁水,他又是个才入门的小修士,体力早到了极限,几乎要一头栽倒在崖壁上,比其那宛若天边层云的无妄宫主,他得先把今日的面壁罚完。


    可过了不到一盏茶,忽而有着内门弟子服饰的青年御剑而来,停在萧芜面前,急切道:“师弟!”


    萧芜抬眼,是他的师兄萧叙。


    他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师兄,这是?”


    萧叙:“师弟和我走吧,师傅指名道姓要见你。”


    萧芜便抿住了唇。


    苍山道人罚完,从来是打发弟子过来说一声,没有面见的道理,这时候点他,不是什么好事。


    萧芜初入仙门不久,年纪尚小,还未辟谷,个子矮矮的一点,御剑都困难,只能站在萧叙的剑上。


    他仰头看向萧叙:“师兄,师傅召我,到底所谓何事?”


    萧叙没答,可垂着的眸子里,竟隐隐有些怜悯。


    萧芜便不说话了。


    他们一路到了上陵宗主峰,萧芜这才发现,除了主位的苍山道人,客座还有个人,他姿态悠然的半倚在太师椅上,左手持一把竹木折扇,右手半端着茶盏,正闲闲饮茶。


    瞧见萧芜,那人便远远的摇着扇子,眉目舒展开来,染了点清浅的笑意。


    萧芜移开视线,端端正正的行礼:“师尊。”


    说着,他撩袍要跪。


    膝盖没接触地面,却有道气劲将他轻柔的扶起,萧芜抬眼,那魔门尊主正含笑望着他,缓缓摇头。


    他低眉敛目,不敢再看了。


    却听苍山老人指了指谢枢:“萧芜,从今日起,你跟着谢宫主。”


    萧芜猝然抬眼。


    他眸中满是不可思议,定定看着苍山道人,语调间竟有些颤抖:“……师尊?”


    饶是萧芜年纪还小,魔门的风评他也有所耳闻,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界,正道修士到了他们手中,要不炼为傀儡,要不做炉鼎药人,总之,生不如死。


    苍山道人平平看了他一眼:“谢宫主指名道姓要你,你便跟着他去,日后乖觉一点,讨谢宫主欢心。”


    萧芜遍体寒凉,僵硬着行礼:“……是。”


    于是,谢春山便站起来,朝他走来。


    萧芜下意识后退一步,又硬着头皮上前,乖乖行礼:“谢宫主。”


    谢枢:“我名春山,仙君叫我春山便是,随我来吧。”


    他率先上前,走到了门口空地,唤出长剑沉渊,而后朝着身后的小仙君伸出了手:“同我来吧。”


    萧芜垂眸:“不敢劳烦您。”


    他乖乖站上了剑。


    谢枢哑然失笑。


    这是他穿回来的第二天。


    却说谢枢某日和萧芜练完功法,心满意足的将恋人洗干净,扒拉进怀里抱住,一睁眼却发现回到了许多年前。


    这个世界的时间线似乎和他们的世界略有不同,谢枢比萧芜年长小二十岁,他已经问鼎魔门,成了无妄宫主,萧芜却还是个小孩子。


    乖乖巧巧,玉雪可爱的一团,却还故作老成,像个小古板。


    不过没关系,前世萧芜刚来无妄宫时也是个古板,宠着宠着就好了。


    谢枢便放轻声音:“站好了,我御剑了?”


    萧芜严肃:“嗯。”


    谢枢便御剑飞起。


    他飞的平稳,又给萧芜糊了层防风符咒,原本是不会出岔子的,担心他害怕应激,便没有用手去碰萧芜,只让他站在剑上,两人拉开了两拳的距离。


    确实不该出岔子。


    可萧芜才罚过站,本就是强打精神,他难受的不行,昏昏沉沉的发着懵,于是脚下一软,便要从剑上掉下去。


    被伸手捞住了。


    谢枢停了飞剑,扶着他站好:“怎么了?”


    萧芜只是摇头。


    他头晕眼花,却不得不将神经崩紧到极致,行礼道:“抱歉,是我冒犯了宫主。”


    嗓音软糯,语调却正经的很。


    谢枢:“这有什么抱歉的。”


    他说着,比划了一下,便伸出手,忽而将萧芜抱了起来。


    萧芜:“!”


    他下意识挣扎:“宫主,这!”


    谢枢放轻声音:“别闹了,你都站不稳了,我抱你回去吧。”


    这时候的仙君小小一团,粉雕玉琢的,怎么看怎么可爱,谢枢将人抱到了怀里,拍拍脊背算作安抚。


    萧芜僵成了木头。


    飞剑重新运行起来。


    谢枢轻声:“你冷吗?”


    飞的那么高,气温总是要低一些的,萧芜如今修为弱,也御不得寒。


    萧芜下意识摇头,可过了片刻,他忽而小小的打了个喷嚏。


    谢枢叹气:“这时候就不用逞强了。”


    他说着,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方披风,是柔软的狐狸毛,随后抖开,将萧芜裹了个严实。


    披风是谢枢的尺码,裹住现在的萧芜绰绰有余,团子半张脸抖埋在了披风中,被谢枢托着抱好了。


    “……”


    许是谢春山温声细语,让人提不起戒心,又或者这披风实在暖和,萧芜面壁许久,又累又困,他被裹在其中,听着耳畔谢枢的心跳,便阖眼睡着了。


    一直到被抱入无妄宫主殿,塞进被子里,他都没有醒。


    无妄宫的床又大又绵软,室内点着助眠的檀香,萧芜一路睡到黄昏,才渐渐清醒过来。


    他茫然眨眼,瞧见了垂下的织金纱幔,这才恍惚想起,到了无妄宫中。


    谢枢坐在离他不远的桌上,瞧见他醒了,便笑了笑:“小仙君,来吃饭吧。”


    萧芜连忙下了床,恭恭敬敬行礼,一板一眼道:“宫主,芜还在思过期。”


    一点点大的团子,做这动作怪喜人的,谢枢摇着扇子:“那是你们上陵宗的规矩,来了我无妄宫还思什么过,过来试试鱼。”


    “……”


    萧芜抿唇,移到了桌边。


    谢枢特意给他抬了张高凳子。


    那凳子他不上去,爬的话动作多少有些不雅,萧芜踌躇良久,忽而身体腾空,又被人抱了起来。


    “!”


    他轻的很,谢枢提起他就像提起一只小猫,轻而易举的放上了凳子,而后递来碗筷:“试试,特意给你的鱼。”


    萧芜捏着筷子,却没动。


    他看着琳琅满目的食材,色香味俱全,排骨挂着糖色,鱼肉裹着黏稠的酱汁,便有点茫然无措了。


    萧芜:“……给我吃?”


    谢枢:“不给你吃还能给谁吃?”


    他看看萧芜:“会用筷子吗?要不要勺?我这里还有勺,要不要人喂?”


    萧芜指尖揉着衣摆:“……会,不要。”


    简直是被当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养了。


    他矜持的伸出筷子,夹了一小块鱼肉,送进口中眼睛一亮,显然是喜欢,但是一道夹过,又不敢继续吃了。


    上陵宗的规矩,一道菜不夹第三次。


    谢枢叹气,直接将碟子放到了他面前:“吃吧,都是你的,我们这儿不讲这些,你吃的开心就好。”


    萧芜依然不动。


    他谨慎的观察着谢春山,像是在评估这话是否是反话,等到谢枢移开视线,自顾自的饮酒,才一边瞧着他,一边飞快的下了筷子。


    没有反应。


    萧芜又试了一口。


    还是没有反应。


    他微微松了口气,开始安心吃菜了。


    晚饭过后,若是在上陵宗,本该是静坐修炼的时候,萧芜不晓得无妄宫的规矩,也不知道谢枢要他到底是试药还是什么,吃完后便立在一边等待下文,却见谢枢抬了把椅子放在院中,径直躺了上去。


    那是把会摇来摇去的躺椅,夜风习习,谢枢便懒散的睡在椅子中,像是没了一把骨头。


    萧芜谨慎的没动。


    不多时,却见个几个侍者快步走来,拿来了食盒和另一张小摇摇椅,小摇摇椅放在了谢枢身边,食盒放在了中央的台子上。


    谢枢:“小仙君,过来晒月亮吗?”


    “……”


    萧芜不知道“晒月亮”是个什么玩意,总之是无妄宫主的吩咐,而他想在魔宫活下去,最好还是听宫主的吩咐,便端端正正的爬上了椅子,拘谨的做好了。


    谢枢晃了晃椅子边,萧芜便再也拘谨不起来了。


    他一头栽倒在椅子上,摇摇晃晃的摇起来,萧芜正浑身紧绷,却听谢枢问:“好不好玩?”


    萧芜:“……?”


    谢枢:“放松些,你太绷着了,试试躺平?”


    萧芜懵着,却依然照做。


    于是椅子又摇了起来。


    萧芜本就是孩子,正是最爱玩的时候,晃晃悠悠着,他倒真开始觉得好玩了。


    第290章 番外:if谢枢穿到萧芜小时候2


    两人在躺椅上晃晃悠悠的晒着月亮,谢枢将糕点推到他面前:“来,尝尝?”


    萧芜正研究椅子,闻言直起身体,毕恭毕敬的作揖:“谢宫主,但饭后不宜用餐。”


    一板一眼的,余光却分明往糕点上来了。


    谢枢便起了坏心思:“不吃?真的不吃啊?”


    他捻起一块,小抿一口:“唔,这是绿豆糕,上好的绿豆磨成豆沙,又掺了香油,软糯可口,真是不错。”


    “……”


    他又捻起一块:“唔,即有豆类的清香,也有糕点的甜香,入口即化。”


    盘中总共只三枚,他已吃了两枚。


    萧芜眼巴巴的看了过来。


    到底只是小豆丁,上陵宗再严苛,也藏不住孩子的本性,谢枢便捻起第三枚,最后手中一转,放在了萧芜面前。


    “喏,最后一个了,要不要?”


    “……要。”


    萧芜屈服了。


    他抱起糕点,开始小口小口的啃。


    谢枢在一旁抱臂看着,又问:“小仙君,你明日想几点起来?”


    回话的时候不能吃东西,这是基本礼仪,萧芜艰难的从糕点上移开,行礼道:“回宫主,一般卯时起。”


    卯时,就是凌晨五点。


    这可不行,会长不高的。


    谢枢:“不是问你一般几点起,是问你想要几点起?”


    萧芜抬头,茫然的看着他。


    团子还不能理解什么叫“想要几点起”,上陵宗卯时早课,本就是所有弟子都要参加的。


    “算啦。”谢枢叹气,“你睡到几点起就几点起吧,明日我叫你练功,嗯?”


    萧芜原本的功法是断脉那套,谢枢肯定不能让他练,好在现在修为浅,改变也来得及。


    团子乖乖嗯了声,抿唇看向谢枢,低头吃糕点,又抿唇看谢枢,如此来回数次,像是想要说话。


    谢枢:“怎么了?”


    萧芜鼓起勇气:“宫主,敢,敢问是什么功法?”


    谢宫主待他和善,可骤然来了不认识的地方,对方还是个凶名在外的魔头,萧芜难免疑虑,魔门里乱起八糟的功法很多,总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枢:“寻常功法,没什么特殊的,你练就知道了。”


    第二日一早,萧芜还是卯时醒。


    他困得要死,却还是强睁眼皮,却发现魔宫里安安静静,谢枢也好,薛随吴不可也罢,大家都还在睡觉。


    这世上可没有哪个魔头会早起做功课的。


    想着谢枢昨日的话,萧芜便没起来,而是在帷幔中探头探脑,等确定没人把他拽起来上早课,才一卷被子,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日上三竿,阳光正好。


    萧芜跟着侍女吃过早饭,转到了庭院,谢枢正浇着花,桌上摆着两把剑,一把漆黑如墨,另一把则是圆钝的小木剑。


    谢枢将木剑递给他:“你用这个,我们今天先学御剑。”


    萧芜懂基础术式,却还没人教他御剑,而谢枢深知学习需要寓教于乐,修炼也是一样的。


    小孩子最喜欢什么?当然是御剑飞行了。


    果然,萧芜捏着小木剑,眼睛一点点的亮了起来。


    御剑不难,就是新手学容易东倒西歪,或者从空中掉下来,需要师长保护,萧芜最开始只敢飞一人高,但饶是如此,还是好几次一头滚下。


    他吓的双目紧闭,做好了撞击的准备,谢枢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拎住,再好好的放回剑上。


    如此几次,萧芜胆子大了许多,敢往更高的地方飞了。


    他踩着木剑在院子里转圈,看着神采飞扬,可还没飞扬多久,就一个加速过猛,一头冲进了树中。


    ——卡在了树枝上。


    剑掉落在一旁,萧芜的运不起来,他只得维持着挂着的姿势,可怜巴巴的看向树下。


    谢枢正摇着扇子,闲闲看他。


    萧芜:“……”


    一天下来,他已经不那么怕谢枢了,只是害臊的很,小小声:“宫,宫主。”


    谢枢:“嗯?”


    双眼微微弯起,倒真像是一只狐狸。


    萧芜:“宫主……”


    他弱弱:“我下不来,求你,求你……”


    谢枢:“求我什么?”


    萧芜鼓起勇气:“……救,救救我。”


    谢枢忍不住笑出声,却见上头的团子面色红的已经要烧起来了,便咳嗽一声,故作正经,而后收了折扇,足尖一点飞身上树。


    他护着萧芜的脑袋,将他从枝叶里解救了出来,抱到了地面上。


    萧芜长长的松了口气:“下来了。”


    谢枢替他摘掉头发上的叶子,笑道:“今日还飞吗?”


    萧芜摇头。


    谢枢:“那便不飞了,再教你学些别的。”


    他又先后教了点入门的剑诀术法。


    谢春山本就是天下最高明的修士之一,谢枢继承了他的修为,又过了两世,感悟只多不少,教起一只还没入门的小豆丁游刃有余。


    萧芜坐在板凳上,双手放在膝盖,俨然是听的入神了。


    于是一整场教学下来,他都沐浴在团子倾佩且崇拜的视线中。


    谢枢一挥折扇,掩住了唇角笑意。


    从此,萧芜便在无妄宫中住了下来。


    他和谢枢一起吃饭,一起修炼,谢枢打坐,他也打坐,进步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隐隐有了天才的风采。


    谢枢嫌他个子小,可劲儿喂他,掐着前世萧芜的口味,各色菜式点心没有听过,如此过了许久,萧芜便不怕谢枢了。


    他将偌大的无妄宫当成了家,整个宫中没有他去不得的地方,宫里大大小小的人物都认识他,知道这是自家宫主的宝贝疙瘩,处处哄着,不多时,萧芜都敢去水牢里薅薛随的头发,去药堂拔吴不可的药草了。


    拔完了药草,还要送给谢枢。


    豆丁大小的人捧着一束叫不出名字的草药,扎起来递给谢枢,仰着头看他,说:“最喜欢宫主哥哥了!”


    “……”


    ——不用想,一听就是吴不可教的。


    这老头惯会溜须拍马,不放过任何巴结上司的机会,谢枢喜欢团子,他就暗搓搓的教他怎么讨好谢枢。


    谢枢差点把筷子丢了,他有点诧异的看向团子:“怎么想到这么叫我?”


    “不应该叫哥哥吗?”萧芜想了想:“那,宫主……叔叔?”


    “……”


    叔叔还得了?!


    谢枢呛了一大口茶,连连摆手:“咳咳咳,咳咳,哥哥吧,还是叫哥哥吧,哥哥挺好的咳咳咳。”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生性活泼跳脱,学东西也快,萧芜和薛随去了趟山下,回来便学会了人间小孩子撒娇的办法。


    他抱住谢枢的脖子,在他面颊上啵的亲了一口,小小声提要求:“宫主哥哥,我想吃松鼠鳜鱼。”


    谢枢照例是招架不住的。


    他一边叹气:“小孩子吃多了甜的容易蛀牙。”,一边打发薛随下山买松鼠鳜鱼去了。


    如此养到了16岁,萧芜便出落成了清贵漂亮的少年,隐隐有了魔门天才的称号。


    甚至有人将他和谢枢对比,争谁才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第一天才。


    萧芜本人毫不在意,他超喜欢宫主哥哥,甚至试图学谢枢的穿衣风格,穿成一身玄黑的矜贵模样,谢枢本想随他去,可看着实在不伦不类,略略头疼,还是换做了白色。


    随着岁数渐长,他还是很黏谢枢,只是孩提时“宫主哥哥”的称呼,萧芜再也叫不出口了,换做了平平的“宫主”。


    谢枢略感可惜。


    一味困在宫中,是无法突破修为瓶颈的,于是过完生日,谢枢打发他下山历练。


    少年手持长剑,在百步亭和谢枢挥手告别,谢枢笑笑:“再见。”


    这话说出口,他便感觉到莫名的波动,像是要醒来了。


    *


    从漫长的梦境中清醒,谢枢恍然反应过来,这是终南山的小院。


    他正在软床上午睡小憩,而萧芜睡在他身边,伸手就能碰见。


    而几乎是他醒来的瞬间,萧芜也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他定定看着谢枢,表情有点怔愣和茫然。


    萧芜小声嘀嘀咕咕:“怎么梦见这个?”


    谢枢便了然了。


    听闻种有同心蛊的人心意相通,会同游幻境,或许便是如此了。


    他起了点坏心思。


    萧芜已坐了起来,准备起来,他轻声和谢枢商量:“前些日子无妄宫递了帖子,说魔门有个什么盛事,问我们去不去。”


    魔门道门都有些乱七八糟的盛事,而谢枢萧芜作为前任宫主和前前任宫主,帖子总是要递到的。


    谢枢对盛事兴趣缺缺,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仙君,这时候就不叫我哥哥了?”


    “……”


    萧芜剧烈的咳嗽起来,和谢枢听一次听见这称呼时一样惨烈。


    他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几乎是瞪视着谢枢:“你,你……”


    谢枢悠悠叹气:“贴面吻也没有了吗?”


    “……”


    谢枢:“哎——”


    一声叹气拖的千回百转,九曲十八弯,抬眼便见萧芜瞪视着他,像是憋着一股火气。


    谢枢摸到床头茶壶,他心中好笑,面上却装的可惜叹惋:“原来仙君小时候那么可爱,可算让我见着了,可惜喽,这一醒来,爱称也没有了,吻也……唔!”


    萧芜拽着他的领子,将人拉到面前,一口咬了下去。


    末了又收了力,只在唇上轻轻舔了舔,才放开谢枢:“满意了?”


    谢枢:“……”


    他漂亮的狐狸眼微微睁大,抬手微微触碰唇部,像是愣住了。


    萧芜便白了他一眼:“满意了吗?宫主哥哥?我刚刚说无妄宫送来了帖子——嗯?!”


    天旋地转。


    谢枢笑了声:“撩完了就走,没有那么容易吧?”


    他轻而易举的控住了身下人的命脉,抚上对方骤然瘫软的身躯:“来,昨日没练完的功,我们继续。”


    萧芜:“……”


    他将被子盖过头顶:“我不!”


    抗议自然是无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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