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归乡(三)


    祁飞白?


    他与断月山庄无亲无故的, 来此只能为了刘阿婆身上?的怪病。也是,她这庄子里都出?了事,人来人往的不回头关能好到哪去?


    怕不是要成瘟疫了。


    此?刻, 祁飞白正坐立不安地等在书房里, 账册与密报看似毫不设防地堆在书案之上?,他硬是没敢偷看一眼。


    也幸好?他没那个胆子, 书封底下掩着精心设下的符文,若敢妄动,“少将?军断了只手”的消息怕不是这会就传进不回头关了。


    祁飞白还?没到弱冠之年,正是顽皮猴似的年纪。让他静坐还?不如扔进敌营里去切瓜砍菜, 他在木椅上?换了八百个姿势, 难免抓耳挠腮地琢磨:怎么还?不来, 莫非易庄主不乐意见?他?


    听说庄主是个鬼修——特别厉害的那种,还?会生吃小孩。不过祁飞白自认为不算孩子,遂自告奋勇地接下了挑子。


    近日那可?怖的怪病不仅祸害了守军, 更是波及到了城民, 眼见?着给问天阁传去的求助信没个回音,他只能硬着头皮叩开断月崖的山封, 寻求这位神秘庄主的帮助。


    祁飞白屁股都要蹭着火了, 他一拍大腿, 就要去寻那个引他过来的齐管事问个明白,易庄主到底何时才能见?他?


    恰好?在这时, 易渡桥推门而入:“我迟来了, 还?请祁小将?军见?谅。”


    拍大腿的手从善如流地收回去了。


    祁飞白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就算易渡桥长得?青面獠牙胡子拉碴的, 他也绝不会露出?半分震惊!


    他不能丢祁家军的面子!


    深吸了口气,祁飞白谨慎地朝那“吃小孩不眨眼”的鬼修身上?看了一眼。


    只一眼, 他便目瞪口呆。


    来人生得?不像北地的山鬼,倒像是朵永安城里开出?的芍药花。她没做祁飞白想象中华丽的打扮,素衣木簪,唯独额头上?的叩心印是红的,使得?衣裳压不住脸,乍一看美得?有些诡异。


    祁飞白在被窝里偷读过许多志异话本,顿时感觉传言假得?很,什么青面獠牙,易庄主分明是话本里写的漂亮女鬼!


    他有点找不着北,却还?没忘立下的誓,万分正经地向易渡桥一抱拳,表情坚毅得?仿佛参军:“在下祁飞白!”


    “我知?道。”


    他声音洪亮,易渡桥愣了愣,“小将?军不必多礼。”


    她坐在祁飞白的对面,齐瑜端上?来两碗茶,而后颇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易渡桥端起茶碗,吹去热气:“祁家军的名号我也曾听过,世代忠君报国,实在是令辜月敬服。”


    辜月,是她的字吗?


    祁飞白的心跳有点快,他还?没到能有字的年纪,不大会说客套话,艰难地措辞道:“不过是承祖辈功劳而已,飞白不敢居功。”


    易渡桥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谁夸你了”,脸上?却笑得?如沐春风:“说来也算是缘分,我曾在宫宴上?见?过祁老将?军一次,与其?相谈甚欢。奈何天意弄人,此?后竟再无缘拜访了。”


    祁飞白惊讶道:“我爷爷?他如今正在边关,正好?设宴一见?!”


    易渡桥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缓声道:“当日见?的是祁归雁老将?军,排辈下来,想是小将?军你的祖爷爷吧。”


    祁飞白:“……”


    她说谁?


    我祖爷爷?


    孤身取北蒙将?领首级的时候祁飞白都没害怕过,此?时,他惊恐地上?下打量过易渡桥一番,切实地感觉到了何为长辈在上?的恐惧。


    易姑奶奶,失敬!


    眼见?祁飞白那张稚气未脱的俊脸上?风云变幻,最后定格在一个心死莫大于哀的表情上?,瞧起来恨不得?把?方?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掐死。


    还?漂亮女鬼,她都能和祖爷爷论资排辈了!


    门外候着的齐瑜没忍住,捂着脸笑出?了声:“噗。”


    易渡桥装作没听见?,慈爱地与祁飞白对上?了眼。


    祁小将?军出?师未捷心先死,表情空白地仰头灌了一整碗茶,才把?七零八落的措辞拼了起来。


    他没忘此?行的目的,正色道:“近日关内瘟疫蔓延,这事想来易庄主也知?道了。我们一堆凡人看不出?门道,所以派我来请庄主出?手帮忙,救救军士和百姓们的性?命。”


    易渡桥:“什么事,我不知?道啊。”


    表情坦诚得?像祁飞白在故意找茬。


    祁飞白:“……”


    不是说断月山庄里也有人染病了吗!


    后续的话被硬生生憋在了肚子里,噎得?不上?不下的,祁飞白欲哭无泪——他想回去练兵。


    这破活谁爱干谁干,他祁小将?军再也不干了!


    祁家军的脸不能丢,祁飞白脸红脖子粗地哽了半晌,先把?症状大致描述了一遍,再道:“几天前难民营里爆发了瘟疫,等我们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不仅是军士,连城民都有染病的。北蒙一直对不回头关虎视眈眈,要是让他们知?道了祁家军染上?了瘟疫,后果不堪设想。”


    易渡桥状似好?奇:“你们为何不去找问天阁,反倒来寻我这鬼修?”


    祁飞白没吱声。


    其?实不用他说易渡桥也知?道,若不是走投无路,没有凡人愿意和断月山庄扯上?关系。


    说到底,不回头关的人是要救的,可?她哪能给人打白工?


    易渡桥:“此?病来势汹汹,症状又?如此?诡异。想来祁小将?军也有所察觉,这不是普通的瘟疫,倒像是某种咒法。要我出?手相助倒不难,我只要一样?东西,看祁小将?军愿不愿意给了。”


    她要什么?


    要人,要钱,还?是要祁家的军权?


    祁飞白的心提了起来,试探地问道:“易庄主请讲。”


    易渡桥的语气不急不缓:“我要你们割一座城给我。”


    祁飞白当即就想否认:“不行!”


    “急什么。”


    易渡桥好?整以暇地继续道,“我不要城主的名头。如今来我山庄的难民越来越多,断月崖装不下。我要你们替我接收投奔来的难民与邪修,只要一句民心安定,其?他的我一概不管,如何?”


    这话大大出?乎祁飞白的意料,他探究地看着易渡桥的神色,好?似不大相信她只想要此?等堪称微薄的报酬。


    这对她有什么好?处,装不下难民,继续封山不就行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他不回话,易渡桥也不急,唤道:“齐瑜,添茶。”


    茶添了一遍又?一遍,眼见?易渡桥要被灌了个水饱,甚至开始向齐瑜讨糕点吃的时候,祁飞白终于坐不住了。


    时候不等人,他一拍桌子:“成交!”


    易渡桥吃准了他们拿这场瘟疫没办法,只能答应下来她的条件。


    祁飞白暗暗叹气,不愧是姑奶奶。


    他被算计得?里衣都没了,还?得?提溜着亵裤去替易渡桥数钱。


    不回头关有五座城池,其?中最要紧的便是襄平城,占地大得?能顶两座普通城池,半个祁家军都驻扎在此?地。


    襄平城固若金汤,别说是北蒙人了,连只蚊子飞进来都难。


    而城中如今的惨状大大出?乎了易渡桥的预料。


    比起襄平城,当年的金陵城都算得?上?是眉清目秀——简直是太安宁了!


    易渡桥跟在祁飞白的身后,城民们见?到他们后均自动地让出?通行的道路,浑浊的双眼死死地盯在他们的身上?,却偏生一言不发。


    比起不想说话,易渡桥更愿意相信他们说不出?话。


    易渡桥戴着面纱,断月崖在她离去之后彻底封山,齐瑜被她留在了山庄里处理事务:“染病的没有隔离出?去吗?”


    祁飞白苦笑:“没必要了。”


    城里皆是染病的百姓,哪里能隔得?完呢?


    而如今,他们连这诡异的瘟疫是怎样?传染的都不知?道。


    一只手猝然抓住了易渡桥的脚踝,她低下头,是个面色灰败的中年女人。眼底坠着两抹浓重的乌青,嘴角生出?了蘑菇状的凸起,使得?她咬字都变得?模糊起来:“救、救我的孩子。”


    祁飞白一时忘了易渡桥是个深不可?测的鬼修,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了,握上?易渡桥的手腕向背后拽过去:“莫要冲撞!”


    说完,他疑惑地紧皱眉头,“你孩子呢?”


    她说要救孩子,可?周围并无任何孩童的身影。


    祁飞白愈发觉得?不对,谨慎地向后退了一步。


    却见?那女人惨然地爬起来,手掌抚上?隆起的小腹,她周身都瘦得?脱了相,唯有小腹凸起,像稻杆上?摇摇欲坠地长了只西瓜。


    “少将?军……孩子在这啊。”


    那女人好?似明白她药石罔医,但决然不肯相信一般,字字泣血地祈求道,“让我再活几个月,把?孩子生出?来,好?不好??”


    祁飞白的脸色不比她好?多少,他不忍再看,也不知?如何回话,僵立在大道中央,腿生根了似的,半分也挪不动了。


    恍惚间,那女子的脸与刘阿婆重叠在了一起。


    灾难来临时,万万凡人总归是最易碎的。


    而她们先顾及的仍是孩子。


    易渡桥无端地想起了易夫人,或许在某个日子里,她也会惦念杳无音信的女儿吧?


    子欲养而亲不待。


    当她修成人身之后回到永安城,第一个瞧见?的便是爹娘的坟茔。


    易渡桥抿了抿唇,开口道:“你与孩子都会活下去。”


    无助的低泣中,突然冒出?来这样?突兀的一句,那女子与祁飞白都愣住了。


    女子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脱了力,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易渡桥没再多说,一抬下颌,示意祁飞白带路。


    有时候,一句话就够凡人踽踽地活下去了。


    不远处的难民营里,有个邪修装扮的黑袍人影将?此?情此?景尽数纳入眼底,歪头问道:“你信她吗?”


    兜帽掉了下来,露出?了徐青翰那张俊脸。


    没人理他,他也不用人理,喃喃道:“我信。”


    雁归乡(四)


    襄平城主府沿袭了永安庭院的风格, 通体以精致秀美为主,乍一看还以为此地并非北边的苦寒之地,而是京城里泛着风雅的温柔乡。


    潺潺的人造小溪穿过?庭院, 将?几处花圃分割开来, 分别种着几种在北方好养活的花卉,唯独最?中间的一处不同。


    路过?时, 易渡桥颇为稀奇地一抬细眉:“没?想到在襄平也能见到昙花。”


    都说昙花只开一瞬,襄平城主偏不。他秉着一颗风花雪月的楚人心,也不知?去哪讨了套符文?回来,大费周章地在石板路上都画了一遍, 于是昙花愈发风姿卓绝, 衬得周遭的花草都黯淡非常。


    易渡桥的长睫不动声色地向?下压了几分, 眼瞳幽深。


    这符文?可妙得很。


    她?冷笑着想,把其他花草的活气都抽走了,昙花开得可不漂亮吗?


    城主府的符文?像是个简易的蜃楼大阵, 花草便是那些死?不瞑目的人骨柴, 日复一日地被抽干活气,倒还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察觉到她?的异样, 祁飞白疑惑地顺着目光往下看, 只看到了两人洁净的鞋尖:“你在看什么?”


    易渡桥状似不经?意地踢飞了颗石子:“我的鞋好像湿了。”


    祁飞白莫名其妙:“城主府里哪来的水?”


    “是啊, 哪来的水。”


    她?意味深长地笑道,“小将?军, 小心踩着了。”


    祁飞白和鞋子大眼瞪小眼, 半晌也没?看出来门道,挠了挠头, 快步追上去了。


    就在他离开的时候,那颗遭了无妄之灾的小石子终于撞到了实处, 总算停了下来。


    符文?一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它毫无所觉地将?其中一个符文?刮出了道人眼难以分辨的缝隙,只闻“哧哧”两声响,整个精妙的阵法泄气了似的,不情不愿地黯淡了下去。


    昙花垂死?,遂极致地盛放开来,浓郁的馨香刹那间充斥了整个花圃。


    花瓣雪白如霜,仿佛是往此方炼狱般的人间坠了颗不问世事的圆月,高坐明堂,不闻遍野哀鸿。


    此等盛景惊呆了在枝头上歇脚的喜鹊,它刚想凑近了看看,还没?等啄到鹅黄的花蕊,就见它以一种无可阻拦的速度枯萎下去,振翅间便成了朵枯黄的残花。


    喜鹊猝不及防被碰了个瓷,愣了会,反应过?来后短促地尖叫一声,振翅飞走了。


    它慌不择路地落到了某处窗台上,城主府的窗户也镶了金,喜鹊刚踩了一脚的富贵气,差点被熏个踉跄,就听里面一对男子吵了起来。


    “你与永安做什么交易我管不着,但我没?让你拿人命开玩笑!”


    “我这是在救襄平。”


    “不可理喻,如今城里到处都是闭不上眼睛的尸体,这就是你想要的?你简直不配做这个城主!”


    “如今大楚朝纲皆在陛下手里,唯有边关被你们祁家把持着。我知?道,你没?有谋反之心,可陛下信吗?陛下夜里惦记着你手里握着的兵权,他睡不着,只能来找我为他解忧罢了。”


    “五城十二镇,哪个不是祁家军替他守下来的?我等报国之心天地可鉴,我不信陛下会不辨忠奸。”


    “祁英。”


    争吵的最?后,城主无奈地叹道,“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喜鹊迷茫地缩了缩脖子,觉得窗台冻爪子得很,琢磨了会,抻脖子把窗户拱出道缝,寻了个舒服的地方蓄了窝。


    些微的冷风吹了进来,城主走近了,小心地把窗棂掩上了。


    他伸出那只算不上养尊处优的手,摸了摸喜鹊的头顶:“冬里见喜鹊,好兆头呀。”


    城主热衷于把一切好事坏事都往好了想,眉开眼笑地接了喜鹊临门的祝福,就连对上个横眉冷眼的鬼修也能笑得出来。


    易渡桥喝了口城主府的茶,没?品出来什么味,昧着良心道:“好茶。”


    城主哈哈一笑:“易庄主有品味!”


    易渡桥盯着他看了会,感?觉这人不大正常,可能喝尿都觉得是天降甘霖。


    比当?日的京兆尹笑得还假。


    他们忙着打太极,谁也不先开口,祁飞白却等不得了。


    祁飞白探头探脑地往城主的身后看,没?看见他爹祁英的身影,肩膀垮了下来:“人命关天,各位前辈,别说那些虚的了。”


    城主那张笑脸遂工整地转过?来,笑纹都没?变:“我只是一介凡人,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要仰仗二位了。”


    借着袖子里藏的沉墨印,易渡桥对齐瑜道:我还是喜欢和祁飞白这种人说话。


    齐瑜从杂事里勉强抬起头来:为何??


    易渡桥瞥了眼身旁的两个人:八个他都比不上城主肚子里的一道弯,聊着舒心。


    齐瑜默不作声地把手从沉墨印上撤回来了。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为尊上拾回七情六欲而高兴,还是该怀念当?初那个寡言少语的上司。


    纸张的边缘割过?筑基修士的手,留下浅浅的一道白痕。齐瑜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手指当?即按回去了。


    齐瑜:尊上,你如今七情六欲尚在,道心是不是还没?补好?


    易渡桥无声地干咳起来。


    哎呀。


    把这事忘了。


    自从回了断月崖,她?终于能腾出点调理内府的时候。不看不知?道,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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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颗道心连玻璃碴子的形容都高攀了,易渡桥乍一看都没?瞧出来个形——全靠最?后一点连着,仿佛一碰就碎。


    齐瑜是个天生操心的命,易渡桥总怕她?唠叨,索性装成道心修好了的样子,省得挨说。


    反正当?初那张修道心的字条还是借她?的名字送出来的。


    奈何?一朝下山,没?绷住。


    齐瑜连手上的活都不处理了:尊上!


    易渡桥忙顺毛捋:我这不是怕你担心,迟早能修好的,听话啊。


    齐瑜才不信她?的说辞:这么久了,你就没?发现道心是怎么碎的么。吴伯敬引你去问天阁,不就是为了一个“情”字,我还以为你明白了,可你莫非如今还不清楚吗?


    过?了一会,沉墨印那边还没?传来声音。


    齐瑜的心吊了起来,莫不是她?说话太重,尊上伤心了?


    她?试探道:尊上?


    易渡桥回敬了城主一盏茶,轻松地同她?说道:不就是真情吗?我早就知?道。吴伯敬先和我装师徒情深,又把我推进问天阁,和岑小眉她?们交好,最?后再以修道心为由引我和徐天贶见面。


    她?点了点茶盏的边缘:太明显了,他还指望着我旧情复燃呢。


    齐瑜呆住了。


    易渡桥的语气真切非常:可是我不想。齐瑜,如果连情爱都要当?做筹码……也太不择手段了。


    她?不信没?有别的办法。


    易渡桥亲自铸成的道心不可能如此狭隘,只容得下一条路可以走。


    见易渡桥心里有数,齐瑜知?道她?是管不着了。她?隐隐有些担忧,旁人指出来的道易渡桥不乐意走,说得轻巧,做起来又何?尝容易。


    有数的易渡桥心里半点底也没?有。


    她?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找出来第二条路,说到底,她?比起辛苦筹谋还是更喜欢走一步看一步,由此看出她?与吴伯敬之流实在不同路。


    她?心道:不就是个化神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建山庄比它有意思多?了。


    “二位讲完了吗?”


    茶从山庄里喝到了城主府,易渡桥深觉再喝下去怕是今夜要睡不着了,放下茶盏打断道,“我欲与小将?军去周围探查一番,或许能找到些线索,城主意下如何??”


    城主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向?她?一拱手:“易庄主大义。”


    易渡桥还没?回话,祁飞白先理所当?然地一伸手。


    城主愣住:“嗯?”


    祁飞白浑然不觉有何?不妥,能从几丈外看清楚敌军的心口在哪的眼睛盯在他的腰间:“城主大人,打个商量呗,令牌借我用两天。”


    他补充道,“如此一来,易庄主出入也方便。”


    易渡桥:“……”


    堂堂少将?军,怎么还得打着她?的名头要东西。


    就这样,襄平城主从不离身的私人令牌被祁飞白拿到了手。


    祁飞白骑在马上,轻甲相碰时叮当?作响,他一夹马肚子,试图追上前面的女?子身影。


    易渡桥没?什么礼让后辈的心思,踩在她?那截略显穷酸的杨柳枝上腾空而起,居高临下地俯视整个襄平城。


    不回头关里有规矩,修士无故一概不得御剑而行。


    易渡桥不管这个,反正城主令在手,看哪个不长眼的守军敢动她?。


    她?只在乎瘟疫的源头在哪。


    易渡桥算得上刻苦,山鬼留下的藏书她?早就倒背如流,进了问天阁后更是泡在了藏经?塔里,恨不得把藏经?塔搬回断月崖上日日研习。


    从心法到禁术,她?不知?道的少之又少。


    可易渡桥偏偏没?看出来襄平城中的的是哪种咒术。


    思绪被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打断:“等等我啊易庄主!”


    易渡桥外放的神识一顿,可能是终于觉得有些欺负凡人了,放缓了速度。


    祁飞白松了口气,驾马追上:“你御剑可真厉……啊!”


    下一刻,他被一只修长的手从马背上拽了起来,双脚无助地在空中乱蹬:“等等,我的马!算了算了,它也能自己跑回去——哎易庄主,能再高点吗?”


    易渡桥神色复杂地把他拎到了杨柳枝上,一手抓着他的手腕,省得这适应得太快的小将?军把自己掀下去。


    在鬼修的“剑”上也能这么乐呵,真不知?道他是太过?镇定还是单纯心大。


    易渡桥倾向?于后者。


    祁飞白站稳了,兴奋地往底下探头。


    易渡桥应该捏了个匿踪符,使城里的凡人对他们视若无睹。整个襄平城被他尽收眼底,往日里熟悉的街巷在他眼里变成了交叉的细线,祁飞白几乎屏住了呼吸。


    “不对啊。”


    祁飞白刚屏住的气漏了,他疑惑地往城中的一角指过?去,“那里好像多?了条巷子。”


    雁归乡(五)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降落在巷子之中, 前者没站稳,差点没吃了一嘴的泥,被易渡桥捞了一把才惊魂未定地抚了抚胸口?。


    易渡桥松开了拽住了腰带的手, 似笑非笑地问道:“御剑好玩吗?”


    她话中的促狭之意几乎溢于言表, 结果那祁小将?军一点没听出来,兴高采烈地?猛点头:“好玩!”


    看?样子颇想弃武从道, 也不知道祁英听到了会作何感想。


    易渡桥默然片刻,觉得她实在是?以坏蛋鬼修之?心度凡人?之?腹,认命地?把话题揭了过去,神识外放:“此处地?形有异, 想必是?有修士做了手脚。为我护法。”


    她闭上眼, 整条“多?出来”的巷子便随之?纳入了她的神识范围之?中。


    如果各类修士们的神识强度有个排名, 那么鬼修理应位居榜首。


    从入道开始,鬼修便犹如行走在悬崖之?上。先不论能否有入道的机缘,单单是?死后能维持神志清醒灵识不散, 就已经?刷掉了一大半试图入道的鬼魂。


    易渡桥亲手将?她的魂魄与道心捏在一起?, 日日夜夜反复锤炼,才堪堪得了这么一捧神识——能不强横吗?


    就算是?大乘后期的李阅川在此, 单拼神识, 易渡桥也有把握与之?一战。


    无比强横的神识扫过巷子, 未完成的阵法尽数展露在她的眼前,隐藏在暗处的人?影立刻无所遁形。


    易渡桥霎时睁开眼。


    抓到你了。


    祁飞白只见?她霎时变成了一缕青烟, 劈浪斩风地?向巷子深处吹了过去, 所行之?处房梁微微震颤,那凭空多?出来的一段巷子宛若摇摇欲坠的幻境, 差些被易渡桥空手掀了!


    他来不及多?想,拔腿便追。


    真是?奇了怪, 怎么自?从遇到她之?后,每次都是?要他堂堂少将?军去追易渡桥?


    更可气的是?他还追不上!


    等到他倒腾着两条腿跑过去的时候,易渡桥正与一个黑袍的邪修对峙——祁飞白就没见?过问天阁的人?能穿成这样的,遂理所当然地?将?其归结入了邪修一类。


    易渡桥伸手一拦:“跑得倒快,别过来。”


    祁飞白才不听她的,让姑奶奶挡在前面算什么好汉,当即抽出佩弓,眯着眼瞄准了邪修。


    拿他没办法,易渡桥想了想,从芥子里掏出来了几张保命的符咒,颇为肉疼地?塞进了祁飞白的手里。


    易渡桥:“拿着。”


    她的手里莹润的白光一闪,旋即又没入芥子里消失不见?了。


    易渡桥面上不显,实际上整个人?都麻了。


    如果她没摸错,这手感应该是?……白纸村里的人?骨柴。


    什么时候跑到她的芥子里去的?


    此时显然不是?纠结人?骨柴的好时机,易渡桥面色凝重,心里掠过百十来种?将?那邪修揍进地?里的法子,没成想那邪修先嚷了起?来:“光天化日之?下,做什么呢!”


    祁飞白:“……”


    等等,邪修大哥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易渡桥:“……”


    她怎么觉得这声音那么耳熟?


    灵力猝然向那邪修的面门飞过去,他下意识往旁边一躲,兜帽便被打了下来,可不正是?如今万人?敬仰的徐仙长。


    易渡桥完全忘了她当初嘱咐过徐青翰什么,她想不明白这金贵秧子来这鸟不拉屎的边关作甚,嫌苍枢山不够他玩的了吗?


    她没松开杨柳枝,从一堆莫名其妙的疑问里回过神来,先当头砸了句怀疑到徐青翰的头上:“你做的?”


    徐青翰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更差了:“你说哪个?大蘑菇病不是?我,别冤枉人?。”


    反应了好一会,易渡桥才意识到他说的是?瘟疫:“……”


    大蘑菇病,亏他能想得出来。


    祁飞白左看?看?右看?看?,显然懵了:“易庄主?,你们认识?”


    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好似点着了一筒名唤徐青翰的炮仗,怒气冲冲地?抱着双臂瞪向祁飞白:“我和她认不认识关你什么事,说,把她引到此处意欲何?为?”


    不知道大蘑菇病连修士都沾吗!


    祁飞白的脖子都要被黑锅压断了,惊恐地?连连摇头,语速快得像蹦豆子:“我是?祁家的少将?军,易庄主?深明大义来帮我们治好瘟疫,绝对没有害她的心思!”


    不对啊。


    祁飞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和个邪修解释什么?


    眼见?这不甚精明的少年要被徐青翰问懵了,易渡桥上前一步,作出个护着祁飞白的模样:“那此处的阵法是?你做的了?”


    不忘转头向祁飞白介绍道,“这是?问天阁的徐青翰长老,想来你是?听过的。”


    长弓呛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饶是?此处的阵法玄机不明,祁飞白仍旧被“一看?就不是?好人?的邪修竟然是?徐青翰”的事实震惊得不轻。


    就算是?在不回头关,也罕有人?不知道徐青翰的名头。


    那可是?当今天下第一的剑修,从小祁飞白就是?听着徐青翰的故事长大的。


    ……虽然故事的真实性未明,很可能是?说书人?编来骗他的。


    毕竟徐仙长目前看?来是?个八卦碎嘴子,见?的第一面就怀疑他和易庄主?的清白。


    但?想到问天阁还没回的信件,祁飞白脸上的神情忽然淡了下去。可他又难免希冀地?盼望:莫非此次问天阁想私下里行事,所以派了徐仙长来?


    只闻鼎鼎大名的徐仙长怒道:“你还维护他!”


    易渡桥揉了揉眉心。


    前言不搭后语的,她不是?在问阵法的事吗。


    她没闲情和徐青翰掰扯,他要怀疑就怀疑,索性一言不发。


    此时,她甚至觉得有些荒谬。


    难道她和男子在一起?,就只能是?谈情说爱吗?


    徐青翰的脑子里除了风花雪月,还能装进去点什么。


    见?易渡桥的神情不对,徐青翰猝然反应了过来。


    他说错话了。


    他怎么能用当年的眼光来看?如今的易渡桥,徐青翰咬着牙根,在心底暗骂了好几句他鼠目寸光。


    徐大老鼠简直服了他自?己,怎么能做到每次都闹得不欢而散的。他欲言又止了半晌,却被易渡桥截下了话头。


    “与你何?干。”


    易渡桥向祁飞白招招手,“小将?军,该走了。”


    祁飞白跟了过去,在徐青翰和易渡桥之?间他下意识地?相信了后者。


    也就在易渡桥面前他才怎么都做不了那个被人?捧着的天之?骄子,徐青翰被噎得又委屈又无措,眼见?两人?就要走,他站不住了,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我说,我说行了吧,你等等我。”


    易渡桥放慢了脚步。


    “阵是?我布的,我想把不回头关的灵气注进百姓的体内,帮他们把大蘑菇病从经?脉里排出去。你不喜欢草菅人?命,我就也不喜欢。而且这病太丑了,我杀人?要用这个的话不掉价吗?”


    徐青翰强行挤占了祁飞白的位置,解释完,犹豫了会又道,“辜月,要我说,这事你还是?别管了。”


    易渡桥直觉他话里有话:“怎么说?”


    眼见?易渡桥愿意理他了,徐青翰活似白纸村里那个摇拨浪鼓的小孩,喜滋滋地?想贴过去,又怕惹人?烦,只能眼巴巴地?在旁边瞅着。


    他说正事的时候也不大正经?,扇子一晃一晃的:“祁家给问天阁那封信直接被见?道堂截下来了,李老头子都没赶上看?,亏得我半夜摸去偷过来看?了一眼才知道这事,紧赶慢赶地?过来了。”


    易渡桥不信他能有这般好心,却不得不跟着他的思路走:“这样大的事竟被外门私自?处理了……”


    她陡然停了话音。


    “没错,有人?在插手仙山事务。”


    徐青翰低下头,露出了几分本性,阴恻恻地?笑?了起?来,“这样大的势力,还能有谁呢?”


    祁飞白插嘴:“所以是?谁?”


    徐青翰:“……”


    高深莫测的高人?皮被祁飞白直来直去的一句话扒了个干净,碍着易渡桥也在,他颇为不情愿地?道:“自?然是?大楚皇室。”


    祁飞白:“不可能!”


    如愿听见?他震惊的否认,徐青翰心满意足地?举起?一根手指,在祁飞白眼前晃了晃:“君要你死,结果连个明白人?也不给你做,啧啧。你以为功高震主?是?好事?皇帝要用百姓的命点一把火,一个一个的问责,把你们几个姓祁的都烧下马。”


    他换了口?气,“不过他估计没想让这把火烧到军队的头上,不然谁来替他守这个江山。你们最好现在就跑,跑得越远越好——去北蒙,南疆,哪里能活就去哪,别惦记着军权了。”


    祁飞白想反驳,这人?肯定是?来挑拨军心的。


    话到嘴边,他说不出来了。


    徐青翰说得对。


    “罢官的圣旨飞不了这么快。”


    易渡桥停在了阵法的边缘,“徐天贶,现在驱动大阵来得及吗?”


    徐青翰忽然不笑?了。


    他蹲下身,抹了抹符文一角:“我会开阵的,但?不是?现在。”


    易渡桥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宁愿不明白。


    徐青翰继续说道:“这些日子我会用丹药吊着病人?的性命,等圣旨到了之?后,我立刻开阵。”


    他不想让易渡桥再多?插手,这对她,对断月山庄都没好处。


    这事很明显就是?针对祁家的杀局,无论是?问天阁还是?襄平城都在楚帝的眼线之?下。徐青翰为了易渡桥才来的这,可他不能公然违逆圣上——李阅川敢说他和楚帝半点交情都没有吗?


    甚至问天阁都可能在皇室的掌握之?中。


    徐青翰不否认,他来这之?前有看?看?易渡桥到底是?选襄平还是?选山庄的心思,但?如今他已经?得到答案了。问天阁自?身难保,没必要再眼睁睁看?着她趟这滩浑水。


    易渡桥不为所动:“多?谢你告知我这些。”


    她和徐青翰想的一样执拗。


    拍了拍祁飞白的肩示意回神,易渡桥平静地?道:“襄平的库存在哪?拿灵石来,我要救人?。”


    雁归乡(六)


    祁飞白闻言拔腿就跑, 直奔库房。


    襄平城有几斤几两他清楚得很,纵然?每年的军饷都被上面层层克扣得不剩多少了,可襄平与北蒙通商的家底仍在, 怎么说都能凑出来几十斤天元。


    忽然?, 他好像被灌了一身的黄泥,僵硬地停在个滑稽非常的姿势上, 眼睛睁大,满含茫然?。


    徐青翰由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祁飞白便轰然?倒在了地上,磕得龇牙咧嘴。


    “徐、仙长, 你……”


    祁飞白说话十分艰难, 一字一蹦地说道, “为何、拦我?”


    徐青翰没时间搭理他,兀自拦住了易渡桥:“其中利害你不是?不明白,你当真要违逆皇命?”


    易渡桥:“当真。你若是?怕被牵连现?在便可以走, 我与小?将军不会供出你来。”


    这是?怕不怕牵连的事吗?


    对他还?挺好, 临到阵前?了还?不忘把他摘出去!


    徐青翰简直要被气?笑了:“我千里迢迢往浑水里扎,还?怕被问责?你那山庄树大招风, 问天阁恨不得连山一起拔了, 这会还?敢招惹皇家, 嫌麻烦不够多了?”


    他咬牙切齿地松开了手,“易辜月, 我不就是?想哄你高兴吗!”


    易渡桥半点没想到是?这个发展, 一时间连布阵都忘了:“啊?”


    她就差把“你是?不是?失心疯了”几个字写脸上了,这混球还?有心思哄她高兴?


    有孙文之事的前?科在, 易渡桥无情地把他真心实意的软话抛在了一边,认为徐青翰此人?说话不可信, 肯定有其他的目的。


    徐青翰万万没想到他哄出来这么?个结果?,怒气?冲冲地道:“你要跳火坑就跳,但和?我割席这事你想得美!”


    在他眼里,易渡桥迫不及待地想和?他划清关系,就算得罪皇家也在所不惜。


    他徐天贶一介化神剑修,修为足以在大楚横着走,能怕什么??也就是?易渡桥拽着一堆拖油瓶才值得他多看两眼,多思量几分,不然?谁死?谁活关他什么?事。


    都死?了还?能听个响。


    “我们两个有何关系吗?哪来的割席。”


    易渡桥想不明白,决定不理他,“随你。”


    祁飞白:“……”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虽然?这两个人?吵得前?言不搭后语,但祁飞白凭借总替兄弟们给姑娘送情信的经验,断定徐仙长和?易庄主之间肯定有故事。


    还?是?个不大简单的故事。


    祁飞白的脑后陡地传来一阵寒意,他下?意识想跑,又被徐青翰禁锢在地上不得动弹,深觉此次小?命不保,心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就这么?死?也太丢人?了。


    预想中掉脑袋的疼痛并未传来,折扇被丢进了芥子里,不退剑出鞘——


    在地上勾了个符文。


    “算了。”


    徐青翰低着头,把图纸和?一袋天元扔给她,“和?我说说话,我就不拦你了。”


    徐青翰认为他没那么?欢喜易渡桥,更多的是?好奇驱使着他来了襄平城。可是?莫名其妙的,易渡桥一不理他,徐青翰便难受得如同让他背心法,抓耳挠腮地想弄出点声响。


    或许是?因为他这辈子都顺风顺水,无人?违逆吧。


    易渡桥专心布阵,没理他。


    徐青翰画符文的手重了几分权当泄愤。


    在本不应该存在的巷子里,足以笼罩整个不回头关的阵法渐渐成?型。


    纵使是?易渡桥这等修为的修士,额头也难免沁出了薄汗。价值万金的天元刹那间变成?了一滩碎末,符文疯狂地抽取他们身上的灵力,闪烁着光彩。


    巷子在城南,城北的城楼立着两座瞭望塔,上面各站着位轮值的兵士。


    瘟疫波及到了军中,许多将士都病倒了。而未曾染病的幸运儿则被抓了壮丁,填补上各个职位的空缺,勉强维持襄平城的运转。


    而在几十里之外的官道上,信使怀揣着沉甸甸的圣旨,正快马加鞭地往不回头关飞奔。


    齐瑜站在封山印后面,遥遥地往官道的方向上看了一眼。她眼尖地瞥见个人?影,心道又是?往北方逃难来的百姓,轻叹了声民生多艰,转身回了庄子。


    她能做的,也只有替易渡桥看好山庄而已。


    同样负责“看门”的兵士靠在瞭望塔上,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


    祁家军在此坐镇,已经有好几年没发生过?战事了,长久的安宁腐蚀了兵士们警觉的骨头,直到宛若闷雷的马蹄声透过?沉睡的土地传来,震得城楼微微发颤,他也只是?茫然?地向同伴询问:“地震了?”


    同伴比他看起来年长几岁,跟着祁英将军上过?战场,脸上留了道功勋一样的短疤。


    他的反应更快,眯着眼往北方望去,脸上骤无人?色:“点烽火!快!”


    那兵士下?意识照做:“怎么?了?”


    破了音的嘶吼随着燃起的烽火响彻整个城楼。


    “有敌袭——”


    城民们奔逃过?紧闭大门的城主府,此时无人?再顾及“城主府前?不得喧哗”的规矩,都拼命地往城南跑,想离北蒙人?们远一点,再远一点。


    然?而本应慌张失措的城主府里却一片宁静,喜鹊停在城主的手里,不谙世事的眼睛黑豆子似的,盯着它的主人?,偏过?头,蹭了蹭城主的手指。


    “真是?个好日子啊。”


    城主喃喃道,“就是?对不起我的兄弟……罢了,我对不起他的地方多了去了,不差这一次。”


    这时,城主府的门被粗暴地踹开,庭院里的小?厮和?侍女被遣散了个干净,祁英穿着甲胄长驱直入,毫不犹豫地走进了正厅。


    城主看见他,忽然?笑了:“来得这么?快,还?是?你了解我,知道我会待在哪。”


    祁英像被最亲近的人?狠狠咬了一口,他再蠢也能模糊地猜出来了几分真相,眼睛通红:“我原以为你再怎么?心狠手辣,站的也是?大楚的这一边。”


    可你为什么?要里通外国,趁着不回头关虚弱之时通知那些北蒙人?入关?


    你不知道他们当初是?怎么?屠城的吗,你不记得我们的亲人?都是?怎样惨死?在北蒙人?手底下?的吗?


    他想质问这个曾经被他当作好兄弟的人?,话到嘴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城主坐在主位上,神色无比平静,“是?我放任陛下?在关内施放邪术,也是?我借机联系北蒙,让他们在不回头关最虚弱的时候出兵。”


    他缓缓地呼出了口气?,“祁英,你恨我吧。”


    祁英想:我早在知道你放任皇帝残害百姓的时候就恨完了。


    他问:“为什么??”


    城主坐拥整个襄平,光是?油水都能捞不少。但城主从来不捞,使得祁英一度以为他是?个实打实的好人?。


    还?是?看错了人?。


    看出来了祁英眼里的杀意,城主丝毫没有恐惧之色,撸下?袖子,露出胳膊上的咒文:“我怕疼,也怕死?,但我更怕我的妻儿受难。”


    苍白的胳膊上,深红的刻痕几欲滴血。


    祁英沉默了片刻,他又问:“是?谁这么?对你的?”


    城主道:“你等一等。”


    他的手向上一抬,喜鹊“扑棱棱”地飞了起来。


    像是?要去传一场捷报。


    放走了喜鹊,城主好似了却了一桩心事,放松万分地靠着椅背半躺了下?来。


    他想,夫人?和?孩子应该已经从小?门里逃走了。那里有北蒙人?接应,京城里的那只“手”再也够不着了。


    城主疲惫地摆了摆手,嘶声喊道:“是?方——”


    声音戛然?而止。


    咒文的血色不知何时已经蔓延到全身,周身的血管暴突破裂,鲜血将他整个人?都浸透了,红艳艳一片,喜庆地断了气?。


    方什么?呢?


    祁英不知道。北蒙铁蹄越来越近了,他提起长弓,转身疾奔而去。


    城南,最后一笔符文落成?,易渡桥的神识箭矢一样飞了出去。


    祁飞白躺在地上,他刚被解除禁锢,四肢都仿佛不是?他的,酸涩肿胀得很。


    他努力地动了动身子:“什么?声音?”


    “北蒙人?。”


    易渡桥笃定道,“此时出兵,你们襄平还?真是?上下?一心,病成?这样都有人?去传消息。”


    祁飞白当即挣扎着要爬起来,他瞳孔巨震:“我得去找我爹!”


    他被易渡桥拉住了:“你去那最多添个人?头。”


    祁飞白急道:“我不能不去!”


    “你这小?孩急什么?。”


    徐青翰啧了声,“我带的灵石画阵都快用完了,你得去库房里调点灵石过?来,不然?哪来的灵气?开阵。开阵了你们才能与北蒙人?一战,明白了?”


    说着,他把芥子往地上倒,灵石一概是?天元,哗啦啦地积了一小?堆。


    易渡桥紧随其后,不过?与这满地的天元对比起来略显寒酸——齐瑜向来勤俭持家,从天元到下?凡星都往里面塞,林林总总有十斤的量,够她平日里修炼再作妖的了。


    哪知道她作了个大的。


    五彩斑斓的灵石落在符文上,灵力沿着剑尖画下?的痕迹流转开来,直到那堆灵石尽数黯淡,光芒也像是?被一刀劈断,颤颤巍巍地停住了。


    “看吧,灵力不够。”


    徐青翰向城里指了指,示意道,“还?不快去库房?”


    与此同时,炮弹出膛的轰鸣炸出巨响。


    祁飞白好像被炮弹撞到了胸膛上,惨白着脸抬起头:“没有了。”


    深深吸了口气?,祁飞白强迫他冷静下?来,“打仗要用富贵仙器,灵石现?在肯定都被搬去上前?线了。”


    他们启动不了大阵了。


    雁归乡(七)


    天底下的修士终究是少数, 两国?交战,倚仗的还是数不胜数的铁甲兵和富贵仙器。


    永安的富贵与襄平的“富贵”截然不同。


    前者是在风花雪月的太平里求富贵,灵石烧的不多, 譬如几两下凡星就能点上半年的仙人灯。京郊的渡口波光粼粼, 整条护城河被灵石映得宛若银河,河底洒的不过是碾碎了的地章。


    而襄平不一样。它是靠灵炮炸出来的山河, 富贵也是被逼出来的,每一寸土地底下都埋着?数不清的白骨,遑论驱动灵器要烧的灵石。


    刚开始还好些,富贵仙器不过是锦上添花。如今大楚的宿火峰和北蒙的炼器师轮着?番的推陈出新, 边关自然从拼兵力变成拼灵石储备了。


    如今满城就剩下那点灵石, 给灵炮塞牙缝还不够, 哪里能匀出来给大阵?


    “我去调灵石。”


    尘埃飞扬,祁飞白深吸了口混着?灵石渣子的气,双指拢成了圈, 打了声?呼哨, “其他的城里一定还有!”


    骏马飞驰而来,整个大楚最年轻的将军翻身上马。


    下一刻, 马绳被一只光洁的手抓住了, 徐青翰把一只镶着?珠玉的匕首递过去:“我和辜月得去前线, 阵眼?你拿着?。”


    祁飞白的舌头差点打了结:“什、什么??”


    拿灵石他行,驱动阵法他一个凡人做不到啊!


    徐青翰目光沉沉:“匕首里有我的真?元镇着?, 你把它放进灵石堆里便能隔空传灵力过来, 有什么?好担心的?走,襄平等不得。”


    骏马仰头长嘶, 祁飞白一夹马肚子,卷起一路的灰尘。


    徐青翰默默地向后躲了躲, 免得被灰尘弄脏衣裳。


    易渡桥转头看他:“让他一个人去,你放心?”


    “当然放心。”


    他挽了个剑花,“你没给山庄里递东西吗?”


    易渡桥不出声?了,径自抽出发间的木簪,任由它抽长几尺,向城北的战局中掠去。


    此次大军压阵,北蒙那边必定有正统修士坐镇,她和徐青翰必须坐镇于前,否则军心必乱。


    断月山庄里,齐瑜房中的传送法阵亮起,一截被掰断的杨柳枝被传送了过来,上面的真?元暗暗浮动。它仿若有灵,自行缓缓地滚到了仙人灯上,把上面镶着?的下凡星吞吃得一干二?净。


    而襄平的城楼显然不比此刻的山庄安宁,还能动的兵士们身上披着?轻甲——瘟疫夺走了他们的一部分力气,已经无法再承受重甲的重量了。


    他们或在城墙上或在城门里列阵成队,而祁英站在所有人面前,纵然他只是个凡人,面对?耳畔轰鸣的灵炮声?却丝毫不惧,高声?道:“放——”


    灵炮手整齐划一地蹲下,炮弹上膛,填入灵石,点燃引信。


    从宿火峰远道而来的仙器被毫不吝惜地轰了出去,砸在了最前面的北蒙军队之?中,堪比练气修士自爆内府的灵气霎时爆炸,北蒙人血肉模糊地空出来一块,又被前仆后继的同伴填补上去。


    都说北蒙人天生好战,自然也不畏死。


    祁英的脸上像蒙了层霜,他再次抬手,放下。


    又是一阵炮响。


    他的余光里瞥见两道身影飘然而落,祁英神色一凛,刹那间拉弓搭箭:“什么?人!”


    “自己人。”


    易渡桥没见过祁英,只凭着?对?祁家轻甲的印象判断出他的身份,“易渡桥前来相助。”


    而她身边的仙长自然不必多加介绍,看清楚徐青翰后祁英显然松了口气,向他们一拱手:“多谢徐仙长,易庄主。”


    他深知没有修士压阵的凶险,而易渡桥他们为他解了燃眉之?急,祁英怎能不感谢?


    祁英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北蒙人尖锐的羽箭尾巴上缀了一溜的火,他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徐青翰一把抓住,险险地躲开了。


    “行了,这会不是感动的时候。”


    徐青翰居高临下地计算北蒙人与城墙的距离,“祁飞白被我派去做事了,你挂心也回?不来。我最烦麻烦,差不离能给你当个吉祥物,其他的和易辜月说去,我听她的。”


    要不是易渡桥,徐青翰本?来没想过要来压阵,于是很自觉地把自己归到了“陪衬”一列。


    闻言,祁英略略讶然。


    见到易渡桥的时候,他只觉得这鬼修甚为美貌,心下难免将其看轻几分。可为何徐青翰甘愿听她的号令?莫非此人当真?有些本?事。


    易渡桥直言不讳道:“你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以前也有人因为我是个女子而看不起我——现?在那些人都死了。”


    女子身上最廉价的就是被男子们追崇的美貌。


    而易渡桥知道她拥有更多的东西。


    祁英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易渡桥遂继续说道:“交战的规矩你明白。祁将军,我不会半路脱逃,如非必要也不会多加插手。若今日襄平不破,定请诸位将士喝一碗我断月山庄的酒。”


    军队交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修士不得干涉。


    哪国?都不缺能排山倒海的大能,他们动起手来倒是痛快了,但那些脆弱如蝼蚁的凡人呢?


    史?书上记载的几桩有修士参与的战事,无不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所以徐青翰的“吉祥物”之?言并?非诳语,大多时候,修士们在战场上就是占个坑,没他们发挥的位置。


    北蒙军逼近,城墙已然在北蒙长弓的射程之?内。壮硕的肌肉足以支撑他们拉开百斤的长弓,愈发多的箭矢由下向上飞射而来,祁英大喝:“后撤!”


    易渡桥拂袖卷走几支箭矢,遥遥地,与一双锋利如鹰隼的眸子对?上了眼?。


    那修士坐在丈许高的战车之?上,由十?二?只野马拉着?。易渡桥直觉有些不对?,不等她再打量,徐青翰便开了口:“那几匹马没一个活着?的。”


    北蒙的修士喜欢用活物来炼一种“灵兽”,它们不生不死,只知道听主人的指令行事,比一般的灵兽要凶猛得多。


    “他暂时不会出手。”


    易渡桥低声?道,“不过此次北蒙人来势汹汹,此事也难料。你可知祁飞白如何了?”


    祁飞白实?在是太?不如何了。


    整个襄平城他了如指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少有人知的小路。那路通往一个半人高的小门,平日里门关上,与城墙严丝合缝地贴合起来,一眼?扫过去几乎看不出异样。


    而当他到了的时候,门是开着?的。


    女人被钉在城墙之?上,眼?睛睁得溜圆,至死都不明白为何北蒙人要对?她出手。


    而孩子则血淋淋地躺在地上,拦在小门中央,他的肚子被北蒙的弯刀剖开,内脏流了一地,看起来像只被屠户宰杀的牲畜。


    祁飞白认得他们。


    他正值长身体的时候,城主夫人常会留一碗饭菜,等着?他从军营里回?来填肚子。而祁飞白会带给那孩子许多新鲜的小玩意?,只等那孩子叫一声?哥哥,便眉开眼?笑地把他抱起来,心想:我也是当哥哥的人了。


    偌大的襄平城里,终于埋进了祁飞白亲近的人。


    他对?上凶神恶煞的北蒙人,心里半点不觉得恐惧。


    神色比祁飞白想象得还要平静,他漠然地抽出弯弓,对?准冲上来的敌人。


    他要把这些人都杀光。


    然后带着?城主夫人他们的那一份冲出城去,城里的百姓和军士还等着?他驱动大阵,救他们的命。


    面对?孤身前来的楚人小崽子,那些北蒙人丝毫不怕,反而猖狂地大笑起来。


    他们迫不及待地想揪下祁飞白的头颅,看看楚人的血和牛羊的血到底有何不同,尝起来是不是同样的香甜可口。


    为首的那个北蒙人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箭矢打碎了他的喉结,鲜血从他的嘴角溢了出来,他不可置信地倒在了地上:“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有楚人的弓使得比他们还要好?


    祁飞白的指节绷得发白,几支长箭连发,瞬息间夺走了一排北蒙人的性命。


    他们终于反应了过来,狂怒地向他砍去。


    该死的楚人!


    箭囊里的箭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北蒙人的尸体堆叠成山,祁飞白缓了口气,向箭囊里探去。


    摸了个空。


    见他手里没了箭,北蒙人顿时扑了过来,祁飞白险而又险地仰身避过,两手上举,弓弦套在那人的脖子上狠狠下拽,血溅了满脸,糊得祁飞白的眼?前鲜红一片。


    祁飞白被轰然坠下的北蒙人压倒,无暇顾及下身,眼?见弯刀就要剁掉他的小腿。


    危急时刻,断喝好似疾风割叶,吹开那在祁飞白的腿上割开道血痕的刀刃。


    一个身着?劲装的少女斩落北蒙人的手腕,旋身上挑,那人连声?都没来得及出就归了西。


    她的身量不高,剑招轻巧,蝴蝶似的穿梭在北蒙人之?中。奇异的是,死人的血几乎要汇成一条小河,她的身上却连半滴都没沾到。


    祁飞白来不及多想这天降的神兵从何而来,推开身上的尸体,却见那少女扔过来一把剑:“拿着?!”


    剑刃雪亮,显然是把好剑。


    有了那少女的帮助,与北蒙人的交锋如同砍瓜切菜,祁飞白草草地抹了把脸上的血,手已经酸痛得麻木了,劈砍的动作几乎全靠着?本?能。


    当最后一个北蒙人倒下的时候,祁飞白的手抖得厉害,没握住剑,掉到了地上。


    他急促地扶着?膝盖喘气,血沿着?他的下颌滑了下来,高束的头发被粘得不成样子。


    “多谢女侠相助。”


    祁飞白没意?识到如今他有多狼狈,随手扯下脏污的衣角包扎伤口,翻身上马,“今日我实?在是有急事耽误不得,此恩飞白日后必将报答!”


    那少女抬眼?,她本?是十?分娇俏的容貌,脸上却并?无丝毫笑意?,平白添了些不近人情的意?味。


    她伸出手,把丹药递给他:“带我上马。徐师叔要我过来帮你的,你要谢便谢他。”


    祁飞白一愣:“敢问姑娘姓甚名谁?”


    少女道:“玄晖峰,岑小眉。”


    雁归乡(八)


    “娘的?, 北蒙人哪来的这么多灵炮?”


    伴随着?城墙上一阵剧烈的?震颤,祁英发了狠地把战旗立了起来,原先挥旗的小兵被炮弹轰断了一双胳膊, 被同伴绑着?强行抬下去了。祁英将它递给一旁的?兵士, “旗不能倒,明?白了吗?”


    那兵士高声道:“明白!”


    写着“祁”字的大旗在风中猎猎扬起, 黑色的?刺绣上溅了血,染出了视死如归的?暗色。


    战旗挥舞的?空隙间,他依稀能窥见几分天色。


    乌云低垂,是?个不安宁的?日子。


    小?兵忽地看见流星划破了天空, 他疑惑地眯了眯眼, 白日里哪来的?流星?


    正当他欲再看时, 一只温热的?手陡然扣上他的?后颈,往底下一压。苍鹰的?利爪险而又险地勾掉了他的?头盔,红缨缠在了爪子上, 仿佛连着?一溜的?血。


    徐青翰收回?了手, 就着?镜子把手上和脸上的?灰尘擦净:“在战场上还敢走神,参军不久吧。”


    他继续卖力地挥着?军旗:“仙长怎么知道?”


    “关内几年都没战事了, 养出来你们这群蠢货也算正常。”


    徐仙长一张嘴就没好话, “北蒙人派了苍鹰出来, 当心点。要不是?她看着?……算了,反正下一次可别指望我救你。”


    说着?, 他拔出一截雪亮的?不退剑。


    剑光不仅映亮了徐青翰的?脸, 也映进了不远处那北蒙修士的?双眼之中。


    准备号令“灵兽”而抬起的?手放了下去,北蒙的?将军疑惑地问?道:“嘎尔迪大人, 你为什么要放过那些楚人?”


    被称作嘎尔迪的?修士心绪不宁地摇了摇头:“你看到那柄剑了吗?在楚人的?语言里,那是?从不退缩的?意思。”


    将军惊疑不定?地说道:“是?那个姓徐的??”


    “应该是?他。”


    嘎尔迪耸了耸鼻尖, 好一会才继续道,“而且,我闻到了‘鬼’的?味道……我的?直觉很不好。”


    言下之意就是?除了大事别来找我,不想沾那两个楚人修士。


    将军支使不动他,十分尊敬地将手握成拳抵在了左胸前,而后一挥手,用北蒙话喊:“架云梯!”


    高耸入云的?梯子被北蒙人高高举起,震天的?呼号响彻云霄,一时间竟然有在气?势上压过守军的?迹象。


    祁英吩咐道:“敲战鼓,再取火油来。”


    紧促的?鼓点好似敲在了守军的?心头,他们在城墙上举着?火油,云梯刚刚架好便训练有素地向下浇去,火折子“蹭”一下擦燃,火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爬上来的?北蒙人烧成了烤全羊。


    云梯似乎无穷无尽,也不知道北蒙人上哪弄来的?这么多木材。火油一盆盆地倒下去,没了火折子就用火柴,最后甚至开始用下凡星点火——估计把祁英的?家底都掏空了。


    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兵倒完火油,捧着?空盆刚想去交班。不知怎的?,这次的?云梯来得格外的?快,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见一截梯子搭在了面前。


    小?兵完全来得及转身就跑,他周围的?兄弟已经伤得差不多了,有人抱着?被炸断的?腿痛苦地哀嚎,如果?北蒙人上来,第?一个丢了命的?就是?那个跑不动的?伤兵。


    北蒙人的?手已经攀上了城墙,小?兵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大叫一声,向云梯扑了过去。


    易渡桥瞥见了一条细线从城墙上倒了下去,正是?那架云梯。


    那没名没姓的?小?兵随着?云梯一起沉没在了滔滔的?人海里,云梯上的?北蒙人成了几滩猩红的?肉泥,他浑身的?骨头都断了,呕出口?混着?内脏的?血。还没来得及笑?,就被几柄弯刀扎穿了。


    易渡桥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青筋透过皮肉,隐隐绷出了痕迹。


    她一直以为只要足够强大就能保护所有人。


    但此时,易渡桥再次朦朦胧胧地品出了无能为力的?滋味。


    上次还是?在断月崖上。


    易渡桥坐着?千里车,拼尽全力也没能握住她的?命。


    这次易渡桥心里清楚,她不能插手。


    一旦给?了北蒙放修士进入战场的?机会,伤亡的?人只会更多。


    杨柳枝感受到主人的?不安,轻轻地动了动尾端。


    易渡桥垂下眉眼:“我心里有数。”


    与她同样焦灼的?还有祁飞白,他整个人都像是?被血肉浇了一遍,轻甲深深地嵌入伤口?之中,隐约能看见骨头。


    岑小?眉又给?他塞了颗丹药,毫不留情地将轻甲从血肉里拔出,疼得祁飞白“嗷”地惨叫出声:“你到底有没有人性啊!”


    毫无人性的?岑小?眉对这话不置可否,公事公办地松开手,召出了佩剑。


    佩剑沿袭了前主人取的?名字,叫作“琢玉”。它通体玉白,看起来脆得很,浑然没有割人喉咙时的?凌厉意味。


    这使得它与方絮的?青霜剑不同,天生少了许多肃杀气?息。


    剑随主人,大抵岑小?眉的?道心也是?如此。


    祁飞白自是?不知她入了无情道,只觉得这姑娘好没活气?,明?明?与他年纪差不多大,却连个笑?都欠奉。


    他那条刚长好的?胳膊猝不及防地被拽住,搭修士的?“顺风剑”这事他一回?生二回?熟,颇有经验地站稳,任由岑小?眉带他从小?尸堆里抽身。


    想从城北进城的?北蒙人比他想象的?还多,幸好岑小?眉早就用阵法封好了那处小?门,不然怕是?要出大乱子。


    祁飞白努力地让他离岑小?眉保持一小?段距离,好奇问?道:“修士不是?不能插手战局吗,你这样会不会挨罚?”


    “徐师叔说了,只要见到我出现?的?人都死了就不会有事。”


    岑小?眉冷静非常地将徐青翰的?话转述了遍,“事急从权,他怕你一个人做不来。”


    祁飞白:“……”


    感觉他被看轻了,可仔细想来也是?这个理。


    要不是?岑小?眉,他还真不一定?能从一路上的?围追堵截里突围出来。


    御剑可比马快多了,祁飞白从剑上跳下去,将临近的?城门敲得砰砰作响:“我乃祁飞白将军,开城门!”


    出乎他意料,城门迟迟未开。


    祁飞白顾不上什么城主的?脸面了,扬声道:“襄平有难,还请城主开门救急!”


    依旧未开。


    过了约摸一刻钟,就当祁飞白琢磨如何把城门上的?木栓砍开的?时候,城主背着?手站到了城墙上。


    祁飞白的?脸上升起了希望之色,只听那城主说道:“襄平需要灵石御敌,我等也需要灵石自保。小?将军请回?吧。”


    官道上,传令使的?马跑死了两匹,他来不及再换,索性拎着?官袍拔腿往北跑。


    他的?运数比祁飞白要好些,起码襄平城的?守军没把他拦在外面。


    城主都死了,城里有着?私心的?还剩下谁呢?


    只有远在京城的?楚帝,还惦记着?那仨瓜俩枣的?兵权。


    “传令使来了?”


    祁英无暇和那京城来的?贵人多掰扯,他满嘴尽是?炸起来的?灰,说话都往外边吐黑烟,“找个地方安置了,离那些病人远点。”


    易渡桥冷笑?:“飞鸟尽良弓藏,北边来的?鸟还没尽,楚帝就这么着?急?”


    她管不了战事,城里的?琐事还是?能说得上话的?,当即拂袖而去,只听见祁英没来得及说完的?一句“替我好好招待”。


    易渡桥招待得堪称惊天地泣鬼神,她顶着?一脸当年属于世子妃的?客套笑?容,将传令使揪到了城墙上。


    硝烟弥漫的?城墙上突然多了个锦袍官帽的?人,引得众将士纷纷侧目,猜测这人是?来做什么的?。


    总不能是?来给?他们加官进爵的?吧?


    “你……你大胆!”


    传令使一句话没说完,先被炮声吓破了胆,“啊!”


    易渡桥笑?得如沐春风,目睹一切的?徐青翰打了个激灵。


    他从来没想过易渡桥笑?起来也能这么恐怖。


    笑?里藏青龙偃月刀。


    没等祁英说话,易渡桥先捞起来了地上的?残剑,搭在了传令使油光水滑的?脖子上:“我不管皇帝是?什么意思,你要是?现?在敢读圣旨,我就把你和那张破布一起扔下城去,好生扬一扬大楚国威。”


    传令使:“……”


    他颤巍巍地把那道圣旨往怀里揣了揣,欲哭无泪地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


    他本来还想治易渡桥个抗旨不遵的?罪,结果?她硬生生连读都没让读。


    还有没有王法了!


    哦。传令使想起来了,王法还在他怀里揣着?呢。


    祁英万万没想到还能这般行事,正直无私的?大将军陷入了“这到底算不算忠君”的?犹豫之中,没等他想出个子丑寅卯,异变突生。


    攻城僵持不下,在天上徘徊许久的?苍鹰们倏然发了疯,前仆后继地往城楼里冲。


    祁英眼尖地看见那些苍鹰的?翅膀底下绑着?东西,他脸色骤变:“找掩体——”


    “体”字还没说完,尾音便与爆炸声混在了一起。


    苍鹰自毁一般撞上了城楼,瞭望塔最先被它们身上绑着?的?小?型灵弹炸碎,砖块滚落,砸坏了一角的?城墙。


    祁英的?耳朵里有鲜血流下,嗡嗡的?尖鸣盖过了北蒙人的?欢呼,易渡桥悄然放出一股灵力,将砸向祁英后脑的?石块拦下。


    石块滚到了另一堆砖石旁,写着?祁字的?大旗从缝隙中立着?,握住它的?手只剩下了两根手指,血肉模糊地攥着?,早已没了生机。


    唯有旗帜飘扬。


    不断地有伤兵被抬下去,空缺处又被新的?兵士补上。


    而苍鹰的?这一炸彻底将襄平城炸出了个口?子,后续的?兵士补缺速度明?显减缓,甚至有的?不大重要的?岗位已然空缺了下来。


    祁飞白和齐瑜那两边怎么还没好?


    易渡桥与嘎尔迪隔着?尸山血海相望,彼此皆是?同样的?戒备,一旦对面有任何行动,他们便能于瞬息之间做出反击。


    硕大的?木头被野牛拉进了战场,祁英登时连发数箭,那野牛仅仅摇晃了下,便再次闷头往前撞去。


    一下,两下。


    陈旧的?门栓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断裂声,拼命抵住城门的?兵士们如风筝一样被撞飞了出去。


    城门破了。


    雁归乡(九)


    看似固若金汤的城门前, 祁飞白的脸色惨白。


    岑小眉不明白他为何忽然一副死了亲娘的样子,又?不是没别的城可去?了。


    于是她直白地问:“我们走?”


    祁飞白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不回?头?关的地界长得很,城与城之间连着各个乡镇, 相隔数十?里, 他们在路上被北蒙人耽搁了太久时间,就算是御剑也来不及到达下一处边城。


    难道就这样?失败了吗?


    那他还?真是无颜面对百姓了。


    祁飞白抬起?头?, 仰望向他伸手也够不到的城墙上,低声问道:“岑姑娘,你能带我闯进去?吗?”


    岑小眉带他飞身而起?的同时,数不清的北蒙人高唱着异族的战歌, 轰隆隆地碾进了襄平城。


    北蒙人的音律对于易渡桥来说实在是无福消受, 几乎怀疑他们的嗓子都裂开了——唱得和?乌鸦没什么两样?。


    祁英掠过她的眼前, 他杀红了眼,从城楼上一跃而下,手里的短刀深深没入那北蒙人的头?顶。


    他在心里飞快地估算城里剩余的兵力。祁家军的主力基本都在襄平城, 其他城愿不愿意派援兵过来另说, 即使是派了也得五六个时辰才能到。


    襄平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如今百姓被送到了城北准备出城,伤兵和?病兵有许多不愿意走, 执意要?给襄平殉葬。祁家军如今倾巢而出, 加一起?也没有北蒙人的一半多。


    没等祁英算出来能撑多久, 耳朵里陡然嗡地一声尖鸣,震得他连连后退几步。


    只见北蒙军中推出来了个两人高的铁疙瘩, 易渡桥无端觉得眼熟:“这是……”


    “是宿火峰的东西。”


    徐青翰吃了一惊, “怎么会?到北蒙人的手里?”


    他突然闭嘴了。


    问天阁中里通外国的人,除了方絮还?能有谁?


    数十?年来他姑息养奸, 此时自?食苦果,算不上冤枉。


    易渡桥:“看起?来像个富贵仙器。”


    徐青翰的头?皮一阵发麻:“是, 里面融了几十?只玄鸟的骨头?,震出来的灵气能让筑基以下的修士失聪。至于凡人……”


    他没见过这东西用在凡人身上的效果,幸好此时也不用他说了。


    这东西对易渡桥他们无甚作用,但城里但凡能听见声音的楚人无不是双耳流血,痛苦万分地捂住了头?,而像祁英这等意志坚定?的也是双脚虚浮,只能凭着本能挥动武器,挡下发了狂的北蒙人。


    易渡桥一凛。


    不对,那些北蒙凡人为何能不受影响?


    就在那铁疙瘩发出尖鸣的刹那,北蒙人的心口陡然爆开浓稠的黑雾,显然是嘎尔迪先前种下的。


    只见他们连声都没吱一个就没了气,动作一滞之后,眼里燃起?和?野马眼里同样?的光,分明成了被炼化的死物!


    这是哪来的北蒙邪术!


    战车上,嘎尔迪的手里捧着北蒙王传来的急讯:长生天的眼睛在看着你,务必拿下襄平。


    长生天的眼睛?


    嘎尔迪下意识覆上了心口。


    每个北蒙修士自?筑基开始,都会?被勒令服下一种秘药,美其名曰为长生天的赐福。而从此之后,他们的经脉与内府都会?尽在大巫祝的掌控之中,但凡北蒙王一声令下,多年的修炼即刻付诸东流。


    将?军不知其中关窍,仍旧在期盼着嘎尔迪出手:“大人,王说了什么?”


    嘎尔迪本不想插手战局,可被人掌控的痛楚犹在,最?终还?是身不由己地叹了口气:“我会?助你们一臂之力。”


    他此生再没做过更后悔的决定?了。


    当士兵闯进了襄平城内,随信一起?送来的中原仙器霎时启动,北蒙王称其为“其黑”——北蒙语里耳朵的意思。


    嘎尔迪手里的法器一晃,无形的薄膜覆在了北蒙人的耳朵上,免得被仙器殃及。


    战场里有修士出手了。


    战车巨震,杨柳枝荡开水波似的锋锐之气,霎时腰斩了数十?个守在其黑旁的北蒙兵士。嘎尔迪一时疑心他看错了,若非玄铁神剑,怎能有如此剑气?


    弯刀与柳枝短兵相接,易渡桥瞬息之间便到了他的面前,长发扬起?,一字一顿道:“你怎么敢。”


    用同胞的命来攻城,他怎么敢?


    嘎尔迪能听懂些楚话,和?缓地说道:“皇命难违。”


    违字落地,铺天盖地的黑雾忽然拔地而起?,将?他与易渡桥笼罩在其中。


    城内的徐青翰蓦然抬首,易渡桥将?城内的北蒙傀儡交给了他,这事倒不难,就是费些时间。徐青翰咬牙强迫他自?己忽略掉生死不明的易渡桥,她让他保护好祁家军,便没有临阵离开的道理。


    嘎尔迪挥开了弯刀:“我不明白为什么是你来。”


    易渡桥:“什么?”


    或许也意识到了他的话没头?没尾,嘎尔迪操着口不甚标准的楚话道:“我以为会?是姓徐的来牵制我。派一个女人来,是不是看不起?长生天的子民?”


    易渡桥似乎一点不在乎他语气中或多或少的轻蔑:“我一直以为北蒙女子的马术也不逊于男子,看样?子倒是我想错了。”


    只见那茧一般的黑雾中伸出了只苍白的手,抓住了雾气的边缘,震出了声裂帛似的嘶鸣。


    易渡桥的身影从裂口中重现人间,其余的北蒙修士这才反应过来,与嘎尔迪一起?将?她团团围住。


    “一个元婴。”


    她站在半空,目光由嘎尔迪开始巡弋了圈,“还?有几个小小筑基,真以为能奈何得了我?”


    自?玄晖峰一别后,易渡桥并未将?属于正道修士的那副周天打?碎。她时刻忍受周天相斥的痛苦,却也奇妙地与其达成了共生。


    易渡桥作势一拢那交融的奇异灵力,空中闷雷涌动,众修士当即警惕地作出了防御的姿态。


    灵力化成万千箭雨落下,风云变色,连嘎尔迪也下意识抹开了屏障。


    那仿佛削铁如泥的箭雨与元婴修士全力放出的屏障相触,箭身爆开,放了个斑斓的烟花。


    众修士的脸上被照得开了漫山遍野的马兰花。


    嘎尔迪:“……”


    狡诈的楚人!


    被戏耍的怒火充斥了他的胸膛,嘎尔迪来不及多想,飞身冲向其黑的方向。


    而易渡桥比他更快,嘎尔迪只来得及探出元婴修士已然成了实体的神识,意图借此将?易渡桥拦住。


    随行的筑基修士回?过神来,神识被拧成了一股剑气,向那胆大包天的楚人砸下!


    可惜他们对上的是易渡桥。


    两股神识对撞,易渡桥胸口如遭重击,生生咽了一口血。


    而北蒙修士们直直地飞了出去?,修为稍低的眼里混沌不已,怕不是神识已经散了。


    易渡桥到了其黑的位置,嘎尔迪意识到了她要?做什么,目眦欲裂地喊道:“住手!”


    宿火峰几十?年来就造了这么一架富贵仙器,被易渡桥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碎了。


    无数填进去?的天元顷刻成灰,灵力外泄的余波绵延百里,撞上了尚在封山的断月崖。


    齐瑜没站稳,只来得及把?手往灵石堆里伸进去?,那被易渡桥传来的杨柳枝陡地发了芽。


    祁飞白那边更狼狈些,他和?岑小眉的屁股后边缀了一尾的士兵,从城门追到了库房,他简直想不通这些人到底从何而来的力气,竟能追上御剑的修士!


    他心里想什么都写在了脸上,岑小眉波澜不惊地道:“你太重了。”


    祁飞白:“……”


    被姑娘嫌弃这事显然伤到了小将?军的少男心,十?分心碎地飞起?一脚,踹开了库房大门。


    身后的追兵愈发近了,城主几乎扯破了嗓子:“大胆竖子!你强抢灵石,我一定?要?向陛下呈明!”


    回?答他的是一声冷笑:“爱呈就呈,左不过就碗大个疤,我怕你?”


    琢玉剑横在了岑小眉的胸前:“少废话,进去?。”


    祁飞白没和?她多争执,他一个凡人,在修士面前哪有逞强的份。


    刀光剑影之间,她无端地想起?了她那叛离宗门的师父。


    她的剑法路数袭自?方絮,后来徐青翰也只不过是替她扳了扳细枝末节,更多的时候则是她对着方絮的剑谱自?行琢磨。


    蜃楼大阵之事被徐青翰一力瞒下,岑小眉一直不知方絮为何离开,往日教她剑术的那抹雪白身影却偏生烙在了她的心上。


    岑小眉初入无情道,满心的七情六欲还?没抹干净,便只能从剑术学起?。


    当日她再一次没站稳,和?琢玉剑一起?坐在了地上,瘪了瘪嘴就要?哭出来。


    泪珠子掉到了一只伸到她面前的手上。


    即使那只手早就沾满了看不见的血。


    岑小眉目瞪口呆地看了看泪珠,又?看了看方絮,心想:完了,师父不会?要?骂我吧。


    方絮只是无奈地捻了捻指尖,对她平静地说道:“执剑一事,但求问心无愧。”


    于是她问心无愧地挡在了祁飞白身前。


    剑招间处处都是方絮的影子。


    祁飞白终于将?匕首扔进了灵石堆里。


    襄平城里最?后一个傀儡的头?颅滚落,徐青翰的锦鞋浸满了血,似有所觉地低下头?。


    战鼓再次响彻襄平,断了胳膊的兵士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用仅存的一只手捡起?鼓锤,竭力敲上了鼓面。


    两股源源不断的灵力穿过媒介注入到大阵之中,遍布全城的符文逐渐显现,散发出了莹莹微光。


    阵启。


    雁归乡(十)


    足以席卷走满城病气的灵力劈头盖脸地掠过襄平城, 诡谲的雾气从五官里尖叫着?逸散出来,没等逃就被大阵一巴掌糊在了地底下再无声?息。


    战鼓震耳欲聋,重新站起来的士兵拿起了沉重的武器, 与涌入城门的北蒙人交锋。


    祁英抹了把脸上的血, 大喝道:“杀!”


    就在?这么个反攻的关头,徐青翰却摇摇欲坠地晃了晃, 一代神?兵不?退剑颇为委屈地被他当成了拐棍,支在?地上稳住身形。


    徐青翰和谁都没说——大阵里有他的一缕真元。


    真元和灵力不?一样?,灵力可以轻而?易举地补充回?来,而?真元则宛如话本里常说的心头血, 百十?年都不?一定能修出来一缕。


    徐青翰心道:有什么好说的?听?起来倒像他在?装可怜。


    他一介化神?剑修, 怎么能有这样?孱弱的时候?


    于是他矜傲地抬起头, 想给?易渡桥开个屏看看。


    易渡桥自然没有此等雅兴,她与嘎尔迪在?半空对峙,和缓地笑道:“还不?撤军吗?”


    嘎尔迪只觉她的语气耳熟, 仔细想想, 可不?正是模仿他的吗?


    先?被耍再被嘲讽,泥菩萨也要有几分怒气, 更何况是天生好斗的北蒙人。


    他忽然抬起双手, 底下看热闹的筑基修士像被扼住了喉咙一般, 双腿乱蹬地从地上被拔了起来,喉骨咔咔地响:“您……”


    嘎尔迪打?算让他死个明白, 施舍地说道:“如今战事败了, 你们这群废物回?去又有何用?不?如让我炼了傀儡,也算是将功赎罪。”


    易渡桥奇怪:“你这北蒙人不?讲道理, 明明是你没打?过我,如何能怪到他们的头上?”


    嘎尔迪:“……”


    他简直受够这个楚人了!


    欲盖弥彰的遮掩被易渡桥掀了个底朝天, 嘎尔迪的脸色红了又青,实在?好看不?到哪去,他怒吼一声?,几个筑基修士竟然被他当成了炮仗,往易渡桥的身上摔了过去。


    他丧心病狂地引爆了修士的内府!


    就算易渡桥再怎么厉害,归根到底也只是个元婴修士。一个筑基修士自爆内府她尚且能全身而?退,但五六个呢?


    穷途末路的嘎尔迪打?定了主意不?让她讨到好处,易渡桥退无可退,心道:下次可不?能这样?提人家的伤心事了。


    护体灵力转守为?攻,两相对撞,襄平城外的草皮硬生生地掀开了一片,城墙发出难以支撑的响声?,听?得人一阵牙酸。


    就在?这时,祁英被北蒙人团团围住。


    徐青翰飞身相救,易渡桥的嘱托他记得清楚,要他无论如何护好祁英的性命。


    灵力对撞的声?响传了过来,徐青翰刺出的剑尖不?由自主地顿了顿。


    在?那一瞬间,他在?私心与任务之间纠结了无数次,徐青翰一边害怕易渡桥会身陷危险,一边又担心若是祁英死了她会不?会记恨他。


    剑气挑开砍向祁英的弯刀,化神?期的剑修不?容小觑,祁英只觉眼前一花,方?才还活生生的北蒙人便已然成了满地的尸体。


    内府自爆的灵力被易渡桥尽数接下,她向后退了半步,唇角隐隐有了血迹。


    嘎尔迪张开嘴,一支小箭直奔易渡桥的喉咙而?去。


    徐青翰再要出手,已经来不?及了。


    他又晚了一步。


    他的心狂跳起来。徐青翰随心所欲了半生,从未有过如此惶恐的时候。他死死盯着?身陷危境的易渡桥,不?可置信地发现她竟然连丝毫向他求助的迹象也无。


    来襄平城……他真是自作?多情。


    电光石火间,一根人骨柴从芥子里冲了出来,没头没脑地把那破风而?来的小箭一下子卷了去,只闻昂然铮鸣,再寂静下来的时候,便见人骨柴乖巧地落在?了易渡桥的掌心。


    它上面多了道深深的裂痕,里面正好卡着?那支小箭。


    北蒙大势已去。


    修士的尸体化成了血雨,浇了北蒙将军满头满脸。


    他如梦初醒地瞪大了惊骇的双眼,用北蒙话喊道:“撤退!撤退!”


    北蒙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卷着?他家那个看上去快要气疯了的嘎尔迪,一路灰溜溜地滚回?了老家。


    襄平的守军埋了近六成,大多都被灵炮轰得只剩下了一滩肉泥,胳膊和腿到处乱飞,连个全尸都拼不?出来。最终祁英一声?令下,挖了个万人冢,勉强给?了为?国捐躯的将士们一个长眠之地。


    襄平城里百废待兴,城墙裂了好几处口子。托嘎尔迪的福,本就所剩无几的库房愈发雪上加霜,愁得祁英恨不?得钻进钱眼里住。


    而?易渡桥一众修士成了襄平的座上宾——宾至如归,先?是帮着?安抚百姓,再是掏出来了家底给?兵士疗伤,就算是徐青翰也体会到了手头紧的滋味。


    早知道修丹道了。


    几日后,来自北蒙王的求和书被使者捧着?送来了襄平城。


    城主府被灵炮炸没了一半,于是襄平城里还能说得上话的都聚在?了临时搭起来的军帐里,祁英坐在?主位,易渡桥等人依次下坐。


    使者毫不?心虚地行了个北蒙礼:“见过祁将军。”


    祁英淡淡道:“不?知使者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这就纯属明知故问?了,使者也是见过大场面的,笑道:“自然是为?了你我两国的交好之事,想来祁将军也十?分乐意吧?”


    祁飞白嘟囔道:“还交好……你们不?找事比什么都强。”


    岑小眉打?了一下他的手。


    祁飞白从善如流地闭嘴了。


    按理说此等盛况徐青翰势必要插两句嘴,可不?知为?何,他如今却仿佛在?出神?,连热闹都不?乐意看了。


    祁英装作?没听?见:“自然如此。”


    这些?场面话易渡桥懒得听?,反正此次和谈请她来是给?足了面子,这是楚国的家事,与她一介鬼修又有什么关系。


    于是祁将军与使者一来一回?,将太极打?得热火朝天,每一方?都在?力求给?自己再争些?好处。


    襄平要钱,要粮,要休养生息。


    北蒙要和谈,要地,要暗地里筹谋下一次攻城。


    一时间两相争执不?下,易渡桥默不?作?声?地搂了把北地的瓜子,磕得津津有味。


    岑小眉隔着?徐青翰向她伸出了手。


    易渡桥遂心领神?会,分了一把给?她。


    徐青翰:“……”


    他是死了还是怎么着?了,怎么没一个人惦记给?他!


    “且慢!”


    瓜子壳攒了一小堆,易渡桥磕得累了,便准备喝口茶歇歇。忽然,那京城来的使者闯了进来,手里沾了灰的圣旨挥得仿佛战旗,“圣旨到!”


    雁归乡(终)


    传令使气宇轩昂地走进军帐, 表情?傲然得仿佛有真龙护体,皇帝来这估计都不能有这般派头。


    圣旨一出,那些胆大包天的刁民不得吓破了胆?


    他心底冷冷地笑出了声?, 想他传令这么?多?年, 就还没见过敢公然把传令使扔在城墙上面不?管了的。


    简直是犯上作乱!


    结果?传令使万万想不?到,军帐里拢共就三个人跪下了。


    祁家父子忠君爱国跪得真情?实感, 北蒙使者为?了和谈不?得不?跪碎膝下黄金砖。


    至于剩下的……


    岑小眉不?得磕瓜子要领,专注地和硬壳搏斗,脸颊上的软肉鼓了几分,看样子恨不?得拿琢玉剑劈开试试。


    徐青翰依旧在出神, 一双眼睛漆黑如墨, 显然没把他这个传令使放在眼里。


    两相对比, 向他颔首便权当作行过礼的易渡桥都显得格外有礼貌起?来。


    传令使:“……”


    他没料到有修士竟敢不?给他面子,可楚国好像还真没有“修士必须跪皇帝”的规矩,万分糟心地展开圣旨, 读道:“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


    岑小眉摸了摸耳朵,吵得有点疼。


    “镇北大将军祁英放任邪修作乱, 以致殍尸遍野, 民不?聊生。”


    祁英的眼皮微微一颤。


    祁飞白怒火攻心, 差点没站起?来把传令使连着圣旨一起?丢出襄平,被祁英一把拽回来了。


    “今承天地之言, 顺民心所向, 命祁英卸去镇北大将军一职,即日?上京等候发落。钦此。”


    祁英低下头, 伸出手:“祁英接旨。”


    “接什么?旨,这分明是欲加之罪!”


    祁飞白的眼睛红了, 襄平的谋划他一概不?知,不?可置信地道,“要罚便把我一起?罚了,我倒要看看,天底下还有没有公道了!”


    传令使把圣旨放在祁英的手上,不?阴不?阳地瞥了他一眼:“既然如此,便请小将军随行。我不?过是个传话的,若有什么?话,便去陛下面前分辨去吧。”


    他转而对北蒙使者道,“祁英既已不?是镇北大将军,这和谈之事……”


    北蒙使者刚津津有味地看完大楚内斗,十分上道地回话:“我会?回禀王上,允我上京。”


    做完这一切,眼见这些不?把他当回事的刁民都哭丧着脸,传令使的鸡毛尾巴又立了起?来,看起?来像只得胜归来的斗鸡——养得格外富态的那种?,一甩头,走了。


    没人关注斗鸡去哪,北蒙使者被祁英礼貌地送了出去,等屋里就剩下自己人了,祁飞白劈手就要把圣旨抢过来撕了,被祁英一个眼神瞪了回来:“父亲!”


    祁英叹了口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道理?你应该懂了。”


    祁飞白猛地转过头:“可这分明就是场局,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看出来又能如何?他一介小小将军,楚帝连他是谁约摸都忘了,祁家军守了几代人的江山,难道他还能揭竿而起?吗?


    也不?怕半夜祖宗入梦给他两耳光。


    易渡桥把茶盏放下,问:“你们要上京?”


    祁英道:“是。”


    “就算是死路也要去吗?”


    她能明白祁家忠君报国的祖训,此时却没忍住,直白地继续道,“祁将军,你是个聪明人。我不?信你时至今日?才发觉被设了局。我只是想不?通,皇帝对你步步紧逼,为?何你还要为?他肝脑涂地。”


    从未有人与祁英如此坦然地说过话,他眉目间?的忧色却展开了些:“我不?是为?了陛下。”


    不?止是易渡桥,连祁飞白的脸上也露出了讶异之色。


    祁英坐在了主位上,越过军帐的帘幕,他看见了更多?、更远的东西。


    “此战告捷,北蒙至少三年内无力再犯。”


    他似乎是在给自己找些宽心的借口,低声?道,“襄平也要休养生息,我在这一日?,陛下便惦记着一日?,可襄平哪里还经得起?一次疫病的折腾?还不?如让他安下心,再过几个月,飞白该弱冠了。”


    说到这,他那副被风霜割过的面容柔和了下来,“有军中的将士帮衬着,我很放心。”


    岑小眉皱眉:“你没想过反吗?”


    这话是大忌,被人听到了起?码是个杀头之罪。


    祁英明显愣了愣,想起?来这是玄晖峰直系的修士,除了掌门也没人敢砍她的脑袋,遂解释道:“反了或许能保我一人之命,但若是天下大乱,死的人不?会?比襄平少。”


    将士,商人,农户,乃至于官员。


    哪个能逃出战事的洪流呢?


    祁飞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沉默了下来。


    满堂寂静,易渡桥却总觉得有点不?对,像少了些什么?东西似的。


    怀疑来得太?没缘由,她四下环顾,毫不?意外地被徐青翰的头冠晃了眼,这人今天又换了只新的,金底座上嵌着珍珠,价格昂贵得很是败家。


    易渡桥想通哪里不?对了。


    今日?的徐青翰竟然没说话。


    这事之奇怪不?亚于祁英即刻宣布他要造反,徐青翰是个仙鹤打鸣他都得探头去看一眼的主,今日?为?何如此沉默?


    不?容易渡桥多?想,沉墨印亮了起?来:“尊上,大阵已经完成,可要开山?”


    易渡桥:“瘟疫如何?”


    齐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一切安好,尊上放心。”


    “谈妙,你受伤了?”


    易渡桥当即把徐青翰抛之脑后,语气急促了些,“别?瞒我。”


    齐瑜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不?过筑基,布阵耗费了些精力也是常事,几块灵石就能补回来。你那边如何?”


    她下视内府,默默地把抽取真元之事瞒了下来,省得易渡桥担心。


    易渡桥“唔”了声?:“我可能要去次永安。”


    齐瑜点点头,才想起?来她看不?到:“庄子里我会?打理?好。有时间?你记得附下我的身……有个小姑娘要见你。”


    “还有襄平城,祁英答应让我收容难民了——等我回来给你涨月俸。”


    闻言,易渡桥有些意外,“谁?”


    齐瑜:“叫云云的,闹着说要见庄主。我确是应付不?来,还要劳动?尊上了。”


    “原来是她。”


    易渡桥垂下眼睫,“罢了,原是我对不?住她。”


    刘阿婆病得太?重,她无力回天。


    只是辜负了那个盼着她救回阿婆的小姑娘。


    她的手从沉墨印上撤开,便闻祁英道:“陛下之命耽误不?得,我与犬子明日?便启程上京。只是扰了诸位仙长的清净,若是愿意,可在襄平留上几日?,我麾下将领们定会?好好招待。”


    襄平城百废待兴,能招待什么??


    对上易渡桥似笑非笑的神情?,祁英仿佛也意识到了不?妥之处,感觉恩情?这辈子都不?一定能还上了。


    他略略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转移话题:“军中还有事情?要交代,祁英失陪。”


    见状,徐青翰旁若无人地站起?身,也跟着走了。


    岑小眉:“师叔?”


    徐青翰转瞬间?已经飘出了数丈远,厉声?道:“别?跟着!”


    他飞快地掠过了襄平城的上空,剑光划出了道惨白的虹光,冲出了几十里地却又愣愣地停了下来,几乎茫然地低下头,看向脚下绵延万里的关隘。


    徐青翰眨了眨眼,心想:去哪呢?


    他漆黑的瞳孔里依稀析出了血色,万人追捧的天等灵骨站不?稳似的晃了晃,直直从剑上掉了下去。


    徐青翰没挣扎,他像是陷入了一场无始无终的大梦中,任由自己从高空中摔落,耳畔的风声?呼呼作响,他向上缓缓伸出了手。


    他不?该有如此虚无的盼望,可希冀仿若藤蔓暗长,细细密密地攀附上整颗心脏。


    易渡桥会?不?会?……接住他?


    不?退剑陡然向下疾冲,险之又险地接住了它的主人,使其免于摔得筋骨尽碎的下场。


    金碧辉煌的发冠没受住颠簸,从徐青翰的头上掉了下去,磕在了石头上,用?来连珍珠的金线断了,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徐青翰仰躺在剑上,低低地笑了。


    怎么?会?有人来救他。


    一个长得与他一模一样的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徐青翰。


    “都说大乘以上一步一心魔,这是被我个区区化神遇上了。”


    徐青翰被炽烈的阳光晒得半眯着眼,笑出了声?,“幸甚至哉!”


    心魔微笑的弧度与他一模一样,森森道:“她可没追上来,失望吗?”


    徐青翰的指尖动?了动?,不?退剑安安稳稳地把他放在了地上,撤开来。


    他的一只手遮在了脸上:“我早知道她不?会?来。”


    要是还在蜃楼大阵里,他可能还不?信易渡桥会?舍得看他陷入险境。


    可战场上,他再次姗姗来迟,抓不?住易渡桥的感觉越来越明晰,甚至盖过了他那颗不?可一世?的少爷心。


    徐青翰一骨碌坐了起?来,心魔随之落地站在了他身前,非得碍他的眼不?可。


    徐青翰双腿交叠,嚷道:“反正我也只是喜欢当年那个世?子妃而已,我还不?信忘不?掉了!”


    心魔煞有介事地点头:“是啊。既然如此,我可不?应该在这。”


    要是徐青翰真能看开,心魔又是从哪里来的?


    徐青翰:“……”


    心魔说话都这么?阴阳怪气的吗!


    心魔直视着他的双眼:“我怎么?记得,我并非是在六十年前出现?的?”


    他生在襄平的战场上。


    当时徐青翰的真元亏空,心神激荡下被心魔寻到了可乘之机,就此扎根于内府之中。


    几日?以来,心魔无时无刻不?在徐青翰的耳边聒噪,他能撑着去军帐里听人说话已然不?易,自然没了看热闹的雅兴。


    徐青翰瞪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等心魔说话,他又反悔似的一拂袖子,“算了,你别?说了。”


    心魔才不?听他的,悠然自得地展开折扇:“心里的到底是世?子妃还是易渡桥,你不?清楚吗?”


    “你就算学?也学?不?出本世?子半分的风流倜傥。”


    当真是被惹急了,徐青翰甚至用?了凡间?的自称,“我喜欢她?那不?是自讨苦吃,我最多?就是想看看她变成了个什么?样!”


    心魔把扇子揣进了怀里,没说话,笑眯眯地盯着他看。


    徐青翰被盯得发毛,冷哼一声?:“别?白费力气了,我本来也没有飞升的宏图大志,就想在人间?多?玩几百年,你就算说出花来也没用?。”


    “是吗?”


    心魔来了兴趣,笑得愈发灿烂,嘴角扬得要到太?阳穴上,近乎有了狰狞的意味,“可是易渡桥已至元婴巅峰!等她修好道心,修为?一日?千里,你如何才能追得上她?”


    ——徐天贶,你还配得上她吗?


    徐青翰毫不?动?容:“我乃天等灵骨。”


    心魔:“生了心魔的天等灵骨。”


    修士不?怕苦不?怕累,就怕心魔。


    阻碍修行事小,大不?了再多?修炼几年也能勉强补上。可若是让心魔影响了心志,不?仅在大道上难以寸进,更容易修为?倒退,乃至于走火入魔。


    都说因果?报应,徐青翰当年错信人言,如今还真是应了那名叫易渡桥的情?劫。


    他抓了把凌乱的头发,双眼中血色愈甚,哑声?道:“滚。”


    心魔的脸忽然扭曲起?来,属于徐青翰的五官四处乱跑,看不?出个人样。徐青翰的十指紧扣,周身灵力被他强行收归内府,连带着心魔一起?搂了进去。


    刺耳的笑声?终于停了,徐青翰的手撑在了草地上,指甲里染了脏泥。


    他无比狼狈地蜷缩起?来,哇地吐出了口血。


    易渡桥揉了揉发痒的鼻尖,嘟囔道:“谁在惦记我。”


    不?过天底下记恨她的人太?多?,若是要挨个细究下来,易渡桥怕不?是要早早白了头。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把这事忽视了过去,回到了卧房,寻了个舒坦位置躺下,周身萦绕着不?易觉察的鬼气。


    沉墨印握在手里,她与齐瑜的神识霎时对调。


    云云被叫来了庄主府,她攥着只暖烘烘的酥饼,紧张地坐在小椅子上,连腿都不?敢晃了。


    齐管事说,等一下庄主便会?上身来见她,云云到底还是个没桌子腿高的小孩,核桃似的眼睛里难免染上些好奇,又不?敢造次,只能悄生地探头往齐瑜的方向瞧。


    可是齐管事已经写了好久的账本,庄主姐姐还没有来。


    酥饼慢慢地凉了下去,云云的心也仿佛被冻住了。


    她低下头,抽了抽鼻子,想哭。


    她一个人颠沛流离了好久好久,直到被刘阿婆捡到后,就变成了两个人一起?的颠沛流离。后来,她们来了断月山庄,云云这才知道“家”是个什么?滋味。


    家是一碗阿婆包的小馄饨。


    可是为?什么?又变成她一个人了呢?


    云云想不?明白,她咬了口酥饼,努力地想咽下去,却被噎得落下了金豆子。


    她在庄主姐姐面前总是哭。


    云云后悔地想,不?该这样的,谁会?喜欢哭哭啼啼的孩子呢?


    齐瑜手里的笔掉了。


    云云吓了一跳:“齐管事?”


    齐瑜的浑身好像僵了片刻,随即,她的眼睛一弯:“云云,你找我?”


    是易渡桥笑起?来的模样。


    云云:“庄主姐姐!”


    易渡桥先看见了她哭肿了的眼睛,无声?道:齐谈妙,你把人家小姑娘吓哭了?


    齐瑜藏在易渡桥的身体里:冤枉。尊上,这床还挺软的。


    易渡桥无言,只能对云云继续说道:“有什么?事吗?”


    云云把酥饼放下,刚想跑过去,发现?手上沾得尽是油光,有些羞怯地把手背到身后,道:“我是不?是见不?到阿婆了?”


    易渡桥沉默了下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想她易渡桥此生,对不?起?的唯有父母师长,如今竟还添了个小姑娘。


    半晌没有回应,云云仿佛明白了什么?,她呆呆地愣了一会?,泪珠子又要往下掉。


    她这次反应过来了,急忙拿手去抹,弄得满脸都是油花:“我知道的,婶、婶婶和我说,阿婆去了好远的地方,可我明白她死了……庄主姐姐,你也、没能救他,对吗?”


    易渡桥把云云抱了起?来,用?衣袖替她擦干净了脸。


    她道:“对不?起?。”


    云云怔住了。


    别?人都说庄主姐姐是个很厉害的鬼修,杀人不?眨眼的那种?,但是……但是庄主姐姐和她说了对不?起?。


    云云稚嫩的心里或许生出过怨怼之意,为?什么?偏偏死的是她的阿婆?为?什么?庄主姐姐食言了,没能救得了她?


    在一声?道歉里,这些都烟消云散了。


    她终究伏在了易渡桥的怀抱里,大哭起?来。


    别?人都说,云云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等到哭累了,她抽抽搭搭地抬起?头:“我把齐管事的裙子弄脏了。”


    “没关系。”


    易渡桥道,“她不?会?怪你的。”


    哭湿了的鬓发粘在了云云的小脸上,她犹豫了会?,问:“真的吗?”


    易渡桥耐心地把她的头发拨开:“真的。”


    近乎温柔的动?作好像给了她几分勇气,云云离开了易渡桥的怀里,噗通跪了下来。


    她大声?说道:“我想拜庄主姐姐为?师!”


    易渡桥:“……什么??”


    她愕然地与云云对上了目光,天可怜见,她自己的道都没修明白,还从未打过收徒的主意!


    今日?易渡桥做好了被兴师问罪的准备,连割发代首都想好了,哪想得到云云来了这一出。


    见易渡桥没有答应,云云的手又紧张地攥紧了,稚声?道:“我听到齐管事和人说过,这次的病是别?人做的,不?是老天爷要罚我们。”


    她想了想,又说,“你没救得了阿婆,可是你救了庄子里的其他人,不?要觉得我不?懂,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分明是如此郑重的氛围,易渡桥听她严肃地申明“已经不?是小孩”的时候,还是没忍住,低着头浅浅笑了笑。


    云云一头雾水:“庄主姐姐?”


    易渡桥轻咳了声?:“我在听,你继续说。”


    沉墨印另一端的齐瑜:尊上,你笑了。


    易渡桥:嘘。


    云云捏了捏手指:“所以我想变得像庄主姐姐一样厉害,以后就能保护其他人了。”


    这话好像触及了易渡桥心底最柔软的一根弦,她不?由自主地想,她建立断月山庄的初衷,大抵也只是想保护天下万姓而已。


    易渡桥轻声?道:“修炼之更多资源都在南极生物群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路很苦,很难。云云,这不?像吃酥饼那么?简单。你以后可能会?在大道上沉浮好多?的年岁,几十年,几百年,这样孤独的路只能你一个人走,没有任何人能帮你,你还愿意吗?”


    云云的脸色有点白,仍旧执拗地说道:“师父也不?能吗?”


    “不?能。”


    易渡桥摇了摇头,她想起?了山鬼,也想起?来了吴伯敬,“没人能陪你。”


    云云沉默了下来。


    就在易渡桥以为?她要放弃的时候,云云却蓦然抬头:“如果?我能救一个人,他的爹爹和娘亲,儿子和女儿,还有他的朋友们不?就会?不?孤独了吗?没有人陪我,但是有人陪着被我救下来的人,那我也不?会?孤独了。”


    易渡桥哑然。


    她收起?了对待稚童的态度,认真地打量着名唤云云的小姑娘。


    她竟然在和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辩法。


    或许人的成长当真不?分长幼。亲人的死亡仿若天堑,隔在了云云那本便不?算长的年岁之中,她被飞来的横祸推着往前走了一步。


    易渡桥想把她扶起?来,奈何云云坚定地不?愿起?身。


    她俯下身:“我修的不?是正统仙道,你要是跟着我,所有修士都会?指着你的鼻子大骂妖孽。苍枢山受万人敬仰,你若是想去,我……”


    她突然住了口。


    问天阁如今与皇室不?清不?楚,她把云云送到那里,当真安全吗?


    如果?连问天阁都不?再安全,楚国辽阔千万里,还有何处能让云云落脚。


    云云截口打断她:“我不?去别?的地方!”


    说完,她也觉得自己太?过没礼貌,又怯怯地垂首,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你救了好多?人,我想跟着你。”


    她不?知何为?正道,何为?邪修。


    她只是不?想再见到第二个没了阿婆的云云。


    那一双不?明黑白的眼睛虔诚地望着易渡桥,仿佛她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好半晌,菩萨沉眉低目地摸了把云云的头发,道:“齐管事会?引你练气。”


    易渡桥不?是菩萨,只是个天地不?容的山鬼。


    谁说山鬼的道就不?是道呢?


    齐瑜刚听完一番浅白的辩法,还在细细回味,便猝不?及防地被拉回了原身之中。


    齐瑜:“……”


    齐瑜:“尊上,你是不?是拿我当苦力用??”


    要记账还要带孩子,属下的命也是命!


    沉墨印里遥遥地传来一句:“库房里有本阵法图,我记得像是当年李轻舟大师留下来的……哎呀,你要不?要?”


    齐瑜一听李轻舟的名号,眼睛骤然亮了。


    什么?账本,什么?孩子,世?上就没什么?能难住她齐谈妙的。


    她当即十分痛快道:“多?谢尊上!”


    云云只见刚刚还生无可恋的齐管事顷刻间?抹了脸,把一块拳头大的地章塞了过来:“庄主回来之前,你定要引气入体。”


    云云懵懂地点头。


    看着兴致高昂的齐瑜,她好像明白什么?叫“修炼之路很苦,很难”了。


    祁家军帐里的灯火亮了一晚。


    边关苦寒的夜里,不?知有多?少难眠的人。


    易渡桥显然属于此列,她刚收了个小徒弟,奈何要先去趟永安,只能当了甩手掌柜。


    她把仙人灯里的下凡星换了颗,将屋子照得更亮些,皱着眉琢磨着祁英对她说的话。


    比起?徐青翰,祁英好像更信她些。


    祁英私下里与她讲了城主干过的那些破烂事,易渡桥猜都能猜出个大概,但祁英接下来的一句话却钉住了她的脚步。


    “城主死前和我说,那个人姓方。”


    易渡桥想起?了一个故人。


    会?是方絮做的吗?


    她侧过头,望着逐渐转明的天色。


    若是如此,那只把方絮救走的手又属于谁?


    手的主人和襄平城里的这些事,或许也有关系。


    他们好像想把这滩水搅浑。


    第二日?一早,易渡桥对祁英一行人道:“我要随你们上京。”


    那她就去源头看看,方絮等人究竟有何图谋。


    祁飞白:“你也要上京?”


    这话经不?起?推敲,易渡桥疑惑道:“还有谁?”


    祁飞白往旁边撤了一步,嘴快道:“小眉也要一起?去,我刚刚还担心就她一个女眷如何是好,这不?就解了燃眉之急了?”


    岑小眉见到易渡桥,并未像往常那般亲亲热热地挽过来,只难得地勾了唇角,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师叔传信说先回山上了,让我替他护送祁将军等人上京。”


    易渡桥差点被她的笑容刺伤。


    当初她一力支持岑小眉选她想走的道,当真是对的吗?


    那个爱笑,爱闹,爱躲懒的小姑娘如同黄粱一梦,消失在见道堂中了。


    于是她回之一笑:“有人同行,甚好。”


    祁家的车马十分低调,随行军众不?过二十来人。倒是北蒙使者的车队浩浩荡荡,把北蒙王的礼物圈在中央,以防危险。


    易渡桥骑在一匹生着雪白皮毛的骏马上,跟着车队向城门走去。


    想来是被马蹄声?吓着了,婴孩在襁褓里大哭起?来。


    顺着哭声?望过去,易渡桥觉得那母亲的模样有些眼熟。


    等到出了城,她方才恍然大悟。


    那是当日?抓住她脚踝,求易渡桥救救腹中孩子的女子。


    幸好。


    她此次未曾辱命。


    有情刀(一)


    月明星稀, 车轮碾过平坦的官道,在车屁股后面留下两道深重的辙痕。


    车队前方两骑并行,祁飞白?换下了沉重的战甲, 穿着身算不上名贵的靛蓝袍子, 有一搭没一搭地拽着缰绳。


    越往南走,卷来的风便越发热了起来。他抹了把汗, 苦中作乐地折下一片无辜的叶子,抵在唇前吹出曲北地的小调。


    小调吹得荒腔走板,风雨飘摇地化在了呜咽的山风里,听见的却没人?笑得出来了。


    岑小眉偏首看了他?一会, 低声唱了起来:“两青山, 升关口, 儿郎一去不回?头……”


    歌声尚未褪去少?女的清脆,一把本应哼唱江南小调的嗓子猝逢了北地的寒风,与叶笛映衬得格外凄清。


    像是在走一条早知结局的黄泉路。


    祁飞白?把叶子吐出来, 骑着马往她的方向再靠近了几?分, 惊奇道:“你会唱北边的歌?”


    “听军营里的将士唱过。”


    岑小眉想了想,又道, “给亡魂送行的时候。”


    祁飞白?有意绕过这种沉重的话题, 问道:“我?还没问过你呢, 你可有字?总不能天天都?叫你岑姑娘,听着多憋得慌。”


    岑小眉:“有。”


    半晌, 祁飞白?也没等?到?后话, 总觉得她在故意钓着他?玩,挠了挠头:“你怎么不说话了?”


    岑小眉理所当然地说道:“一物换一物, 得先告诉我?你的才算公平。”


    她疑惑地看见祁飞白?的耳根子突然红了,像是被踩中了尾巴, 一打缰绳,往前窜了好几?步。


    她问什么了?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祁飞白?不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他?总不能装哑巴,脸红脖子粗地憋出一句:“我?……”


    “你什么?”


    岑小眉缺了几?分七情,一时竟没拐过弯,棒槌似的道,“我?小字雪来,兄长说不衬我?,总是直接唤我?小眉。”


    她不大清楚为何?她的嘴这次比脑子快,与他?解释这些作甚,遂皱了皱眉,“不过是个名字的事,我?还能骗了你不成?”


    祁飞白?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哦……”


    接连被两个单音敷衍了过去,岑小眉才不惯着他?,骨子里的小姐气很合时宜地浮了上来,指尖往他?的脊梁骨上一戳。


    祁飞白?差点?没被她从马上戳摔了下去:“啊!”


    岑小眉面无表情道:“你就?会说一个字?”


    “当然不是。”


    祁飞白?下意识反驳,不知怎的,脸更红了,活像被人?从头到?尾地把衣裳扒了,“你戳我?干嘛?”


    岑小眉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你欠我?的东西记得还”。


    这下逃不过去了,祁飞白?不好离车队太远,遁地都?没处跑,几?乎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我?还没字呢!”


    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缘由,岑小眉看了看她的手,好像在无意之间戳痛了祁小将军十分要强的自尊心。


    于是她“善解人?意”地安慰道:“没弱冠就?能上阵杀敌,很厉害了。”


    祁飞白?看起来更想哭了。


    岑小眉挣扎地琢磨了会他?的神情,觉得还是安慰得不到?位,遂再补了句:“真的,我?哥刚入仙门的时候比你还大一岁,也没人?笑话他?啊。”


    闻言,祁飞白?想起来了当日岑小眉救他?的情形,艰难地把碎了一地的自尊心拣了起来,下巴搭在马鬃上边:“修士都?能移山填海,撒豆为兵吗?”


    “道不同,能做的事自然不一样。”


    岑小眉一本正经地解释,“徐师叔修的是剑道,所以?能杀掉那么多的鬼修。我?哥修的苍生道,整天在山里种花养草的,我?倒没见过他?杀生……他?们苍生道的道心奇怪得很,我?看不明白?。”


    祁飞白?追问:“那易庄主呢?”


    岑小眉握缰绳的手不由自主地一紧,旋即不甚自然地向他?一笑:“怎么不问我?的。”


    所幸祁飞白?没那么细致,看不出来她的异样,只当是她不乐意被人?冷落:“好吧,你修的什么道?”


    而岑小眉的答案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她的笑意收敛了些:“无情道。”


    祁飞白?:“啊?”


    无情道他?可再熟悉不过了,十本讲仙人?爱恋的话本里有九本都?修的无情道,他?最?初只感觉岑小眉不太近人?情,却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能和?无情道扯上关联。


    他?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了琢玉剑上:“我?还以?为你是修剑道的。”


    当日少?女挥出的剑光历历在目,岑小眉用看傻子的眼光瞥了眼他?:“无情是道心,与我?练剑并不相冲。”


    提到?这,她的话多了起来,眼里依稀有了光彩,“我?师父的剑道造诣非常,苍枢山上除了徐师叔怕是无人?能出其?右,比许多剑修都?厉害。”


    祁飞白?敏锐地抓住了漏洞:“掌门也比不过吗?”


    岑小眉迟疑片刻:“没人?见过掌门出手。”


    自从上任掌门陨落,李阅川继位以?来,他?从未出过手。


    又或许,见到?他?出手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祁飞白?没多想,又问:“那你师父是谁?”


    他?实在太会聊天了,岑小眉连编都?没来得及编出来,她把琢玉剑握得死紧的,试图在冰凉的剑柄里找出些青霜的余韵——方絮亲上宿火峰,为她的小徒弟铸了一把剑。


    铸造之时,琢玉里融了一片青霜的残刃。


    她道:“是一个……有好多秘密的人?。”


    她要握住这柄琢玉剑,去亲口问问方絮,到?底为何?离开宗门。


    为何?收她为徒,又弃她如?敝履。


    万里之外的青霜剑似乎感受到?了残刃那边传来的体温,剑铭亮起,方絮的指腹抚过剑身,剑刃割破了她的手,鲜血沿着剑铭流淌下来,凝成了一层雪霜。


    她身处在一方书房里,桌椅窗棂都?是近百年前的风格,檀木的桌角被岁月磨得圆润,沁出了光亮的油色。


    而软椅显然不是书房里该有的东西,突兀地扎在了桌后,里面陷进了个芝兰玉树的书生,白?净得像那种街坊大娘最?喜欢给自家姑娘想看的公子,托着腮笑眯眯道:“襄平之事,我?好失望啊。”


    方絮收剑入鞘,隐隐地与他?成了分庭抗礼之势:“没拦住徐天贶,看来你手下的人?当真是英才辈出。”


    书生没同她计较:“不过幸好陛下够不讲理,一道圣旨把祁英和?他?儿子都?请过来了,也算不错。”


    “北蒙和?谈之事,该怎么做你清楚。”


    方絮的手背在身后,伤口正在愈合,“你我?各取所需,莫要横生枝节。”


    窗外的枝叶窸窸窣窣地被吹起来,山雨欲来,书生道:“那是自然。”


    他?饶有兴趣地向前倾了几?分,“方姑娘,你知道除了祁家父子,还有谁来了永安吗?”


    方絮自称没有字,于是他?一直都?以?姑娘相称。方姑娘不明其?意,没接话。


    书生好整以?暇道:“我?听说,你那好徒弟岑小眉也在其?中。”


    背在身后的手陡然握紧了,方絮终于意识到?青霜剑为何?异动,她定定地与书生僵持了好一会,拂袖道:“与我?何?干。”


    官道上,岑小眉回?头确认马车无虞:“你对?修仙一道了解得不浅,怎么不去参加大选?”


    顿了顿,她想到?了什么。


    修士一般是不能上战场的。


    祁飞白?给出的答案与她所想的别无二致:“我?得守着祁家军嘛。”


    他?耸耸肩,看淡生死一样地说道,“老头子非得上京,总得让他?安心。”


    自从上了玄晖峰,已经很久没人?同她讲过这么多话了。


    她不知如?何?接话,祁飞白?道:“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


    岑小眉:“不觉得啊。”


    祁飞白?想强迫他?把祁英一事暂时放下,四处张望,认真道:“这一路上我?们都?没遇见山匪,还不够离奇?”


    他?所说的山匪与平常的山匪不同,官道上的货物常有民间修士护送,于是另一众致力于打家劫舍的邪修应运而生,常常埋伏在官道旁边,专门打劫他?们这等?有修士在其?中的“富贵货”。


    这一路上太过安宁,总不会是山匪们都?良心发现,改邪归正做好人?了吧?


    祁飞白?口中的山匪正抖着腿被倒吊在树上,两眼翻白?,看样子要被吓死了。


    “别尿出来,我?嫌脏。”


    夜色笼罩下,徐青翰腰间反着月光的玉佩格外显眼,不退剑沿着那山匪的喉咙划了圈,“砰。”


    山匪的脑袋滚到?了他?的同伴脚下。


    心魔站在他?的身后,笑道:“舒服了?”


    不退剑见了血,徐青翰近乎痴迷地盯着它看了半晌,陡然被心魔的话音惊醒。


    他?眼里的红光飞速消退,杀意被急促起伏的呼吸掩下,疲惫极了地一摆手:“都?快滚蛋……谁再敢扰她的清净,这就?是下场。”


    “她”是谁?


    眼见杀神吃错药了要放他?们走,山匪们哪还敢问,屁滚尿流地跑了。


    徐青翰靠着树干趺坐。


    他?借着月光把凌乱的鬓发整理好,镜子里他?的脸扭曲起来:“说是要回?问天阁,怎么还像只狗一样跟在易辜月的后面?”


    徐青翰闭上了眼睛,想不通世上为何?会有心魔这么折腾人?的玩意。


    他?竭力地不去想易渡桥,每见她一面,心魔便会凝实几?分。


    这不是好事。


    不知为什么,官道一带的灵力突然乱了方向。


    心魔:“你真不睁眼看看?”


    徐青翰的神识早就?更先一步探了出去,他?先看见了岑小眉,她亦是察觉到?了灵力剧变,狠狠一拉缰绳。


    骏马后仰,长嘶了声,岑小眉飞身往易渡桥的马车中掠去。


    今日不是易渡桥值夜,她进了马车内入定,一直没出来。


    车帘掀开后空无一人?。


    唯有一洞璀然流转的灵涡,正飞快地缩小,眼见只剩下了半人?高。


    岑小眉的余光里瞥见个身影,她以?为是祁飞白?,厉喝道:“别过来!”


    那人?没听她的,倾身扑进了灵涡之中。


    最?后的锦鞋也没入的刹那,灵涡缩成了一个小点?,继而消失无踪了。


    她简直一个头两个大,猝然听见了祁飞白?的声音:“雪来,出什么事了?”


    等?等?……


    岑小眉愣住了。


    如?果进去的不是祁飞白?,那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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