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投喂
“……宗主?”
在她这道轻轻的呼唤声中, 男人似乎并没有过多反应,但是她支在地上的手似乎被什么柔韧而冰凉的东西一圈圈紧紧缠上。
这种触感与往日祝烛星的腕足缠住她手腕的力道极像,却比祝烛星多出了几分如同抓住猎物般的果决和坚定。
她低下头一看, 男人脚下蔓延开的无数条黑色如水蛇般的腕足,已经将她的两只手都牢牢捆住, 而这些腕足还有继续朝她身上覆盖的趋势。
江载月的心往下一沉, 她可不敢赌这位宗主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到底能做出什么事。
言语没办法劝动他, 祝烛星也迟迟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下, 她唯一能动用的似乎也只有压箱底的杀手锏——扣或者加精神值。
如果是给男人加精神值, 鬼知道要加多少点,他才能神智清醒。
可如果是扣他的精神值,在他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反而可能让他进入更加敌我不分的发疯状态。
在这样两难的抉择之间,江载月突然感觉到一阵酸酸麻麻的触感, 从她自己的透明触手蔓延开来。
在她没有主动伸出触手的情况下, 那黑色腕足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抓住了她的透明触手。
更可怕的是,抓住她的触手后, 黑色腕足还轻轻揉捏摩挲地翻遍她的触手前后。
对于这幕场景, 江载月只能想到一个比喻, 像在给烤章鱼腿抹烧烤的调料。
而在抹完后,他还慢慢俯下身,面孔离她的触手越来越近。
江载月脑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这神经病不会要吃了她的道肢吧?
虽然一直以来她对这玩意儿都没有多少感情,可这也不代表她能眼睁睁看着别人生吃掉她身体的一部分啊!
这下她完全不再犹豫, 一狠心直接扣了他十五点精神值,付出的代价则是原本已经逐渐减弱了扣精神值后遗症的她自己,此刻都感觉到眼前再度出现了无数层模糊的重影与幻觉。
然而缠住她双手的黑色腕足,似乎没有受到半点影响,甚至没有半点颤动的迹象。
但是男人动了。
他抬头看向她,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如同深海中暗流涌动的低沉回响,苍白冰冷的俊美面容上,漆黑的眼眸透着一种江载月读不懂的专注。
他没有敌意。
明明完全没有听过这种声音,江载月却奇异地读懂了他声音中透露出来的信息。
难道现在的宗主还能够沟通?
江载月试图和他交流。
“宗主,您可以先放开我吗?”
然而这一次,他仿佛又听不懂她的话一样,不仅缠住她的腕足没有松开的迹象,目光还转向了另一边。
江载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如同无边无际汪洋的浆流,与之前相比似乎没有半点变化。
但是下一刻,金红灼目的岩浆海之中,陡然跃出了一条如同巨蟒般十数米长,鳞片炸开后的身体上无数蠕动伸缩的巨口裂缝,头部畸形森然的白骨交缠成密密麻麻雪白尖刺的怪物。
江载月的脑子空白了一瞬:虽然她知道这个世界的怪物长得都很不科学,但是这已经脱离了生物的范畴,完全是噩梦片段拼凑都长不出的抽象长相了吧!
庞然怪物的阴影笼罩冲击而下,宗主举起的,之前在她眼中十分恐怖,此刻与这头白骨海怪相比,简直微弱纤细得不起眼的黑色腕足,甚至可以称得上慢腾腾而毫无威胁力地朝海怪挥去。
其对比之惨烈,让江载月甚至忍不住下意识闭上眼。
柔软而严实的黑影陡然包裹着她的身体,空中传来格外刺耳的,如同巨大活物碰撞碎裂的恐怖声响。
漫天的血水溅射落下,江载月抬起眼,只来得及看到那条不久前扑腾而出的巨大怪物,此刻四分五裂的残破尸骨重新坠落回了火海之中,再也没有半点声息。
只有周围落下的腥热血水,才证明刚刚发生了什么。
看着宗主重新缩回的那条黑色腕足,江载月深刻地意识到了,宗主可能确实对她没有什么敌意,不然现在躺在海里的,应该是她自己了。
再看着仍然笼罩在自己身上,如同巨伞般帮她遮挡了刚刚血水洒下的无数条黑色腕足,她想要开口道谢,一条黑色腕足就举着一片还散发着滚烫气息的雪白肉片,递到了她的嘴边。
如果刚刚那怪物算鱼的话,这到底算是生鱼片,还是熟鱼肉?
江载月脑中出现了一个冷笑话。
虽然白骨海怪的样子很恐怖,但它身上掉下的这块肉散确实散发出让人食欲大开的焦香烤鱼气息,她原本紧绷的身体此时慢慢放松了下来,突然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饥饿。
但碍于这种怪物不在她的家常食谱上,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她还是准备找一个委婉的理由拒绝。
“多谢宗主,但是我现在还不太饿……”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从她袖袍里笔直探出的透明触手,就完全违背了她本人的意愿般,已经迫不及待地朝雪白肉片凑近,激动程度甚至比之前吃清心丹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载月气得很想当场骂上一句:这群狗玩意,她平时有饿着它们吗?
不过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她平时好像真的只把这些透明触手当成不属于身体的异物,努力压制住这些触须对于灵庄的肥料,祝烛星的清心丹这类古怪食物的进食需求……
没来得及再思索,雪白肉片就仿佛融化在了她的身体存在的另一个胃里,透明触须高兴得如同海草般飘荡着,江载月再一次感觉到了比吃下清心丹更强烈的,从身体到神魂都格外暖洋洋而充实的餍足感。
她的触须掏出了随身的铜镜,江载月低头一看,原本的精神值还是95,然而此刻,那吃了清心丹后多出的另一个数字1,变成了一个古怪的,格外模糊,有些看不清的数字。
搁这给她叠buff呢?
江载月不清楚这种变化到底是好是坏,她也不可能拿这事关自身的隐秘去询问别人,只能决定出去之后再多做尝试。
而当她回过神,看着面前黑色腕足又递出的怪物肉片时,她的眼角一抽,语气异常坚定道。
“宗主,我真的不能吃了!”
这一次,她的意志力坚定地控制着透明触须一点点退回袖袍中。
但是当黑色腕足松开手,雪白肉片掉落在她手上,再度散发出让她的每个细胞都为之垂涎的喷香气息时,她沉痛地下了决定:就吃最后一口。
袖袍里的透明触须欢欣鼓舞地伸出来,欢天喜地抱住了从天而降的食物,然后雪白肉片如同融化似地被透明触手吞进了她的身体中。
江载月感觉自己的身体更饱了一点,这种仿佛连神魂都浸润在温泉中的舒畅感,让她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原本后遗症极强的晕眩感,此刻又减轻了许多。
但与之而来的,是一种格外强烈的,几乎难以凭借意志力抵挡的沉重睡意。
不,她还不能睡,虽然宗主现在看起来确实没有要害她的意思,但是……
江载月的身体晃了晃,一股冰凉柔软的力道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脊背,她的耳边又响起了男人如海流般低沉而异常催眠的声音。
——巢,安全,睡。
…………
江载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庄长老灵庄的屋舍里。
她安稳地躺在床上,就连盖的被子的边边角角都被掖好,没有半点缝隙,完全看不出她之前被黑色腕足的主人困住动弹不得的痕迹。
江载月差点以为昨天经历的一切,都是她想象力过于丰富而做的一场噩梦。
然而日光照在她身上,看着从衣袍里伸出的,比之前长了又粗了一倍,快要赶上自己手臂长,两指宽的透明触手,江载月沉默了一下,她打开窗,让透明须须往天上努力摇动着。
雪白腕足垂落而下,祝烛星的声音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依然温柔平缓地问她。
“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江载月直接了当问道,“仙人,昨天是你把我送回来的吗?”
“是我。”
江载月顿了一下,还是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仙人,你知道宗主昨天给我吃的是什么吗?我吃了之后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反应?”
祝烛星耐心道,“只是鱼肉而已,和清心丹一样有着补神的功效。”
她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仙人,宗主他,也是和您一样修天道的修者吗?他为什么不会说话,是因为还没有完全清醒吗?为什么他要喂我吃鱼肉呢?”
祝烛星声音依然温柔缓慢地一个个回答着她的问题。
“他修的是天道,但也不是其他修者修的天道。”
“因为他遗忘了该如何开口,等过些日子,他的神智才会恢复一些。”
“他觉得你的神魂很虚弱,需要进补,才会喂你补物之肉。”
祝烛星每一个问题都回答得极其细致,就像他就是宗主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脑中一闪而过这个念头,她继续问道,“宗主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对她这么个天资平平的普通弟子又是投喂,又是帮她挡住血水,如果不是宗主的黑色腕足有些可怕,江载月简直要觉得这人是从天而降,怜悯众生的圣父了。
雪白腕足轻轻捏了捏江载月无意识戳着他的透明触手,宽容得如同握住了贪玩的想要引起他注意力的孩童的手。
“他可能觉得,你年岁太小,一个人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游荡着,你和他的道肢又这么相像,便将你当成了同族需要看护的孩子。”
原因这么简单?
江载月有些不敢相信。
但以这些时日来和祝烛星的相处,她隐约感觉到,或许这个离谱的答案,也是祝仙人如此照顾她的原因。
那也就是说,她或许真的可以靠自己的道肢,和宗主拉近关系,甚至能拜入宗主门下?
江载月慢慢举起自己透明的小触手,在暖煦的阳光下,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道肢如此亮丽动人。
但一想到长出一条这玩意的代价就是扣掉她一点精神健康值,她又恢复了冷静。
如果按照祝仙人所说,那么宗主现在对她的好,也就是她占了他一时神智不清醒的便宜。等到他恢复清醒,那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江载月思索片刻,很快下定了一个主意,她生疏的摇动着自己的触手,轻轻抱住又晃了晃雪白腕足,少女清丽柔白的面容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仙人,您下次什么时候再带我去找宗主呢?我想给宗主准备一点礼物。”
雪白腕足搭在她的手上,柔软无害得如同一大块冰凉水团。但一想到祝仙人轻而易举地杀死姬明乾法身的样子,江载月忍不住陷入了沉默。
这位祝仙人的腕足和宗主的腕足这么像,他们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
祝烛星温柔的声音将她从思索中唤醒,“什么礼物?”
江载月反客为主地热情问道,“仙人,您知道宗主喜欢什么吗?”
然而雪白腕足的主人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方才缓慢地答道。
“我不知道。”
江载月也没有失望,看向窗外的杂草地,她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念头。
既然现在的宗主神志不清醒,那么把他当成一个几岁的小孩来哄,最低成本,又最简单的刷好感方式,也只有就地取材了。
不过以防万一,江载月还是谨慎地问道。
“那么您知道现在的宗主讨厌什么?或者是有什么不能触碰的禁忌吗?”
这一次,祝烛星倒是给出了一个有些参考性的回答。
“现在的他,不喜欢,有人破坏他的巢穴。”
妥了!
她绝对不会踏进宗主的巢穴半步,但是她可以锦上添花,给宗主送一点布置巢穴的纪念品啊。
江载月眼前一亮,她走出房间,正准备原地采集些组装成“礼物”的原料。
然而头顶一道阴影投下,蹲在草地间的江载月抬起头,对上庄师叔的死亡视线。
江载月这才想起,庄师叔的灵田里,似乎有那么一条不得随意触碰灵植的规矩,她现在采的杂草,算不算是违反了宗门规定?
庄曲霄陡然冷冰冰开口。
“你负责的灵田,不在此地。”
江载月条件反射地看了看头顶明晃晃的大太阳,方才敢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师叔,不好意思,我刚睡醒,脑子可能有点糊涂了。”
庄长老没有再指责她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江载月感觉庄长老脸上原本冷硬的线条有些许和缓的痕迹。
“罢了,你受了惊,多休息一日也无妨。”
“我听常足说,你问了他有关弟子拜师之事。若是你能再撑过半月,我可以破例收你为真传弟子。”
江载月还没来得及欣喜,自己突然被一块从天而降的馅饼砸中,就听见庄师叔继续说道。
“只是灵庄中呆得久了,有些凶险之地,即便是守了宗规,也不一定能保你无恙。我还是昨日那句话,你的灵台清明,可以在弟子居中多留几年,实在不必急于拜师。”
江载月有点懵,不是,她想拜的是宗主,和袁师兄的交谈中也没提过庄长老啊?
难道是袁师兄把昨日的话传岔了?
昨夜在灵田里留下的心理阴影,让江载月还是没敢直接应下庄长老的邀请。
“长老,其实昨日我问袁师兄的,是与宗……”
然而宗主两字还没有说完,庄长老的脸色就陡然冷了下来。
“宗主身侧,是比我的灵庄还要凶险百倍千倍的邪祟之地,而连我都不敢直接窥视宗主的真颜。以后凡是与宗主有关的大不敬之言,你都不要再提,记住了吗?”
看着庄长老的严肃神色,江载月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道。
神志清醒时的宗主,有这么危险吗?他明明还热情分享了一块海怪肉给她呢。
而且宗主的脸,她仔细看了,除了悦目得让人有点震撼以外,也没有什么不对劲之处啊。
江载月心里嘀咕着,表面老老实实地答应下来。
“师叔,我记得了。”
不过记得是一回事,有祝仙人帮忙,她放着通天坦途不走,走庄长老这条一看就格外凶险的小路,那才是路走窄了。
见她如此乖顺的模样,庄长老微微点了点头,留下一颗五行三通树的红色果实,嘱咐她好好休息,接着便离开了。
江载月还在沉思之中,袁常足不知从哪处突然蹦了出来。
“师妹,师叔,竟然,竟然把一颗五行三通果送给了你?!”
像做完了一通美容拉皮加抽脂刚回来的袁常足,身形瘦了一大圈,就连原本松松垮垮的面皮似乎也恢复正常,显现了原本还算英俊,只是有点流里流气的相貌。
他痛心疾首地捶着自己的胸膛,一副像是亏了全副身家的样子。
江载月疑惑地看向袁常足,“师兄,你的身体……?”
“我好不容易攒下的肉在灵池里泡了一圈,就全没了,现在终于养回来了一点,”袁常足痛心疾首得像是损失了大半身家,他不愿再谈此事,激动地开口说道,“师妹,你知道一颗五行三通果价值多少吗?我拜入师尊门下,这些年得来的月俸,都买不起一颗完整的五行三通果!这可是能治异魔,保灵台清明的仙果啊!莫非你是师尊准备收下的亲传弟子?”
江载月也没想到这小小一颗果实的价值竟然这么大,那么药效比一颗五行三通果强得多的清心丹,还有那比清心丹更补益的海怪肉……
她问出了心间的疑惑,“袁师兄,庄长老为何将如此珍贵的五行三通果给了我?”
袁常足顿了顿,有几分感慨,却也忍不住多了几分敬佩地看向她。
“师尊如此看重师妹,一来应该是因为师妹昨晚始终能保持灵台清明,不受魔植蛊惑,也没有被异魔侵染,二来应该是赞赏师妹向道之心,实在坚决。昨夜的那一遭魔植爆发,连我都中了招,除了师妹,其他人都被吓得魂飞魄散,如今都被送回了弟子居。师妹竟然还愿意留下,继续看护灵田……”
江载月终于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里。
“我睡了一天?把回弟子居的时间也睡过去了?”
袁常足和她面面相觑,过了片刻,才终于消化了,她不是不想回弟子居,而是睡过了头的事实。
他违心地安慰道,“师妹,这也是……因祸得福啊!师尊看重你,说不定熬过了这两月,真就准备了收你为真传弟子,到时说不定我就要喊师妹一声师姐了。”
袁常足的脸上戴上了笑容,江载月却没有和他开玩笑的闲心。
“师兄,庄师叔是不是说,会把任务完成的奖赏提前全部结清,师兄可以现在把灵石给我,再送我回去吗?”
袁常足这回可急了,“师妹,你要想清楚啊。师尊如此看重你,你若是现在走了,就错失了千载难逢的拜师良机。”
想到了他们之前谈论的拜师人选,袁常足的面色一变,瞪大着眼睛告诫道。
“师妹,我之前和你说的——”他压低声音道,“拜师宗主之事,你可千万不要当真啊!”
“我回去打探了一番,才知道——宗主如今,已经不是和我们修同道的人修了。”
袁常足眉间的皱纹快要凝成一个“川”字,他用着恫吓般的语气,一字一句沉声道。
“宗主现在,修的可是天道。”
江载月沉默了一下,就这?
如果不是怕说出来会被打死,她也很想告诉袁常足,她现在修的,估计,大概,可能就是袁常足口中的天道。
而且她真心觉得她长出来的透明触手,看上去比袁常足皮肉分离的神魂,还有庄长老夜晚稻草人般的存在,看着正常多了。
“师兄,我意已决,您还是送我回去吧。”
袁常足又劝说了几番,见江载月的态度实在坚决,他也只能长吁短叹了几声,就像是错失良机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不过他还是尽职尽责地给她包好了任务报酬的一大袋灵石,提出将她送了回去。
一路上,袁常足喋喋不休,即便是到了弟子居,远远看见她洞府的地方停下,也还是没有放弃将她劝说回去的动作。
江载月呆在袁常足类似于庄长老缩小版的绿叶行舟上,一路上行舟摇摇晃晃的,愣是被颠出了一种海上晕船的恍惚感觉。
而当她回到自己的屋舍门前,看到两道门神般堵着她门口的人影时,江载月差点以为自己回错了房子。
“江姑娘,许久不见。”
额头上墨黑如蛇般的家纹比初见时消淡了几分,身形依然高大笔直如松的男人低下头,郑重地向她打了一个招呼。
江载月从脑海中飞快找出了与这人有关的记忆。
这位不就是她在法剑门里救过,还给了她冰魄针的五三哥吗?
不对,现在不能喊他五三哥了,佘临青的精神值都涨到六十了。
不过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她心中陡然生出了几分警惕。
这人特意在她家门口蹲等她,不会是为了要回给出去的冰魄针,或者是向她索要与“心医”有关的传承吧。
江载月脑子飞快转动着,恰当表现出几分适当的欣喜与惊讶。
“佘公子,你的……”
察觉到佘临青身旁另一人的存在,江载月话头一转,“旧疾可是好转了?为何会来此地?”
佘临青点了点头,冷若冰霜的面容没有泄露出过多变化之色。
“我的旧疾,虽有好转,却无法根治,家中长辈让我拜入宗门后,再去寻一位与我有相似旧疾的族兄,我打听到了族兄的屋舍可能在这附近,便想来此地查看。”
江载月听着佘临青说话,感觉到投注在她身上的另一道目光如实质般让人难以忽视,她的目光忍不住投到佘临青不远处的另一人身上。
“不知这位是——?”
白衣青年一眼看去不算太过瞩目,但他的面容如玉石般温润生光,未语先带三分笑,让人一见便忍不住生出亲近之感。
他笑吟吟地站在佘临青身后,原本的存在感不算太强烈,但一旦被注视到了就很难被忽略。
“薛寒璧,我与佘兄同道而行,故来凑个热闹。江姑娘不会介怀吧?”
青年的声音清雅中正,是很难让人生出恶感的类型。
但是江载月发现,她看不到这人的精神值。
仅凭这一点,就足够她在心里默默拉响警报。
偏偏佘临青还认真介绍道,“此次入宗,薛道友也帮了我不少忙。他是世家出身,也有与我相似的旧疾,不知江姑娘能否帮忙看看他的病症?”
薛寒璧微微挑眉,“哦,江姑娘还会看病?”
佘临青一板一眼解释道,“江姑娘,便是我之前说的,在法剑门里救了我的……”
江载月心中陡然吸了一口凉气,佘临青的嘴莫非是个漏勺?什么都能和别人透露?再说下去她之前编的心医的谎,可就要在更多人面前圆了。
眼见连袁常足都忍不住驻足倾听,江载月当机立断道。
“佘公子,这等要紧之事还是改日再叙吧。我刚从庄长老的灵庄回返,精力还有些不济,不方便待客。”
说完,她转头对袁常足道,“袁师兄,今日多谢你送我回来。如果没什么要事,你就先回去吧。”
支走袁师兄后,她想关门回府,薛寒璧站在门边,却不紧不慢地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乌檀匣盒,放到了她的面前。
“我准备了一点薄礼,不成心意,还请江姑娘收下。”
她是会被区区薄礼收买的人吗?
江载月心底冷笑一声,她的眼神没有动摇,即便是看着这位薛公子的手即将被门夹上,也没有半点停手的迹象。
薛寒璧仿佛体力不支般地晃了晃手上的匣盒,匣盒里隐约发出清脆的,仿佛玻璃珠子撞响的声音。
等等,这个声音……江载月陡然想到了她不久前在井下得到的那几颗灵晶珠子,她藏到现在都不舍得动用。
这里面装的不会是……?
江载月关门的动作猛然止住,原本冷得像杀了十几年鱼的心脏,顿时多出了几分医者仁心般的担忧。
没有显示出精神值的,就一定是坏人吗?
有没有可能是主动送上门来,偶然精神不适的财神爷呢?
如果加一点精神值,就能换一颗灵晶珠子,江载月低下头,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这位送上门来的冤大头薅……不是,财神治到破产。
“罢了,看在薛公子如此诚心的份上,”江载月丝滑地将匣盒收到了手中,凭借感觉掂了掂,确定其中起码有十颗灵晶珠子的重量后,她朝薛寒璧露出一个格外真心实意的柔和笑容,“请进府一叙吧。”
薛寒璧垂着长睫,目光微不可觉地在少女清丽欣悦的面容上顿了顿,很快恢复笑意吟吟的姿态道。
“多谢江姑娘。”
佘临青也想跟着进来,然而这一次江载月意志坚定地守住了门。
“佘公子,我精力不济,此次就只能招待薛公子一位来客了。佘公子若无要事,也就先回府吧。”
考虑到这位佘公子是个守不住秘密的大嘴巴,最要紧的是还不懂交钱进门的道理,江载月实在不想和他以后再有不必要的牵扯。
嘴上客套着,江载月这次真的打算毫不客气地关紧屋门。
然而或许是从薛寒璧身上得到了启发,一枚玉佩险而又险地出现在了即将关紧的门前。
“江姑娘,这是我们佘家的玉印凭证……”
看着这眼熟的玉佩,江载月眼皮跳了一下,她真诚地仰头问道。
“佘公子,请问佘家是开玉石铺子的吗?”
她怀疑他们家玉印凭证该不会是批发生产,人手一袋的吧,上一次佘临青给她的玉印凭证,她都还没来得及用出去呢。
身形高大的男人,冷漠深黑的眉眼中略微透出些许窘迫意味,他努力按住即将关紧屋门,认真解释道。
“这玉印凭证,若是交到佘家,可以换取佘家相助……”
这句话听着好像也有点耳熟。
江载月一脸冷漠,她现在快要确信佘家是有去无回的龙潭虎穴了,不然不会只画大饼而不给一点实质性的宝物。
“……你可以把这玉印当成修炼用的灵晶,玉印内的灵气也抵得上数十颗灵晶。”
“佘公子,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人品,”江载月认真地举起玉印,诚恳问道,“只是不知道这玉印要怎么用?我好像没有感觉到它里面的灵气。”
佘临青刚想开口,薛寒璧站在少女身后,自然无比地同样伸手按住那枚玉印,如同与她熟识多年般自然开口道。
“玉印上有封印灵气,不使其外泄的阵法,江姑娘只需要将灵气灌入玉印的此处符文中,便能汲取到其中的灵气。”
薛寒璧的姿态落落大方,即便他站在江载月身后不远处,与少女捏着同一枚玉印,也不会让人觉得如何冒犯。
然而佘临青此刻却莫名感觉,薛道友与江姑娘交谈的口吻,实在是过于熟稔,而且两人此刻的姿态,近得让他有些觉得,自己仿佛才是三人中后来的那一方。
“没想到薛道友对阵法一道也有如此造诣。”
或许那只是他的一时错觉。
佘临青没有多想,他赞叹着薛寒璧的博识多才,却发现薛道友听到这句话并不如何高兴,反而完全无视了他的话,关心地看向陡然缩回手的江载月。
“江姑娘,你怎么了?”
江载月只是被阵法这两个字勾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虽然薛寒璧无论是样貌还是行事上,都与姬明乾没有一星半点的相似之处,但是过去十数年在姬明乾身边的惨痛经历,还是让她对擅长阵法一道的男人生出了一点不好的刻板印象。
尤其她还看不见薛寒璧的精神健康值,这更加像是在身边埋下了一颗不知道是否会爆炸的地雷。
“没事,我只是想起一位也擅长阵法的故人。”
薛寒璧像是被她的话勾起了兴趣,“不知那人身在何处?江姑娘可否为我引荐?”
江载月沉默了一下,发自真心劝导薛寒璧道。
“不了,那人脑中有疾,薛公子还是不要认识比较好。遇到那种行事奇怪的人,薛公子要记得跑为上策,这样才不会被奇奇怪怪的人缠上。”
薛寒璧轻笑了一声,恍若簌簌梨花随风晃动。
“我知晓了,多谢江姑娘指点。”
佘临青纳闷地问道,“那人也有如我们一般的旧疾吗?”
江载月转头道,“佘公子还是不要再多问了,那人是脑疾。对了,我是心医之事,还请两位替我保密,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
她实在是怕了佘临青的大嘴巴,丑话也只能说在前头。
“我的术法无法长久施用,也只能解一时之症。若两位之后心疾复发,也请不要怪罪于我。”
薛寒璧点头应道,“这是自然。”
第25章 礼物
感觉薛寒璧比佘临青上道得多, 精神值加点的时候,江载月豪爽地给他加了三点,比给佘临青的两点还多一点。
而代价也就是她的精神值暂时下降了十点, 不过如今这种下降幅度已经不会让她再出现过于严重的眩晕与重影幻觉。
只是薛寒璧还是敏锐发现了,她的脸色比之前变得苍白了一点。
“江姑娘, 你没事吧?”
江载月只是觉得有点累, 不过这点累和到手的灵晶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没事, 只是心力暂时有点耗尽,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薛公子有觉得身体比之前舒服一些吗?”
薛寒璧点了点头, 含笑看向她,“多谢江姑娘,我确实觉得,比之前舒服了些。不知我何时可以再来问诊?”
江载月也不奇怪薛寒璧会这么问,毕竟给精神值加点虽然只是一时奏效, 但被害妄想症如姬明乾都无法抗拒治病的诱惑, 寻常病人自然是想要继续“治疗”的。
一想到那些亮晶晶的灵晶珠子,她快到嘴边的拖延之语言立刻变成,“两日之后吧。”
薛寒璧顿了顿, 笑着问道, “江姑娘如果不介意, 我可否与你做个邻居?”
江载月有点迟疑,“我附近似乎没有什么屋舍。”
“无妨,我听闻弟子居中,可以自行搭建新的房屋,我想在江姑娘隔壁建一座屋舍, 再种些粮食,喂些鸡鸭。我平日的厨艺不错,江姑娘也可以来我的屋舍中做客。”
这是不仅给她诊费,还邀请她过去蹭饭的意思?
面对这么诚意满满的邻居,江载月简直觉得拒绝都是一种犯罪,她一口答应下来,“好。等薛公子建好新居,我一定登门拜访。”
佘临青看着相谈甚欢的两人,也接了一句,“那我也在江姑娘隔壁建座房子?”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说出这句话后,佘临青莫名觉得身上泛出些许寒意。
然而江载月与薛寒璧都笑吟吟地看着他,江载月应道,“好啊。不过我有时候可能不在府中,佘公子若是要寻我,记得提前打声招呼。”
薛寒璧点了点头,“佘兄来寻江姑娘的时候,我也来凑个热闹,江姑娘不介意吧?”
江载月满口答应下来,接着终于能把这两人从她家里送走了。
接下来的两天,方师兄没有回来,她把宗规背了几遍,又尝试着自行修炼,从灵晶中汲取灵气。
只是灵晶中的灵气虽然充盈,但她感觉自己的经脉就像个千疮百孔的水桶,能留在身体里的灵气十不存一,修炼的进度如同蚁爬。
而且她又生出了一条透明小触手,精神值也成功地从95(?),变到了94(7)。
吃完海怪鱼肉后,她额外增长的6点精神值,似乎不能抵扣长出触手要扣除的精神健康值。
确定了这一点后,江载月的心情又沉重了些,但她没有放下心中的计划,除了在努力试验新体系的精神值的效果外,她还在努力准备给宗主的“礼物”。
或许是见她待在屋子里的时间太久,两日都没有等来江载月呼唤的雪白腕足慢慢敲了敲窗户,祝烛星的声音温柔缓慢响起。
“遇到了什么难题吗?”
江载月抬起头,她兴奋地向祝烛星示意了她手中的草编小鸟。
“仙人,快帮我看看。您觉得我送的这个礼物,宗主会不会喜欢?”
而除了草编的小鸟外,江载月的桌上还摆着各式各样的草编小昆虫,草编垫子。
雪白腕足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只草编小鸟,动作轻柔得如同生怕弄破了它。
“很好看。”
它似乎顿了顿,“……宗主,会喜欢的。你这两天都在忙于准备礼物吗?”
那倒没有,她就是无聊的时候采点草叶,思考自己精神值的时候,顺便编点小玩意打发时间。
然而看着雪白腕足久久捧着那只简陋的草编小鸟,爱不释手的样子,江载月嘴边的实话一转,她可怜巴巴地伸出自己毫无损伤的手,熟练无比地卖惨道。
“是啊仙人,我光是想着编什么样的礼物,就想破了脑袋。还有,你看我的手,都被草叶磨红了。”
少女柔软粉润的指腹沾着点草泥的灰迹,祝烛星记得她雪白洁净的手,轻轻握住他道肢时的温暖触感。
雪白腕足缓慢贴上江载月的手心,它轻轻一碰,那些碍眼的泥灰就消失不见。
但还是担心碰疼她,它只能轻柔地用灵气润泽她手心的肌肤。
“还疼吗?”
江载月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快速无比地单手打结,手指转动的速度快要现出重影。
“不疼啦!”
“对了,仙人,这只草编小鸟送给你,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
她伸出另一只手,示意她刚刚急中生智编好的另一个礼物。
“铛铛铛铛,仙人你看,这个像不像你?”
然而看到自己手中皱巴巴的草叶,还有那在顶部打的粗糙无比的结,饶是心理素质强大如江载月,都忍不住感到了一刻心虚。
不是,现在说她拿错了礼物,还来得及吗?
然而雪白腕足更加小心翼翼地接过她手中那个简陋的“草编章鱼”,祝烛星一向温柔无波的语气中,也忍不住出现了些波动。
“这是,给我准备的礼物吗?”
仿佛是担心江载月想要收回,捧着“草编章鱼”的那条雪白腕足飞快从窗里缩回了天上,另一条腕足还在轻轻揉着她的手心,祝烛星郑重承诺道。
“我会小心保管,不让任何人伤害到它的。”
“谢谢你,这是我诞生以来,第一次收到礼物。”
啊这……
江载月突然觉得她快要消失的良心突然痛了一下。
这么欺负一个傻……仙人好吗?
“仙人,我现在想想,觉得刚刚那个编得还不太完美,要不然你先拿回来,等我编一个更好的再送给你?”
然而一向好说话的祝仙人,这一次却没有顺从她的意思。
“它已经很漂亮了,我很喜欢。”
没办法了,江载月只能动用自己的必杀技。
她生疏地控制着自己的透明小触手,抱住雪白腕足轻轻摇了摇。
“仙人,我想给你一个更好看的礼物嘛。刚刚那个不算!它远远没有展示出我的草编高超水平。你拿回来,我下次给你一个更好的。明天!我明天就给你一个更好的礼物,你把刚刚那个还回来好不好?”
雪白腕足慢慢摸了摸她闹腾的透明小触手,温柔沉缓的声音中带上了一点笑意。
“你明天送给我的礼物,我也会收下来好好保管。但是今天你送的礼物,也是我的了,我不能给你。”
话已至此,江载月也能感觉到祝烛星话语中不容动摇的决心,她深吸一口气,决定还是将给祝仙人认真编一个草编这件事认真提上日程。
“我知道了,仙人。你就等着看我明天送出的礼物吧。”
又一条雪白腕足轻轻握住了她疯狂摇动的小触手,祝烛星温柔缓慢道。
“好,我拭目以待。”
屋外陡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江载月陡然想起,薛寒璧和佘临青约好了今天过来“复诊”的事情。
她打开门,薛寒璧提着食盒,身姿如竹,朝她露出清雅平和的笑容。
“我多带了一份膳食,江姑娘愿意和我一起用膳吗?”
江载月的鼻子格外灵敏地闻到了从食盒内透出的鸡汤香味。
虽然辟谷丹让她饿不了肚子,但是谁能拒绝一碗鲜美的鸡汤呢?
“好啊。”
看到了薛寒璧身边的佘临青,江载月顺嘴问一句
“佘公子也要留下来一起用膳吗?”
面对这种常人都会拒绝的客套话,佘临青沉吟了一下,冷漠沉黑的眉眼自然地朝她点了点头。
“嗯。”
薛寒璧陡然转过身,笑着道,“佘兄,我此次带来的午饭不够三人一起用。不过我的灶台上还温了一份晚饭,若是佘兄想要……”
佘临青果断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我知道了,我带过来和你们一起吃。”
看着佘临青离开的背影,江载月和薛寒璧都一时默然。
江载月想,算了,她不怪佘临青嘴巴是个管不住秘密的漏勺了,毕竟他脑子看上去也不太能理解人话的样子。
最后还是江载月出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寂静。
“薛公子,来,进屋吧。”
她感觉佘临青做得出吃不饱和她抢食的事情,所以她得先下手为强,保住自己的那份饭。
而来到屋中,薛寒璧看到了她桌上散乱的草叶与草编,他的神情略有些诧异。
“江姑娘喜欢编这些小玩意吗?”
江载月整理着桌上的草编,准备都移到自己的柜子里。
“不是喜欢,只是准备编一些礼物给朋友。”
薛寒璧放下手中的食盒,自然不过地拿起一只草编蚂蚱,笑着开口问道。
“不知薛某可有幸成为江姑娘朋友的一员?”
看着薛寒璧脸上清雅自矜的笑容,江载月顿了顿,感觉这位薛公子似乎误会了什么。
然而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条雪白腕足陡然从薛寒璧的额中贯穿而出!
第26章 发作
薛寒璧脸上的神情陡然凝固, 仿佛在瞬间被抽走了所有意识,他的身体昏然倒地。
江载月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疑似凶案现场的一幕。
不是,祝仙人这是把薛寒璧杀了, 还是当着她的面,在她屋子里杀的?
他干这种事的时候, 就不能稍微背着点人吗?
江载月有点怀疑自己可能成为下个受害者, 但看着屋中涌进的,已经把门窗堵得严严实实的十几条雪白腕足, 她只能艰难地开口道。
“仙人,您在做什么?”
穿过他头颅的雪白腕足慢吞吞抽走, 祝烛星温柔缓慢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些疑惑。
“他是人?”
江载月突然想起薛寒璧身上没有精神值的事情, 她精神一振,连忙问道,“仙人,难道这人是混进宗内的异族?”
然而祝烛星迟疑了片刻,方才回答了她的问题。
“他, 好像是个正常的人族。我刚才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还以为他的异魔已经失控,彻底取代了他。”
江载月沉默地看向雪白腕足,过了一会儿才谨慎地问道。
“……所以, 您是误杀了他吗?”
祝烛星的声音仍然平稳和缓道。
“他没有死, 只是神魂受创, 可能需要休养些时日。”
他顿了顿,接着道,“虽然他现在没有异样,但是,你要小心些, 不要太靠近他。”
江载月认真地点了点头。
如果薛寒璧之前没有展现出他多“财”多艺和善于下厨的实力,仅凭这人没有精神值这一点,就足够她下定远离他的决心了。
现在多了祝烛星的警告,即便她再如何不舍得薛寒璧的灵晶和厨艺,她也不会和这人再有过多来往。
“我知道了,仙人。”
可是下一个难题紧跟而来——
“仙人,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我该怎么和他解释,他突然晕过去的原因?”
祝烛星显然没有现身解释的打算,他似乎也不在意薛寒璧这样一个新入宗弟子可能产生的疑惑。
“不必解释,他入了观星宗,就自然有这样的准备。”
什么准备?随时会神魂受创,晕过去的准备吗?
江载月好像有一点理解了观星宗在外界,以及这栋屋子原主心中的魔宗凶名从何而来。
同时她在心中也不由对祝烛星提高了警惕。
虽然祝仙人在她面前确实是一副有求必应,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好说话的样子,但她可不能因为这一点,就真的把祝仙人当成是温柔无害的大好人啊。
想想自己越长越多的透明道肢,江载月陷入了沉默。
屋内的寂静持续了片刻后,陡然被佘临青的声音打破。
“薛道友这是怎么了?”
江载月这才想起,薛寒璧还倒在地上呢。
她只能一边和佘临青一起将晕倒的薛寒璧搀扶到附近的座椅上,一边硬着头皮解释道。
“我也不太清楚,薛公子就这么突然晕过去了。”
佘临青探了探他的脉搏,沉吟片刻,“薛道友的气息还算沉稳,可能只是旧疾发作。”
“既然他没事,那我们先吃饭吧。”
看着佘临青站起身,镇定自若地将两个食盒都拿到了饭桌上,有条不紊地将将食盒里的饭菜与汤一一拿出布置,江载月:……不是,这就不再多问几句,下厨的人还晕着,他们这就开始吃饭了?这是不是有点太不干人事了?
然而佘临青仿佛将她的沉默误会成了对薛寒璧的担忧,他将装好饭的饭碗塞到了她手上,自然无比地安慰道。
“没事的,薛兄如果还清醒着,也一定不忍心见到我们因为忧虑他,而放凉了他好不容易准备的饭菜。”
江载月只能沉重地应了一声,“……也是,我们不能辜负薛公子的一番努力。”
主要是薛寒璧做的菜实在很香,特别是在清楚这可能是她最后一顿的蹭饭后,江载月更加觉得时不我待了。
只是在夹菜的时候她还有些犹豫,江载月偷偷摸摸地用透明触手点了点自己身边的白色腕足,郑重其事地写下几个字。
——仙人,饭菜有问题吗?
看见腕足一一试毒,给出了没有问题的回复后,她方才放弃最后一丝顾虑。
鲜嫩清甜的菜心,鲜美的鸡汤和多汁弹韧的卤肉,江载月和佘临青完全顾不上寒暄,两人埋头干饭。
然而世界上最尴尬的事情,莫过于他们努力干饭干到一半,房间里突然响起了薛寒璧虚弱的声音。
“咳……我,我这是怎么了?”
江载月立刻放下手中的饭碗,关心地凑到了薛寒璧身边。
“薛公子,你刚刚突然晕倒了,我们把你扶到了椅上休息,你现在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江载月镇定地扫过薛寒璧的额头,很好,没有半点伤痕,即便薛寒璧有疑惑,应该也猜不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薛寒璧虚弱地扶住了他的额头,他本就是清雅公子般的相貌气度,此刻更如西子捧心般,透着弱柳扶风般的病弱清逸。
“我的头,好痛……”
江载月在心中惋惜。
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不是一个真正的人族呢?
虽然不知道薛寒璧进入观星宗,与她,还有佘临青交好出于什么意图,但是在她先入为主,判定了薛寒璧此番表现是在演戏后,她还是敏锐地发现了薛寒璧精湛演技下的几分破绽之处。
没有人在真正痛苦虚弱的时候,还能在他人面前表现出如此完美的仪态风度。
这一看就是对着镜子,精心磨练过的神态演技。
至于问她为什么知道,真论起对着镜子调整自己神态表情的演技,这位薛公子也得称她一声前辈。
江载月面上不显,关切地继续问道。
“薛公子头痛得厉害吗?不如让佘公子扶你回屋里休息吧?”
然而她话一说出口,江载月就感觉有哪里不对——等等,佘临青呢?
她一转过头,只见男人不动如山般端坐在饭桌上,还在吭哧吭哧地往碗里刨饭。
不是,这人怎么在她中途离桌的时候还在刨菜,有没有一点搭伙吃饭的素质啊?
等等,江载月陡然醒悟过来,当务之急是让佘临青把薛寒璧送走,不然有这么个苦主杵在这里,她也不好继续吃饭。
“佘公子,佘公子……”
见温柔的呼声换不来佘临青的关注,江载月只能连名带姓道,“佘临青!”
如同是被完整的名字唤醒了植根于本能中的恐惧,佘临青方才止住手上的动作,面上的表情冷漠如山,嘴里还含着饭的男人转过头,露出一个不太聪明的疑惑表情。
江载月如今已经不对他抱有一点世家公子的滤镜,她有点摸清楚了佘临青的性格,语气逐渐也不太客气地直接道。
“送薛公子回去。”
“不必了。”
薛寒璧的声音,陡然透出了几分冷意。
青年脸上再也维持不住之前的温雅笑意。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佘临青身上,不明白在自己短暂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少女与佘临青之间原本隔着的那层生疏客套的隔阂消减了许多。
只有在面对自己时,她还是会表现出如同初见时一般的客气礼貌。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明明这次从一开始,他就什么都没有做错。
“薛公子……?”
薛寒璧回过神来,在少女明净疑惑的淡黑瞳眸里,看见了自己面容上的冰冷神情。
那是不应该出现在彬彬有礼的薛寒璧身上的冰冷。
薛寒璧用手捂住自己的唇,往椅侧一倒,急促的咳嗽之间,指缝间渗出些许鲜红血水。
江载月这次真的被震惊到了,听着薛寒璧一声比一声剧烈嘶哑的咳嗽,还有他按在椅上手臂隐约透出的狰狞青筋,她不确定地想道——这也是演技的一部分吗?
如果是的话……
她不着痕迹的后退半步。
薛寒璧的病症,应该不会传染吧?
佘临青也仿佛被惊住,他终于放下手中的碗筷,近身准备查看薛寒璧的异样。
然而他与江载月都没想的是,看似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晕厥的薛寒璧,竟然一掌就拍飞了想要查探他筋脉的佘临青。
没错,是拍飞……
看着佘临青的身影撞翻饭桌,砸塌屋墙,消失在一片烟尘中,江载月还没来得及为自己没有吃到尽兴的饭菜而惋惜,就对上了薛寒璧陡然转过来的,红丝遍布的瞳眸。
“我,我控制不住……”
薛寒璧嘶哑的声音中,似乎带上了几分绝望的意味。
“我……旧疾,控制不住自己,”他的手紧紧地扼住自己的衣襟,像是极力控制住自己不要伤害她,眼眶发红得仿佛下一刻就能落下泪来,“你……走!”
面对此情此景,江载月自然也只能一边沉痛地开口,一边夺路而逃。
“薛公子,你再忍一会,我去喊人来救你们。”
然而感觉到后背隐隐传来的凉意,江载月心中怒骂。
祝烛星这时候是死了吗?
刚才人没事的时候能把人弄晕,怎么现在到了该出手的时候,他又安静得像个死人一样了?
然而等她跑出屋数十米,江载月一回头方才意识到,她刚才感觉到的背后发凉,是因为雪白腕足从头到尾都安静地搭在她的背上。
第27章 沙子
“仙人, 您怎么还不出手?”
雪白腕足像是从头到尾都处于没有反应过来的旁观者状态,听到少女开口,方才温柔答道。
“我出手了, ”在江载月期待的目光中,它从屋内探出的十几条雪白腕足, 轻轻在江载月面前舒展开来, 每一条雪白腕足,都包裹着一只被保护的很好的草编。
“我把你做的礼物, 都完好无损地带出来了。”
江载月深吸一口气,“仙人, 我说的不是礼物, 屋里还有两个……不,一个大活人呢!起码你也顺手把佘临青薅出来啊!不然薛寒璧万一凶性大发,真的把他杀了怎么办……”
祝烛星脾气很好地温声答道。
“在你出门的时候,我已经把他们都弄晕过去了。”
这里听着还像点人话……
但江载月陡然反应过来,“那我刚出门的时候, 你怎么不叫住我?”
雪白腕足慢慢擦了擦她头顶的一层细汗, “我那时在收捡礼物,你跑得太急,我以为你要喊别人来救他们。”
这个解释乍听起来非常离谱, 但仔细想来……也还是非常离谱。
江载月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但想了想, 还是忍不住道,“既然他们都晕过去了,仙人你怎么还忙着收东西?”
祝烛星慢条斯理地说道,“他们的血有味道,把礼物留在房间里太久, 会沾染上他们的味道。”
江载月的神情陡然凝重了起来,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宗主是不喜欢礼物上沾染别人的味道吗?可是那草编是我亲自动手做的,会不会也沾染上我自己的味道?”
搭在她头上的雪白腕足微不可觉地顿了顿,祝烛星缓慢解释道。
“你是……同族的孩子,宗主……不会讨厌你身上的气味。”
“真的吗?”
江载月还是有点不放心,她伸出手,想要拿过雪白腕足捏着的草编,仔细闻一闻上面有没有别的异味。
然而祝烛星的腕足地包住了草编,像是怕她抢走般,一字一句缓慢而郑重答道。
“真的。如果宗主不喜欢……可以留给我。”
“你编的每一个礼物,我都很喜欢。”
江载月看出来了。
她甚至怀疑如果她没有事先说好,这些草编是送给宗主的,祝烛星说不定都不打算还给她了。
“……仙人,这些其实都不算最好看的。我之后送给你的那只草编,才会是最好看的。”
雪白腕足从她头顶垂落,轻轻捏了捏她柔软洁净如初的指腹。
“小心一些,不要伤到手。我的寿命很长,可以等很多很多年。”
江载月几乎要被他的话逗笑,但随之而来的却感觉到了一阵说不出的心酸。
他倒是愿意等,就是没有想过她有没有那么长的命吗?
“仙人你放心,在我死之前,我一定还能送你很多年的礼物。”
祝烛星像是触碰到了一个他从来没有想过的难题。
他一字一句轻声重复了她刚刚说的话,“等,你,死?”
江载月轻松道,“是啊,像我这样没有什么灵根仙骨,也无权无势的小弟子,顶多只能活一个百年。我今年十八,如果能活到一百岁,每年送一次,还能送你八十二次礼物呢。”
江载月好奇问道,“对了仙人我还没有问过你,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然而祝烛星的思绪似乎还停在她的上一句话。
“你不会死的。”
他深思熟虑,方才一字一句认真道。
“你与我出身同族,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等你飞升那一日,我会亲自来接你。”
如果不是清楚祝仙人的性子,江载月简直怀疑这人最后一句话是在嘲讽她了。
等她飞升——是飞升到天堂吗?
不过一想到这人到现在还认为她是他的同族,江载月默不作声地摸了摸自己的透明小触手。
她对自己的人族身份再清楚不过了,那所谓的“同族”,不过是祝烛星与宗主见到她的触须,生出的误解。
而她之所以能生出这些触手,江载月怀疑这与她的外挂——精神健康值脱不了关系。
如果她的猜测没出错,降低一点精神长出的透明触手,等到她某一日找到加回自己精神值的方法时,那些生出的道肢自然会消失。到了那时候,祝烛星还会以为她是他的同族吗?
不过祝仙人与宗主对她的庇护,都靠这一层“误解”得到,她自然也不可能主动拆穿这层美丽的“泡沫”。
江载月只能笑嘻嘻道,“那就多谢仙人的吉言了。如果我真有飞升那一天,那我真的只有当牛做马,才能报答得了仙人的恩情。”
“不用当牛做马,你像现在这样,就很好。”
“像现在这样?”
江载月好奇地问道,“我现在在仙人眼里,是什么样的?”
雪白腕足轻柔抖动着,像是随风摇曳的海草。
“像风吹过海浪的时候,我在海底看见的,跃动的月亮。”
江载月想了一下这副场景,非常煞风景地提出了一个疑问。
“在海底能看见月亮吗?”
祝烛星温柔缓慢道。
“我能看见。我喜欢在海里看到的月亮。”
江载月发现今天的祝仙人能说很多的话。
“为什么?”
“它会随着海浪而晃动,我每次抬头,它都在动,像是活的一样。”
祝烛星的声音变得有些缓慢而低沉,“可是真正的月亮,已经死了。我已经看不到,活着的正常同族了。”
“它们都变了。”
江载月一惊,试探性问道,“它们是谁?”
然而每当到了她异常感兴趣的话题上,祝烛星又会变成谜语人般的存在。
只是他这次没有说什么他记不清之类的话,而是用腕足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你还小,不能知道这些。”
江载月有点崩溃,怎么两个世界的大人都喜欢用这种话来搪塞小孩啊?
不对,她才不是小孩!江载月晃了晃脑袋,发现差点被祝烛星的逻辑带歪了。
“仙人,我都十八了,您不会觉得我得入土了才能知道这些事情吧?”
“等你长大,”祝烛星耐心地将她袖子里飘荡的透明小触手一一塞了回去。
“等你的道体,长得和我差不多的时候,就会知道了。在此之前,不必心急。”
那她估计是长不大了。
江载月应了一声,安慰自己,有些事也不一定就要非要知道不可。
万一祝烛星也是个重度妄想症的精神病患者,这些都是他的臆想呢?
“我知道了,仙人。”
江载月回到屋门前,她推开门,做好了见到一地狼藉的准备。
然而屋里的两个人连同原本打乱的饭菜碗碟,薛寒璧咳出的血水都消失得一干二净,房间的桌椅都恢复到了原本的整洁与位置,连塌的地方都被牢牢实实修补好,她猜到了这么做的人会是谁,却还是惊喜交加地转头问道。
“仙人,是您把房间恢复成原样的吗?佘临青和薛寒璧去哪里了?您把他们都丢出宗门了吗?”
“是我做的,”搭在她头顶的雪白腕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内屈了屈,贴紧了她的头,“我想起来了一点清扫的术法,帮你整理了一下房间。”
“至于那两人,我已经将他们送回去了。他们应该会休息几天,才能彻底清醒过来。”
江载月唏嘘了一下,薛寒璧的身份有异,得到这样的处置也无可厚非,可是佘临青应该是被一顿饭卷进来的,又是没吃饱,又挨了一顿打,也算是遭了无妄之灾了。
虽然她和这两人都不算怎么熟……
等等,江载月突然想到了极其要命的一点。
她曾从井下得到了佘家族纹的盒子,那盒子里装着的黄纸上写着一些凌乱的血字。
而佘临青又说,他是来找居住在附近的一位与他有相似旧疾的族兄。
该不会佘临青要找的那位族兄,就是曾经住在她这间屋子的旧主?
那么这间屋舍的旧主留下的纸卷,到底是仅用来记录他自己的感叹,还是有意留给佘家之人?而佘临青主动来找她,又有没有存着故意试探她的心思?
一瞬间,江载月脑中闪过许多阴谋论。
她从柜底翻出自己原本藏好的匣盒,然而等她打开匣盒,原本破旧的纸卷竟然已经变成了一盒燃烧殆尽的黑灰。
江载月盯着那滩黑灰,“仙人,在我离开的时候,有人动过它吗?”
“没有,”祝烛星碰了碰那摊黑灰,黑灰之中陡然出现了几颗亮晶晶的,她曾经在天穹上看到的沙丘里材质类似的雪白发光银沙。
江载月皱了皱眉,“仙人,这是什么?”
祝烛星给出了一个非常朴实的答案。
“这是我的沙子。”
江载月有些茫然,甚至有些难以理解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你的,沙子?”
祝烛星体贴地解释道,“我筑巢的时候,喜欢用洁净无垢的星沙。从我诞生以来,所有陨落的星辰残骸都被我收集到了巢穴里,变成了我的沙子。”
江载月虽然有些难以想象祝烛星是怎么做到这一点,却不妨碍她立刻领会到了祝烛星话中的意思。
“所以,他偷走了你的沙子,藏到了这封信里?”
第28章 宗主的巢穴
江载月的想象力非常跳跃, 立刻跳到了另一个阴谋论的极端。
“仙人,他是不是想偷走你的法宝,偷渡到宗门外, 好研究怎么对付你?”
“法宝?”
祝烛星轻轻重复了这两个字。
“星沙不是法宝,它们只是我筑巢用的沙子。”
江载月想起曾经雪白发光的银沙吞噬了姬明乾法身的那一幕, 她大着胆子问道。
“一点用处都没有吗?可这些沙子不是吞下过法身的碎片吗?”
“法身的, 碎片?”
发现祝仙人似乎真的不记得这件事,江载月只能把她被他救下的场景再度复述了一遍, 然后发自真心地感慨道。
“如果不是仙人出手,我就真得拼着看能不能和他同归于尽了。”
祝烛星这才想起那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原本只是随兴而起的一次出手, 没想到在阴差阳错之下,竟然救下了他的一位同族。
看着江载月雪白面容上明亮灿烂的笑容,雪白腕足顿了顿,忍不住轻轻摩挲着她温暖柔软的发丝。
祝烛星突然非常不愿,不愿去想, 如果那一天他没有出手的场景。
“没有人值得, 你与他同归于尽。”
他温柔缓慢的声音中少见的,带上了些郑重认真的意味。
“如果以后有人欺辱你,我会帮你。”
祝仙人虽然帮过她很多次, 但还是第一次给出这么实质的承诺。
江载月眨了眨眼, 丝毫不客套地抓住头上的雪白腕足, 情感充沛地说道,“仙人,您的大恩大德……”
等等,当牛做马的感谢之辞今天好像已经说了一次了,江载月把临到嘴边的话换了一种说辞, “……如果这辈子还不了,我下辈子也还会记得还你的。”
明明是画大饼的套话,祝烛星不仅认真听了,还严谨地给她挑了一个错。
“世上没有地府,没有黄泉,也没有来世。”
雪白腕足郑重其事地按住了她的头,“所以,你不要死。”
听见祝烛星如此认真的回答,江载月少见的有种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回应他的感觉。
她只能强行结束话题道,“仙人你放心,我的求生意志可是很顽强的,不会那么容易死掉的。对了,你还没有说星沙是怎么一回事呢?”
“星沙……”
祝烛星沉默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方才想起星沙微不足道的特性。
“它们喜欢吞噬蕴含灵性之物,除了这点,也没有别的用处了。”
江载月不解问道,“那佘家人为什么要偷星沙?难道他们以为星沙是什么宝物?仙人,星沙是随处都可以捡到的吗?”
祝烛星只能回答他唯一知道的最后一个问题。
“星沙都在我的巢穴里,不会有人能够随便碰到。”
江载月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了,“仙人,那佘家人是怎么偷到它的?你在这期间都没有发觉到什么异常之处吗?”
祝烛星沉吟了一会儿,不确定的给出了一个答案。
“巢穴里有时候进来一些异魔邪物,他们偶尔折腾出一些响动,最后都会被星沙吞噬。我有时待在巢穴里面,不会出来查看。”
江载月陷入了沉默:?
不是,喜欢吞噬蕴含灵性之物,是异魔邪物的物吗?
这玩意儿完全不是法宝,已经可以被称作大规模杀伤武器了吧?
“……仙人,所以偷你星沙的那个佘家人,现在不会已经被你的星沙消化了吧?”
祝烛星沉默着,竟然一时无法给出一个确定的回答。
江载月突然不想再追究写下血书,偷盗星沙的那位佘家人的心理,念在死者为大的份上,她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如果佘临青想问,就让他自己去追查这么残酷的真相吧。
“仙人,这星沙,您现在快点拿走吧。”
江载月都不敢回想自己当初是怎么站在这玩意上,还能完好无损地活到现在的。
雪白腕足老实地拿回了自己的沙子,他突然问道。
“你现在要见宗主吗?”
江载月斟酌着,谨慎问道。
“宗主现在方便见我吗?他的神智有没有恢复了一点?”
雪白腕足不确定地回答道,“他应该……恢复了一点神智……”
五条雪白腕足各举着一只草编,认真问道,“你要送哪一个礼物给他?”
江载月:……这都是她准备给宗主的礼物,怎么还带单选的?
祝仙人能不能不要把他想要私吞的意图表现得这么明显?
但念在他今天像个田螺大佬一样帮了她那么多忙,还帮她清理好了房子的份上,江载月只能体贴地选了一个最精致的草编。
“这个。”
雪白腕足依依不舍地把草编小鸟递给了她,方才温声道,“我现在带你去见他。”
再次来到先前一望无际的血红岩浆海洋的时候,江载月发现这里仿佛经过了沧海桑田的变迁。
原本炽热的岩浆海洋,冷却为了一片漆黑辽阔,杂草不生的荒地。
江载月刚落地,就有种脚仿佛踩进了一片过于绵密松软的沙坑中,难以使力的感觉。
她左右一扫,看不见宗主的身影,只能采用最原始的找人方法。
“宗主,宗主,你在……”
然而最后一个字没说出口,一道鬼魅似的人影就伫立在了她的面前。
男人的面容苍白,冷冽如冰霜,黑色瞳眸近看的时候也没有透出丝毫波动。
他出众异常的容貌之下,透着一种让人越看越胆战心惊,连血液都忍不住维持凝固的惊悚非人感觉。
江载月忽视着连身体每一个细胞都想要远离的恐惧感,拿出自己的草编小鸟,笑意盈盈道。
“宗主,这是我第二次来看您。我叫江载月,我这次来带上了亲手做的见面礼,可能有点简陋,您愿意收下吗?”
江载月自动将眼前人异常完美的面容替换成失智老人,见宗主没有开口,她放慢着动作,轻轻将草编小鸟放到了他的手上。
男人低头,不知从哪里生出的黑色腕足陡然抓住那玩具,往自己嘴里一送。
江载月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阻止,就看见宗主已经面无表情地把她送的礼物吞了下去。
她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透明触手和手并用地想抠开他的口。
“吐出来!给我吐出来!宗主,这不是能吃的东西!”
万一她随手采的叶子有什么问题,虽然说宗主中招的可能性很低,但他万一之后恢复正常,回想起她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吃草……
江载月突然有点担心起了自己的生命安全。
然而她已经用上了十足的力气,别说被她掰开口,男人的脸皮似乎都没被磨红一点。
而更可怕的是,仿佛误解了她这个动作的意思,宗主低头看了看她,陡然举起的黑色腕足不知从哪里卷来了一捆枯草,也塞到了她的嘴边。
“我不吃,你给我放下!”
江载月终于维持不住表面的冷静,透明触手简直如同狂风骤雨般打着他的身体。
宗主茫然,他似乎陷入了思考中,最后蔓延到远处的黑色腕足又给她拖来了一头怪物。
江载月看着从焦黑如一颗巨大煤球的怪物身体上,被切下来送到她嘴边的一片肉,她皱着一张脸,感觉不吃一口这茬好像就过不了了,最后只能抱着他总不能毒死我的心态,自暴自弃地咬了一口。
……怎么说……
味道有点像烤得过于焦硬的猪肉脯,倒也不算难以下咽。
虽然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从她给宗主送礼,发展到宗主给她投食这一步,但一回生二回熟,江载月已经学会了用良好的心态接受这一切。
被投喂了两三次之后,她有了格外明显的饱腹感。
“够了够了,我已经吃饱了。宗主,我们下次再见吧。”
感觉现在宗主没有恢复足够的清醒,她似乎也刷不到他什么好感,江载月已经起了打道回府之心。
然而正当她抬起头,准备让祝仙人把她带回去的时候,江载月突然感觉身体一重,她低下头,发现原本给她递肉的黑色腕足,陡然裹住了她的脚腕。
男人冷漠地抬眼,身下的无数条黑色腕足如同遮天蔽日的乌云般朝天穹压去。
他一手揽住少女的腰身,如同察觉到活物靠近,躲到障碍物之后的猎食者,跳入了自己的巢穴中。
…………
江载月此刻的感觉很奇怪。
被宗主莫名其妙带进沙坑底下后,她没有感觉到过于强烈的窒息和憋闷感,反而有种奇异的悬浮着,仿佛躲进了一个中空的潜水仓里,被宗主带着一路往深海下潜的感觉。
他到底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有了这次与上一次的经历,江载月能感觉到宗主的本质,应该不算是个恶人,他这次出乎意料把她带走的举动,或许也有他自己的原因。
最主要是感觉扣精神值对这位大佬的威胁不大,江载月也放弃了挣扎,准备看看这人到底想带她去哪里,要让她干什么。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越往下潜,周围的漆黑沙海反而出现了一些光亮。
沿着那片碎钻似的光亮她被带到了一处空旷的,如同地下宫殿的巢穴之中。
漆黑的巢穴仿佛被无数细碎的亮灯点缀而成,又像是缀满繁星的夜空,散发着炫目的耀眼光芒。
第29章 离开
这里, 好美啊……
江载月被这么极致的景象吸引得一时忘了开口。
然而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宗主已经单手抱起她,他冷着脸, 将她抱到了一个雪白的圆滚滚巨蛋旁边。
宗主把蛋壳挪近她,江载月一头雾水。
而见她没有做出他想要的反应, 宗主沉吟了一下, 他修长苍白的指节轻轻一敲,蛋壳上就显现出了一大片细密的裂纹, 他掀开一片裂纹,将散发着浓浓蛋腥味道的巨蛋缺口捧到她的面前。
江载月好像隐约有点理解宗主的意思了。
他想让她吃下这颗蛋。
可是感觉到现在还格外撑的肚子, 江载月只能遗憾地摇了摇头, 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开口说道。
“宗主,我已经饱了,而且我不吃生蛋,谢谢。”
而见她拒绝, 宗主又沉默了一会儿, 他将巨蛋上的缺口剥开得更大,然后毫不犹豫地倒转蛋身,将里面的蛋液全部倒在了地上。
而让江载月毛骨悚然的是, 原本地上那些安静如同普通泥沙般的星点沙石, 此刻如同拥有意识的活物般蠕动着, 巢穴中的星点如同真的星辰般流转着,最后积聚在宗主脚下,如同一颗耀眼的巨大辰星。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没有一滴蛋液留在了地面上,全部被这些星辰似的沙石完全吞噬。
而看到这一幕, 江载月也立刻想到了祝烛星不久前和她说过的,他用来筑巢的星沙。
难道除了祝烛星,宗主也喜欢用这种亮晶晶的星沙来筑巢?
没等她细想,下一刻,宗主又将完全倒干净其中蛋液的蛋壳缺口对准她。
江载月疑惑地摸了摸蛋壳缺口,最后还是礼貌地摇了摇头道,“宗主,我也不吃蛋壳。”
可是这一次,宗主似乎没有轻易放弃的意思。
他脚下的星石,陡然悬空浮起,形成了一道虚幻朦胧的,与她身形相似的人影。
那道人影又蜷缩成婴孩的模样,进入了蛋壳之中,蛋壳外的星石又变成一道道如银河,也更似血管般的经络,密密麻麻连通在了蛋壳上,这些银白血管般的星沙还如同活物般缓慢呼吸活动着。
江载月看着这一幕,凭借着出众的看图说话能力,她似乎理解了宗主的意思,却也控制不住地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宗主,您的意思是,让我进入蛋壳里面,然后您会用这些星沙管子,来喂我?”
漆黑的瞳眸一眨不眨盯着她的宗主,终于缓慢地点了点头。
江载月也终于确定了,现在的宗主不是听不懂人话,他只是选择性地回答他想回答的问题。
江载月忍不住沉默了,她可以理解宗主,祝仙人把她看成同族的孩子,但关键是宗主现在让她进到蛋壳里,这是已经把她当成没出生的胎儿了吧?还是蛋生的那种?
但看在宗主现在脑子不清醒的份上,江载月也只能耐心解释道。
“宗主,我是个人,还是个已经成年的人族,我不需要进到蛋壳里,我自己可以吃饭。”
然而似乎是听懂了,却还不打算接受她话中的意思,宗主沉默了一会儿,蛋壳中的星沙陡然全部漂浮而出。
它们飞到了巢穴顶部,组成了一条条雪白虚幻的,如同垂落而下的藤蔓。
然后这些藤蔓陡然抓住了一个同样由星沙组成,只是如同火柴人一样乱跑乱跳的小人。
那些藤蔓把小人抓到了面前,然后张开“巨口”,嚼动着把它吃掉了。
江载月:……
她终于想起了那些藤蔓给她的眼熟感从何而来。
这不是祝烛星的腕足吗?
宗主的意思该不会是,如果她不进到蛋壳里,祝烛星见到在外面乱跑的她,就会把她抓住吃了吧。
她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吐槽宗主用这种怪物吃小孩的故事吓唬她,还是宗主觉得祝烛星会吃掉她这件事。
难不成是因为现在的宗主还不认识人,所以把和他一样长着腕足的祝仙人当成敌人了?
江载月想和宗主详细解释一下她和祝烛星的关系,然而一想到祝烛星曾经叮嘱过她,不要和别人说起与他有关的事情,她就只能含糊道。
“宗主,那位仙人,他不会吃掉我的。而且还是他送我来见您的……”
宗主苍白俊美的面容上,冰冷的神情似乎没有太多变化。
然而从他身旁黑色腕足逐渐变大的摆动幅度上,江载月敏锐地察觉到了宗主变得烦躁,或者说低沉的情绪。
她识相地闭上了嘴,决定等宗主的理智清醒一点,他自己回想起与祝仙人有关的事情后,她再解释祝仙人的事情。
“反正我就是不想进到蛋壳里面,”江载月直接摊牌道,“蛋壳里面黏糊糊的,又那么小,我就是不想进去。而且蛋壳那么脆,我呆在这里,和呆在巢穴里也没什么分别,宗主,您就别为难我了。”
在她理直气壮的申辩下,宗主像是不得不妥协了,最后只能将她放在了地上。
他的身影陡然消失在原地,没让江载月等太久,片刻之后,黑色腕足陡然抬着一大块紧闭的巨大蚌壳进入了巢穴。
宗主耐心地打开了海蚌,他把里面鲜美雪白的蚌肉递给江载月,见她还是拒绝,他也不可惜地将蚌肉丢到了地上,喂给了快速聚拢而来的星沙。
黑色腕足举着不知从哪里薅来的,像是海草般,身上又带着粗糙颗粒的海怪活物,耐心地擦干净了蚌壳内的每一寸粘液。
直到将蚌壳擦得锃光瓦亮,每一寸散发出格外洁净的彩色光晕,宗主方才将抹布似的海怪往地上一丢,重新抬起巨大的蚌壳放到她的面前。
江载月:……他这是不给她找个壳住着就没完了是吧。
她简直不敢想如果她还不答应,他到底打算出去找多少个壳回来才罢休。
算了,就当是陪他玩过家家好了。
宗主的神智时常不清明,或许有个好处,那就是她跑路的时候也没人会去逮她。
江载月不情不愿地迈进了蚌壳里,平滑冰凉的蚌壳有种高级的硬质凉席感,也确实没有什么腥味,只是她还是警惕地盘坐着,看向宗主道。
“……我可以呆在这里,但是我怕黑,所以你不准关它,知道了吗?”
宗主的黑色腕足一条条凌空包裹着她,像是虚虚抱着一颗宝贵的蛋,他终于安静下来,不发出任何动静,只是认真地注视着她。
江载月被宗主这么专注的目光看得有点头皮发麻,但想到祝烛星之前和她说过的,她可以在宗主身边修炼的叮嘱。
江载月闭上眼,决定试一试。
而巢穴中的灵气丰沛得远超她的设想,如果说之前在弟子居里的修炼,像是在无边无际的汪洋里自己抓鱼,那么此刻的修炼,就像是身处在一片鱼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鱼塘里,她都不用动手,鱼就自动往她的怀里跳。
感觉着灵气一点点在丹田中汇聚,江载月终于能完全沉浸在自身的提升中。
直到一种熟悉的沉重冰凉感,突然压在了她的头上,江载月睁开眼,发现雪白腕足一层层抱住她的腰身,轻盈地将她往巢穴之外带去时,她先是一喜。
“仙人,您终于来接我了。”
虽然在宗主身边修炼的感觉不错,但是宗主的神智不清醒,她也确实担心他心血来潮下,可能又做出什么离谱的,比如让她钻进蛋壳里这样的事情。
似乎只有一条雪白腕足进入了巢穴中,抱住她腰身的同时,它轻轻地抬起,又摸了摸她的头。
“他有做出什么惹你生气的事情吗?”
让她住进蛋壳里面算不算……江载月仔细想了想,其实没有对宗主生出什么恶感,毕竟他也没真的做出什么触及她底线的事情。
“没有。”
不过眼看雪白腕足将她带离巢穴越来越远,江载月忍不住转过头,看向了底下快变成一个星点的巢穴。
“仙人,宗主呢?我们离开这里,要和他打声招呼吗?”
她总觉得宗主像是对祝仙人存着什么误解。
祝烛星的声音依然平稳温柔道,“他不会介怀的。”
“……真的吗?”
看着从底下陡然浮现出来,离他们越来越近,隐约能看出几分狂暴的挥舞着腕足的黑点,江载月有几分迟疑。
“仙人,你看底下那个,是不是宗主追过来了……?”
然而下一刻,无数雪白腕足包裹着从沙海中脱出的她,将她抱上了天穹之中。
“不必理他。”
江载月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银白沙海,突然有些恍惚。
宗主的巢穴,是不是和祝仙人有点像?
还是说他们修天道的,就是喜欢用星沙把自己的巢穴装饰得这么银光闪闪?
江载月还没有反应过来,把她放下的雪白腕足,就一寸寸抚摸过她衣袍覆盖之外的手心与手背,像是检查着上面有没有伤痕。
“我没想到他这次会把你带到巢穴里。让你受惊了,你还想要拜他为师尊吗?”
听着祝烛星话语中似乎没有多少对宗主的尊敬之意,江载月试探地说道,“若仙人您愿意收我为徒,我肯定选您做师尊。”
冰凉的雪白腕足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像是歉意,又耐心解释道,“宗内有许多人畏惧我……”
第30章 血兰谷
祝烛星顿了顿, 似乎不愿多说。
“……我不想牵累你。”
江载月:……?
她沉默地看着雪白腕足,就算要编,祝烛星也得编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宗内哪个长老是弟子不害怕的?
不过听出了祝烛星话中的拒绝之意, 江载月也没有纠缠,她转而问道。
“仙人, 那我们下次什么时候再来找宗主呢?”
祝烛星温柔平缓道, “等他冷静了一点的时候。”
江载月忍不住吐槽道。
“仙人,你也知道你刚刚这么做, 很招宗主不待见啊。我们走的时候就不能大大方方先和宗主打个招呼吗?他又不至于强行扣着不让我走……”
“他会。”
祝烛星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道。
“他带进巢穴里的,就算藏到腐烂了, 也不会丢弃。”
祝烛星的声音十分温柔, 然而江载月却有一种听到恐怖鬼故事般的毛骨悚然感。
“仙人,那您还敢让我拜宗主为师?万一下一次他把我藏到了你找不到的地方,那我怎么逃出来?”
祝烛星像提起一只被养在笼子里的怪物一般平静道。
“他的巢穴不大,无论他把你藏到何处,我都能找到你。若你实在害怕……”
一条雪白腕足陡然变细断裂, 它轻轻环绕着她的脖颈, 像是一条质感冰凉柔软的项链,贴在她的肌肤上。
“下一次,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江载月摸了摸脖子上冰冰凉凉的项链, 陡然有一种自己脖子上好像盘了一条小蛇一样的奇怪感觉。
“仙人, 要不你下次还是变成手链, 呆在我手腕上吧?”
雪白腕足飘向了她的手腕,他圈着她手腕时,变成了一个质感温润沉厚的白玉手镯。
江载月忍不住上手摸了又摸,最后变细的雪白腕足如同小蛇般轻轻缠住她的指尖。
“玩够了吗?”
祝仙人的话语中没有火气,反而如同对待一个亲近自己的孩子般毫无脾气。
她敏锐察觉到了这一点, 原本的心虚也变成了理直气壮。
“我还没有研究明白呢。再说了,仙人你以前玩我的道肢的时候,不是也很开心吗?”
然而话一说出口,她自己的透明触手就从袖袍里伸出来,如同八爪鱼抓住了小鱼一样,高兴地抓住了她手腕上的白色腕足。
又有好几条雪白腕足伸过来,一条抓住她一条透明触手。
“不是玩,”祝烛星认真解释道,“它们是饿了,需要养分,想要从我身上得到更多的食物。”
江载月半信半疑,虽然她对道肢没有太多了解,可这些小触手都是长在她神魂上的,它们饿不饿,难道她自己不知道吗?她现在的肚子还饱着……
祝烛星的雪白腕足顶部,陡然滚落下一小片红白颗粒。
江载月一闻,就闻出了清心丹的味道。而没等她反应过来,透明腕足就如同被投喂的小鱼般一拥而上,将那些细碎颗粒全部啃了个干净。
江载月后知后觉到一股浓重的困意,她的神魂轻盈而放松,像是飘入了云端。
在陷入睡梦前,她最后一个念头是——原来把这些玩意儿喂饱了她就会困,那她还不如一直饿着它们呢。
……
但是被敲门声惊醒的时候,江载月确实感觉到仿佛每个细胞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她看着自己飘荡而又变长了一点的透明触手,七条整整齐齐……
等等,七条?!
她又长出了一条透明道肢?而且那条新生的透明道肢不过一夜,就长到了和原本道肢相同的长度?!
江载月看着铜镜里自己跌落到93的精神值,即便她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的心情也格外沉重。
那93不仅是精神值,更像是她已经进入倒计时的存活天数。
当它继续跌落下去的时候……
江载月的沉痛心情没有持续太久,门外原本规律的敲门声陡然一停,她听到了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只是那脚步声不像人的鞋底摩擦地面的声响,而像是某种柔软的血肉挤压的声响。
又是一阵敲门声。
只是这次敲门声响起的位置从院墙大门,变成了她睡卧的房门。
这大白天的,不会是见鬼了吧?
江载月完全清醒了过来,看着窗纸上投下的两道人影,她一边用腕足连忙打开窗户,向天上挥舞着,一边连忙应道。
“请问两位是谁?”
屋门外响起的倒是正常的男女两道人声。
“我们是血兰谷谷主的弟子。近日谷中的灵兽繁殖过多,谷中缺乏照抚灵兽的人手,谷主让我们来弟子居,招募所有没拜师的新入门弟子。”
“谷主说了,所有完成此次任务的弟子,都能被她收入门下。”
江载月的嘴角抽了抽。
好熟悉的画大饼句式,上次这么承诺的庄谷主,好像已经把大半弟子变成田仆,留在他的灵庄里面了。
这些观星宗的长老,难道是把新入门弟子当成韭菜,割了一茬还急着割下一茬吗?
就算是韭菜,也是需要生长时间的啊!
江载月在心里骂骂咧咧,然而眼见这次的召唤,久久没等来祝烛星的回应,见门外的两位蠢蠢欲动,似乎有破门而入的架势,她也只能慢慢挪步,警惕地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两个弟子倒是没有她想象中的狰狞可怖模样,一男一女的两位血兰谷弟子,都穿着一身红衣。
他们眉眼如月牙弯弯,脸上微笑和煦,甚至给人一种过于好说话的,如同热情待客的主人家般的亲切感。
“按照弟子居名册记载,你就是江载月吧?请和我们走吧。”
然而一想到宗规里有关的血兰谷记载,江载月完全不敢生起一点拒绝的念头,她沉默地点了点头,带着自己回来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包袱,远远跟在两人身后。
江载月一条条回忆着有关血兰谷的记载。
【进入姚谷主的血兰谷后,弟子需无条件地听从姚谷主的大部分要求。】
这一点与宗规里庄长老的第一条规矩极其相似,可是从“听从庄长老全部要求”,变成了“听从姚谷主的大部分要求”。
当初读到这一点时,江载月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叫做听从大部分的要求?难道她还得分清并拒绝姚谷主一部分“不合理”的要求?
【禁止弟子虐待,恐惧,亲近谷中的灵兽。】
禁止虐待动物她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还有恐惧与亲近这两个不相干的词汇混在这一整句话里面?
【弟子必须听从成对出现,身着红衣的人形弟子要求,不得拒绝他们的要求,不得伤害他们的身体。】
这一条已经足够毛骨悚然了,至于接下来的规矩则更加莫名其妙。
【禁止弟子伤害所有的人形生灵。】
【禁止弟子长久注视,主动接近姚谷主。】
【禁止弟子在姚谷主面前,谈论与白竹阁阁主相关之言。】
【禁止弟子触碰,采摘,偷食血兰花。】
【若弟子发现血肉中长出了红色不明异虫,或者身体部分变为虫子,即刻找谷主求救,谷主会切下化为异虫的血肉。】
【若姚谷主的眼中出现虫子,请尽快采摘附近的一片血兰花花瓣并随身携带,并且在出谷前不得服用任何外界的食物与水。】
【若谷内出现两位姚谷主,弟子可以自行吞食或携带一朵范围内的血兰花,并尽快离开血兰谷。】
……
江载月麻了。
其他的宗规,她都可以勉强理解,只是弟子身上,还有姚谷主的眼睛里为什么会有虫子?而且谷内为什么会有两位姚谷主?!!
如果连发布任务的谷主都不可以信任,江载月突然有点明白,方师兄那时候为什么会说庄师叔的任务是所有长老中最能安全完成的那一个了。
她想要跑路的念头更加强烈了。
然而看着面前成对的红衣弟子,还有他们那连步伐与笑容都一模一样的默契姿态,江载月只能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透明道肢缩在袖袍里,不要随便伸出去,然后认真想着解决之法。
两个红衣弟子将她带到了弟子居书院前的空地上,这时江载月才发现弟子居里的弟子,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得多。
只是那些她完全没有印象,像是从来没有在书院出现过的弟子,他们简直像是被人从潮湿阴暗的洞穴里揪出来的,身上的衣袍甚至能看出许多脏污的污迹,不少人用布蒙着眼,有些还带着一整片全白或全黑,连眼睛都不露的面具,让人忍不住怀疑他们到底靠什么看路。
大部分的这些人完全不开口,就如同冷漠寡言般或是盘坐在原地,或是站立在一处,彼此之间像是有着一层他人无法靠近的界限。
而在这些人中,江载月也认出了几张眼熟的,和她一样幸运地从庄长老的农庄里安全回访的弟子面孔。
那几个瑟缩着,如同小鸡崽般抱团取暖的弟子,一见到她,眼神都微微发亮,小心翼翼地朝着她所在之处涌了过来。
江载月还没有开口,他们就叽叽喳喳地期盼着看着她道。
“江师姐,您也来了!”
“师姐,我们都很听话,把宗规记得很牢,绝对不会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错事。”
“是啊是啊……”
终于有人忍不住说出了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所以,师姐,我们能不能跟着你?”
看着这群弟子期待崇敬的眼神,江载月实话实说,“……其实,我也不太了解血兰谷的内情,你们就算跟着我,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然而即便她实话实说,弟子眼中的光芒也没有淡去,反而如同终于找到主心骨,你一言我一语争先说道。
“我们不需要师姐出手保护我们的。”
“只要师姐愿意让我们跟在你身边就好了。”
“人多力量大,我们总能起到一点作用的。”
有弟子一边说着,一边从袋子里掏出灵晶珠子,一些看不出用处的法宝。
江载月看着亮晶晶的灵晶珠子,突然陷入了沉思。
……其实也不是不行,大家伙聚在一起抱团取暖,就算遇到危险,也可以一起应对。
最主要这群人能和她一起从庄师叔的灵庄里安全回来,应该也不会是那种拖后腿的猪队友。
对,就是这样,绝不是因为她想拿他们的灵晶珠子……
“好吧,不过东西就不必了……”
为首清秀面容的少年,笑眯眯的狐狸眼弯起,他热情无比地把法宝,灵晶的东西都交到了她的手里,江载月甚至仿佛幻视出了他背后疯狂摇动的大尾巴。
“我们都相信师姐。这些宝贝就让师姐拿着吧。等到了谷内,我们都听师姐的。”
“这多不好意思。”
江载月只意思意思地薅了两颗灵晶珠子,剩下的法宝还是坚定地推回了他们手中。
真收了全部的东西,她岂不是真的要成为这群人的保姆了?
遇到寻常危险,她或许还能帮一点忙。可如果遇到生命危险,她和这群人也只能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而灵晶一入手中,江载月突然感觉到袖袍里原本安静的透明触手,如同是闻到了食物气息,想要敲开扇贝的小八爪鱼一般,钻进了她袖袍下的手心里。
道肢对这两颗灵晶珠子感兴趣?
和这些道肢的感知仿佛慢了一拍,等到道肢吸取完两颗灵晶珠子,江载月才后知后觉生出了一点饱腹感和困意。
只是这次围着她叽叽喳喳说话表决心的弟子太多,而且也不是能安全休息的环境,她只能暗中掐了掐自己,勉强维持清醒。
直到耳边突然传来一句冷冷的嘲讽之言,江载月整个人突然清醒了过来。
“一群乌合之众。”
一个五大三粗,肌肉粗壮雄厚得把弟子袍都顶得鼓鼓涨涨,连个头都比他们高一个头,像一个小巨人般的男人不知何时听到了他们的这些对话,嗤笑一声道。
“你们难道以为在玩过家家吗?人多聚在一起,就是一件好事?”
江载月好学地问道,“不知道这位大哥有何高见?”
“不许叫我大哥!”
男人的声音瓮声瓮气,两道粗眉拧在一起,面容凶恶得简直能止小儿夜啼。
“我才十岁!”
江载月突然没有了继续和那人说话的欲望。不管这人是真的十岁,还是纯属脑子不正常,她都觉得没有和他继续纠缠下去的必要。
她转回头,朝着那群聚拢过来的弟子道。
“我们走远一点吧。”
“我去过血兰谷,还安全回来了!”
然而肌肉男一句话,江载月就立刻止住了迈出去的脚步,她转过头热情带笑地问道。
“这位……小兄弟,你能不能详细说说?”
男人抱起手,不善地看向她身后的弟子,冷笑一声道。
“让我说也可以,你得把狐玄理远远赶出去,或者让我现在就把他的手和腿拧断,总之不能让这个害人精跟着我们一起进谷。”
江载月转过头,看见那原本狐狸眼笑眯眯的少年,此刻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神情委屈道。
“师姐,李十岁他脑子不好,只能留得住最近十年的记忆,因为有几年我和他一起进入血兰谷,结果谷里……有些异常,他就记恨上了我。其实李十岁知道的我都知道,而且我知道的比他还多,我们不要理他了,快点走吧。”
李十岁脖子上青筋暴涨,看着更加凶恶残暴地厉声道。
“放你口的狗屁!每次和你一起进血兰谷,都能遇上坏事!你年年拉着老子一起进去,年年把老子当盾牌丢在后面。上年没和你一起进谷,谷里就什么事都没有。现在你还想骗傻子和你一起进谷,看老子不把你腿打断!”
眼看李十岁沙包大的拳头就和打地鼠一样往狐玄理身上锤,而狐玄理敏捷地在人群里上蹿下跳,愣是一点拳风都没沾着,而感觉自己被牵连进“傻子”范围的江载月:……
她看向那几个目瞪口呆的弟子,平静道,“等他们分出个胜负再说吧。”
然而狐玄理与李十岁的战斗还没有分出个胜负,江载月又听到了一声熟悉的清雅声音靠近。
“江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薛寒璧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江载月转过头,不过碍于他们两个还没有撕破脸,她还是回了一声道。
“薛公子不是也被叫来了这里吗?对了,佘公子呢?”
薛寒璧温雅清俊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一抹歉意。
“佘兄的旧疾复发,还有伤在身,我过来的时候,也没见到他的人影,不知他如今怎么样了?”
薛寒璧的话音刚落,不远处戴着漆黑面具的人突然摘下了面具,露出了佘临青冰冷覆满寒霜的一张脸。
“我也差点以为这次来不了,结果还是被抓过来了。”
薛寒璧的声音带着歉意道,“佘兄,上次我旧疾复发,误伤你,真的是无心之失……”
佘临青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上次留下的旧伤,但他不疾不缓地走过来,朝薛寒璧冷静道。
“我知道。”
“所以,你让我打回来。”
一阵可怕的拳风呼啸而过,恶狠狠打在血肉,骨头折断的发麻声音,让江载月都不敢想象薛寒璧的脸得骨折毁容到什么程度。
然而等佘临青收回手,薛寒璧的神态倒是没有多少变化,只是肤色似乎比之前更惨白了一点。
察觉到江载月投射而来的目光,他只是狼狈地用手捂住鼻梁骨的位置,声音有些变形但认命般平稳道。
“上次本就是我的错,让佘兄打回来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我现在形容狼狈,不便见人,江姑娘此次不必等我同去了。”
看着薛寒璧离开时略微有些踉跄,却努力维持风度的身影,江载月有一瞬间怀疑自己之前的猜测是不是出了错。
薛寒璧虽然可能不是人族,混进宗内可能也有别的目的,可他现在毕竟还没做什么坏事……
看了一眼佘临青依然寒冰的脸色,薛寒璧做的坏事也得到了惩罚,她似乎也不好先入为主,认定他就是个坏人。
下次他给灵晶珠子,她还是帮忙治疗一下吧,毕竟她现在还挺缺灵晶珠子用的……
江载月思索之间,突然听到佘临青认真道。
“江姑娘,你这两日没有遇到什么事吧?”
见江载月摇头,佘临青沉了几分声音,认真道。
“这两日里,我觉得有人要杀我,但是我没有见到敌手露面。如果不是族中给我留了几块保命法宝,我现在已经死了。江姑娘,你要小心一点。”
江载月认真点了点头,然而没等她再问,带她过来的两位血兰谷红衣弟子已经将所有人都聚集在了这片空地上。
红衣女弟子笑着开口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出发吧。”
红衣男弟子的脚下突然蔓延出一层毛绒绒的,像是羊毛质感的红色“毛毯”,那“毛毯”陡然从中间凹陷下来,像是一只巨大而陡然展翅的蝙蝠,朝他们直冲而来。
江载月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自己仿佛撞入了一大团质感粗糙发硬的毛团里。
她完全不能睁眼,呼吸倒是还格外顺畅,只是像人被包进了一个茧子里,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束缚感,隐约的她能听到许多稀碎的声音,像是人说话的细语,少女少年欢笑的笑声,细密的哭声……
只是这些声音都太过细碎,江载月听着听着,原本三成的困意立刻变成十成,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
等被包裹着他们的茧子松开,她立刻清醒了过来。
只是她看向周围的人,发现不少人衣着狼狈,他们身上的面具遍布细密的划痕,就连身上的衣袍都像是被锋锐的匕首刮破,脸上的神情也如同被吸干了精气般苍白而疲惫。
江载月疑惑间,一道清亮的声音为她解惑道。
“师姐,接我们的灵兽叫做血翼鸟,只有像我和师姐这样灵台清明,心无杂念之人,才不会被血翼鸟所伤,那些害怕血翼鸟,异魔不稳的,受的伤就会格外严重。有几个弟子实在撑不住,他们估计得永远留在血兰谷里面了。”
明明说着极为残酷的事情,少年脸上的神情仍然笑眯眯的。
江载月觑了她一眼,“是你打赢了?”
狐玄理委屈道,“哪能啊?我从来不打小孩。”
是打不赢,还是不想打?
见江载月沉默,狐玄理轻咳几声,认真道。
“好吧,其实是因为我被血翼鸟接到了血兰谷里,李十岁知道现在赶我也是无用之功,他就不再白费力气了。如果师姐不信,大可亲自去问他。”【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