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幻象
然而镜灯内的压迫之力, 也会伴随镜片进入被关押者身体的程度而增长。等到镜片完全刺入被关押者的身体,被关押之人再无逃出的可能,连尸体也会完全消失。镜灯中死去的生灵越多, 镜灯内的压迫之力则会变得更加强大。
只是到了一定程度后,镜灯自身反而会因为承受不住过大的压迫之力而彻底碎裂。到了那时, 就需要去到镜山各处, 寻找能够重新拼合起镜灯的镜片。
按照“吴师叔”所说,他现在用的这盏镜灯也快到了完全碎裂的极限, 如果只是让镜人去寻路,或许还能撑个几年, 但若是用来关押强敌, 只怕用上个两三次,镜灯就会完全碎裂。
江载月:……她到手还没捂热多久的法器,结果告诉她很快就要坏了?那她不就等同于一穷二白地接手一个烂摊子?
或许是看出了她的忧虑,“吴守山”主动宽慰道。
“镜山如果是一棵树,镜片就如同是这棵树上自然而然孕育出的果实。若是太久没有人带出镜片, 那些镜片甚至会自行组合成一面铜镜, 出现在显眼之处,所以不必担心寻不到合用的镜片。不过小姑娘,你要记得一件事——”
“吴守山”的面色陡然严肃了起来, “不能让外人带走任何一片镜山内的镜片。”
“就像我之前说的, 镜片就像是果实, 它等同于是镜山的一颗种子。若是这颗种子流传到外界,就会生出另一座镜山。即便你遏制住了现在这座镜山的增长之势,另一处的镜山也可以继续增长。不过这种情况极其少见,即便是有大修为的修士进入镜山,也只会迷失在镜山之中, 除非是镜山破裂,所有异魔与活着的修者都能从山中跑出来……”
“等等等等,”江载月努力消化着“吴师叔”带来的这一串信息。
原本她以为镜灯碎裂已经是一个再坏不过的消息,可是现在看来,镜山竟然还能自我复制,这和病毒有什么区别?
“师叔,您遇到过这种情况吗?后来是怎么解决的?”
“吴守山”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原本我想要试着如同宗主一样吞噬异魔。可是当镜山吞噬了另一座镜山的些许镜片后,我的镜山就出现了问题。我曾经收过几个普通弟子,他们每日守在特定的山路口处,帮我观察镜山的异样。只是在那一日晚间,有一个没有提着镜灯的我,让他们随着‘我’一同进入镜山。”
“我搜寻了十数日,最后只找到了一个弟子。那个弟子的理智浑浑噩噩,我靠搜魂得到了他残缺的记忆,没过几日他就异魔失控而亡了。”
“吴守山这个看似平淡的故事,听得江载月毛骨悚然。
“师叔,那您最后,有找到——那个没有提着镜灯的你吗?”
“吴守山沉重地摇了摇头。
“没有,他走进了镜山深处。镜山深处,是连我也不敢随意踏入之处。之后我不愿再招收弟子,至于那座新生的镜山,我还是请了宗主将它吞噬。”
江载月心中陡然咯噔了一下,她突然想到,祝烛星之前让她用触手吞了一片碎镜片,这该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她紧急查看了一下她的精神健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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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扣除了她的七条道肢后确实没错,可是后面的那个精神值是怎么突破了两位数的?
难道是因为吞噬了镜片,额外的那个精神值发生了增长?
江载月的心情更加沉重了一点。目前为止,她还没有感受到这个额外的精神值增长带来的变化。
可是万一和吴长老一样,镜山中不知何时会出现一个没有提镜灯的她……
江载月深深感觉到吴长老设立的每一条规矩都有其重要性。
她继续询问着吴长老解释每条规矩后设立的逻辑,等问到了自己的脑子都有些混沌,方才及时地停了下来,让 “吴长老”继续编写镜山相关守则。
她让“吴长老”也一同安置在白竹阁里,只是同弟子们的住所远远分开,让黑淮沧一同看守。
梅晏安还从密库里送出了一些他认为可以用得上的丹药法器给她,等一切安排妥当后,江载月抱着在落星城里度假,顺便好好学习“吴长老”教给她的内容的心态,向祝烛星道。
“仙人,我都准备好了。不过说好了,我在落星城里呆一段时间,如果外界发生了什么大事,比如说雕像异变,逃跑,白竹阁弟子动乱,您要记得把我送出来。”
“好。”
祝烛星温和地应了一声,江载月熟练无比地抓住身边的雪白腕足,甚至还有心思微微阖上眼,仔细回想吴师叔刚刚教给她的内容。
只是等到祝烛星将她放下来的时候,看着周围一片光秃秃的荒地,她突然有些迷茫。
祝烛星这是把她送到哪里来了?
宗主呢?难不成宗主又跑到了地下筑巢了?
然而陡然之间,她感觉到一股头晕目眩,天地都在剧烈地颤抖。
明明是黑夜,天空中陡然出现的亮芒却越来越刺眼,烧灼翻滚的热浪几乎让人难以呼吸。
江载月勉强睁开双眼,当看到那几乎占领大半个夜空的恐怖亮芒,还在继续增大的时候,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这也算是亲身体验了一把恐龙当年的经历了,这玩意儿能不能让她无痛重开回蓝星啊?
雪白冰凉的腕足轻轻贴上她的脸颊,“这些都是幻象。载月,不要害怕。”
江载月心有余悸地睁开眼,周围的荒地已经变成了漫无边际的岩浆,她确实能闻到硫磺焦灼的气息,恍惚间似乎也能感觉到岩浆的炙热,然而等她冷静下来,仔细检查自己的身体时,确实没有发现身体上出现任何异样。
这电影未免也太真实了一点吧?
而且刚刚的那一幕,难道是宗主刚刚出生时的场景?
“星辰陨落于海,焚煮汪洋数日不息,只有宗主在那片海中活下来”——袁常足这么和她说的时候,她还以为这是大家以讹传讹,给宗主增添神秘感的民间故事。
这处岩浆汪洋与她初遇宗主的地方极其相似,江载月原本想要像之前一样搜寻宗主的身影,然而她抬眼望去,竟然看不见一片靠岸的陆地。
她的身体像是轻飘飘地浮在熔岩之中,衣物也没有损坏的迹象。
但是陡然间,原本她身边的红色熔岩,笼罩上一层恐怖的阴影,江载月敏锐感觉到有什么不对,然而还没等她有所动作,下一刻,她所在的这片熔岩之下,如同陡然张开了一张深渊巨口,无边无际的汹涌熔岩往巨口之中飞速陷落着,她像是连同周围的熔岩沙石一同落入了深渊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与那些熔岩浆流下落的趋势才终于停下。
像是跌入了深海之中,在一片漆黑中,江载月感觉到耳边响起了沉闷的水流鼓动声,周围却有种不同寻常的死寂意味。
江载月试探性地动了动,黑沉海域之中,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察觉到了她的动静。
一段冰冷的腕足陡然缠住了她的脚腕,然后将她往底下一拉。
如果不是对宗主腕足的触感太过熟悉,江载月都忍不住想要反抗了。
然而当腕足将她拉到了洞穴之中,她隐约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祝烛星不是说让她来看宗主的过往,而这里的一切都只是幻象吗?
为什么宗主在过往的幻象里,还能感知到她的存在,而且还这么明目张胆地把她拉过来?
江载月下意识地想要问祝烛星,然而等她摸到肩膀处一片空荡荡的时候,她悚然一惊。
祝仙人去哪了?
该不会在她被宗主带走的时候,祝烛星跟丢了她吧?
然而更恐怖的是,缠绕上她的腕足越来越多,江载月脑海中陡然出现了宗主每条腕足都咬一口草编的场景。
说好的只是来当个观众,结果把她推进恐怖片里当主演了?
易庙主的那句话莫非还真问对了——这世上果然没有什么白吃的午餐,也没有什么无缘无故帮她的好人……
就在江载月已经想到了最恐怖的情况时,宗主的声音在她耳边缓慢响起。
“你——是谁?”
“你是,我的,一部分吗?”
像是胸膛中空缺了一块本该跳动的心脏,当看到出现在巢穴面前出现的少女时,祂空洞的身体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剧烈的渴望。
那好像,是祂的——应该被祂,填进身体里的东西。
然而当腕足抱紧少女,将她轻轻按近自己的身体时,闻到少女微弱的挣扎中,身上隐隐泛出的些许清淡苦涩意味,祂又下意识地停下了原本的动作。
她,不开心,江载月,宗主……
脑中莫名出现哪些许混乱的字句,祂不太理解这些字句的意思。
然而伴随着这些陌生字句一同涌出的,还有一些格外混乱的场景。
少女墨黑温热的头发,雪白柔软的脖颈,还有她注视着祂的时候,永远清亮而生机勃勃的眼眸。
第82章 宗主的原貌
好饿……好想要, 咬上一口……
然而就像抱着一个漂亮而坚硬的贝壳,祂的腕足在少女柔软的肌肤上轻轻缠绕着,一时间竟不知道从哪里下口。
“宗主, 你不记得我了?”
知道扣宗主的精神值也没有多大的用处,江载月冷静下来, 她敏锐感觉到宗主现在的情况好像有些不对劲。
少女的声音轻柔悦耳, 是祂拥有记忆以来,听过的最动人的音乐。
漆黑腕足忍不住贴近少女的喉咙, 祂下意识想要模仿刚刚的那道声音。
“宗主……不记得……我了?”
听着那道缓慢而古怪的声音,江载月终于确认, 宗主精神上果然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说好的电影主演直接丢下了他本来的剧本, 把她这个无辜的吃瓜群众拉进来不说,现在连人话都听不懂了。
辛辛苦苦十几天,一朝回到解放前。
一想到自己现在面对的是可能是比初见时还傻的宗主,江载月有点克制不住脸上的痛苦之色。
……气味,又变苦了一点……
感觉到少女越发紧绷的肌肤, 祂脑中懵懵懂懂出现了一个念头。
……她, 不舒服……是因为,祂抱得太紧了吗?
漆黑腕足依依不舍地放松了原本紧紧缠绕住江载月的力道,但还是有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巢穴中的少女。
要把她……留下来……一直陪着祂。
不过她……这么小一点……能吃什么呢?
祂认真而忧虑地想了想, 一条黑色腕足飞快从巢穴中探了出去。
江载月还来不及为宗主终于放开她而高兴太久, 就听到巢穴外想起了仿佛巨物撞击岩石般的恐怖动静。
那是什么声音?
她还没反应过来, 一股血腥的味道就盖过了海水中浓郁的硫磺气息,几乎无孔不入地钻到了她的每个毛孔里。
江载月现在勉强能看清周围几米内的动静,所以当她看到,原本只有漆黑腕足包裹的周围,突然多出了几十条随着水流飘荡, 还带着青蓝血筋的肉条时,她的脑子空白了一瞬。
黑色腕足带着那些被撕成小条的血肉,举到江载月的面前。
祂每一只眼睛都在耐心观察着,她到底喜欢什么部位,什么质感的血肉。
如果都不喜欢……祂还可以去抓其它的……
祂想把她喂得……大一点……
太小的……容易变成……食物……
当脑子里出现了这个模糊的念头时,祂突然生出一种想将巢穴周围所有体型大的怪物都清理一遍的冲动。
江载月沉默了片刻,果然是有对比才有美,她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开始怀念,那个起码记得把肉做熟了,再喂给她的宗主。
但感觉到了宗主现在就算失去全部记忆,连人话好像都听不懂,但至少没有伤害她的意思,江载月也不像最开始那样的警惕而恐惧了。
大不了就当是和宗主重新认识一遍。祝烛星都说了,这里的一切都只是幻象,宗主也很快会完全清醒,等到宗主完全清醒的时候,她再提出拜师。宗主如果不想她宣扬出他的黑历史,应该会答应下她这么小小的一个请求吧。
虽然她现在完全想象不出,宗主神志清醒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么想着,江载月越发镇定了下来。
她直接推开快塞到她嘴边的血肉,眼疾手快地从储物法器里掏出了一瓶辟谷丹。
“我不吃生肉,只吃这个就行了。”
担心宗主听不懂,江载月自己吃了一颗,又拿出了几颗辟谷丹,塞进了附近的几条黑色腕足里。
那是……什么……?
看着那黑乎乎的,仿佛泥土般的东西在手中融化,祂似乎明白了江载月想要表达的意思。
她这么小……不能和大怪物抢食物……所以,只吃土……就够了……
看着小小的,比祂的腕足大不了多少的少女,祂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像是愤怒,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烧灼着身体每一寸的痛苦情绪。
祂认真而笨拙地从肉条上又撕扯下一些肉沫,然后用力地捏成一团凝固的肉球,再轻轻送到少女嘴边。
或许是想要说话的欲念太过强烈,祂发出了陌生的,连自己都不太明白的人声。
“吃……”
感觉到宗主的意志无比坚决,江载月深吸一口气。
又到了考验她演技的时候了。
她勉为其难接过了一小颗血球,装作用手送进嘴中的样子,将血球送进了储物法器里。
完美!
就在她为自己这波表演打九十分的时候,黑色腕足突然钻进了她的手中,江载月隐隐感觉到与她的心神建立联系的储物法器,发出仿佛被什么庞然巨物挤入其中的艰难哀鸣。
江载月定睛一看——
为什么宗主的触手还能装进她的储物空间?这合理吗?!
她立马抓住还想要往竹节里探进去的黑色腕足,气得差点想要直接咬他一口。
然而陡然间,黑色腕足安静了下来,江载月低头再看时,发现她的透明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伸了出来,将宗主捏的那些血丸一颗颗吞了进去。
她的透明腕足,似乎又变长了一些。
腕足处传来的暖融融感觉,让江载月觉得与整个世界的联系都清晰了一些,此刻她甚至能感觉到周围跃动的精纯灵气,不用再刻意吸收,就自然而然的融入了她的身体之中。
江载月又看了一遍自己的精神健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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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外的精神值又增长了几点,江载月心中的困惑却越来越大。
这里的一切不是幻象吗?
为什么幻象中的血肉,也能被她的道肢吞噬?
江载月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
“我已经吃饱了。”
她慢慢收回了自己变得格外活跃的透明触手,或许是见她真的吃下去了,这一次宗主没有再抓住储物法器不放。
只是闻到洞穴中浓重的血腥味道,她还是有些不太舒服。
江载月从储物法器中拿出梅晏安给她的九幽澄道灯,这盏灯不仅可以照明,还可以驱除妖邪,让她的道心澄净无垢,是白竹阁密库里为数不多的天品法器。
整理密库的时候,梅晏安不仅将驱动这盏灯的法诀告诉给了她,还往她的储物法器里塞了很多不知道用不用得上的法器,江载月感觉卢阁主辛劳半辈子,最后都是给他们打了白工。
想到了卢阁主的惨状,她的心态又平衡了许多,不再计较刚刚宗主强行投食的事情,江载月默念着法诀,伴随着灵力流入九幽澄道灯,橙黄的焰火透过灯罩猛然亮起。
明明是看似一点的微弱火焰,却在一瞬间造的整簇洞穴亮如白昼。
然而等看到洞穴内部的景象后,江载月下意识立刻熄灭了烛火。
她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
……那些密密麻麻,在无数条黑色腕足间一个挨着一个流转,还在盯着她的,仿佛巨大与微小的泡沫般挤在一起的眼珠,到底是什么东西?
宗主为什么会变成那副样子?
还是说,他原本就是这副模样?
江载月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庄长老他们会觉得宗主是天魔了。
冰凉的腕足,轻轻贴上她的脊背,沿着她的脊柱一路向上,最后停在她的头上。
祂发出了低沉水流滚动般的声音,江载月奇异地读懂了祂想要表达的意思。
——为什么,在发抖?
——不舒服,吗?
心里默默催眠着自己,把宗主现在的样子当成他一时换上去的“皮肤”,不要深入探究他的非人外表,江载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正常声线。
“没什么,宗主,你有看到周围有长着雪白腕足的活物吗?”
祂似乎花了一段时间,才终于理解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没有,第二个,我。
——雪白腕足,宗主?
虽然知道宗主可能听不明白,但江载月还是长话短说,将她和祝烛星,以及宗主认识的经历都讲述了一遍。
黑色腕足低沉的声音,像是又回到了最初相遇时,宗主的声音。
“这里,是幻象?”
江载月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顺着宗主的话点了点头。
万一这处幻象就像是梦境,只要宗主意识到,他就可以完全清醒了呢?
然而周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黑色腕足轻轻从她眼前垂落,笨拙而缓慢地贴了贴她的脸颊。
“可是,我是,真的。”
祂不知道少女为什么要说这里的一切只是幻像,可是此刻,祂只有一个格外强烈的念头。
“留在,我身边。”
即便一切都是虚幻的,她也是虚幻的,祂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江载月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现在就算是宗主想把她赶出去,她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啊。
虽然宗主现在的样子确实有点恐怖,但至少她清楚他的本质不像他的非人外表一般那么残酷。
只是江载月忍不住提了一个小小的请求。
“宗主,您可以变成人形的样子吗?”
宗主缓慢问道,“人形?”
江载月立刻振作了起来,想到宗主曾经的容貌,她的身心都仿佛受到了洗涤,立刻开始描述他曾经的样貌。
第83章 阵卦锁
“宗主, 你之前的眼睛,像很漂亮的黑色石头,就是有光泽的……”
江载月根本不需要打草稿, 就按照眼前浮现出的宗主样貌,说出了自己对宗主印象最深刻的记忆。
黑暗之中, 响起血肉仿佛被挤压, 骨骼碎裂般的怪异声响,江载月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想此刻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到宗主说他变好了, 江载月满怀期待地打开灯。
然后只看了一眼,她就下意识地把灯关上。
“宗主, 人的脸上, 不长触手……你把触手塞到衣袍底下……”
再打开灯的时候,她再度沉默了一下,这一次她终于忍住了关灯的冲动,耐心地盯着那张满脸是眼的脸说道。
“宗主,人眼只有两只, 是一左一右的……不要分得太开……对, 不要只露眼白……”
“祂”身上的眼睛如同水泡般消失,江载月看着那最后两颗留下的眼珠久了,反而不觉得如何害怕了。
她此刻甚至敢大着胆子靠近宗主, 严谨地说道。
“这两颗不好看, 把其他眼睛放出来, 我选两颗好看的。”
靠着惊人的意志力,她这次终于在密密麻麻的眼球之中找到了满意的两颗,然后指挥着宗主把这两颗留下,挪到了她满意的位置。
紧接着是眉毛,鼻子, 嘴唇……
江载月感觉她像是在玩一个真实版的捏小人游戏,等到了成品出来的时候,她盯着宗主那张和原先八九不离十的俊美面容,终于感到了一丝满意。
然而她的精神似乎更加疲倦了,这一天经历的事情太多,她都没有什么时间休息,江载月觉得她需要好好休整一下,醒来才有精力考虑其他的问题。当然,她更希望醒来的时候,她就已经离开了这个幻境,回到了观星宗内。
抱着这般美好的念头,江载月从储物法器里放出了一张大床,她掀开被子,安然地在床上躺下。
感觉到一片阴影笼罩在她面前,江载月不用睁开眼,就能猜到是宗主站在她的床边。
如果她不开口,宗主不会这样站在他床边,盯着她看上整整一宿吧。
一想到这里,江载月的睡意所剩无几。
不过幸好她的储物法器里,还放了一张床。
她坐起来,将另一张床放在了数米远的位置,江载月睡意惺忪地抱着自己的被子,指了指那张大床。
“宗主,你睡那里,我睡觉的时候,不准爬到我的床上。知道了吗?”
宗主冰冷苍白的面容静静注视着她,他什么话都不说的时候,如同是冰封万年的雪川中让人一见便发寒的漆黑深渊,然而他一开口——
“手……”
只听一个字,江载月就立刻猜到了他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你的触手也不能放到我的床上!”
他默默看着她,漆黑腕足试探性地虚虚拢着她的床榻上方,像一方没有封闭的天穹。
江载月快要被他的举动逗笑了。
他搁这卡bug呢?
但对于现在这副人形模样的宗主,江载月也生不出过大的警惕之心。
她慢慢靠在床上,打着哈欠,连声音都变低了下来,等同于默认了他的做法。
“你把那些血肉清理干净,我不喜欢旁边有太多血味。”
周围原本柔和若无的水流陡然剧烈了起来,她似乎听到了黑色腕足咀嚼血肉的细微声响。
江载月刻意抽离出心神,周围环境对她的影响也越来越小,说明此处真的是一方幻境。
可是唯一真实而柔软的床褥上,一条冰冰凉凉的腕足,轻轻搭在了她放在被子外的手上,无师自通般把她的手也塞进了被子里,被子的缝隙被严丝合缝地捏紧,江载月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厚茧包裹的蚕。
在陷入沉睡前,她脑子里最后的一个想法是——
等她被热醒了,她非得把被子糊在他脸上,让他也来体验一下当蚕的感觉。
睡了一个前所未有饱满而充实的觉,江载月醒来的时候,隐约感觉自己怀里似乎还抱着什么软软而冰凉的东西。
她一睁开眼,宗主毫无瑕疵的苍白面容就出现在她的面前,他漆黑无光的眼眸静静盯着她,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江载月面无表情地往底下一看。果然,在她睡着的时候,宗主把他的床挪到了她的床旁边,两张床严丝合缝地拼到了一起。
而她怀里抱着的,也是宗主冰冰凉凉的腕足,怪不得她一直盖着被子,却没有被热醒。
有时候宗主在钻空子这方面表现出的超绝能力,让江载月甚至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压根就没有看上去那么傻。
不过她也懒得跟神志不清的宗主计较这方面的问题。
既然醒来的时候没有回到观星宗,祝烛星也还没有找到她的迹象,她就按照原本的计划开始修炼和学习。
江载月拿出了九幽澄道灯,再从储物法器里搬出了书案,桌椅,古籍等一系列物品,把宽大的洞穴当成她自己的洞府,尽心尽职地布置。
只要不去看洞穴墙壁上的那些东西,江载月感觉她就不会被任何事物轻易影响。
而且在宗主身边,她确实感觉到透明触手吸取灵气的速度更快了几分。
进入观星宗这段时间以来,她也只有在刚进入弟子居的那段时间里,有时间好好修炼。再不趁着这段难得的作弊时间开始修炼,她都快要怀疑自己一辈子可能就要停在引气入体这个阶段了。
不过在开始修炼前,江载月认真地嘱咐宗主。
“我修炼的时候,绝对不能被外物干涉和打扰,宗主,如果你觉得无聊,你就玩一下这个。”
江载月从储物法器里找了一下,感谢梅晏安之前往她的储物法器里塞了很多不知道用得上用不上的法器,她真的找出了一个格外简单的阵卦锁,塞到了宗主手中。
不过以防宗主暴力拆解,她还是示范性地给他演示了一遍拆解的过程。
“宗主,你看明白了吗?这个东西是这么玩的,你要在不破坏这些部件的份上,把它们完整地拆下来。”
她又把阵卦锁拼好,几条漆黑腕足接了过去,不过三两下就复制了她的动作,简单迅速地拆开,又很快拼了起来。
不过这个阵卦锁的难度还是自动升级的。
拆开拼合两次之后,它的结构变得更加复杂,体积也变大了一点。
江载月充满鼓励地说道,“宗主,你现在再试一试。”
这一次,宗主花费了比刚刚长一些的时间,才拆开了整个锁。
江载月顿时放心了下来,按照梅晏安留给她的说明,这个锁据说能升级到几十米那么大,到了最后,已经不仅仅是局限于榫卯结构的拼合,还雕刻了涉及空间挪转的阵法,不精通法阵算律之道的修者,越到后期越不可能解开。
自觉已经给宗主找好了打发时间的玩具,江载月这回终于能安心地闭上眼,她随口一提道。
“宗主,你先好好玩。等你全部解出来了,我就陪你一起玩。”
祂看了看那小小的木锁,再看了看已经闭上眼,沉浸入修炼中的少女,黑色腕足忍不住轻轻缠绕着少女身下的床榻。
想要……看见她的眼睛……
想要……她的眼睛里……也有祂的倒影……
可是,祂能够闻到,少女提起修炼的时候,身上散发出的甜蜜味道。
修炼……对她,很重要……
不过……她说了……等他解开锁……就能陪他了。
男人捧着手中小小的锁,看了不远处的少女一眼,洞穴壁上垂下无数条黑色腕足,将他的身影完全淹没。
祂专心致志地投入了解锁的大事之中。
江载月不记得她修炼了多久,等到她全身的经脉都被灵气充盈着,身体因为这种热度而微微发热流汗,甚至肚中都感觉到一种难以忍受的饥饿时,她才终于清醒了过来。
宗主竟然还在解锁。
原本只是手心大小的阵卦锁,已经变到了手掌大小,这足以说明宗主在这段时间里的努力。
就连她停下修炼来看他的时候,宗主都还沉浸在解阵卦锁的专注之中。
江载月乐得清静,她又吃了几颗辟谷丹,美美睡上一觉后,醒来发现宗主还在那个位置,还维持着之前解阵卦锁的动作。而阵卦锁也变成了两手都合不拢的大小。
然而这一次,宗主捧着阵卦锁看了许久,黑色腕足尝试了几次,都没有再成功一次。
黑色腕足举着阵卦锁,来到了她的面前,宗主漆黑的目光专注望着她,他冰冷俊美的面容此刻微微流露出茫然似的无辜之色。
“解……不开。”
江载月一看阵卦锁上的阵法纹路微微亮起,立刻意识到这已经进入了阵法测算的领域。
她循循善诱道,“这个解法与阵法有关,宗主想学吗?”
宗主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江载月终于能借机问出她心中预谋已久的一个想法。
“那作为交换,宗主带我去外面逛逛,好不好?”
憋在阴暗的海底洞穴离久了,就算有法器照明,江载月也更想到外界去看看。而且祝烛星说幻象的范围只局限在落星城内,说不定等她离开海底,她就能找到脱身的办法。
第84章 幻境
宗主定定地看着她, 就在她以为他已经看出了她的小心思的时候,宗主闷闷应道。
“好。”
一条条黑色腕足轻轻缠绕在她的身上,她像是躺在了一个柔软冰凉的摇篮里, 被人轻轻托抱着向上浮起。
江载月连忙喊停,她眼疾手快地立刻收起了洞穴里所有的法器, 方才回到宗主的人形面前。
“宗主, 我现在都准备好了。”
看着重新变得空荡荡的洞穴,男人漆黑沉寂的眸光重新落回到了面前一脸雀跃的少女身上。
“不, 回来,了吗?”
江载月当然不可能大大咧咧地说出她的心里话, 她只能委婉道。
“宗主, 我们先去海上面看看,万一遇到了更漂亮的洞穴,我们再在那里安家,如果遇不到,我们就回来, 好不好?”
黑色腕足缠住她的力道更紧了一点, 有一瞬间江载月甚至以为宗主会驳回她的这个提议。然而最后,他也只是将她紧紧按进他的胸膛,冰冷如铁箍的手用力抱住她的脊背。
“我跟着, 你, 安巢。”
江载月艰难伸出手, 摸了摸宗主冰凉的发丝,像是耐心安抚着因为离巢而有些不安的庞然怪物。
“宗主真好。”
没有意识到少女仿佛哄着小狗般的口吻,男人冰冷微硬的面颊用力贴了贴少女的面容,像是终于从这种亲近中汲取到了一丝让人安心的力量,祂笨拙地回应道。
“你, 最好。”
…………
宗主带着她上升的速度极其平缓,江载月修炼到了有些疲惫的程度,发现宗主还在带着她往上浮的时候,她的心中不由产生了一丝怀疑。
他不是在故意拖时间绕远路吧?
“宗主,我们现在到哪了?”
“还要,一会儿。”
祂慢吞吞地回应着,趁着少女终于有空和祂交谈的时间,将又变大了一点的阵卦锁塞到了她手中,如同献宝般认真道。
“我,又解开了,一层。”
江载月大为震惊,她都还没有把与阵法有关的古籍交给宗主,宗主是怎么解开的?
“一点点,试,解开了!”
虽然这只是阵法测算最简单的一层,江载月可是清楚宗主解开它,就和让一个猴子随机打字,打出一本名著的概率一样。
江载月发自真心地问道。
“宗主,你老实说,你是不是都记起来了?”
宗主茫然道,“什么?”
黑色腕足下意识地缠绕上少女的手臂,如同是巨大的怪物一遍遍巡查确认着自己的领地。
“只记得,这个……喜欢……”
看来宗主确实是没记起来,江载月失望地移开视线。
就在这时,她陡然看到头顶的水面上隐约浮现出了漆黑以外的模糊景物,没有再理会宗主的呆言呆语,她激动地差点想要爬上宗主的头顶。
然而等宗主带她浮出水面,看着视野之内一片死寂而漫无边际的黑海,江载月不死心地抓住黑色腕足问道。
“宗主,帮我找一找,这附近就没有人居住的村落或城池吗?”
宗主带着她又在海上漂浮了许久,黑色腕足仿佛是一方小小的孤岛,她坐在孤岛上,有一种自己成了野人的淡淡忧伤感。
找不到落星城和陆地的痕迹,她的日子又恢复到了之前的乏味无趣,闲极无聊之下,江载月只能开始修炼,修炼累了之后,她还会拿出“吴师叔”亲手写下给她的镜山有关的书册,琢磨与镜山有关的事情。
这样的生活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江载月快要怀疑她是不是真的穿越到了过去,只能和刚出生时期的宗主相依为命的时候,原本平静的海面陡然裂出了一条条格外突兀的裂缝。
而在那些裂缝后,无数雪白腕足陡然向她靠近,江载月立刻意识到,她脱身的时机终于来了!
宗主却像是看不到那些雪白的腕足,平日无论他在干什么,总会有一条漆黑的腕足轻轻缠绕住她的脚腕。
江载月忍不住开口道,“宗主,我可能要……”
然而下一刻,她眼前一花,眼前的世界都似乎在一刹那间分崩离析,雪白腕足将她紧紧包裹着,她却隐约能听到一阵极其可怕的,仿佛猛兽被激怒,轰然撕裂屏障一般的恐怖声响。
等一切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江载月睁开眼,发现她回到了弟子居中,无数条雪白腕足近乎淹没般地包裹着她的身体。
“载月,你还好吗?”
当听到了熟悉又怀念的祝烛星声音在耳边响起时,江载月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动。
她想到了要跟着她安巢的宗主,想到宗主总是定定凝望着她的漆黑眼眸,她陡然生出了一点淡淡的愧疚。
在离开之前,她或许应该跟他打一声招呼的。
……至少,她也应该把与阵法有关的书籍留给他。
宗主之后不会气得把阵卦锁给直接拆了吧?那好歹也是件玄品的法器……
江载月脑中陡然涌现出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她随口应了一句。
“没什么。对了,仙人,我之前还是在宗主的幻境之中吗?”
雪白腕足轻轻贴上她的面颊,仿佛抱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般,以少女不会反感的温和缓慢力道,轻轻理了理她微乱的鬓发。
“是他的幻境。”
提及宗主的时候,祝烛星的声音变得似乎有些冷淡。
而不知道是不是她和宗主待在一起过久的错觉,江载月有一刻甚至觉得祝烛星冷淡下来的嗓音和宗主冷沉时候的声音有些许相似。
“看来他确实快要恢复清醒了,竟然有能力瞒着我,在幻境中分割出了一段独立的幻境。我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你,但是你已经被他拉到了另一段幻境中,若不是我察觉到幻境中的时间流逝,有些不对,他还会继续拖着你直到幻境破碎。”
江载月的脑子还有些糊涂,经过祝烛星详细的解释,她才终于明白了幻境之中发生的事情。
原来在她进入幻境的时候,宗主又将她拉入到了一个更深层的幻境当中,相当于是一个重叠的梦中梦。
深层幻境外的祝烛星仍然和她待在一起,而她被宗主拉入深层幻境的时间,在祝烛星看来是连一瞬间都不到的时间。在那个更深层的幻境里,宗主没有按他原本的命运离开海域,而是守株待兔般等着她的到来。
只是为了不引起祝烛星的注意,宗主只分给了深层幻境中的他自己一丝心力,所以深层幻境中的宗主不记得大部分的记忆,幻境内的领域看似无穷大,却也永远局限于一方海域之中。
不过感觉着身体中越发充盈的灵气,还有她长出的第八条腕足,至少江载月能够确定,那段和宗主在一起的时间,对她自己而言是真实的。
所以,宗主最后也会保留下这段对他而言“真实”的记忆吗?
没有花费多少时间沉浸在感慨之中,江载月很快清醒过来,问道。
“仙人,那您和宗主都没有受到什么损伤吧?”
祝烛星温声道,“我没事。只是他作茧自缚,清醒的时间还要再推后些许时日。”
江载月终于完全放下心,开始关心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有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白竹阁怎么样了?卢阁主,吴长老他们的雕像没有发生什么异样吧?”
“你只离开了两个时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两个时辰?那她不就是等同于在宗主的幻境里待了两个月?
如果她以后都能待在宗主的幻境里修炼,江载月觉得自己说不定能赶上那些天资稍好一些的弟子们的修炼进度。
不过这当然只是个白日梦,如果等宗主完全清醒,记得她对他做过的所有事,别说是带她修炼了,说不定真的会拿刀来追杀她。
江载月还想再问与宗主相关之事,然而门外陡然传出了几道敲门声。
这个时辰还是晚上,到底谁会这么晚来敲门拜访?
江载月脑海中陡然涌现出一个人的面容,果然,推开门的时候,薛寒璧那张比之前又苍白许多,甚至让人怀疑他下一刻会不会因为失血而过多而晕倒的面容,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载月,你回来了……”
江载月简直快要怀疑自己和薛寒璧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相克的bug,怎么每次遇见他,她都能精准无比地看到他凄惨的一面?
“你是和佘临青打架打输了吗?”
薛寒璧露出了一个略微惨淡的笑容,他吃力地摇了摇头,他的手扶着门,方才能稳微微稳住身形,江载月隐约能闻到他衣袍底下散发出的血腥味道。
“我不是……与佘道友争斗,是与他体内躲藏的那邪物斗法,侥幸赢了之后,那邪物……咳咳”
薛寒璧因为讲得太快,咳嗽了几声,方才嘶哑地继续说了下去。
“那邪物……竟然唤来了他的师长,他的师长将他与佘道友,一同带走了。而且在临走前,那个邪物的师长竟然还向我打听了,咳咳……你的情况,不过,我没有透露……你的半分消息……”
第85章 邪物
在她离开的时候, 佘临青体内还藏有其他邪物?那邪物的师长还向薛寒璧打听她的情况?
被这两则消息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江载月缓了片刻,方才开口道。
“……多谢你提醒。你还记得那个邪物和它师长的模样吗?”
薛寒璧垂下眼睫, 遮住了他晦暗不明的瞳眸。
“那个邪物一直躲藏在佘道友体内,我没有看到他的真容, 是他在我面前露了马脚, 主动承认自己并不是佘道友。至于那位师长——”
“他自称姓郑,脸上有许多张模糊的人脸, 我只认得其中一张,似乎是郑阐毓的脸。他厉声喝问我, 可知道江载月的消息, 我说自己并不知晓,他便将我打成重伤,然后带着佘道友走了。”
郑阐毓?好熟悉的名字。
在观星宗内和她有仇,而且姓郑的人,江载月只能想起郑五一个。
郑五在家中排第五, 她以前一直懒得记他的原名, 现在回忆起来,他的名字好像就叫郑阐毓。
这下江载月完全确定那位所谓的邪物师长,或许不只是为了带走那个邪物, 也是冲着她来的。只是她那时不在弟子居, 郑阐毓只能把气撒在薛寒璧身上。
她倒也不奇怪薛寒璧认识郑阐毓, 毕竟薛寒璧是世家出身,随便两个世家弟子都能找出哪怕是隔了八百代的血缘联系。
江载月只是奇怪,为什么同样进了观星宗没多久,郑阐毓就能强到重伤薛寒璧的程度?
薛寒璧和佘临青交过手,而且和郑阐毓都是差不多同一时间进来的世家弟子, 吸收过灵虫后实力应该比普通弟子的实力还要强劲上一截,怎么可能会毫无还手之力?
江载月陡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觉得,那人不是郑阐毓,只是有一张郑阐毓的脸?”
薛寒璧咳嗽了几声,逐渐从扶着门变到倚靠着门。
“那人应该不是郑阐毓,那位师长的脸上,约有四十张人脸。”
或许是觉得言语难以描述那副场景,薛寒璧从怀中拿出一副画卷。
那画卷上原本一片空白,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浮现出了一张纤毫毕现的人脸。
然而看到那张人脸的一瞬间,江载月突然感觉到头皮微微发麻,本能泛起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感。
一张原本有些肥大的人脸,如同是被人缩印了无数张人脸然后印上去的白纸,许多张有着清晰五官与轮廓,但只有指腹大小的人脸,密密麻麻地挨着,出现在那张宽大人脸上,每张小脸都带着各自的神态,就像是活着的这许多人被塞进了一具身体里,所有脸都融合成了一张脸一般。
而在这许多张小脸中,靠近下颌的一张赫然是郑阐毓缩小了许多倍,但仿佛含着说不出的怨气般,阴森可怖的面容。
这一下江载月终于明白,为什么薛寒璧说那人不是郑阐毓,只是有一张郑阐毓的脸了?
她仿佛自言自语,又用透明触手轻轻点了点祝烛星。
“他是郑阳羽吗?”
“郑阳羽?”
然后还没等祝烛星回答,薛寒璧就皱着眉问道,“那位师长也是郑家之人?郑阳羽,我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
薛寒璧的脸色变得凝重了些许,“我记起来了。郑家百年前曾有过一位拜入尊圣宫的弟子,但因为杀戮同宗弟子,被秘密处死了。那人也叫做郑阳羽,与郑阐毓还是叔侄关系,但郑阳羽怎么会在这里?”
尊圣宫,又是十大仙门之一的宗门?
江载月心中不由浮现出一个阴谋论,该不会又是修仙世家和仙门联合起来安插进观星宗偷东西的吧?可那位郑长老可都干到宗门长老的位置了,总不至于做出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情吧?
但一想到她这样一个心心念念想要跑路的刚入门弟子,都升到了镜山巡山人的位置,江载月一时陷入了沉默中,决定等宗主清醒,让他好好巡查一下宗门内部,别整的到时候宗门内除了她以外全员内鬼。
祝烛星在这时开口道。“郑阳羽,在这些脸之中。他一个人,带着整个师门的弟子。”
江载月再看向那些画卷上的人脸时,陡然觉得更加不寒而栗。
他门下的弟子,难道都在他一个人的身体里吗?
她原本觉得只靠一张人皮就能活下来的袁师兄已经足够邪异了,可当看到这位郑长老的时候,她才明白为什么袁师兄会如此惧怕那些修天道的修士。
不行,她得加快掌控镜山的速度了。
这位郑长老可能是因为郑阐毓,盯上了她,如果她没有同等的长老身份,这位郑长老如果想收拾她,那可就再简单不过了。
毕竟宗规里可是明文记载着,弟子必须听从长老的命令。
薛寒璧的身体倚靠着门,虚弱得仿佛都稳不住自己的身形。
青年清雅俊秀的面容上流露出了隐藏不住的淡淡病色。
“江姑娘,我,受伤太重,可以劳烦你,再帮我看一看吗?”
江载月心里想着掌控镜山的事情,随便给薛寒璧的精神值加上两点,再随手附赠他一颗最廉价的补气丹作为正品,然后丝滑无比地接过了他递来的灵晶。
“嗯,看过了,你回去好好休息,我有空再来看你。”
说着不走心的场面话,江载月砰的一声关上门。
她拿出镜灯,心神一动,眼前陡然出现了一条通往镜山的道路,江载月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而在门外,青年人的面色的人一下沉了下去,他身上原本就刻意暴露出来的伤口,更加在衣袍上渗出了斑斑血迹。
还是不行……
即便他已经表露出了如此无害的姿态,少女的目光也仍然没有往他身上多投注哪怕一眼。
为什么?!
他费尽千辛万苦,舍弃了之前的一切,才进入观星宗。
更换了面貌和性格,为什么,还是,讨不到她的欢心……?
不,他不信,他就不信江载月的心真的铁如磐石,无论如何都不会为他而动——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一定……
薛寒璧陡然觉得脑中传来一阵熟悉又剧烈的痛楚,他瞪大着眼,想要维持住哪怕一分的清明神志,但最后整个人还是彻底栽倒在地。
从天上垂落的一条雪白腕足,从他脑中探出,又如同提起一件垃圾般,轻巧地将他拎起,丢进稍远处的屋宅之中。
“奇怪,还是人……”
听见祝烛星的自言自语,江载月原本行走在镜山中的脚步顿时一顿,她警惕地往周围一看。
“仙人,你刚刚说什么是人?”
雪白腕足轻轻缠住了她的手臂,祝烛星温柔而缓慢道。
“一个奇怪的东西。”
保持着知道的越少的,掺和进去的事也越少的心态,江载月明智地没有问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镜山中的裂缝没有完全愈合,但江载月还是兢兢业业地巡视了一圈,至少没有在镜山外沿找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异样,也没有看到什么从裂口跌落进来的人或物。
“吴师叔”写给她的那本册子上,提及了镜山分为三个部分,外山,孤景,山核。
镜山最外层的部分,就是所有人进入镜山都能看到的外山,外山的山道可以通往任意之地,然而一旦迷失,就会不知不觉深入镜山中。
孤景并不是镜山中间的部分,或者说并不占据镜山中层的大部分,它与山核,乃至外山都没有太过明显的界限,它能够倒映出镜山外界的景象,等同于是一座在海上移动着位置,而且是由无数碎片拼凑在一起的“岛屿”,可以供人暂时停歇。
但一旦踏出这岛屿,就如同一脚踏入了茫茫的深海,也就踏入了镜山的山核。
镜山的山核,是镜山中最危险之处,也是众多异魔与弟子迷失与囚困之地。
即便是已经巡视了镜山百年的吴长老,也不敢保证他进入山核中,就一定能安全地走出来。
她之前和卢容衍的争斗,就是发生在镜山的孤景处,也因此她刚好能抓住想要逃跑的卢容衍,不然卢容衍若是逃窜到山核处,可能连宗主都不一定能找到他的所在。
江载月之前已经尝试过了与镜山建立更深入的一层联系,那时的镜山在她眼中,如同一块块不和谐的色彩碎片,她甚至能通过心神联系,让镜山将卢容衍“送”到她面前。
那样的感觉让人沉迷,然而“吴师叔”在书中提醒道,决不能因此而相信镜山是安全的,甚至是可以被控制的,也绝不能与山核加深心神联系。
因为吴守山曾经尝试过掌控山核,然而随着与山核的联系越深,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也仿佛被同化为镜山的一部分,所以他不会轻易涉足镜山深处,更不会踏错山路,落到山核之中。
看到这一点后,江载月也不由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如果不是她的能力,只能到暂时掌控孤景这一部分,她或许会真的尝试去掌控镜山更深处。
“吴师叔”写下的只有这么多,江载月看完之后,决定再去找“吴师叔”要更多的心得。毕竟掌控镜山不是那么容易之事,她不能掉以轻心。
第86章 肺腑之言
来到了白竹阁中, 江载月想了想,还是先去看了关押着卢容衍的囚室。
银丝囚笼外的防护看不出破坏的迹象,江载月握着密钥, 在没有惊动防护的前提下,通过镜山的山道进入了囚笼内部。
昏黄的烛火晃动中, “卢容衍”专心致志地坐在书案边, 格外认真地写着什么。
江载月凑过去一看,发现他竟然真的在写着炼器炼丹心得。
“卢容衍”陡然停下笔, 他微微抬起脸,似乎有些无奈地笑着道。
“江小友怎么来了?不是将我交给晏安他们看管了吗?江小友莫非还放心不下我?”
江载月坦诚承认道, “是有点放心不下。梅师兄哪天告诉我, 卢阁主跑了,我也不奇怪。”
“现在小友看到了,可曾放心了?”
“看着阁主这么老实,我担心阁主要谋划一件大事,更加不放心了。”
江载月随口一说, 忍不住拿起“卢容衍”写的那些炼器炼丹心得看了看, 写的真好。如果不知道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她甚至要忍不住夸他一句好师尊。
找不出什么破绽,江载月正准备离开前, 突然想到一件事。
“阁主可听说过郑长老?”
“郑长老?”男人想了想, 清矍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难道他邀请江小友去做他的百脸弟子?”
江载月没想到还能从“卢容衍”口中得到这么一个意外收获。
“什么是百脸弟子?”
仿佛一位为弟子答疑解惑的师长, “卢容衍”耐心道,“江小友可知道,异魔化实的下一境界是什么?”
江载月确实没有从宗规以及周围人的口中听到过修炼的下一步,外界宗门都是什么筑基,结丹, 难道观星宗的修炼境界都是按照异魔修炼的程度来划分的?
她摇了摇头,“卢容衍”温声道,“是凝真。异魔第一步,要化出与所参悟的天魔相似的实形,第二步便是要凝出与天魔相似的那一点神魂真意。不同弟子的异魔有所殊异,凝真的条件自然也不同。”
“我曾经见过那位郑长老的异魔,空有百脸的实形,却只有十数个神魂的真意。”
江载月只觉脊背微微发寒。
“他是要取走活的弟子脸,来凝他的异魔真意?”
“卢容衍”纠正了她的这个说法,“不是取走,只是相融。他收的那些弟子异魔失控,如果不想被完全同化为邪物,只能融入他的异魔之中,起码还能保留一丝理智,甚至还能维持住一丝喜怒哀乐。有朝一日若是能压过郑长老,或许还能主宰郑长老的真身。这自然也算不得违反宗规。”
江载月忍不住看了“卢容衍”一眼。
“所以他也是跟你一样,每天就琢磨着怎么钻宗规漏子的法外狂徒是吧?”
“卢容衍”维持着毫无波澜的温和笑容,“宗规如此制定,我们只是依规而行,何来的钻漏洞一说?我只是担心那位郑长老对小友不利,便好心开口提醒罢了。江小友竟然将我当成郑阳羽那类天道修者,实在是让人伤心。”
江载月怀疑“卢容衍”是打不过宗主,所以故意拿话来恶心她。
“多谢阁主提醒。没想到您这么心胸宽阔,既然如此,我也不打扰……”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卢容衍”微微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郑重其事地提醒她。
“小友,我知道你现在信不过我,但是接下来的话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卢容衍”轻声道。
“如果宗主还有出手的能力,在他飞升前,请你务必让他剪除罗仇魔,郑阳羽,甘流生三人。若放任他们中哪怕一人活下来,宗门,乃至天下都将大乱。之前我们修人道的五位长老,勉强能与他们相抗衡,也是因为倚仗着宗主与宗规之势,可一旦宗主飞升,宗内再无人能压制得住他们。”
“江小友若是不信,也可拿这番话去问庄长老或是易庙主,不过易庙主一向独善其身,除非真的杀到他的身上,不然也不会投吐露出太多实情,庄长老……他已经有些,信不过宗主,或许,他也未必乐于见到宗主出手。”
说到这里,“卢容衍”慢慢摇了摇头,仿佛心灰意冷道。
“罢了,我一个已死之人,也没有必要操心这等活人之事,江姑娘若是不信,也不必再问了。”
“卢容衍”这说一半不说一半的姿态,难道是等着她开口求他呢?
但他应该没有想到,她早和其中的一人结下了仇怨,就算“卢容衍”什么都不说,她也不可能和那几人和平共处。
不过“卢容衍”刚刚提到的“如果宗主还有出手的能力”,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了宗主神志不清明的事情,现在在故意试探她?
秉持着少说少错的心态,江载月不发一言离开了囚笼。
在去寻找“吴师叔”前,她忍不住问道。
“仙人,宗主在神志不清明的时候,会很危险吗?”
祝烛星温和地应了一声。
“嗯。他神志不清明的时候,他身边的人会很危险。”
江载月原本心中的淡淡担忧,立刻变成了有些无语的沉默。
她陡然清醒了过来,她这么一个入门不久的普通弟子,操心什么宗主的安危?
就算宗主可能遇到危险,那肯定也是她解决不了的,类似于天塌下来这种问题。
所以没必要过多揣测“卢容衍”告诉给她的信息,说不定“卢容衍”只是单纯想让宗主和几个长老起来之后同归于尽,好报他的杀身之仇呢。
想通之后,江载月又去找了“吴守山”,“吴师叔”又写下了许多与镜山有关的心得。
其中有些心得,是没有亲身实践的情况下无法掌控的。比如“吴师叔”写下的,如何在镜山外山部分的山路变幻之中,让弟子能在没有镜灯的情况下,安全停留在某一片区域,并且不会闯入镜山内部。
吴师叔让她想象,用心神控制流水上一片不存在,却位置固定的浮叶,当真实的浮叶与它的位置相叠时,弟子才能够触及到那片真实的浮叶。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她就能控制住弟子永远位于外山安全的区域。
江载月知道修炼很唯心,但唯心到这种程度,她的感觉已经和当年第一次翻开高数时候的感觉一样了。
“吴师叔”到底在讲什么?他讲的真的是人能听得懂的话吗?
或许也是觉得口头上的讲述过于抽象,老人笑着看了她一眼,温和地说道。
“小姑娘,我可以为你演示一次。但我现在的这具躯体,不能靠近异魔太久,演示完这一次后,可能不到两日就要碎裂了。”
江载月当然不舍得让吴长老这具雕像这么快报废,她可还打着万一镜山以后又出了什么意外,说不定还能再请出“吴长老”来帮忙的主意,原本她甚至是连七天都不想让“吴师叔”呆满的。
“师叔,你等等,我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一出门,江载月就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头上的雪白腕足,祝烛星如今在她心中已经是完美而全能的随身老爷爷形象。
“仙人,你知道怎么做到这一点吗?”
祝烛星坦诚而温和道,“我不知晓镜山具体的用法。”
江载月还是没有放弃,“仙人,你再想一想。”
她可是记得,之前没有和镜灯建立起心神联系的时候,还是祝烛星教她怎么做的。
她感觉到祝烛星身上还有许多她没有挖掘出的潜力。
祝烛星沉思了一会儿,给出了一个不那么具有吸引力的答案。
“载月,或许你可以试试——吞下镜灯,如果吞下镜灯不够,就再吞噬镜山,直到你感觉能够完全掌控得了镜山,那就不需要什么技法,就能做到你想要的一切了。”
江载月:……
祝烛星的回答就像是,她问祝烛星怎么解出这道题,祝烛星告诉她只要打下全世界,宣称她的答案就是这道题唯一的答案,那么这道题自然就能解开了。
“吴师叔”不久前还劝她不要随便和镜山中的山核加深联系,现在祝烛星就让她吞了镜灯和镜山,如果不是和祝烛星相处了这么久,她一定会觉得祝烛星是要害她。
然而如果撇开所有顾虑和外界的意见,江载月顺着祝烛星的这个回答思考下去。
她手上的这盏镜灯很快要破了,如果能找到足够多的镜片,她确实也可以考虑吞噬其中一些碎裂得过于厉害的残片。
而且她现在也不太需要镜人帮她分担伤害这一功能,毕竟如果有人真的能越得过祝烛星伤害她,她感觉她应该会一秒直达黄泉,不需要考虑什么受伤的问题。
如果吞噬掉镜片能让她更进一步地掌控住镜山,那么通过镜灯寻路这个最主要的功能,存在与否也不太重要了。
那么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她是要相信祝烛星这个“外行人”给出的意见,还是要相信“吴师叔”给出的方法?
就在江载月迟迟难以下定决心的时候,她眼前一花,一条黑色腕足陡然搭在了她的身上。
第87章 少年宗主
江载月下意识抬起头, 当看见一张比她记忆中的宗主面容年轻许多的少年面容时,她被吓了一跳。
再看向周围,也已经不是她熟悉的白竹阁场景, 难道是宗主又将她拉进他的记忆幻境来了?
“宗主,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啊?我在外面还有事没忙完呢。现在这里的时间流速还是一日等于外面的一年吗?”
江载月自来熟地握住了宗主缠住她的腕足, 她原本想要让宗主松开她, 好去查看周围的环境,却发现原本冰凉柔软的腕足, 此刻硬得如同精铁般怎么掰都掰不动。
看着宗主比初见时更冰冷无光的眼眸,江载月终于敏锐地察觉到了有哪里不太对劲。
“宗主……?”
少年人的墨发披散在身后, 他赤足走在地上, 披着一身简陋的灰袍,却有一种披着人衣也遮挡不住妖魔森冷而喜怒无常的非人感。
这种非人感掩盖住了他过盛的容貌,连多看一眼都让人觉得脊背发寒。
他盯着她,漆黑冰冷的眼眸像是盯着被自己捕获的猎物。
“你是哪来的妖魔,敢潜入这里?”
江载月脑中陡然警铃大响。
这种冷漠无情的口吻, 这种能流利说完一句话的能力……难道她眼前的少年人, 就是少年时期神志完全清醒时候,斩杀了无数妖魔的宗主?
而且这位少年宗主,还完全没有与她相处的记忆。
江载月立刻就意识到眼下的情形有多么危急, 她立刻开口解释道。
“宗主, 我不是妖魔, 是人族……”
“还敢说谎——”少年人的声音并不大,然而当他漆黑的腕足缠在江载月脖颈上的时候,江载月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感觉到了死亡逼近的冰冷恐怖威胁感。
“你手上的妖魔是什么?”
江载月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还把镜灯握在手中。
“这不是妖魔,是吴长老送给我的宝物……”
江载月脑子飞快转动着, 终于想到一件或许能让少年宗主对她降低警戒的办法。
她艰难地伸出一点自己的透明触手,以着缓慢而不会被人以为是攻击的速度,在少年宗主面前轻轻晃了晃。
“宗主,你看,我是你的同族……”
然而看着她的透明触手,少年宗主冰冷漆黑的眼眸,也没有半点温和下来的趋势。
他清寒的声音如同寒泉响石,透着少年人独有的残忍与漫不经心。
“和我一样的怪物吗?那就更加留不得你了。”
江载月:……不是,为什么宗主和祝烛星因为她是同族对她照抚有加,而少年宗主知道她是同族会更加想要干掉她啊?这合理吗?还有,在幻境里死掉,她不会真的死了吧?
看着那快刺入她额中的黑色腕足,江载月下意识闭上眼。
而看着少女下意识绷紧的雪白面容,祂不知为何很难提起往日对付那些妖魔时的杀意。
这种感觉,很奇怪。
像是全身陷进了粘稠又炙热的岩浆里,原本坚硬的黑色腕足卸去了大部分力道,轻飘飘地落在了少女的额头上,然后下意识地靠近了她颤动的睫毛。
被睫毛碰的地方,有点痒。
少年忍不住凑近江载月的面容。
为什么明明和他是同样的怪物,她看起来,却没有他那么可怖?
…………
宗主在干什么?
感觉到落在自己眼睛不远处的异物,江载月脑中陡然冒出一个不寒而栗的想法。
他不会是想要把她的眼睛挖出来吧?
江载月终于忍不下去这种好像待宰羔羊的感觉,她猛然睁开眼,几乎要下定和他鱼死网破的决心。
然而她一睁开眼,少年宗主放大版的俊美面容就几乎要贴到她的面前。
“我不杀你了。”
少年人如同一阵随心所欲的风般,改变了原先的念头,黑色腕足将江载月裹得更加严实,只让她露出一个头。
“你太弱了,我抓点东西给你吃。”
一刻钟之后,看着面前一大团血肉模糊,到现在还能看到青黑肌肉筋脉痉挛颤动的怪物血肉,江载月陷入了一阵沉默中。
她错了,他之前不该嫌弃将怪物撕成血条喂给她的宗主,谁能想得到宗主投喂的手法,一次比一次更差啊?这和让她直接抱着活怪物啃有什么区别?
“不吃吗?”
少年宗主此刻全身血淋淋的,他刚刚钻进怪物身体里,好不容易才挖出了一块最为精纯鲜美的肉心。
这种“肉魔”放在以往,是他两三天才有心思抓上一头,慢慢剥皮享受的美味。
可是看到少女瘦弱的,几乎没有攻击力的透明触手,他心中泛起一种古怪的,难以言喻的烦躁感。
这么小一只怪物,不会活不了多久就被他养死了吧?
而看着少女面对如此鲜美的肉心,还无动于衷地紧闭着嘴,一脸抗拒他投喂的神色,他心中涌动的烦躁感越发强烈。
不仅看着小,还连这么嫩的肉都吃不了,她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黑色腕足往肉心中一挖,瞬间将握住的肉块碾碎成细腻的肉泥。
“张嘴。”
少年宗主将那块肉泥冷漠地递到她的面前,声音越发冰冷道。
“吃了。”
江载月现在已经有了丰富的应对宗主投喂的经验,抵抗肯定是不行的,她张口吃肯定也是不行的,她只能放松了对透明触手的约束。
那些透明触手就如同是闻到了被撒下的鱼食,高兴雀跃地一拥而上,没过多久就吃光了少年宗主手中的肉泥。
然而他看着还是很不满意,少年冰冷漆黑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少女柔软的嘴唇。
“为什么不用嘴吃?”
江载月再度怀念起了傻乎乎的宗主了。
至少他是真的好糊弄,不会总是折腾出一些让她没法做到的事情。
江载月尝试和少年时期的宗主正常沟通。
“宗主,我有辟谷丹,不需要活肉也可以填饱肚子。”
然而少年宗主看上去并不接受这个答案,他捧着肉泥的手靠近少女的嘴唇,江载月只能忍住扑鼻的血腥味,极力镇静道。
“宗主,我现在还是人族的口味,只能吃得下正常牲畜的熟肉。实在不行,你能把它先弄熟了吗?”
幸运的是,少年宗主这次没有再为难她,一条黑色腕足裹住手上的肉泥,没过多久,腕足内就散发出一股肉香味。
也没人告诉她,宗主的腕足还能作为厨具啊?
江载月现在只有一个担忧,他的腕足到底有没有清洗过?
只能抱着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自我安慰念头,江载月硬着头皮,咬了一小口那散发着焦香味道的肉泥。
怎么说呢?如果不考虑它的卫生品质,江载月试探性地尝了一下,觉得还挺鲜嫩多汁的,有点像是没有那么腥膻的嫩羊肉。
不知道何时,少年宗主松开了一点对她双手的束缚,江载月将黑色腕足当成是装肉的碟子捧着,没过多久就把肉泥啃得干干净净。
而当那些肉泥落入肚中后,她感觉丹田之中像是有一股暖融融的能量融化开来,贯通着她的四肢百骸,甚至连与透明触手的感知都变得清晰了一点。
江载月趁机再看了看自己的精神值。
92(21)
后面的精神值又有了明显的增长,显然是与她吃下的怪物肉有关。
如果她再被宗主这么投喂几次,后面的精神值达到了满值,到底会发生什么?
江载月陷入了思索中。
然而少年宗主似乎不满被她这么忽视,另一条黑色腕足抬起了她的头。
“在想什么?你的同伴吗?”
少年宗主的脸色似乎更沉了一点,他脑中似乎已经自行为她编造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他们把你派过来,不就是让你来送死的吗?你还想着他们?”
江载月看着还糊在宗主脸上,没有完全掉落下来的血水,莫名其妙地问道。
“什么同伴?宗主,我就是你宗门里的一个普通弟子。”
江载月熟练地将她自己的来历和与宗主的过往又说了一遍。
然而少年宗主不仅没信,他的脸色看上去更加阴沉了,简直像是一个不知何时就会完全爆炸的炸药桶。
“所以你来到这里,是为了找你的宗主?”
什么叫做来找她的宗主?而且她也不是自愿来到这里的好吗?
虽然现在的少年宗主会说人话了,江载月沟通时还是有种和他鸡同鸭讲的费力感。
她最后还是放弃了让少年宗主相信她的努力,平和道。
“好吧,如果您还是不相信我,可以先放我离开吗?我大概待不了一年,就会被祝仙人带走了。”
少年宗主微微侧头,漆黑冰冷的眼眸透着妖魔般无情的非人感。
“你以为,这里是你想走就能走的地方?”
少年人低下头,在她耳边冰冷道。
“有本事让你口中的宗主,还有那位仙人亲自过来,从我手中把你带走。”
“不然,你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黑色腕足重新严严实实捆着她,少年人赤着足,如同一只在山野间游荡的怪物,而她就是被他捕获的猎物。
第88章 烛星
江载月尝试用手中的镜灯脱身, 然而镜灯没有半点反应,她最后也只能将镜灯收回到储物法器之中。
少年宗主的腕足格外坚硬,江载月在这样的腕足包裹中, 就像被困在一个坚固的铁笼里,没有什么修炼的心思。
无聊之下, 她只能看向不远处的少年。
和呆呆无害的宗主相处得久了, 她从没有想过清醒的宗主少年时期会是这副样子。
冰冷,危险, 如同真正的妖魔般,从头到脚都散发着让人头皮发麻的非人气息。
她甚至觉得她能在这样的宗主面前, 毫发无损地活到现在, 简直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奇迹。
可能是宗主下意识还残留着一点与她相处的熟悉,所以没有真的伤害她,但江载月真的不敢去赌,宗主能将这份克制维持到什么时候。
她不能只将希望寄托在祝烛星身上。
或许,吞噬镜山的镜片, 才是她如今打破僵局的唯一方法, 也是她解决与镜山有关的难题的最有效的方法。
只是这里不是她能安心吞噬镜片的地方。
在江载月思索要怎么开口,少年宗主才能放过她的时候,少年如同陡然察觉到了什么, 他猛然扭身, 黑色腕足如入无人之境般探入幽森的山林中, 抓住了山林里蛰伏躲藏的一头狰狞怪物。
似乎将一腔怒火都发泄到了那头睁大着腥臭的嘴,想要捕获他们的怪物身上,少年宗主不过片刻就将那头身上流淌着恶臭粘液的黏腻怪物彻底撕裂,血肉四溅流淌开来,几乎将小半片山林染成一片血海。
江载月彻底安静闭嘴, 接下来少年宗主带着她,一头头清扫着山林之中躲藏的怪物。她从没有想到这么一片看似平平无奇的山林里,会藏着这么多奇形怪状,看着又恶心人的魔物。
关键是她越看那些魔物越觉得眼熟,终于她想起了她的这股眼熟感觉从何而来——那些如同深海异怪般,长着畸形而密密麻麻鳞片,甚至还长着巨鱼头颅的怪物,和落星城里的那些海兽图雕何其相似。
所以这里是落星城,宗主还没有建立起观星宗前的落星城?
江载月隐约地明悟了什么,她试探性地问道。
“宗主,这里是落星城吗?”
然而少年宗主不知道什么原因,似乎在生她的闷气,连一个问题都懒得搭理她。
江载月仔细思考了他们之前的对话,代入少年宗主此刻什么也不记得的角度思考,她似乎找到了宗主生气的原因。
她诚恳道,“这位仙长,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认错了人。不知道您可否宽宏大量,告诉我您的名讳,再告诉我此地是何处?”
少年人像是这时才终于听到了她的话,他沾染着血迹的苍白面容转向她,冰冷得像一块没有感情的磐石。
“我是守护此地的妖魔,烛星陨落所化,你可以叫我祝烛星。我不管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但是你以后跟着我,不能再害人杀人,也不能再跟着那些妖魔为非作歹。不然,刚刚那些妖魔的下场,你也看到了。”
少年冷淡地说着,漆黑冰冷的瞳眸死死盯着江载月,观察着她脸上神情的变化。
江载月却根本没有心思注意少年宗主此刻的异样,她脑中此刻只被宗主的那一句话强烈冲击着。
叫他祝烛星?!!
难道这个少年人不是宗主,而是少年时期的祝仙人?!
可是少年时期的祝仙人为什么会以和宗主有一张如此相似的面孔,难道他们是一对双胞胎兄弟?或者说他们同族的人长的样子都是一模一样的?……
一时间,江载月脑中涌现出诸多猜测,她下意识问道。
“宗主……仙人……我是说仙人,你为什么要叫祝烛星这个名字?”
少年宗主冷冰冰道,“你没听到吗?我刚刚说的,我是天上的烛星陨落在海中,变化出来的人身。这里的村子是祝家村,所有人都供奉我。烛星是至杀至煞之星,我收了他们的供奉,自然要为他们斩杀周围的那些妖魔。”
盯着少女略微慌乱的面色,少年宗主的面色更冰冷了一点。
“怎么?你也是觉得我是至凶至邪的烛星所化成,是早就应该斩尽杀绝的妖魔吗?”
江载月陡然清醒过来,先不管祝烛星和宗主之间有什么联系,当务之急是她要在宗主手中保下自己的小命。
“怎么会呢?”
根据自己在这个世界里学到的为数不多的天文知识,江载月发挥出了自己十成十的马屁功力。
“我听我娘说过,烛星曾经可是天穹中最明亮的星辰,光耀如虹,如灼日凌空,甚至能掩盖过月亮的光彩,只是后来不知为何消失不见了。我那时候还惋惜,为何没有机会能一睹烛星的光亮。没想到您竟然是烛星锁化,今日一见您的真容,果真是仙风道骨啊。”
她小时候听见自己这具身体的母亲,强撑着病体给她说百年前烛星的存在,还以为那只是他们瞎编的一个神话传说。
这世上哪里会有在晚上看着能比月亮还耀眼,就像夜晚升起的“太阳”一般的星辰?
结果现在宗主告诉她,他还真的是那颗从天上掉落下来的烛星变成的,江载月心中原本十分的不信,已经变成了五分的半信半疑,剩下的五分不信主要扣在为什么这么大的烛星掉下来,这个世界还能安然无事地撑到现在。
但她自然不敢将这怀疑显露在外,幸运的是,经过她这么一通吹捧,少年宗主原本冰冷得让人脊背发寒的面色,终于有了一点回到她记忆中宗主看似冷漠但不再吓人的趋势。
“等我回去了,我就让你亲眼见一见烛星的样子。”
这,这倒是不必了。如果少年宗主现在能把她送回去,她会比见到烛星真容更高兴。
江载月在心底默默回答着,发现宗主不知何时带她走出了山林。
一片低矮的渔村出现在了不远处,简陋原始的屋舍中,来往着几个看似普通的渔民。
那些渔民看见少年宗主的到来,不仅不害怕,甚至还主动地拉开了自己的渔网。
“仙人,您要吃鱼不?我们今天又抓了好多条鱼。”
渔民的招呼格外简单淳朴,然而从他们那微微颤动的身体,还有那激动得仿佛朝拜目睹着仙人步入凡尘的热情目光中,江载月能感觉得到,少年宗主在他们心中是何等崇敬的地位。
等等,他们是不是看不见那些黑色腕足,也看不见被腕足裹着的她?
江载月试探性地想要伸出手,吸引那些渔民的注意。
然而少年宗主在这时陡然转过身,冰冷地看了她一眼。
“别白费心思,他们看不到你,安静和我回去,我还能留你一命。”
而他对待村民的态度也更加冰冷而无情。
“不需要。村子附近的妖魔我都杀完了,如果无事,就不要来烦我。”
村民还想聚拢过来说些什么,然后下一刻,少年宗主已经带着江载月,毫不留情地跳入了渔村旁边的大湖中。
江载月眼前一花,突然觉得周围包裹着她的坚硬黑色腕足一松,然而不过片刻,冰凉柔软的黑色腕足又缠了上来。
“载月……”
她似乎听到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男人冰凉的手臂同腕足将她紧锢在他的胸膛,用力得像是要将她融入他的血肉之中。
“我终于,找到你了。”
江载月第一次觉得宗主缓慢而含糊的声音竟是如此悦耳。
“宗主,你都想起来了吗?”
然而宗主不发一言地抱着她,往漆黑的水底一路下潜。
不知道下潜了多久,他才终于停下,她似乎是被带进了一处洞穴中。
漆黑的洞穴墙壁上,有着无数拳头大小的光亮,江载月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星沙汇聚成的光团。
而在整个巨大的洞穴内,还有着许多与她之前放出的家具类似的布置。
床,灯盏,书案……虽然这些家具只是模样与她的法器类似,但是仔细看去,江载月就能感觉到这里的一桌一凳需要耗费多少心思。
而在那些家具之中,整个洞穴最大的,就是几乎有两层小楼高的阵卦锁。
它已经被完全解开,如同一处繁复精美,又环环相扣的装饰品,矗立在洞穴中央,锁木上的每一处细密划痕,都说明着主人为了解开它而付出的努力。
江载月一时被震撼得完全忘记了开口。
等到她被黑色腕足抱上一张床,宗主坐在另一张床上,两张床严丝合缝地拼凑在一起,男人将她抱在腿上,冰凉的腕足几乎将她紧密拥抱得近乎窒息的时候,她才终于想到该如何开口。
“宗主,许久不见……其实,我在外界应该只过了两个时辰,宗主真是厉害,竟然在这三个月里,就把阵卦锁全部解开了,还打造了那么多家具,这些都是给我准备的吗?”
江载月发自真心地夸赞着,然而在这个过于紧密得让人窒息的拥抱中,她却感觉到有什么冰冰凉凉的液体,突然砸落在了她的头顶。
第89章 喜欢
那是什么?洞穴里漏水了吗?总不会是……宗主哭了吧?
江载月脑子里冒出一个恐怖的念头, 一时间却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她微微艰难地在腕足包裹中仰起头,想看到宗主的面容。
“宗主……您还好吗?”
然而宗主仍然没有开口的意思,黑色腕足与男人的手臂紧紧拥着她, 就像要将保持着这个举动直到天荒地老。
江载月终于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难道此刻抱着她的不是少年宗主, 而是她第一次进入幻境时看见的宗主?
这处幻境里, 难不成又分出了一个深层幻境,所以存在了另一个独自等了她许久的宗主?
但无论如何, 当务之急是要让宗主冷静下来,至少能听得进去她的话。
透明触手轻轻攀上如同牢笼般密不透风的黑色腕足, 学着黑色腕足曾经轻轻揉捏它的手法, 缠住了一根根黑色腕足按揉着。
少女放轻着声音道,“宗主,这样好闷,我都快被闷得喘不过气了。你先松开我,好不好?我想看着你的脸。”
但是江载月没有想到的是, 原本紧紧包裹着她的腕足确实松开了, 然而那些松开的黑色腕足,却将洞穴的每一处都覆盖包裹着,像是打造出的一处无处可逃的囚笼。
宗主苍白俊美的面容上, 漆黑无光的眼眸安静地注视着她。
明明他的眼睛没有透露出任何情绪, 然而眼眶中的泪水沿着冰冷的面孔, 安静地滑落,几乎有种珠落玉盘般的震人心魄之感。
江载月一时间陷入了迟疑当中。
宗主这到底是在哭,还是说眼睛出了问题?
“宗主,你是在……哭吗?”
江载月问得很是小心,生怕又触及到了宗主的悲伤之处。
然而宗主抱着她, 低沉缓慢地问道。
“哭,为什么?”
江载月没想到自己有一天需要费尽心思解释一个对人类而言最正常不过的动作。
她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一番合适的说辞。
“哭,就是一个人难过的时候,眼睛里会忍不住流出眼泪。这应该,是一种宣泄情绪的正常方式。”
然而宗主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我没有,难过。”
江载月心中略微松下一口气,然而宗主抱住她腰身的手没有松开的趋势。
“想起你,的时候,不难过,但是为什么,这里会,流眼泪?”
江载月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小心翼翼问道。
“只有在想我的时候,才会这样吗?”
宗主认真想了想,身下的一条黑色腕足,指了指洞穴中央的巨大阵卦锁。
“解这个的时候。”
又有几条腕足指向了周围的家具。
“还有,磨这些的时候,都会。”
江载月陡然有了一种抛妻弃子的负心汉到了原配面前,面对诸多证据,一时哑口无言的感觉。
但一想到这里只是宗主的幻境,江载月又慢慢冷静了下来。
这些都不是真的,说不定就连她现在看到的阵卦锁,都是幻象,宗主并没有真的因为她的离开,好几个月都抱着阵卦锁不放,也没有几个月都在磨那些家具,一直在等着她回来。
然而心里这么想,看着宗主眼里流出的眼泪没有停下的趋势,江载月还是有点担心他会哭出什么问题。
“宗主,可能是因为,你现在只见到我一个人,就只记得我。如果您的神志完全恢复清醒,就不会再为我这样一个普通弟子流泪了。”
“清醒——”
宗主漆黑的眼眸安静地凝视着她,“我现在,很清醒。”
“所以,不会,放你出去。”
江载月:……行吧,反正比起毫无记忆的少年宗主,在这个宗主身边呆着,更加安全,她就安静修炼,等祝烛星把她带出去就好了。
不过一想到少年宗主自称是祝烛星,江载月还是有点难以接受这两个在她心中天差地别的人会是同一个人的可能。
“我不跑出去,就在这里安心修炼。宗主不放心的话,也来陪我一起修炼,好不好?”
说不定宗主修炼的时间久了,他的神志也会清醒许多。
抱着这般美好的愿望,江载月将自己的透明触手搭在黑色腕足上,然后轻轻吸了一口宗主周围精纯的灵气。
“修炼……”
宗主低下头,看着少女柔软纤细的透明触手,像是陡然下定了什么决心。
黑色腕足紧紧缠在她的透明触手上,实质化般的灵力如同汪洋冲垮着堤坝,涌入了狭窄的河道之中,江载月突然感觉自己的经脉泛起难以忍受的刺痛。
“等,等一等……”
虽然宗主很快停下灌输灵力的动作,转而吸取涌入她经脉中的灵力,江载月陡然又有一种仿佛全身都要被水泵抽干的惊恐与虚弱。
“停!松开!”
等到宗主松开她的时候,江载月才终于有了一种小命得救的庆幸感觉。
她缓了一口气,虽然没有再感觉到筋脉处传来格外强烈的异样痛楚,但还是谨慎地吞了一颗温养筋脉的回春丹,确保了体内最后一点隐隐的疼痛都被回春丹温和的药力抚平后,方才看向了全身的腕足都如毛球般炸起,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她的宗主。
“宗主,修炼是不能拔苗助长的。拔苗助长,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江载月又费了一通力气,向他解释了这个典故。
宗主低着头看着她,刚刚被她吼着松开的手与腕足靠近着她的身体,却不敢再缠绕到她的身上。
“我,知道——”
“我,错了。”
男人苍白面容上微微垂落的漆黑眉眼,像是一头玩闹时不小心碰伤了主人,此刻只敢在她脚下乖乖趴着,不敢再打扰她的非人怪物。
江载月认真捧起他的脸,轻声道。
“宗主这次知道错了,向我道歉,我就原谅宗主了。我也因为上次突然离开,没来得及和你最后打声招呼的事情,向你道歉,宗主是不是也可以原谅我了呢?”
“原谅……?”
看着少女认真凑近的清亮眼眸,祂突然觉得胸膛之中,原本不属于祂的怪异物体,此刻一下又一下的,跳动得比任何时刻都更加剧烈。
祂突然很想要一口吞下少女,把她融进他的身体里,再也不会有任何外力能将他们分开。
但是祂知道,祂现在最多只能用腕足贴一贴她的脸颊,不然少女的身上,又会泛出那种苦涩的,连祂胸膛中的异物都会跟着绞痛的气味。
为什么……?好奇怪……
祂以前是个怪物的时候,从来没有如同生灵一般这么敏锐的触觉。
但自从遇见她以后,无论是与她的分离,还是少女留下的物品,每一件与江载月有关的事情,都能轻而易举激出他这具活物皮囊最陌生又奇异的反应。
可是,不讨厌……这些感觉……也不讨厌……与她相关的一切。
祂流泪的时候,不会觉得难过。
等待她回来的时候,也不会觉得难过。
只要她一直注视着祂,祂胸膛之中那古怪的异物,总会泛出比绞痛更强烈无数倍的欢愉。
所以,怪物只能以笨拙而不达其意的语言回答。
“不是,原谅。不讨厌,你……”
江载月已经听出了宗主想要表达的意思,却还是忍不住生出一点恶趣味地想要逗弄他。
“哦,宗主是不想原谅我吗?那我自己先想想办法……”
她转过身,从床上轻松跳下,想看看宗主什么时候才会叫住她。
一秒,两秒……宗主什么时候这么耐得住性子了?
江载月忍不住往后一看,差点贴上了宗主如同背后灵一般悄无声息跟着她的苍白面孔。
“……宗主,答应我,以后不要装成鬼来吓唬人好吗?”
见少女主动握上自己的黑色腕足,祂放轻着力道,小心翼翼地一点点缠上少女的指节。
“不,吓唬。喜欢……”
像是终于艰难地从人类的语言中,挖出了最能表达自己心情的词汇,怪物锲而不舍地一遍遍念着,声音从含糊到格外清晰。
“喜欢,喜欢……”
“喜欢,江载月。”
江载月的表情有一瞬间微微僵硬,但很快她又调整回了笑眯眯的神态,玩笑般道。
“宗主喜欢我呀?也不奇怪,我从小就特别招小孩子喜欢,是我们那个地方的孩子王。”
宗主皱了皱眉,祂敏锐地感觉到少女话中的意思,不是祂想要表达的那层意思。
“不是,孩子,喜欢……”
然而没等宗主说完,下一刻江载月就轻描淡写地引开了话题。
“宗主,你还记得你的来历和名字吗?”
“来历,名字……”
念着这两个陌生的词语,祂的脑海中似乎出现了一团混沌而模糊的记忆。
“灾星……”
“祸首……”
“妖魔……”
“天魔……”
“妖星……”
祂呢喃般念出那些别人起给祂的“名字”。
江载月突然感觉周边的一切变得格外虚无,像是周围存在的世界被一股力量恶狠狠打破。
她眼前一花,像是在梦境里一脚踏空,以为要跌落下看不见尽头的深渊,然而下一刻,她的脚又突然落到实地。
“爹,娘,有妖魔!”
“水底真的爬上来一只妖魔!”
第90章 妖魔
什么妖魔?
江载月陡然清醒了过来, 再看向周围,竟发现她现在已经不在漆黑的洞穴之中,周围也不见宗主的身影。
荒无人烟的山林, 与少年宗主曾经带她走过的荒郊格外相似。
然而这次,她却没有在原本渔村的位置看到几片砖瓦土屋, 眼前可见的是一片赤土的荒地, 十几个如同落难灾民的夫妻带着骨瘦如柴的孩子,蜷缩在稀疏的茅草搭起的屋棚之下。
一个稍微健壮些, 皮肤微黑的孩子从不远处的漆黑湖水中跑来,他扯着嗓子, 发出恐惧得连破音都顾不及的沙哑声音。
“爹娘, 我看到了,那只特别大的妖魔露出头,很多条手!”
而被她喊起的夫妇,是这些难民之中少数看着没有那么虚弱的人。他们的手紧紧护着随身的包袱,看着像是这群难民之中的领头人, 却也同样保持着对周边之人的警惕之势。
妇女紧紧将那个跑过来的孩子搂入怀中, “小虎,你跑什么跑?都说了这一片以前都是死人海,专门淹死人的地方, 肯定有妖魔在海里面, 你还敢跑过去, 不要命了是不是?”
被叫做小虎的孩子在妇人怀中用力扭了扭,却没有挣脱出去的力道,慢慢也不像之前那么害怕了。
他抽了抽鼻子,“我,我想帮三叔他们抓鱼, 昨天他们在这里抓了几条特别大的鱼,我以为我也能逮到,结果我蹲在那里,看到好多条手爬上来……”
说着说着,原本就隐隐带着哭声的孩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妇人却没有顾惜,恶狠狠地抽了几下他的屁股,陡然对着旁边的男人道。
“小虎贪玩,但没怎么说过谎。祝三,要不我们带人走吧?”
被喊做祝三的男人从一开始就一声不吭地用着石头摸着自己手上的短刀,听到这话方才叹了一口气。
“走,往哪走?这世道哪里没有妖魔?好不容易找到个有吃食的地方,不垫垫肚子,再走下去,人都死光了。”
妇人沉着脸,没有答话,男人也只能低声说道。
“再等等吧。就算这地真有妖魔,它刚刚也没有直接吃了小虎。下次到我去捕鱼,我再看看那里的情况。”
然而没过多久,一个瘦弱的男人连声高喊着跑了过来。
“老大,不好了,我们的网,好像网住了什么东西,看着不像鱼……”
男人沉着脸,握紧了手中的匕首,站起身前却低声对身边的妇女说了一句。
妇人一句话都没说,抱着怀中的孩子,朝旁边几个还有行动能力的妇人喊了一声,那些妇人纵然已经十分疲惫,却还是沉默地抱起孩子,走向了与他们截然相反的方向。
江载月隐约猜到了什么,她跟上那些男人的脚步。
只见原本隐约望见的湖水,比她看过去的还要远。
而在那漆黑的湖水不远处,一群人战战兢兢地看着不远处拴好的渔网,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那张网。
祝三来到渔网旁边,他在家中的时候训过鹰,因此只需要远远地看上一眼,就能看到漆黑的湖水中,爬上一条轻轻摇晃着渔网,如同是孩童撕扯着蛛网般不费丝毫力气的怪物触手。
而那条漆黑的,让人恶心的怪物触手,只是湖水之中庞然巨物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就算他们所有人加起来,也不可能抵得过它一只手。
只是一刹那的时间,祝三就明白这是他绝不可能凭借一把匕首就能反抗的妖魔。
他咬着牙,不敢惊动那只巨大的妖魔,只能一步步后退着,示意身后的那群人也跟着他一同缓慢退开。
然而有人舍不下那张好不容易用麻绳编织出的渔网,小声地开口道。
“大哥,那张网……”
而在他开口的时候,那只原本兴趣在渔网上的怪物,注意力却被他们吸引而来。
庞大的,仿佛能覆盖整片天穹的漆黑怪物从湖水中涌现,祂注视着这群弱小的活物,发出含糊却让人不解其意的怪异声音。
眼见周围都被怪物漆黑的触手一层层环绕,祝三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大喊着。
“仙家,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误闯了您的仙府。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祂的目光划过那些弱小而聒噪的活物,落到了不远处的少女身上。
——这是,什么?
——好小的,人。
祂想要从湖水之中离开,抓住那个不知为何占据了祂全部视线的,人。
然而下一刻,某种奇异的力量仿佛擦去了祂脑中涌出的这个过于怪异的念头。
祂似乎忘记了许多,也根本不在意这世间的一切。
看着那群跪地求饶,涕泗俱下的活物,祂只觉得烦躁,无趣,索性又回到了巢穴之中。
只是这怪物这么一下沉,原本湖中的鱼但凡靠近祂的所经之处,都立刻直挺挺地翻白着肚腹,涌上了水面。
祝三这一伙人原本以为自己被妖魔抓住,这回肯定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然而看见妖魔没有搭理它们,甚至又回到了水下,原本战战兢兢跪着的人都忍不住庆幸自己终于能活下一命,只有祝三看着水面上浮现出的那一层死鱼,眼中陡然浮现出异样的光彩。
“捞鱼!把这些鱼都捞回去!”
“那位不是妖魔,是救苦救难的仙人!我们以后,就在仙府旁边定居了!”
接下来的场景如同快倍速播放一样,江载月眼睁睁看着祝三那群人在岸边搭建起大片大片的茅草房,编织出渔网,打鱼为生,又在岸边树立起了一座宗主的雕像。
只是那雕像似乎不怎么讨宗主喜欢,最后被偶尔浮上水面的祂轻飘飘地打碎了。
渔村里的人便没有再建造过那样的雕像,只是在屋里会供着宗主模样的画像。祝三那代人很快地老去,死去,他们的孩子又在渔村中很快地生长起来,靠着捕鱼终于过上了安宁的生活。
而渔村中的那群人,哪怕是连孩子,都不会在畏惧湖水中时而浮起的宗主模样。
他们跪拜着,祭祀着,宗主似乎也逐渐习惯了这群小人整日在他巢穴上面敲敲打打的生活。
然而这样安宁的生活,还是被妖魔打破。
又有一颗陨落的星辰降落世间,连同千里山林与湖水上都燃起了熊熊大火,不知从何处而起的密密麻麻妖魔闯进了渔村,近乎残忍地屠杀吞食着手无寸铁的凡人。
只有一个妇人踉踉跄跄地抱着自己的孩子,在妖魔如同猫戏老鼠般的追杀中,从村内逃到了湖边。
妇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将怀中的孩子投入了湖水之中,近乎凄厉地嘶声道。
“仙人,求求您!求求您救下我的孩子!”
然而妖魔的利足刺穿了孩子的胸膛,让他的尸体沉没于湖水之中。
然后在目眦欲裂的妇人面前,再轻松不过地刺穿了她的胸膛。
“这世上哪有什么仙人啊?”
妖魔与人类似的面容上,咧出了一张张将面容挤得满满的口舌。
“你们求仙人,还不如求我。”
江载月的透明触手穿透那个怪物的胸膛,却如同穿过虚空般没有碰到任何异物。
在这个时候,她反倒希望这些幻境没有那么虚幻了。
然而在她盯着那个妖魔的身体,想着怎么能捅一刀的时候,一只漆黑的腕足,仿佛与她的透明触手交叠着,穿过了妖魔的胸膛。
那个妖魔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吞入了祂张开的巨口中。
——火。
——好大的火。
看着渔村里生出的汹汹大火,祂后知后觉到一种奇怪的,仿佛自己的东西被强占了一般的愤怒。
祂的。
那些,会跳,会说的,都是祂的。
祂要去到那里。
祂要把其他的妖魔,吞掉。
但是,祂又有一种奇异的预感——
以祂现在的身体,靠近那些活人,只会把他们变成,祂的一部分。
祂需要一个,安全的,载体。
在这般奇异的念头之下,湖水底下原本没有任何生机的漆黑男孩,陡然无神地睁开眼。
祂的记忆与人类的记忆纠缠在一起,他的脑中翻涌起许多不应该是人类拥有的,完全陌生又古怪的记忆。
漆黑的腕足从他的身体陡然裂开又陡然愈合的无数块伤口中穿出,就像一个庞然大物挤进了本不该属于祂的狭窄空间里。
他现在,什么也不记得。
只记得唯一的一件事,就是——
男孩慢慢抬起头,看向了那片大火。
他要杀干净,天底下所有的妖魔。
江载月跟在那个还不到她腰身大小的孩童身后,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如同砍瓜切菜一样,将村中所有的妖魔全部抓住,切成了一块块蠕动着还想逃跑的碎块,然后一条条黑色腕足将这些血肉全部吞进了身体中。
村中还有几个人侥幸地活了下来,看着从尸山血海中一步步踏出,连面容都沾满血气的男孩,他们被吓破了胆,只会绝望地高喊着。
“快跑啊!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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