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仇怨
“师妹……”
青年脸上的怒火, 此刻如同脆弱的面具般碎裂开,梅晏安强忍住眼中放出的泪意,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孤注一掷般坚定无比地向江载月保证道。
“我会好好看管住他们的。如果……下一次,他们还跑出来, 我不会……再为他们求情了。”
这一刻, 梅晏安身上被困住的牢笼似乎隐隐碎裂开来,但又再度担负上了一重不容推却的使命。
“卢容衍”冷眼“望”着这一幕, 仿佛是感到了厌倦一般,男人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却, 不带丝毫感情地问道。
“现在可以走了吗?”
梅晏安急着找出那些参与了此次事件的阁中弟子, 江载月也没有多留他,以防“卢容衍”又说出什么刺激到他的诛心之言。
只不过念着镜山地台之事,她和梅晏安提了一嘴,梅晏安很快让人送来了一些与之有关的法器,只是这些法器到底能派上多少用场, 还需要她多加实践。
回到囚笼中, 江载月原本不想与“卢容衍”多谈,只是看着“卢容衍”脸上不复往日的温和笑意,却反而比他们这些拆穿了此次计谋的人更有底气的样子, 她忍不住问道。
“你刚刚和梅师兄说那些话, 是已经决心做回从前的你自己, 也不打算再出无事庙了?”
“卢容衍”轻笑了一声,笑声中隐约透出些冷嘲的意味。
“既然你不信我,那我多说这一句,还是少说这一句,结局又有什么分别?”
江载月难以置信地看着少见的没有过多笑容的“卢容衍”, 一时间不知道是雕像出了问题,还是她的耳朵出了问题。
“卢容衍”的意思是,她不信他,他还委屈上了?
蒙眼男人一步步来到她的身前,身上的气势不知为何越来越强。
“我刚才已经说了,这些伪死丹确实能让我逃出这里。但是我没有逃,若你觉得这样的我与从前的我没有任何分别,那我也无话可说。”
如果这句话放在别人口中说出,江载月或许还真的会生出几分说不定是自己看错人的怀疑。
然而听“卢容衍”说完这些话,她脑中唯一的想法是——
卢容衍的雕像肯定有点问题,不然不会灵动得简直和活人,或者说复生的卢阁主无异。
果然把他送回去是对的。
与有些呆板的吴师叔雕像相比,卢容衍这尊雕像,简直灵动到了让她有些心惊肉跳的程度。
但表面上,江载月还是表露出了几分心虚般的沉默。
“所以,那些伪死丹粉——不是你让阁内的弟子送的?”
“卢容衍”淡淡道,“如果是我指使的他们,我又何必留在这里?等你们发现了,只会更想将我送回无事庙。”
“卢容衍”说的没错,但万一是他自导自演,故意在她面前卖惨呢?
江载月没有将这点怀疑表露出来,她问出了她心中最大的疑惑,“那些丹药粉末是怎么被送进来的?”
如果说伪死丹能够让活物伪装成死物,那些阁外的弟子固然可以不惊动法阵,但是怎么在没有密钥的情况下进入的囚笼?
“卢容衍”只是“看”向了囚笼中的裂缝处,他的声音又逐渐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只是脸上没有过多的笑意。
“这几日,阁中的风,尤其大。白竹下的那些坑洞,吹出来的风,也吵得我不得安宁。”
白竹底下的孔洞?
难道宗主当时清理那些白竹的时候,还留下了一些漏网之鱼?
江载月一边让祝烛星去看看那些坑洞底下的情况,一边转过头问“卢容衍”。
“那些弟子又是怎么知道阁主被关在这里的?你和他们还有联系?”
“卢容衍”轻轻摇了摇头,他别有所指道。
“我从未与他们有过一丝联系,他们也不过是被那些幕后之人推到面前来试探的棋子。”
虽然知道这么问可能踩中“卢容衍”的陷阱,江载月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说的那些幕后之人是谁?”
“卢容衍”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但对她来说又有几分熟悉的回答。
“修天道的长老中,敢在宗主没有飞升时动手的,也不过就是罗仇魔,郑阳羽,甘流生三个。不过他们下手隐秘,即便你现在去追查,估计也查不到他们动的手脚。”
这已经不是“卢容衍”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及修天道的这三位长老十分危险了,而上一次他提起来的时候,还鼓动她让宗主在飞升前除掉他们。
虽然她确实和其中的一人有着旧恨,但江载月实在不想要被“卢容衍”这么当枪使。
“这三人难道从前和阁主有什么仇怨?”
江载月诚恳地问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卢容衍”像是被她问得一噎,又慢慢叹了一口气道。
“仇怨倒是谈不上。只是想到这世间许多人,不是毁在我的手中,而是最终要落入他们手中,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不免觉得十分难过。”
这是什么损人不利己的精神?
江载月从中听出了“卢容衍”十分明显的想要带着那三个长老一起去死的意思。
她忍了忍,最后还是没有顺着“卢容衍”的意思,问起那三个修天道长老的过往。
毕竟那三个长老能在宗主手中活下来,论起清白,“卢容衍”还不一定比得过那三个人。
而且如今她还有镜山之事没来得及处理,宗主也还没有完全清醒,只要那三个修天道长老不主动找她的麻烦,她也没有找他们麻烦的时间。
或许“卢容衍”是看出了她明显不想插手的意思,他也没有再多说下去。
祝烛星去地洞底下巡查了一遍,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以防夜长梦多,江载月带着“卢容衍”和“吴师叔”,让祝烛星带着他们回到了无事庙,随行的当然还有黑淮沧。
黑淮沧或许也知道自己犯了看管不利的错,没敢申辩什么,只是一圈圈地绕着江载月的脚边转动,一遍遍小声叫着她的名字,试图唤起她的怜悯之心。
雪白腕足陡然轻轻晃动了一下,一颗颗水珠似的黑淮沧陡然被捏成一团压缩的黑球,黑淮沧才终于老实地恢复成了原本的泥潭样子。
然而当来到无事庙前的时候,江载月当然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
寺庙的外墙原本是由一大块一大块的粗糙黑色礁石砌成,上面还带着被藤壶寄生的痕迹。然而之前的藤壶生长得还算平整,一眼看过去也不会给人太过惊悚的感觉。
然而现在,无事庙外墙上的藤壶像是脱离了某种力量的管束,变得格外自由了起来,一层层堆叠生长着,在墙上格外突兀地形成了一个个高低不一的白黑相间“小山堆”,一眼看过去,甚至会让人有一种反胃的,如同某种活物在藤壶的壳里生长着,注视着他们的感觉。
不是吧,易庙主不会是真的出了事吧?
这一刻,江载月简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某种“她走到哪里,长老就失控到哪里”的体质。
要不她怎么离开无事庙没两天,无事庙就出事了?
然而看着那些肆意生长的藤壶,黑淮沧却格外自然道。
“肯定是来了易无事不愿见的人,所以无事庙就变成这副鬼样子了。江道友,你别看这些壳那么多,里面没有一点肉,而且壳也不好吃,上次我偷偷啃了一块,那些壳还想长在我里面。不过最后它们还是比不过我消化得快,所以被我吃掉了。”
黑淮沧得意洋洋地说着,还不忘掺杂一点自己的私货。
“所以我还是很有用的,就算不看管雕像,我也可以吃点没用的旧物,江道友,你把一些没用的垃圾交给我吃掉也好啊,我保证能够处理干净所有丢给我吃的东西,绝对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黑淮沧喋喋不休地打着自己的广告,直到身体又被雪白腕足弄小了一层,它才终于老实了。
江载月还在思考刚刚黑淮沧的那句话。
因为来了易庙主不愿见的人,无事庙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那她还能顺利见到易庙主吗?
“你还能打开无事庙的门吗?”
被问及这个问题,原本格外活跃的黑淮沧陡然呆住。
“……门……”
它格外具有行动力地往门上一撞,可是庙门纹丝不动,只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咚响。
“易无事你快开门啊!我和江道友要进来还雕像!”
黑淮沧就像一个大音量的喇叭,一遍遍循环播放着这句话,还不断提高着音量,声音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环绕贯穿着她的耳膜。
江载月捂住耳朵,雪白腕足也体贴地贴上她的耳朵,黑淮沧的声音对她的影响才减弱了些许。但是她还是能感觉到耳朵嗡嗡的,仿佛也还是受着声音的共鸣影响。
感觉到少女身上的颤动,雪白腕足隔空轻轻一动,如同拍打着一个嗡嗡叫的苍蝇,黑淮沧的声音戛然而止,江载月过了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既然易庙主不开门,我们可以把雕像放在门口吗?如果易庙主只是不想迎接客人,等我们离开之后,他应该会把雕像收进去吧。”
然而一种如同瓷器般清越灵静的声音,涌入了她的耳中。
“不会的。只要我还在这里,易无事是不会开门的。”
第102章 色彩
那人是谁?
虽然那股声音出现得格外突兀, 江载月却生不出什么恶感。
她转过身,只看见一团明亮流动的,让人想起焰火般的色彩。
而这团明亮艳丽的色彩, 像是一道静静站立的人影。
注视着这团色彩久了,江载月隐约看到了一个雌雄莫辨的“美人”。
它有着如同雪一般白皙的肌肤, 如同血一般的红唇, 如同墨一般的黑发,似银似彩的斑斓之色在衣袍上翩翩流动着, 如同一只振翅的银蝶。
它身上的每一处似乎都是纯粹至极的颜色,但是那种鲜亮悦目的颜色, 就如同盲人第一次睁开眼时见到的流动色彩一般, 几乎让人从心底油然而生出对那抹色彩的震动和喜爱。
而再注视得久了,甚至会让人觉得这才是世间最完美的造物,而这世间的一切景物在与它的对比之下,都显得如同一处不断腐烂而丑陋的伤口。
她应该走过去,触摸那抹色彩, 就如同在外游荡的孤魂, 应该回到真正安宁的坟茔。
江载月的眼神恍惚了一瞬,可当察觉到这个危险的念头,一种冰冷感却让她很快清醒了过来。
她看向自己的精神值, 竟然下跌了三点。
虽然精神值很快有恢复过来的趋势, 但江载月已经不敢多看, 这个“人”……姑且称它为人吧,竟然在一见面的功夫就降了她这么多精神值,它的异魔感染力,简直不在她认识的几位长老之下。
这么一想,这人的身份简直呼之欲出了。
"不知道您是宗内的哪位长老?"
她略微移开目光, 余光还是控制不住地扫过它人形的轮廓。
它的五官如同晕开的水墨般,边界在不断消淡模糊着,却没有给人任何的惊悚感觉,嘴唇还在一开一合着,如同血液一般流动的灼红颜色几乎已经脱离了人的程度,更像是一种拥有磅礴活力的异类生命一样,拥有着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美丽。
如同具有某种古韵般的清越之声,一字一句响起。
“甘流生。”
江载月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这位就是易庙主和“卢容衍”都让她小心的,修天道的长老之一的甘流生?
如果头上不是顶着雪白腕足,江载月此刻简直想要拔腿就跑了。
但是此刻,她只能硬着头皮,顶着甘流生的目光道。
“原来是甘长老,久仰大名,那我就不打扰您和易庙主的会谈了。”
甘流生却叫住了她,它清越脆悦的声音让人难以生出太多恶意。
“你是吴守山钦定的镜山巡山人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虽然不知道这位甘长老是从哪里听说了她的事,但是镜山与裂口的事情也瞒不了多久,江载月默不作声地抓住一条雪白腕足,挡在她和甘流生之间,方才冷静了几分道。
“是,不知道甘长老有何贵干?”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下一刻,甘流生悦耳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喜悦的意味。
“太好了。我的山门中出现了一些通往镜山的裂口,既然你是镜山巡山人,你可以帮我堵住它们吗?我有几个弟子不见了,我担心它们是在玩耍的时候,不小心走进了那些裂口里。”
又一个和卢阁主类似的,看似是个好好师尊,其实包藏祸心的长老吗?
对这位甘长老的路数有点把握,江载月心中安定了几分,她口中答着,“等我处理完了手头上的事,一定过去。”
然而这位甘长老却似乎不想给她敷衍过去的机会,清灵的声音不带丝毫恶意地继续问道。
“那你什么时候能处理完呢?”
江载月不想暴露出与镜山相关的太多信息,只能含糊其词道,“这个不一定,可能是后天,也可能要十天半个月……”
说出这句有些欠打的话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转身就跑,把战场让给它和祝烛星的准备。
然而这位甘长老就如同一个好得出奇的老好人,它轻轻叹息了一声,那道叹息声音简直会让人觉得自己犯了什么滔天的难以弥补的大错。
“好,那我可以到镜山里去吗?”
终于到了传说中图穷匕见的进攻环节了吗?
江载月背过手,紧张地捏了捏雪白腕足。
然而祝烛星的反应像是有些迟钝,过了一会儿才温声问道。
“怎么了,载月?”
不是,她这都把怪引到面前了,祝烛星怎么还不出手?总不能让她上,和甘长老打吧?
但是吐槽归吐槽,江载月也敏锐感觉到雪白腕足的情况不太对劲。
——仙人,你怎么了?
江载月突然止住了透明触手书写的动作,一缕缕若有似无的黑墨在雪白腕足中浮现着,而那些墨黑之色越来越浓重,雪白腕足从原本的柔软变得慢慢坚硬如精铁。
祝烛星的声音缓慢温吞得如同回到了他们初见的时候。
“他,彻底醒来了。”
“他的身体里,发生了,一些变化,也同化到了,我的身上。载月,我可能需要,离开,一段时间……”
落在她头顶的那条雪白腕足陡然从空中断裂,完全盘旋在了她的脖颈上,如同一条严丝合缝的项链。
“它,可以吃掉,异魔,保护你,不要,害怕,我很快……”
祝烛星剩下的声音比起人声,更像是她在海底初见宗主时听见的仿佛毫无意义的深水暗涌声响。
这一刻,雪白腕足像是剥掉了那一层掩饰在外的皮囊,显露出了它的真实一面,一瞬间像是有无数个巨大而膨胀的莫比乌斯环挤入了她的脑海之中。
那难以理解的,比黑色腕足之中游动的无数个眼睛更加让人恐惧,光怪陆离的重影幻景,一层层堆叠在她面前,江载月用尽最大的力气猛然闭上了眼。
等她再度睁开眼的时候,从天穹中透出的无数条如风般飘荡的雪白腕足消失不见,她唯一能触摸到的,只有盘旋在脖颈上的,宛如一条雪白无垢的装饰品,又像是一条坚固项圈般的腕足。
再看了一眼自己的精神值,足足降了三十个点,虽然降低的精神值都有慢慢回升的迹象,江载月还是能感觉到脊背上冒出的一层冷汗。
她刚刚看到的那些景象,到底是什么?
难道那就是观星宗弟子平日里看到的景象吗?
那就怪不得他们一个个的精神值都那么低了,如果她每天睁眼看到的都是这一幕,她宁愿把自己的眼睛挖了。
脑海中涌现出无数个杂乱的念头,江载月的神智终于被一道清越之声唤醒。
“你刚刚,看见了什么?”
江载月慢慢抬起眼,近距离地看见了不知道何时凑近的,那张色彩艳丽又纯粹至极的脸,一瞬间,她后背上的冷汗都快要流下来了。
等等,祝烛星留给了她一个保命法宝是没错,可他有把这玩意儿的使用说明书留下来吗?
这时候都没有反应,这玩意的机制该不会是感受到了攻击才能防御吧?
江载月下意识地捏住了她脖颈上毫无异动,如同死物一般寂静的项圈,陡然有一种今天可能成为自己忌日的不祥预感。
然而甘流生注视着她一会儿,轻飘飘地往后退开了几步,它的声音透着几分异类生灵的清越与好奇。
“既然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江载月。”
眼看甘流生不像是现在想要对她动手,江载月冷静几分,反过来问道。
“甘长老为何想要进入镜山?”
甘流生轻飘飘的,如同再理所当然不过地说道。
“我的弟子不见了,我怀疑他们是掉进了镜山里。你不肯帮我,作为师尊,我当然要去镜山里找他们。”
乍一听到如此正常的逻辑,江载月还有几分没有反应过来。
不是,“弟子走丢了”——这不是像卢阁主这样的黑心长老,干掉了弟子之后对外给出的说辞吗?难不成这位甘长老还真是因为弟子走丢了,才想进入镜山?
然而江载月也很快反应了过来,这套说辞不知道是真是假,甘流生或许只是假借这个理由进入镜山。
“我这几日都有在镜山山道里巡逻,没有看见掉进来的弟子。”
江载月做好了还要和甘流生打一大堆嘴炮的准备,却没想到它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
“原来它们不是掉进了镜山里面,那我到别的地方,再找找吧。”
就,就这么解决了?
看着甘流生不再留恋,飘向了另一处的身影,江载月下意识地喊住了甘流生。
“甘长老!”
甘流生停住了脚步,自然地回头看向她,那鲜亮的颜色还是让她有半刻的恍惚。
“怎么了?”
江载月冷静了几分,既然甘流生这么好说话,她自然也不能放过这么一个好套话的机会。
“甘长老是为了何事来见易庙主?”
甘流生果然开口回答道,“我要拿回我的那缕魂魄。”
江载月原本还想问“易庙主为什么不愿意见它”的话语,顿时哽在了口中。
拿回自己的魂魄,这听上去似乎是个十分合理的要求。
“那么甘长老可以让我先将雕像还给易庙主,再来找易庙主吗?”
第103章 藤壶
不然按照甘长老刚刚所言, 它只要堵在门口一天,易庙主就不肯开庙门,那她得什么时候才能把雕像还回去?
直到这时, 甘流生的目光似乎才轻飘飘落到她身后不远处,两个套在遮掩着大半面庞的黑袍雕像身上。
“它们是谁的雕像, 我可以看看吗?”
这位甘长老, 好像还挺有礼貌的,动手之前竟然还会询问她的意见。
可能是见过的不正常长老太多, 江载月此刻竟然有点少见的有种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正常问题的冲动。
但以防又生出什么事端,她只能含糊其词道。
“是两位长老的雕像, 已经有些许破损, 我现在要把它们还回去。”
甘流生似乎有些许遗憾地停下脚步,它轻轻点了点头,身形如同一道彩光般眨眼即逝。
问题就这么轻易地解决了?
江载月还有点不可置信,但她也不愿耽误时间,自己上前一步主动敲门。
“易庙主, 你在吗?”
然而她喊了几声, 没有等到任何应答。
如果不是忌惮着将雕像带入镜山,可能会损坏雕像,江载月简直都想要直接通过镜山山道来到无事庙当中了。
利害两相比较之下, 她选择先征询“吴师叔”的意见。
“吴师叔”胸口的凹陷处越来越突兀, 然而诡异的是, 凹陷之中,仿佛时而有气泡般膨胀之物顶起流动着彩色色泽的衣袍。
虽然这如同气泡般的鼓胀会逐渐平复,然而一想到曾经在无事庙中见到的,黑影从易庙主胸膛里爬出来的那一幕,江载月还是不敢拖延, 她加快着语速问道。
“师叔,我可以将你从镜山带到无事庙里面吗?你还撑得住吗?”
“吴守山”的反应更加缓慢,像是有东西堵在了他的喉咙中,他的声音都有些沉闷而滞塞。
“撑……得住……”
既然“吴师叔”撑得住,那么“卢容衍”应该也没有问题,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同样问了“卢容衍”一遍。
“卢容衍”淡淡应了一声,“可以。”
自从为了伪死丹之事问过他之后,“卢容衍”的态度变得更加冷淡,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冤屈般,他与平日的温和截然相反的冷淡声音中,甚至带上了些夹枪带棒的意味。
“便是撑不住也无妨,不过一缕不会再被带出的残魂,即便全碎了,也无人会有半分可惜。”
江载月听得微微牙酸,她此刻倒希望“卢容衍”能恢复成之前那样温和的卢阁主样子。
虽然她知道那样都是装的,可至少也比他现在这种阴阳怪气的阵势好相得多。
主要是伪死丹这件事上,“卢容衍”没有真的利用伪死丹逃出,不管是不是因为他畏惧于这么做的后果,但至少这件事上他没有行差踏错,她现在这么把雕像送回来,下次万一还有事要请出雕像,似乎也有一点不太占理……
思来想去一番,江载月决定给他一个告状的机会。
主要是刚刚离开的甘流生实在太过诡异,她实在是担心甘流生憋着什么后招,倒不如直接问一问,显然和甘流生不是一个路子的“卢容衍”的想法。
“怎么会呢?日后若是有相托之处,我还想再请阁主出手的。对了,阁主见到刚刚的甘长老了吗?”
少女的清亮声音实在让人有些烦躁,“卢容衍”不冷不热道。
“小友不是信不过我这个心怀鬼胎的前阁主之言吗?”
够了,她给台阶了还不下,她真就直接把他送回去了啊!
感觉到少女身上逐渐低下的气压,“卢容衍”的心情却似乎诡异地好上了几分,他终于能恢复往日的温和口吻,不紧不慢道。
“我知道小友想问什么,是担心甘流生破坏镜山?这倒是不太可能,甘流生对死物的兴趣不大。小友若是担心——”
“卢容衍”唇角的笑容越来越大,他温雅的面容正对着江载月,声音中甚至隐隐带上了些许笑意。
“不如担心一下你自身。甘流生最喜欢的,可就是那些对他的异魔无动于衷的弟子了。不过宗主只要在一日,甘流生就不可能强行罔顾弟子的意愿动手。但若是宗主不在了……”
“卢容衍”顿了顿,未尽之意显而易见。
江载月此刻后背微微发凉。按理来说,“卢容衍”应该看不到祝烛星,更加不可能听到祝烛星的那番话,所以他最后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一缕寄宿在雕像中的神魂,都能感觉到祝烛星已经离开她身边?
不过越是这个时候,她就越不能露怯,江载月安慰道。
“放心吧阁主,你应该是看不到宗主不在的那一天了。”
“卢容衍”却没有半点被打击的意思,他轻轻敲了敲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竹杖。
“我看不到不要紧,小友若是看不到,也不要紧吗?甘流生,在我警示小友防备的三位天道长老中,不是最为危险,却是最防不胜防的一位。小友看见他的时候,真的没有感觉到——
什么不同之处吗?”
甘流生身上有什么不同之处?
仅仅是回想了一下初见甘流生的那一幕,江载月就感觉自己的精神值又掉了一点。
看着“卢容衍”脸上胸有成竹般,等着她开口求他的笑容,江载月终于确定,果然她这辈子最讨厌和谜语人,尤其是和卢容衍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谜语人说话。
“卢容衍”嘴里的话不一定是真的,而他以此作为交换,让她做的事情,却很大概率藏着一个圈套。
那还问什么?大不了她以后直接躲在镜山里,甘流生总不能进镜山里抓她吧?如果甘流生真的敢强闯进镜山,她就让它试一试山核的威力。
想通这一点后,她顿时念头通达了,也完全打消了从“卢容衍”口中探出什么有效信息的念头。
打开镜山山道,她的透明触手就无情地推了一把“卢容衍”。
“给我进去吧。”
“卢容衍”一时没有防备,男人的脚步踉跄了几分,一脚踏入了山道中,勉强用竹杖稳住身形,他脸上原本成竹在胸般的笑容变得有几分狼狈。
他蹙了蹙眉,最后仿佛终于认清形势,轻轻摇了摇头道。
“既然小友不愿听,那我就不说了……”
对于吴长老的雕像,江载月自然要小心几分,她轻声问道,“师叔,那我们现在进去吧?”
她的透明触手悄悄伸出,虚虚拢在他们身边,生怕雕像真的在镜山中出什么意外。
黑淮沧非常懂事地跟紧在她身边,只是一路上都在嘀嘀咕咕地说着易庙主的坏话。
抵达目的地的山道被她压缩得极短,不过十几步的距离一直没出现什么问题,
就当她要松下一口气的时候,看着原本应该通往无事庙内部的终点,江载月的神情有一瞬间凝滞。
无事庙里面,原本有那么多的藤壶吗?
她目光可见之处,都覆盖着一层层厚厚的白色藤壶,如同小山堆般的藤壶高高低低堆叠着,像是一片死寂的白黑石滩。
周围的黑暗浓郁得吞噬着全部的光亮,她甚至看不到墙壁和其他雕像的身影。
有一瞬间,江载月甚至生出一个怪异的念头。
这里,真的是无事庙内部,而不是什么怪物的巢穴吗?
不过镜山应该不会出错,黑淮沧又说易庙主没有失控。那么这些随意生长的怪异藤壶,可能与易庙主的异魔有关吧。她只要将两尊雕像放下去,就算是完成此趟的任务了。
只是她这一次过来,还想要几位借精通阵法的长老雕像,祝烛星不记得那些被他杀死过的长老名字,黑淮沧看上去也不太能信得过的样子,或许她还应该直接去找易庙主一趟……
这么想着,江载月让开一条路,让两尊雕像可以从她旁边走下去。
“走吧。”
虽然长时间进入镜山山道,她的精神值也会有些损耗,可不知道为何,看着那些旺盛生长的藤壶,江载月却有一种宁愿耗着精神值,也不想碰那些藤壶一点的反胃感觉。
“吴守山”的反应迟钝虽然缓慢,却一步一步毫不犹豫地踏出了山道。
可当他的脚步踩在那些藤壶之上的时候,如同落入了一片死寂的海洋中,毫无半点阻碍地完全沉没了下去。
只是一个眨眼间,江载月就再也看不到“吴师叔”的身影。
刚刚,发生了什么?
江载月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她看着那片没有半点移动痕迹的藤壶,完全想象不到“吴守山”的雕像是怎么消失在这片藤壶之中的。
而本来在“吴师叔”前面,行走速度也应该比“吴师叔”更快的“卢容衍”,却如同身上压着一层沉重的山岳一般,格外缓慢地向那片藤壶挪移着脚步。
他的面容不复之前的温和与自在,仿佛一张紧绷到了极点的弓箭,在拼尽全部力气与施加在他身上的外力做着抵抗。
江载月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她的透明触手一拽,拉回的身影快要完全走出山道的“卢容衍”。
第104章 无色坟墟海
“回来。”
少女简单的两个字, 轻松卸去了原本强迫施加在雕像上的外力。
“卢容衍”的身体竟然有些控制不住般的微微颤抖,他白瓷般轻薄苍白的面容上,显现出了几分刚刚对抗着裂出的些许纹路。
江载月紧接着问道, “你怎么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卢容衍”脸上看到如此明显的恐惧之色。
“底下……底下的东西,会抓住我……不是梦境, 是真的……它们会吃掉我……不能下去……它们会把我留在这里……”
男人本该温雅平和的面容五官微微扭曲着, 他仿佛抓住一条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扣住江载月的手腕, 近乎祈求般一遍遍道。
“不要把我留在这里……我不想被吃掉……杀了我……直接杀了我……不要把我留在这里……”
因为过于激动,他蒙眼的白布上不知何时扩散开了斑斑血迹。
“卢容衍”身上散发出的恐惧情绪如此强烈, 江载月这次甚至能格外真切地感觉到, 男人的这番话不带半点演戏的意味。
“卢容衍”是真的宁愿赴死,也不要踏足那片藤壶石滩。
而她也想起,“卢容衍”曾经和她说过的,留在无事庙里的时候,他的感知并不十分清晰, 就像在做一场不太清醒的噩梦, 梦里有东西在追赶着他,让他难以得到片刻的安宁。
卢容衍生前确实恶贯满盈,死不足惜, 但是这尊附寄着他一丝残魂的雕像, 这些天以来确实也没有做过什么错事, 虽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他还来不及做,就被她赶着送回来了。
江载月想了想,突兀地换了一个话题。
“甘流生身上,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
男人脸上原本的恐惧与哀求之色有一瞬间微微迟滞,像是没想到江载月会在这时问出他刚刚不愿轻易回答的问题。但“卢容衍”很快认清了眼下的形势, 他不敢有片刻犹豫,将知道的情况全部说出。
“甘流生原本也是修人道的修士,它与每个人道长老的关系都很好,也是所有修人道长老中最善待弟子的长老。”
江载月下意识问道,“像你那样的善待弟子?”
“卢容衍”沉默了一下,似乎不想承认,但最终还是平和道。
“它和我不一样。甘流生从前确实是真心实意地呵护每一位弟子,我在接任白竹阁的时候,也是学着它的样子教导弟子,它也确实给予过我不少指点。”
一听到“从前”,江载月立刻知道下面肯定还有个但是,但是“卢容衍”顿了顿,紧接着继续道。
“易无事与它交往最为密切,它转而修炼天道后,还留下了小半神魂给易无事。它那小半神魂可以引动异魔,那异魔的用效你应该也见过。”
“是什么?”
问出这句话的同时,江载月的目光陡然停顿在了“卢容衍”那身流动着诡异色彩的衣袍上。
难道——这就是甘流生异魔的用效?
察觉到少女的目光。
“无色坟墟海,这是它给异魔起的名字。每一片无色坟墟海中的‘浪潮’,都可以短暂压制住异魔的异动。这种压制之力,对易无事的雕像最有用处。将那小半神魂留给易无事的时候,它还特地告诉给了我们几个人道长老,如果我们需要,可以随时向易无事借取。”
“不过,每次有人想要借取的时候,易无事都会关上他的庙门。他胆小怕事,不想惹上过多麻烦,我们也逐渐少与他往来。”
“卢容衍”如同陷进了一段回忆之中,他久久没有开口,江载月忍不住问道。
“所以他身上的不同之处是什么?”
“卢容衍”缓慢道,“他来向易无事讨要回他的神魂。”
眼看“卢容衍”没有说下去的意思,江载月诧异问,“就这一点?”
“卢容衍”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小友没有见过从前的甘流生。你若是见到了,便会知道,留下小半神魂的甘流生,不可能会再将它的神魂收回去。除非是它遇见了极大的变故,亦或者,它感知到了,不得不这么做的时机……”
都这种时候了,“卢容衍”还这么喜欢当谜语人。
江载月用着最后的耐心问道,“所以,变故是什么?时机又是什么?”
或许是感觉到了少女身上的危险气息,“卢容衍”这次终于没有再卖关子。
“变故——它的异魔,或许已经濒临失控,而时机,则是它或许与当初的我一样,感觉到了宗主虚弱,无暇看顾宗门的时机。它或许也想争一争,宗主之位。”
不是,宗主这还没飞升呢,你们这一个两个就位宗主之位争得头破血流,等到宗主飞升了,观星宗岂不是真的要成一个斗兽场?
果然,跑路计划虽然不急于一时,但也还是要提高几分紧迫度。
江载月这般想着,“卢容衍”慢慢地叹了一口气,转而问道。
“小友觉得,甘流生现在的模样,可还能称得上是人族?”
江载月忍不住再回忆了一下那团鲜亮的色彩,虽然那团鲜亮色彩中的人形给人一种无法移开目光的美丽,可是那样的存在,真的能被称为人类吗?
她甚至觉得有时候有些呆傻的宗主,都比那团色彩更有活人的气息。
见识到的各种奇形怪状的异魔多了,江载月此刻甚至能举一反三。
“甘流生是想要将世上的每个人,都变成它那样的存在吗?”
“不。”
“卢容衍”轻轻摇了摇头。
“它想让世上的所有人都回到无色坟墟海中。”
“它还是人道长老的时候,只是想要将世上的每一具尸骨都收回到无色坟墟海中。但是现在,它应该也想要将活人也一并收入无色坟墟海中。”
江载月听的脊背微微发凉,但很快她就注意到了“卢容衍”话中的不对。
“应该?这些都是阁主的揣测吗?”
“卢容衍”唇角慢慢勾起弧度,甚至透露出些许凉薄而冰冷的意味。
“揣测?小友或许还没有与太多修天道的长老相处过。”
“若是你与他们多相处些时日,小友或许就会发觉,哪怕是我这般在小友眼中沾染了诸多弟子性命,应该千刀万剐的罪人,与那些天道长老相比,都如同一个仁慈无辜的善人。至少,我从未想过将世上的人全都杀了,变作天魔的一部分。”
“可是修天道的那些长老,他们摒弃了人身,追求他们心中所谓的真正大道。每一位天道长老,都已经是与人族完全不同的,彻头彻尾的异类。”
“卢容衍”温和的声音透出几分冰冷。
“有时我也会惊奇,那些修天道的长老,与异魔完全失控的修者有何区别?难道就因为后者忍耐着不杀人的时间比前者更短,所以宗主会毫不留情地处置后者,却可以宽宏大量地放过前者吗?”
“我不过是诱导了几十个濒临失控的弟子,就沦落到了现在这般要以死谢罪的地步。那些将来会杀死更多,乃至成千上万凡人的天道长老,为何就能这般逍遥自在下去呢?”
听着“卢容衍”声音中隐隐透出的低沉恨意,江载月明白了。
果然“卢容衍”还是那个不拖人下水跟他一起死,就死不瞑目的卢阁主。
她本来还想问更多与修天道的长老有关之事,但是当目光落在了“卢容衍”脸上的时候,江载月所有的话语都停在了嘴边。
“小友,怎么了?”
感觉到了少女的沉默有些异于寻常,“卢容衍”微微困惑地问道。
江载月看着“卢容衍”脸上越发明显碎裂开来的纹路,发自真心道。
“阁主,不是我不想留你,只是你再待在镜山里,你这座雕像之身就要全部碎了。”
“卢容衍”的手微微颤抖着,按上自己冰冷而毫无生机的皲裂面容。
不只是他的面容,就连他的手上,身体之中,都在发出隐隐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响。
“卢容衍”仿佛再度陷入了那个无法逃脱的噩梦中。
“不,不要……不要丢我进去……让我碎吧,就让我死在镜山里……”
看着“卢容衍”如此哀声恳求的模样,江载月只能沉默。
无论如何,她是不可能为“卢容衍”冒着违反宗规的风险的,等等,但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江载月掏出了储物法器里,梅晏安离开前给她送过来的几件或许能被用作镜山地台的法器。
“阁主,你认识这些吗?”
江载月长话短说,将她需要在镜山中修建地台的事和卢容衍快速说了一遍。
这些都是从白竹阁密库里找出的法器,梅晏安不太懂该怎么用,但“卢容衍”自己肯定是知晓这些法器的使用之法。
如果说先前她还顾虑着“卢容衍”可能藏有祸心,所以不敢让“卢容衍”教她如何在镜山中搭建地台,那么现在卢容衍不愿离开镜山,雕像之身又脆弱得等同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弟子,现在让他修建地台也等同于是在救他自己的性命。
这不就是最好的压榨他劳动力的时机吗?
第105章 海色
“卢容衍”接过了那些法器, 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轻声问道。
“小友在带走这些法器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此刻吗?”
“卢容衍”的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奇奇怪怪的, 就像是脑补了一出她和易庙主联合起来设计他的阴谋论一样。
江载月干脆道,“不干就……”把法器还回来。
然后还没等她说完, “卢容衍”就自觉地打开了一处罗盘样式的法器, 主动介绍道。
“这处罗盘可以寻找到混乱灵流中最为平稳的间隙,小友若是想让弟子能安稳驻守在镜山中, 就应该考虑在异魔扰乱最少的山道上修建地台。”
因为身上的裂纹越来越多,“卢容衍”的语速也越来越快。
眼看着他这座雕像身体支撑不了太久, 江载月直接道。
“不用向我解释, 你现在就去找到那一处间隙,我先临时给你修建一处地台。”
她倒不担心“卢容衍”此刻会动什么手脚,地台修筑失败,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损失,但“卢容衍”的雕像之身可就要完全碎裂开来了。
当然, 她也不可能放心让雕像碎在镜山里, 在那之前她一定会把他丢回到无事庙中。
所以地台修建得成功与否,也关乎他自己的存亡,“卢容衍”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不上心。
果然, “卢容衍”沿着那快速转动的罗盘所指方位, 很快停留在了山道中的一处。
“卢容衍”将一块如同普通石砖一般的法器递给她, 雕像的碎裂程度已经影响到了他的声音,他此时的声音不成调得仿佛从无数个孔洞中挤出。
“灌入灵力,延展赤海之土,停留在罗盘上方……”
听从着“卢容衍”一步步如同说明书一般的指南,那块赤海之土在她的灵力包裹下如同一滩融化了一般的橡皮泥, 随意被捏造成粗糙的石台形状,隔空悬浮在山道之上。
江载月又将那块赤海之土的根基延展向外,从镜山碎片中穿出,最后扎根进了镜山外的土壤之中。
这种感觉格外玄妙,明明赤海之土的根基扎进了离无事庙数百里外的土层之中,然而赤海之土铸成的石台却没有半点松动的痕迹,宛如有一层看不见的联系将它牢牢地定格在镜山山道上。
“卢容衍”狼狈地手足并用爬上那处地台,整个身体离开了镜山,那些碎裂的纹路终于不在蔓延深化下去,但是男人此刻的样子就如同一座岌岌可危,只要施加坚持外力,就会完全碎裂开来的残破雕像。
或许他也知道这一点,一言不发地将碎裂程度最为严重的胸膛压在地台上,死死抱着那片不太宽广的地台,如同溺水之人抱着最后一根不知何时会完全沉落下去的浮木。
地台修建好了,她也终于解决了让弟子镜山巡逻的最大安全难题。
现在翻脸不认人把“卢容衍”赶出镜山,是不是有点太不做人了?
江载月看着自欺欺人般将头压在地台上,没有半点动作的“卢容衍”,提醒道。
“阁主,你可以暂时在这里冷静一下。但你应该知道,你不可能永远在镜山里呆下去吧?”
蒙眼男人像是不愿接受现实般沉默着,没有给她一句回应。
她锲而不舍地问道,“那些藤壶底下到底藏着什么东西,让你这么害怕?”
见“卢容衍”还是不回答,江载月继续道。
“那我下去找易庙主,让他把你接回去?”
听到她的这句话,“卢容衍”终于从死尸的状态中恢复了一点活力,他嘶哑道。
“……借走我……直到第七日,我宁愿死,也不要……留在这里……”
一片寂静之中,每一分每一秒的沉默都如同涌进身体残缺处,将他整个人沉重坠下深渊的海水。
他这具残魂雕像之身,明明不可能再感知得到痛楚,但是“卢容衍”能够感知到,一股比痛楚更加强烈的麻木情绪,贯穿着他身上的每一处裂缝。
在这一刻,他似乎再度变成了曾经的白竹阁中那个手无寸铁,如同待宰羔羊的血食弟子。
只是这一次,不会再有生机出现了。
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再逃脱得了那条死路,区别只是他在获得彻底的解脱之前,要经历多少折磨……
“好吧。”
少女轻柔的声音落进了他的耳中,“卢容衍”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江载月倒也不是有多可怜“卢容衍”。主要是“卢容衍”这座雕像之身这几天里确实没做什么坏事,把他再借回去几天,他写下的那些炼丹炼器心得,她也正好能多抄录一份,给自己的跑路计划多增添一些储备。
而且看甘流生对无事庙虎视眈眈的样子,日后不定会对无事庙做些什么,现在把“卢容衍”雕像送回去了,以后万一易庙主出了什么事,或者说修天道的哪位长老真的成了宗主,可能那些残魂雕像一尊都借不了了。
在观星宗这种精神病院大本营里,能够现在扒拉到手的好处,还是最好不要拖着,以免迟则生变。
甘流生的出现给她越发增添了几分紧迫感。江载月现在甚至开始考虑,等见到易庙主,她能不能将所有人道长老的雕像都借一遍,让他们把这些年的修炼积累以及心得都写在纸上,方便她跑路的时候一并带走。
就在江载月已经开始盘算起她跑路要带的东西时,“卢容衍”微不可闻的声音低低响起。
“多谢……”
江载月顺嘴答道,“阁主,别只是口头说谢谢,有什么实际的报答吗?比如说你有没有在宗内私藏什么宝贝,不在密库里面的……”
“卢容衍”陡然陷入了一阵沉默中,江载月大吃一惊。
不是,他还真有啊?!
“……不是宝贝……”
“卢容衍”嘶哑道,“……天魔……”
然而“卢容衍”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脸上白瓷般的雕像片控制不住地碎裂,一片片脱落跌下。
江载月陡然瞪大眼睛。
地台隔离了镜山对雕像的影响,“卢容衍”的雕像裂纹不可能是因为镜山而恶化,那么还有什么会让他的身体发生这样的变化?
她来不及多说,连忙找了找储物法器,好不容易找到了有用的一片雪白灵纱,朝“卢容衍”身上丢了过去,那灵纱将“卢容衍”裹得密不透风。
江载月不清楚她这么做,到底能对那些雕像上脱落的碎片有几分保护的功效。
但她也不可能坐视“卢容衍”的雕像碎片在她的镜山中脱落,看着镜山外那片密密麻麻的藤壶海洋,江载月瞬间就下定了决心。
“我会把你借回来的。”
下一刻,她用力的方向一变,被灵纱严严实实包裹起来的“卢容衍”,就如同一座木乃伊般,被她从镜山里推了出去。
这一次江载月用上了十二分的专注力,才终于注意到了那些藤壶如同被一张无形的黑色巨口在瞬间吞没。
而吞没完了“卢容衍”,那些原本消失的白色藤壶又在一瞬间重新回到原位,它们锋锐的壳缘甚至割断了极为坚韧的地品灵纱。
好不容易许下一次承诺,要不要这么快打她的脸?
而且“卢容衍”那句话还没有说完呢,天魔……他到底想说天魔什么啊?
江载月在到底要不要进入这一看就极其危险的藤壶中,兑现她的诺言这个选择上犹豫了片刻。
毕竟现在祝烛星不在,她也没有十足的一定能带“卢容衍”回来的把握,至于爽约,爽约对象是死刑来回十几次也绰绰有余的卢阁主的话,对于她许久没有跳动的良心来说,似乎也不是一件特别有负罪感的事……
但是,卢容衍那句没有说完的天魔,实在很难让她不在意。
卢容衍到底想说天魔什么?
在动身前,她忍不住看向一直在脚底当个安静挂件的黑淮沧。
“那些藤壶是什么?易庙主的异魔吗?你知道它们有什么危险之处吗?”
黑淮沧不知道在镜山里又吃了什么东西,嘴巴鼓鼓的,身形也变大了几分。
“不危险……”
“吐出来。”
江载月终于明白祝烛星对黑淮沧那么没有耐心的原因了,透明触手抓住它拎起来晃了晃。
“把你刚刚吃的都给我吐出来!不然别怪我吃了你!”
黑淮沧异常老实地吐出了一大堆杂草,石头,镜片一般的东西,江载月还不放心,逼着它把身体打开看了一下,确定没有再吃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后,才有耐心回到正题上。
“你怎么知道不危险?”
“我吃过的!”
黑淮沧像是被她那句吃了它给吓住,格外活跃地展现着自己的价值。
“脆脆的,不过比石头还难吃,而且还填不饱肚子!我可以吃给道友看!”
江载月将信将疑,最终还是让黑淮沧离开镜山,落到了那些藤壶上面。
和雕像落在藤壶上,瞬间消失的场景不同,黑淮沧稳稳落在那些藤壶上,粘稠的黑色水沼上瞬间张开了许多细口,将它所在的藤壶硬生生啃下一片。
只是那些藤壶的生命力属实顽强而且诡异,黑淮沧打开自己的身体,水液内部已经能看到一片藤壶附着生长的痕迹。
只不过黑淮沧的消化能力属实一绝,一片让人耳酸的摩擦声中,那些藤壶被碾碎为粉末,被它继续吞了下去。
但或许是真的不喜欢吃的缘故,它咀嚼藤壶的样子慢吞吞的,带着点不情不愿的挑食意味。
江载月原本还想要问些什么,但是下一刻,一片如同水液一般的斑斓彩色,从黑淮沧刚刚啃食了一片的藤壶缝隙中挤出,形成一张完整的面容。
看到那张脸,江载月下意识地往镜山里缩了几分。
甘流生是怎么进来的?
他刚刚不是已经离开了吗?还是说,这是……
她明明没有显出身形,但是甘流生光亮如同宝珠般的黑眸,还是准确无误地看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你在不久前见过我,对吗?”
甘流生如同某种乐音般清越的声音,还是让人难以生出一丝一毫的恶意。
“我在你身上,看到我的海色拂过的痕迹。”
什么海色?
想到“卢容衍”先前和他说的无色坟墟海,江载月隐约感觉到这可能和甘长老的异魔有关,但还是有些难以想象,在她没有实质性地触碰甘流生的情况下,甘长老的异魔是怎么影响到她的。
不过她也解开了一个心头的疑惑。
眼前的这个甘流生,果然不是她刚刚见到的那个甘长老,它只是甘流生送给易庙主的那小半神魂。
不过易庙主不愿见甘长老,甘流生的神魂却能在无事庙内自由行动,这很难不让她想到最糟糕的那种情况。
江载月立刻提高了几分警惕之心,然而黑淮沧却如同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一样,无比自来熟地应道。
“我们刚刚见过你。诶,你,怎么这么眼熟啊?……”
黑淮沧仔细想了想,粘稠的黑色沼泽陡然皱起片片水纹。
“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很难吃的小彩。小彩,江道友要找易无事,你快带我们下去!”
被叫做小彩的“甘流生”神情没有半点变化,它只是无比平静地应道。
“易无事躲进壳里了,我也不知道他的本体躲在了何处。你们要见他的还生像吗?”
黑淮沧毫不迟疑地应了下来,它跟着“甘流生”走了几步,方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江道友,你怎么不跟上来啊?”
看着黑淮沧与“甘流生”相处如此融洽和谐的这一幕,如果不是相信祝烛星没有必要利用黑淮沧害她,江载月简直要怀疑她是不是要落到什么阴谋里。
“道友之前不是说——易庙主不愿见甘长老吗?那为何甘长老的神魂此刻能在庙内自由行动?”
难道易庙主就不担心甘流生的神魂在这时里应外合,回到他的本体中吗?
黑淮沧像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粘稠的身形如同水流般环绕旋转着,呆在了原地。
“甘流生”却主动回应了她,它的声音轻灵宁和,不带半点被人质疑的怒气。
“道友是不相信我的本体吗?其实,我与我的本体分离了太久,道友可以将我与我的本体,当做是两个人来看待。我更近于修人道的甘流生,至于我的本体,现在的我也不明白它变成了什么样子。”
一个人真的能拆成两个人来看待吗?
江载月本能地生出了些许怀疑,但很快又想到了她身边一个活灵活现的例子。
祝仙人和宗主,如果不是祝烛星主动暴露出了他的身份,她也根本不可能想到这性格和行事都天差地别的两人,竟然会是同一个人。
但是她也没有放松警惕。
“那如果甘长老与易庙主的想法相悖,阁下又会站在哪一方呢?”
“我的本体想要将我带回去了吗?”
没等江载月回答,它就平和道,“我不会跟它回去的。我爱这世间的每一个生灵。易无事这里更需要我。如果我跟着本体离开,那些还身像就无法离开无事庙了。”
甘流生的这小半神魂实在比她想象的要灵动的多,江载月有一瞬间简直觉得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且是比她见到的甘长老更有人性的“人”。
当然,也不排除它的演技精湛到她看不出一点破绽的可能。
而从那简单的一句话里,江载月也生出了许多疑惑,她捡着最紧要的几个问道。
“甘长老为什么称呼雕像为还生像?还有为什么阁下离开之后,那些雕像就没办法离开无事庙了?”
“甘流生”声音清越灵动道。
“仅仅是一缕魂魄,就能让异魔失控的人,乃至是死去的人重返人间,这样的雕像不应该被称为还生像吗?不过易无事好像不喜欢我起的这个名字。”
“甘流生”似乎有些惋惜无人欣赏它起的这个好名字,又继续道。
“他一直在恐惧,我不知道他在恐惧什么。但是还生像,无事庙,还有你现在看到的,都是他创造出来的壳,他恐惧的时候,会想要一直躲在壳里。如果没有我的海色生衣,那些还生像都维持不了人形,更加不可能走出无事庙。”
江载月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卢容衍”的雕像会显露出如此明显的恐惧之色,他或许是受到了易庙主的影响,可是为什么“吴师叔”的雕像不会有那么明显的情绪呢?
“我借走了两尊还生像,有一尊似乎十分害怕回到这里,长老可知道这是为何?”
“甘流生”仿佛一个尽职尽责的师长,只是与卢容衍那种相处的时候就能感觉到丝丝怪异之处的假师长不同,“甘流生”包容的感觉让人想起一片温和的大海。
“是新入之魂吗?他们的魂魄还留着太多生前的知觉,过一段时日就会和普通魂魄一样了。”
江载月的一些疑惑得到了解答,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疑惑。
“只是因为易庙主比本体更需要道友,阁下就愿意一直留在无事庙吗?”
这到底是什么无私奉献的精神?
在观星宗这座精神病院大本营里,真的会出现甘长老这样的“好人”吗?
她忍不住问道,“甘长老为何要这么做呢?我是说——长老从一开始就是这般……舍己为人吗?”
“甘流生”微微低眉,它流淌异样彩光的面孔,此刻洁净宁和得如同俯瞰着世人的一尊神像。
“世间的有灵之物,都是无色坟墟海中的一片浪潮。他们与我本就是同一片海潮,也自然会回到同一片海中。既然世间的有灵之物,与我的本体都是同一个我,又何来己与人之分?”
如果放到无魔世界,甘长老的这种说法可能没有太大的问题,坚守着这股信念的它或许还能成为一个人人称赞的大圣人。
可是在这个诡异修真界里,听到“甘流生”的这种说法,江载月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它不会真的想把世间所有人,物理上变成和它一样的“海潮”吧?
那她好像有点明白,包括“卢容衍”在内的修人道长老对天道长老的忌惮从何而来了。
“甘长老的本体已经离开,不知易庙主何时再开无事庙?若是我现在想要修改宗规,甘长老可以帮我吗?”
“甘流生”坦然地摇了摇头。
“来了不愿接待的客人,易无事可能两三个月都会躲在壳中。他现在躲进壳中的时间已经越来越长,平日里也喜欢让还生像替他行事,现在连还生像都不见了,我担心他出事,本来也一直在寻找他。你要与我一同找出他的真身吗?”
江载月本来还担心只有“甘流生”出现,易庙主一直没有现身,是不是易庙主那边出了什么问题,结果没想到她还没有开口,“甘流生”就主动邀请她一起去找易庙主。
她思索片刻,应了一声。
“那我们该去哪里找易庙主?那些藤壶底下吗?”
“甘流生”定定地望着她所在的方位,“你有镜山,找起来应该比我要快上很多。我不喜欢在那些壳里钻来钻去,也不方便将这些壳割裂得太多。”
“所以,我可以进入你的镜山吗?”
“甘流生”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然而一想到它的本体也曾经提出过要进入镜山,江载月下意识拒绝道。
“我还不太熟悉镜山的山道,若是带着长老不小心分散了,走错路就不好了。”
被拒绝过后,“甘流生”倒是也没什么失望的神色。
她试探性问道,“那些藤壶有什么危险之处吗,我触碰它们,会不会对我的身体有什么损伤?”
“只是壳而已。不过它们不喜欢活物血肉,喜欢蕴含灵性之物。跟我来吧。”
“甘流生”的面容完全消失,而它原本所覆盖的那一片密密麻麻藤壶,顿时如同被无尽岁月在一瞬间完全腐蚀了一般,化为齑粉疾速碎裂掉落,露出一个漆黑得难以透出光线的深洞。
黑淮沧快速得钻了进去,然后又灵活地钻了出来。
“江道友,快来呀!”
第106章 巧合?
江载月还是不放心真身从镜山里直接出去, 她将那处洞穴作为目的地,脚下的镜山山路陡然调转了一个方向,连带着山道一步步蔓延至洞穴中。
通道幽深而狭长, 走进漆黑的通道中,周围隐约响起如同某种坚硬石头摩擦着, 极为难听的声响。
江载月低头一看, 只见脚下的藤壶在极其缓慢地拥挤移动着,一层层覆盖挤压着, 让人想起某种具有旺盛生命力的植物,与其他植物努力争夺着养料与生存的空间。
虽然知道她的脚步踏在镜山的山道上, 并没有实际上接触那些藤壶, 可是看到这一幕,江载月还是有种头皮微微发凉的感觉。
“甘长老……”
她轻轻喊着“甘流生”,终于在一个拐角处,看到了那抹艳丽的流动色彩。
江载月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然而很快, 她就知道了“甘流生”停下来的原因。
无数雕像前后堆叠着, 最前方的雕像腿脚,半插入墙壁中,其后的一尊雕像身子如同倒挂一般, 下半身埋入洞穴顶上, 那张没有多少表情的苍白面孔死死地盯着他们, 侧方的雕像则以人类完全做不到的角度,脊背如同融化一般完全贴合着陡峭而凹凸不平的洞穴。
一尊尊坚硬的雕像层层叠在一起,宛如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原本就狭窄的通道。
只是那些雕像身上流原本流动着诡异色彩的衣袍,此刻都不翼而飞, 露了那些衣袍下格外突兀的如同蜂窝煤一般一个个挤在一起的黑色孔洞。
“甘流生”身上流动的色彩又壮大了几分,原本只有一张单薄面孔的“甘流生”,此刻隐约凝聚出了一道焰火似的人形轮廓。
江载月下意识地扫过了那些暴露在外的雕像面孔,没有在其中找到“卢容衍”的雕像。
“甘长老知道,这些雕像为什么会堵在这里吗?”
“甘流生”给出了一句她听不懂的回答。
“因为易无事没有放它们出去。”
没有给江载月过多问话的机会,“甘流生”简单道。
“你穿过这些还生像,往底下去找。越深的地方,易无事越有可能在那里。我要先将这些雕像身上的海色生衣收走,不然那些还生像里的魂魄会永远保持清醒。”
江载月下意识问道,“什么叫做魂魄永远保持清醒?”
想到“卢容衍”先前和她说的,在无事庙里的时候,就像做一场难以清醒的被怪物追逐的噩梦,还有他看到那些藤壶时的恐惧反应,她陡然生出了一个极为恐怖的猜想。
“甘流生”清越动听的声音没有半点变化,就像是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他们的魂魄,都在还生像里面。海色生衣可以让那些魂魄保持生前的清醒,不过海色生衣穿得太久,也会损耗还生像内的魂魄灵性,所以还生像定期要回到无事庙里养护。”
“易无事正常的时候,能够控制那些海色生衣快速形成和脱落。他现在不出来,只能由我一件件把海色生衣收回去。”
所以,现在这些一动不动的雕像里,都等同于装着一个“活人”吗?
一想到这幕场景,江载月陡然觉得人道长老与天道长老之间,原本清晰的那条分界,此刻似乎又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
“这里也有甘长老和其他天道长老的还生像吗?”
“都有。”
“甘流生”的声音依然平和清宁道,“宗内所有异魔化实的修士,无论是弟子还是宗主的还生像,都在这里。”
无事庙里竟然还有宗主的还生像?!
江载月难以想象祝烛星的魂魄,也在忍受着这种漫长而没有尽头的折磨。
没给她多问的机会,“甘流生”平静道。
“我要去收海色生衣了,你要尽快找到易无事,让他控制好他的壳。”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甘流生”陡然停下了飘动的脚步,平和得仿佛提点,也仿佛寻常地问道。
“你应该知道,不能相信还生像的话,对吧?”
“越底下的还生像,可能会越发灵动。你不要听信他们的话,只要记得找到易无事就够了。”
说完这句话后,“甘流生”身形就如同鬼魅一般,朝着藤壶空隙中一钻而逝。
江载月还有许多问题没有问出,她也陡然笼罩上一片浓重的阴影。
如果还生像不能信任,那她怎么确定“甘流生”说的那些话是值得信任的?
然而事已至此,跑是不可能再转头就跑了,她现在只差更改宗规这一步,就能往镜山招揽弟子,守住裂口,也拥有也更加名正言顺地进出宗门的权利了。
她轻轻摸了摸脖颈上仿佛普通装饰一般的白色腕足,现在只能祈祷祝烛星送的这玩意儿真的能起点作用。
镜山山道宛如穿透虚幻的幻象,她从那些拥挤在一起,密不透风的还生像中穿过,还能听见极为微弱的,仿佛活物窸动的声响。
江载月控制着自己不要细想这种声音的含义。
堆叠在一起的雕像没有消失的迹象,她几乎要以为底下的藤壶中也没有任何通道,都是由密密麻麻的藤壶和这些雕像连接而成。
然而走到一定深度,藤壶组成的狭窄山道陡然向外敞开,还生像也不再挤在那些狭窄的山道之中。
长久维持在山道与现实相接的状态,江载月感觉精神有些支撑不住,但她还是不放心直接接触那些诡异的藤壶。
黑淮沧感觉到了她的顾虑,主动把池沼般的身体摊开,热情邀请她踩在它身上。
她试着踩了一下,弹性十足的脚感,身体也没有出现任何异样,她方才放心地断开了与山道的关联。
“师妹!”
一道极其熟悉的声音从她的远处响起。
这是方石投的声音。
可是方师兄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尽管知道这一点,江载月还是下意识沿着这片藤壶坡地下陷处,找到了那道半跪在地,肤色微黑的那道人影。
“师妹,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如同忍受着极大的痛楚,方石投额头上的青筋微微突起,他半跪在地上,手上吃力地包扎着伤口深可见骨,血肉模糊的小腿。
可迟迟没有等到江载月开口,方石投似乎也有些疑惑。
“师妹,怎么了——”
陡然想到了什么,方石投脸上的热情效益有些略微凝滞,他警惕地看着不远处一动不动的少女,冷声道。
“你也是那些死人石头?竟然敢装成我师妹的样子骗我?”
不是,这雕像也未免太过灵动了吧,竟然还会恶人先告状?
江载月原本想要绕过方师兄的这尊还生像,继续去寻找易庙主,可是听到他这番话,还是忍不住回嘴道。
“你才是死人石头呢,方师兄根本不可能在这里。”
听到少女开口,方石投脸上的警惕之意顿时消失不见,变成了满满的欣喜。
“师妹,真的是你!我听说白竹阁里出了事,一直想去找你,师尊不让,我就偷偷跑出来了。可是不知道踩到了什么,竟然摔进了一个山崖里,幸好那处山崖不深,只是那处山崖十分诡异,我本来是想往外探路,却不知为何又来到了这里……”
方石投絮絮叨叨地说着他这些天的经历,江载月的心路历程也从完全的不信,变得有些惊疑不定。
方石投说的山崖,难道是镜山?
他不会真的那么倒霉到一脚踩进镜山裂口不说,还刚好从镜山裂口掉到无事庙里面了吧?
看着男人身上灰扑扑的,但是能够看出明显的被划裂痕迹的衣袍,江载月皱了皱眉,他确实没有穿着海色生衣,可万一是还生像自己把衣服脱了呢?
“把你的衣袍脱了。”
方石投愣在了原地,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耳中听到的话。
“……师妹,这……”
他捂着自己褴褛的衣袍,原本就微黑的面色此刻就像一颗黑里发红的卤蛋,完全不敢对上江载月的目光。
“……此地……是不是不太合适……”
江载月更加怀疑起了方石投的真假。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把上衣脱了。我要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方师兄。”
方石投低低地应了一声,男人的神情不知为何看上去有些失落。
他一边脱着衣袍,一边小声道。
“可是,师妹……你也没见过我的……”
江载月没有心情听他那些小声的如同蚊讷般的话,看着男人衣袍脱下后,健壮结实的胸膛上一条条新旧交加的伤痕,她此刻真的有些迷茫。
难道这人真的是方师兄?
可是世上真的存在这么巧合的巧合吗?
她刚进入无事庙里没多久,就遇见了来找她的方石投?
感觉到脚下踩着的“地面”有些许起伏,江载月突然想起黑淮沧的存在。
黑淮沧嘴里不知何时又咬着一团黑乎乎的如同海带般的物体。
察觉到江载月投注过来的目光,它连忙把嘴里含的“海带”吐了出去。
“江道友,我没有偷吃东西,我就是帮你看看,这些东西到底好不好吃……”
第107章 警惕
看着黑淮沧吐出的“海带”, 如同流水一般消失在了地下那些藤壶的间隙中,江载月下意识问道。
“那是什么?”
黑淮沧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她也没心思继续追问这种小事。
“你能认出和我说话的是真人, 还是无事庙里的还生像吗?”
一听到不是追究它乱吃乱塞的事情,黑淮沧立刻信心十足地应道。
“只要让我咬一口, 我肯定就能尝出他是不是真人了。”
让黑淮沧咬一口, 方师兄还有命在吗?
“人你是不能尝的,吃点血能判断出来吗?”
江载月随手拿了颗糖丸似的补气丹药, 丢给黑淮沧作为补偿。
黑淮沧灵敏地张开大嘴,高兴地含住丹药, 连忙应道。
“当然可以!”
江载月从储物法器里拿出药布和丹药, 丢给不远的方石投。
“师兄,能不能把你绑伤口的棉布丢过来?我这里有干净的药布和回春丹,你包扎一下,吃两颗丹药,坐着修复一下伤口。”
方石投虽然不明白江师妹要做什么, 但还是乖乖依着她的话, 把原本绑着伤口的棉布丢了过去,再接过回春丹,原地打坐, 调动身体中所剩不多的灵气修复着伤口。
黑淮沧半点没有嫌弃, 将血布努力地嚼了嚼, 很快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是人!”
江载月还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黑淮沧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解释。
“人的血,有人的味道。雕像的血,淡淡的,是假血!”
江载月想到“卢容衍”蒙着眼睛的白布沾染上血液的场景, 忍不住问道。
“为什么有些雕像的身体里能流出血,有些雕像不能?”
这个问题对于黑淮沧来说似乎过于玄奥,黑色沼泽般的身体上,每只眼睛都写满了迟疑。
“唔,他们觉得,自己应该流血。新出来的魂都是这样的,久了一个就不会了。”
既然黑淮沧都下了判断,江载月也不再像先前一般对方师兄那么警惕了。
即便这个方师兄真的有问题,大不了等她找到易庙主的时候,让易庙主来做判断,总不至于连易无事本人都分不清楚这是人还是雕像吧。
但她也不放心将眼前的方石投从镜山送出去,试探性开口问道。
“师兄,你是什么时候进来这里的,这里有什么危险之物吗?”
方石投的状态好上了许多,甚至能慢慢站起来,步伐有些许缓慢地走到了她的身边。
“我应该是昨日掉进这里的,这里倒没有什么危险的魔物,只是师妹要小心这些石壳。它们不仅看着实在恶心人,而且边缘十分锋利,我被它们割裂的伤口,明明应该很快就能愈合,但是到现在都没有愈合的迹象。”
方石投皱了皱眉,他强忍着痛楚,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唇色还是有些发白。
“我的骨头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越来越疼,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从里面钻出来一样……”
江载月陡然想到了什么,她神色一变,“师兄,你最深的伤口可以让我看看吗?”
方石投没有多言,即便拆下包扎在伤口上的药布的过程,对他而言无疑是一场酷刑,他也还是将小腿深可见骨的伤口重新暴露在了江载月面前。
而这次离得近了,江载月也能看到薄薄的一层血肉覆盖不住的颤抖白骨上,那如同畸形米粒一般附着生长的黑白异物。
那是——长在了骨头上的,藤壶?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江载月强忍住身体里放出的不适,她低下头,对脚下的黑淮沧问道。
“你可以钻进方师兄的伤口里,把他骨头上的那些藤壶吃掉吗?”
江载月停顿了一下,格外认真地强调道。
“只能吃掉藤壶,不能吃方师兄的血肉。”
黑淮沧倒是没接受过这样的挑战,它兴致勃勃地从平坦的一滩沼泽拔高“站”起。
“好啊好啊!”
“师兄……”
然而看着黑淮沧一副仿佛遇到什么好玩游戏的样子,江载月陡然有些犹豫。
黑淮沧这种不靠谱的异魔,真的能信得过吗?
但是比起看起来更加不靠谱的“甘流生”,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的易庙主,此刻也只能让黑淮沧试一试了,不然那些怪异藤壶要是蔓延到全身,方师兄可没有黑淮沧那种能和身体里的异魔比谁消化的快的能力?
“……你愿意,让它试一试吗?”
方石投显然是对黑淮沧这样的魔物无比警惕,然而听见江载月的征询,他还是无比干脆道。
“我相信师妹。”
不愿让师妹看轻了自己,方石投忍受着那古怪异物一点点钻进伤口血肉中的怪异感觉。
“没事的,我一点都不怕痛……嗯!……”
不过下一刻,原本还慢吞吞钻进伤口的黑色水液,仿佛撤掉了最后一丝顾虑,尖锐得活生生咬碎他骨头的痛楚传来,方石投的面色有一瞬间完全狰狞,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不想失态,只能将脸硬生生按在抱住的自己的大腿上。
不到一刻,黑色水液之身的黑淮沧就兴奋地从伤口处钻了出来,如同献宝一般在江载月面前吐出十几颗沙粒大小的畸形藤壶。
“江道友,我都挖出来了!我是不是很厉害?”
江载月原本还想要给方石投找点麻醉效果的丹药,结果没想到黑淮沧那么快就将方石投伤口里的藤壶都挖了出来。
眼看方石投疼得手上的青筋爆起,不愿意让方师兄再经受这种折磨,她索性将他打晕了过去,用缚魂绳将他绑了起来。
以防他的伤口上再次长出藤壶,她也将方石投放在了脚下黑淮沧一大滩的沼泽之身上。
她这时才有空应付了一下她手下的黑淮沧。
“真厉害!”
黑淮沧小声问道,“那看在我这么有用的份上,能不能不要把我送回无事庙?”
这实在不算是一个过分的请求,而且黑淮沧在不失控的情况下,显然也能起到不少用处。
但是想起祝烛星说的那番话,江载月只能认真道。
“如果道友以后都能听从我的命令,那我就不把你送回去。”
“嗯嗯,我特别听话也特别能吃……”
黑淮沧连忙吹嘘起自己一大堆的优点,江载月应了几声后,重新把精力放在如何更快能找到易庙主上。
黑淮沧这一点帮不上忙,她只能再度显现出镜山的山道,试探性地往藤壶更底下探去。
然而就像是一个永远找不到尽头的无底洞,江载月自己都不记得她往底下走了有多少深,还是没有抵达藤壶蔓延的最深处。
只是周围栩栩如生的还生像越来越多,他们穿着流动着鲜亮色彩的衣袍,有些甚至能格外准确地叫中江载月的名字。
“师姐!我被困在这里了……”
“师姐,救我啊!”
他们的神色都格外鲜活而无助,有一瞬间江载月都忍不住生出了一个念头。
万一那些弟子,真的是和方石投一样,从镜山裂口误入此地的无辜弟子,而他们所穿的衣袍,都只是被异魔侵染所成,那她不就掐灭了他们最后一丝逃出的希望吗?
她定住了脚步,陡然转过头,高声喊道。
“易庙主在哪里?”
“师姐,易师叔怎么会在这里?……”
“师姐,你先救我们啊!”
看着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孔,江载月沉下声道。
“转过身去,我要验证你们的真假。”
弟子们犹豫地转过身,江载月示意黑淮沧往他们脚上每人咬一小口,而且不能咬得太深。
黑淮沧认真地一个个咬过去,被它咬过的许多人的伤口,都出现了雕像碎裂的痕迹,但也有一些渗透出淡淡的血迹。
“都不是人!”
黑淮沧快速地回到了她的脚下,非常自豪地给出了它的质检报告。
这一次江载月没有犹豫,继续往下走着。
而越往下的还生像,实力似乎也越发强悍。
几次偶遇见身上的气息格外强势的雕像路过,江载月连忙带着黑淮沧,躲回到镜山里,幸运的是没有发生半点意外。
到了此时,她已经有一种预感,易庙主的藏身之处,或许距离她并不遥远了。
当她来到底下更深的一层藤壶石滩上的时候,江载月一眼看过去,没有看到任何雕像的身影,然而她头皮微微发麻,一种恐怖的仿佛被庞然怪物盯住的危险感,让她几乎有种要立刻逃离此地的冲动。
然而还没等她沿着山道继续走下去,一条冰冷而坚硬的冰凉石柱般的重物,陡然裹住了她的脖颈。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过熟悉,江载月一点点慢慢抬头,看到了藤壶中飘荡而下的无数条色腕足。
“宗主?”
这一刻,即便知道此时出现在这里的不可能是祝烛星,江载月还是忍不住生出了些许期盼。
万一,真的是祝烛星清醒了,出来找她了呢?
然而如同玉石般冰冷坚硬的黑色腕足,没有回应她的呼唤,只是仿佛好奇般地握住了她脖颈上宛如装饰般的白色颈圈。
“这是……什么……?”
第108章 宗主雕像
比宗主的冰凉声音更温和缓慢一些, 又比祝烛星的温柔声音更充斥着非人质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你……为何有我的……道肢?”
明明清楚宗主的还生像,或许是诸多雕像中最为危险的一尊, 江载月此刻却很难提起多少提防的心情。
或许是因为,她不相信宗主的魂魄也会被他人操纵, 成为长老实现目的的一柄武器。
江载月索性坦诚道, “这是宗主送给我的保命法器。”
祂认真地想了想,慢吞吞反驳道。
“没有……我不记得……我送道肢, 给别人……”
江载月捧着冰冰凉凉的腕足,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周围, 口头上敷衍着宗主。
“宗主已经忘了我吗?宗主明明说过的, 我是你想要保护的同族,难道宗主现在说话不算数了吗?”
“……忘了……什么?”
黑色腕足轻轻缠绕上少女的脖颈,像是怪物巡逻着自己的领地 ,确定着它留下的味道一样。
“……是……我的。”
祂似乎真的遗忘了许多,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忘记自己为何存在, 只如同水草般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直到看到了少女,祂混沌而麻木的身体中才被注入了一些奇怪的,宛如死寂的活物重新开始跳动的力量。
祂终于能确定一件事——这个抱着祂道肢的人, 是祂的所属物。
祂要把她, 带回到祂的巢……
眼看着黑色腕足又要将她淹没, 凭借着与宗主认识相处的丰富经验,江载月几乎本能地预判到宗主的下一步动作是要把她拖到巢穴里。
关键是她现在没空陪宗主玩,“停!”
她一喊停,黑色腕足立刻停下所有动作,就如同是担心把她碰伤了一般, 小心翼翼地松开了一些原本圈揽住她的力量。
“疼……?”
江载月感觉无事庙里的宗主雕像,可能还残留着些许曾经灌输给她灵气的记忆,她有些好笑,又对“宗主雕像和其他雕像不一样,应该还保存着几分理性”的想法坚定了几分。
她正色了几分道,“我一点都不疼。不过,宗主,我现在有要事没有办完,不能跟你走。”
“什么……事?”
看着少女雪白面容上浮现出的认真神色,祂还是很想立刻把小人带回到祂的巢穴里。
可是……不行……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在告诫着祂,不能违背她的心愿,逼迫她做她不愿意的事,不然……
可是,等祂……帮她完成了那件事,她就可以……跟着祂离开了吧。
想通了这一点,黑色腕足忍不住更加缠紧了江载月的腰身。
“帮……你。”
没想到宗主竟然这么主动地提出帮忙,江载月欣喜地问道。
“那你知道易庙主在哪里吗?”
“易……”
对于这个陌生的称呼,祂沉思了几分,原本虚虚拢在少女身边的黑色腕足,陡然毫不留情地打在不远处的藤壶墙壁上。
一大片一大片相连的藤壶轰然碎裂,如同百米高的巨浪撞碎沿途一切阻隔之物,冲击蔓延的震动甚至波及到了她的脚下,让原本站在黑淮沧身上的她身形都有些不稳。
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原本只是圈揽着她的黑色腕足,将她腾空举起,微微拢住她的身体,减轻了轰鸣声对她的影响。
然而在宗主的一击之下,整片藤壶组成的地下迷宫,如同陡然被击垮了全部的梁柱,变成了一栋摇摇欲坠的,不知何时会完全崩塌的危房。
这真的是一缕魂魄附着的还生像就能拥有的力量吗?
这个念头在江载月脑中一闪而过。
“不……怕……”
然而仿佛以为她害怕了一般,黑色腕足轻轻拍打着她的脊背,仿佛生疏地哄着脆弱的孩子,江载月有些哭笑不得。
“我不害怕,”但一想到宗主一直待在这片藤壶组成的迷宫里,她忍不住问道。
“宗主待在这里的时候,会很难受吗?”
“难受……不……有,吃的……”
宗主将晕过去的方石连同一座小山似的藤壶雕像都堆到了她的面前,“你……也吃……”
江载月原本有些许沉重的心情,顿时被无语代替。
不是,宗主雕像在无事庙里吃雕像,这和上班的时候吃同事有什么区别?
而且方师兄是她准备带出去的师兄,不是她打晕了放在身边的储备粮好吗?
发现宗主的魂魄就算在雕像里面,也没有亏待自己后,江载月收回了原本快到嘴边的安慰之言。
等这片如同地动般恐怖的震颤停下来的时候,她低头看着那些那些断裂坍塌下来的藤壶组成的废墟,陡然感觉到有哪里不太对劲。
为什么有那么多海带似的黑长飘须,从藤壶的洞口里蔓延飘出?
这些海带就长在藤壶里面吗?
她低下头刚想要查看那些藤壶中的异样,数条黑色腕足却将她的身体高高捧起,更多的黑色腕足则是毫不犹豫地碾碎了那些成块成块掉落下来的藤壶坚壁。
原本尖锐而锋利的藤壶,在黑色腕足挤压之中仿佛某种酥脆的饼干,黑白的粉末散落而下,那些藤壶里落出的凌乱的海带,就如同是被拔出土壤的可怜植被,同样也在这股巨力下被碾为碎末。
然而在刚刚的一瞥之中,江载月能够清晰看到那些海带的根部,是一小颗如同肉球般红通通的根茎,那些干净的表面光滑而圆润,底下隐约可见的青紫脉络,却给人一种仿佛从活物体内掏出来的器官的不适感觉。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江载月疑惑之间,几十条黑色腕足不知何时又抓来了许多还生像,如同小山一般堆在了她的面前。
“……易……庙主?”
原来现在宗主根本不认识易庙主啊。
所以他这是打算把无事庙里所有的雕像都薅过来,让她一尊尊认过去吗?
江载月刚想要让宗主雕像冷静一点,就听到一句微不可闻的声音,从那些活灵活现的还生像底下发出。
“让宗主停下……我在底下……”
难道易庙主刚刚真的躲在那还生像里面,被宗主抓来了?
然而她刚准备从那堆小山高的雕像里解救出易庙主,就听到一阵微小的异动声从她脚下传出。
“不是那里,这里!”
江载月仔细搜寻了半天,终于从黑淮沧黑漆漆的沼泽之身边缘,找到了一小根微微摇动的,仿佛海带般的异物。
“不要让宗主过来!你下来,单独从通道口下来。”
他的话音刚落,海带旁边的藤壶裂纹中就出现了一个极为狭窄的,可能只有狗才能爬得过去的漆黑洞口。
江载月有点无语。
“易庙主,你的通道宽度,人能下得去吗?”
易无事似乎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依着她的话,将通道打开得更大了一点。
江载月再看了一眼,这个通道的宽度,坡度……说是一口水井她都相信啊。
“易庙主,你不会是让我直接跳下去吧?”
漆黑的通道里陡然又出现了一条藤壶铺就而成的狭窄台阶,易庙主完全没有了脾气地问道。
“你现在可以下来了吗?”
江载月盯着那层藤壶台阶,其实她完全可以不用真身走进通道里,只要通过镜山的山道,她一样可以毫无阻碍地走下去。
可是突然出现的易庙主,还是让她本能忍不住生出了些许警惕。
或许是遇到的倒霉事太多,她都有些不敢相信,这么简单就遇到了易庙主?底下不会又是什么危险的陷阱吧?
而且易庙主还只让她一个人下去,江载月原本想要拖延着时间,让易无事自己按耐不住上来。
然而等她又挑了几回刺,易无事还是任劳任怨地将通道和台阶又扩大了几倍,就像打定了主意,哪怕是把通道修成一座别墅,也绝不轻易上去之后,江载月终于放弃了试探的念头。
“好,那我现在下来。”
江载月示意宗主放开缠绕在她身上的腕足,然而这尊宗主雕像像是完全遗忘了与她曾经相处时的默契,黑色腕足毫不留情地抓住了在祂身上轻轻挠动的透明触手。
“挠……痒?”
江载月感觉喉中一梗,她不是在给他挠痒,是在给他写字,让他跟在她后面,偷偷溜下来啊!
易无事的声音穿过通道,略带着些许冷漠意味。
“江道友,我劝你还是不要太相信这些还生像,尤其是宗主的还生像。如果不是我发现了他们身上出现了异变,我现在也不可能将那些还生像封在门外。”
“我现在都不愿去触碰他们,如果你真的想见我,就尽快下来,不然我就躲进更深的地下迷层,把这里留给你们了。”
江载月此刻只有一个想法。
易庙主为什么能用着最冷硬的语气,说着最怂的话?
但是这样的易庙主,确实给了她一种说不出的安心感。
她觉得还是有必要单独和他见一面,即便是事情真的有些不对,她也可以快速回到镜山里。
打定主意之后,江载月不再犹豫,“宗主,我有事要先下去一趟,你在这里乖乖等我。”
“下去……哪?”
第109章 黏人
黑色腕足迟疑着, 摸索着那片藤壶地面。
然而易无事的通道明晃晃就在眼下,黑色腕足却如同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般一掠而过。
难道宗主听不到易无事的话,也看不到那个通道?
江载月再度意识到了此刻在她身边的只是一尊宗主的雕像, 她原本想要走下通道的脚步一顿。
“宗主,你刚刚没有听到……?”
江载月本来想要问得再详细些, 却发觉通道有明显缩小的痕迹。
不好, 易庙主真的想跑!
“宗主,你先松开我, 我很快就会上来……”
在她的努力劝说之下,黑色腕足终于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圈揽在她身上的腕足。
“我……等你……”
如同是离家前告别着格外黏人的庞然怪物, 江载月根本不敢再和祂多说一个字, 生怕只要再给祂一个眼神,祂就会从背后黏着地覆盖上来,不给她再离开的机会。
地下的藤壶通道已经被扩大了许多,江载月却还是谨慎地没有真正踏足到藤壶台阶上,她从镜山的山道走下, 不过片刻之间就来到了台阶的终点。
没有她想象中恐怖诡异的场景, 周围的一切都是她初见易庙主时的房间布置。
易庙主甚至还保持着跪坐在蒲团上的姿势,闭眼跪拜着面前供台上衣袍流动着艳丽色彩的雕像。
“庙主是为了躲甘长老,才藏身到此地吗?”
易无事这次没有让雕像和她说话, 他慢慢睁开眼, 仿佛有些疲倦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见过甘流生了?它和你说了什么?”
江载月道, “我在无事庙内和庙外见了两位甘长老。庙外的甘长老想要取回他的神魂,庙内的甘长老在取走雕像身上的的海色生衣,它也在寻找庙主。庙主两位都不想见吗?”
她原本只是想试探易庙主对甘流生的态度,却没想到易无事直接道。
“对,我不想见它们, 也不想见它们之外的人和活物。这世上若是只有我一人,就再好不过了……”
听着易庙主越发不正常的喃喃低语,江载月认真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精神值。
【9】
易庙主现在的精神值竟然只有个位数,那他现在这番神神叨叨的表现也就不奇怪了。
江载月打断了他低低的话。
“庙主,你现在还好吗?”
易无事死气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很好,我还活着。”
这听上去一点都不像很好的意思吧。
她现在开始担心没等她走出无事庙,易庙主的异魔就会失控了。
江载月想了想,从储物法器里拿出一瓶最低等次的,除了口感好点,没什么太大作用的丹药。
这种丹药在白竹阁里被称为废丹,然而她在选丹药的时候,却想到了这些废丹可以发挥的用处,如今她或许可以在易庙主身上,试试这种方法的作用。若是有用,她日后可以用来奖励巡山的弟子。
“庙主若是信得过我,愿意试试这种丹药吗?”
易无事的眼睛死气沉沉的,面对她给出的丹药,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拒绝,然而又提不起一点拒绝的力气,索性接过了一瓶丹药,直接倒入口中。
“易庙主,你省点……”
江载月有些心疼,虽然是废丹,那口感比糖丸还好上几分,日后说不定还能有许多地方用得上。
一边劝着,她一边不忘往易无事的精神值上加了两个点。
没错,这就是她想到的废丹能起到的作用。
她虽然炼不出宁神的清心丹,但是精神值加点,完全可以弥补她在炼丹这方面的缺陷。
虽然随意给他人的精神值加点,她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但是被宗主投喂了几次后,精神值下降的后遗症在她身上已经不算严重,有时江载月甚至有一种补多了精神值,想找个地方降点的冲动。
她一直有在考虑如何将自己的精神值快速变现,不过以前她还需要担心,暴露出这项能力可能会引起旁人的觊觎,如今有了镜山,她也算是有了几分自保之力。
而且易庙主也算是和她一个阵营的修人道长老,他不喜欢惹事,这一点也很适合成为她的忽悠……咳,合作对象
“庙主,你现在感觉如何?”
易无事原本死寂的两颗眼珠,陡然动了一下,如同死人一般的惨白面色,多上了几分生机。
他难以置信地捏紧了手中的丹药,目光灼热了几分地看向了江载月。
“这是什么丹……清心丹……不,不是清心丹……比清心丹更有用……”
易无事一边说着,一边干脆将整瓶丹药都倒进了他自己的口中。
但这次江载月只给他再加了一个点,才在他的疑惑神情中慢悠悠道。
“庙主,这种丹药需要我的异魔配合,才能产生功效,而且短时间内不是丹药吃的越多越有效,这也要看易庙主的诚意……”
易无事似乎还有些疑惑,“诚意……是我要心意虔诚吗?”
薛寒璧都懂给她塞灵晶,易庙主怎么一点都不上道呢?
江载月在心中暗暗叹息,只能把话显露得更明白了几分。
“我的意思是,炼丹需要消耗的宝物与耗费,庙主预备用什么相抵呢?”
易无事的目光涣散了一下,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最后为难的给出了一个提议。
“甘流生的海色生衣,我可以送几件给你。化实的异魔穿着那些海色生衣套,可以减轻几分异魔失控的可能。如果你用不上,也可以拿去给你的弟子用。”
拿别人的卡付自己的钱是吧?
江载月的眼皮跳了一下,“万一庙外的甘长老看见弟子身上穿着海色生衣……”
易无事的语气肯定,“他不会拿回来的,也不会对无辜弟子动手。”
在这一点上,易无事似乎相当认可甘长老的人品。
说完这句,易无事翻找了一下他的储物袋,索性一把将储物袋丢给江载月。
“我没什么宝物。你如果还有什么看中的,就自己拿吧。”
易庙主竟然这么豪爽?
江载月大受震撼,一边以过年收红包的专业表情管理说着“这不好吧”,一边从善如流地瞥向易庙主的储物袋。
在空茫茫的袋子里,江载月花了好一番功夫才终于找到三样东西。
而且这三样东西都是——圆滚滚的石头?!
怪不得易庙主的储物袋丢的这么豪爽,江载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易庙主,这三个是什么东西?”
万一是什么宝物呢?
易无事原本涨到十一点的精神值缓慢下降了一点,他的声音也有些回落。
“还生像的原石。你以后得到了谁的魂魄,可以塞进里面,原石会慢慢变成还生像的样子。这种天乾原石极为稀缺,可以承载极为强大的,长老级别的神魂,我一般都不舍得动用。不过万一还生像的碎片剥落了,你最好还是重新送到我这里。”
江载月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
这个天乾原石怎么和海色生衣一样,看上去好像有些用处,但仔细想来,又是那么邪门的宝物?
而且天乾原石变成的还生像,最后还要送到易庙主这里,这和给自己请了一个只能使用一次的祖宗有什么区别?
江载月在心底挑挑拣拣着,但还是拗不过得了一个新奇玩意的诱惑,勉为其难选了一个收了下来。
“对了,庙主,那送进无事庙里的还生像,没有借满七日,可以再借一次吗?我刚刚送了两尊碎裂的还生像回来……”
“可以是可以,但碎得太多,得养几天才能重新养好,然后才能被借出去。”
她这也应该是对半打折地完成了一半对“卢容衍”的承诺吧。
江载月又问道,“庙主,那我现在可以修改宗规吗?”
易无事啰啰嗦嗦地念叨了一通,但江载月已经掌握了对付她的窍门。
只要她足够坚决,最后易无事还是将原本记载着宗规的册本拿了出来。
江载月没有完全删改掉镜山规则的意思,她只是灵活地将规则中的“吴长老”改成了“长老”,然后故作寻常地问道。
“庙主,我这样改可以吗?”
易无事见她没有大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自然可以。”
“那我以后也算是镜山的长老了,可以不禀告任何人,自由出入宗门吗?”
“可以是可以,”
然而没等她高兴太久,易无事就给她泼了一盆凉水。
“不过你的境界还没到凝真,不能穿过界膜。哪怕是动用镜山,也穿不过去。而且就算你到了凝真一境,也要得到宗主首肯,才能拥有走出宗门的机会。”
没当长老之前,她走不出宗门,当了长老之后,她还是走不出宗门,那她不就白当这个长老了吗?
江载月用了十分的力气才能维持住脸上的神情不变。
“出入宗门的条件竟然这般严苛?”
“那是自然,”易庙主应了一声,唇角的弧度有些冷漠的意味。
“这百年来,我还没听说过有人进了宗门以后,还能活着走出去呢。”
她想再问,易庙主却已经不再回答她与之相关的问题。
第110章 怀疑
江载月这时又想起了方师兄的事情, 她将打晕的方师兄拉到易无事面前。
“庙主可以帮我看一看,这位是真人,还是庙内的还生像所化吗?”
易无事看了一眼, 微不可觉地顿了顿,方才皱眉道。
“你和他什么关系?在哪里遇到他的?”
感觉到易无事似乎有几分刨根究底的意思, 江载月简短地说了说自己与方石投的交情。
“……是活人。不过他的情况有几分蹊跷, 可能是在无事庙内停留太久,他受到的异魔侵染还没有那么简单清除干净。你最好将他交给我, 过个几日再来接人。”
易无事的回答没有任何异常,然而看着昏迷过去的方师兄, 江载月还是有一刻迟疑。
不过一想到易无事就不可能无缘无故害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弟子, 她最后还是将晕倒的方石投交给了他。
“那就辛苦庙主了。”
此行虽然有些波折,却也算顺利地达到了她的目的。
江载月这时才想起刚刚宗主为了找到易庙主,险些把整座无事庙都拆了的行动。
“刚刚宗主的还生像不慎闹出了些许动静,庙主应该不会责罚他吧?”
虽然感觉易庙主也不像是能管得住宗主还生像的样子,但以防万一, 江载月的问话还是客气了几分。
易无事的口吻则有些不客气了。
“你看我像是能责罚它的样子吗?宗主……”
易无事顿了顿, 没有再说下去。
“总之,那些还生像还需要几天才能恢复正常,它们不能离开此地, 有宗主还生像在上面守着, 虽然进入不了我这层房间, 但我也不方便从这里离开,你带我去找庙内的甘流生,我正好和它商议如何让这些还生像尽快恢复原样。”
因为宗主雕像在上面堵着,所以易庙主无法从这里离开吗?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倒反天罡,制造了那么多尊雕像的易庙主, 竟然还会害怕一尊雕像?即便这尊是宗主的雕像,听起来也实在有些丢人了。
不过江载月没敢将她心里的活动摆在面上,她正准备将镜山的山道向易无事开放。
然而看着快步走来的易无事,她身体里某种预警的信号陡然格外强烈地响起。
不对劲……
有什么她没察觉到的地方,在疯狂预警她事情不太对劲?
江载月下意识收回了她即将触碰到易庙主的镜山山道。
易无事皱了皱眉,有几分不满地看向她。
“你在做什么?”
江载月仔仔细细地回想着她进入无事庙之后地所见所闻,虽然想不到是哪里出了问题,但不妨碍她表演出突然想到什么要紧之事的犹豫神色,问向易无事,
“庙主,宗主的还生像还在等我,我可以和它打一声招呼吗?”
易无事肃色告诫她。
“不要相信还生像的话语。它们只是……想让你放下戒备。”
江载月感觉脑海中原本模糊的不对劲之处,一点点变得清晰。
“甘流生”似乎说过,易庙主不喜欢还生像这个名字,她之前见易庙主的时候,也确实没有听说过这个称呼,可是这次见到易无事,他总是称呼雕像为还生像。
仅仅是这一点证据,似乎还不太够充分,但已经足够她提起全部的警惕。
“让我放下戒备,然后呢?它们会想攻击我吗?”
少女的思绪仿佛漫无目的地飘散着,有些担忧,甚至过于钻牛角尖地担忧起了其他的问题。
然而易无事在还生像这件事上,似乎并不想与她过多解释。
“不同的还生像,可能会有不同的影响……”
易无事的话语越发含糊,江载月一边不住地点着头,仿佛是认真刻苦的学生一般听着师长的教诲,一边悄无声息地伸长透明触手,在不碰到通道墙壁的情况下,快速向上层伸展。
终于,冰凉又坚固的腕足,果断地抓住了她探出通道口的触手。
果然,宗主一直乖乖守在她进去的通道外面,那么现在只要她将宗主拉进来……
然而易无事的神色陡然一变,他冷沉下脸看向她。
“你在做什么?”
顶上陡然传来一声声猛烈的震动,大块的藤壶与泥沙掉落下来,周围的地板与墙面被宗主在外面暴力拆迁的举动撞出了丝丝裂痕。
这一层的藤壶迷宫,显然已经支撑不了太久。
江载月故作茫然道,“我什么都没做啊。”
然而一看易无事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看上去连一句废话都不想和她多说的果断,她心中一闪而过一道遗憾的念头。
看来易庙主是真的有手段,注意到上方的动静。
不过看易无事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动用外力强行逼迫她打开镜山,或者直接胁迫她的举动,江载月对自己的出手多了几分信心。
她虽然没有想过那么快就会对上一位长老……或者说疑似长老级别的对手,但是有过斗法的经验,她清楚自己的透明触手认真起来的威力,即便易无事比她强大得太多,她也可以在一瞬间收回试探的触手,立刻出去和宗主汇合。
可当她的透明触手疾速刺入易无事的身体,像是一柄刀刺入了柔嫩的豆腐中,看着根本没有丝毫挣扎,就瞬间倒下,没有丝毫挣扎的易庙主,江载月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他跟卢阁主报的是同一个假死培训班,是吧?
一捅就死,是不是有点太过不尊重她的智商了?
如果按照上次对付卢阁主的经验,这里死去的肯定是易无事的假身,易无事的真身肯定还在哪里活蹦乱跳着。
然而一想到被带走的方石投,江载月操纵着透明触手将易无事的“尸身”翻了一遍。
方师兄呢?
刚刚他怎么把方师兄带走的?
就在她想要问黑淮沧有没有看到易庙主逃跑的方向时,顶上的黑色腕足终于撞碎沿途所有坚固的藤壶,在一片沙石崩塌声中,快速落到她的身边。
果然,不管是哪个宗主,都是这么靠谱。
“受……伤?”
似乎闻到了空气中弥漫开的血味,黑色腕足快速裹住她的身体,原本冰冷而坚固的腕足此刻更像是一道道野蛮增长的牢笼铁筋,想要禁锢住她每一寸的血肉。
而在确定了血味的来源后,祂更是直接抓住了她的透明触手。
“我没有受伤,”江载月不敢耽搁,她连忙问道。
“宗主,你知道易庙主逃去哪里了吗?我的师兄刚刚被他带走了,您能先找一下他吗?”
在确认了透明触手上沾染的不是少女的血后,祂身上的暴躁冷沉气息才消淡了几分。
黑色腕足继续向周围蔓延着,如同冲刷着礁石的海浪,就在江载月已经想到了最坏的那种结果时,祂不知是从哪里挖出一颗土豆一般,将血人般的方石投拖到了她的面前。
“石……壳里……没死……”
察觉到方石投的气息还算平稳,只是身上又多出了十几道伤口,江载月终于能松了一口气。
在剧烈的痛楚刺激下,方石投微微睁开的眼睛,还带着些许不知自己身处何处的迷茫。
“师妹……刚刚,发生了什么……?”
江载月没敢直接和方石投说,她刚刚差点把他的小命送走的事情。
“师兄,出去之后我再和你解释。”
她重新看一下黑色腕足,“宗主,你抓住易庙主了吗?”
在一片堪称废墟的藤壶石板中,黑色腕足不知又从哪里拖来十几尊还生像。
“易……庙主?”
宗主的还生像,还是找不到易无事?
那她刚刚见到的那个“易庙主”,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和真正的易庙主,又有什么联系?
江载月脑海中的疑惑越来越多,然而眼看方石投清醒没多久,气息又一点点虚弱了下去,完全陷入晕厥的样子,或许呆在无事庙的时间过久,会对方师兄的身体造成越发不好的影响。
她正想将方石投带入镜山中,然而可能是刚刚易无事给她造成的深厚阴影,一想到要将外人带入镜山,江载月手头的动作突然有些许迟疑。
……等等,刚刚的“易庙主”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带走方石投,那方石投消失的这段时间,他真的没有在方师兄身上动什么手脚吗?
“……走?”
黑色腕足自然地缠绕上她的腰身,如同曾做过成百上千次一般,冰凉的腕足最后又轻轻搭在了她的头上。
宗主的还生像也想和她一起走?
可如果短暂消失了一段时间的方师兄有问题,那么宗主的还生像就没有任何问题吗?
可能是刚刚差点被骗的缘故,江载月此刻甚至对刚刚救回了方石投的宗主雕像,都产生了一丝怀疑。
不对,宗主的还生像如果想逼迫她,没必要用这么迂回的手段。
可她还是不放心带着方石投进入镜山,更不放心让宗主雕像打破无事庙,直接带走她和方石投一起出去。
江载月冷静下来,意识到破局的关键,还是得找出真正的易庙主。
可问题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上,即便真的找到了易庙主,她又如何确定找到的会是真正的易庙主?【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