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天兵不止没走,还把他们的靠山招来了!


    前行的队伍渐渐停了下来。


    裴三郎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看前面的人放慢了速度,早就示意自己这一队的人跟着减速,等到停下来, 有让众人倚着旁边的马车歇一口气,用这种方式节省一些体力。


    尽管出发的时候已经做足了准备,可是到了路上, 天气一天天冷下来, 才发现还是不足。要不是队伍另外还准备了许多物资,沿路的城池又都主动送来粮草皮革等物,队伍里的许多人恐怕根本熬不住。


    为了能减少在路上的时间, 只能每天多赶路。可是每天多赶路, 又更加消耗体力。


    天兵只能自己背一部分物资,将车腾出来给坚持不住的老人、妇女和孩子乘坐。至于剩下的人,只能靠那一口想要回家的气撑着, 咬牙继续走了。


    在这种长途的赶路中, 休息的时间很宝贵,每一刻都要抓紧。


    没人抱怨, 因为大家都能看得出来, 天兵已经承担了最繁重的那部分工作, 扫雪开路、维持秩序、分配物资、处理矛盾、救治伤病……要不然, 这样的天气在野外赶路, 早就冻死饿死不知多少人了。


    每每看到他们骑着马来去巡视的身影,都让人安心。


    很快前方的队伍又骚动起来, 这次裴三郎听清了他们口中呼喊的那句话,不由得一呆。


    他们在喊, “到了,我们到了!”


    裴三郎有些茫然不解。


    虽然归心似箭, 但回乡的路还是要一步一步走。这一路每天走多少路,在哪里歇宿,都是有安排的,天兵得空了就会召他们这些临时队头去开回讲解,然后他们再讲给队伍里对其他人听。


    距离唐蕃边境的陇州还有多远,又要走多久,每个人心里都有数。


    怎么算,都还要再走两三日的功夫。


    旁边也有同样不解的人,正在大声发问,只是闹哄哄的好一阵子,都无人回应。


    队伍却是渐渐停下来了,他们也只能在原处站定,等着安排。


    没过多久,就有天兵骑马过来,举着喇叭大声喊道,“通知一下!前面马上就要到秦州城了!那里有我们安西军先遣部队驻扎的地方,队伍会留在营地暂时休整!”


    队伍“轰”的一声炸开了。


    裴三郎听到有人迷茫地问,“不是陇州城吗,怎么又成秦州城了?”


    举着喇叭的天兵已经往后面去了,裴三郎这个队头只能站出来替大家答疑解惑。


    好在跟很多一辈子没离开过本地的人相比,他作为商贾,算是见多识广,对地理也更明晰,想了想,道,“陇州城是大唐的地盘,秦州城是吐蕃的,想来我们安西军的营地,应该就在两城中间,离秦州近些。”


    “不是该离陇州城近些吗?”


    裴三郎道,“听说安西军、大唐和吐蕃议和,要在秦州城开设互市贸易,想是为了方便,安西军的大营就扎在了秦州城附近。”


    “那陇州就不去了?”


    “是啊,休整要休整多久?”


    “我还是想赶路,还熬得住!”


    “是啊,都到这里了,咋能不走了呢?我还要送我阿翁阿婆和阿爷阿娘回乡安葬呢。”


    裴三郎下意识地按了按怀中的包裹,摸到那圆圆的形状,这才安心了些。


    天兵准备了足够的车,马车、驴车、牛车,甚至连骆驼车都有,他们的行李也都放在车上,好多些力气走路。但裴三郎还是将阿爷的骨灰单独背在了身上。


    队伍里几乎家家都带着骨灰,回到大唐,不仅仅是活着的人的期望,也是代代相传的念想。


    所以一路上再辛苦,都咬牙坚持住了。这眼看就快要到了,这时候突然说要停下来休整,大家当然都不乐意。


    抱怨的声音越来越大,裴三郎连忙爬上了一旁的车辕,大声道,“大家听我说!”


    队伍本来就是按照乡里编的,都是熟人。裴三郎平日里就有本事,又当了一路的队头,大家对他都还算信服,渐渐安静下来。


    “我知道大家心里着急,我也急,但天兵既然这么安排,自有道理。”


    “那你说说,有什么道理?”


    裴三郎噎了一下,不过急中生智,他立刻就找到了一个需要停下的理由,“咱们不能光想自个儿,也想想那些老弱妇孺,一路上遭了多少罪?我们这些青壮还熬得住,她们可熬不住!”


    这下大家都不说话了,谁家里没有妻儿老小呢?


    要不是天兵给腾了车出来,他们也不可能抛下家小自己走到这里来。


    裴三郎却是一下子将思路都理顺了,继续道,“再说,我听阿爷说过,这边疆过关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们这么些人,就是到了陇州,人家也不会放我们进去的,得先上报朝廷,拿到了文书才行。”


    “这消息一来一回,还不知要耽搁多久,与其去陇州附近干等,不如先在这里休整,安西军的营地,怎么也比雪地睡起来舒服些!”


    最后一句话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也都觉得他说得有理。


    裴三郎从马车上下来,才发现负责分管他们的天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过来了,也站在下面听呢。


    这中年汉子不由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郭娘子,我没说错话吧?”


    “说得很好!”玩家比了个大拇指,“就是把我的话都说完了,哈哈哈!”


    周围的人顿时哄笑出声。


    消息都传达到位之后,人群继续缓慢向前移动。


    虽然嘴硬说还能熬得住,但一想到马上就能进营地休息,大家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又往前走了一段,裴三郎才明白之前的骚动是怎么回事。


    从这里抬头往前看,仍然只能看到荒芜的群山和黑压压的人头,可是那荒芜的山头上,此刻竟飘扬着一面大红的旗帜,当它在风中舒展开,就露出了上面绣着的大大的“唐”字。


    冰雪凛冽、寒风呼号,阴沉沉的天气里,那个字却像是会发光。而那光又像是带着暖意,驱散了这一路的疲惫与严寒。


    安西军的旗帜所在,即是大唐!


    第一面红旗出现之后,路边就能随处可见插在沙丘、荒山乃至是冰山上的红旗了。


    众人走在这条路上,一种回到自家地盘的安心感油然而生。


    这一路走来,大家该新鲜的都新鲜过了,能聊天的内容也都重复了不知多少遍,再加上要节省体力,早没人在路上谈天说笑了。


    但这会儿,所有人好像又重新有了兴致。


    哪怕没话说,只是互相吆喝着名字,也是欢喜的。


    裴三郎一路都在接受天兵的培训,这会儿一下子就来了想法,他转头看向自家坐在马车上的几个孩子,眼圈发红地笑道,“阿爷教你们唱的歌儿,还记得不?”


    几个孩子都点头,他就道,“那你们唱一个。”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哥起了调子,“青海长云暗雪山——”


    稚嫩的童声穿透寒风,飘散出去,立刻就有人加入了进来,然后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直至震颤雪峰、响遏云霄。


    裴三郎摸着怀里的骨灰罐子,张了张嘴,也想跟着唱两句,却只发出了一声呜咽。


    明明还没到大唐,他却觉得已经回到家了。


    ……


    真正看到所谓的“安西军的营地”的那一刻,队伍里的每个人都惊呆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营地,而是一座小小的城池!


    就连亲自给玩家下发了这个任务,隔着镜头亲眼见证了这个小小城寨是如何在三个月内拔地而起的雁来,看到它的时候,心下也颇受震动,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难怪队伍要留在这里休整,能住在屋子里,肯定比在雪地里睡帐篷要舒服得多。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要将整支队伍都塞进去,还是有些勉强的。


    好在玩家不需要在游戏里睡觉,不考虑他们的话,剩下的人挤一挤凑一凑,勉强也能安顿下来。


    而且地方虽然挤,屋子里却很暖和。


    按照天兵的说法,好像叫什么“集体供暖”,所有的屋子都一样。而且因为要供暖,热水是不缺的,所以大家还能排着队去洗个澡,把这一路穿得十分埋汰的衣服换下来。


    这一路奔波辛苦,所有人都是强撑着,雁来其实也一样。她可以加点,体力和精神比一般人强一点,但也没有突破人类的极限,这会儿洗了个热水澡,困意就上来了。


    强撑着困意去看了一下郭昕,跟大家一起吃了一顿热汤饭,回到房间,雁来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就失去了意识。


    这一觉睡得很沉,也很久。


    好像连梦都没有做一个,以至于意识甚至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睁开眼睛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才睡了一小会儿,结果抬头一看,窗外天都已经黑了。


    打开系统面板看了一眼,居然已经是深夜。


    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营地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雪花簌簌而落的声音。


    雁来在被子里慢吞吞地翻了个身,有种又舒服又难受的感觉。舒服是因为这一觉将精神完全养回来了,整个人精神百倍,难受是因为身体懒洋洋的,有点提不起力气。


    像是一台损耗过度,刚做完保养开机的机器人,需要重新适应一下自己的肢体。


    反正也没事,雁来便继续躺着,打开了论坛。


    在她睡觉的这段时间里,玩家不止将营地这边安排好,还派人去陇州城送了消息。


    雁来满意地点头,成熟的玩家已经会自己找事情干,她就可以当甩手掌柜了。要不然,这从上到下的各种安排都要她看着,哪能这么安安心心睡大觉?


    不过现在论坛上热议的,却是完全不相干的事。


    这三个月里,雁来一直在赶路,大部分玩家和云玩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长安城那边,但其他玩家也没闲着。


    留守在唐蕃边境的这五千玩家,闲着没事干,就造了这座城,而且从设计到开工,所有人都憋着没说,既不发视频也不开直播,居然还真的把消息给瞒下来了。


    这会儿直接发出雁来率领队伍入住的视频,自然立刻就在论坛引发了一场剧烈的震荡。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不惯他们得意的嘴脸,去回鹘和中亚跑商的队伍,也发了这一路上拍摄的视频,以及这一趟的巨大收获,同样引来一片赞叹之声。


    这下留在安西本地的玩家坐不住了。不过他们也有成果,几座主要城市之间的道路都已经快要修通。虽然是早就安排下去的任务,但也算是一个小小的惊喜。


    看得云玩家们心痒难耐。


    ——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


    ——这是都在闷不吭声地憋着劲儿干大事啊!


    ——我就说这几个月其他地方怎么都静悄悄的,只看到长安的热闹了,合着都搁这儿等着呢?


    ——看了一眼日历才发现,马上就要过年了,这算不算是给雁帅的新年贺礼?


    ——这还不算什么才算!


    ——安西军总算走出去,全面开花了,感动(抹泪


    ——感动啥,安西军都走出西域了,我却还是没号(我的心已经跟在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一样冷了.jpg


    ——楼上你赶紧删了吧,我有个朋友见不得这个,真的,太难受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所以我到底错过了多少游戏内容啊,什么时候能放我进去,求求了(拜雁帅


    雁来看到这里,不由一怔。


    要过年了啊……


    ……


    长安城。


    这一两个月来,天兵虽然依旧活跃,但长安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或者说,比往日更加安宁了。


    毕竟有天兵在,那些权贵子弟都憋在家里,不敢出门,街面上一下子就清静了许多——虽说少了一些生意,但要让那些经商的人来选,还是这样安安生生赚钱更好。


    而且直到这时大家才发现,被修理的何止是那些纨绔子弟,街面上的青皮混混、窃贼强盗,也都快被天兵抓光了。


    别看这些人不起眼,危害似乎也没有那些横冲直撞的纨绔子弟大,实际上他们才是真正的祸害、毒瘤。毕竟长安人口上百万,纨绔子弟才有多少?这些泼皮无赖,却是每一条街、每一处巷子都有。


    他们也不作大恶,就是干些坑蒙拐骗、偷鸡摸狗的行当,时不时再调戏个良家妇女什么的。


    这样的事情没法报官,官府未必受理不说,就算受理了,一般的小民百姓哪有时间、精力和钱财去填那个窟窿?反倒是这些无赖的时间不值钱,有些还与衙门里的衙役小吏结交,告了他们,倒霉的可能是自己。


    所以大家就算吃点亏,也就是自己忍了。


    但天兵可不管这些,看到了统统抓住,扭送官府。


    不管是长安县、万年县还是京兆府,只要人送到,都不敢不管,罚的罚关的关,一时之间,京城的治安竟是前所未有的好。


    对普通民众来说,天兵的存在给了他们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长安街道上出行的小娘子都多了不少。


    她们学着天兵的样子,将发髻改成编发,裙子束在腰间,长度收短,再将长袖用绑带绑住,行动利落地走在大街上,就连凛冽的空气似乎都多了几分自由的味道。


    男天兵的装束更好学,只要将袖扣和裤腿收窄,头发扎成马尾辫就行,同样也风靡长安。


    这样一来,明明所有人都知道城里只有五十几个天兵,但是放眼望去,却只觉满街都是天兵。


    喜欢的人自然很喜欢,厌恶的人却更厌恶。


    那些行动被拘束着,万分不习惯的人,自然是时刻都在心里诅咒,希望这些天兵赶紧滚蛋,让他们能恢复从前的自由与肆意。


    就在这样的盼望之中,消息传来,新任的安西四镇节度大使郭雁来,已经到陇州了。


    是的,天兵不止没走,还把他们的靠山招来了!


    大明宫。


    李纯放下手中的奏折,面沉似水。


    雁来当然不会一个人来京城,这一点他有心里准备。但是她不仅带了几千天兵,同行的还有两万多西域百姓,这就有些过分了。


    三万人,已经足够让边境的城池点起最高级别的狼烟!


    她说那是百姓就真是百姓了?


    反正李纯是不信的。


    在他看来,这是最直白的威胁。


    数万大军屯于陇州城下,几日功夫就能直抵长安,这是存心不让他安生。


    可你要说不合规矩吧,这大军又没进入大唐境内,人家吐蕃人都没说什么,轮不到他这个大唐皇帝去挑剔。


    正憋屈着,新任宰相裴垍送来了雁来本人的奏折。


    这上面的内容,就要比陇州守将的汇报要详细得多,说清楚了这两万多百姓的来历以及他们的诉求,都是滞留在西域的汉人和他们的后代,很多人还带着先人的遗骨,想要回乡安葬。


    至于天兵,也不是她带来的,只是这些百姓离开大唐太久,有些干脆从未来过大唐,面对陌生的地方,难免心生怯意,这些天兵主动要求护送百姓回乡,她也没法拒绝。


    最后雁来还在奏折里说,眼看就要到正旦了,就算来不及归乡,也希望皇帝能够允许这些大唐百姓进入唐境,在大唐度过这个意义重大的新年。


    这封奏折的内容是雁来定的,但郭昕重新帮她润色了一遍,写得情词并茂、感人肺腑。


    读完之后,大唐君臣都陷入了沉默。


    难不成还真有两万多百姓?


    不过也是,以天兵的性子,必定不屑于在这种事情上撒谎。既然都要威胁皇帝了,就说是两万天兵,他又能如何?没有必要用百姓的名义做掩饰。


    但李纯心里还是不舒服。


    他虽然不知道“道德绑架”这四个字,但也能隐隐感觉到,这仍然是一种威胁,只是更隐蔽、更柔和。


    也更难招架。


    那可是两万多流落在外的大唐百姓,而且还连先人遗骨都带回来了,要是说不许他们回乡安葬,那唾沫星子就能直接把他这个皇帝淹死。


    可是答应他们入境,那三万人直接散开,就完全脱离朝廷的掌控了。


    这里面可是有六七千天兵的!


    看似分散开之后造不成任何影响,但是按照李吉甫的推断,天兵应该是有某种方式直接联络的,到时候悄无声息摸到长安附近再集结起来,他们又该如何应对?


    李纯越想越气,也是越想越怕,下意识地将视线转向了侍奉在一侧的俱文珍。


    裴垍一眼看见,顿觉不妙。陛下对他们这些臣子的信任已经降到了最低点,更愿意倚重宦官了。若是在这件事上再失去话语权,文官集团的处境就十分堪忧了。


    他连忙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距离除夕只有三日了。”


    他本意是想提醒皇帝,如果要允许这些人入境,那最好就是像雁来奏折上说的那样,在除夕之前就让他们过来,如此也算施恩。反正都要答应,没必要拖延。


    但很显然,跟将语言的艺术这项技能点满的李吉甫相比,裴垍简直就像是个零级的新手。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李纯更加气闷。


    怎么,那郭雁来仗着手握大军威逼于他也就罢了,现在连他的臣子也要逼他了?


    他冷声道,“卿之意,是要允她所请了?”


    裴垍一顿,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考虑过另一种可能。


    但皇帝显然不想答应。


    他顿时为难起来,正待组织语言,就听翰林学士李绛上前道,“陛下,有这么多百姓愿意归乡,可见人心思唐。陛下统御万方,必不忍使这些百姓流落在外,不如尽早让他们安顿下来,以收人心。”


    “不错。”裴垍连忙跟着道,“且西域的唐人,都是当年从山东、河北一带招募的健卒及其家属,乡里之中想来还有不少亲眷故旧,尽早令他们归乡安顿,也好让天下人知晓陛下仁慈。”


    总算没说“要是不让他们回来,只怕那些亲属故交听到消息也会心生不满”了。


    李纯继续沉默。


    其实他也知道,并没有另一个答案,必须要答应,他气闷的也是这个。


    眼看朝臣已经想尽快进入程序,无人顾虑皇帝的情绪,俱文珍这才从容出列道,“这都是大家仁德感天,才令人心思归。不过纵然要让这些百姓入境,也不必这么着急。俗话说,事缓则圆,这般急切,万一出了岔子就不好了。老奴愿代大家前出陇州,去看望这些大唐子民,以彰显大家的仁德,也可安定人心。”


    到底是不是百姓,去看看就知道了。


    李纯的脸色一下子就好看了,点头道,“可。”


    这下文官都坐不住了,纷纷请旨想要同去。


    见李纯神色冷淡,俱文珍便又道,“说起来,那位雁帅虽说是安西主帅,却也是故燕国襄穆公主的血脉,算起来还是大家的表妹。不如从宗室之中选一人为宣慰使,也好一叙天伦之情。”


    总之不让文官去。


    李纯其实不太想认这门亲戚。


    要是兵权能收回来,那自然好,就算给她封个公主也是应当的,但天兵显然不会听令于别人,那这门亲戚认回来,就是给自己添堵了,还不如只是普通的藩镇。


    但出了吐突承璀的事情之后,李纯忽然意识到,如果安西军也跟其他藩镇一样无法掌控,那么拉近安西军首领跟李唐皇室的关系,并不是坏事。


    既然雁来至今仍维持着对朝廷的尊重,凡事都按照规矩来,那他也要给出相应的态度。


    所以俱文珍这么说,他也没有拒绝,思量片刻便道,“既是自家人,自然不能怠慢,就让邓王代朕走一趟吧。”


    众人闻言,脸上表情各异。


    邓王李宁,就是皇长子,也是李纯目前属意的太子人选。


    第132章  她简直比皇帝这个正统更像正统!


    赶在除夕之前, 皇帝的使者抵达了陇州。


    然后尴尬地发现,雁来和她带来的人都还在秦州境内。而且不是边境交界处,而是就在秦州城附近。


    队伍里有皇长子邓王, 他们肯定是不可能冒险进入吐蕃境内的。


    但他们是来接人的,送信让人过来见他们,似乎也不合适。


    何况俱文珍可是在皇帝面前保证会亲眼看看那些“流落西域的大唐百姓”究竟是什么样子, 若是至此而返, 那这一趟就白辛苦了。


    俱文珍一咬牙,决定将邓王留在陇州,自己过去。


    他知道其他人肯定也不想去, 所以根本都不费这个事, 一句“保护邓王”安全,连梯子都给他们搭好了。


    但俱文珍也不是傻大胆,他做出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安西军敢明目张胆驻扎在秦州城下, 那就说明吐蕃人奈何不了他们。真遇上吐蕃斥候, 就直接报安西军的名号好了。安西军到底还自认是大唐属地,想来也不会让皇帝的使者落入险境。


    再说, 他这个左神策军中尉, 这回出门也带了几百人, 留一半给邓王, 另一半护卫他一人足够了。


    邓王本人也深明大义, 并未对这个安排有任何异议。


    半天后,快马加鞭的俱文珍赶到了秦州城下, 一眼看到那座新筑的城寨,心内顿时惊骇不已。


    这样一座规模不小的城池, 显然不是短时间内能造出来的,至少也要几个月。多半就是当初跟随使者过来, 之后又滞留在陇州城外的那五千天兵的手笔。


    当时看着不合理的地方,如今看,都是有备而来。


    这么大的动静,陇州城那边竟半点消息都没有打探到。不论是真的没有打听到,还是替安西军遮掩,都很不妙。


    俱文珍远远看着飘扬在城墙上的红旗,心情十分复杂。


    “唐”字旗插在了被吐蕃人占去的地盘上,却与大唐朝廷全然无关。


    这一刻,俱文珍似乎终于明白皇帝为什么会对这位新冒出来的雁帅,有如此深的敌意和戒备了。


    神女转世,天兵协助,收复失地,四夷宾服。


    她简直比皇帝这个正统更像正统!


    她唯一的短板就是女子之身,但大唐可是出过女帝的。


    皇帝如何能容?


    ……


    雁来打量着对面的俱文珍。


    她对此人也算印象深刻了,不仅因为他是个能够被她记住名字的太监,更因为之前那一案,最后吐突承璀当然是满盘皆输,但皇帝没赢,朝臣没赢,玩家算是不输不赢,唯有俱文珍赢麻了。


    根据论坛的说法,按照历史这人早该退场了,虽然是拥立功臣,但在元和朝却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甚至还为避祸改了名字,如今却能重新返场,固然是因为皇帝在天兵的压力下想要一柄更锋利的刀,他自己背后肯定也没少使劲。


    现在更是亲自跑到这里来。


    不愧是曾经搅弄风云、威逼皇帝的人物,手段、胆量和行动力都比吐突承璀强太多了。


    不过照面一看,此人文雅从容、慈眉善目,看风度真不比杜佑差多少,若不是身上的服色与他人都不相同,又面白无须,完全看不出来竟是内官。


    没有半点传言中老奸巨猾的模样。


    想想也是,皇帝比一般人更看脸,选朝臣或许还要考虑才华和能力,选近侍就只看自己喜不喜欢了。


    俱文珍一开口,也是客客气气的模样,慌忙地跳下马,拱手行礼道,“怎能让雁帅出迎,当是老奴入内拜见才是。”


    连自称都没改,雁来眼皮一跳,笑着还了个礼,“天使降临,岂能不迎?”


    俱文珍就顺着这话道,“陛下收到雁帅的奏折,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将归来的百姓都迎入长安,共度新年。惜乎时不待人,怕大伙儿误解了陛下的心意,这才遣老奴前来探视,以表心意。犒民所需一应物资也已在路上了,迟些就到。”


    看看人家这说话的艺术。


    雁来笑道,“陛下体念之心,官民共感。这些百姓流离多年,惶惶不安,如今总算能安心了。”


    寒暄过后,就请人进城。


    俱文珍一边跟她说些无关紧要的套话,一边细细留心城内的各种细节,但见百姓们衣着整洁、面带笑容,正自忙忙碌碌,看起来全然没有赶了近万里路的风尘之色。城内更是张灯结彩、装饰一新,显然也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除夕和新年做准备。


    天兵混在人群之中,跟百姓一起说笑忙碌,关系显然十分亲近。


    俱文珍虽然是宦官,但当过许多次的监军,久经行伍、颇熟军事。他见过的军营不知凡几,却没有一个像是眼前这样的……安宁,没有半点肃杀之气。


    这可是在秦州城下、吐蕃境内,他们却比长安城更加安闲。


    是笃定了敌人不敢来攻,还是别有手段?


    一行人往里走的功夫,已经有收到消息的天兵和百姓陆续赶过来看热闹了,也都是行止有度,并未哄闹不休。


    俱文珍心内一叹。


    人心思唐,是因为外面的日子不好过,现在这些人在外面的日子过的是这样的日子,等回了家乡,真的是他们安顿下来,而不是将更多的百姓带回西域吗?


    进了城,雁来道,“义父长途跋涉,身体不适,便没有来迎接天使。”


    俱文珍忙说,“郭帅忠君体国,保全西域四十二载,宫中提起来,谁不钦佩?本也该是老奴前去拜见,岂敢劳动相迎?”


    顿了顿,又道,“今次使团出京,除了宣慰抚民,也是为陛下探望雁帅和郭帅,因此邓王殿下才是正使。只是殿下身份贵重,不可轻易涉险,因此老奴斗胆,请殿下暂留陇州,使团其他人也皆在彼处,恐怕还要请安西军遣一队人前往迎接。”


    雁来说,“应该的。”招手叫来跟在一旁的付指挥,吩咐下去。


    等她转回头,正对上俱文珍的视线。


    两人对视一笑,都知道对方有所保留,又都对此早有预料,竟有些见鬼的默契。


    等安顿好了俱文珍,雁来回到郭昕这边,提起那位邓王殿下,第一反应是,“皇帝不会是想用这种方式来离间我和郭氏的关系吧?”


    如果是要表示亲近和拉拢,怎么想都应该让郭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出面。


    但真要是离间,这种手段又显得有点小儿科了。


    不过雁来倒也没有太在意,反正她跟郭家的关系就是没有关系。别说她,就是郭昕,跟现在的郭家关系也不会很亲近,毕竟他熟悉的父辈和同辈大都已经去世,小辈们没几个认得的。


    所以她也只是随口一说,结果旁边的白真珠忽然道,“说不定他是想联姻?”


    “什么东西?”雁来被这句话一吓,险些跳起来。


    白真珠皱着眉,显然也不喜欢这个推测,但还是认真分析道,“我听天兵说,这位皇长子今年十六岁,与雁帅年纪相当,既然是皇帝的儿子,长相该也不差,他们又这种非分之想,也并非不可能。”


    郭昕听得好笑,还在一旁加了一把火,“公主之子再尚公主,公主之女嫁入皇家,的确都是国家故事。”


    “义父您就别凑热闹了。”雁来头痛不已,连忙抓住重点,“而且等一下,这辈分有点不对吧?按理说我跟皇帝才是一辈的。”


    “郭贵妃之母升平公主,亦是代宗之女。”


    雁来掰着手指算了一下。


    代宗,德宗,顺宗,宪宗。郭子仪,郭暧,郭贵妃。


    所以郭贵妃也是皇帝的亲姑妈。


    啊……这……那……就……雁来“阿巴阿巴”了几下,最终无话可说。


    果然乱还是皇室最乱。


    皇帝也真是敢想,看来是吃的教训还不够。


    雁来本来还在犹豫呢,把复活点直接开皇宫大门口会不会不太合适,现在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不就是恶心人吗,好像谁不会似的。


    ……


    不过等见到邓王李宁,雁来又有些不确定了。


    因为这位看起来斯文俊秀,也没什么天潢贵胄的傲气的皇子,开口就是,“宁拜见表姑姑,让您费心了。”


    一句话就把辈分摆出来了。


    是皇帝没有那种心思,还是他本人不愿意接受这种联姻?


    不过雁来本也没打算对这大侄子怎么样。冤有头债有主,就算是皇子,这种事情他也做不了主,雁来肯定是直接找能做主的。


    所以她纠结片刻,开口说的却是,“表姑就行,叠字有点幼稚了。”


    主要是怕玩家听到“姑姑”这俩字,产生什么奇怪的联想,回头别再磕起CP来,那她真的会想死。


    至于称呼的问题,她倒不是很介意。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孩喊阿姨,会感觉把自己喊老了,但是既然有血缘关系,别说李宁是十六岁,就算是六十岁,她也当得起。


    李宁似乎是笑了一下,迅速低下头去,乖乖改口道,“是,表姑。”


    “一路辛苦了,先歇着吧。”雁来看了看他那跟李贺不相上下的小身板,又体贴地说。


    想想这孩子明年被立为太子,大后年人就无了,其中固然可能有人在搞事情,但他的身体应该也是真的不太行。


    不过李宁还是又去拜见了郭昕,这才回了给他准备的房间。


    一进门,暖意扑面而来,身上的裘衣就有些穿不住了,随行的内侍连忙上来替他换衣裳。


    出门在外,纵是皇子,也要一切从简,所以李宁只带了两个内侍照料起居,其他都是神策军安排的人。


    这两人没有跟着去见雁来,一早就被安排过来了,已经将屋子全都检查了一遍,这会儿便都叹道,“宫中和王府里也有地龙,但没有这样暖。”


    “听说所有的屋子都一样,连那些百姓住的地方也如此,也不知要耗费多少薪柴。”


    “不过也有好处,说是为了烧这暖气,营地里白天黑夜都生着火,所以热水管够,只是要自己去提。要不让神策军的人去提两桶,殿下泡了去去乏?”


    李宁微微迟疑,还是摇头道,“罢了,不要劳动他们,你们去提一桶来,省着些用便是。”


    两人对视一眼,也没有多劝。殿下一向都是这般谨小慎微,本以为出京了可以松快一些,看来还是不行。


    换好衣裳,两个内侍出去了,李宁在屋子里逛了一遍,心下颇为惊奇。


    这房间看着既不轩敞,也不奢华,却意外地舒适。


    就像那位表姑,本以为安西军的女主会是英姿飒爽、雷厉风行的个性,没想到如此随性。


    不过安西军好像整体氛围都很宽松,没有半点军纪严明的样子,天兵更是散漫至极。能带出这样的兵,她也应该是这样的性情。


    现下看来,安西军还有恭顺之心,只希望宫中也能再退一步,不要真的起了干戈才好……


    怔怔地想了半晌,直到两个内侍打了水回来,李宁才回过神,不由自嘲一笑。


    他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


    虽说是来犒民,但是使团并未在此停留太久,甚至都没等到后续的物资送到,就催促着雁来等人动身入京。


    理由也是现成的,皇帝正望眼欲穿地等着他们呢。


    雁来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有一件事,她没提,俱文珍就像是也忘记了一样——朝廷并未同意让这些百姓进入大唐境内度过新年。


    就连让玩家护送百姓还乡的申请,皇帝也是既不答应,也不拒绝,而是直接用使团前来慰劳的事,暂时将之冲淡。


    应该是想用拖字诀了。


    既然如此,她再说什么也没用,等到了长安,再当面跟皇帝提,看他还怎么敷衍。


    启程之前俱文珍还特意来问了她要带多少随行人员,名义上是要提前安排住处,实际上应该是怕她带太多天兵进城。


    这也不单是防她,所有的藩镇都是一样待遇。


    雁来干脆就只带了五个由玩家充任的亲兵,人数少到俱文珍都有些不敢相信。


    他可不知道,雁来已经打定主意要在长安城开复活点了,自然没必要带着那么多人赶路。


    从陇州到长安,快马一日夜便可至。


    使团走得慢一些,第三日也到了长安城外。


    雁来去过一次西安,所以此刻坐在马上,遥望远处那座雄城,情绪也不免有些激荡。


    大唐,长安。


    如果说玉门关是所有心怀抱负的人想要的功业、是所有远离家国的游子思乡的寄托,那么长安城,就是无数人梦中的精神故乡,是已经镌刻在所有华夏人基因中的追想与眷恋。


    有一种说法是,人一生会经历两次死亡,一次是身体的死亡,一次是名字的消亡。


    按照这个理论,长安城必然会在所有炎黄子孙的心中永垂不朽。


    现在,她就要走进这座梦中的城市了。


    雁来没能感慨太久,因为被派来打探消息的使者到了,他们这才知道,皇帝对郭昕和雁来回京之事十分重视,已经命所有年长的皇子带领礼部官员在长安城外迎候。他本人也与文武百官一起,在宫中等待。


    如果只是雁来一个人回来,皇帝应该不会搞出那么大的阵仗。


    但这不是还有郭昕吗?


    这位铁血郡王可不只是在西域名声赫赫,他的事迹也同样在大唐流传。只是以前跟安西断绝往来,所以没人提罢了。自从天兵入城之后,郭昕当年单身出关、以及后来借道回鹘送回消息的事,坊间早就传遍了,连细节都编得有模有样。


    而对皇帝和朝廷来说,高调宣传郭昕,肯定比高调宣传雁来要好。


    所以功臣能给的待遇都给他加上。


    既然有人在等,那就不好再耽搁了,一行人快马加鞭,很快就来到了长安城下。


    到这里才发现,沿路等待的不只是皇子和礼部的官员,还有无数民众。而且他们还主动迎出来很远,守候在道路两旁,比之前天兵进城的时候热情的多。


    雁来见状,立刻让队伍放慢了速度。


    百姓是特意来看他们的,马跑起来满地烟尘,太不友好了。


    不止如此,她还让所有人都揭开了马车的帘子,方便与外面的人互动。


    唯一有点可惜的是不方便换衣服。不过因为要进城,本来就穿得挺正式的,倒也不用特意更换。


    本来还要录像的,不过雁来已经看到占据有利地形准备拍视频和直播的玩家了,便也不再费心,有需要可以直接用玩家的素材。


    长安城的百姓看热闹的经验十分丰富,但这么配合他们,甚至连车帘都提前卷起来的队伍,这还是第一个。雁来更是直接骑马护卫在郭昕的马车旁,时不时朝着跟她对上视线的百姓点头致意。


    所以队伍从增加面前经过的时候,爆发出来的热情也更加强烈。


    终于,第一个人丢出了手里的帕子。


    雁来这时正侧头往另一边看,但就像是脑后也长了眼睛似的,忽然一伸手,就将帕子接住了。


    人群中发出一声喝彩,然后更多的东西被丢了过来。


    本来大家都准备了不少用来抛掷的绸花之类,但一时上头,还是没忍住解下身上的各种饰物,全都扔了出去,将雁来砸得手忙脚乱、狼狈不已。


    在这样的笑闹与互动之中,原本遥不可及的、高高在上的安西军的首领,似乎也变得亲近了。


    天兵虽然看着年轻,但是大家心里都有数,仙人嘛,外表肯定是好看的,但实际年龄就不好说了。可雁来却是和亲公主的女儿,就算说是什么神女转世,那也是实打实的十六岁。


    这么小的年纪就要保家卫国,还做得这样好,汉朝的霍去病也不过如此吧?


    这是我们大唐自己的冠军侯啊!


    队伍继续往前走,后面的百姓也没有散去,而是不约而同地跟在后面,送她进了长安城,又送她来到丹凤门外。


    到这里就要下马了。


    坐在马上看,大明宫已经足够巍峨高大,下了马,那种感受就更明显了。


    雁来在原地站了很久。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以为她是为这座宫殿的壮美而震撼,又或者是为自己来到了母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而激动。


    但其实雁来已经拉开了系统面板,正在尝试在这里设置一个复活点。


    系统提示:对不起,检测到宿主并未占领大唐皇宫,不满足复活点开启条件。


    咦?


    这还是雁来头一回开复活点失败,而且这个理由……


    仔细想来,以前确实每一次都是天兵冲在前面,城里的负责人或是被抓、或是逃走,所以就算没有接管全城,系统也默认她已经占领了城市,才能开启复活点?


    那一会儿她进宫之后直接挟持皇帝,是不是就能直接在含元殿开复活点了?


    啧啧啧,如果大朝会和典礼才会开启的大殿变成玩家复活传送的地方,每天都人来人往,不知道皇帝和百官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这时俱文珍上前提醒,“雁帅,陛下正等着呢,请吧。”


    雁来回过神,怀揣着满心的激动与期待,迈步向前。


    直到进了含元殿,抬头看到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雁来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皇帝现在还是个绿名,也没有血条,所以挟持他就能占领皇宫什么的,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啧。


    雁来失望地撇了撇嘴。


    她没怎么掩饰自己脸上的表情,不过在这种肃穆的场合,所有人都是目不斜视,所以只有高台上的皇帝看清了她脸上的表情变化。


    那是什么样的表情?


    期待,戏谑,漫不经心,却又带着凌厉的杀意,虽然立刻就转为了失望,但还是在李纯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种感觉无法形容,但有一瞬间,他真的觉得雁来会直接冲上来杀了他。


    明明她身上的武器都留在了宫门处,也接受了女官的搜检,应该没有能力杀人,而且禁卫就守在门口,只需一声令下就能进来护驾,但李纯还是感受到了那种致命的威胁。


    直到雁来低下头去,他才意识到自己竟出了一身的冷汗。


    尽管之后雁来一次都没有抬头,而是十分规矩地走完了所有的流程,甚至连向他下跪行礼时都没有任何迟疑,但李纯心里知道。


    那一刻的感受,并不是错觉。


    第133章  “万一射偏就不好了。”


    皇帝之所以亲自率文武百官在含元殿相待, 自然不是因为看重郭昕、雁来及一众安西军官员,而是因为还有流程要走。


    安西军回归大唐,可不是嘴上说说就行的, 要有具体的行动。


    献舆图、纳赋税、接受朝廷派去管理地方的官员以及各种政令,这才算是真正成为了王化之地。


    之前唐一带领的使团,其实已经献过一次舆图, 不过那个图很粗糙, 基本就是有个样子,勉强能够跟皇宫库藏的旧图做对比,让皇帝和朝廷清楚安西军如今的地盘有多大罢了, 更具体的人口、物产、道路以及各方面情报都没有。


    现在雁来官职已经到手, 又亲自前来朝见,当然要补足这方面的手续。


    所以尽管皇帝心中十分不安,但还是将种种情绪强压下去, 主动配合礼部官员的安排。


    幸好像这样庄重的场合, 凡事都有礼部官员居中呈送,不管是诵读圣旨、进献舆图、颁发官凭印信还是其他环节, 他们全都要过一道手。


    平日里嫌弃反复的流程, 这时反而给了李纯强烈的安全感。


    他跟雁来距离最近的时候, 也还隔着十几步。


    很快程序走完, 雁来不仅拿到了文书印信, 甚至还下发了一身二品的官袍、革带和金鱼袋。


    要知道,虽然说的是皇帝赐服、赐鱼袋, 但是很多时候,皇帝赐的其实只是一个穿着该品阶服饰的资格, 真正的官袍是需要自己花钱去做的,只不过款式设计、用料标准都要按照规定。


    像是这种从头到脚都给她准备好一整套的待遇, 可以说是殊荣了。


    所以接下来,雁来就要换上这套公服去参加赐宴。


    赐宴的地方不在含元殿,而是在专门用来举办宴会的麟德殿。


    不光是雁来需要换衣服,皇帝也需要,所以朝见结束,众人便各自散去。


    文武百官回官衙办事,下午要参加宴席,但今日的公务也是要照办的。


    雁来和郭昕则是被请到了专门接待外臣的地方休息,顺便梳洗换装,这同样也是一种荣誉。


    至于皇帝,回到住处之后,顾不上更衣,先召来了俱文珍,询问他此行的经历和见闻,以及对安西军和雁来的评价等等。


    侍奉的宫人和内侍都被遣走,殿内之后主仆二人。皇帝半躺在胡床上放松身体,俱文珍见他面露疲色,就上前替他揉按头部穴位放松,一面放轻了声音,从出京开始讲起,每一个细节都没有错过。


    他说起话来条理清晰,声音又清悦,李纯闭着眼睛,感觉头痛都舒缓了许多。


    不过这种放松并未持续太久,随着俱文珍的讲述来到结尾,李纯也不自觉地坐起了身,睁开眼睛道,“你的意思是,她不仅有天兵相助,还十分得人心,朕拿她没有任何办法了?”


    在家奴面前,他不需要掩饰自己的性情和脾气。


    俱文珍收回手,转到胡床前面,对着皇帝跪下,“是老奴无能,为今之计,只剩下一个法子了。”


    “什么法子?”李纯立刻问道。


    俱文珍膝行两步,上前伏在他身侧,低声道,“斩草除根。”


    “怎么说?”


    俱文珍道,“一向只听说天兵能死而复生,却不知那位雁帅……是否也能复活?”


    李纯沉默片刻,才眯起眼睛道,“好大的胆子,你这是要让朕赌她不能?”


    “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万一她能呢?”


    俱文珍深深叩首,“老奴愿为陛下效死。”


    言下之意,如果失败了,就说一切都是他的主意,跟处理吐突承璀一样处理掉他,自然就能继续维持表面的和平。


    李纯很心动。


    但半晌,他还是摇头道,“不妥。”


    能够继续维持表面的和平,前提是双方都不想撕破脸。但他是真的不想,雁来呢?


    李纯又想起了她刚才在含元殿里露出的那个表情。


    她在失望什么呢?


    那一瞬间,她是不是希望他直接翻脸,然后她就能无所顾忌了?


    想到这里,李纯感觉自己的心都在颤抖,是因为愤怒,以及夹杂在这愤怒之中的、只有他自己知晓、绝不敢示人的畏惧。


    俱文珍抬头看了一眼皇帝,见他面色阴晴不定,心下不由恻然。皇帝虽然说了不妥,但其实还是很意动的,只是一时无法下定决心。这时候,他要做的不是劝说,更不是帮他拿主意,而是……


    “待会儿老奴便令神策军精锐在宴席上埋伏,陛下只需摔杯为号,他们立刻就会动手。”


    这样,他该做的就都已经做了,至于要不要动手,只看皇帝的决定。


    希望……陛下能想开些。


    是的,俱文珍并不认为在宴席上对雁来动手真的是个好主意。


    因为他们甚至还没有看过天兵战斗的模样,对于天兵的底牌更是一无所知。在这种情况下发动,成功的希望太渺茫。


    但这又的确是唯一的机会,距离这么近,而雁来身边又没什么人。


    错过这一次,可能就再也没有类似的机会了——藩镇之主几乎都不愿奉诏入京,无非就是担心出现这样的情况,等雁来回到西域,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所以尽管并不看好,俱文珍还是给出了这个建议。


    他不是朝臣,而是宦官,就算拥有再卓越的眼光、再精准的判断,主人需要的时候,俱文珍也只能做一条咬人的狗、一柄杀人的刀。


    果然,皇帝听了这话,沉默片刻,便舒了一口气,道,“你去吧。”


    没有答应,但也没有反对。


    ……


    雁来换好衣服,从内室走出来。


    也不知道这套官服是什么时候准备的,穿在雁来身上尺寸竟是正好合适。而且大概是官气养人,这古代的制服虽然不像现代那样彰显身材,但穿上这套衣服,似乎也自然生出了一种贵气。


    雁来平时穿的都是比较素的颜色,要么就直接着甲,这艳色的官袍一上身,更显得光彩照人。


    弹幕立刻就热闹了起来。


    ——新桌面GET√


    ——啊,这就是衣冠禽兽的感觉吗?爱了爱了!


    ——呜呜呜我老婆穿什么都好看!


    ——楼上又开始发梦了,老婆你衣领有点歪快过来我给你整理一下。


    郭昕正在喝茶,看到雁来,也是眼前一亮,笑道,“果然,这样亮丽的颜色,还是年轻人穿着好看。可惜十六岁的二品大员,朝中没有,藩镇之中也不多见。”


    当然大唐还有很多一品的亲王、郡王、公主等等宗室皇亲,但那都只是封爵,并没有实权。况且雁来自己也挂着一个敦煌郡王的爵位呢。


    雁来无奈,“我就当义父是在自夸了。”


    郭昕哈哈大笑,朝她招手道,“来。”


    雁来走过去,郭昕便拿起一旁的革带递给她,笑道,“还缺了一点装饰。”


    雁来将革带一束,然后就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这个腰带确实很华贵,带子本身是紫色的皮革,上面饰有方形的玉石,又以金包边,二品大员的革带上足有十几块銙饰,阳光一照,光辉灿烂。


    在唐朝,它有一个专门的名字叫蹀躞。


    但是吧……它的功能真的装饰,而不是束腰,所以它非常宽松,堪堪卡在胯骨上没有掉下去,所以这革带一加上,就显得雁来的身体比例十分魔鬼,上半身和腿一样长。


    弹幕本来还想夸一下,结果看完实际效果,就只剩下了哈哈哈。


    ——救命,还我那个英姿飒爽风流倜傥的雁帅啊!


    ——我就说怎么有时候看古代的图,那些人的腰带都快掉到屁股上了,还以为是当官的都胖,没有腰,所以才是这种效果,原来瘦子也差不多哈哈哈哈哈!


    ——我的天,连雁帅的美貌和大长腿都拯救不了这个打扮,太惨了太惨了。


    ——谁快上去帮雁帅把腰带收一收啊!


    见雁来默默将腰带解下,就在现场的几个玩家再也按捺不住,忍笑上前道,“我们来吧。”


    她们是以雁来亲兵的身份进来的,入宫之前也经过了搜检,但这难不住玩家。一个女玩家从头上拔下簪子,比量了一下位置,就直接动手在革带上打孔,将带扣的位置调整了一下,让它能够真正发挥一条腰带的作用。


    不过这么一试,雁来总算明白为什么大家都用着宽松的銙带,没有一个大聪明想着将它收紧一点了。


    因为它的装饰太多了,真的有点硌人……


    回头再自己找人打造一条好用的,这条御赐的就供起来吧。至于现在,也只能暂时先凑合了。


    不过你要说这腰带只有装饰功能,也不确切,因为每一块玉方下面还坠着带钩,可以往上面挂东西。玩家左右看看,将那个金鱼袋拿过来挂上了。


    这金鱼袋不仅是身份的象征,里面还装着进出宫廷证明身份所用的鱼符,所以才叫鱼袋。五品以上用银,三品以上用金。武则天时期一度改用龟符,所谓“金龟婿”的金龟,指的就是这个。


    郭昕在一旁含笑看着他们,等都折腾完了,才拿起幞头,亲自替雁来裹上。


    这个幞头是一条长长的罗巾,裹好之后就像是一顶帽子,脑后垂下两条系带,是大唐男性常服必不可少的部分。


    大唐男女皆好风尚,男性不像女性那样能不断变换发型和发饰,很多人就干脆在这幞头上做文章。


    有人在幞头里加上木头或者丝麻做成的“巾子”,不同的巾子罩在发髻上,就可以裹出不同的造型,也有人将脑后的系带加长,用铜丝或者铁丝做骨架,再将它弯折成各种造型,同样也有一番争奇斗艳。


    郭昕给雁来裹的,就是尖巾子加跷脚蹼头。


    一番装扮,雁来看起来总算像是一个大唐官人了。


    当她穿着这一身,跟郭昕一起出现在麟德殿里,立刻就引来了全场的关注。


    能够坐在这里参与宴会的,或是品级足够高,或是官位足够紧要,都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决定大唐命运的人,自然各有各的骄傲,尤其是比较年轻的那些,更是无比自矜。


    但看到十六岁就能紫袍玉带、风姿清朗的雁来,他们也不免自惭形秽。


    上了年纪的人,倒是少了几分争胜的心思,但是看到雁来,也不免羡慕起郭昕的好运气。这样的芝兰玉树,谁不希望能长在自家?更让人羡慕的是,她本来也不是郭家的,但郭昕将她收为义女,就将两人紧紧绑定在了一起。


    又等了片刻,皇帝就到了。


    看到他,雁来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


    弹幕更是彻底炸开。


    ——我去我去我去,皇帝是黄了吗?


    ——楼上不要乱省略啊,是变成黄名了!


    开直播的玩家一开始还真没注意到这一点,看到弹幕,连忙打开小地图一看,哦豁,不止是皇帝变成了黄名,包括俱文珍在内的一部分宦官,以及一部分守卫在大殿内外的神策军侍卫,全都黄了!


    他想干什么?他想干什么!


    这是终于忍不住想要对她动手了吗?一会儿是不是就会从黄变红了?变红之后是不是就可以打了?


    雁来紧盯着皇帝,兴奋得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没有任何一个玩家能忍得住红名的诱惑,雁来虽然不是玩家,但她也不能。


    虽然人数悬殊,但雁来并不觉得不能打。


    普通的大臣不需要考虑,真正有战斗力的只有那些神策军。但玩家的速度肯定比他们快,只要第一时间制住皇帝,她再把复活点一开……


    想想那个场面,还有点小激动呢!


    ……


    李纯走进大殿,第一眼就看到了雁来。


    不仅是因为他最关注她,也是因为她坐在一干文武大臣之中,太年轻了,太好看了,也太显眼了。


    但紧接着他就注意到了雁来看过来的视线,以及她眼底闪烁着的那股兴奋。


    李纯脚步顿了顿,这才继续往前走。


    坐下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俱文珍一眼,见他微微点头,示意准备都已经做好了,这才心下稍安。


    但这种安定没能持续太久,因为雁来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他,眼中的情绪也从兴奋变成了期待,让李纯心都凉了半截。


    她又开始期待了,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李纯的视线落在面前的酒杯上,不自觉地伸手拿起了它,放在手中摩挲。


    只要将它摔在地上,一切就能见分晓了。不管是成是败,至少不用再像此刻这般煎熬。而且李纯还是更相信自己能成的,毕竟雁来身边的人实在太少,怎么想都应该是他这一边占据天时地利人和。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握着酒杯,就是没法松手。


    他还在踌躇,看直播的玩家却是兴奋起来了。


    ——他拿起酒杯了,这是要摔杯为号吗?


    ——好好好,我之前还以为这个皇帝是个怂货,没想到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就是这样,不要怂直接干!你可是皇帝啊你怕什么呢?


    ——喂,你们来真的?现场加上雁帅总共六个人,怎么打?


    ——什么总共六个人,瞧不起我们郭老将军?廉颇虽老,尚能恰饭!


    ——恰饭笑死,不过还是不要让老人家动手了吧,万一闪了腰后果可是很严重的(不是开玩笑


    ——啊啊啊啊啊雁帅怎么还不开复活点?我也想进去贡献一份力量!


    ——现在都没开,估计是不能在皇宫开吧。开复活点应该是有条件的,要不她早就走到哪开到哪了。


    ——我觉得问题不大,开完怪直奔皇帝就完事了,匹夫一怒,血溅五步,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敏捷玩家的速度肯定超过在场所有人了。


    ——呃,先别急着血溅五步啊,皇帝死了后续不好搞,还是先把人抓了,人质在手,天下我有!


    皇帝心不在焉,殿内的气氛也变得有些古怪。幸好还有太常寺演奏的雅乐做背景音,倒不至于显得太过死寂。只是所有人还是感受到了那种隐隐的、无形的压力,笼罩在大殿上方。


    好在皇帝一到,吉时很快也就到了,礼部官员连忙上前主持仪式。


    没错,宫里的宴会也是有各种礼仪规制的,什么时候奏乐、什么时候祝酒、什么时候上菜、什么时候表演节目,这些都需要礼部官员赞导。


    有人开口,凝滞的气氛终于重新流动起来。


    接下来就是按部就班的走流程了,只是皇帝手里始终拿着那个杯子,祝酒没摔,上菜没摔,开席没摔,眼看助兴的节目都上来了他还是没摔,看得玩家从着急到叹气再到麻木。


    ——要摔了吗?


    ——没有,他放下了。


    ——哦他又拿起来了。


    ——到底磨蹭什么呢,这杯子到底还摔不摔了?


    ——无语,摔个杯子的事,到底要考虑多久,之前那么多时间还不够想的吗?


    ——唉,这个皇帝不行(绿绿摇头


    ——都给我看萎了,到底还打不打了?不打我继续搬砖去了。大白天的抽空看直播我容易吗?


    ——麻了,真的麻了,搁这儿演我们呢?


    雁来也很失望,你不动手摆出这个架势干什么?让人白高兴一场。


    再次从雁来眼底看到失望,李纯竟然松了一口气。他之前的感觉是对的,她就是在等她动手,说不定已经洞察了他的计划,只是在等他动手,好名正言顺地还击。


    李纯想不明白她的赢面到底从哪里来,但思量再三,他还是决定暂时不去冒险。


    俗语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李纯就是那个穿鞋的,他拥有的太多,没必要一把全部赌上。


    而且李纯虽然不知道雁来是怎么想的,但她似乎并不打算主动跟朝廷撕破脸,而是要等他先动手。


    只要他不动,和平的表象就能继续维持。


    那就更没必要赌了。


    李纯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再也没有拿起。


    在他身后,俱文珍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只要今天没有动手,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双方应该都会维持表面的和平,他也算是过了一道关卡。


    才这么想着,就见场中的雁来忽然站起身。


    这时正好上一个节目表演完毕,音乐也停了,所以她一动,所有人的视线立刻聚集了过来,有人满心好奇,有人不以为然,也有人心惊胆战。


    雁来笑了笑,朝李纯拱手道,“承蒙陛下盛情款待,臣也有一个助兴的小节目想表演,不知陛下是否能赏光?”


    大臣御前献艺,也是大唐的老传统了,很多人一听,顿时都来了兴趣。


    这种场合,她开了口,李纯也不好不给面子,就强笑着问道,“不知是什么节目?”


    “臣年纪轻,学艺不精,也只有射术能拿得出手了。”


    李纯的心立刻提了起来,生怕雁来是要拿到弓箭之后给自己来一下。


    但转念想想,她既公然开口,应当不至如此。


    虽然李纯能够非常明显地感受到,雁来对自己并没有半分恭顺之心,但是从安西军的消息传到长安,直到今日,无论是她还是天兵,都很配合朝廷的各项安排,从未表现出任何不臣之意。


    就说吐突承璀那件事,明眼人都知道是天兵在背后推动,可是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在大唐的法度规矩之中。


    这样想着,就点头应下,示意左右送上射箭所需的工具。


    宫中所用的弓也装饰得华丽非常,雁来拿在手里熟悉了一阵,艰难地找到了手感,然后抬头四处打量了一下,忽然朝俱文珍道,“俱中尉,你过来一下。”


    俱文珍心下一跳,指了指自己,“我?”


    雁来笑着颔首。


    若是旁人,敢这样使唤他,俱文珍早就在心里琢磨该如何炮制对方了,但此刻却微有些心慌,下意识地看向皇帝。


    皇帝微微点头,示意他照办。


    俱文珍深吸一口气,勉强扯起一抹笑意,走到雁来面前。


    雁来推着俱文珍走到靶子旁边,左右看看,从为了腾场地给她而空出的几案上捡了一个福橘,放在了俱文珍头顶。


    俱文珍已经猜到她要做什么了,脸上的笑容再挂不住,“雁帅,这……”


    “别动。”雁来按住他的肩膀,笑道,“万一射偏就不好了。”


    俱文珍表情僵住,果然不敢动了。


    雁来这才退到了大殿另一侧,然后举起了手中的弓,张弓搭箭,几乎没怎么瞄准,就在所有人都没有准备好的时候,直接松了手。


    “嗖”的一声,箭矢贯穿了俱文珍头顶的福橘,并带着它飞了出去。


    雁来走回来,捡起已经摔坏的福橘看了一眼,有些不满意地道,“距离太近了,没控制好力道。”


    “已经很好了。”俱文珍连忙开口。


    难为他受此惊吓,还能说出话来。


    “唉,凑合吧。”雁来摇了摇头,“下次找个场地开阔的地方再试试。”


    俱文珍感觉恢复了对手脚的掌控,连忙上前一步道,“雁帅既然射完了,这弓箭还是给老奴拿着吧。”


    雁来看了他一眼,配合地将弓箭递上。


    俱文珍松了一口气,急忙捧着它们退场,生怕她又再想出别的主意。


    雁来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一抬头,发现所有人都缩在了大殿另一边的角落里,便朝他们笑道,“我的表演结束了,诸位快请坐下吧,都站着做什么呢?”


    众人默默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心情复杂难言。


    因为天兵过于桀骜不驯,京中又有传言说,雁来每次驱使天兵都要给出丰厚的奖励,再加上雁来年纪轻轻、面上带笑,看着脾气很好的样子,所有人便都觉得她多半是个性情柔和的主公,管不住天兵也是情理之中。


    现在看来,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她果然也跟那群天兵一样。


    无法无天。


    第134章  “陛下受伤了,快请太医!”


    大殿内很沉默, 直播间的弹幕却正在群魔乱舞。


    ——啊啊啊啊啊啊啊!帅爆!


    ——感觉叫老婆已经有点不合适了,但是又不想叫老公,有什么更好的称呼吗?要又酷又帅的!


    ——雁帅还不够酷不够帅吗?


    ——当初到底是谁想出来的“雁帅”这个称呼的, 简直是量身定制好吧?!


    ——啊啊啊我我我!我也想跟雁帅玩这种游戏啊,俱文珍一个老太监有什么好玩的,雁帅看我!


    ——雁帅玩我~


    ——雁帅射我~


    ——房管快把楼上叉出去。


    ——呃, 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某些掉节操的网友, 我怀疑这个直播间里有官方人员潜伏……


    ——肯定有的,这可是在国内,这么大动静官方不可能不关注。所以大家还是悠着点吧, 你的每一条发言可能都会出现在某个秘密档案里哦~


    ——哈哈哈,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话说刚才雁帅是在挑衅皇帝吧,是吧?


    ——谁说不是呢?那可是左神策军中尉,御前第一红人, 那话怎么说来着?雁帅这次能把他当靶子, 下次说不定就是皇帝了!


    ——皇帝这都能忍?这事儿搁狗狗忍了,搁我身上我可忍不了。


    ——赶紧奋起啊皇帝陛下, 几十万人看着你呢!这都不发作, 你这个皇帝就要彻底威严扫地了!


    ——皇帝没有任何反应, 他是真的能忍。


    ——龟龟, 发出叹为观止的声音.jpg


    ——等等, 皇帝的身体是不是在颤抖啊?


    ——咦,放大看了一下, 还真是。楼上眼神真不错,是个练弓箭的好苗子, 不去为雁帅效力可惜了。


    ——是我不想去为雁帅效力吗?她倒是给我发个号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皇帝也并不是无动于衷啊,爽了爽了。


    ——怎么可能无动于衷?看能不能忍而已。


    李纯此刻的确正在浑身发抖, 气的。


    玩家都能看得出来这是对他的挑衅,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但越是如此,他就越是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对的,雁来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无法主动对他出手,必须要逼他先动手。


    李纯当然不可能如了她的意。


    但是不动手,就意味着要忍耐对方的挑衅,李纯心中的憋屈和愤怒可不会减少半点,只会越演越烈。


    偏偏他别说发泄,甚至都不敢表露出一星半点,生怕被人看出自己的虚实。


    最后只能把自己气到浑身发抖。


    大概是气得狠了,李纯忽然有些心跳失速,太阳穴也一突一突的,头晕目眩,甚至短暂地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他陡然一惊,连忙平心静气,半晌才重新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慢慢从那一瞬间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李纯瞪着桌上的那只酒杯,忽然朝它伸出了手。


    刚刚放好弓箭回到他身后的俱文珍看到这一幕,一颗心又猛地提起。


    但李纯的指尖颤抖着,最终还是没有触到酒杯,那只手最终垂在他身侧,长而宽大的袖子掩下,将它彻底遮住了。


    ……


    一开始雁来针对俱文珍的时候,朝臣们还有些兴奋。


    宦官跋扈,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朝臣光是限制他们的权力膨胀就已经用尽全力了,甚至有时候还不得不倚仗他们成事,所以除了上书弹劾,给皇帝施压之外,是没有任何办法对付他们的。


    倒是雁来这样的武将,不守所谓的官场规矩,反而可以用他们来立威。


    不过毕竟都已仕宦多年,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了不对。


    雁来这番行为,倒不像是朝着俱文珍去的,更像是朝着皇帝去的。


    只是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雁来箭都射完了。这时候站出来点明此事,没有任何用处,只能打皇帝的脸。


    既然雁来本人没有明说,皇帝都也已经忍了,那朝臣们也只能跟着装傻。


    只是剩下的宴席时间,所有人都食不知味。


    常言道:主辱臣死。他们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发生,而无能为力,只要是稍微有一点政治抱负的人,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好不容易捱到散席的时间,众人便匆匆离开。


    郗士美也在人群之中,他能够非常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同僚们看向自己的视线都跟从前不一样了,大部分人还会主动拉开跟他的距离,像是要显示他们不是一路人似的。


    出了宫门,众人更是互相招呼着结伴离去,显然是私下还要再聚。


    大概是要点评今日宫里发生的事,再商量一下之后该怎么处理和应对吧?


    被留在原地的郗士美安之若素。


    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当然就要承担相应的压力。


    正准备回自己的马车,就听到有人招呼他,“老郗!”


    啊,是的,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天兵们对他的称呼,就从充满敬意的“郗公”变成了这个不伦不类的“老郗”——虽然按照他们的说法,这样称呼才显得亲近。


    郗士美无奈地回头,就见唐一领着几个天兵围了上来。


    “雁帅恐怕还要耽误一阵。”郗士美对他们解释道,“陛下给武威郡王赐了宅第,要等工部那边的安排。”


    “知道知道。”玩家们却根本不在意这个,只是满脸兴奋地问他,“怎么样,今天的宴席是不是很精彩?我们雁帅是不是不畏强权,刚正不阿?”


    郗士美嘴角抽了抽,不畏强权是真的,至于刚正么……


    只怕在很多人眼里,她本人就是强权,是他们想要反抗的存在。


    好消息是,天兵行事肆无忌惮,大部分人也不敢随意招惹他们,所以应该不会有几个人上书弹劾她。


    他们这边说着话,那边雁来和郭昕等人也出来了。


    雁来正琢磨着皇帝的赐第算不算自己的地盘,能不能开复活点,一抬头看到郗士美,眼睛顿时一亮。


    皇宫是朝廷所在,也是整个大唐的中心,不说短时间内没法对皇帝动手、占领皇宫,就算真的占领了,雁来怀疑,在那里开复活点所需要的气运值也是天价。


    但京兆府就不一样了,它是长安城和周边郊区的管理机构,不管在地位上怎么重要,行政级别都只是州,跟龟兹、西州是一样的。


    占领不了皇宫,还占领不了京兆府吗?


    想到就干,雁来脸上立刻挂起了热情洋溢的笑容,快步上前打招呼,“这位就是郗士美郗公吧,久仰久仰!”


    郗士美有些受宠若惊,“雁帅的威名,下官才真是如雷贯耳。”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雁来笑道,“倒是我手下这些兵,这段时间承蒙郗公照顾,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郗士美忙道,“雁帅有所不知,多亏诸位义士帮忙,长安城的治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好过。”


    天兵麻烦是真的麻烦,但干起活来也确实是一把好手。


    关键是,现在天兵抓了人,已经没人敢来京兆府扯皮了,都是该赎铜就赎铜,该受罚就受罚。


    说来玩家也是头一回知道,原来权贵所拥有的特权,不止是违法乱纪也没人会管,就算有人管、就算定了罪,按照律法,他们也完全可以交钱抵罪。


    当然,杀人之类的重罪据说不在此列,不过他们暂时还没遇上过。


    总之玩家这一番严打下来,京兆府的公款都充裕了很多。所以不管别人怎么评价,京兆府的人是真的喜欢他们。


    雁来一听,连忙道,“看来不止是郗公,京兆府那边也受了不少滋扰,我这就登门请罪。”


    郗士美急忙劝阻,但雁来却是一意孤行。


    劝着劝着,郗士美渐渐生出了几分古怪感,感觉雁来绝不是去替天兵请罪这么简单,但也想不出她到底想干什么,不由生出了几分好奇心,于是阻拦的动作就失去了坚决。


    “雁帅愿意登门,京兆府自是扫榻以迎。不知雁帅什么时候有空?我也好让下面的人早作准备。”


    “准备什么?”雁来爽朗地一挥手,“现在就去。”


    郗士美终于意识到,这位天兵之主,是真的跟她手下的天兵一样随心所欲。


    “这……”他看看雁来,又看看后面的郭昕,最后看到等候在一旁的工部官员,连忙道,“这有些不合适吧?雁帅和郡王似乎还有要事,不如改日再约。”


    “没事,顺路。”雁来说着,转头看向那位工部官员,“陈员外没意见吧?”


    玩家听到这个称呼,都将视线投了过去。


    有人小声解释,“员外在唐朝还是对官职的称呼。”


    “我知道我知道,杜甫那个‘杜工部’就是工部员外郎吧?”


    “是啊,不过他只是虚职,就像我们雁帅的检校左散骑常侍一样,加‘检校’两个字的都是挂名虚职,一般是外官挂京职,因为京官清贵嘛!”


    虽然听不清玩家的窃窃私语,但那位工部员外郎被那么多玩家盯着,哪敢有意见?


    反正他就是来领个路,顺便做一下交接,当然是以雁来这边为主,连忙道,“无妨,顺路,雁帅请自便。”


    雁来就又回头去看郗士美。


    郗士美还能怎么办?只能是不胜荣幸了。


    雁来扶着郭昕上了郗士美的马车,自己翻身上马,欢欢喜喜朝着京兆府而去。


    走了一阵,唐一打马来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道,“雁帅,有人跟着我们。”


    雁来头也不回地说,“不必理会。”


    多半是皇帝派来的人,要盯着她的行踪,看看她接触了什么人之类的。但皇帝现在还黄着,他派来的人当然也一样,所以对方的跟踪水平再高,站在人堆里也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醒目,就算最大大咧咧的玩家也很难不察觉。


    但雁来又不怕他看。


    反正回头天兵越来越多,满长安乱跑,皇帝也会知道的,提前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也好。


    ……


    虽然成为中央禁军之后,神策军的战斗力就急速下降,军备废弛、不思操练,时至今日,更是已经沦为了宦官争权夺势的工具,但直属于左神策军中尉的精锐亲军,因为选拔标准严格,还是各有特长的。


    要不然,俱文珍之前也不敢让他们去埋伏雁来。


    最后没有动手,让这些神策军的兵将十分失望。


    他们倒也不是不怕天兵,但财帛动人心,俱文珍许下的厚赏已经足够买他们的命。再说当时殿里总共就几个天兵,再厉害也翻不出天去。


    可惜最后皇帝没有下令,他们也只能偃旗息鼓。


    所以又接到跟踪雁来的任务,这个叫钱十三的神策军小将十分兴奋。跟那些因为马球打得好或者是箭术出众才被选入的精锐不同,他这个藏身匿迹、追踪敌后的技能,在神策军中几乎用不上,所以一直都是边缘人物。


    好不容易承担重任,钱十三摩拳擦掌,一心想挖出点大秘密。


    结果还不等他安排,雁来就在皇宫门口跟郗士美聊上了,之后又一路招摇过市前往京兆府,竟是全不避人。


    搞得钱十三心里还有点不得劲。


    他是知道天兵嚣张的,只是没想到他们嚣张到了这种地步。


    神策军都没这么嚣张过!


    本来钱十三只要看着他们进入京兆府,就可以回去报告了。但他心里忽然起了好胜心,便没有离开,而是在附近观察了一番,找到了一个潜入京兆府的办法——旁边有一户人家的院子里种了几株大树,有些枝条伸进了京兆府的院子,可以顺着爬进去。


    顶着用树枝编成的帽子,钱十三顺利避开巡逻的衙役,进入了京兆府。


    正琢磨着该怎么设法靠近屋子,偷听对话,一抬头却发现雁来等人根本没进屋,就站在院子里。


    钱十三大喜,连忙摸到近处,找了个植物茂密的地方藏身。


    正好听到雁来道,“这院子比我想的大,不错不错。”


    大概郗士美也是一头雾水,所以没接这个话题,而是道,“雁帅请进屋用茶,坐下说话。”


    “不用不用。”雁来摆摆手,“郗府君,其实我是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雁帅但说无妨。”


    “咳……能不能把你们京兆府的院子借给我?”


    “这,”郗士美迟疑了一瞬,“不知雁帅借做何用?”


    “就,有时候会让天兵在这里休息一下,估计会有些吵闹。”雁来含蓄地说。


    郗士美这段时间跟天兵接触的时间多了,对他们的好感越来越深,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十分爽快地应下。


    然后就见雁来一声招呼,一个天兵从屋里搬出来一张桌子,另外几个天兵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香蜡纸烛,上前在桌上一一摆放好。


    他心下顿时生出不妙的预感,但这时候再要开口已经迟了。


    雁来点燃香烛、焚烧黄纸,口中念念有词,很快就完成了一套神秘的仪式,最后朝着空中不知撒了一把豆子一样的东西。


    那些东西一落地,清濛濛的白光就凭空出现,并以雁来为中心迅速向外扩散,直到占据整个院子。


    看到这一幕,藏在灌木丛中的钱十三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都说天兵是雁来召唤来的,就算死了也会复活,不过长安城的人对此还没有概念,只觉得他们看着跟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同。


    钱十三也是一样的想法。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相信,雁来和天兵真的不是普通人。


    普通人怎么可能弄出这样的阵仗来?


    不过这白光究竟是干什么用的?它扩散过来的时候,钱十三还吓了一跳,若不是记得自己正在潜伏,就忍不住要逃走了,但白光从他身上扫过,却什么都没发生。


    没多久那光就彻底消失了,院子里也没有发生任何奇异的事情。


    总不会只是用来唬人的吧?


    钱十三的同事之中,就有一个因为精通幻术而入选的,所以他下意识地产生怀疑。


    但下一刻,他就看到一道道白光接连闪现,一个个天兵随之出现在了院子里,他们左顾右盼,满脸兴奋和新鲜,还有人激动地喊道,“长安城,我来了!”


    钱十三一愣,终于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了。


    天兵会复活,复活的天兵就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不,不止是复活,或许西域天兵也能借助白光来到这里!


    想到此处,钱十三顿觉不妙,连忙趁着院子里的天兵还不多,悄悄退走,从原路返回。


    ……


    大明宫,紫宸殿。


    李纯回到这里,就不再掩饰自己的满心的怒意。


    他在屋子里焦躁地踱了几步,一脚踹开碍事的坐具,看到案上放着一套茶盏,更是抓起一只就要往地上摔。


    但不知为何,最后又没有摔下去,只是用力地捏着,手背上青筋暴起。


    那只茶杯是官窑烧制的上等瓷器,色白胎薄,十分脆弱,李纯太过用力,居然直接将杯子捏破了。


    碎瓷片划过他的手心,立刻就又鲜血滴落。


    俱文珍原本在一旁看着他发泄,见状不由一惊,连忙几步上前扶住李纯的手,大声喊道,“陛下受伤了,快请太医!”


    李纯本来要挥开他,闻言不由一顿。


    俱文珍趁势推着他在一旁的胡床上坐了,自己掏出手帕,先将他手上的碎瓷片和血迹简单清理了一下。


    太医很快就到了,重新清理过伤口,上药包扎,正要告退,李纯忽然开口问道,“朕上回诊脉是什么时候?”


    俱文珍立刻道,“是上个月二十五。”


    而后不等李纯开口,便道,“有些日子了,不如让太医顺便请个平安脉。”


    见李纯点头,太医就又跪了下去,扶着他的手腕诊脉。


    李纯留心着他的脸色,见没什么异样,便问,“如何?”


    太医小心翼翼地扯了一通医书,将“少思少虑”“平心静气”几个字不着痕迹地混在其中——就算太医院的消息再不灵通,也听说了宴席上发生的事,皇帝不生气才怪了。


    李纯也不知道听没听懂,点头淡淡道,“开方子吧。”


    太医被人领下去开方子,李纯便对俱文珍道,“朕要换了郗士美。”


    其实他早就想换了,只是当时想着,天兵无法无天,换一个人同样管不住他们,反而容易引发新的事端,不如暂且用着,等雁来到长安了,让她去约束天兵。


    到时候郗士美也就无关紧要了。


    但现在看来,雁来不跟着天兵一起乱来就不错了,指望不上她,李纯自然不会再让郗士美坐在京兆尹这个位置上。


    俱文珍对此也早有准备,便道,“他任京兆尹已久,也是时候换人了,却不知陛下属意何人?”


    李纯闻言微微皱眉,他确实还没有想到合适的人选。


    俱文珍正要开口,眼角余光忽然瞧见一个小内侍的身影急匆匆出现在殿外,没敢进来,只是垂手侍立。


    他便改口问道,“出了何事?”


    “回禀中尉,派去盯梢的人回来了,说有天大的事要禀报。奴婢等不敢耽搁,已经将人带来了。”


    “宣他进来。”开口的人是李纯。


    小内侍回头一招手,钱十三就有些忐忑地跟着他进了殿里,在他指的地方跪下行礼。


    “有什么天大的事?”李纯问。


    钱十三倒也晓得轻重,也没有从头说起,直接道,“小人跟着他们一路到了京兆府,就听那位雁帅说要借京兆府的院子一用,然后她就在院中作法,弄出一种白光笼罩了整个院子。这白光消散之后,便有道道白光闪现,召来了许多天兵!”


    李纯大吃一惊,这还真是天大的事!


    俱文珍也低声道,“莫非这白光,就是天兵能复活的根本?如此一来,天兵岂不是能随时出现在长安了?”


    死了也能复活,那就真的无穷无尽了。


    他之前的想法是对的,今天下午的宴席,就是唯一对雁来动手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不由看了李纯一眼,就见李纯面沉如水,双手紧握成拳,那只刚刚包扎好的手,纱布上已经又渗出了鲜血。


    细看才会发现,他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俱文珍怕其他人注意到,便将钱十三和小内侍都打发下去了。


    等他回来,见李纯已经恢复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


    就听李纯忽然道,“摆驾,朕要去……兴庆宫。”


    俱文珍不由一惊。


    兴庆宫是玄宗皇帝的潜邸,他登基之后就扩建成了兴庆宫,是长安三大宫殿之一,本来也是皇帝经常游幸之处。


    不过因为当初顺宗退位之后就住在兴庆宫,所以李纯从来没有去过。


    连带着如今还住在兴庆宫的王太后,他也见得很少。


    现在他突然要去兴庆宫,怎么能不让俱文珍惊讶?但这不是他该问的,因此只是低头应下,便下去安排了。


    等他走了,李纯才慢慢活动起僵硬的身体。


    俱文珍的动作很快,不久李纯就到了兴庆宫,先去给王太后请了安,然后才去了当初顺宗所居的宫殿。


    距离顺宗驾崩,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年,这处没有主人的宫殿,也显得冷落萧瑟,屋宇衰败、杂草丛生,不胜凄清。


    大概是因为做了二十五年太子,又不得德宗这个父亲爱重,就连太子妃也因为犯错而被德宗赐死,所以李诵总是显得过分谨小慎微,更多的时候,他像是一道沉默的影子,让人注意不到。


    所以他登基之后爆发出的那种对改革的热情,是吓了李纯一跳的。


    但在李纯看来,他太急切了,好像恨不得一下子就把所有的事情做完,动静太大,所以败亡也快。


    失败之后,李诵好像就消耗完了所有的力气,又重新变成了那道沉默的影子。就连李纯这个儿子站在俱文珍身边,逼迫他让位时,他也没有任何反抗,而是顺从而安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最后,他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兴庆宫里。


    就连李纯这个儿子,其实也是有点看不起他的,觉得他没有半点皇帝该有的气魄。


    所以李纯为自己的父亲定下的庙号是“顺宗”,其中不无讽意。


    然后他就迫不及待地将与父亲有关的一切都清扫干净,要去开创属于自己的时代。


    但是今天,在自己身为帝王的尊严被人毫无顾忌地踩在地上,他却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去处理时,李纯终于能够感同身受地理解父亲的处境,以及他所承受的种种压力了。


    他也终于知道,原来隐忍也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和容易。


    忍字头上一把刀,日日锥心、夜夜刮骨。


    可是承受着这一切的人,却只能和着血,将所有的痛苦都吞咽下去,不敢露出一分一毫。


    第135章  雁来被弹劾了。


    因为要去看郭昕的新住处, 所以玩家的直播间一直没关。


    反正现在的直播,更多的是一种记录,以及给云玩家提供一个能够实时了解游戏、与其他同好交流的渠道, 比论坛更直观更方便。有比较重要的内容都会开一开,也不介意有没有人看。


    看到雁来在京兆府的也院子里开了新的复活点,弹幕顿时热闹起来。


    ——!我怎么没想到, 复活点还能开在京兆府啊!


    ——雁帅没选皇宫, 应该是那边不能开。也是,皇帝都还在呢,没法把皇宫变成我们的地盘。不过京兆府开得这么这么顺利, 老郗这人是真能处(拇指


    ——所以以后京兆府就是玩家的快乐老家了?


    ——嘿嘿嘿, 那边树丛里蹲着的是皇帝的人吧?我好想看看皇帝听到这个消息的表情啊,一定很精彩!


    ——嗷嗷嗷长安城我来了!


    ——我靠靠靠靠靠!为什么我去不了长安?@客服垃圾游戏!


    ——楼上怎么回事?


    ——[截图]说我等级不够20级,不能进入该地图(大怒


    ——呃, 是进游戏没多久的新人吧, 这等级确实有点低了。我觉得这个限制应该是为了保护玩家吧,毕竟等级太低, 是有可能被京城的官兵秒掉的。


    ——确实, 满二十级的话, 算算应该能拉满一项属性, 另一项也将近一百, 哪怕手残也能跑得掉。


    ——我不怕被秒啊!快放我进去!


    ——笑死,玩家还怕死?就强行保护是吧, 有一种保护叫官方觉得你需要保护?


    ——我觉得主要还是为了保护长安城的百姓(扶额,五十个玩家就闹出那么大动静, 现在彻底放开,还不把长安的天翻过来啊?


    ——有门槛啊, 那没事儿了(来自一个还没有账号的玩家


    ——呜呜呜呜呜呜呜最早几批进游戏的玩家,但因为是风景党,除了日常几乎没怎么做过任务,现在等级还不够二十怎么破?


    ——楼上你……我只想说一句,活该。


    ——这也太没上进心了,最早的几批,随便去战场上混一下也不会还不到二十级啊= =


    ——主线你是完全不参与是吗?怎么这种人都有号,我还没有!


    ——啊啊啊啊啊开了新的复活点是不是该召唤新玩家了?急急急,我是急急国王!(信女愿一生吃素只愿能抽到一个账号.jpg


    ——我别的都不羡慕,就羡慕那些种田玩家。当时说是只能种田劝退了好多人,抽中的概率贼高,结果秋收之后全部都转正了呜呜呜……


    玩家聊得火热时,雁来正暗自庆幸。


    也不知道是因为长安是大唐的都城比较贵,还是因为系统看她的账户余额多了就搞通货膨胀,亦或者因为长安距离西域太远,点亮不易,反正这个复活点,一下子给她扣掉了整整一百万气运值!


    得亏她原本预计的几个复活点都没没开,刚好填上了这个窟窿。


    复活点开起来,她也总算是有安全感了。


    雁来挥手让玩家去收拾残局,自己则走到郗士美身边。


    郗士美看看她,又看看郭昕,再看看仍在目瞪口呆回不过神的工部官员,苦笑着摇头,“老夫这是上了贼船啊……”


    要是知道雁来“借”京兆府的院子是用来做这个的,他肯定不会那么爽快答应。


    “怎么能这么说呢?”雁来很不赞同,“郗公早就已经在船上了,我现在不过是给这艘船加高加厚,再装上武器,你该高兴才是啊!”


    不然船沉了对谁都没好处。


    郗士美无言以对。


    “往好处想。”雁来又劝他,“以后京兆府就是整个长安城都没人敢随意冒犯的地方了。”


    京兆府不能贯彻执法,无非就是因为上面婆婆太多,谁都能来指手画脚,但今日之后,想来这样的情形会大有改善。


    “罢罢罢。”郗士美又好气又好笑,“陛下还会不会继续让我做这个京兆尹,都还不好说呢,且不去想他了。”


    雁来倒觉得,或许一开始皇帝是想换掉郗士美的,但有了这个复活点,就不一定了。


    不过郗士美听到这个,未必会高兴,她也就没说。


    倒是郗士美很快进入了角色,他看着还在不断闪现的玩家身影。其实天兵的数量看起来虽然多,跟长安城上百万的居民比起来就不算什么了,但郗士美还是不无忧虑地道,“京兆府人力有限,恐怕管不住这些天兵。”


    这话说得含蓄了,其实就算京兆府人手充足,也是管不住的。


    “哦,这个郗公不用担心。”雁来倒是很坦然,“天兵会自己管自己的。”


    郗士美看她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忍不住道,“难怪京中传言,说你管不住这些天兵……”原来是一直偷懒,根本没管过。


    雁来挠了挠头,“嘿嘿,也不算说错嘛。”


    管不住,也没必要管,只要让他们养成习惯,能够大致遵守游戏世界的规则就行了。


    这也是她没直接将新玩家召唤到长安来的主要原因。


    次要原因督促一下玩家升级。


    过了三十级之后,雁来的升级速度就越来越慢。虽然她现在的面板数据,智力、体质和敏捷都已经拉满,能打能扛能跑,对升级已经不那么急切,但一个月都升不了一级,还是有点过分了吧!


    不过新玩家还是要招募的,顺便再来一次游戏更新——距离上次更新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得亏一直有别的事情转移玩家的注意力,倒也没人抱怨过,但雁来也不能真的大撒手不管。


    ……


    皇帝在兴庆宫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天快黑了,才回到大明宫。


    他没留任何人在身边服侍,所以俱文珍也不知道他在兴庆宫到底经历了什么,只能感觉到皇帝整个人看起来沉静了很多,不再像之前那样焦躁压抑了。


    这也让俱文珍松了一口气。


    之前的皇帝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到处乱撞,一味的急切,根本静不下心来面对当下的困境,只一味地想找一个立刻就能破局的办法。


    但天兵的局要是那么好破,也没法在西域站稳脚跟,甚至反制其他大势力了。


    吐蕃使者至今还住在四方馆里呢,可见他们也奈何不得天兵,只能顺着她的节奏来。


    虽然皇帝认清现实的速度太快了,还是让俱文珍感觉有些怪异,但想想这位陛下的性子,又觉得是正常的。


    当年俱文珍为了对付先帝手中的革新派,要选择一个皇子来扶持,其实李纯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毕竟他是皇长子,妻子又是郭子仪的女儿,被德宗、顺宗两朝皇帝寄予厚望,只要按部就班便可上位,宦官拥立的功劳就不明显了。


    是李纯主动配合了他。


    当时改革派威势不小,俱文珍也很需要李纯身后的勋贵集团支持,两边这才一拍即合。


    或许这位陛下就是那种越是遇到大事,越是能冷静以对的性子,之前只是太猝不及防,所以乱了方寸,如今知道势不可违,也就清醒了。


    他的判断是对的,回到大明宫,李纯就主动提起了一件之前一直被搁置的事,“之前安西大都护上奏,请求允许跟随她过来的百姓进入大唐境内,准了吧。这事尽快去办,让他们在上元之前进入凤翔府,在那里过节。”


    “是。”俱文珍立刻应下,正要下去吩咐,又听皇帝道,“还有让这些百姓回乡探亲、祭扫、埋葬先人的请求,也一并准了。”


    俱文珍脚步一顿,“这……是否要派遣神策军随行,以免天兵行事无所顾忌?”


    “不必。”李纯神色冷淡,“朕记得,安西镇兵多是从山东、河北一代招募的吧?”


    “是。”


    “那就随他们去吧,正好河北三镇素来不驯,乃是藩镇祸乱之源,就让天兵去跟他们碰一碰吧。”李纯道。


    俱文珍心想这倒是一条计策,既然天兵没法对付,那就想办法利用起来。


    只是驱虎吞狼,遗祸无穷啊……


    不过他也知道,当下皇帝和朝廷所面对的局势,已经由不得他们考虑那么长远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见皇帝没有别的要说,俱文珍便上前几步,从堆成小山的奏折里挑出了相应的那一封,捧到案边放下,朝外面看了一眼,试探着问道,“陛下,老奴去叫人?”


    李纯却没那个耐心,直接道,“你来写。”


    俱文珍的心砰砰跳了起来,他打量了一下皇帝的脸色,见他不似说笑,便当真提笔在奏折后面写了批复,再将它递到皇帝面前。


    李纯垂目看了一眼,用朱批在后面写上“准奏”二字。


    亲眼看到他落了笔,俱文珍提着的一颗心也彻底落下了,紧接着就是无尽的喜悦。


    接受表奏、传达皇命,本来是枢密院的职能,由左右枢密使负责,他这个左神策军中尉是绝对不能染指的。


    但现在皇帝金口玉言,给了他这份权力!


    俱文珍那天跟吐突承璀说的都是真心话,他吃过落魄的苦,才更加能够看清,像他们这种依附于皇权而生的怪物,离开权势就没法活得像个人了。


    比起默默无闻地苟活在掖庭的某个角落,直到某天被驱逐出宫,俱文珍更愿意手握大权,轰轰烈烈地死去。


    所以哪怕明知道李纯现在的处境不妙,李唐皇朝已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中,极有可能走不出去,他还是欣然接受了李纯的赋予的权力,甚至主动将自己打磨得更锋利,去做他手中的那柄刀。


    反正就算皇室千秋万代,一个宦官所能够得势多久也是说不准的事,那又何必想那么多?


    不过这么一想,俱文珍倒是有点明白皇帝为什么愿意让他扩大手中的权力了。


    别看左右神策军中尉、左右枢密使号称“四贵”,加起来是连朝堂上的重臣都无法动摇的庞然大物,但他们其实是不可能同心协力的,毕竟之所以这样分设,就是为了分权。


    皇帝用宦官去分文臣武将手中的权,但同时也让宦官内部继续分权,分了文武不够,还要分个左右,就是为了保证没有哪一个人能大权独揽,如此一切自然都在皇帝的掌控之中。


    但现在局势不同了,天兵已经隐隐威胁到了皇权。这时候他手中的权力越大,跟皇帝的绑定就越深,就算是为了自己,也要殚精竭虑地去对付天兵。


    既然两人的目标一致,皇帝自然不介意他获得更多权力。


    皇帝想开了之后所表现出来的冷静、缜密与行动力,让俱文珍也不由得暗自心惊。


    他的态度变得更加恭谨,将这封奏折收起来,又问道,“陛下,京兆尹的人选……?”


    李纯沉默片刻,才道,“暂且让郗士美留任。”


    ……


    【点击就看《我在长安蹭饭那些年》】


    主楼: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好赶上过年,长安城好像有邻居轮流请客吃饭的风俗,自从来了这里,天天就是在街上蹭吃蹭喝我会说?长安城的日子简直太爽了吧!


    话不多说,下面放上视频,欢迎大家食用~


    ——楼主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现在是不是还在假期啊?结果雁帅一来,满朝文武一起加班,惨。


    ——这个没有的,我问过了,大唐跟我们一样过年放七天假,但不是从除夕到初六,而是除夕当天,加上前三天和后三天。


    ——雁帅初四到的,刚好节日过完了。这行程是俱文珍安排的吧,死太监有点东西。


    ——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楼主,长安城这种过完节之后轮流请邻居吃饭的风俗,好像是为了消灭过年的剩菜(扶额


    ——呃……居然感觉很合理。


    楼主:什么?居然是这样吗岂可修!不过算了,我反正是去蹭饭的,还要什么自行车?而且说是剩菜,应该是一次性做了很多吧,不像是上桌吃过的。


    ——视频看完了,只想问问楼主,屠苏酒好喝吗?


    ——emmmmm你看我的表情就知道了。


    【直播挑战爬朱雀门,兄弟姐妹们点进来助力一下谢谢!】


    主楼:其实本来是想挑战皇宫大门的,不过楼主我实地踩点之后,不管是太极宫还是大明宫,安保水平都太高了,所以先挑战这个简单的,成功了再说其他。


    [直播链接]


    ——好好好,我就喜欢主播这样不走寻常路的!


    ——我就说嘛,那么醒目的大楼放在那里,怎么会没人去爬呢?


    ——主播也算是实现了很多人的心愿,打赏了,希望能成功。


    ——关注主播了。据说兴庆宫和大明宫中间有夹道连通,主播什么时候去实地考察一下呀?兄弟我想看。


    ——嘘,开始了开始了。


    ——好家伙,我还以为主播就预告一下,晚上才开始呢,这就开始了吗?


    ——白天视野比较好吧。


    ——不是我说,皇城这安保是真的有点拉垮啊,好歹也是高官政要的办公区,这都没人发现?


    ——来了来了,有人来了!哦,他们又从下面走过去了,无事发生。


    ——笑死,什么叫视野盲区啊。


    ——估计是完全没想到会有人来爬门楼吧?


    ——确实,除了玩家,还有谁会那么无聊啊?就算真要潜入,也是去那些可能藏着机密文件或者宝物的地方。


    ——就让玩家来给长安三大内的安保人员开开眼吧!


    ——负责皇宫安保的是谁来着?


    ——神策军吧。


    ——那没事了,主播请尽情地……


    ——啊,这就登顶了?感觉一点挑战都没有呢,枯燥无味,差评。


    ——好好好,主播他掏出旗子了,总算开始整活了!


    ——本来想说这样会不会给雁帅惹麻烦,忽然想起我们的旗帜是红底唐字旗啊,那没事了。唐字旗跟我们安西军有什么关系?


    ——这旗帜插在这里真的毫无违和感啊哈哈哈!


    ——擦汗,终于有人发现了……


    ——然而主播都已经成功跑路了。


    【看看我发现了什么?一只段成式团子!】


    主楼:[图片]x3


    ——我去,好萌!


    ——话说段成式是谁来着?我看这名字有点眼熟但是想不起来……


    ——《酉阳杂俎》的作者。


    ——温庭筠的竹马和亲家。


    ——!!含金量一下子上来了!所以温庭筠呢?


    ——还没生呢。


    ——楼主不说我还真不知道段成式是这个时期的人,到底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把人翻出来的啊?


    楼主: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本来是去搜那个接替李吉甫当宰相的武元衡,然后发现武元衡有个女儿嫁给了段文昌,段文昌有个儿子叫段成式……


    ——缘,妙不可言。


    ——不止,这个武元衡好像还是武则天的亲戚。


    ——好家伙,这个帖子的含金量再次上升了!细嗦!


    ——没什么好嗦的,搜不到什么资料。不过这个武元衡好像有个“大唐第一美男子”的说法,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没找到什么佐证。


    ——至少他外孙段成式是真的好看,号称是“恣情窥窈窕,曾恃好风姿。色授应难夺,神交愿莫辞”←这是他的朋友写来调戏他的。


    ——好家伙,你们这些男的(指指点点.jpg


    ——应该不是温庭筠写的吧(警觉,据说温庭筠貌如钟馗来着。


    ——哈哈哈哈哈不是!


    ——说起来,温庭筠是不是跟鱼玄机有点什么?


    ——没有什么,他是鱼玄机的老师,据说是鱼玄机暗恋他,但是温庭筠觉得不合适就给她介绍了一个才子,然后鱼玄机就悲剧了- -


    ——!这游戏里还能看到鱼玄机吗?


    ——估计是不行了,她比温庭筠小三十多岁。


    ——那确实不合适。


    ——所以现在能看到谁啊,这些才女。


    ——薛涛!她在四川来着,好像上面那个武元衡就跟她有过一段,他不是才从西川节度使的任上调回来的嘛!


    ——好家伙,世界线收束了属于是。看来那个六人理论,即便是在大唐也能成立啊(笑哭


    ——好像还有个刘采春,查不到生卒年份,不过她和薛涛都跟元稹有过一段,所以应该也是这一时期的人。


    ——只有元稹渣男人设不崩是吧……


    【喜报!从西域出来的两万多民众马上就能回家啦!诚征陪同护送他回乡的玩家,不仅能完成任务获得奖励,还能趁机游览大唐河山哦!名额有限,欲购从速!】


    ——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这都能做上生意?


    ——我我我!我要报名!


    ——呃,刚刚看完更新公告,打开论坛就看到了这帖子,紧跟时事了属于是。


    ——什么?出更新公告了?!


    ——是的,除了继续招募五万新玩家去搞西域基建工程之外,最大的更新内容就是开了一个“我和大唐有个约会”的主题活动,发布与大唐有关的文章、照片、视频就能参与,有古今对比更佳。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想参加这个活动啊!西安人,我有好多素材的!放我进游戏!


    ——虎摸楼上狗头,现在进游戏也是新玩家,去不了长安。


    ——不过我看活动说明,这可能只是第一期,以后还有机会的。


    ——扯远了,楼主这个名额跟这个活动的适配度太高了吧?名正言顺逛大唐的机会啊!


    ——是的,所以名额已经被抢光了(猫猫流泪


    ……


    玩家正在兴致勃勃地探索长安城,分享各种新鲜事,而雁来……她正在见李贺。


    上万玩家涌入长安城,带来的影响着实不可估量。


    所以雁来被弹劾了。


    弹劾之人认为,她在没有获得朝廷许可的情况下,就将那么多安西军的士兵带入长安,造成了十分恶劣的影响,若是不加以惩戒,藩镇人人效仿,那长安就将再无宁日。


    话虽然说得很夸张,但是玩家人数太多,也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事实。


    所谓的“恶劣影响”,自然就是玩家维护了长安城的治安,让那些高官权贵、皇亲国戚家的子弟不能再横行无忌,损坏了他们的利益。


    在有资格写这种弹劾奏折的人眼中,士的阶层才算是民,朝廷最主要维护的也是他们的利益。


    至于真正的百姓的利益被保护了,谁在乎呢?


    既然被弹劾了,雁来就得上个奏折自辩。


    但是问题来了,她别说奏折格式了,就是写个文言文都费劲。


    所以雁来决定找个文替。


    郭昕和郗士美年纪都大了,之前没办法,也就只能凑合用,现在还是可以挑一挑的。


    近来跟玩家走得很近的李贺,当然就是第一人选。


    第136章  隐忍和妥协不可能只有一次。


    李贺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一开始, 他只是在被天兵叫破名字的时候,没来得及拒绝她们。


    之后好像就再也没有拒绝的机会了。


    这些人实在太自来熟,而李贺一向不会应付这样的人。尤其是那些女性天兵, 明明看外表跟他差不多的年纪,一个个看他的眼神却跟祖母和母亲一样,慈祥又怜爱, 让他浑身不自在, 又根本无法抗拒。


    只能默许她们的存在。


    然后不知不觉,她们就彻底侵入了他的生活。


    老实说,感觉并不算坏。


    李贺本来就是个很被动的人, 他很难主动去交朋友, 却也不会拒绝别人给予的善意。


    所以虽然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跟天兵们彻底混熟了。


    她们会跟随他一起去行卷, 拜见长安城里的文学名士, 也会带着他去西市卖艺,强迫他帮忙端着盘子收钱, 然后再一起去酒肆将赚到的钱全部花掉。


    这是李贺从未有过的经历。


    他读书一直十分刻苦, 恨不得将所有的时间都用上, 并没有任何人这么要求, 是他自己喜欢那种徜徉在知识的海洋之中, 于书页字句间与先辈前贤精神交流的感觉。


    那种快乐和成就感,一般人根本体会不到。


    但是天兵们一把将他从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薅了出来, 将他推进了人间红尘之中。


    说来也怪,尽管天兵也是整天纵情玩乐, 且歌且醉且笑闹,但是又跟李贺一直以来所厌恶的那种醉生梦死、饱食终日、骄奢淫逸的享乐之风截然不同。


    她们是真的在享受这个世界。


    所以明明她们连诗都不会写, 也根本不可能了解他那个壮丽又绚烂的精神世界,但不知为何,李贺就是觉得,跟他们在一起,自己并不孤独。


    所以每次天兵来邀他,他都无法拒绝。


    整整两个多月的时间,他计划中的闭门苦读根本就不存在,每天作完两篇文章,就会被天兵抓出去玩,美其名曰“劳逸结合”。


    偶尔还会有人语重心长地劝他,考试结果跟才华没什么关系,就是有人才华横溢但屡试不中,而且人的一生也并不是完全由一次考试来决定的,不用太放在心上,还是身体更重要。


    但要说他们不重视他的这场考试,却也不是。还有人送了他厚厚一摞文章,据说都是历年进士科考试的精选作品,很多文章李贺闻所未闻,也不知她从哪里搜集到的。


    总而言之,李贺在长安的备考生活远比自己想的更加精彩,以至于他给家里写信的时候,都有些不知该如何下笔。


    然后,就是今天了。


    一早就有人来寺里找他,兴奋地将一篇文章拿给他看。


    李贺看她那么兴奋,还以为是京中又有好诗传唱——天兵好像格外喜欢诗歌,尤其喜欢会作诗的才子。


    谁知道展开一看,居然是一封弹劾那位雁帅的奏章。


    天兵还在满脸期待地看着他,李贺放下手里的纸张,有些不确定地问,“是雁帅被弹劾了,你怎么还这么高兴?”


    要不是知道天兵都很推崇那位雁帅,她进城的时候更是亲自出城数里迎接,他都要以为她们是跟她有仇了。


    “害,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天兵若无其事地摆手,“没有被弹劾过的高官重臣,说明分量不够。以我们雁帅的身份,今天才被弹劾已经有点迟了。”


    “那你给我看这个文章是……?”


    “要是让你写一篇文章反驳他,你能写出来吗?”


    李贺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


    他可是从小就被人夸手笔敏捷的!


    这时候的李贺,还不是无法科举之后“我当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谢如枯兰”的他,而是才在洛阳解试拿了第一名,正踌躇满志准备应进士科考试,少年意气满得几乎能溢出的他。


    于是玩家本不高明的激将法,瞬间命中红心。


    李贺也不辩驳,只是亲自动手,铺纸磨墨。等到墨汁磨好,一篇文章也就都在胸中了,提笔挥毫,顷刻便落于纸上。


    然后他就被人不由分说地抓到了这里。


    ……


    下了车,抬头看到匾额上写的“武威郡王府”几个字,李贺才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


    要不是考虑到形象,他真想抓住门口的列戟和行马不走了。


    这也太突然了!


    哪有人是这样上门拜访的。


    不过往里面走的过程中,李贺那种紧张感倒是被抚平了很多,因为一路上都能看到天兵,而且大部分都不在正常的位置,她们或是蹲在闷头,或是站在墙上,或是爬上假山,或是攀缘树木……总之很不正常,但又很天兵。


    至于每个人都会盯着他多看几眼这种事,李贺早就习惯了。


    虽然是陌生的地方,但这种氛围李贺是在太熟悉,慢慢就放松了下来,直到被领进一处房间,才又重新绷紧了身体,只是紧张尚未完全成型,他就发现,屋子里的场景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们正在吃饭。


    食物的香气钻入鼻腔,勾得李贺的肚子也唱起了空城计。


    一大早的,他也还没来得及进食呢。


    听到这动静,众人都转头朝他看了过来。


    李贺尴尬得脸都红了。


    好在没人提他的尴尬事,坐在右手边那位年轻得过分的女子含笑开口,“这就是李贺吗?”


    “对对对!”他旁边的天兵连忙几步上前,双手奉上文章,“这是他写的文章,雁帅请过目。”


    李贺立刻又紧张起来。


    雁来打开一看,忍不住笑出了声。


    文采自然不必说,不过让她发笑的,是文章的内容。洋洋洒洒数百字,总结起来就一句话: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虽然人人都知道,这几天在长安城活跃的那些家伙就是天兵,但是……证据呢?雁来进城的时候只带了几个亲兵,全长安城的人都能替她作证,怎么能说这些人是她带来的天兵呢?


    确实是很刁钻的角度,反正至今为止没有一个天兵被抓,就算抓到了其实也找不出什么证据证明他们就是天兵,至于严刑拷打之类的……玩家听到都会笑的好吗?


    我就不承认,你奈我何?


    雁来只是没想到,这种耍赖的办法,会是李贺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想出来的。


    可见他并非不知变通之辈,若是能考取进士,进入官场,说不定也会有一番作为,可惜……


    想到这里,雁来又打量了一下他。


    这一看,才发现李贺局促得都快把脑袋埋进胸口了。


    也难怪玩家更喜欢他,因为他就像是一个邻家少年,没有任何距离感。


    何况他的命运又如此堪怜堪伤。


    雁来也不忍看他如此,便放轻了声音道,“这些家伙恐怕没跟你说清楚,我身边都是些粗人,没有擅长文字工作的,如今遭人弹劾,要写自辩的奏折,也只好临时找人。长安城里信得过的人不多,她们就把你请来了,若有唐突之处,我代她们赔罪,还望见谅。”


    这话说得太客气了,李贺几乎有些受宠若惊,忙道无妨。


    他对于雁来要请人代笔写文章这件事,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征辟有才华的读书人来给自己处理文书工作,在大唐也算是惯例了,尤其是武将,自己读书不多,就更需要这样的人才。


    所以很多人科举不顺利,迟迟无法出仕,就会走曲线救国的道路,先去给某个藩镇做一段时间的幕僚,然后可能就会被举荐为官,步入仕途。


    后来的李贺,以门荫入仕做了奉礼郎,发现升迁无望、抱负难展,就辞官还乡,之后又经自己的好友张彻的举荐,做了一段时间昭义军节度使郗士美的幕僚,希望能以武入仕。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之类的诗,大抵就是这一时期所作,只是最后还是无功而返。


    不过现在的李贺前途一片光明,还没有想过这些。


    又听雁来说,“你的文章写得很好,不知能否帮我这个忙?”


    李贺若是再年长一些,或许就会衡量得失了,毕竟自从雁来入京,长安城短暂维系的和平就又被打破了,现在安西军跟朝廷的关系其实是很微妙的。


    但此刻,他虽然没想过给武将做幕僚,但帮忙写一篇文章还是没问题的,想都没想就直接应下,“小子自到长安,多受天兵照拂,雁帅但有驱策,敢不从命?只怕小子文章写得不好,有污耳目。”


    这是还记着她刚才笑的那一声吗?


    雁来假装没听懂,神色自若地笑道,“我看你这篇文章就写得很好嘛,只是思路需要调整一下。”


    说到正事,李贺也抬起头来,端正了神色道,“雁帅请吩咐。”


    雁来沉吟片刻,才开口道,“首先要强调一点,天兵虽然是叫天兵,但这只是一种称呼,他们并不在军籍,更不是安西军的士兵,而是我大唐的子民。”


    李贺眼睛一亮,不仅是因为雁来所说的这一点足够有力,更是因为这句话还表明了一种态度:天兵不仅敢做事,也敢承认,哪怕受人诟病,也坦坦荡荡。


    如此不作伪饰的态度,实在太合李贺的胃口。


    其实细究的话,这依然是一种狡辩。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天兵是雁来召唤来的,只会听她指挥。但她将天兵说成是大唐的子民,就比李贺之前那种耍赖的说法,要更高一层了。


    就算是皇帝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有了这个前提,后面的内容就顺理成章了。


    既然是大唐的子民,当然可以在大唐境内自由通行,他们想来长安看看,有什么问题?何况天兵弄出来的动静虽然大,但却没有什么作奸犯科的行径,长安城的百姓并不觉得困扰,又哪里称得上影响恶劣?


    至于有人爬上朱雀门插旗子,似乎是有些冒犯官威,但也没有明文不许,再说旗子上写的还是唐字。


    而且对于这种情况,雁来也表了态,“天兵既然是大唐的子民,那也跟普通人一样,难免良莠不齐。若真有天兵犯了法,那依律处置就是。”


    总之,既然是大唐的子民,那朝廷就只能自己去管了,她是管不了的。


    李贺一边听,一边在心内赞叹。


    虽然不知道这是雁帅自己想的,还是身边谋士的功劳,但她说自己身边全是粗人,显然是谦虚了。


    不过李贺也早就发现,天兵们并不是没文化,事实上,他们的知识水平相当高,也常有令他耳目一新之语,只是不知为何只会说大白话,不会作文章。


    雁来将她的意思表达得非常清晰明白,李贺听完,心中也就有了粗稿,便道,“小子立刻就写来。”


    “不急。”雁来说着转头吩咐身边的人,“先带他下去吃饭吧,吃完了再慢慢写。”


    李贺有些意外,尤其是等饭菜上来,他发现待客的食物居然跟雁来自己吃的完全一样,就更吃惊了。


    菜色并不寒素,该有的都有,只是并不铺张。所以这不是用来展示清贫、简朴的方式,而就是她的日常饮食。


    与天兵的相处多了,李贺偶尔也会想,像她们这样自在不羁的人,怎么会愿意受某个人驱策?现在见了雁来,才发现她们的相处模式跟自己想的完全不同。


    没有拘束,也没有驱策,而是一种更……平等的相处。


    这种平等跟佛家讲的“众生平等”不一样,只是对上不谄,对下不骄,所以无论面对什么事,都显得从容。


    这是李贺自己没有,但很想拥有的气质。


    等李贺走了,雁来才问一直站在旁边的玩家,“薛医生,怎么样?”


    “基本上可以确定了。”薛医生叹了一口气。


    之前看玩家直播,她就感觉李贺可能患有马凡氏综合征,后来网上搜资料的时候,才发现学界居然早就有人提出过这样的猜想。


    史书记载李贺“纤瘦,通眉,长指爪”,就很像是这种病的症状。


    而且李贺的诗,对于色彩的运用也的确与众不同。“塞上燕脂凝夜紫”“鬼灯如漆点松花”,这样的句子简直如同神来之笔,也难怪“当时文士从而效之,无能仿佛者”。


    但是从科学的角度去解释,会不会他眼中的世界确实跟普通人不一样?


    马凡氏综合征就很有可能导致眼睛发生病变。


    所以得知雁来今天要见李贺,她就连忙过来汇报了这事。


    现在亲眼见到李贺,虽然还没有经过仔细的查体,但薛医生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他的确是患了这种被人称作“天才病”的疾病。


    或许就是因为一生都活在病痛的阴影之下,他的诗里才会常常用到死、泣、鬼之类的字眼。


    那些奇诡的文字,放在别人身上是中二病,但放在二十七岁就与世长辞的李贺身上,却是他对这个世界最真切的认知与体悟,是对他短暂却璀璨的一生最忠实的记录。


    听她这么说,雁来就问,“有治疗方案吗?”


    天才固然令人惊叹,但如果能好好活着,当然更好。


    “目前没有手术条件,只能保守治疗了。”薛医生说,“好在我们还有时间。”


    李贺今年十八岁,距离二十七岁猝死还有九年。如果能改变生活习惯,坚持吃药做保守治疗,或许还能活得更久,总能等到技术成熟的那一天。


    雁来也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见雁来没有别的交代,薛医生就下去开方子了。


    于是等李贺写完文章,不止收到了丰厚的润笔费,还收到了一张药方。说是药方,其实只是写了几种常见的,可以用来泡茶的植物,让他经常饮用,反而是后面长长一串日常禁忌更麻烦。


    既然暂时不能手术,薛医生也没有直接说出他的情况,只是借口说他身体不好、气血不足,需要好生调养。


    但是李贺接到药方,还是感觉很古怪。


    他是个很聪明,也很敏锐的人,总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同寻常。


    可是他从天兵这里接受到的善意太多了,也知道她们那种自来熟的性情,虽然觉得有些突兀,但这事让天兵来做,好像又理所当然。十九岁的他仍然充满希望,当然想不到自己年寿不永,所以琢磨一阵,也就将这事放下了。


    倒是巴童很重视,依着方子买了药,天天给他泡。


    ……


    雁来的奏折递上去,果然堵住了不少人的嘴。


    虽然人人都知道天兵是怎么回事,所谓“大唐子民”也只是名义上的,但朝廷还真就需要这一层名义,现在雁来自己提出来了,他们连反驳都没法反驳。


    这也是雁来和天兵最棘手的地方。


    他们凡事都坦坦荡荡,看起来很出格,但细细一分析,又发现所有的行事都合乎法度。就算偶尔有一两个行事出格,也不能代表所有天兵,而且人家也说了可以依律处置。


    这并不是空口白话,之前那个翻墙入户的天兵也的确老实受了笞刑。


    跟长安城里的很多权贵比起来,天兵真可算得上是遵纪守法的典范了。


    当然也有人依旧不满意,认为长安城的官衙根本没有对天兵执法的能力,这样十分不妥,总不能全凭天兵自愿吧?


    雁来倒也干脆,让他们但凡是有办不了案子,直接去京兆府报案。郗士美这个京兆尹十分负责,一定能妥善处理,要是处理不了,到时候他们可以再参她一本。


    这依旧是一个很合理,但是让人不舒服的解决方案。


    尤其是同样可以插手京城治安的御史台和金吾卫,一看就知道天兵这是要给郗士美抬轿了。


    但就算人人都知道郗士美跟天兵已经沆瀣一气,只要皇帝不打算换掉这个京兆尹,或者说就算想换,也找不到一个强力到能够压制天兵的官员,只能继续用他,那他们也就没办法了。


    京兆府本来就负责整个长安城的管理工作,郗士美有天兵的配合,也确实可以解决处理那些其他衙门处理不了的案件。


    他们偃旗息鼓了,雁来这边却不打算就这样结束,而是又上了一封奏折,给天兵要待遇。


    毕竟是天兵,虽说都是大唐子民,但朝廷不会真的将他们跟普通人一视同仁吧?咱要求也不高,只要跟普通士人一样就行了。


    这封奏折就像是一滴水溅入油锅,整个朝堂都随之炸开。


    虽然表面看来,天兵本来就是横空出世,就算给了待遇也不会占用士人的名额,似乎侵害不到他们的利益,但事情不是这么算的。毕竟资源就这么多,分享的人多了,那份额自然就少了。


    更何况天兵的数量实在太多了,那不是几十个,也不是几百个,而是成千上万!


    根据雁来陛见时呈上的舆图,安西军的天兵数量已经达到了十几万,还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继续增加。


    如果这么多人都跟自己享有同等待遇,那“士人”还有什么特别的?


    好比后世大学扩招之后,大学生遍地走,连普通工作都难找,再不可能跟八九十年代那样包分配了,这谁乐意?


    但问题是,谁都没法说出“天兵不配拥有这种待遇”的话。


    实际上现在的天兵朝廷就根本没法管,他们没有胡作非为,那是因为人家愿意自我约束。要不然,几万天兵聚集在长安城里,什么事情干不成?


    皇宫都能直接杀个七进七出!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毕竟安史之乱后的大唐,长安失陷也不是一次两次……


    经验丰富的大唐君臣绝对不想看到那样的情况,所以除了妥协,他们其实并没有别的选择。


    大明宫里,李纯终究是摔了一地的东西。


    虽然已经做了无数的心理准备,决定要为了大局暂时隐忍,但是真的到这一刻,那种憋屈还是让人难以接受。


    倒是旁边的俱文珍十分平静。


    他跟皇帝不一样,早就预料到隐忍和妥协不可能只有一次,只会一步退,步步退。


    直到退无可退。


    所以他只是看着皇帝发泄,然后再让人进来收拾残局。


    看着宫人打扫时,他还在心里想,看来以后要给紫宸殿换些耐摔的装饰,要不然,总是频繁从库房支取日用摆设,人人都该知道陛下在宫里摔桌子了。


    第137章  明明是对朝廷示好的举动,但放在她身上,就怎么看都更像是挑衅了。


    雁来一开始还真没想到玩家的身份问题。


    玩家自己就更想不到了, 毕竟他们在西域的时候就是到处乱跑,从来也没有人提过这些。


    还是郗士美见长安城的天兵一天比一天多,主动来找雁来要名册, 并且提起了这件事。他猜想天兵也不可能一直老实待在长安城,总要出去的,那就得有个身份证明, 不能总是靠着天兵这个身份横冲直撞吧?


    人们常说古代人安土重迁, 其实这未必是一种选择。


    因为官府基本都不鼓励百姓到处乱跑,稍微走远一些,就必须要拿到官府开具的身份证明, 上面写明出门的原因和目的地, 途经的关卡、码头和城池都会查验,签字之后才准许通行。


    要是没有身份证明,私渡关津者, 徒一年半。


    对天兵来说大概不算什么, 但要是有太多不做登记的天兵过境,一定会成为当地衙门的噩梦。


    郗士美自己也是做过亲民官的, 想想那样的场面就忍不住感同身受, 既然雁来和天兵都愿意守规矩, 他也就建议她最好是把手续补齐。


    雁来深以为然。


    严密的户籍管理制度是很有必要的, 这样才能对人口流动有较为明确的了解, 出现犯罪事件,调查和缉捕也会更容易。大唐既然有相对完善的制度, 雁来当然也不会去破坏它。


    毕竟她想要的,一直都是那个存在于所有人幻想中的盛世大唐, 而不是一片充斥着种种乱象的领地。


    雁来对玩家的各种管束,也是基于这样的想法。


    ——她们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不是来破坏它的。


    不过在如此严密的管制之下,也并非没有例外。像李贺这种士子,就可以用游学、干谒、访友等等理由出门,地方官府对他们也基本不做任何限制。所以后人才能看到,大唐诗人的足迹往往遍布全国各地,诗歌内容也因此得到了极大的丰富。


    雁来给玩家要一个“士人”的身份,就是冲着这种便利,还真没想过别的。


    在她看来,这也是为了大唐好嘛,不管是朝廷、官员还是百姓,都能省事。哪知要求一提,立刻戳中了某些人的敏感神经,甚至在朝堂上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连郗士美都吓了一跳,他提的建议不是这样的!


    雁来听他一分析,才发现士人的优待确实有点多了,实质上的好处有免税免役,非实质的好处有身份地位上的优待。


    一旦将天兵纳入这个体系之中,他们立刻就会成为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虽然现在也是,但现在他们只有强大的武力,拥有士人的待遇,却能够影响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连群众基础也有了。


    雁来一拍额头,好像确实是自己的步子一下子跨得太大。


    按理说,天兵应该像佛教那样,先在民间发展,等拥有了足够的影响力,自然就可以要求特殊待遇了,甚至是朝廷主动给予优待。


    但……奏折都上了,那也没办法了。


    雁来以手抵唇,若有所思地问,“依老郗你看,朝廷会答应吗?”


    郗士美:“……雁帅难道没有发现吗,这么大的事,不说你这里风平浪静,就连郭老将军那里,似乎也无人去打扰。”


    虽然朝堂上天天都在议事,可是真正至关重大的决策,从来都不是在朝议上决定的,而是先私底下完成利益交换,拉拢到足够多的同盟,然后再公开讨论,一举敲定。


    按理说,朝堂上吵着,私底下就该有人来找他们了。


    雁来在长安没有任何根基,郭昕可不是,亲朋故旧,多少还是有一些的。


    雁来恍然,“你的意思是,他们只是在耍嘴皮子,根本没动真格的?”


    这也不难理解,之前天兵只是在陇州城下驻扎,长安城就已经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何况现在人已经进城了?尤其天兵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可控,他们的行为是无法预测的,现在讲规矩,不代表一直讲规矩。


    所以,在他们还愿意讲规矩的时候,没有谁会冒险去刺激他们。


    既然雁来提了要求,大家当然也不敢真的不带天兵玩,要不天兵可能就要玩他们了。


    所以朝堂上吵得热闹,但其实没有任何火气,更是默契地没有将玩家这方阵营的势力牵扯进去,以至于他们只能在一边看个热闹。


    但雁来还是疑惑,“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拖延时间。”郗士美给了她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总不能你一提要求就立刻答应吧,那不是显得朝廷也太好说话了?


    拖一拖,就显得这个决定是经过郑重的考虑之后才做出的,如此,大家面子上都好看。


    主要是皇帝的面子好看。


    所以,除非皇帝一锤定音,否则这架且得再吵一阵呢。


    “……真无聊。”雁来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难怪政治也经常被称为“作秀”,真就大家都在演啊!


    ……


    大明宫,李纯看着下面正在不痛不痒扯皮的宰相和重臣,心下有些失望。


    裴垍这个纯粹的文官,应付不了来势汹汹的天兵,他早就料到,所以还特意将西川节度使武元衡召回,就是看重他之前有平李锜的经验,手段也更强硬,希望他能稍微改变一下现状。


    结果武元衡正好跟雁来前后脚回京,亲眼目睹了天兵的一系列操作,立刻就找准了自己的位置。


    这就是李纯永远无法信任文官的地方,明明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却永远不会完全按照他的心意去办事,有时候甚至还要故意跟他对着干。


    可是朝堂上必须要有能够办事的文官。


    这一刻,李纯忽然有些想念刚刚出镇淮南不久的李吉甫。


    之前他不太满意李吉甫大权独揽、凡事一言而决之,以至于政事堂里的其他宰相都被压得没有任何存在感。现在却觉得,有这样一个强力的宰相,他作为皇帝也能轻省一些。


    越想越心烦意乱,眼看下面还在吵个不停,李纯也失去了耐心,直接道,“诸位先生争执不下,皆无定计,不如朕宣安西大都护入宫,尔等当面与她商议。”


    这群文官便是如此,想要揽权的时候就封驳、劝谏,非要皇帝按照他们的意思行事。等真的出了事,一个个却又都规规矩矩,凡事“伏请圣裁”了。


    李纯明知道他们是在等自己开口,当然不会背这个锅。


    果然,下方霎时一静,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裴垍硬着头皮道,“陛下,事关重大,臣等不得不谨慎。”


    “尽快拿出个章程吧。”李纯神色淡淡道,“安西大都护入京也有一段时日了,尽快将事务交割清楚,她也好早日回驻地。”


    朝臣们听到前半句,还有些不满,这种事,谁站出来同意,谁就是士人阶层的罪人,事后肯定会被清算的,只有让皇帝背上这口锅,才能皆大欢喜。


    但听到后面这句,一时也无法反驳。


    确的确,当下还是先设法送走这尊瘟神更重要。


    就因为雁来和天兵,这个年大家都没有过好。继续让她留在京城,谁知道还能折腾出什么事情来?


    虽然看这个情况,她走了,天兵却会继续留下,但总比现在好。


    之前只有天兵在长安的时候,觉得他们很烦人,希望雁来能管管他们。等雁来真的到了长安,才发现她的杀伤力根本不是普通天兵可比。


    众人齐声应是,下去商议这章程该怎么写了。


    里子肯定是没了,那面子就要糊得更好看才行。


    人都走了,李纯长出一口气,也不再保持正坐的姿势,而是放松地在胡床上躺了下来。


    俱文珍招呼小太监上前给他捶腿,自己则是绕到后面,替李纯按压头部穴位。


    李纯见状,原本想提的让李吉甫回京的话,便没有说出口。


    毕竟他被罢出京的直接原因,就是上书弹劾俱文珍,而且言辞激烈。如今事情才过去不久,他又正要用到俱文珍,也不好就这么把人叫回来。


    再者既然已经打算将雁来送走,暂时也用不上李吉甫,那就再看看吧。


    皇帝发了话,下面的效率一下子就提高了,第二日就将奏折递了上来,又廷议数日,修改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关于天兵的身份问题,也就终于有了定论。


    具体的执行工作,当然是又交到了京兆府。


    毕竟只有郗士美能让天兵配合工作,何况复活点也开在京兆府的院子里,刚好顺便登记了。


    稀里糊涂看了一场热闹的玩家纷纷前往京兆府排队,领取自己新鲜出炉的身份文书。有了它,他们就可以申请前往大唐各地了!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章立早他们拍卖的“护送西域百姓还乡”的任务的抢手程度,反而让竞争变得更激烈了。毕竟外面没有复活点,除了少数随便浪无所谓的玩家,大部分人还是更愿意抱团行动。


    这个任务就是一个不错的熟悉大唐的途经。


    听说朝廷还要派神策军随行,那安全问题和一路的食宿似乎就都不用操心了。


    虽然名额早就已经拍卖出去了,但是也没人说一个百姓只能有一个天兵送不是?大家完全可以分享任务,组队干活嘛!


    论坛因此热闹了好几天。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队伍都分派好,玩家准备出发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元宵节都过了,转眼已是二月初。


    ……


    【我傻了,这怎么就二月了,李贺已经准备进考场了啊!】


    主楼:说好的有人嫉妒他,放出流言说他父亲名“晋肃”,他不能参加进士科考试呢?这咋还没影儿?


    ——被楼主吓了一跳,看了一眼时间,居然真的二月了!


    ——总不会是被我们给蝴蝶掉了吧?


    ——怎么不会?肯定是被我们给蝴蝶掉了。你也不看看这几个月朝堂上都在吵些什么东西,就算真的有好事者,也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搞事情的。


    ——说不定是好事者看到他跟天兵走得那么近,不敢搞事情了吗?


    ——啊啊啊啊啊所以李贺就去考进士了?万一他要是考上了怎么办,我们还能把人捞去西域吗?


    ——是哦,考上进士了肯定不会想跟我们去西域的吧!


    ——那也没办法,总不能坏人没了,我们去当坏人不许他考试吧?


    ——算了算了,孩子已经够不容易的了,既然能参加,就让他去考呗,说不定没考上呢(喂


    ——楼上你好狠毒!


    ——一时间竟分不清是有才华但不能考更惨,还是能考试但没考上更惨。


    ——那肯定是没考上啊,前者至少还能怪别人,怪世道,怪规则。


    ——没考上也可以怪的(轻轻


    ——肯定是主持考试的官员有眼无珠,才没有选中我!


    ——其实大家不用太担心,唐朝并不是考中进士就授官的,还要参加吏部的选官考试,没考过的话也可以参加不定时举行的制科,白居易就是考中进士之后又考了书判拔萃科,之后又考了才识兼茂科……


    ——白居易是真的会读书啊,三试三中。这个起点已经比一般人高太多了,即使如此,他也是写出《长恨歌》《观刈麦》之后,才被授翰林学士的。


    ——所以我们贺要走的路还长呢,尤其他又这么年轻。


    ——搜了一下,发现李贺也不是不能跟我们走啊。像杜牧,也是考中进士又考中贤良方正科,做了几年的京官之后,估计是太清闲了加上升迁无望,又去给淮南节度使牛僧孺做幕僚了。


    ——好好好,那我就放心了(你


    ——那我这到底还出不出发啊?行李都收拾好了,但是真的很想留在长安等进士放榜啊呜呜呜……


    ——你走你的吧,李贺能不能考中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瞧你这话说的,进士放榜之后可是要在曲江池举办大型宴会的,整个长安城都会去参加,咋就不关我的事了?


    ——对对对,长安城的权贵好像还要去曲江池选女婿呢,这热闹怎么能少了我!


    ——又不选你。


    ——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我们天兵的前途也很光明啊,咋没人来找我们联姻,看不起天兵吗?


    ——笑死,就算真有人想把女儿嫁给你,你有这功能吗?


    ——我能不能是一回事,有没有人来找是另一回事啊,他们又不知道我中衣脱不掉……


    ——楼上,网络上已经没有你在意的人了吗?


    李贺并不知道玩家正在为他的考试操心,到了考试当日,他就拎着篮子进了考场。


    要说大唐的科举考试,连糊名都没有,对于作弊当然也管得没有那么严格,让士子连续几天住在考场里更是不存在的,所以,根本不需要准备这么大、这么重、这么全面的一个考篮!


    但这毕竟是天兵们的一片心意,李贺还是带上了。


    所以不管进场前还是进场后,他都是最醒目的那个崽,负责查验的士兵要多看几眼,来送考的亲朋要多看几眼,就连心思原本全放在考试上的考生,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李贺:“……”


    就很惶恐。


    还好今年的考试安排,是一天考完贴经、诗赋和策论三个科目,直接从早上考到晚上,甚至入夜之后还给烛一支,所以考篮里准备的东西,居然都用上了。


    当李贺掏出便携的小炭炉,将炭火拨旺了,在上面煎今日都要喝的决明子茶时,整个考场的人都忍不住侧目。等到了饭点,他在炭火上加热自己带来的烤饼和烤肉时,所有考生更是再坐不住。


    这到底是在参加考试,还是去曲江游宴野餐?


    就连几位考官也有点麻爪。


    这……这规定好像确实没说不行。


    毕竟得考一整天,考生肯定要在考场里吃饭,虽然他们会发馒头,但考生自带食物也是允许的。


    但怎么看,都觉得这个考生有扰乱考场之嫌啊!


    太嚣张了,太嚣张了,不就是跟天兵的关系很好吗,有什么了不起?!


    确实没什么了不起,所以几位考官最后一致决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反正规定没说不许嘛!


    至于受到影响的考生……定力太差,这还怎么担当大任?


    李贺完全没有留意到考场里的暗流涌动,他按照自己的计划答题,吃饭,再答题,再吃饭,直到将最后一篇策论写完,检查过没有错漏和污渍,便欣然交卷,连烛都没请。


    好消息是,他这一走,考场里的其他人总算是能静下心来答题了。


    李贺拎着那只巨大的篮子出了考场,看到等在外面接他的玩家,便快步迎了上去,将灯火明亮的尚书省留在了身后,全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在今天悄然改变。


    ……


    进士科考试结束的第二天,李贺又被请到了武威郡王府。


    听完雁来这一回的要求,他不由一呆,“要写一封奏折,催促朝廷赶快将西域的官员补足?”


    这样的要求,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从来都是地方藩镇自己私自授官,能给朝廷上奏要求发给凭证,就算是尊重朝廷了。毕竟那样名义上还是朝廷的官员,而不是节度使的私人幕僚。


    何况安西还是刚刚回归大唐,实力又强大,按理说雁来应该把自己的私人全都举荐上来,让朝廷给他们授官,以此收拢人心。


    不过想到这里,李贺也就明白过来了。


    雁来的私人都是天兵,有没有官职还真不是问题,自然不用计较这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误会了他的意思,雁来解释道,“是啊,之前不是说过吗,我们那里缺少能做文书工作的人。朝廷能多给几个好用的人,就最好了,否则我还得自己想办法。”


    雁来到长安来的目的,除了送郭昕他们回来,跟朝廷和皇帝达成默契巩固身为安西大都护的身份,开复活点让玩家能在长安城里站稳脚跟,以及推动三方会盟和贸易互市之外,就是要捞几个能用的文学之才到西域去,接手那边的文书工作。


    别管中间的流程怎么走的吧,现在前面三条是差不多完成了,之后的会盟和互市也是顺理成章,所以就只剩下最后一项工作了。


    玩家一心只想捞那几个青史留名的大才子,雁来却不能也这样。


    名气不名气的不重要,先得有能用的人。


    而跟满世界撒网去捞人相比,当然是朝廷分配的官员年更靠谱。


    要不然,她也就只能去捞今年进士科落榜的士子了。


    不过这个渠道,雁来觉得不能太指望。


    这些年轻的、仍旧对仕途充满希望和幻想的士子,未必会愿意脚踏实地去给人做幕僚。何况西域实在太过偏远,就算有人愿意出去历练,肯定也是首选自己更熟悉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天兵的名声好像不怎么样,还真说不好会不会有人愿意来。


    当然,不管怎么说,等放榜了,雁来还是会给没考上进士的发一波邀请函,广撒网捞一波,万一就有人愿意去呢?


    不过朝廷要是能先给个保底,就更好了。


    听完这一番分析的李贺:“……”


    发现雁来是认真的之后,这个年轻人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她这种态度还真是……朝廷真正在意的部分,她浑不在意,就显得很不把人放在眼里。明明是对朝廷示好的举动,但放在她身上,就怎么看都更像是挑衅了。


    但这么一想,李贺也觉得安西军确实很需要做文书工作的人。


    不说别的,在措辞的时候将雁来这些想法剔除,变成朝廷更能接受的方式,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好在李贺觉得自己可以。


    确定了雁来没有别的要求,他就在心里打起了草稿,很快就将一封奏折写好。


    雁来随便扫了一眼,就拿去给郭昕过目。


    郭昕看完,不由笑道,“你若是能得此人为掌书记,老夫就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不容易啊。”雁来叹气。


    要是李贺中了进士,就是跟他关系最好的拿几个玩家,估计也不会指望捞他了。就像玩家从来没想过把这个时期的白居易捞到西域去一样,人家在这边有光明的前途,当然不会选择安西军。


    第138章  安西军的名声,还真没有雁来想的那么坏。


    尽管看到的是已经被润色过的奏折, 李纯还是下意识地生出了一股逆反心理,甚至想干脆一个人都不给,随她怎么折腾。


    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往地方选派官员, 是朝廷政令和威德能够加于地方的最直接的方式。


    李纯心心念念想要削藩,不就是为了将朝廷的影响力扩展到藩镇之中吗?


    现在雁来主动给了这样的机会,李纯肯定不能拒绝, 就是心里有些不舒服, 憋闷得厉害。


    干脆直接将这折子丢给宰相们,眼不见心不烦。


    几位宰相倒是很平和,大唐自从安史乱后, 所谓的朝廷威严便彻底扫地, 外有吐蕃回鹘耀武扬威,内有各地藩镇桀骜不驯,朝廷受的憋屈也不是一次两次, 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李纯无法接受, 是因为安西是藩镇、雁来是臣子,他作为帝王的尊严受到了挑衅。


    但是在宰相的位置上, 安西军凡事都愿意守规矩、走流程, 他们手上的工作就能顺利推进下去。


    只要稍微转变一下视角, 就会发现, 天兵虽然有些不敬皇权之嫌, 跟文官集团还真没有过直接的冲突。至于对宦官不客气,损害权贵的利益……这些本来就是文官集团要打压的对象。


    虽然不能说双方的目标就是一致的, 天兵也不可能真的配合他们的行动,但保持现在这种状态, 对大家都没有坏处。


    所以雁来提了要求,他们当然也愿意行个方便。


    公文很快下达到了吏部。


    大唐吏部选官的方式还是比较严格的, 有需要了就组织考试,通过考试才给授官。


    当然了,仅限于那些清要的官职。像是去西域做官这种,跟流放也没什么区别了,有人愿意去就不错了,根本没有筛选的余地。


    所以吏部现在头痛的,是要如何把位置填满。


    要是别的地方,想把文书上的位置填满是很容易的,至于说被列入名单的人事后愿不愿意履职、会不会直接弃官,那就不关吏部的事了。


    但这可是安西军啊……


    万一到时候选中的人都不愿意去,天兵强行把人绑了去,他们岂不是与人结仇了?


    这还算好的,万一天兵觉得是他们从中作梗,来找麻烦怎么办?


    不过能在吏部任职,别的不说,脑子肯定是足够灵活的,还真有小机灵鬼儿想到了一个比较好的解决方案,“不如直接组织一次专门考试,事先说清选的是安西军的官。若真有人来应考,想来也做好了去西域任职的准备,万一无人应考,那天兵也须怪不得咱们。”


    天兵还是讲一点道理的,虽然不多。


    这个推卸责任的办法,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赞同。


    于是吏部很快就张出榜来,要考选安西军的官员。那长长的一列官职,数量之多,在吏部的考选之中,也是史无前例的,立刻就引来了不少关注和讨论。


    关注归关注,讨论归讨论,但是所有人都觉得,会去报名的人应该不多。


    那可是西域!


    光是走过去就要花上几个月的时间,沿路尽是荒山、瀚海与石碛,就算有天兵跟着,能保证安全,一路上也定要吃不少苦头。


    再说,外面不知道,长安城的人还不知道吗?安西军跟朝廷的关系多少有几分微妙,这时候加入他们,前途难料啊!


    ……


    【报!皇城门口看到的,吏部要给我们开安西军专场公务员招聘考试了!】


    主楼:[高清大图]


    ——神特么公务员招聘考试……但好像又没什么毛病。


    ——好好好,原来还可以这么操作,我还以为得我们自己一个个去捞呢!


    ——朝廷还是有点用的(喂


    ——现场什么情况啊,报名的人多吗?希望能捞起来几个被我们忽视的沧海遗珠。


    ——呃……没什么人[图]


    ——就这小猫两三只吗,太惨了叭!


    ——泼个冷水,这小猫两三只也不一定是来报名的,人家可能有别的事。


    ——惨,安西军真惨,要不我们还是自己一个个去捞吧……


    玩家很不满意,但这个报名人数,已经远超吏部这些官员的预料了。


    怎么西域那犄角旮旯也有人主动去?


    要知道,大唐官员就算被流放,多半也只是流放到湖南、四川、广西一带,比如“二王八司马”,基本都是被贬到湖南一带。刘禹锡第二次被贬播州,也就是贵州遵义,柳宗元还认为播州太偏远,要主动跟他换呢。


    最严重的,也不过是被贬到岭南。


    跟西域比起来,岭南那也算是中国腹地了。


    不过已经知道了结果,再去倒推原因,倒也能够找到一些说法。


    李纯登基之后几次用兵获胜,就已经让朝野之间的武风渐长,安西军的回归,更是将这种风潮推向了顶峰。


    尽管天兵看起来不像是大家印象中的强军的模样,但他们的强大却不容置疑。


    慕强本来就是人的本能,何况在安史之乱之后的五十年里,大唐所受的屈辱实在是太多了,如今终于有了一支能够力压吐蕃和回鹘的军队,眼看就能一雪前耻,朝野之间的热血之士又怎么可能不倾慕、不向往?


    况且,身在朝中的官员不喜欢安西军带来的强大压迫感,但普通人却欣喜于天兵给长安城带来的安定祥和。


    别说他们不清楚雁来在那场宫宴上的举动,就算知道,估计也只会拍手称快。


    宦官不是什么好东西,宠信宦官的皇帝当然也不会一点错都没有。


    不畏强权,甚至不畏皇权,本来就是文官集团极力主张的一种精神,他们没把雁来划分在自己人里,所以不认可她的作为,但外面的人可不会想那么多。


    所以安西军的名声,还真没有雁来想的那么坏。


    再者说,吏部的官员不愿意去西域,是因为他们本就已经身居要职,可朝中还有无数在不起眼的官位上蹉跎时光,既不能施展抱负,也没法指望升迁的边缘人士,总有人想放手一搏。


    投笔从戎、建功立业,本来也是大唐文人的升迁路径之一。


    有了这种种考量,来报名的人虽然仍不算多,但长安城上百万的人口,总能凑出一些的。


    跟雁来想的不一样的是,来报名的,更多是热血的年轻人。


    就算去了西域没什么作为,大不了就是浪费几年时光嘛,反正他们还年轻,浪费得起。何况留在大唐也不可能立刻就身居高位要职,还是要熬资历,在哪里熬不是熬?


    大家都是读着各种边塞诗长大的,甚至自己也会写,现在有机会去看看真正的边地,自然令人意动。


    要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大多数人估计也就是想想,很快就会打起退堂鼓。但听说有其他人也报了名,就会觉得这个选择没错,从而更加坚定决心。


    于是,在玩家放弃关注此事之后,报名人数悄然破了百。


    ……


    雁来暂时不知道这些,她正在跟礼部官员和吐蕃使臣一起确认会盟的各项条款。


    这次会盟本来就是安西军一手推动的,在大唐和吐蕃都深刻地了解了天兵的实力之后,虽然还是会在一些细节的地方扯皮,但总体来说推进得还算顺利。


    等雁来到了长安,事情更是迅速敲定,就连过年都没有耽误功夫。


    现在只需要再做最后的确认,定下会盟的时间和地点,大家就可以各自准备起来了。


    在会盟文书上签下名字,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耗时日久的谈判工作终于结束了!


    雁来抬起头,就见吐蕃使臣论芒杰正看着自己。


    她坦然地回了一个笑脸,朝对方伸出手,“愿两国情谊长存。”


    论芒杰愣了一下,试探着握了握雁来的手,笑叹道,“雁帅胸襟广阔,令人钦佩。”


    雁来微微一笑,“大论谬赞了。”


    她大致能猜到论芒杰在说什么。


    这家伙到了长安之后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就连使团的成员也被他约束着,很少出门。要不然,按照吐蕃人的脾性,到了大唐,不耀武扬威一番是不可能的。


    很显然,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要不然,他们就要正好撞在玩家的刀口上了。


    他们没动,玩家的精力自然就放在了长安城内的那些不法之事上,直接跟大唐的权贵们对上。


    论芒杰大概很想看到安西军就此跟大唐朝廷翻脸,但雁来虽然对皇帝也没有表现出多少敬意,却始终恪守作为臣子的本分,行事并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应该让他很失望。


    论芒杰还想说什么,那边徐复已经凑了过来,“陛下今日在宫中设宴,庆祝会盟达成,两位可要先回去准备一番?”


    眼看谈话进行不下去,论芒杰便干脆地朝两人告辞,先走一步了。


    雁来见状,也要离开,徐复连忙把人叫住,“不知雁帅何日离京,下官也好备酒相送。”


    一看他的脸色,雁来就知道这并不是他自己要问的,她也没有为难对方,想了想,答道,“等吏部选官结束吧,到时候我一并把人带走,省得他们自己上路。”


    徐复松了一口气,吏部那边显然也很懂事,只给了十天的报名时间,很快就能结束。


    他笑着道,“雁帅思虑周详。”


    其实心里也怀疑雁来是怕有些人临到头又反悔,跟天兵一起上路,就由不得他们了。


    从皇城出来,雁来远远看到张贴公告皇榜的地方有两三个人正在盘桓,不由微微摇头。论坛上的帖子她也看到了,不知道最后能招到几个人?


    玩家还从她这里拿走了不少辟书,挨个去给他们知道名字的历史人物送,甚至还有几个玩家跟着回家探亲的李贺去了洛阳。


    作为大唐的东都,洛阳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虽然玄宗之后,已经没有皇帝巡幸洛阳,但是那边的宫殿一直都在修缮维护,也有一整套分司东都的朝廷班子——跟大明朝的南京六部一样,基本都是给官员发配或者养老用的。


    韩愈和孟郊现在都在洛阳,韩愈作为国子博士和文坛宗师,身边跟着不少学生,也都是此时知名的才子,只是没有出名到上中小学课本而已。


    虽然雁来觉得多半是请不到这些人的,不过玩家估计也不是真心去捞人,只是想去打卡而已。


    ……


    转眼就到了进士放榜日。


    李贺已经从河南回来了,一大早,玩家们就簇拥着他去看榜。


    得亏她们跟着去了,今天简直全长安的人都涌到了皇城门外,挤得水泄不通。要是让李贺自己来,这小身板还不得挤成纸片人。


    好在礼部也考虑到了这种情况,安排了嗓音洪亮的小吏在前面唱名。


    而人群虽然拥挤,但都想第一时间听到熟悉的名字,便也没人大声吵嚷。


    玩家来得有些晚,看到这样的场面,刚准备挽起袖子往里面冲,旁边就已经有好事者凑了上来,大声问道,“可是今科状头昌谷李贺?”


    玩家先是疑惑,继而震惊,连忙抓住此人,“什么,状元是李贺吗?”


    “正是,恭喜恭喜!”此人也是满脸激动,下意识地想往李贺面前挤,被玩家挡住,也不尴尬,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名帖来,“不瞒诸位,在下刘十七,是进士团的人,特来邀请李状元参加我们举办的宴会。”


    “进士团是什么东西?”玩家一头雾水地接过名帖。


    刘十七能一眼认出玩家和李贺,也不奇怪她们不知道这些,立刻热情讲解起来。


    原来进士科放榜之后,长安城里就会举办各种与之有关的宴会,名目繁多,有些是进士自己举办的,有些是邀请进士参加的,而这些宴会,大部分都是由“进士团”承办。


    所谓进士团,就是长安某些无业游民自发成立的组织,专门承办这些宴会。


    不过长安城里不止一个进士团,彼此之间也是有竞争的,实力最强、名声最响亮的进士团,甚至可以承办本该由官府举办的关宴——也就是曲江池畔最盛大的那场宴会。


    虽然刘十七说得不是很清楚,但玩家可太懂了,能拉到多少进士来参加自家举办的宴会,显然也是衡量进士团实力的硬性标准之一。


    那这事就有得谈了。


    刘十七见她们神色淡淡,并没有太兴奋的样子,就知道不好糊弄,凑上前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前方就不远处就有一处茶肆,还请诸位赏光,咱们到那边细谈。”


    玩家转头去看李贺,“你想不想去?”


    李贺这会儿都还没从自己中了状元的事情里回过神呢,一听这语气就知道她想去,便十分自然地道,“你们看着办吧。”


    “那就谈谈吧。”玩家朝刘十七灿烂一笑,“不过得再等一会儿。”


    刘十七很着急,“还要等什么?”


    他怕再等,就有其他进士团来抢人了。


    玩家等的就是其他进士团的人,不过嘴上说的是,“我们有人进去看榜了,等等她。”


    虽然刘十七肯定不会说谎,但是榜单还是要亲眼看一看的,再说还得拍照留念,再发论坛上给无数关心此事的云玩家看呢。


    刘十七没办法,只能耐下性子跟着等。


    结果果然先等来了其他进士团的人。


    毕竟是状元,别人可以请不到,这个却不能漏下,大家自然都表现得很积极。


    刘十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不知这是必然的结果。


    这进士团总不会是因为好心,才又出钱又出力的举办宴会,肯定是其中有利可图。既然有利可图,那这就是生意了,玩家就是要将这些进士团的人聚集在一起,好抬价。


    问清楚几大有竞争力的进士团的人都已经齐了,那边去看榜的玩家也姗姗来迟。


    到这时候,其他人都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只有李贺心里还有些不踏实,眼巴巴地望向她。这谁受得了啊?玩家立刻朝他笑着拱手,“恭喜呀,李状元!”


    李贺神色一松,慢慢露出了笑脸。


    虽然对自己的才华很有自信,但他也没想到能考中第一,算是意外之喜了。


    好在没有辜负家人一片殷切的期望,也没有辜负自己十数年苦读。


    ……


    今年的状元是李贺,自然也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尤其是那些对天兵不满的权贵们,对于跟天兵走得那么近的李贺,自然也有几分不喜,于是纷纷打听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雁来威胁礼部的官员了?


    结果这一打听,发现居然是一个非常尴尬的乌龙。


    众所周知,大唐的科举是不糊名的,所以士子的名气对于最终名次,当然也有很大的加成。甚至如果特别被某个权贵或者高官看中,对方还能直接跟主考官打招呼。


    这也就是干谒、行卷的意义所在,既能扬名,也有机会被保送。


    今年的进士科考试,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也有一点不一样,那就是,所有来打招呼的人都默契地避开了第一名,只要了别的名次。


    结果第一名就这样空出来了。剩下的士子之中,李贺是文章写得最好、名气也最大的一个,所以尽管没有任何人替他打招呼,但他还是被列为第一。


    所有打听消息的人:……


    安西军到底是心大,还是早就料到没人敢争这个第一?


    雁来:我说我只是不知道居然还可以直接打招呼定名次,会有人相信吗?


    春闱结束,接下来从二月到三月,就都是各种庆祝活动了,什么大相识、次相识、小相识,闻喜宴、樱桃宴、牡丹宴……虽然中途所有中第士子还要参加一场吏部举办的关试,通过之后才算是正式获得了做官的资格,不过基本上是走个过场,没有考不过的。


    那之后,就是最盛大的曲江关宴。


    就在这样的热闹之中,从西域回来的百姓也在玩家的护送下,抵达了长安。


    玩家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等曲江宴结束之后再继续赶路,正好让这些西域百姓看看他们时常挂在嘴边心上的长安。


    考虑到人数太多,城里不方便安置,所有人还是在城外扎营。反正曲江也在城外,到时候可以直接过去。


    这么多人出现在城外,自然也引得长安城的百姓纷纷出城来看热闹。


    早就听说安西军带了很多流落西域的大唐百姓和他们的后人回来,要回乡祭扫探亲,现在可算是见到了。


    两边见了面,一开始都有种陌生的拘束感。


    直到有人听到了熟悉的乡音,主动询问对方是不是来自某某地方,又有亲朋好友当年去了西域的,也打听起有没有人知道他们的音讯,那横在他们中间的、看不见的隔阂,不知不觉就消融了。


    终于,有第一对认亲成功的人出现,两边抱在一起嚎啕大哭,引得周围的人都忍不住跟着落泪。


    离开西域的时候他们没有哭,进入大唐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哭,现在见到亲人,终于可以哭出来了。


    眼泪为这个春天蒙上了一层忧伤的氛围,却并不显得低沉,反而有种压抑多时之后,终于将所有情绪尽数宣泄的畅快。


    哭过之后,或许就能放下过去,迎接新的生活了。


    ……


    转眼就到了曲江关宴之日。


    这场宴会本来就是全长安城的盛会,就连皇帝都会亲临紫云楼观看,雁来和郭昕自然也来了。


    要不说长安城的商人会玩,不仅弄出了进士团这种专门承办宴席的组织,还在曲江池畔摆出了各种各样的摊子,除了卖东西,当然也少不了各种表演,繁华热闹完全不逊色于后世的各种大型活动。


    曲江作为大唐人游宴之地,也算是一处成熟的商业区了,茶楼酒肆繁多,自不必说,沿着水边还兴建了各种亭台馆榭,供人游憩。


    但雁来也是今天才知道,曲江两岸的这些亭台馆榭,居然有一大半都是长安城的权贵,以及朝廷的各个衙署修建的。像今天这样的宴会,大家就会待在自家的地盘上,最大限度地避免了混乱。


    雁来和郭昕虽然没有固定的地方可去,但他们一到这里,就有不少人过来相请。


    不过雁来都拒绝了,问过郭昕不打算去郭家的地盘,她就让玩家找了一片空地,开始搭帐篷。


    岸边也有其他人家搭的锦障,但雁来这个毡帐不仅高大宽敞,能容纳数十人,而且直接撑开就可以使用,再加上色彩鲜艳、造型独特,一搭起来就吸引了无数人的视线。


    都觉得自家正缺这么一顶帐篷。


    第139章  “你可真行,瞒得真严实啊!”


    雁来难得出门一回, 来的又是长安,自然也带了不少好东西,既可作为贡品献上, 也能赠与京中权贵,好让大家知晓西域虽然偏远,但在安西军治下, 有天兵帮衬, 也是物产丰饶之地。


    也可为接下来的秦州互市做准备。


    结果才到京城,头一回拜见皇帝,礼物都还没来得及掏出来, 李纯就黄名了。


    之后的发展, 连雁来自己也预料不到,以至于她到长安将近两个月,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以至于今日曲江关宴, 西域特产才头一回亮相。


    雁来也终于发现, 其实根本不用自己去推销,就有人自动上门来询问了。


    就像天兵的名声比雁来想的更好, 天兵的穿着打扮的时尚, 其实也早就已经风靡长安。


    譬如今日曲江池畔的游人, 不管是高门贵妇还是小家碧玉, 基本都换下了华丽宽大、用料夸张的衣裙, 换成了窄衫窄袖,偶尔有保留宽袖式样的, 也会学着天兵的样子,用系带扎成灯笼袖。妆容方面, 更是一改愁眉、斜红、堆髻所构成的“啼妆”,换成了轻快明丽的淡妆。


    女性如此, 男性也未能免俗。


    人群之中的年轻男子,革带基本都已经换成了紧窄的式样,勾勒出腰部线条——谁说只有女□□美?沈腰潘鬓,说的可都是男人。


    大唐男子对时尚风潮的追逐,从来不输女子。


    更有趣的是,在玩家学着唐人裹幞头的时候,长安男性反而开始学天兵不裹头、不戴帽,甚至不束发。


    要知道,对许多大唐男性来说,幞头才是本体,甚至私下燕处、衣衫不整之时,都不会卸下。可见玩家是实实在在地开创了新风气。


    不过大抵读书人都受脱发之苦,敢于毫无障蔽、露头上街的男子,显然比愿意束腰的少了很多,而且每一个都发量喜人。更多的,反而是女子着男装,束发出行。


    这种风气,甚至已经渐渐蔓延到了年长者身上。


    譬如今日随侍在皇帝身侧的几位重臣之中,武元衡这位以姿容、气度著称的宰相,就是一身全新的装束,显得潇洒风流。


    李纯看着很不顺眼,忍不住道,“武卿这一身装束,倒是新鲜。”


    武元衡笑道,“近些年来,民间俗尚奢靡,有司屡禁不止,如今倒是一洗前风,明快简洁,臣为陛下辅弼,自当倡导之。”


    理由正大光明,李纯只能默默运气,正思量该如何接话,楼下传来喧哗之声,是新进士们探花回来了。


    众人的注意力都转到楼下,隔帘望去,就见新科进士们一个个红衣白裳、高头大马,手持鲜花,好不意气风发。其中为首者,更是少年才俊,怀中的花束庞大到他几乎抱不住,五彩斑斓、鲜妍明媚,映得少年的面容都多了几分神采。


    新进士去长安各处的名园探花,有人会被刁难,不赋诗就不许进门,也有人会被偏爱,主人争着送他自家园中最好的名花。


    这少年显然就是后者。


    就这一路往前走,还有道左围观的女子往他身上扔香花手帕。


    李纯看到他,便想到之前曾听内侍提起,今年的新科状元与天兵关系密切,因此才被取中。


    他不免被勾起心事,有些愁闷烦乱,不由得回头问道,“白乐天学士可在?”


    李绛上前道,“陛下,白学士今日并未当值。”


    其实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白居易一直冲在上书的第一线,皇帝看他更烦了,所以李绛干脆没安排他随侍。要不然,今日这种正宜作诗的日子,怎么少得了他?


    李纯闻言微微皱眉。


    一旁的俱文珍忙道,“今日这样的盛事,普天同庆,白学士想来也不会错过,必在人群之中,不如老奴命人下去寻找。”


    “罢了。”李纯意兴阑珊地摆摆手。


    他确实不是很想看到白居易,只是突然想起来,天兵尤爱才子,白居易似乎也很被他们看重。


    但白居易是自己的臣子,这个李贺马上也是了,天兵再喜欢又如何?


    如此想着,便问,“这位状元初授何职?”


    “这……”吏部侍郎权德舆硬着头皮出列,心中只恨自己的上司怎么就偏偏在这时候病重,只能由他来肩负起这不能承受之重,“回禀陛下,之前有诏命为安西四镇选才,臣等恐无人响应,便公开考选,这位李状元……也参加了。”


    这下把紫云楼上的所有人都给整不会了,皇帝的脸更是彻底黑了。


    还能这样的?


    没有人问考选的结果,都能考中状元了,一个吏部铨选,还不是手到擒来?


    但哪有把新科状元一竿子支到西域去做官的。


    知道的说是他自己考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朝廷对安西军有什么不满,迁怒于他呢。


    于是不等皇帝开口,裴垍便道,“吏部考选时,新科进士尚未释褐,如何参选?”


    只有通过了吏部的关试,新科进士才算是官身,可以不穿平民的衣服了,称之为“释褐”,之后才能参与吏部选官。


    权德舆表情更加痛苦,“臣等担心无人应选,因此稍稍放宽了参选资格。”


    其实吏部主持的很多考试,报名的标准都会放宽,尤其是偏远的地方小官,既是浊吏、又为下僚,正经科举入仕的人都不愿意去,只能放低门槛了。


    而安西军的许多官职,显然都在此列。


    人人都知道李贺与天兵关系密切,所以他跑来报考,也不出奇。当时谁能想到,他会是今年的进士科状元?


    想到这里,权德舆心中也难免生出几分怨怪。若科举考试还是由吏部主持,内部通个气,何至于会出现这么尴尬的情况?现在由礼部负责,张榜之前都不好多问。


    裴垍也无话可说了,毕竟他们给吏部的要求是把空缺的职位全部填满,放开标准也是理所当然,是李贺不走寻常路。


    看到皇帝气闷的表情,他便道,“陛下若是爱惜才子,可特行擢拔。”


    但李纯那一点心血来潮的念头,早就已经在众人的交谈之中打消了。李贺既然一心要去西域,朝廷又岂会缺他这一个才子?


    万一自己主动擢拔,他还是要去西域,那李纯的面子往哪里搁?


    所以他冷淡道,“既是他主动报名参选,朕又岂能强人所难?西域正是用人之际,这样的年轻才子愿意前往,想来安西军也该满意了。”


    就别再闹什么幺蛾子了,赶紧带上人走吧。


    皇帝发了话,众人自然不再言语。只是经了这个小插曲,紫云楼上的气氛便有些沉凝,纵然外面热闹纷呈,似乎也影响不到这处小小的空间。


    李纯却对此毫无所觉,不知不觉出起了神。


    嘴上说得好听,但李纯心里当然不可能不介意。科举是为朝廷取士,无论是什么样的才子,都是一心报效朝廷、报效皇帝,李贺的选择,自然戳到了李纯的肺管子。


    他肯定不会去挽回李贺,但也不免思想起国内的才子来。


    要说少年才子,李纯见过的也不少,譬如前两年才被他贬出京城的刘禹锡和柳宗元,也都是年少成名、一时之选。


    此刻想到他们,李纯也忍不住动念把人召回,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们是因为附从王叔文被贬,不说保守派不会允许他们回朝,就是李纯这个皇帝,也不好那么快推翻自己的决定。


    也罢,进士科状元对别人来说是稀罕物,对皇帝来说却是每年都有一个,往后再擢拔他人便是。


    李纯回过神来,也懒得继续留在这里观看,直接起身离开。


    楼下,宴席已经开始了。


    虽然宴席上山珍海味无奇不有,但来参加的这场宴会的人,显然没几个人的心思在吃饭上。毕竟今天的宴会不仅全长安瞩目,还有许多权贵要在新科进士之中选婿,更不用说皇帝还会亲临紫云楼观看。


    这同样是个名利场。


    所以这会儿,新进士们正在行酒令作诗。


    而李贺这个状元,自然是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正所谓“文无第二”,进士科一年才取一二十人,能考中的,哪个不是才华横溢?李贺实在太年轻,本就很难服众,何况很多人都打听过,他这个状元多少有点捡漏的嫌疑,就更让人看轻了。


    不过李贺可不会怕临场作诗。


    他之前参加河南府试的时候,试题是“十二月乐词”,大部分人只能搜肠刮肚凑足十二首诗,李贺却是写完还意犹未尽,又加了个闰月。


    他平日作诗,搜索枯肠、炼字凝句,那是因为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像这种应酬诗,闭着眼睛就写了。


    于是几轮酒令下来,别人都是喝酒上脸,只有他是写诗写得精神焕发,酒却一杯没喝——参加宴会之前才被人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少喝酒,说是会冲了药性。


    赋诗环节结束,接下来是教坊和梨园的表演。


    大概是因为没有现代化的音响设备和大屏幕观看,像这种户外露天、围观人员众多的表演,基本上都是大型的歌舞表演。


    网上有人解读过,孔子在齐闻《韶》,为什么就“三月不知肉味”?那是因为他不是只听了一首歌,而是看了一场沉浸式大型歌舞剧,声光画影都无比震撼,在娱乐活动匮乏的春秋时代,自然能让人念念不忘,食不知味。


    大唐的音乐和歌舞都高度发达,梨园和教坊又是最权威的官方音乐机构,演出人员自然都展现出了高超的技艺水准,再加上玩家给舞台增加了不少置景,效果更加震撼。


    直到日色已晚,聚集在曲江池畔的人流才渐渐散去。


    ……


    第二天,吏部就张贴出了安西军官员的考选结果。


    名单一出,当然立刻又在长安城引发了新一波的议论。


    一般来说,新进士都是授秘书省校书郎,这个职位既清且闲,又能接触到皇宫里丰富的藏书,是个学习的好机会。学成之后再参加制科,转授监察御史、拾遗、补阙之类的谏官,若是表现出众,就能被选入翰林待诏,成为天子近臣。之后再在六部轮转一番,就有机会进入政事堂了。


    这是一条通天坦途,也是进士科之所以受重视的根本原因。


    白居易目前就走在这条路上,所以这一阶段也是他政治热情最为高涨的时期。


    只有走不通这条路的进士,才会退而求其次,选择到地方入幕,以求举荐。李贺身为状元,又那么年轻,按理说根本没必要着急,这样的选择自然令人意外。


    不仅其他人意外,雁来和玩家也很意外,都没想到他居然会主动去报考。


    李贺没有去看榜,不过听到玩家大呼小叫地进入自己住的院子,他就猜到结果是什么了,十分淡定地看着一群玩涌入房中,将自己团团围住。


    “你啊你……”她们看着他,目光欣慰,语气叹息。


    李贺抿起唇,不自觉地生出了几分紧张感。


    结果一群玩家瞬间变脸,笑得一个比一个灿烂,大声朝他喊道,“欢迎加入安西军!”甚至还有人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束花来,塞到他手中,然后“啪啪”鼓起掌来。


    李贺刚刚生出的紧张瞬间散去,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一抹放松的笑意。


    他就知道,她们跟其他人不一样,不会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更不会认为他做出这样的选择,就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你可真行,瞒得真严实啊!”庆祝过后,有人忍不住感叹。


    李贺便笑道,“怕考不上,说了让你们失望。”


    “确实是给了我们一个大惊喜。”玩家拍着他的肩膀,突然问,“但你回家不会挨打吧?”


    这话虽是说笑,但其实还真有几分担心。毕竟李贺跟家人的关系很好,母亲和祖母都很宠爱他,肯定不放心让他跑去这么远的地方。


    李贺心下一暖,忙道,“放心吧,我上次回昌谷,已经跟家里人说好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你之前特意回家,就是为了这事对吧!”


    难怪他在放榜之前还要特意回一次家。


    当时他的理由是从来没有离家这么久过,连新年和上元都是在外面过的,所以想回去看看,没有一个玩家起疑,毕竟她们十八九岁第一次离家去上大学的时候,也都会躲在被窝里哭的。


    但现在想来,等放榜之后,如果考中了,会给假回乡,考不中更是能直接回去,根本不用这么赶。


    原来是早有预谋。


    怪他们当时都留在洛阳打卡韩愈孟郊,居然完全没注意到。


    游戏里关于名单的议论沸沸扬扬,游戏外更甚。


    论坛都快炸了!


    而且这一次不只是李贺给了玩家惊喜,名单上也看到了一些眼熟的名字。


    比如因为同样喜欢逛西市,所以跟不少天兵都混熟了的白行简,他已经在秘书省当了好几年的校书郎,很想出去走走看看,正好赶上这个机会,就毫不犹豫地来了。


    另外一个玩家意想不到,但十分重量级的名字是——柳公权。


    跟颜真卿并称“颜柳”的那个柳公权!


    不过他现在也还很年轻,是去年的进士科状元,也进了秘书省做校书郎,据说是因为好奇,就被白行简撺掇着报了名。白行简另外还撺掇了好几个年轻同事去参加考试,只是那些名字玩家都没听过。


    但现在既然是自己人,上了名单的,玩家都一视同仁地搜了一遍,然后惊讶地发现,大部分人居然都有百科词条。


    通常来说,只有在《旧唐书》《新唐书》上有传的人,才会有百科词条的。


    哪怕传记只有一小段,内容也很简略,但那也算是青史留名了。


    论坛上有玩家将之戏称为“大唐严选”。


    当天下午,名单上的官员就相约着来拜访雁来这个主官。


    不过雁来没在武威郡王府见他们,而是在驿馆。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雁来是郭昕的义女,武威郡王府当然也是她家,她私下里进出王府也完全不避讳,但郭昕既然要留在长安,雁来就不打算再将他牵扯进这些政治纷争里来。


    郭昕可以随意跟玩家接触,这也是对他的人身安全和退休生活的一种保障,但大唐官员就没必要了。


    ……


    雁来也没想到吏部这么给力,居然一下子就把人选满了,几十个人,将驿馆的大厅挤得满满当当。


    她站在楼上打量他们,视线主要落在那几个看着上了年纪、身体也不大强健的官员身上。人都来了,退是不可能退回去的,只要他们自己不放弃,雁来就要把人全都带到西域去。


    毕竟是朝廷筛选过不止一次的官员,比起去落第士子那里广撒网,肯定更靠谱。


    不过远路奔波,人容易生病,得让薛医生做好准备了。


    好在经过这几次招募新玩家的补充,西域的医护人员是足够的,医疗资源方面还比较欠缺,但已经在尽量弥补。


    又让他们等了一阵,雁来居高临下,将每个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这才下楼去跟他们见面。


    尽管在场众人,包括年纪最小的李贺在内,全都比雁来更年长,但所有人都表现得十分恭敬,不敢有半点轻忽懈怠——这位可是连俱文珍都敢射的猛人,他们哪里经得起她一箭?


    但雁来的表现,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没有半点长官的严厉,甚至没有训话,反而是面容带笑、语气和悦,一来就让人安排他们坐下,又上了茶水点心,这才朝他们笑道,“大家既然来了这里,就都是自己人了。既然是自己人,我当然也要为诸位考虑。”


    说着一抬手,就有人搬着几只大竹筐走过来放下。


    竹筐没有盖子,能看到里面放着的是一串串铜钱。


    雁来道,“在座的诸位都是家中的顶梁柱,此番远赴西域,是为国尽忠,自然不能让你们再有后顾之忧。接下来每人领一份安家费,先将家人安顿好,才能放心远行。若是愿意携家小同行就更好了,到了西域,衣食住行都会有安排。”


    钱很俗气,不过能出现在这里的,都是能看清现实、脚踏实地的人。而且正如雁来所说,到他们这个年纪,都已经成为家中顶梁柱,要承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了,这几筐钱一抬出来,立刻就让人安心不少。


    等领到属于自己的拿一份,发现分量比自己想的更重,众人更是暗自心喜。


    安西军出手大方,哪怕之后没有更好的前程,能赚这一份俸禄也不错。


    大家进门的时候还有些忐忑,等出去时就都面带笑意了,这一幕自然也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又不知引起了多少波澜。


    至此,雁来进京的目标全部圆满达成,也是时候准备离开了。


    她给了这群官员几天的时间收拾行李、安顿家人,自己这边也安排人到处送礼。


    得知她要走,皇帝十分欢喜,立刻决定在宫中举办一场家宴,为她送行。


    其实这场宴会也是早在预备之中的,毕竟雁来不仅是臣子,更是皇亲,皇帝当然不会放着这个现成的关系不去维护。只是雁来到长安之后的表现,让皇帝一直没找到机会邀请她。


    送行倒是个很好的理由。


    既然是家宴,除了宗室皇亲之外,宫中嫔妃、皇子皇女自然也会出席。


    所以在这场宴会上,雁来终于见到了郭贵妃和她所出的二子一女。不过大家的座位距离很远,并没有交谈的机会,只是跟郭贵妃对上过一次视线,互相点头致意。


    不做过多的交流和接触,就是她和她,也是安西军和郭氏之间的默契。


    难得能看到那么多皇亲贵胄,今天自然也有玩家跟着雁来直播。


    直播间里的玩家想看的是李纯的另一个嫔妃,就是作为李锜的家眷没入宫中的秋妃,写出了“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的杜秋娘。


    听说她不仅美丽有才华,歌舞亦是双绝。所以进宫之后,很快就得到了李纯的宠爱。


    不过雁来更留意的,其实是另一个人,跟杜秋娘同时被没入宫中的郑氏,也是后来的唐宣宗的生母——也不知道该说是李锜眼光好,还是江淮美人多,他两个爱妾没入宫中,都得到了李纯的宠爱。


    但郑氏现在好像还是郭贵妃身边的婢女,不像杜秋娘那样风光,所以雁来并没有找到她。


    倒是看到了其他人。


    掌管宫中藏书和文书机要的“内学士”宋氏姐妹。


    第140章  他这一生,好像都在生不逢时。


    雁来在长安城参加了三次大型宫宴, 但离开长安的这一天,她才发现,这三次宫宴的规模, 竟都不及今日的送行宴场面宏大。


    除了皇帝指名的皇子宗亲和各部官员之外,还有不少人是自发来送。


    道路上处处都能看到香车名马,让人疑心是不是整个长安城的权贵都来了——大概越是不喜欢她的权贵, 越是希望她赶紧走, 在别的事情上或许可以不积极,送行却绝不愿落于人后。


    至于前来送行的普通民众,更是摩肩接踵、挤挤挨挨, 走出长安十几里都还能看到道路两侧送行之人。


    不光是身处队伍之中的人震撼, 就连经常能够看到大场面的直播间观众,也忍不住赞叹。


    ——这就是民心啊~


    ——我们雁帅的牌面这不就上来了?这阵仗,皇帝出巡也不过如此了吧?


    ——虽然但是, 跟皇帝出巡还是差远了。当年隋炀帝下扬州, 从洛阳乘船出发,随行船只光是发船就发了五十天, 什么概念?


    ——我了个去, 开了眼了!


    ——都说隋炀帝奢侈, 但我一直没概念, 看到楼上一下子就恍然大悟了, 真是活该你亡国啊杨广!


    ——我还以为李商隐写“春风举国裁宫锦,半作障泥半作帆”是跟“飞流直下三千尺”一样运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 搞半天是写实?


    ——这要是还不亡国,天理难容天诛地灭天网恢恢替天行道……


    ——所以我们雁帅就不跟昏君攀比这个了(擦汗


    ——总觉得送行的队伍里很多人看着很陌生, 长安城里原来还藏着这么多权贵吗?


    ——感觉是来送瘟神的(doge


    ——没事,雁来又不是以后不来了, 有的是机会收拾他们。


    ——至少百姓是真心来送行的,走了这么远的路呢。


    ——哈哈哈,百姓是来送雁帅还是来送玩家很难讲,但是那些玩家脸上是什么鬼表情啦?NPC没反应过来你们也没反应过来吗?复活点都开了,以后逛长安城还不是跟逛自家后花园似的,想起来就去了,干嘛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呃,你不说我也没想起来。


    ——完了,本来还在感动的,一看楼上,瞬间气氛全无,你还我感动!


    ——我无所谓,反正更期待的是折柳赠别、赋诗相送的场面,嘿嘿嘿……


    ——说到这个,白居易是不是没来啊?


    ——应该是没有,朝廷官员那一拨里没看到他。


    ——呜呜呜,我不配我也就认了,难道我们雁帅还不配白居易写一首赠别诗吗?


    ——呃……小道消息,好像李贺考上安西军的编制之后,皇帝很不高兴,白居易估计是为了避嫌吧?毕竟他也是个大才子,怕跟着我们跑了哈哈哈哈哈!


    ——啊这,这皇帝的心眼就是个核桃吧,不能更大了。


    ——但是感觉有点爽,哈哈哈!


    ——还得是我们李小贺啊,这孩子平时闷不吭声的,其实是个干大事的材料。


    ——李贺是个实诚人,别人都还在犹豫呢,他二话不说就决定全家一起搬,完全相信咱们,少年人的赤诚和热情太美好了呜呜呜……


    ——话说李贺到哪儿了啊?


    ——已经过了洛阳了,不过他们走得更慢吧,肯定追不上来的。好在这一路也没啥危险,等雁帅在秦州停留,应该就能赶上了。


    ——别聊了,你们期待的写诗环节来了!


    大唐人喜欢诗,交际场合也少不了诗,不管水平怎么样都要拽两句,就算自己写不出,也可以背诵一些名篇。今天送的又是雁来这样一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众人作诗的热情更是高涨。


    不过主力选手还是大唐科举筛选出来的官员,以及奉命出宫送行的宋氏三姐妹。


    雁来到底还没有被大唐诗坛洗礼过,一下子收到了那么多诗,不是大肆吹嘘她的功绩,就是表达对她的留恋不舍,就算明知道都是场面话,也让人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尤其是宋家三姐妹,非常有默契,你一言我一语,话就没有掉在地上的时候,而且才思敏捷、妙语连珠。


    雁来有点明白她们为什么能在宫中历经数朝而长盛不衰了。


    这才多大一会儿,她就已经被夸得忍不住脸红。


    还好天气逐渐转暖,今天又风和日丽,又一路骑马过来,还能推说是热的。


    嗯……再喝两杯,就说是酒上脸了。


    好在大部分人的才华都是有数的,并不能无休止地写下去,雁来看看大家的诗都作得差不多了,便让人整装待发。


    宋氏三姐妹将她送到马车旁,雁来登上车辕,回头看去,就见三人都在注视着自己。


    她不确定她们眼底的光彩是否名为羡慕,算算时间,她们入宫已经二十年了,期间失去了两个姐妹。纵然在外人看来,她们的身份已经足够光鲜,但其中滋味,也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也许不是皇帝派她们来送行,而是她们自己争取到的机会。


    雁来想了想,道,“多谢三位学士厚意,以后有机会,再请你们到西域去做客。”


    这听起来很像是一句场面话,但如果说的人有能力实现它,而听的人也愿意相信它,那它就是一个令人期待的约定。


    宋若莘笑道,“那我们就盼着了。”


    ……


    队伍缓缓出发,不打算跟着回去的玩家便回过头去驱散跟着的百姓,不让他们再送下去。


    看看天色,再不回去,就赶不上关城门了。玩家倒是无所谓,他们又不需要在游戏里睡觉,就算需要,也能搭帐篷、睡野地,但这些百姓可没地方安顿。


    恋恋不舍的长安百姓,也是这才发现,原来并不是所有天兵都会跟着雁来一起走,甚至留下来的数量还更多些。


    ……那离别之情忽然就淡了许多。


    本来还怕他们这一走,长安城又会变成原本的模样,现在看来都是多余的担心。


    他们放松下来,一路说说笑笑往回走,不像是送行,更像是踏青归来。


    至于那些京城权贵,发现还有那么多天兵留在城中,是什么样的心情,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跟着队伍走的玩家虽然不多,但也不算少了。在有复活点的情况下,还有那么多人跟着她赶路,有古怪。


    雁来透过车帘打量着玩家,见他们满脸兴奋,立刻猜到这些家伙有事情瞒着自己。


    现在游戏里的玩家太多,又分散在很多地方,雁来也很难一个个关注过来,所以除非他们搞出大事,触发系统提醒,又或者他们自己上论坛发帖炫耀,被推到雁来眼前,否则她没法掌握每一个玩家的动向。


    雁来倒不是很在意这个,总要给玩家更多发挥的空间嘛!


    再说这一届玩家还是不错的,虽然也搞事情,但都能收场。


    所以此刻,她也就当什么都没发现,等着看他们能弄出什么样的幺蛾子。


    队伍又走了没一会儿,就来到了今天要住宿的驿站。


    没办法,第一天肯定是走不了多远的,毕竟送行耽搁了太多的时间。现在停下来休息虽然还有点早,但继续赶路,肯定走不到下一站,不如就留在这里。


    一到这里,雁来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驿站附近人也太多了吧?


    官方的驿站都修在道路要冲之地,往来的车马行人多了,自然就会聚集起人气。所以驿站周围多半会有客店、逆旅、茶肆、食店之类的配套设施。而这么多店铺需要有人经营,周围自然又会建起民居。


    如此,就是一个小小的聚落了。


    长安城附近的驿站聚落,规模算是很大的了。但即便如此,人数似乎也多得有点过分。


    而且这些人看起来并不像是本地居民,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浑身都透着流离风霜之色,让雁来脑海中立刻闪过两个字:流民。


    走近一些,雁来发现,他们其实并没有真的靠近驿站,只是聚集在附近的野地里。而让他们这么自觉的原因是,驿站那边有驿卒拎着棍子来回巡视。


    雁来招手叫来了赵猫猫,“这是怎么回事?”


    赵猫猫比她反应快,早就已经在团队频道问过了,闻言忙道,“负责这事的人马上就到,还是让她们来解释吧。”


    没一会儿就有几个玩家结伴前来,雁来看她们有些熟悉,想了想就记起来了,是经常跟在李贺身边的那几个。几人站在马车前,你推推我,我挤挤你,最后才由其中一人支支吾吾地道,“雁帅,这些都是从南边来的流民。”


    事情是这样的,上回她们送李贺回乡,顺便去洛阳打卡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零星的流。,一问才知道,原来元和三年的年景很不好,大唐境内有很多地方都遭了灾,虽然官府也有赈济、灾民们也自己想了办法,但日子还是过不下去,为了活命,只能做了流民。


    长安城歌舞升平,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是因为流民都被拦在了河南那边。


    几个玩家心生怜悯,就跟他们说,要是实在活不下去了,可以去秦州,那边要开互市了,接下来肯定会大搞建设,需要大量的人手。


    但秦州那么远,对玩家来说,就算不骑马,他们凭借身体素质,也能在几天内跑个来回,但是这些流民要走过去,就太难了。所以她们就又指点流民到这里来等着,跟雁来的队伍一起走。


    “我发誓,这消息当时真的只告诉了几个人。”解释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玩家看了一眼聚集在道路两侧,满脸期待地看向她们的流民,声音越来越低,语气也越来越虚,“但谁知道他们一传十十传百,就引来了好多人,听说因为人太多,还分了几拨,留在这里的只是其中一拨……”


    雁来忍不住揉了揉额头,玩家果然从不让人消停。


    玩家见状,又连忙道,“雁帅放心,您只要允许他们跟着队伍走就好了,剩下的我们会处理好的。”


    见她们几双眼睛亮闪闪地盯着自己,雁来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她们一开始或许是好心,但后来人越聚越多,却还是放任,当然也有她们的打算。


    君不见章立早一个“送人回乡”的大型任务,就赚得盆满钵满。


    她们现在也有那么多人,怎么也该再触发一个大型任务了。


    而且她们也不是乱来,玩家还真安顿得了那么多人。经验都是现成的,只要大搞基建,来多少人力就能消化多少,只要能养活就行。


    正好今年西域大丰收,粮食是肯定足够的。


    雁来还能说什么呢?成熟的玩家不仅能自带干粮替她做任务,甚至会自己去寻找任务、创造任务,将所有环节都大致安排好,只等她这里走个流程。


    那她也只能给她们发任务了。


    收到任务提示,几个玩家脸上立刻露出了兴奋之色,不过看清楚那长长的任务要求之后,笑容又渐渐消失。


    雁来见状,在心里满意点头。


    自己折腾出来的事,就要自己收尾。


    这个任务跟之前那个有本质的不同,因为那些百姓自己有家有业,玩家只需要做一些辅助工作,提供少量物资就行了。但要让这些孑然一身的流民安顿下来,要做的工作可就太多了。


    领完任务就忙去吧,一忙一个不吱声。


    等雁来在驿站的房间里安顿好,躺在胡床上打开论坛,就在第一页看到了那几个玩家发布的招募帖。


    ……


    太常寺是个清水衙门,而张籍这个正九品上的太祝,又是清水衙门里的边缘人。


    官职卑微、俸禄微薄,有时候张籍觉得,仕宦生涯似乎跟自己从前幻想的完全不一样。但更多的时候,他会忍不住想,他这也算是仕宦生涯吗?


    人家好歹宦海沉浮,有起有落,先登临高位再从高处跌下,而他……


    不提也罢。


    夫子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而他活到四十岁,却还是庸庸碌碌、汲汲营营,为那五斗米折腰。


    对现实不满意,却又提不起劲来反抗。


    好在这个官职虽有万般不好,但总算还有唯一的优点,那就是足够清闲,能让他有时间去做自己的事——虽然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可做。


    但不管怎么说,张籍觉得自己已经渐渐适应了这种冷落的生活,甚至从中生出了几分恬淡自适。


    然后它就突然生出了波澜。


    即使是天兵来到长安这样的大事,对在清水衙门坐冷板凳的张籍来说,也只是传说中的故事,他既没资格参与惊险刺激的宫宴,也无意去西市观看天兵的百戏表演。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直到张籍在自家附近发现了一些形迹可疑、鬼鬼祟祟的家伙。


    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一时半刻,而是不管他什么时候出门,或者什么时候回家,都会一不小心发现几个躲在暗中观察的人。


    说是躲,但又那么明目张胆,大概只有她们自己觉得自己藏好了吧。


    随着天兵的传说日益增多,张籍也终于弄明白了,这些家伙原来就是传说中的天兵。


    就……还挺符合传闻对他们的描述的。


    不过他们没上来打扰张籍,张籍也假装没发现他们。


    时间一长,他就又习惯了这种相安无事的状态,甚至从中获得了几分乐趣。他会数自己今天又遇到了几个人,几个是之前见过的,几个是生面孔,每个人最喜欢的藏身处又是哪里……


    虽然从来没有靠近过、交谈过,但他原本冷清的生活,似乎也在这样的过程中,变得热闹了几分。


    以前张籍对什么都无所谓,衙门里有衙门的无聊,回家也有回家的冷清,都一样。现在他开始跟其他同僚一样,期待起每天散衙回家的那一刻。


    但是今天,他从衙门里走出来,一直到回了家,都没有遇到任何可疑的家伙。


    就连街道似乎都比平日冷清了几分。


    不,不是似乎,而是真的冷清了。


    进门的那一瞬,张籍终于恍然记起,今天就是那位雁帅离开京城的日子,天兵当然也会跟她一起离开,长安城里会有很多人去送他们。


    都是与自己无关的事。


    天兵从来没有走进过他的生活,所以什么都不会变,以前是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


    但张籍发现,自己竟无法再适应此刻的冷清。


    这一刻的长安城,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更空。


    张籍回到自己的书房,坐着出了一会儿神,才打开桌旁的书箧,从中取出一封帖子。


    其实他并不是真的完全没有跟天兵有任何接触,比如手中这封帖子,就是某一天,某个天兵突然跳出来塞给他的,还急急忙忙地说了很多话,然后又慌慌张张地跑走了。


    这是一封辟书,邀请他去西域,为那位雁帅做事。


    它来得太奇怪了,充满了不真实感,所以张籍将它收入箧中之后,就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后来他才知道,因为那位雁帅上书要求,吏部专门为她组织了一场考选,参与的人不少,安西四镇的所有官职都已经有人了。


    张籍又在箱子里里翻了翻,翻出来了前两年写的那首《节妇吟》。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坊间也有人点评,说此诗虽然叫节妇吟,然而既然垂泪、有恨,则动摇之意可见,哪里有节妇的样子?


    然而这就是实情。


    张籍这一生,好像都在生不逢时,所以也一直都在动摇,他从未被人坚决地选择过,也没有坚决地选择过什么。


    心潮起伏,思绪不平,张籍铺纸磨墨,挥笔写下了一首新诗。


    等墨迹干透了,他本打算将之收入箧中,视线又落在了另一张纸上。看了半晌,他伸手将那张纸取出,跟刚刚写好的新作一起封好,叫了家僮进来吩咐,“送去白学士府上。”


    ……


    白居易今天在禁中值了一天的班。


    虽然没什么事,但因为整天都要绷着弦,也叫人感觉疲惫。所以交了班,他就打算赶紧回家休息。


    结果一进门,发现家人都聚在院子里,定睛看去,却见庭院里竟支起了一顶青庐。


    跟新婚夫妇所用的青庐不同,这个帐篷很小,只能容一两人坐卧,看着十分别致,精巧可爱。白居易一眼看到,就喜欢上了,快步走过去问,“这是哪里来的?”


    “天兵送来的。”妻子杨氏听到他的声音,回头笑道,“说是给郎君的谢礼。”


    “谢礼?”白居易不解。


    杨氏道,“还有一封信,我放在书房的桌子上了。”


    白居易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那顶青庐,忍住亲自钻进去尝试一番的冲动,走去了书房。


    桌上果然放着一封信,他拆开一看,就见上面写道:归路虽遥,故乡可反,他日若能奉骸骨以归故土,再请白学士作先慈碑。


    白居易微微一怔,才想起来,去年咸安大长公主的死讯传回宫中,的确是他代陛下做的《祭公主文》,其中便有“故乡不返,乌孙之曲空传;归路虽遥,青冢之魂可复”的句子。


    想不到她竟也读过。


    中原朝廷与异族联姻之事,虽然源远流长,但直到安史乱后,才以嫡亲的公主和亲。按照之前的旧例,丈夫死后,公主就可以上书请求回归大唐,不必遵守异族的收继婚制度。但是咸安公主维系着西域、回鹘与大唐之间的关系,是大唐联合周边各国共抗吐蕃的关键人物之一,所以她选择了留在回鹘。


    她去世的消息传回之后,朝中也有人上书请求派遣使者迎回公主骸骨,只是最终不了了之。


    现在看来,那位雁帅打算自己去做这件事了。


    这封短笺语意看似平淡,实则激昂,白居易看完,免不了又勾起心头的激愤。


    皇帝最近矛盾的态度,他当然也感觉到了,只觉得既可笑,又失望。陛下登基之后励精图治,看起来很有明君之姿,面对天兵的事却是昏招迭出,实在叫人不解。


    但想到德宗当年刚刚即位时,也是雄心勃勃、满怀壮志,又觉得理所当然了。


    正愁闷间,忽听有人来报,说是张太祝送了新诗来。


    白居易一愣,他跟张籍这时关系还不是特别亲近,只是他很喜欢张籍的乐府诗,自己这两年也做了一些乐府诗,因此主动结交,但张籍表现得并不算热络,今日怎么忽然让人送信过来?


    思及此处,他想到最近的事,心下一动,连忙起身去开门,接了信,等不及回到桌前就拆开读了一遍,发现果然不出自己所料。


    张籍寄来两首诗,一首应该是旧作,也是一首乐府诗,想象了安西军在西域征战的过程,写得慷慨激昂,甚至都有点不像是张籍的作品。


    另一首墨迹才干,应是今日新作,是一首送行诗,就完全是张籍的风格了。


    情辞婉转、清丽可爱,将那种“一人离去,长安尽空”的情境写得动人极了,结尾却又一转词调,写春风万里相送,到了玉门关外,却发现这里也尽是故人,顿时将离情别绪彻底冲淡。


    白居易吟咏数遍,也忍不住有些手痒,立刻动手写了两首和诗,再把自己这段时间积攒的旧诗都收拾了,一起让人送去给张籍。


    是的,他这段时间其实写了不少以天兵、雁来和安西军为题材的诗,只是没有传扬出去,家里也只有弟弟和妻子读过。今天收到张籍的诗,他忽然意识到,或许其他人也是这样。


    如此一来,他就不用再憋着,总算可以找人交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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