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睡城 是意外,还是……除了梦境之外的……


    雪地里, 东方人猛然睁开了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一步,勉强稳住了身形,皱着眉头环顾四周, 在确定前方的建筑是自己熟悉的王尔德庄园后默默地掐了自己一把。


    有痛觉……他无声地松了口气, 转过头去搜索起原先跟在他身后的王尔德的身影。


    既然是同一时间入的梦,那也理应会是同一时间醒来。季言秋不觉得王尔德会看不出那是梦境。


    果不其然, 在他往回倒了几步后, 雪地里便坐起了另一道身影。金发男人的眼中还带着些许震惊与茫然,怔怔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也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


    季言秋现在看见那一头金发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硬生生将过去的脚步都放慢了几分,伸出手去把雪地里的爱人拉起来。


    “奥斯卡, 你还好吗?”东方人关切地用手在王尔德失焦的眼前晃了晃,问道。


    他的话音刚落, 就看到那双灿色的眼瞳似乎闪过了一抹复杂无比的情绪, 但很快就被庆幸所代替。


    “不太好……那可真是个噩梦。”王尔德将季言秋揽腰搂入怀中,将头埋在东方人的肩膀上, 闷闷地说道。


    季言秋被这个姿势唤醒了不太美好的记忆,身体僵硬了一瞬, 随即很快反应过来抱着自己的是谁, 颇为哭笑不得地拍了拍自家爱人的背, 由衷说道:“确实, 没有比那更令人恐惧的梦了。”


    恋人之间的相拥是恢复心态的最好方式,在两人终于压下了在梦中被恋人杀死的不适感后,十分默契地松开手,向着王尔德庄园而去。在路过警卫亭时, 季言秋特地走近瞥了一眼,再倒回来时语气有些沉重:”异能造物也会陷入沉睡。”


    果然,这场突如其来的幻梦不只针对他们两人,而更应该是大范围影响。


    但……这范围有多大?


    不知道为什么,季言秋的内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驱使着他加快了脚步,来到主建筑前推开了门。


    “!”门刚被推开,一道白色的影子便迎面扑了上来,雪花焦急地在季言秋的怀中叫着,时不时用爪子指指自己,像是想要表达什么。


    但可惜的是,那怕雪花将自己的爪子都要甩出残影,不懂狐狸语的季言秋也依旧是一头雾水。


    “雪花,你没有入梦吗?”


    得到了令狐不满意的回答,雪花十分人性化地抹了把脸,无奈地从东方人的怀里跳下来,一边叼着他的裤腿向前拽,一边急促地叫了几声。这次季言秋总算是看懂了,与王尔德对视一眼便跟上了朝客厅跑去的狐狸。


    确定两个两脚兽都跟上后,雪花全速奔跑到客厅前,一个飞扑将虚掩上的门扑开,又大声叫唤了几声。季言秋加快脚步走进客厅,在看到里面的场景时瞳孔猛然紧缩——管家不醒人事地倒在了地上,而手中的蜡烛从火上滚离,已然点燃了半个沙发!


    “【此地所有物品无法被点燃。】”眼看着火势即将扩大,季言秋想也没想地发动了言灵,中断了可能发生的大火!


    在确定火焰不会再蔓延后,季言秋走上前将管家从地上扶起,望着那被烧了一半的昂贵沙发,有些头痛:“该说幸好皮质沙发耐烧吗……”


    要是换个普通的棉麻沙发,现在他们就该看见一片火海了。


    王尔德在壁炉前边蹲下,盯着那已然熄灭的木炭,片刻后侧头向着已经将管家安顿好的季言秋唤道:“秋,你过来看。”


    季言秋刚把管家放到未被波及的另一个沙发上,听到王尔德的呼唤,有些疑惑地走了过来。眼前的壁炉里木炭被整齐地码起,那怕是燃烧了许久也没有散乱,季言秋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转过头去茫然地问道:“怎么了吗?”


    王尔德却是指向了壁炉的顶端:“烟囱,被堵住了。”


    季言秋顿时皱起眉头,压低身子向上看去——果然,上方连通的排烟口被一团黑漆漆的东西给堵死。他拿起一条用于调整炭火的铁钩,轻轻捅了捅那团看不清是什么的物体。下一秒,那团物体便摔了下来,与炉灰混在一起,掀起了一阵尘土。


    “是乌鸦。”王尔德眯起眼睛,分辨出了那团物体是什么。


    季言秋嘴唇紧抿,心情略显沉重:如果他们没有及时赶到,哪怕火焰在烧完了沙发后便熄灭,管家也逃不过满室的一氧化碳。


    “幸好有你,雪花。”他庆幸地拍了拍的狐狸的脑袋,得到了狐狸骄傲的“啾”。


    而另一边,王尔德仔细检查那只乌鸦的尸体,确定它是意外卡进去时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他退回去,拍了拍管家的肩膀,又在对方的耳边轻声呼唤了几次,没有得到回应后探了探管家的鼻息——


    很微弱,不像是一个老人在陷入沉眠后应有的呼吸。


    那场梦境,果然会对现实产生影响。


    想到这里,他快步走到了东方人面前,淋浴在对方茫然的目光中上上下下把东方人打量了一遍,着重观察了对方的脸色,未了还紧张地问道:“秋,醒来之后你有感到不适吗?”


    季言秋听到问题后一愣,随即摇了摇头,眼中带着几分迟疑:“没有,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可这是不应该的事——就连精神力处于全盛状态的王尔德都因为在梦境中被杀死而站不稳倒在了雪地里,半晌回不过神来;而他这个刚从【1984】洗脑中挣脱出来、精神力受损的人却毫发无伤。


    至于原因……季言秋的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他并没有说出来,而是对着那双充满了担忧的眼睛微微一笑:“我没有在逞强,是真的没事……对了,你试过在外部将管家先生叫醒了吗?”


    王尔德点点头:“比较温和的方式试过了,老奥菲年龄大了,太激烈的叫醒方式他受不住。”


    本身这场梦境就会影响精神,如果再被强行唤醒,说不定会让年龄较大的管家突发疾病,得不偿失。


    季言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应该是要像我们一样意识到梦境存在才能醒来了。”


    就是不知道,被梦境里自己所珍视之人杀死是不是必定的事。


    “这次强制入睡的范围应当不小,奥斯卡,我想去城区一趟。”片刻后,季言秋抬起头来,认真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王尔德认同了他的提议。


    如果伦敦城区也同样被影响,那么这场突然袭击,可以直接上升为……战争。


    这个词语过于沉重,季言秋吐出一口浊气,对着雪花交代道:“雪花,你留在这里守好管家先生,等他醒来后给他用精神安抚,明白了吗?”


    作为精神系异能者的异能造物,雪花自然也有进行安抚的能力。老人在受到过度刺激之后很容易中风或脑梗,需要及时安抚下来才行。


    雪花似乎有些焦虑,不断在原地转圈圈想要季言秋带上自己,但最后还是叫了一声,答应下来。


    拜托完雪花,季言秋又下了个【此地不会有人受到伤害】的言灵,这才和王尔德一起前往车库。


    一路上,他们所看到的所有仆人都陷入了沉睡之中,无论是异能适物还是普通人。王尔德怕再出什么意外,操纵着黑影将沉睡的仆人通通搬进了客厅里。


    坐到车里时,季言秋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普通人会什么时候醒来……”


    王尔德帮他与自己系好安全带,回答道:“估计还要一段时间,那个梦境会截取内心最大的软肋,而且很真实,要一段时间才能觉悟。毕竟,美好的事物最容易让人失去分辨的能力,又或者说是自愿失去。”


    美好的事物……季言秋回想起梦境里那个像是阴冷男鬼的【王尔德】,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如果那真的是十年后的他的梦境……这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另一个他做这种梦?


    不过听王尔德这么一说,他也升起了几分好奇:“那你梦到了什么?”


    他刚问完,就看到身旁男人的表情变得不自在起来,尴尬地咳了两声后才回答:“我梦到了华国的医院,以及少年时的你。只不过,后来梦境里的你……明显很不对劲。”


    很显然,王尔德老爷也是被梦里的恋人“送”回来的。


    “这么巧,我梦到的也是你,只不过是十年后的你。”东方人现在一想到梦境里的【王尔德】就忍不住感到恶寒,“梦境应该是有个特殊程序,一旦发现主体产生了想要醒来的念头就直接动手。这也倒是挺常见的,用美好的东西困不住就用死亡来将杀伤力最大化。”


    不然按照现实里王尔德的性格,就算那里坐着的真的是十年后狠狠伤害过他的宣传官,王尔德都是舍不得伤对方一根手指头的。


    季言秋说到这里,不由得顿了顿,随即感慨万千地叮嘱:“奥斯卡,你以后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心理健康。”


    千万不能变成躲在满是灰尘的庄园里天天画爱人的无脸肖像画,还要坐在对方床头偷偷掐人脖子的变态啊!


    王尔德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答应下来:“好,我会的。”


    车子驶过空旷的街道,终于来到了城区,他们从梦中醒来时现实仅仅是经过了十分钟。此时正处于步行街中最热闹的时刻,可当车子拐过一个路口时,两人看到的就是幽灵般停止在半路的车辆,以及一片“横尸”。


    因为失去了控制的车辆撞在一起,好在这条街道限速严格,那些相撞的车子足是轻微变形,里头的人应当没有生命危险。


    但,那些车流量大的路就不一定了。


    季言秋的心沉了几分,看着车子缓缓减速,最终停在了路边。


    “开不进去了,路都被堵上了。”王尔德望着那连成一列的车辆,将火一熄,拨下了钥匙。


    季言秋的声音有点沉闷:“嗯,我们下车用走的吧。”


    伦敦已然成为了一座“睡城”,街道上安静得可怕,他们的脚步声仿佛就是这片区域里唯一的声音,在死寂的街道里无比明显。


    季言秋的目光扫过两边躺倒在地上的人,抿了抿唇:“和我预想是最坏结果一致……范围是全城。”


    王尔德了然:“是他国出手了,就是不知道是超越者还是异能武器。”


    “先前的情报里头没有提到过哪个国家已经研发出了成品,有也是半成品。目前来说,我更倾向于是超越者佩戴了半成品的异能武器,扩大了范围。”季言秋抬头,望向不远处那显眼的时钟塔,喃喃道,“只是奇怪了,有乔治.奥威尔和阿加莎女士坐阵,怎么还会中招?


    而且如果是异能武器,就只有强制入梦一个效果这么简单吗?


    王尔德刚要回答,属于超越者的出色听力便让他捕捉到了一不同寻常的声响——


    “吱——”


    下一秒,上方的广告牌向前倾倒,牵动着后方的铁架发出刺耳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哀鸣。


    王尔德瞳孔紧缩,身后阴影拨地而起,在广告牌终于迎面砸下时直接抽刀,将其一分为二!巨大的残骸向着同侧倒去,狠狠地砸在了一旁的巷子里!


    季言秋被这突如此来的意外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走到广告牌砸落的那条巷子,朝里望去,在确定里面只有货物而没有人后松了一口气。


    随后,他又抬起头去,看着楼顶那残留的支撑架,面色凝重。


    是意外,还是……除了梦境之外的,第二层效果?


    第102章 死神的镰刀 “该死的,被偷家了!”……


    伦敦, 平日里最为热闹的步行街此时却安静地出奇。路人们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表情狰狞又或是充满了幸福,就像是两个世界荒诞的拼接在了一起。


    而这条街上唯一清醒的两人此时正站在广告牌的废墟前,等待着黑影侦查完毕。


    “黑影说支架上有明显的生锈痕迹, 小部分螺丝已经断裂, 但不太好确定是不是已经到了可以直接砸下来的地步。”


    片刻后,王尔德接受着黑影传递过来的信息, 说道。


    季言秋表情不太好:“异能武器不会出现毫不相干的两个效果。”


    就像是一个异能者不可能拥有两个完全不同的异能一样, 基于异能者产生的异能武器也同样不行。


    那又会是什么?难道说有两个异能武器同时爆发在了伦敦?这未免也对英吉利太“看重”了。


    王尔德宽慰他:“目前还看不出什么,再等等吧, 最重要的还是确定梦境的影响。”


    季言秋沉吟片刻, 说道:“我想去时钟塔看看。”


    他的话刚说完,就看到对面的金发男人瞬间变了变脸色, 犹豫着反问道:“秋,你是认真的吗?”


    “我是认真的。”季言秋直视着他的眼睛, “时钟塔是英国最强大的异能组织, 伦敦发生这种情况,他们绝对不会坐视不管。而且, 去他们那里我们可以得到更加准确的情报。”


    最重要的是,伍尔芙和简.奥斯汀她们还在那里, 他不能放着两个没什么攻击力的友人不管。


    在危机当前, 立场与恩怨可以暂时放一放。虽然季言秋自己也挺抗拒回到时钟塔, 但是现在也没有比那里更好的选择了。


    王尔德与他对视着僵持了几秒, 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无奈地叹了口气,点点头答应了季言秋的提议。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至少那里还有个老不死的家伙擅长这方面。”


    无论如何, 乔治.奥威尔始终都是精神方面的专家。再不济,一种武器能够被成功投放,也就说明了一点——留驻伦敦的乔治.奥威尔以及阿加莎.克里斯蒂发生了意外。综合两方面来看,前往时钟塔就是很有必要的事。


    街道都被车辆所堵死,两人迫不得已,只能选择徒步走过去。在走出步行街后,便来到了一片人间炼狱:由于驾驶员突然入睡而没有一点降速就狠狠相撞在一起的车辆像是一团又一团的废铁,死死纠缠在一块,从车门的缝隙里头流出的血液几乎要将柏油马路都蒙上一层红色。不用仔细检查也知道,位于碰撞最前端、反复经受冲击的车辆里的人必定已经失去了生命。


    季言秋不太忍心看到这幅场景,闭了闭眼睛扭过头去,喃喃道:“异能武器……”


    原来异能武器真正爆发之后,对整座城市的伤害是这样的。


    王尔德叹了一口气,主动去捂住了对方的眼睛:“你不想看的话就不要看了,我牵着你走就好。”


    季言秋轻轻挥开了他的手,摇了摇头:“没事,我倒也还没那么脆弱。”


    他又不是刚出社会、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自然知道自己救不了所有人,也不会就因为这种事情而感到负罪感。


    他只是……有些难受罢了。


    接下来的路都出离的沉默,季言秋到最后还是默默的将自己移到了王尔德的身后,低下头去不再看那些令人触目惊心的灾难。


    时钟塔位于伦敦的市中心位置,从他们下车的方位走过去还需要一段距离。王尔德估量了一下还需要走多久,转过头去提议:“秋,我们可以——”


    “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道凄惨的尖叫声便从不远处被前后车辆紧紧夹击的一辆小轿车中传来。两人同时变了脸色,齐齐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满头是血的司机正努力的推开已经变形的车厢门,惶恐的看着已经沦为一片废墟的马路。


    已经有普通人醒来了?不对,那辆车里的人居然还活着!季言秋心中一凛,立刻回应道:“保持冷静!我来救你!”


    他刚要赶到车厢前将被困的司机救出来,还没有迈出几步,就听到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什么液体滴落的声音。


    粘稠的、持续不断的……


    王尔德猛然反应过来这声音代表着什么,瞳孔迅速紧缩,伸出手去揽住了东方人的腰肢,阻止了他前进的脚步。


    “秋!危险!”


    下一秒,那辆完全变形的车辆便传来了爆炸的轰鸣声。大火迅速的从车前盖蔓延开来,只是眨眼之间便将整辆车子包裹!


    季言秋怔怔地站在原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那突如其来的大火过于凶猛,被困于车厢中的人就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便已经被烧为了焦炭,彻底失去了呼救的机会。而更诡异的是,哪怕车与车之间所隔的缝隙不过是几厘米,那火焰却一点也没有波及到周围的车辆。


    ——这简直就像是死神的镰刀精确无误的定位在了一个人的头上。


    王尔德灿金色的眼瞳此时正暗沉一片,像是一只警惕着周边危险的蟒蛇,冷静的观察着已经被收到只剩下漆黑车架的废墟,缓缓的松开了对怀中人的禁锢。


    空气中弥漫着汽油以及火焰燃烧后留下的烟尘气味,那刺耳的尖叫也平息下去,安静到只能听到两人彼此之间的呼吸。


    “那真的……只是一个意外吗?”


    东方人声音有些疲惫的说道。


    王尔德轻柔的拂过东方人的头发,用平静的语气来安抚恋人惊疑不定的内心:“以我的看法,我觉得不是。”


    那只意外出现在烟囱里的死乌鸦,走在路上忽然生锈倒下的广告牌,恰到好处发生爆炸的车辆……意外太多就不再是意外,而是一种必定的事实。


    季言秋呼出一口浊气,强行让自己振作起来:“继续出发,我们要抓紧时间到达时钟塔。”


    在这条街道上停留的越久,事情的不定性也就越大。


    只希望阿加莎.克里斯蒂女士会在办公室,如果真的如同他猜想的那样,这个异能武器第二层效果非常像阿加莎克里斯蒂女士的异能力——【无人生还】。


    因果律与精神系……这熟悉的搭配让他忍不住产生了几分联想,但他也管不了创造出异能武器的人是不是有意为之,只得将目前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赶路之上。


    街道上醒来的人越来越多,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以及哭喊交织在一起,就像是这世界上最残忍的绘卷。断了一条腿的乘客拼命挣扎着想从车顶爬出,却在下一秒被迎面而来的广告牌狠狠地拍在了车顶;于大街上醒来的路人惶恐不安的想要离开,却在转身时踩了地上的宣传单,咽喉直直地摔在了自己购物袋里的剪刀上;原本还在营业的商铺老板慌张的想要将卷帘收下来,碰上电动开关的那一刻便全身僵直着触电而亡……


    死神的阴影笼罩在每个醒来的人头顶,用种种意外而又荒诞的死法将他们带离。而那些依旧沉浸在睡梦之中的人却仿佛被世界分隔出来,无论如何都未被波及。


    季言秋用力拉住王尔德的领子,带着他躲过一辆失控迎面朝他们冲来的车辆,又侧过身去躲开忽然破裂的消防水栓,一把将即将摔倒的路人扶回原位,有些绝望地看着他在下一秒被从天而降花盆砸开了天灵盖。


    逃不开的死亡厄运……难不成这世界上还有第二个【无人生还】?


    两人艰难的在一片混乱的街道上向着时钟塔前进,见证了无数个荒唐的死法,到最后已然变得麻木起来。命运的镰刀肆无忌惮的在人群中收割,仿佛生命在这里已经变成最廉价的商品。


    “到了,时钟塔!”季言秋糟糕的心情好不容易因为近在咫尺的高楼而变得高兴了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被地上莫名其妙出现的小石子绊到了脚,如果不是及时被王尔德扶住,胸膛里就要多出一把水果刀。


    王尔德操控着黑影将一个突然发疯的路人击晕,哪怕平时对时钟塔的意见再大,看到那栋熟悉的建筑时也还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走,我们进去!”


    异能者因为知晓这世界上还有编造梦境的能力存在,普遍要比普通人清醒的要快些。在他们踏进这座熟悉的塔楼之时,里头已然兵荒马乱的开始了针对这起事件的调查以及抢救方案。


    “快!快联系阿加莎女士和奥威尔先生!”


    “不行,阿加莎女士联系不上!信号显示中断状态!”


    “莎士比亚大人呢?伍尔芙大人呢?伊丽莎白小姐又在哪里?”


    “莎士比亚大人还在沉睡没有醒来,伍尔芙大人同样如此,医疗组那边已经出动了,伊丽莎白小姐正在前往重灾区……”


    ……


    一片混乱之中,季言秋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没有丝毫停顿地便往楼梯上走去,一把推开了情报组的门,在普通成员惊讶的目光中冲进了干部办公室。


    里面,简.奥斯汀满脸无助地怀抱着少女,听到开门声后下意识抬起头来,看到来者是谁之后眼眶一红。


    “秋……”


    她的怀中,伍尔芙的嘴角上扬,是一个幸福的、甜蜜的笑。


    ——————


    此时,爱尔兰的都柏林已然化为了一片火海。这座美丽小岛引以为傲的植被覆盖率此时却成为了砍向他们的第二把刀,火焰一但燃烧起来便很难被熄灭。


    当然,如果仅从外部去看,便可以得出都柏林已然全面沦陷这个结论。但若是站在这座城市里面,便会发现以城中普通人的视角,外面依然是和平时别无二致的风景。


    这是爱尔兰最后的防御机制——【都柏林人】。


    “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阿加莎.克里斯蒂脱下自己的防护面罩,一边拍着自己手臂上残留的碳灰,一边向旁边的随行秘书问道。


    超越者能够保证自己不受到【都柏林人】的异能影响,因此在阿加莎的眼中,这座美丽的城市已经完全被扭曲的火焰所包围了,差一点就能和城外的那些森林一起烧起来。


    “抱歉,阿加莎女士,在进入乔伊斯先生的异能影响范围之后所有的通讯设备都失去了用处,而乔伊斯先生至今都没有从昏迷状态中醒来。”


    阿加莎毫不掩盖的“啧”了一声:“那从伦敦赶来支援的人呢?还没有到达吗?”


    随行秘书摇了摇头,表情有点沉重:“从一天前开始,伦敦就单方面切断了与我们的联系,我们的增援……也没有到达。”


    “前一天开始?”阿加莎陷入了沉默,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暗芒。钟塔侍从的最高领导人之一抬起手,用手指顺着自己的发根缓缓梳下来,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强行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怒火,最后竟是笑了出来。


    随行秘书十分惶恐的看着突然冷笑起来的金发女郎,心中不由自主的泛起了阵阵寒意,猛然低下了头去。


    过了片刻,她听到了阿加莎带着滔天的怒气、咬牙切齿的声音:


    “该死的,被偷家了!”


    第103章 离开的人 ……我想回家了


    “简, 先冷静下来。”季言秋看着贵族小姐眼中的绝望,迅速动用了自己的异能,让声音中带上情绪影响,安抚道。


    简.奥斯汀做了几个深呼吸, 原本就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核心成员的她在异能辅助下很快便平复了内心过度的情绪, 只是依旧有些语无伦次。


    “她不愿醒来,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抱歉, 但是我用了很多办法,她就是不愿意醒, 她一定知道那是梦的……”简.奥斯汀声音颤抖着说道, 手指不断试探着少女的脉搏,“我感受的到, 她在虚弱,这样不行, 她会死在梦里的!”


    季言秋抿了抿唇, 眼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到的慌乱,蹲下来握住了伍尔芙的手腕——确实, 跳动的频率已经低于正常值了。


    既然常规的做法无法将人唤醒,那么……


    “【你将因为我的呼唤而醒来。】”


    东方人冷静地说出了言灵, 扭过头去擦掉自己嘴边溢出来的鲜血, 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呼唤道:“伍尔芙, 醒醒!”


    手下的脉搏逐渐变得有力起来, 伍尔芙在友人充满了期待的眼神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只是眼瞳依旧是一片空洞,仿佛还有一半的灵魂深陷梦中。


    简.奥斯汀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在她的耳边轻声呼唤了两句, 没有得到一点回应。贵族小姐从未感到如此无助过:“她为什么还是没有醒来?”


    虽然睁开了眼睛,但伍尔芙现在的样子分明就是还在做着梦,只是身体醒来而已。


    季言秋的眉头紧紧皱起,喃喃道:“为什么……”


    明明异能生效了才对……


    一抹灵光在脑中转瞬即逝,还没等季言秋捕捉到,刚刚还像是一尊雕像的伍尔芙就忽然站了起来,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直直地向着门口奔去!


    “伍尔芙!”简.奥斯汀和季言秋异口同声地喊道,几乎是从地上爬起,慌忙的赶了上去。可平日里就连路都不怎么走的少女此时却仿佛爆发出了身躯里的全部力量,只是眨眼之间就已经来到了办公室的门前,一把拉开了门就要冲出去。


    而在她刚迈出一步时,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她的后领将她提了起来。随即,两个同样有着一头金发的男人出现在了门外。


    抢先一步把伍尔芙控制住的莎士比亚面色苍白无比,就像是在极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沐浴在身后王尔德不友善的目光中向着东方人说道:“乔治.奥威尔已经不在顶楼了……尽快离开这里。”


    他的呼吸很乱,很明显的表现出了不对劲。季言秋帮简.奥斯汀将伍尔芙控制住,不太确定的对着莎士比亚问道:“你没事吗?”


    “没事,只是有点头疼,嘶——”莎士比亚身形一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摔倒在地,还好他身后的王尔德不计前嫌地扶了他一把。他勉强站稳,继续叮嘱道,“快点,你们几个都是,先离开这里。”


    简.奥斯汀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将伍尔芙背了起来,问道:“为什么?其他人怎么办?”


    莎士比亚发出了和往常一样的嘲讽笑声:“如果他们的脑子没坏的话就会知道要走了。”


    时钟塔里只会比外界更加危险,毕竟……解决了钟塔侍从就等于解决了伦敦的异能防御系统,不是吗?


    季言秋与王尔德对视一眼,主动带着两位女士向着门口走去。在经过莎士比亚时,季言秋听到他并没有主语,但让他莫名感觉就是说给他听的、漫不经心的话语。


    “下手真狠啊。”


    他忍不住回头,金发男人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对他露出了一个很浅的微笑。


    他的意思是……季言秋不愿再想下去,把头扭回来后跟上了简.奥斯汀的步伐。


    事实证明,莎士比亚说的没错,时钟塔里的意外远比外界的更加防不胜防。异能者的存在仿佛一枚定时炸弹,随时随地就能将自己乃至周围一同炸成废墟。而异能失控,无疑是最普遍的“意外”。


    好在,也是因为异能者的存在,这些死神来临一般层出不穷的意外才不至于一出现就带走一条生命。


    但是……真的只有这样吗?季言秋飞快地下到一楼来,看着还算是有条不紊的时钟塔,心里那不祥的预感越演越烈。


    如果异能者就能够解决因果律带来的杀机,那么阿加莎.克里斯蒂也不会被称为“英吉利最可怕的存在”。


    ——因果律,既是【无解的死题】。


    在踏出时钟塔的下一秒,巨大的轰鸣声从塔楼本身传来,这座古老的塔楼发出了它最后的哀鸣。季言秋加快脚步,瞳孔紧缩着侧过头喊道:“时钟塔要塌了!”


    “轰——”


    象征着异能与权力的钟塔,在尘土飞扬中化为了废墟。


    “小心!”王尔德猛然向着东方人的方向扑去,将他挡在了身下,紧紧地护住言灵者脆弱的头部。碎石与尘土铺天盖地地袭来,大片的水泥和钢筋倒向地面,钟塔的碎片毫不留情地砸在曾经爱着它的人类的背脊之上。


    季言秋被人死死护在身下,被袭来的烟尘呛得不断咳嗽起来,手背被某种液体所濡湿,温热的、黏稠的,不断渗透过冬季过厚的衣物滴落在他的背上。


    东方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僵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呼唤道:“奥斯卡?”


    “嗒。”


    液体从两人之间的交错处滴落在地上,刺眼的红色让季言秋呼吸一窒,更加焦急地再度呼唤:“奥斯卡?”


    身上的男人动了动,流淌着鲜血的手轻轻捂住了东方人的耳朵,低声命令道:“黑影。”


    影子从地面上立起,有些虚幻,就像是被稀释了的墨水,下一秒就会消散。


    ——由异能所生成的画像虚影,也会受到其本体的影响。


    他一反往常喜欢和本体互讽的习惯,沉默着将压在两人身上的巨石移开,露出了下方已然如同血人的男人。


    “你好像要死了。”他言简意赅地说道,身形像配置不太好的放映机,诡异地闪动了两下。


    “不是像,是我确实要死了。”王尔德以一种惊人的平静语气回道。


    在塔楼塌下那一刻,他原本可以躲过很多致命的伤害,比如重重砸在他背上的石板和正穿过他胸膛的钢筋,可………这些东西如果不落在他身上,就会落在他的恋人身上了。


    他怎么可能舍得呢?


    “奥斯卡……奥斯卡!”听不到他们之间对话的季言秋声音颤抖着,反复呼喊恋人的名字,无力地感受着那颗隔着层胸脯与他相贴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虚弱,难言的恐惧卷袭了他的整颗内心。


    他想要站起来,去好好看看自己的爱人现在的情况,却连动动肩膀都不敢,只能捂住了那只放在他耳侧的手。


    “奥斯卡,让我看看你,拜托了…… ”他紧紧捂住那只手,像是在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来维持住对方的体力,“【你的伤势会快速愈合】——咳咳,你会没事的,王尔德,求求你别离开我……”


    被碎石划开的伤口以惊人的速度重新长出血肉,后脑勺上那可怕的伤口也逐渐愈合,看起来一切都在走向正轨,但只有王尔德自己知道,这是没用的。


    避开了这一次,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他不明白为什么异能武器对季言秋的杀意会这么大,但没关系,他会一个不落地挡下来。


    手心落入湿热的眼泪,王尔德慌乱地操纵黑影将自己胸膛里的钢筋拨出,闷哼一声后忍着血肉重新生长的疼往旁边倒去,将东方人扶起,心疼地望着那双还在不断落泪的深棕色眼睛。


    “我在这里,秋,没事的,你看到了吗?”满脸血污的男人扯出一个小心翼翼的笑容,想伸出手去抹掉恋人的眼泪,却发觉自己的手上也满是血与尘土。他有些慌乱地用衣服擦了擦,但也还是擦不净那些脏污,刚想作罢,胆怯地将手收回,一只手就追了上来,拉着他的手掌贴上了自己的脸庞。


    季言秋看着几乎成了一个血人的王尔德,忍着心脏的抽疼,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但很快,这抹笑容就被焦急所取代,挣开男人的怀抱就站起来:“简和伍尔芙呢?”


    王尔德闭了闭眼睛,有些不忍地将东方人扯了回来:“秋,先别看。”


    季言秋睁大了眼睛,里头充满了因为接受了过度信息量而产生的茫然,喃喃道:“你说……什么?”


    一个可怕的猜测浮现在他的心头,但他却不敢确认,直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传来,彻底击碎了他的自我屏蔽。


    “伍尔芙——”


    就像是被这一声哭喊唤醒,季言秋于这一瞬间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来到了简.奥斯汀的身边,看着她发了狂般挖着碎石与水泥板的动作,顿时失去了所有力气。


    “——【名为伍尔芙的异能者上方,不存在任何物体。】”


    异能发动,碎石与杂物自动飞起,移到一旁,直到露出了被掩埋在下方、蜷缩成一团的少女。她的伤口不多,只是身上的裙子满是尘灰的印记,额角不正不倚地有看一个极深的血洞。


    简.奥斯汀颤抖着将她从地上抱起,带着微薄但又堪称虔诚的期待去抚上了少女的颈侧,在感受到那微弱但依旧在持续的脉搏时喜极而泣,一边笑着一边哭了出来。


    “太好了,太好了……”


    季言秋也露出了庆幸的笑容,轻拍着她的背,安托着她过于激动的情绪。


    不出片刻,时钟塔的废墟中也陆续爬出了许多幸存者。医疗组的成员们有条不紊地开启了拖救工作——哪怕是有众多异能者在危机关头护住了大部分人,但依旧有逃不过死神镰刀的存在。


    季言秋陪着简.奥斯汀一起将伍尔芙送上担架,目送着医疗组成员之远去,沉默了许久后才开口道:“接下来你想去哪里?”


    简.奥斯汀摇了摇头,原本一直恪守身为贵族的礼仪时刻穿戴整齐的她此时哪怕蓬头垢面也不在意了,有些失魂落魄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本来应该被埋在下面的人是我,是伍尔芙挣脱了我的手,突然把我推了出去。”


    季言秋抿了抿唇,拍了拍她的肩膀:“伍尔芙会没事的……我认为你需要休息。”


    简.奥斯汀没有反驳,而是疲惫地点点头:“也许吧……我想回家了。”


    季言秋没有接话。他知道,简.奥斯汀想回的不是自己那栋公寓,而是那个位于乡村里的、属于她的小庄园。


    送走了简.奥斯汀,季言秋回到一直默默等待着他的王尔德身边说道:“我们回去吧。”


    王尔德总是这样,很体贴地在他与友人对话时避开,站在角落里等着他回来。


    他总是会回来的,就像是现在他们也在一起回家那样。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了,厚重的云将月亮遮盖。不知道是哪处的电路也像时钟塔一样发生了意外,部分街道上没了路灯的照明,让他们不得已又动用了一回季言秋的言灵,来让自己拥有夜视功能。


    车子缓缓驶入庄园,异能造物依旧没有醒来。王尔德让黑影去把庄园大门重新合拢,把车子停入车库。


    到了这里,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他们将门打开,听到了从客厅传来的,连绵不断的哭声。


    季言秋意识到了什么,担忧地看了一眼王尔德此时脸上的表情。王尔德眼睫颤抖着垂下,脸上什么情绪也没有,先行一步走了进去。


    来到走廊上时,那哭声更加明显。不是恐惧、不是疼痛、而是悲伤的哭号。金发男人无言地快步来到客厅门前,按下了门把手。


    一只白狐狸从门中窜了出来,漂亮的眼睛里人性化地流露出几分悲伤,动作轻柔地拱了拱王尔德的小腿,示意着让他踏进众人哭号着的房间。


    王尔德顺着它的力道向前两步,挤到人群之中,也看清了众人哭泣的对象。


    ——年迈的管家躺在沙发上,闭着双眼,陷入了无需呼吸的永恒安眠。


    第104章 悖论 “现在,审判开始。”


    爱尔兰岛, 金发女郎带着一身的硝烟气味从交战区回来,瞥了一眼正在忙碌的秘书们,发出了每隔三个小时就会问一遍的问题:“伦敦那边有消息了吗?”


    这已经成为了阿加莎的日常,爱尔兰岛上的问题不容小觑, 可被偷袭的伦敦也同样拖不了时间。


    要不是【都柏林人】开启之后无法进出, 她现在就应该在伦敦把弗洛伊德绑起来打!体术实力也极高的阿加莎侍从长于心中阴恻恻地想道。


    “之前派出去的那些在进入伦敦之后都没了音讯,但是在一小时前, 情报部发来了一则没有意义的信息。”


    阿加莎一愣, 皱着眉头来到秘书的电脑前,直接拿过了鼠标, 点开了属于钟塔侍从的特殊收件箱。


    里面, 来自伦敦时钟塔的空白邮件正在闪烁着红点,而发件人是——


    弗吉尼亚.伍尔芙。


    ——————


    夜半时分, 季言秋缓缓睁开眼睛,低声说道:“奥斯卡, 你睡着了吗?”


    回应他的是身边人翻身的细微响动, 一只手环过他的腰,逐渐收紧, 直到他的后背贴上男人的胸膛,另一只手臂才搭了上来, 将他完全搂进了怀中。


    “没有。”颈侧传来熟悉的毛茸触感, 王尔德将头埋进他的颈窝处蹭了蹭, 声音比平时低落不少, “我睡不着,秋。”


    季言秋抬起手来揉了揉那头金发,回应道:“我也睡不着。”


    只要一闭上眼,血液、尖叫、尘灰以及友人那失魂落魄的表情便不断在脑海中放映, 驱散掉所有睡意。到了后面,浮现而出的便是老人仿佛只是在一个平凡的夜里睡下的平静的脸。


    王尔德发出闷闷的一声“唔”:“我好像一点也不困。”


    “这很正常,奥斯卡。今天实在是发生太多事了。”季言秋在王尔德的怀里转了个身,捧起他的脸颊,在他的眉心印下一吻,未了还感慨了一句,“这好像是我第一次主动吻你。”


    “以后会有更多这样的吻吗?”王尔德的脸上终于多出了几分笑意,将额头与他的额头贴在一起。


    两人就这么平静地感受着彼此的呼吸,直到季言秋轻轻推开了王尔德,说道:“我想到简那边看看。”


    “她有可能睡着了,现在是凌晨。”话虽是这么说,可王尔德的声音却没有什么劝阻的成分。


    “我知道,我只是有点不安。”东方人眼睫轻颤着垂下,嘴唇抿紧,“我的直觉一向很准,你知道的。”


    王尔德注视着他,几秒钟后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起来。


    “好吧,如果这样能让你安心一点。”


    庄园中无比安静,失去了老管家的仆人们显然也无法安眠,听从主人的劝阻缩在客厅里,或是在为老管家收敛遗容,或是环抱着膝盖低声哭泣。


    路过客厅时,一小团白影从门后窜了出来,直直扑到了东方人的怀里。


    “雪花!”季言秋惊讶地接住了狐狸,听着它焦急的“嘤”声,有些不知所措,“雪花,我不能带上你……”


    他不能保证异能适物不会受到因果律的影响,更何况雪花这么特殊。


    “嘤!”白狐狸开始在他的怀里打起滚来,一幅不带上它就不消停的样子。


    季言秋颇为无奈地努力压制住狐狸翻滚的力道:“雪花,听话!”


    雪花刚想更卖力地撒泼,一只手就直接拎住了它的后颈,与之而来的还有王尔德暗藏着几分不爽的声音。


    “别添乱。”


    白狐狸又叫了几声,最后在即将被拎出东方人的怀抱时一个扭身咬住了对方的衣袖,不管季言秋怎么哄也不肯松口。


    “算了,还是把它带去吧。”季言秋叹了口声,无奈地把狐狸接了回来。


    终于如愿以尝的雪花将自己团成一团,坚定不移地钻进了东方人的大衣里。王尔德揉了揉太阳穴,看在自家恋人的份上,决定不对这只狐狸生气了。


    反正也是暂住,总有一天会回去的不是吗?


    在钟塔侍从全力运转之下,灾后的消扫工作进展巨大,最起码主干道上已经被清理出可供车子经过的空间。


    季言秋靠着车窗,眼中倒映着途径的景象,在驶进时钟塔分配公寓的街道时眉头微微皱起,心头隐隐发痛。看到简.奥斯汀的屋前围满了人时,他心中的不祥预感瞬间达到了顶峰,还没等车停稳就拉开门冲了出去。


    “季言秋大人!”他下车时的动静有点大,不少钟塔侍从的普通成员看了过来,在看清楚来者是谁时纷纷发出了惊呼。


    季言秋没有理会他们,往直向着门口而去,反应过来的普通成员脸上带上几分慌乱,呼喊道:“等等,季言秋大人,先别进去!”


    “快点!快点将大人拦住啊!”


    “梅尔莎,别让大人进门!”


    公寓门前,原本一直保持着跪坐姿态的女人听到这句话,如同游魂一般从地上站起,正好挡住了东方人前进的路。


    季言秋注视着这位友人的直系下属,目光扫过她发红的眼睛,心中警铃大作,勉强保持声音的平静:“梅尔莎,让开!”


    梅尔莎向上牵扯嘴角,勾出一个难看的,不像笑的笑。


    “您能向我保证,不带走里面的任何东西吗?”


    东方人陷入了沉默,已经隐隐猜到门后是什么,只是不敢于心中确认。在身后传来的惊呼声中,梅尔莎已然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缓缓地让开了道路。


    季言秋用发软的手按上门板,推开——


    客厅里没有人,这是自然的,简不喜欢待在客厅里,她总说那些少得可怜的家具会让她感觉自己住在样版间里,于是季言秋没有分毫犹豫地走上了楼梯,来到二楼,往直路过了卧房。


    自然,简也不会喜欢待在卧室,那会让她感到自己成了一只蛀虫。所以说,当她想要放松时,只会有一个目的地。


    阳台门被推开,东方人站在那里,像是一尊雕像。那张简.奥斯汀因为喜欢而从他家里搬过来的摇椅还在微微摇晃着,就像是躺在上面的人只是和往常一样,喝着喝着酒就不小心在椅子上睡着,下一秒就在他的呼唤声里迷迷糊糊地醒来。


    季言秋无言地来到简.奥斯汀的身侧,俯身用颤抖的手抚上了她颈侧的脉膊。


    没有了。


    他眼神空洞,呆呆地落在躺椅上的友人的脸上,里头盛满了茫然。世界于一瞬间嘈杂无比,就连楼下那放轻了声音的对话都一字不落地传入他的耳中。


    “尸检报告呢?出来了吗?””还没有,那边腾不出人手。不过初步检测是酒精中毒”


    “酒精中毒?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现在走在路上都能直接摔刀子上,喝的红酒出现了杂菌污染多正常?”


    季言秋闭了闭眼睛,不愿再去听那些话语。他俯身握住躺椅上友人的手,平淡地开口:“【名为简.奥斯汀的个体】——”


    “秋!”手腕上的刺痛与身后的呼喊声同时而来,打断了他还未说出口的言灵。一双手臂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将他拉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季言秋依旧闭着眼睛,直到毛茸茸的触感划过他的脸颊,他才张开了唇,用平静到令人胆战心惊的语气说道:“雪花,下次不要咬手腕了。”


    “啾!”焦急的白狐狸在东方人的耳边叫了一声,舔了舔他的脸侧。这好像是一个开关,王尔德瞬间便感到怀里的人被抽去了所有力气,那原本在隐蔽地抗拒着他的手臂卸下力来,只是表情依旧是一片空白。


    王尔德将人抱得更紧,于他的耳边不断重复:“秋,这不一定是真的,还记得你说的同一个异能武器不会出现两个完全不同的效果吗?一定还有机会……”


    对,异能武器……梦境和因果律……


    季言秋猛然睁开眼睛,挣开了男人的怀抱,转身上对那双带着惊讶的灿金色眼睛,一字一句道:


    “我们去贝克街。”


    十分钟后,一辆黑色的轿车在拥挤的道路中硬生生开出了跑车的架势。王尔德坐在副驾驶,有些不安地转头看向了驾驶位上表情冰冷的东方人。


    “秋,真的不需要我来吗?”


    季言秋摇了摇头:“不需要。”


    他对贝克街更熟悉,而且……如果发生车祸,副驾驶往往会更加安全。


    他现在,已经经受不起第二次失去了。


    车辆在一个拐弯后进入主干道,这里的事故现场已经被清理过,可以说是一路畅通,季言秋看着前方的道路,却反而皱起眉头,缓缓松开油门。


    不,不对劲——


    下一秒,一辆失控的车子便直直从后方冲来!季言秋一个急转,车头避无可避径直撞上路边的花坛,万分惊险地看着那辆发狂的车与他们擦过,撞入了拐角处的店铺。


    他冷静地调转方向,在听到又一声刺耳的轮胎摩擦声时喊道:“奥斯卡!”


    黑影无声来临,将侧前方袭来的大货车一分为二!


    东方人将方向盘打满,一脚油门开出,躲过了又一辆失控的轿车,余光瞥到道路尽头,眉头紧皱。


    这叫什么因果律?倒不如叫蓄意谋杀!


    黑影再次将一辆车子击退,回到车底,就像是潜伏的幽灵。王尔德预估了一下到达目的地的距离,扭头道:“还有两百米。”


    “明白。”季言秋踩下油门,在周围的失控车辆没有反应过来前就已经冲了出去。王尔德指挥着黑影在后面清扫,手起刀落之间与寻常无异,却没有人发现那原本如同浓浓夜色的影子正在逐渐减淡。


    还有一百米——


    季言秋转心致志地注视着前方的街道。


    还有七十米——


    前方的街道拱起一道凸起,黑影将车底托起让车子越过,顺带着挡下了后方面来的车辆。


    还有五十米——


    副驾驶上的王尔德忽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再放下来时看着掌心中的鲜血,眼中充斥着不可置信。


    还有二十米——


    “嘭!”


    巨大的推背感传来,追尾的车辆狠狠地撞碎后方趋于消散的黑影,也同样撞上了车尾!季言秋睁大眼睛,只来得及在最后时刻掉转方向,让车头径直撞进了贝克街113号的大门。


    玻璃破碎声响起,季言秋撞到前方的方向盘上,安全气囊弹出挡下了部分冲击,却还是让他大脑一阵轰鸣。飞溅的玻璃碎片划伤脸颊,额头缓缓流下什么温热的液体,季言秋抬起手来恍惚着一抹,看到了一手的腥红。


    耳鸣声搅乱着原本因为疼痛就模糊一片的思绪,季言秋捂着额前的伤口,在安全气囊消下去之时伸出手去摸索去着抓王尔德的手,却只抓住了一片虚无。


    “奥斯卡,奥斯卡……奥斯卡.王尔德!”东方人失去了焦距的眼瞳中盛满了惶恐不安,不顾伤口用肩膀将门撞开,无力地滚落到了地上。阵阵眩晕传来,他扶着变形的车门将自己撑起,踉跄着来到了另一边,拽开了已经变形的车门。


    “奥斯卡……拜托……”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季言秋眯起眼睛,努力在安全气囊的空隙里寻找爱人的身影。


    “他没事,只是不在这里,超越者要比你想象中坚强得多。”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东方人僵硬地转过头去,无神的眼中倒映出乔治.奥威尔如同幽灵一般虚幻的身形。


    年长的智者走近,俯身轻柔地擦去东方人额上的血液,语气似乎带着几分怜悯,但又似乎只是在平静地叙述。


    “一场出乎意料的大火,因为伤心的仆人忘记把蜡烛熄灭,火焰吞噬了一切,也吞噬了奥斯卡.王尔德的自画像。异能造物因为其寄体的消失而随之消散,也导致了季言秋的车辆失去防护,强行撞进了贝克街113号,来到了可怜的牢笼里,误打误撞地见到了本应不该见到之人。”


    “如何?这场巧合。”


    “你知道些什么?”季言秋打断了他,声音有些虚弱,但到了后面却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告诉我!”


    那双天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东方人已然接近崩溃边缘的面庞,平静、包容,就像真正的天空。


    “这是一场庞大的、真实的、无法醒来的梦。”乔治.奥威尔的声音没有起伏,“在你对伍尔芙使用异能后,不就已经预料到了吗?”


    季言秋抿了抿唇:“我让她醒来了——真正的[醒来]。”


    乔治.奥威尔点头:“是啊,你做了件很伟大的事,伍尔芙应当已经联系上了阿加莎。”


    “这样啊。”东方人勾了勾嘴角,语气莫名,“也就是说,我的异能有用?”


    “倒不如说,在我失去了能力的情况下,你是离开梦境的唯一方法,这也是为什么我要见你。”乔治.奥威尔将袖子撩起,下方,锁链一直延伸至他的衣服深处。他叹了口气,又将袖子放下,接着道,“只可惜,已经死去的人却无法回来。在弗洛伊德梦境中死去的人,现实里的大脑也会认为自己已经死去,最终脑死亡。”


    “也就是说,一开始的梦,是为了让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认为梦醒后的世界就是真实的。”季言秋抹掉额头不断流下的血,喃喃道。


    从噩梦中惊醒之后又怎么会怀疑自己还在梦境之中呢?看,这不是已经【醒来】过一次了吗?


    难怪,难怪所有人都无法入睡……在梦境中又要怎么入睡呢?


    乔治.奥威尔半跪下来,视线与东方人持平,温和地说道:“所以,用你的异能回到现实里去吧,你是希望的火种。”


    “但已经死去的人呢?”季言秋涣散的眼睛与他对上,“伦敦还剩下多少人?应该不剩几个了吧?”


    乔治.奥威尔温和地注视着他,没有正面回答,但答案已经不言而喻:“季言秋,你不能逆转生死。言灵强大,也只能在规则内运行。”


    “真的吗?”季言秋撑着车门,从地上站起,手指交叠,做出了那个一开始的异能发动手势,笑了起来。


    “可我不是言灵,而是【悖论】。”


    从一开始知道自己的异能是哪一本书时,季言秋就有想过:异能名和异能的关系是什么?


    【愚人的悖论】……既然是悖论,难道真的只是言灵那么简单吗?


    后来看到那个逐渐清晰的审判庭时他才明白,【悖论】到底是什么。他笔下的主角不止一次到达过那里,因为不该存在的【悖论】。


    火焰、死亡、尖叫……脑海中不断闪过那些横死的面容,有和蔼的面包师,他会在每周三卖面包时多给顾客一块;还有脾气有点差的华人老头,总是嘴硬心软,还一直说要帮他去大使馆处理好版权的事情;给他写了整整三张信纸的高中生、忠诚于祖国的影子骑士、还有喜欢开玩笑的老管家……


    最后,定格在了友人紧闭着双眼的脸。


    这些人,都不应该就这么死去!


    季言秋张开双唇,和往常一样,发动异能:


    “——【季言秋所言之物绝对正确】。”


    真言成假,假言成真……这是一句不折不扣的悖论。


    咔。如同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世界一点又一点的开裂。一切都化为了不规则的碎片,就像是被风干的表膜,逐渐剥落、风化,露出后方真正的景象。


    洁白的审判庭中,满身血污的东方人站在被审判者的牢笼里,两侧的陪审席上坐满了人。正前方,两位书记员平静地翻阅着手上的资料,穿着长袍的审判官手执法槌,深棕色的眼睛倒映着东方人的影子。


    ——而与这双眼睛别无二致的,还有十四双。


    十五张与被审判者相似而又略带区别的脸上是一模一样的温和笑容,身上的服饰各不相同,席位上有年轻的男人、满脸皱纹的老人、尚未长开的少年、眼带细纹的女人……但季言秋知道,那些都是“他自己”。


    “经036号世界意识上诉,被告人季言秋,涉嫌违反修改世界规则。为了正义与真理,现召开审判会议,由会议结果来判决名为季言秋的个体是否有罪。”


    随着书记员的叙述,审判官举起手中的法槌,重重敲下


    “现在,审判开始。”


    第105章 审判完毕 恭喜你,正式踏入超越者的世……


    随着法槌声响起, 坐在审判官左手边的书记员站起,推住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睛。他是个大约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外表最接近位于受审判者席位的季言秋,只是右眼角要多出两颗并排的泪痣。


    “我是本次审判的书记员, 接下来将由我宣读庭规……”


    陪审席上的少年季言秋高高举起了手。他穿着一身小西装, 头发被细致得打理好,束成低马尾垂在脑后, 配上眼中闪烁的狡黠光芒, 一看就知道:这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少爷。


    书记员被迫停下了嘴里的话,将视线移了过去, 很有涵养地开口:“这位陪审员, 你有什么事吗?”


    “庭规不一般都是开庭前宣读的吗?”少年季言秋故作严肃地问道。


    书记员推了推眼镜:“这个问题很简单——”


    “他忘了,就这样。”审判官右手边的另一位书记员接上了他的话。季言秋注意到他的眼睛和先前与他见过面的宣传官很像, 都含着一片化不开的墨水。


    似乎是注意到从对面投来的视线,疑似宣传官的男人也将视线移了过来, 对着季言秋笑了笑, 眼角浮现出不太明显的细纹。


    被打断了两遍的书记员不太高兴地又推了推眼镜:“书记员  发言时不应被随意打断。”


    “可这是在指正你的错误。”陪审席中,发丝已经带上几抹白色的季女士温和地开口, 季言秋从她的身上感到了和陈云生女士相似的气质:那种无需多言就可以认定她是外交官的气质。


    “既然有错误,就要及时改正才行。知错能改, 善莫大焉。”


    “审判庭的公理应在情理之上。”书记官不满地发出了反驳。


    “但这个审判庭本就是为了违背真理所召开。”年事已高的老者也同样开了口, 上位者的习惯让他在发言时轻敲着桌面, “这是你与我都要熟记的事情。”


    眼见着这场辩论即将上升到更高的层面, 审判官再度挥下手中的法槌,让审判庭重归寂静。


    “与本次审判会议无关的话题请在闭庭后讨论。”铁面无私的审判官伸手示意书记员继续念发言稿。


    书记员也意识到自己被带偏了节奏,有些尴尬地清咳了一声,接上了自己被中断前的话:“第一、本庭在审判过程中禁止喧哗、禁止擅自立场、禁止斗殴、禁止死亡;第二、在被审判者为自己辩护时, 陪审团应当保持安静,以示尊重;第三、审判结束后将立即执行审判结果,没有二次上诉的机会,请在场的所有人谨记。”


    说完后,他将手中的纸张理了理,重新坐下。而右手边的另一位书记员则是面带微笑,站了起来。


    “现在由我来宣读本次审判的具体内容:被告人季言秋,使用悖论申请开启审判庭,被036号世界意识指控有妄图改变世界规则的嫌疑。对此,被告人是否有异议?”


    全体目光投向了下方的季言秋,被无数个“自己”注视着的东方人平静地摇了摇头:“没有异议。”


    “那么,你妄图修改的规则是什么?”


    “【身处在伦敦的人不存在对死亡的概念】,【名为季言秋的个体是伦敦内所有梦境的核心】,【伦敦内的所有梦境会因季言秋的死亡崩溃】。”季言秋抬起头,露出了与陪审团、与书记员、与审判官都一致的微笑,“我的诉求只有这三条。”


    在这一瞬间,季言秋能感受到有一道无机质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虽说只是短短一瞬,却也足够惊悚。


    “唔,你很聪明,明白循循渐进。”陪审席上,穿着一身病号服的青年点评道,说到一半却忍不住开始咳嗽,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如果去掉第二条,你得哑上半年呢。”


    “第一条的角度也很不错,不是死亡本身,而是人对死亡的概念。”老者也开口说道,“进入这里的我们所违的大多也是生与死的规则,你的要求反而是最低的。我本以为你会要求起死回生。”


    “从修改自然规则下调到修改人类的基本理解,能不低吗?而且代价也给够了,一次死亡换一次集体认识修改的机会。”少年季言秋也加入了发言,意有所指地抬头看了一眼,“就这些还要开庭啊。”


    036号世界意识这么脆弱?


    陪审席上的所有季言秋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就连下方的被告人也是如此。


    “好了好了,我们还是继续审判流程吧。”十分像是十年后宣传官的那位季言秋拍了拍手,有些无奈地说道,“那么,036号世界意识,您是否要坚持上诉?”


    若有实体的视线投下,无声地表明了对方的态度。书记员叹了口气:“好吧,叙述完毕,请被告人开始自我辩护。”


    上半部分的牢笼向两边打开,季言秋擦了擦额角的血,站直了身子。


    “正如陪审席的各位所说,我的诉求仅是修这一座城市的人脑中对死亡的概念。至于梦境……我想,在我成为梦境的核心后,我的死亡会导致梦境的崩溃,不是很合理么?”


    “但人类对死亡的概念也是因为自然规律的生老病死所带来的。”那位被季言秋认为应当是位外交官的女士开口说道,“你确实没有直接干涉自然的底层规则,可也不能否认,这条规则的修改有违人理。”


    “人理。”穿着病号服的青年季言秋笑着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这可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总之,我同意这次修改。”


    说完,他便按下了身前的决议按扭,消失在了原地。


    被打断了发言的女士有些苦恼:“他总是这么急躁。”


    “不是急躁,而是节约时间。”坐在角落里,头发凌乱的男人说出了开庭后的第一句话,他看上去已经快三天没合眼了,说话时都控制不住地打哈欠,“平行世界不同个体的大脑是不是会不一样?我当初怎么直接开口就是【死亡即是另一种沉眠】呢?”


    “我和你说的差不多。”最上首的审判官点头赞同,“当时那次审判我记忆犹深。”


    他右手边的书记员笑了起来:“可不只是修改死亡的概念,我记得你当时说的是【死亡不存在我踏足过的土地之上】。”


    “但我也给出了合理的代价。”审判官回答,“我几乎在那片战场上停留了我的下半生。”


    “死亡。我们的诉求好像都与这个词有关。“年迈的季言秋感慨道,“悲剧时常围绕着我们。”


    “也许下一回我们可以修改自己身上的幸运值。我赞成这次修改,祝你好运。”有着一头齐腰长发的季言秋向着下方的受审判者温和地笑了笑,摁下按钮,也同样消失不见。


    “没有人觉到后两条涉及到了别人的异能力吗?”最右侧的青年季言秋抬手敲了敲自己额头上的电子晶体,说不清是在指责还是借着这件事来骂给自己植入了这块东西的组织。


    “乱动别人的异能力可不好,目前梦境被弗洛伊德分散在每一个伦敦市民身上,或许乔治.奥威尔也被可怜地分了点负荷,你这么做可能会让他们的异能受损——不过我对此喜闻乐见,赞成了。”


    宣传官看着又空下去一个的席位,摇了摇头:“这可不太礼貌,但我也觉得他们受点伤也不错。”


    “同意了乔治.奥威尔就能吃苦头吗?那我也赞成。”穿着骑士礼装的少女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按钮。


    “同上,麻烦出去之后帮我把雨果也打一顿。”穿着风格从上至下散发出浓郁法兰西气息的青年紧随其后。


    左右两边都空下来的季言秋女士无奈地笑了笑:“都快半数了呀,那我也助一次力吧。”


    她按下按钮,同时没忘记帮侧后方双手自手肘以下都是木质假肢的季言秋也按了下去。


    审判官看着空下去一半的陪审席,歪了歪脑袋:“超过半数了。”


    “是的,所以您该宣布季言秋胜诉,”带着金丝眼镜的书记员提醒道,“不过,我们也要考虑到其他人的意见。”


    年迈的季言秋摇了摇头:“我并无异议。希望你下次再见到我们,要修改的规则不再是生与死。”


    他留下这句祝福,随后消失在了原地。


    “我也希望如此。”他身旁,穿着一身黑西装的青年叹了口气,按下按钮。戴着口罩的少年不发一言,也同样按下了按钮。像是贵族一般的少年季言秋环顾四周,挑了挑眉:“都走了?那我也走吧——帮你按了,不用谢我。”


    “被帮忙”的[季言秋]耸了耸肩,但也没有发表不同的意见。


    陪审席上的十二人全数表态完毕,审判官扬起手中的法槌,宣布了审判的结果:“经陪审团的认真决议,以及审判官和两位书记员的综合考量,本次审判已结束,判定被告人季言秋诉秋合理,驳回036号世界意识的死刑判决。”


    那冰冷的视线再次出现,只不过这一次却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恶意。巨大的压力笼罩整个审判庭,但下一秒,审判官便站了起来,拍了拍手,那道视线瞬间消失不见。


    “判决宣布后可不能再提出意见了。”审判官重新坐下,看向了下方的季言秋,“现在,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季言秋凝视着那双熟悉的眼睛,他曾不止一次在镜子里看见过这对深棕色的眼瞳。随即,他轻声说道:“无论我提出什么诉求,你们都会按下同意的,对吗?”


    法庭上沉默了许久,过了半晌,【宣传官】才开口回答:“这么说倒也不错,毕竟——”


    “你既是我们,我们既是你。”戴着金丝眼镜的书记员接过话来,“我们都是名为季言秋的个体,是平行世界的你的投影。”


    “我们当然会帮助你,因为你的诉求也是我们的诉求。”审判官面无表情地说道,“审判庭只是一个媒介。”


    “一个通知。”【宣传官】笑着说。


    “一个开关。”书记员推了推眼镜。


    “我们是你更近一步影响世界的钥匙,是你能够和世界规则谈判的筹码。而现在,恭喜你。”审判官最终宣布,挥动手中的法槌。


    “——你正式踏入了超越者的世界。”


    槌音响起,眼前的一切随之扭曲、破碎,直到他的眼前重新出现那间熟悉的客厅。于乔治.奥威尔惊讶的目光中,季言秋侧头吐出一口鲜血,捡起了地上的玻璃碎片,对准了自己的颈侧。


    “你……”乔治.奥威尔若有所思地看着东方人的表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真可惜,现在说不出话来。季言秋眼睫垂下,感受着力量从自己的身体里抽离。


    消除人们对死亡的概念,阻止他们在醒来后死亡;将梦境的核心转移为他,停止一切因果律攻击;然后是用他的死亡作为代价,换取这次修改,彻底终止这场噩梦……


    玻璃碎片尖锐的顶端划开皮肤与血肉,温热的血液争先恐后地涌出,只不过是眨眼之间便已经渗透了季言秋的冬衣。梦境因为核心的死亡而崩溃,颤抖着化为了一片空白。


    季言秋感受着落在自己身上的冰冷视线,疲惫地合上双眼。


    现实,从英格兰其他地区临时赶来的钟塔侍从们正在火急火燎地尝试着从外界突破集体梦境。


    “再尝试一次,如果还是不行……”队伍前方,从西班牙匆匆赶回的罗素表情凝重,“就去向华国求助。”


    伦敦不止有政客、贵族和皇室,还有时钟塔里及其重要的研究资料,以及整个英国的异能中坚力量……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目送着下属远去的背影,罗素面无表情地在桌子上重重锤了一下,放在桌面上的通讯设备时刻捕捉着从伦敦传来的信号。


    伍尔芙的空白邮件就像是点燃希望的火种,也让钟塔侍从找到了突破的方向,只可惜,奥地利投放的半成品异能武器在叠加上弗洛伊德之后,已经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够破解的幻境。


    疯子……都是一帮疯子!弗洛伊德更是其中翘楚!把自己的大脑都交出去!


    通讯设备终于传来了他等待已久的第二次提示音,罗素眼睛一亮,刚要点开那封邮件,设备却再一次响起了收件提示,再一次、又一次,不断响起,就像是——


    他一把拉开了军事帐篷的帘子,看见那笼罩在伦敦上面的迷雾逐渐散去,心脏从未跳得如此之快过。


    ——伦敦,醒来了。


    ————————


    “滴。滴。”


    心电图机的声音在这间位于楼顶的病房里回响,躺在病床上的东方人紧闭着双眼,嘴唇苍白得可怕。他的身侧,一只白色的狐狸乖巧地趴在床边,无声地守护着他。


    而门外的走廊上,只是随手梳理了一下头发就匆匆赶回的陈云生脸色阴沉得可怕,身上尖锐的气场让狄更斯都忍不住擦了一把冷汗。


    “我只是去了一趟威尔士,回来时我们华国的孩子就躺在病床上了。”陈云生尚还维持着外交官的礼仪,只是说到这里时还是冷笑了一声,“你们答应华国会保护好季言秋直到他回到华国就是这么保护的?还要他一个华国人来拯救你们岌岌可危的首都?”


    她的对面,英国的外交官赶紧放低了姿态,特地用不是很熟练的华国话说道:“季言秋先生是我们伦敦的英雄,我们保证,不会缺少任何一点赔偿以及季言秋先生应得的荣耀!”


    只可惜,陈云生并不买账:“就算是你让奥威尔帮你把国籍给改了也没有用,而且这些是你们应该做的——让开,让我进去见他!”


    外交官赶紧给狄更斯递了一个眼色,狄更斯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走上来,口不对心地劝道:“陈女士,言秋还没醒。”


    “是吗?那他又是因为谁才异能消耗过度直到现在还没醒的?”陈云生面对这个家中小辈的友人时表情缓和了些,但还是如同冰霜般寒冷。


    狄更斯苦涩地笑了笑,试图转移话题:“对了,言秋已经是超越者了……”


    “我还没有老到连资料都看不清的地步。”陈云生抽了抽嘴角,“他救了一整座城,记得吗?”


    狄更斯闭嘴了,回头给了外交官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但里头到底是他真的哑口无言还是不想再当挡刀的就不清楚了。


    外交官欲哭无泪,但也不得不按照首相的意思继续上去拦人:“陈女士,我认为应当让病人拥有良好的休息环境……”


    咔哒。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三人齐齐看了过去——病房门后,虚弱到像是下一秒就要倒下的华国青年右手还没从门把手上收回来,借着门板将自己撑起,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只是眼睛很亮。


    【我能和阿云姐单独说说话吗?】


    一行银色的小字随着季言秋开合的嘴出现在半空中。


    第106章 意料之外的花束 俄罗斯有谁在啊?……


    病房门关闭, 出色的隔音不止给了病人一个良好的休息环境,也同样隔绝了门外的英国外交官偷听的机会。


    陈云生扶着季言秋躺回床上,自己搬来了一把椅子放在床边,脸上担忧与心疼参半, 还有点不太明显的愠怒。


    “他们真是……”陈云生的话说到一半就止住了, 季言秋猜想她应该是把一句不该出现在外交官嘴里的脏话咽了回去,“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季言秋笑了笑, 银色的句子在空中缓缓书写着, 就像是故事书里头的魔法:【英国政府确实不怎么样。】


    他虽然因为异能损耗过度而暂时失去了自主行动能力,但还留有感知外界的能力, 那些政府官员在他床头的对话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陈云生看着他苍白的脸, 千言万语还是化为了一声叹息:“委屈你了……我已经催了QIN,他应该三天后就会到, 直接把你带回去,不用跟着他去俄罗斯。”


    季言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三天啊……】


    “怎么了?太短了吗?”陈云生关切地问道, “你恢复的如何?其实也可以在这里等等, 不着急出发。”


    季言秋知道她误会了,赶紧解释:【我没有什么伤, 只是异能消耗过度而已,不必为了我改计划。】


    陈云生顿了顿, 最后还是没忍住, 伸出手去揉了揉他的头顶。


    “其实你任性一点也可以的。”看着在自己将手放上去那一刻就瞬间僵硬的季言秋, 陈云生放轻了声音说道, “你完全有这个权利呀,哪怕是向我控诉英吉利对你做的事、要求我向他们狠狠报复都算你脾气好了。”


    季言秋怔怔地对上那双温和的、慈祥的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半空中的银色字体忽明忽灭,没有一点保留地把他此时纠结的内心给展示出来。


    陈云生自然也是看到了, 饱含善意地轻笑一声,惹得脸皮很薄的季言秋红着耳朵匆匆忙忙地把自己内心乱七八糟的思绪收了收,这才让那行字不再出现。


    “我知道你不喜欢依赖别人,可委屈的事情要和别人说呀,不能总是憋在心里面的。”病房里,温和的长辈语速柔缓,就像是在哄着一个过分听话的孩子,“总是把不开心的事情藏在自己心里,会慢慢的越来越不开心。”


    过于任性不好,可太听话太懂事的孩子也会怀着满腹他人所不知的委屈,往深渊越陷越深,哪怕快要窒息了还在咬着牙说没事。


    陈云生不知道是什么导致了季言秋形成这种性格,她只是在想,这样不行的。人的情绪要有宣泄口,负面情绪就像是往瓶子里面装热水,如果一直都将瓶盖所盖上的话,总有一天整个瓶子都会被那宣泄不出来的热气而撑到破裂开来。


    季言秋低着头,垂下的发丝将他的面庞所遮盖住,也挡住了他的表情。他的头发有些长了,那么直白地具象化着他离开家乡的时长。


    过了许久,陈云生才看到一行小字飘了出来,书写得有些慢,如果能有声音的话一定是断断续续的。


    【谢谢你,阿云姐。】


    陈云生看着那一行小字,有些无奈:“唉……你这孩子……”


    她知道季言秋还是不愿意向其他人诉苦,但陈云生总不能逼迫他,只好瞥了一眼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一束鲜花,选择的另一种方式来让过分听话的小孩放松些:“对了,我在上来时看见了王尔德,他想要上来见你,只不过被英吉利的外交官拦下来了。需要我把他带上来吗?”


    季言秋顿了一下,也转过头去看向了床头那一束仿佛刚刚从花圃中摘下来的、在冬日里难得的鲜花,带着点疑惑问道:【那这束花是——】


    “是英国女王送的。”陈云生用相当平静的语气说出了差点没让季言秋从床上摔下来的话语。


    英国女王……?季言秋一时之间看那束花的眼神都变了,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这束花确实不是王尔德平时会送的风格。


    王尔德比较偏好使用不同色系的花,巧妙的将其配合在一起,看上去十分耀眼;而床头这一束则是偏向典雅大气的搭配,里面所包含的花的花语基本上都是和祝福早日康复以及赞美英雄有关的。


    陈云生看着他惊讶的表情,说道:“也只是一束花而已,不是她亲自来送的。不过也是,在阿加莎.克里斯蒂从爱尔兰回来前她是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出白金汉宫的,但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准备什么?】


    “准备好她的邀约。”陈云生伸出手去点了点花束里的花,风铃草轻轻摇晃着,淡紫色的花瓣还保持着刚摘下来时的柔嫩,“救命之恩……那帮政客和贵族不会安心让一个华国人顶着他们救命恩人的名号太久,所以一定会尽全力在短时间内就把人情还上,而皇室是其中最急切的。”


    季言秋沉默不语,但内心里早已浮现出了先前所想过的计划。


    一个天大的恩情可以换来多少东西?在没有试探过前很难想明白。或许换取一个一直不愿意归属的刺头超越者绰绰有余,那,更多的呢?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些东西可以等QIN来了再谈。”陈云生安抚他,“他很擅长这方面。当然了,一切都以你的意愿为主。”


    季言秋对着陈云生乖巧地笑了笑:【谢谢阿云姐。】


    陈云生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这可是我进来以后你第二次对我说谢谢了。既然喊我一声姐姐,又何必那么客气?”


    季言秋只是微笑,并没有回答。陈云生对上那双漂亮的深棕色眼睛,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罢了,对着你这样的乖孩子我可气不起来。”


    要是换成文协里那几个一年里没有一天是消停的小兔崽子,她现在已经被气到头昏了。


    陈云生又嘱咐了几句有关于英国方可能会说的话术以及相对合理的补偿价位,直到护士在外面敲了五次门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季言秋和她挥手道别,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过了一分钟后才对着站在门口看着什么表的“护士”招了招手,银色的小字自动飘到了那人的面前。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面不改色穿上这套衣服的。】


    被识破了伪装的“护士”抬起头来,笑嘻嘻地摘下了脸上的易容道具,像是一只灵活的野狸那样来到了东方人的床前,开始唉声叹气。


    “唉……伦敦的救命恩人还真是受重视啊,门口的守卫数都数不清,我可是历经了堪比盗火的普罗米修斯那样的艰苦才混进来的。”


    【这就是你穿了一身护士装进来的理由?果戈里。】


    果戈里很坦然地点了点头,看上去还挺为自己的计谋感到骄傲:“出色的伪装,不是吗?”


    季言秋哑然失笑:【容我提醒你一句,如果连我都能看出来你的伪装,那么骑士团的成员不可能看不出来。】


    要知道,骑士团的成员们要保护的可是皇室,论起易容和潜入,面对的手段必然有比果戈里更高明的。也就是说,果戈里能顺利到达这里,绝对是骑士团心知肚明放水的结果。


    果戈里顿时泄下气来,幽怨的说道:“莱芬耿尔老师,您还真是会挖苦人。”


    一行银色小字立刻飘了过来,几乎是贴在他的脸上:【我说过了,别叫我的笔名。】


    白发的俄罗斯人上手去戳了戳那行字,有点可惜的看着它被自己的手指戳散,嘟囔道:“宣传官不让喊,笔名也不让喊,想称呼您还真不容易。”


    季言秋好心的给了他一个选择:【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出乎意料的是,果戈里几乎是立刻便摇了摇头,表情有点古怪:“不,这还是算了。”


    【……那你就喊季先生吧。】季言秋有些心累的回复。


    有关于称呼的问题就此打住,果戈里不知道从哪里顺了个高倍望远镜,很热情地从自己的斗篷里掏出来,塞到了季言秋的手中。季言秋愣了愣,将那军绿色的望远镜看了一圈,发出了疑问:【这是什么?】


    “军机六处的新装备,我去对接公务时看见的,可好用了,能从这边这个窗户看到时钟塔那边去呢。”


    季言秋闭了闭眼:【我是在问你为什么突然给我这个。】


    “很突然吗?”果戈里摆出万分惊讶的样子,“这是我的谢礼呀,您可是救了全伦敦的命呢!我也包含在内,不是吗?”


    季言秋沉默了。他承认,他没想到这一层。


    【好吧,谢谢你的礼物。】季言秋温和的笑了笑,将望远镜放在床头,和那束珍贵的英国女王送来的花束摆到一块。


    果戈里顺着他的动作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东西,弯腰去好奇地打量着那束花,又认真嗅了嗅,评价道:“不像是某位会翻墙的金发罗密欧送的。”


    季言秋有些哭笑不得,颇为无奈:【这又是什么称呼?】


    “这是根据事实引用典故。不过,这一次,罗密欧先生没办法爬墙了,毕竟虎视眈眈的骑士团护卫会毫不留情的把他从墙上射下来。”果戈里摊开手,一副十分可惜的样子。


    季言秋呵呵一笑,不是很想和这家伙瞎扯下去,干脆利落地将他按回了座位上:【行了,说正事吧。】


    果戈里揉了揉肩膀,竟是有几分委屈:“关心您还不算是正事啊?以及,超越者和普通异能者的差别还真是比天和地还要大……您的手劲真是长势喜人。”


    季言秋挑了挑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超越者的身体素质会强上许多,这一点他是知道的,但他一直以为这种增强会和自己原本病久了而亏空的虚弱体质互相抵消,竟然还能让他的身体素质正增长吗?


    不管怎么样,这是件好事。季言秋将目光重新放到果戈里身上:【你可不是普通异能者。】


    果戈里是俄罗斯文学史上不可忽视的明星,季言秋不相信他会只有普通异能者的水平。


    并不知道自己在另一维度的世界拥有多么大身份的果戈里只把这句话当成了礼貌性的客套,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一笑而过,很快就把对话的重心又放回了原先的话题上。


    “您先前说过,因为不小心把我从十年后的世界带过来,所以欠我一个人情。”白发的俄罗斯人少见的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变得认真起来。


    “现在,我想借着您对我的歉意发出请求——去一趟俄罗斯,可以吗?”


    季言秋被他这少见的认真弄得有些措手不及,过了好一会儿才发问:【为什么?】


    他等待着果戈里能说出一个合理的答案,但下一秒俄罗斯人的脸上又恢复了原先那不太正经的笑容。


    “您到达那里就知道了——就当是我想回家一趟。”


    季言秋恍然大悟:原来是想让自己把他带回俄罗斯。


    这样就说的通了。季言秋没有迟疑便点头答应下来:【等QIN先生来之后,我会拜托他把你也一起带上,本来我们也要去俄罗斯一趟。】


    既然这样,就不用那么着急离开了,和英国政府的谈判也能更从容些。


    不过,季言秋还是有几分好奇果戈里为什么会愿意用一个珍贵的人情去换取一个对他而言只是顺手而为的事,于是问道:【所以俄罗斯是有什么需要我必须过去的吗?】


    果戈里笑容神秘:“唔……一个等了您很久的人?”


    “……?”得到了答案的季言秋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他好像不认识哪位俄罗斯人,又或者说是哪位认识的人去了俄罗斯啊?


    第107章 没用的默契增加了 王尔德张开唇,几乎……


    傍晚, 季言秋听着简.奥斯汀的抱怨才真切地体会到了果戈里所说的“层层守卫”有多么夸张。


    “三次问答,五次搜身!”贵族小姐的脸上满是郁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极度危险分子,而不是你的朋友、钟塔侍从的核心成员之一!”


    【我也没有想到会做到这种地步。】被人用如同保护国宝的态度层层包围的季言秋颇为无奈地说道。


    “可他们做的都只是无用功——异能者有一大部分都被派去支援爱尔兰了呢!一些普通人来保护超越者就像是包在钻石外头的纸, 还不如让华国自己来。”简.奥斯汀看着那行银色小字, 意识到了什么,声音渐渐微弱下来, 最后抿了抿唇, 握住了友人的手。


    “言秋……你是不是还不知道爱尔兰的事?”


    季言秋的心慢慢沉了下去,摇了摇头:【没有人和我说过。爱尔兰怎么了?】


    简.奥斯汀努力斟酌着自己的语言:“爱尔兰遭到了奥地利和葡萄牙的突然袭击, 其中好像还有美国的手笔, 阿加莎女士在收到战报后便带着一半的异能者前往支援,奥地利就趁此机会, 对着防守力度下降的伦敦投下了异能武器……”


    【半成品。】季言秋心不在焉地纠正了她,【奥地利研制出来的只是个半成品, 更像是异能增幅器。】


    “对, 半成品。”简.奥斯汀一边观察着东方人脸上的表情,一边接着往下说, “现在,都柏林的最终防护手段还没解除, 不过情况已经基本控制住了。”


    病房里沉默了一会, 简.奥斯汀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季言秋的反应, 直到一行小字于空中浮现, 她反而有种如释重负之感,想着“终于来了”看向了那行字。


    【王尔德知道了吗?】


    “嗯……事实上,伦敦的新闻业已经停摆了,爱尔兰岛上开战了的消息还没传进来。而且你知道的, 上面正在忙着把异能武器这件事压下来,不能被普通人发现异能的存在。”


    【所以,他知道了,对吗?】当这一行字出现在她的眼前时,简.奥斯汀怔怔地抬头,对上那双平静的深棕色眼睛,心头颤了颤。


    过了几秒钟后,她猛然泻下气来:“他昨天来看你时,有个议员故意和他透露了这个消息——他们就是想逼迫王尔德屈服!不然只要他踏上爱尔兰土地的那一刻,军队就有权利以[控制极端危险因素]的名义将他逮捕关进大牢,直到他松口答应加入钟塔侍从为止!”


    至于强行破围?王尔德是去救人的,不是杀人的。而且但凡他表现出一点攻击意图,都会让政府的捕捉更加名正言顺。


    看看吧,一个不服政府管束的、擅长暗杀的超越者!多么大的隐患!


    季言秋抿了抿唇,随即从床上坐了起来就要下床。简.奥斯汀被吓了一跳,赶紧把人按了回去:“你要、你要去哪?”


    她几乎是磕磕巴巴地问出了一个她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


    【去找他。】超越者的力量明显不是长期执行情报任务的简.奥斯汀可以对抗的  ,季言秋反手把友人按回椅子上,在她还没及应过来之前丢下这句话之后便大步流星地来到了病房门前,一把拉开了门。


    可下一秒,他便睁大了眼睛,有些恍惚地看着门外站着的人。王尔德还保持着抬起手来敲门的姿势,措不及防对上了自己方在心里还在想着的人,也跟着愣在了原地。


    两人就这么呆呆地站在门口,谁也没有先说话,直到王尔德的身后传了伊丽莎白小姐阴恻恻的声音:“劳驾,身体还没恢复的可怜病人和来探病的病人家属能从这扇门前让开吗?很明显它只能供一个半人同时通过,而我不想从一对深情对望的甜蜜伴侣旁边挤过去。”


    季言秋和王尔德同时涨红了脸,一个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一个默默侧身让开了一条路。


    “谢谢。下次我会记得让他们把门扩大——不仅能让病床通过,还得让人可以在有人站在门的正中间时也能从容不迫地走进去。”


    伊丽莎白小姐又说了一句妙语连珠的暗讽,但很快又沉下脸来,直接动手将支图逃脱医院的病人给压了回去,眯着眼睛警告:“在你的脸色恢复到正常人该有的颜色之前都不许擅自出院,你苍白得像是床头的白粥!”


    粥的熬煮者简.奥斯汀弱弱地举起了手:“那个,伊丽莎白小姐,我做的是南瓜粥。”


    “是吗?看起来不像——这不重要。”伊丽莎白熟练地发动异能把人检查了一遍,语气缓和了点,“至少得到走到街上时没有好心人帮你呼叫救护车的地步……我知道你着急,但最起码换个方式,比如不是你去找他,而是他来找你。”


    季言秋心虚地笑了笑,试图转移话题:“伊丽莎白小姐,伍尔芙呢?”


    “她?她挺好的,只是在忙,很忙。”伊丽莎白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可不是所有政客都认可你的英雄身份,又或许说是选择性的不去相信。他们想尽办法妄图推翻是你救了伦敦这个事实。是很蠢,但这就是政客。”


    伍尔芙虽然是他们要“揭发”的英雄的朋友,但那异能实在是好用极了,政客也只能“勉为其难”地将这件事交给了她——她还是从梦里醒来的第一个人呢!


    简.奥斯汀冷笑了一声:“乔治.奥威尔都把记忆抽出来给他们看了,难不成他们认为钟塔侍从的大脑还能老到幻想出了一段记忆?言秋还晋升超越者了呢!总不能是在梦里莫名其妙晋升的吧?”


    “他们不会成功的。”王尔德终于开口说出了进入病房以来的第一句话,“许多市民亲口承认,在醒来的那一瞬见到了一双深棕色的眼睛,这足以证明梦醒与你有关。”


    看见了我的眼睛?季言秋愣了一下,随即想到这应当是他转移所有梦境核心到自己身上的结果。


    这么多的普通人都说出了一样的话,那就不可能是作假了。季言秋无声地松了口气,他不希望在谈判时还要应付上窜下跳想要否认他功绩的可笑虫子。


    伊丽莎白拿起床尾的查房记录板,笔走龙蛇写下检查结果,状似随口一问道:“对了,你刚才出去是想做什么?”


    季言秋下意识看了眼王尔德,控制着银色小字漂到伊丽莎白面前。


    【找王尔德。不过现在不用找了。】


    伊丽莎白把板子收下,挑了挑眉:“那还挺巧的。不过,你不用特地去找他,王尔德被特别批准了全天无限制探病与陪床。”


    东方人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全天无限制,那今天早上……


    “他们给的理由是:外交场合,闲人免进。”王尔德眼睫垂下,将季言秋的手握紧了些,“或许我应该直接陪床,这样他们就不能把我赶走了。”


    他的手有点冰,季言秋在那只手贴上来那刻就察觉到了爱人的不对,用拇指轻轻按压着他的手背,就像是无声的安抚。


    “你当然可以这么做,那里有张床,看到了吗?准备给家属的。”没那么熟悉王尔德的伊丽莎白没有察觉到这点微妙的不对,朝着墙边的空床扬了扬下巴。


    王尔德下意识看向了季言秋,在得到了对方的点头后也点了点头,对着伊丽莎白说道:“我知道的。”


    现在明显不是他们探讨本来想的话题的时候,王尔德顺着简.奥斯汀的闲话心不在焉地附和了几句,直到简.奥斯汀停了下来,他才回过神来一般抬头问道:“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简.奥斯汀表情微妙,“你这是怎么了?梦境后遗症?”


    王尔德揉了揉太阳穴,恢复了和平时一样的语气:“只是你的话题太无聊了而已。”


    “你!”简.奥斯汀瞬间把内心的那点担忧给抛到了脑后,恨不得把腰间的配枪拿出来给那颗金色的头一枪托。


    季言秋哑然失笑,出面来调停友人与恋人的冲突:【好了好了,这里是医院,伊丽莎白小姐可还在呢。】


    一直都在的伊丽莎白小姐停下调试设备的手,抬头幽幽说道:“很高兴你们还记得这里有一个大活人。没关系,你们可以继续聊,正好我喜欢的那部欢乐喜剧停播了,看你们也是一样的。”


    ……总感觉伊丽莎白小姐经历过什么,这讽刺的功力简直是突飞猛进。季言秋移开目光,于心里想道。


    简.奥斯汀也被噎了一下,干脆直接站了起来:“算了算了,看样子你们情侣之间有什么悄悄话要说,就不打扰了。”


    季言秋还没来得及挽留,简.奥斯汀就干脆利落地走出了病房,只留下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而另一边,看着简.奥斯汀动作的伊丽莎白也关闭了调试完毕的设备,拍了拍手。


    “那我也不逗留了——床位就在那里,记住了王尔德,不要让我来查房时看到你和可怜的病患挤在一张床上。”


    在甩下这句可以说是威胁的话之后,伊丽莎白也走了出去,顺便把门也带上了。


    现在,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王尔德放在床上的手指收了收,率先起身走到那张靠着墙角的小床前,将其拉到了季言秋病床的旁边。


    “希望医疗组会定期清理,我可没带换的床具。”王尔德就像是要借着忙碌来掩盖什么似的,抚着床单上的褶皱,语气不太自然的说道。


    季言秋看着他,他看着自己的手,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一种莫名的情绪在病房中蔓延开来。


    过了几秒,王尔德张开唇,几乎是同时间,一行银色小字也随之出现在了半空——


    【王尔德,不许自顾自的贷款愧疚。】


    “秋,不许用你的功绩来换取我自由。”


    第108章 不算吵架 阿云姐?你怎么来了?……


    在两人同时说出差不多的话之后也同时愣在了原地, 望着对面恋人的面庞半晌回不过神来。


    那行银色的小字渐渐消散在半空之中,王尔德望着那逐渐消失的光点,就像是终于被唤醒一般,眼睫颤抖着垂下, 再次强调了一遍:“秋, 你不许用这些功绩来换取我自由的机会,那帮贪婪的政客一旦认为自己找到了你的薄弱点就会疯狂的扑上来, 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野狼一样……”


    他向前一步, 握住了东方人的肩膀,灿金色的眼睛中满是恳求:“我不能成为你的拖累。”


    季言秋的心头一颤, 几乎是过了好几秒钟才轻轻的反手盖住了王尔德的手背, 开口无声说道:【你不是我的拖累,王尔德, 你是我的珍宝。】


    那握住他肩膀的手在看到这行小字的下一秒就松了力道,王尔德嘴唇瓮动, 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可到最后都化为了一声叹息,无力地倚靠在了季言秋的肩头。


    “可正是因为你重视我, 才让那帮政客自以为自己找到了你的弱点。”


    一个人最大的牵挂莫过于亲情、友情与爱情,只要抓住了这三点, 也就相当于精准的抓住了一个人的软肋。


    王尔德和季言秋的恋情从一开始就在钟塔侍从内部传的沸沸扬扬, 而后季言秋搬到了王尔德庄园, 就更能证明两人之间的情感真挚。


    对于那帮很会利用他人感情的政客来说, 这可是个好消息——越真挚越好啊,越是真挚就越容易丧失理智。


    季言秋抿了抿唇,抵住王尔德的肩膀将他推开,认认真真、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并不认为我重视你有错, 你的自由也比那些政客能答应的赔偿要重要的多。】


    “但你不能保证他们再开出额外的条件。”王尔德语速逐渐加快,目光虚虚地若在不远处床单的一处褶皱上,“这是他们的一贯操作,不是吗?先答应你所要求的东西,再额外提出自己的要求,从而让一切都变了味……秋,你已经为我付出的够多了,不应该再抛却自己本该得到的东西。”


    【我的付出?王尔德,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付出过什么。】季言秋双手捧住王尔德的脸颊,强迫对方的眼睛与他对视,甚至放慢了银色小字书写的速度。


    王尔德似乎是对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有些措手不及,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半晌之后才喃喃道:“我不喜欢你叫我的姓氏……”


    季言秋听着他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忍不住笑了一下,纠正了自己的称呼:【是我太激动了……奥斯卡,你为我的付出远比我为你的付出更多。爱情不是单方面的给予,不是一个人拼了命的往另一个人身上堆东西,而应该是双向的。不仅仅是你付出,我也需要付出,这才是对等的关系。】


    “可我之前为你做的那些事对比起你想要做的这件事根本不值一提!”王尔德还没等那行银色小字在空中完全浮现出来便已经十分激动地说道,“我又付出了什么呢?仅仅是一些首饰、几束花、以及一张我也躺在上面的床吗?”


    【时间与爱呢?奥斯卡,你投入在我身上的时间不是假的,对我的爱也不是假的。】季言秋用拇指轻轻划过王尔德的面颊,那双深棕色的眼瞳之中情绪正在不断翻涌着。


    【……我只是想给你自由。】


    我只是想要拥有一个在我离开之后依旧能和你站在一起的机会,只是想要看到你能够如愿以偿的回到自己的家乡,只是想要你生活里的各种记录彻彻底底从钟塔侍从的内部资料里消失。


    只要能换来这些,付出再大的代价他也是愿意的,更何况现在有个正正好的机会呢?


    病房里陷入了一片难言的沉默之中。冬日的太阳总是消失的太快,此时窗外已经是一片悠远的黑夜了。风带着不知为何到现在都还勉强挂在枝头的落叶而来,轻轻拍打在玻璃之上,发出细微的声响。这微弱到正常人只会下意识忽略的声音落在僵持着的两人耳中却像是落雷一样响亮,让他们默契的松开了对方的手,各自向后退了一步。


    王尔德深吸一口气,走到床头柜前,面对着墙不说话。季言秋则是闭了闭眼睛,动作有些心不在焉地将一直缩在枕头旁边看他们说话的狐狸捞了起来。


    雪花在他们语气逐渐激动时便努力的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看两个人类终于安静下来,小心翼翼地舔了舔怀抱着自己的东方人的手背,那双漂亮的狐狸眼睛里似乎充满了疑惑。


    季言秋脸色缓和了些,揉了揉雪花的脑袋,凑近了它说道:【没事,我们不是在吵架。】


    他并没有将异能效果生成的银字放在比较隐蔽的方位,也不确定王尔德有没有看见,但他内心里隐蔽地希望着王尔德能够看见。


    狐狸崽子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对着墙面不知在想着什么的金发男人,又把头转回去看了一眼怀抱着自己、眼神放空的季言秋,还是有些担心。


    “啾。”雪花小声地叫了一声,从季言秋的怀里跳了下来,一步三回头的走到了窗台,最后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纵身一跃跳了下去,化为了一道青烟飘向远方。


    季言秋望着自己突然空下来的手臂,茫然地追随着雪花的身影。


    雪花这是要去哪?


    雪花的突然离开恰到好处的给了两人一个向下走的台阶,王尔德装作不经意间向病床靠近几步,轻咳了一声说道:“这都晚上了,它一只狐狸要去哪里?”


    季言秋摇了摇头,给了王尔德一个浅浅的微笑,就像与往日里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我不太清楚,也许是去找大使馆的同胞了吧?】


    不过,雪花是去找蒲先生是绝对不可能的。毕竟根据阿云姐说的,蒲先生现在正在北美的土地上和那边的民间异能组织扯皮呢。


    大使馆的同胞……王尔德大脑自动联想到了自家恋人那一群还没与他正式见过面的大家长们,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又往窗外张望了一眼。


    “我只希望它是去和认识的猫猫狗狗玩。”金发男人几乎是用气音,小声说道。


    季言秋在晋升超越者后听力又进步了许多,自然是听到了王尔德的自言自语,有些忍俊不禁,抬手扯了扯王尔德的袖子。


    这几乎已经是个发送友好的信号,肉眼可见的,王尔德的身体都放松了下来,嘴角弧度也上扬许多,相当听话地顺着东方人的力道坐到了床上。


    “秋,我刚刚脑子有点发昏了,所以语气重了些……”王尔德一坐下来,那双灿金色眼瞳便可怜兮兮地也跟着望了过来,里头似乎蒙着一层水雾。


    季言秋叹了口气:【我本来也没生气。】


    好吧,他方才确实有些烦躁,可王尔德服软的速度比他怒气值上涨的速度还要快,没来得及将烦躁转化为愤怒就已经被那双灿金色的眼睛给击败了。


    王尔德如释重负一般松了一口气,就连笑容都真挚了不少:“你没生气就好——但我还是不能同意你拿功绩去换取我的自由,我希望你能得到自己应得的荣誉,而不是为了我用掉这个可贵的机会。”


    【奥斯卡,还是没有明白一点:我来到伦敦这半年来这么短的时间里,得到最珍贵的东西就是你,还有我的友人们。】


    除此之外……我就再也没有挂念的了。


    王尔德自动忽略了最后那一句话,原本放在床沿上的手小心翼翼的朝着东方人的方向靠近了一点,指尖碰上手背,在确定季言秋没有反对后才大着胆子将那双带着点薄茧的手彻底收拢在手心之中,然后手指交缠,相扣。


    牵手其实是个相当暧昧的动作,两个人的手心紧贴着手心,能够感觉到对方不断传来的体温,以及因为紧张而微微渗出的汗。若是指尖再往下一点,便能感觉到对方手腕上不断传来的脉搏跳动,一下又一下,无比诚实的反映着主人的心跳。


    于是他们就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用指尖去感受对方逐渐加快的心跳。就像是这个夜晚看起来十分宁静,一切分歧与争吵都仿佛潜移默化之中已然解决,可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矛盾只是藏了起来。夜晚制造出了一块用于掩盖的布,让他们第二天早上起来时还能心照不宣的说一声早安。


    季言秋从床上坐起来,如同往常一样自然的前往病房里自带的卫生间里准备晨间洗漱,但只有他知道在睁开眼那一刻也正正好对上一双刚刚睁开的灿金色眼瞳时心里有多么的惊讶。


    好吧,其实从他们起床的时间就可以看出来,他们两人谁也没有真的把昨天晚上那场对话忘掉。季言秋在关门之前装作不经意的抬头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最短的那一根正不偏不倚的指着“7”。


    而在他将门合上后,刚才还像没睡醒一般端坐在床上的王尔德眼神瞬间凝实起来,沉默地下床穿好拖鞋,拉开窗帘。冬日清晨的阳光并不像夏日那样耀眼,而是正正好的洒下温和的光线。


    他先是看向街道,在确定今天医院的大门外没有停着一辆全黑色的商务车,又或者是加长林肯什么的才又将窗帘拉了起来。


    看来今天应该没什么烦人的家伙找上门。王尔德有些漫不经心地想道。


    他的心还牵挂在与他隔一层门的东方人身上。季言秋没那么容易妥协,这一点从对方的文字里其实就可窥一斑。他得想个办法去加强自己说法的说服力,让自家奉献精神过于突出的恋人放弃原本的打算。


    今天季言秋洗漱的时间似乎长了些,王尔德没太纠结这点,毕竟人在心烦意乱时总是会不自觉的将手上的动作放慢。他先是整理了一下床头柜上的东西,把昨天简.奥斯汀送来的水果检查了一遍,确定果篮里没有坏掉的之后又看向了床头那束显眼万分的花。


    英国皇室应当是动用了什么手段来让这些花朵永远保持着被摘下来时的状态,哪怕是已经过了两天一夜,那些不该在这个季节出现的花朵依然保持着最鲜嫩的模样,优雅地呆在花瓶里,莫名有些碍眼。


    王尔德发出一声冷笑,移开了视线。他当然不能将英国女王送来的花束毁掉,那样只会让季言秋留下被人攻击的话柄,不过他还是很不爽。


    虚伪、自恃清高,就连送来的花都有着皇室的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就在他准备按下床头的呼叫铃让人将早餐送上来之时,病房门却被敲了敲。毕竟有这么多人盯着,知道他们什么时候醒来也是很正常的事,王尔德只当是护工得知消息后将早餐送过来,没有多惊讶的便走过去将门拉开,随后在看到门后那道身影时愣在了原地——


    穿着一身旗袍的华国女人手中提着还散发着热气的三层食盒,在门拉开的那一刻便用不失礼但又莫名有压迫感的目光将王尔德上上下下扫了一遍,确定了什么之后才伸出了手,开口说道:


    “日安,王尔德先生,我是华国驻英国大使陈云生,自称一句言秋的长辈。”陈云生非常友善地勾唇一笑,“很高兴能认识你,我想要与你见一面很久了,只是没想到第一次见面会在这种场合。”


    说着说着,她的目光还若有所指地飘到了后方被亲密无间拼在一起的两张床上,看得明明什么都没做的王尔德莫名出了一身的冷汗。


    卫生间的门被打开,因为心不在焉而动作缓慢的季言秋终于结束了自己的晨间洗漱,一边擦着脸一边走了出来,在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时也和王尔德一样顿时僵在了原地,睁大了眼睛。


    【阿云姐?你怎么来了?】


    还没等陈云生回答,一只白狐狸便从她的身后跳了出来,几乎是一路小跑的扑到了季言秋的怀里。这下是谁将陈云生叫过来的就一目了然了。


    雪花怎么还学会这一招了?季言秋有些牙酸的将雪花抱紧,表面上还维持着乖巧但又带着些许尴尬的微笑:【那是早餐吗?真是太麻烦您了……】


    “虽然我确实是来给你们送早餐的,但在吃早餐前,我想和你们聊聊天,可以吗?”


    陈云生走到床边,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朝两人招了招手。


    第109章 不要什么话都往外说 我连一个吻都没有……


    季言秋和王尔德对视一眼, 都看出了对方眼底的一丝紧张与慌乱,几乎是同时迈出步子去乖巧地并排坐在了床沿,和陈云生面对面坐着,就像是等待老师训话的学生。


    陈云生看他们这副样子只觉得好笑:“这么紧张做什么?我早就说过了, 我不是什么封建大家长非要棒打鸳鸯。华国有句俗语, 打扰别人谈恋爱可是会被驴踢脑袋的。别人可能说说笑就过去了,但我必须得认真点——毕竟文协里真的有驴。”


    季言秋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赶紧用假咳来掩盖自己的笑意。而一旁, 尚未了解到华国俗语文化的王尔德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问道:“为什么会被驴踢脑袋?那是什么有特殊触发条件的异能造物吗?”


    “只是一句俗语……当然不是异能造物了, 那是真正的驴, 一个有趣同僚的小宠物。”陈云生忍俊不禁,解释道, “不过看体型来说,那确实不能称得上是“小”宠物。”


    气氛因为这小小的插曲而变得轻松许多, 陈云生换了个坐姿, 双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之上,向后靠了靠, 一副十分放松的样子。


    “既然笑也笑过了,现在应该不紧张了吧?”陈云生直接切入正题, 说出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真实目的, “说吧, 因为什么吵起来了?”


    【我们没有吵架。】季言秋控制着银色小字在空中浮现, 为了能让王尔德也看懂还特地做成了双语,眼神有些躲闪。


    陈云生还没反应呢,雪花就已经把头抬起来了,十分疑惑地“啾”了一声。季言秋尴尬地摸了摸狐狸脑袋, 又强调了一遍:【我们真的没有吵架,只是在一些事情上产生了分歧,一时激动了点。】


    让他惊讶的是,陈云生居然没有否认他说的话,点了点头:“我也认为你们没在吵架,说实在的,我很难想象你们真的吵起来的样子。”


    季言秋睁大眼睛:【那您怎么还……】


    “我都说了,我不是要棒打鸳鸯的封建大家长。这次只是雪花来匆匆忙忙找我,正好我也要给你带份早餐才过来一趟的。”说到一半,陈云生顿了一下,向王尔德投去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不过,趁此机会来见一见你选的这个人也好。”


    王尔德瞬间紧张起来,放在床沿的手收紧,把床单抓住了一层又一层的褶皱。季言秋不动声色的拍了拍他紧绷的手背,开口道:【奥斯卡很好。】


    “唔,我还没接触过,所以不能贸然下定论。这毕竟是你的恋人,你会比我们更了解对方,我们也不能干涉你的选择……”陈云生顿了一下,目光落在了被拼在一起的两张床上,语气稍作委婉的提醒道,“当然了,作为你的长辈,我想我不会很乐意看见你们在还未正式确定下婚约前便发生一些亲密行为的。”


    季言秋的耳朵一下涨得通红,隐隐还有要蔓延到脸上来的架势。他触电一般的将自己的手从王尔德的手背上移开,转过头去欲盖弥彰的看了看那张虽然拼过来,但其实没有任何睡过的痕迹的床,那行能传达出他想说的话的银色小字又开始忽明忽灭起来。


    王尔德也没好到哪里去,但贵族出色的表情管理能力还是让他的脸红仅限于耳廓,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才用有些古怪的语气回复:“您放心,我们不会的。”


    陈云生挑了挑眉:“这可说不准,之前没做过不代表将来不会去做。我见过太多的小年轻了,意乱情迷是谁也难以抵抗的魔咒。”


    季言秋的脸已经红到像是被人一口气灌了三瓶红酒那样了,刚想开口制止大家长继续这个话题,就听到身旁传来了恋人坚定的声音:“我不会的——我尊重秋,尊重他的一切选择。我对他的爱不会屈服于人类的本能欲望,也不会被欲望突然控制大脑。更何况,我喜欢循序渐进的爱情,而不是在一开始便直接到达终点。”


    王尔德突然停下了自己的发言,下意识的看向了自己身侧的东方人,耳廓的红似乎更加鲜艳几分:“若是我真的想那群被原始欲望控制大脑的人一样,我就不会到现在连一个正式的吻都没有得到过。”


    他的话音刚落,陈云生就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而季言秋实在是受不了了,沐浴在长辈善意的调侃目光之中一把捂住了那张什么话都往外说的嘴巴,几乎是恼羞成怒一般让那行小字直直的怼在了王尔德的脸上。


    【不要什么话都往外说!】


    和长辈探讨自己的感情进展……天呐,这实在是太羞耻了!脸皮很薄的季言秋只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能破窗而逃。


    王尔德很无辜的对着他眨了眨眼睛,声音因为被手给蒙住而有些闷闷的:“可我说的也确实是实话,我们现在就连一个吻都没有。”


    季言秋强行让自己忽略陈云生十分好心将自己转过去不看小情侣的动作,忍着羞耻说道:【之前那几次不算吗?】


    “不算。只是吻脸颊和额头怎么能算是吻呢?”王尔德说着说着就捉住东方人的手,在对方的手心又亲了一口。


    季言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把手抽了回来,默默朝旁边挪了一段,与王尔德拉开距离。


    其实将他们两个的互动尽收眼底的陈云生装模作样的在雪花的提醒下又将头转了回来,摆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怎么样?你们聊完了吗?”


    【聊完了。】季言秋目光躲闪着,就连那行字都有些飘忽不定。


    王尔德也跟着点了点头:“聊完了。”


    “果然,就是得说一些真心话才能把矛盾化解。你看,你们现在不就好多了吗?”


    陈云生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弯成了天上的新月,里头盛满了独属于长辈的调笑。


    “至于昨天你们吵了什么,又为什么吵,我就不问了。有什么分歧和矛盾不要含含糊糊地混过去,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就说清楚才行,不然久了,这次不了了之的吵架就会变成心里的一根刺,每次看到对方就要被扎一下。”


    【我们会记得的,谢谢你,阿云姐。】季言秋下意识的与身旁的王尔德对视一眼,随即十分认真地说道。


    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已经解决,陈云生当然不好继续留在病房里头打扰两个小情侣晨间相处,而且她也能猜到他们一定还有话想讲,便随便找了个由头告辞。


    在病房门合拢的那一刻,季言秋便猛地松了一口气,将雪花抱起来后充满了幽怨的说道:【你怎么还学会打小报告了?】


    雪花故作无辜的嘤嘤叫了两声,拿尾巴缠了缠东方人的手腕。王尔德望着他们,眼里带着些许笑意,伸出手去打开了陈云生带来的三层食盒。


    “秋,先吃早餐吧,你昨天晚上只喝了粥,再不多吃点东西对胃不好。”


    季言秋暂且将狐狸崽子放下,望了过去。陈云生做的是两人份的早餐,因为不知道他具体是哪个地域的人,就把南北两边的早餐都放了上去,最上层的干蒸以及虾饺还在散发着热气。


    还真是有劳阿云姐费心了……季言秋一边在心里感慨着,一边把床边的桌板放下来,临时当做早餐桌。


    王尔德还是第一次品尝到广式早点的味道,吃到一半时忽然停了下来,望着盘子里头的虾饺,若有所思的开口说道:“这种华国早餐难学吗?”


    【我不太清楚,但如果皮和馅都买现成的,那应当不难。】季言秋一眼就看出了王尔德的目的,叹了口气之后将一枚虾饺夹到对方的盘子里。


    【你不用为了迁就我而改变自己的饮食习惯,无论是英式早餐还是华国早餐我都能吃得惯的。】


    “这不能叫做迁就,而是磨合。”王尔德又将那枚虾饺夹了回去,颇为心疼的看着东方人在短短一个月内经历太多事情而变得瘦削的脸颊,“而且,能吃到家乡风味说不定会让你的胃口更好,你需要多吃一点,亲爱的。”


    【我每天都有在吃很多东西。】自认为自己一日三餐都有按时吃的季言秋试图为自己辩解。


    王尔德叹了口气:“但那分量还是太少了,老奥菲不止一次来找我,隐晦的暗示你是不是不喜欢他做的菜。”


    【当然不会,管家先生的手艺很好,我很喜欢吃。】季言秋又把碗里的虾饺夹到了王尔德的碗里,但筷子还没放下来,王尔德就用叉子将那枚虾饺放了回来。


    趴在床头柜上的雪花望着两人一来一回的动作,眼中充满了疑惑。就在季言秋即将把这枚可怜的虾饺夹起来第三次时,狐狸崽子一个弹射起跳,直接将这枚虾饺叼走了。


    王尔德和季言秋:……


    季言秋哭笑不得地看着吃的正香的雪花:【差点把雪花给忘了……算了,给雪花吃也好。】


    王尔德有些郁闷:“我真觉得它比一开始要胖上两圈。异能造物真的没有脂肪肝吗?”


    被人当着面说自己胖的雪花发出了抗议一般的叫声。


    两人同时发出了愉快的笑声,桌上的早餐  是长辈亲手送来的礼物,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投射在地上,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季言秋望着雪花将那枚虾饺咽下,好像只是随口一说,又像是百般遮掩。


    【等早餐吃完之后,我们再来聊聊昨天晚上没有讨论出结果的那件事吧。】


    ——————


    华国大使馆,陈云生刚踏进自己的办公室里头,就听到一曲婉转动听的戏曲。正在歌唱着的花旦生得一副好容貌,一把嗓子就像黄鹂一般,只是那一颦一笑之间都带着无法磨灭的妖气。


    那种妖气并非是贬义的,而是字面意思上、像是一只狐狸刚刚化成人后的那种,让人一眼望过去就知道这是只狐狸的妖气。


    陈云生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挂到后方的衣架上,对自己办公室里忽然出现的花旦熟视无睹,而是熟练的绕到书柜旁边的沙发前,将那杆浮在半空中的烟枪直接拿了过来,又反手用烟杆子敲了敲沙发上看不见的人。


    “叫你的狐狸们唱小声点,别到时候又被路过的普通人说华国大使馆里头闹鬼。”


    随着吃痛的倒吸凉气声,一道身影逐渐勾勒出来,化为了穿着青色长衫的男人。那双狐狸眼里头波光粼粼,百般婉转,和后方停下了歌唱的花旦那双狐狸眼极其相似。


    “你的脾气是越来越坏了,之前还不见得直接动手的。”蒲先生抱怨一般的说道,伸出手去将自己的烟枪拿了回来。


    “少来吧,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好脸色对着你了?”陈云生在对面的沙发坐下,朝着后方的花旦招了招手,对方顿时发出了一串清脆的狐狸笑声,化为了一道青烟飞回了蒲先生手上的烟枪里。


    “我们好歹也有几分同僚情谊在,别总是说的这么难听。”蒲先生把自己的烟枪收起来挂在腰间,身子向后一仰,像极了一只藏了一肚子坏水的老狐狸。


    陈云生毫不客气地冷笑了一声:“都认识这么久了才不用装表面功夫——说吧,雪花明明过来找的是你,怎么把我派过去了?”


    蒲先生非常无辜的摊开双手,振振有词道:“我去不合适啊。先不说这次我是偷偷过来的,再说了,你也知道我一向不支持他们两个这事,过去了也起不到一点作用。”


    “是啊,你才是奥斯卡.王尔德应该害怕的,会棒打鸳鸯的封建大家长。”陈云生凉凉地说道。


    “棒打鸳鸯倒不至于,但我估计会忍不住挑刺。”蒲先生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像是在想象着自己和王尔德见面的场景,“虽然说心里清楚那些资料上写的是假的,但还是容易被留下的旧印象给影响,觉得那爱尔兰的小子绝非良配。”


    “这不还是棒打鸳鸯?”陈云生敲了敲桌子,“醒醒,现在提倡自由恋爱。”


    “我当然知道,思想也是会随着时代流动的好吗?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呢,他要是喜欢,我还去做恶人不成?”


    蒲先生有些心不在焉的转动着手上的烟枪,看着从烟口时不时冒出来的青烟,叹了一口气。


    “唉……只希望他们能长久吧,别闹得两人都肝肠寸断才好。你这次过去将事情解决了吗?”


    “一半一半吧,感情这种事哪这么容易说开的呢?”


    陈云生看向了办公桌面上的传真机,发自肺腑的感慨道:“果然,这种事还得要QIN来才行。”


    蒲先生也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对,等他到了就交给他吧。”


    而此时,还不知道自己身上又要多出一项被同僚强行转交的任务的QIN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头,忽然打了个喷嚏。他轻皱着眉,拿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狐疑的看向了自己的窗户。


    “怪了怪了,这窗户不还关的好好的吗?又是哪来的阴风吹的我后背一凉?”


    第110章 意外的访客 “我只是想来请教请教你们……


    等下午, 简.奥斯汀携带着狄更斯前来例行探病之时,看到的就是气氛莫名有些凝滞的两人。


    心思聪敏的贵族小姐在踏进门那一刻就察觉到了什么,左看看右看看,随即十分谨慎的发出了疑问:“你们这是吵架了?”


    【没有吵架。】季言秋今天已经是第三次和别人解释自己并没有和王尔德吵架了——第二次解释是对来检查的伊丽莎白小姐说的——颇为无奈地把那行银色的字体调大了些, 就像是在无声的强调。


    “真的吗?”简.奥斯汀眯起眼睛, 目光狐疑地在两人之间徘徊,“说实在的, 你们现在这幅样子和我之前看的那肥皂剧里头吵架的情侣简直一模一样。”


    【说实在的, 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我和王尔德吵架了?】季言秋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看上去颇为无奈。


    “气场, 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场。”简.奥斯汀一边比划着强调,一边走到床边的椅子前要坐下, 却在刚想坐下去时听到了一声椅子被挪开的声响,立即转过头去瞪着若无其事把她椅子拉开的金发男人。


    “嘿!这是谋杀!”简.奥斯汀赶紧站直身子, 对做了缺德事的王尔德大声谴责, “就差一点我的尾椎骨就要粉碎了!”


    王尔德的手还没从椅背上移开,表情自然无比, 看不到半点心虚:“你的尾椎骨这么脆弱?干脆别当异能者了。”


    “这是我尾椎骨脆不脆弱的问题吗?是你,像个中学男生一样把我的椅子突然挪走!王尔德老爷, 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简.奥斯汀双手叉腰, 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王尔德耸了耸肩, 看起来相当无辜:“我只是不想你一屁股坐到雪花身上。”


    “啾?”还没等简.奥斯汀转过头去再度确认椅子上有没有东西, 听到自己名字的雪花就从东方人的怀里探出个脑袋来,疑惑地叫了一声。


    简.奥斯汀:“……王尔德,你在把我当傻子?”


    王尔德摆出一幅万分惊讶的样子:“我还以为它就在上面呢,毕竟雪花很喜欢睡在椅子上, 可能是我看错了,你别介意。”


    简.奥斯汀怒极反笑,扭头就和东方人打小报告:“言秋!你看他!”


    季言秋早就被他们俩这一来一回的吵架逗得止不住笑,就连字幕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崩的。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奥斯卡,快和简道歉。】


    得到了指示的王尔德立即乖巧执行,只是语气倒是没有表情那样真挚。


    “好吧,奥斯汀,我为我的失礼行为对你道歉。”


    简.奥斯汀又对他了个白眼,用应付社交的标准假笑回应:“你是该道歉。”


    后方,狄更斯热闹看够了,堪称是大摇大摆地从两人之间走过去,在那把万恶之源的椅子上坐下了。


    “上一次来的时候没能好好和你见一面,怪可惜的。”狄更斯面带感慨地说道,“都怪那个一定要我陪着的老家伙,说真的,谁会去大费周张地暗杀一个没什么大用的老外交官?”


    【或许他只是害怕路边的消防栓突然爆炸。】季言秋故作严肃地说道,【毕竟他看上去就很倒霉。】


    狄更斯哈哈大笑起来:“言秋,你说的对!赖在高位上不走的他们早就变成一堆老霉斑了!”


    “看在你的比喻还算出色的份上,我就装作看不见你屁股底下坐的是什么了。”简.奥斯汀又从墙角搬了把椅子来坐下——说实在的,季言秋很疑惑为什么不能直接放一张沙发。


    狄更斯做出乞讨的手势,很配合地说道:“感谢您的大恩大德。”


    病房里头的其他三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王尔德在季言秋的身侧坐下,动作自然地扣住了恋人的手,用拇指轻轻摩婆着他的手背。


    近距离目睹了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的简.奥斯汀默默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名为抱怨实则调侃地说道:“噢,我现在相信你们没吵架了。正相反的,你们甜蜜着呢。”


    狄更斯笑呵呵地摊开手:“我从一开始就不认为你们能真的吵起来。毕竟只要言秋一伤心,王尔德就会立刻去哄了,反过来也一样。”


    “真是黏糊。”简.奥斯汀发出了“受不了你们小情侣”的声音。


    王尔德权当没有听见,又或许听见了也会装聋作哑,他看上去还挺骄傲的:“所以都说了,我们没有吵架,只是有点小分歧。”


    简.奥斯汀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一遍,又联想到昨天发生的事,已经隐约猜出了这分歧是来源于什么事,嘟囔道:“好吧,没吵起来真是万幸……言秋,你知道钟塔侍从商定好给你什么荣誉吗?”


    【我以为奖赏和赔偿是谈判后才定下的。】东方人疑惑地说道。


    “不,不是以国家层次颁发的那种,只是钟塔待从而已。”简.奥斯汀赶紧摆手否认,表情变得严肃了点,“是一道禁令,以后你所见到的每一个钟塔侍从成员都要在不危害国家根本利益的情况下答应你一件事,并且非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不允许对你造成伤害。”


    季言秋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半晌后才开口:【阿加莎女士和乔治.奥威尔也包含在内?】


    “自然是这样。”简.奥斯汀点了点头。


    季言秋一时陷入了沉默,还是一旁的王尔德替他说了出来:“真是大手笔——这能说是钟塔侍从突然的良心么?”


    简.奥斯汀算了耸肩:“也许吧,反正我没有意见。”


    她身旁的狄更斯也十分认可:“钟塔侍从对言秋确实亏欠良多。”


    季言秋抿着唇,有些心不在焉,像是在想着什么,一句话不经过大脑就说了出来:【莎士比亚先生……】


    “咳,咳咳!”简.奥斯汀被这突然出现的名字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没把自己呛死,过了半响才快速瞥了一眼王尔德的脸色,强撑着用十分随意的语气说道:“那,那个,莎士比亚人挺好的!真的!昨天还在会上和阿加莎女士对着吵呢!”


    王尔德明显不太乐意听到这个名字,但倒也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笑意收了起来,侧过头去问道:“秋,你找他有事吗?”


    季言秋摇了摇头,有点迟疑:【我只是在想,这个条件是不是莎土比亚先生提议的。】


    简.奥斯汀愣了一下,随即认真回忆后恍然大悟道:“是唉,确实是莎士比亚一点一点引导着会议方向往这边靠的。”


    “这能算是愧疚吗?”狄更斯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季言秋瞥了一眼他:【我怎么不知道你去学了华国话?】


    “不是学的,是在西班牙遇到了一位很有趣的华国人,听多了就会了。她看上去很爱旅行,说话也格外辛辣,或许也会是你未来长辈中的一员。”狄更斯向后靠了靠,说道。


    爱旅行、说话辛辣的女作家?季言秋的脑海中一时之间闪过了好几个人名,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思绪就被王尔德所打断了。


    “我倒是觉得不是愧疚,又或许说不是单纯的愧疚。”王尔德在沉思片刻后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他应当是另有所图。”


    狄更斯刚想开口调侃他真是一点也不放弃迫害自己的情敌的机会,就看见半空中多出了一行银色小字——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莎士比亚先生从巴黎回来之后就一直不太对劲。】


    三道目光齐唰唰地投了过来,原本还在认真思考的季言秋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目光,茫然地抬起头来:【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有点惊讶。”简.奥斯汀莫名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声音越来越小,“我以为你总是不愿意去怀疑自己的熟人的……这绝对不是贬意!只是一个中性的表达!”


    季言秋然失笑:【我明白你的意思……有时候我确实会受到情感的影响,但也不会直接装聋作哑。】


    “铁面无私,这很好。”狄更斯开始捧场。


    【狄更斯,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季言秋无奈地纠正他。


    狄更斯出发点是好的,只可惜走得有点偏。


    “是的,应该用公私分明。“简.奥斯汀十分认真地说道。


    “不,是举目无亲。”狄更斯进行反驳。


    “什么举目无亲?是法理无情吧!”


    “你这个也不对,应该是目无尊法。”


    ……


    季言秋听着两人那乱七八糟的成语,赶紧举起手来叫停:【好了,停下来,我们不说成语了行吗?】


    不然他都怕自己把原本的意思也给弄混了……


    经两人这么一打岔,有关于莎士比亚的事就这么轻飘飘地被揭了过去,只有季言秋依旧在心中埋下了一个疑惑,等待未来某一天挖掘出来。


    而这一天,必定不会太迟。


    ——————


    法国,巴黎。维克多.雨果结束一天的工作,披上大衣走出了巴黎公社的大楼。


    街道上的行人远比上个月的少,这不仅仅是因为温度逐步下降,还有爱尔兰的战火所带来的不安。


    战争……谁能不惧怕战争呢?炮弹可不长眼睛,投下来之后还有谁活着都是运气。


    已然大半没入地平线之下的夕阳向街道泼洒最后的光,也将走在上面的法国男人的影子拉长。雨果走过两条街道,熟练地与广场上的鸽子打了声招呼,在与一位喂鸽子的老人擦肩而过时听到了对方的低语:“多希望你们可以活过这个冬天。”


    美好的期盼。雨果的脚步顿了顿,似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可最后能看见的只有从围巾里飘出的白气。


    失去了一部现象极著作的巴黎圣母院没了那惊世的名气,只是一座普通的教堂,平时来的人寥寥无几,甚至因为政府的疏忽而有些破旧。没有人可以辨断这是好还是坏,毕竟无论处何,这栋古老的建筑都收获到了爱它之人。


    维克多——雨果——那巨大而蒙着厚重灰尘的典铜古钟震响,像是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雨果又叹了一口气,这一次除了白气,还有他无奈的、极轻的声音。


    他踏上最上方钟楼的地板,看着那道沐浴着残阳的身影,就像是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好友。


    “好久不见,QIN。你不去伦敦,怎么反而来找我了?”


    背对着他的男人缓缓转过身来,最先让人注意到的便是一双盛满了忧愁的眼睛,随后便是那眉眼间挥之不去的病气。他披着一身厚厚的斗蓬,可以说是臃肿的衣物却衬得他看上去更加瘦削,仿佛下一秒就会随着一阵风飘落。


    但雨果内心清楚,眼前这病怏怏的男人实际上有着无比强大的能力。若是对方愿意,半个欧洲都要成为对方“判词”下的悲剧。


    “只是来和你说句话,怎的就不乐意了?”QIN的声音与他的外表相似,很冷,也很轻,像是抓不住的雾。很奇怪的是,哪怕他们相隔了那么远,这道声音也清晰的传到了雨果的耳中。


    雨果立即举起双手呈投降状:“我可不敢拒绝你,这不就马上来赴约了吗?”


    QIN没有马上回应他,而是望着不远处的夕阳,叹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英吉利出事,法兰西又怎么逃的掉呢?”


    雨果苦笑:“你专门拐个弯来,总不会是特地和我说一句法国也要完蛋了吧?这算是判词吗?你终于想把欧洲一网打尽了?”


    “没这个想法。”QIN又把视线移了回来,咳了几声,却不是因为冷的,而是因为几分不好意思——


    “我只是想来请教请教你们的二把手,徒弟该怎么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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