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双重奖励 两个异能。
听到这句话, 白双影第一时间很冷静。
眼下他化作人形,方休不过是被他的皮相迷惑,就像被狐仙艳鬼之流蛊惑的书生。只要他恢复原状, 便能让方休清醒过来。
下一刻, 白双影身体开始融化。他的五官扭曲地融合,湿哒哒地往下淌, 如同进了烤炉的蜡像。
他的眼睛化作流体,漫过方休的指缝,顺着他的手背流下。不过十几秒, 只有一团迷梦般的“液团”悬浮在方休面前。
白双影蠕动身形,平静地“注视”着方休。
方休抚摸着悬在身前的怪物:“……这样正好。”
说罢他再次前倾身体, 吻上了那颗没有消失的血痣。
这次他的吻没那么轻了。方休微微张开嘴, 不轻不重地咬了白双影的本体一下。他的舌尖轻轻蹭过柔软的流体, 心跳声大到有些吵闹。
“看来我真的很喜欢你。”方休顺手捶了捶胸口。
白双影:“……”
白双影:“?”
他又无法理解这个人类了。
眼见白双影冻住一样僵在半空,方休缓缓爬回床上:“我只是跟你说一声,你没必要回应我。”
白双影继续在半空凝固。
“接下来, 我肯定想要亲近你, 我只是不希望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这么干。”方休又徐徐钻进被窝, “你要是在意, 可以离我远点。”
没了疼痛和残缺, 方休在被窝里来回扑腾, 很快把自己包成一个软绵绵的茧。
白双影则啪嗒掉在床垫上,机械地流动。
曾经人类对他许下诸多祈求, 哪怕是那个时候, 都没有人类敢说“喜欢他”。
明明方休深信邪祟不会在意人类;明明方休说他们只是在交叉点,早晚会分别;方休还说过他是个“完美朋友”……人类变得太快了!
【为什么?】他终究没忍住提问。
方休大半脑袋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因为这样很开心。”
【我无法与你成亲。】白双影实事求是道。
“我当然知道。”方休哭笑不得。
八场祭祀过了三场, 他们的旅途眼看就要过半。方休知道,他会坚定不移地执行人生计划,除此之外一切都是“体验”。
喜欢白双影是充实又新奇的体验,甚至能让他的状态变好。
方休深信堵不如疏,喜欢就是喜欢,不如轰轰烈烈感受一把。反正白双影不会回应,这正中他的下怀。
可听见白双影直白地说出事实,方休心底还是扯动了一下。
那滋味又酸又痒,很难形容。他珍惜地品味了会儿,整个人缩进被子。
“我又不是情感押注,不会天天惦记‘连本带利赢回来’。”
他小声嘀咕,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连带着后颈和眼眶一阵发麻。
白双影在被子外面安静了会儿,慢慢恢复人形,床垫轻轻地凹陷下去。他摸摸方休裹出的被子鼓包,半天扒开一个角,顺着被子缝隙瞧方休。
“既然你喜欢我,那我也要躺到床上。”白双影自认要求很合理。
方休在被子里呃了两声,摆出谈判般的严肃面孔:“我可以抱着你睡吗?保证不做别的。”
“嗯,分享床铺就够了,你不必邀我用饭。”白双影表示理解。
方休:“……”
方休缓缓压死被子缝隙,挤出一大股热气。
最终,白双影如愿以偿地躺到了床上。
欢喜厄的浴缸和天花板一样硬,还是床垫好些,方休也很好。
为了防止方休半夜啃自己,白双影决定以人形休息。方休信守了自己的诺言,他婴儿般蜷缩身体,额头抵在白双影胸口,紧紧倚着他睡了。
这并非一个狎昵的姿态。
白双影不需要睡眠。
他在黑暗中细细观察方休,手指绕着此人的发丝。方休的头发很软,触感像野兽过冬的绒毛。
第三场祭祀的消耗终于显现,这次方休睡得非常沉。他的双手紧紧攥着白双影的袖子,心跳比平时快半拍。
此人的眉眼看起来放松却亢奋,就像幼兽迁徙到一处新居,或者进行第一场捕猎。
每当他多了解方休一点,方休就会给他带来新的难题,白双影心想。
神奇的是,这种了解并没有让他烦躁或腻味。
想象了一下“理解黄毛才能解封”,白双影宁可本体糊在墙上当壁纸,也断然不愿意和那家伙分享一张床。
话说回来,黄毛也没什么可理解的,一眼看透的俗物罢了。
想着想着,他的指尖随意撬开方休的嘴唇,感受口腔的柔软和犬齿的坚硬。
方休梦中咕哝两声,他没有反抗,只是把脸埋进白双影的胸口,姿态越发松弛。
他的人类果然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白双影说不上来。
……
清晨,方休在自家鬼怀里蹭了蹭:“早安。”
他花了足足半分钟来感慨活着的快乐,以及这个史无前例的清爽早晨。比起连续几天的剧痛折磨,方休只觉得此刻地府长得很像天堂。
要不是还有解厄奖励要领,方休恨不得挨着自家鬼躺上一上午。他在被窝里赖了好一会儿,才起床清点祭祀战利品。
这一次,方休的收获大不如前——
他们只带回来那个附赠的筹码。
筹码倒还是老样子,它的眼珠转来转去,快速打量周遭。
据白双影解释,它连法器都算不上。只不过是欢喜厄取了一点“寄生脑髓”的残魂,将它与人骨融合,才做出这么个东西。
“也算特产纪念。”
方休和筹码对视几秒,把它按在了中秋厄合影的旁边。
至于新法器,那是一个都没捞着,反倒损失一个玉佛。事到如今,方休手上的玉佛只剩一个了。
方休无所谓地收起玉佛,翻出老金的照妖镜,当场充了饭卡。
白双影:“!”
方休解释:“没有老金的异象技能,这只是个鸡肋玩意儿。”
它能照出有敌意的人?无所谓,反正他会默认所有人都有敌意。
一只无头邪祟凭空出现,方休把它推给白双影,絮叨的口气像极了成松云:“我说你都饿了三天了。待会儿我带你吃饭你干看,我想想就吃不下去。”
白双影点点头,准备开吃,然后他发现方休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白双影:“……”
白双影突然意识到了这个人类告白的副作用——现在他会忍不住注意方休的所有行为细节,瞧瞧这个人类的“喜欢”到底怎么回事。
过度在意下,他好像忘记了自己平时怎么吃邪祟。
最后,白双影悻悻恢复本体,把那无头邪祟整个包裹进身体,一口闷了。至于那邪祟是什么味道,他硬是没有尝出来。
看着方休那一脸“天呐我家鬼饿成啥样了”的悲怆,白双影哑口无言。
接着到来的人类早餐时间,气氛更加微妙。
成松云和关鹤坐在老地方,友善地招呼方休。没了贾旭,另一桌只剩黄毛和梅岚,院子显得空旷而安静。
黄毛偷看方休好一会儿,干笑:“方哥,贾、贾旭咋没了?”
除了成松云,其他三人都被隔离在火墙之外,并没有看到方休杀死贾旭的现场。
于是方休:“出了点意外。”
方休语气平静,关鹤眼看着深信不疑。黄毛眼珠子转了个几圈:“也对也对,他把因果都兑光了,后路都没留,没得办法。”
他甚至没有为贾旭默哀片刻,而是边说边瞄方休。黄毛语气里讨好的意思挺明显,活像露出肚皮的癞皮狗。
梅岚照旧沉默不语,她朝方休点点头,安安静静地吃早餐。
虽然谁都没有明说,所有人已然达成共识——之后这个小组的首领,毫无疑问是方休。
“欢喜鑫厄已除,除厄者另有奖励——”
“厄为方休所除,重重有赏——”
纸人奠二愉快地踏上香炉,看着心情极好,“欢喜厄为地府大患,方休解厄造福两界,此回追加一次奖励!”
方休停下拿茶蛋的手:“追加奖励?”
白双影也忍不住侧过脸。难得地府如此慷慨,看来是吃够了苦头。如果这次有两个奖励,没捞到法器也值得。
纸人点头哈腰:“可不是嘛,那欢喜厄无人能修,因果滚得和雪球儿似的。您可以选俩异象技能,管够!”
黄毛没敢立刻起哄,他显然也没啥胃口吃饭,就眼巴巴看着。
欢喜厄的赌狗禁忌,方休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原本在某两个异象中犹豫,艰难地挑好了一个异象。没想到还有机会。那成年人自然全都要。
“第一个技能,我要欢喜厄本体的凭空供电。”方休爽快点单。
恐怖环境里,急缺的就那几样。现在无限食物技能有了,核能打火机技能有了,下一个实用大户自然是“电”。
纸人已经习惯了方休的异想天开,表情带着一丝安详:“嗯嗯,您继续。”
“第二个技能,我要基础的幻象创造。”
他不指望制造欢喜鑫天地级别的庞大幻象,只要能放虚影就好,关键时刻自有妙用。
“哎唷,您选得好!”纸人态度奇佳。
“说到这‘凭空供电’,您没法拿雷劈人劈邪祟,纯充电没问题。”
“说到这‘幻象创造’,您能制造一个无法碰触的幻象。它可以遵循指示发出声音,简单行动……效果大致如此,您确定?”
方休:“……确定。”
他配合地伸出左臂,让纸人刻下技能。这回“震卦”与“兑卦”同时浮现,又同时沉入皮肤深处。
“欢喜鑫厄属雷,震兑相克相容。老规矩,这些技能只能在祭祀全部完成前使用。”
纸人搓着双手,两只怪眼都快笑没了,“您这三场凑四卦,史无前例,前途无量哟——”
“过奖过奖。”方休忍不住挠挠脸。
什么前途无量不无量的,他只是凑齐了生存类恐怖游戏的高效配置。
纸人奠二变得如此谄媚,他实在有点不习惯。欢喜厄破,这家伙绝对也拿到了丰厚的奖赏。
眼看奠二嘴巴一张,又要喷出大量马屁,方休立刻塞完早餐,嗖地站起身。
面对殷切看过来的一双鬼眼四双人眼,方休艰难地咽下食物,鼓着腮帮子道:“大家先休息吧,晚饭再聊。”
然后他便飞快地钻回房间。
方休先是把音箱搬了出来一顿充电,确认自己真的变成了人形充电宝,从此远离电量焦虑。
然后他手一挥,当场召出了另一个“方休”。
这个幻象乍看真实无比,与方休本人完全一样。它活泼地眨眨眼睛,微笑起来:“白双影。”
白双影应声走上前,抓了下那道身影。谁想他这一手拍下去,幻象云雾般散了。
“真实性不错,但一击即溃,最多当个诱饵。”白双影总结。
“这种程度的诱饵足够了,我想要的就是这个。”方休愉快地表示,又一挥手,这次他召出了白双影的幻象。
“……方休。”
“白双影”黑发垂落,脸上没什么表情,雪白的眸子毫无情绪可言。
白双影觉得这个幻象着实不错,外貌和声音与他完全一致,他有种照镜子的错觉。只是方休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不像啊。”他低声嘟囔。
白双影好奇:“哪里不像?”
“说不上来,反正很假。”方休不太满意地驱散幻象,叹了口气,“算了,我的幻象更扎眼,更适合当诱饵。”
白双影觉得有道理,便顺口转了话题:“你今日打算做什么?”
快让他多研究研究。
方休被问得一惊,接着嘴角稍稍勾起:“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咱俩要不要去探险?”
“探险?”
“嗯,来了这么久,咱们还没有好好逛过这座塔呢。”之前每到出门,他都要被贾旭拉着开会,方休一直奉行非必要不出门的政策。
现在还好,三场祭祀下来,他把人心拢得差不多了。
关鹤和成松云都站在自己这边,相对靠谱;黄毛是典型的畏强欺弱,短时间翻不出什么风浪。
方休唯一拿不太准的,是梅岚。
梅岚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她的话不多,性格也平平常常,有种若即若离的“挂件”气质。不可思议的是,这三场祭祀下来,此人可谓毫发无损。
一次两次可能是意外,但接连三场祭祀都这样,方休有那么点儿在意。
毕竟当初坦白血债的时候,梅岚并没有和盘托出。
不过至今为止,梅岚也没有做什么妨碍他的事,方休决定继续观察一阵。
他收敛心思,继续“探险”话题:“……趁着纸人心情不错,咱们多了解了解地府也好。”
白双影思索几秒,深以为然。
……
梅岚的房间。
梅岚用养魂泉冲完澡,按部就班穿回衣服——时髦的青绿衬衫、优雅却易于活动的深色裙裤,以及与之配套的丝巾装饰。
她将头发简单挽起,绑好绸带,最后轻轻拿起一个吊坠。
那吊坠是青玉质地,造型怪异,正中央刻了两个几乎黏在一起的篆字——
【归山】
她将它戴上脖颈,藏在丝巾之下,藏在衣服最深处。
做完这一切,梅岚在那张古旧的供桌前跪下。她双手合十,双眼紧闭,表情一片空白。
一串串低吟从她的口中流出,很难说那是祈祷,还是诅咒。
第62章 亲吻条件 隐藏门扉。
解厄塔顶。
鬼仙阿守心满意足地翻看祭祀报告, 手边特地配了茶水和酥皮点心。
爽啊,欢喜厄这个大毒瘤可算被人解开了。
通常来说,八场祭祀短则一个月, 最长也不会超过半年。欢喜厄却能把祭品拖个两三年, 地府光是托管祭品的阳间身体,就要耗费大量鬼力。
奠五回归解厄塔, 她爽快地给它批了一年的带薪假。连带着奠二都沾了光,被免除了中秋祭的部分罚款。
这会儿,奠二正搓着手等报告反馈。它笑得合不拢嘴, 脸上哪还有半点阴森,全是阳间喜气。
阿守大概看完报告, 满足地吃了块点心:“连解中秋厄与欢喜厄, 方休这小子不错。”
奠二猛点头:“正是正是, 有一阵子没见到这么亮眼的新人啦。您看,要不要把他编进……”
说到一半,它意识到了什么, 连忙低下头, “哎唷, 多嘴了多嘴了。”
阿守瞥了它一眼, 随意道:“那得等过了第四场祭祀再说。”
她知道纸人在暗示什么。
总有些人类脑子特别灵光, 非常擅长解厄。他们会被地府选中, 定为“消灾人”。
地府通常会把消灾人所在的队伍挑出来,安排他们对付特定的厄。作为回报, 地府会给予消灾人特殊照顾。
说来也气。为了解决欢喜厄, 地府不知道派去了多少消灾人,结果堪比肉包子打狗。消灾人“厚叔”更是摇身一变,成了欢喜厄的维护者之一。
“……若是方休能解厄四次, 我会将他推举为消灾人。”
阿守呷了口茶水,“现在还不行,他的祭祀未过半,队里的人也太多。”
奠二慌忙:“咱晓得,咱晓得。”
“不过,你要是这样中意方休,可以给他一点儿优待,别过分便好。”
奠二大为感动:“是——”
看纸人那副喜气洋洋的模样,阿守失笑。
这家伙可不是对方休起了什么愧疚之心关爱之情。纯粹是手下出了强人,它也能连带着沾光。
她顺手合上报告,准备将其存档,突然脑海中一阵恍惚。
对了……他们回收了欢喜厄祭祀的祭品身躯,方休的肉身破损尤为古怪。他的内脏几乎全部畸变混合,只剩相对完整的心脏和大脑……
根据报告上的记录……报告上的记录是什么来着……?
阿守揉揉额角,再次翻开报告最后一页。她突然发现自己不认得那些熟悉的字,一笔一划仿佛变成了爬虫,在纸面上扭来扭去。
它所承载的含义越过“阅读”这一步,直接钻进了她的脑海。
【■鬼■■附身,■■肉■■器,此为■■。】
【艳鬼不■附身,损■肉身■器,此为常态。】
【艳鬼不善附身,损毁肉身法器,此为常态。】
是的,艳鬼不擅长附身,艳鬼会毁掉附身躯体。这是常识,这是常识……阿守口中念念有词,闭了闭眼。
解厄塔本身有些特殊,她的意志受到一点点干扰,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酒醉般的微醺里,阿守把报告放入了木架。
昏暗火光中,那木架朝黑暗无限延伸。每个格子都塞满了记录卷轴与书册,如同一具具码好的尸骨。
阿守伸出手,指尖轻轻掠过一个个尘封的记录。
只有“成功解厄”才会留下对应记录,若是祭品直接喂了鬼,什么都不会留下。
那个红衣服的小书生,还能在这里留下几次名字呢?
……
解厄塔某层,方休的房间。
“你不擅长附身,所以我的反应才那么大?”方休好奇地问。
对于他们纵火合体技的副作用,白双影的说法是“不擅长附身”。就像飞禽不擅长潜水,走兽不擅长飞行,他天生就这样。
方休坦然接受,大家都有不擅长的事情嘛。
“不擅长也无所谓,主要是这次祭祀人太多了。放在平常,咱们一起隐藏就好。”
方休善解人意地表示,“而且被你附身不怎么难受,你的技术没那么糟。”
白双影礼貌点头:“你的体内也很舒适。”
方休:“………………”
方休用力咳嗽了几声,顾左右而言他:“我看时间正好咱们出去探险吧再晚点就要到午饭时间了。”
白双影嗯了一声,面色如常。
门外,院子还是他们刚来时的模样。只是中三扇门贴了白色封条,上面书写着方休看不懂的符文。
那是属于三个死去同伴的房间。按照纸人的说法,他们应该在现实中猝死了。
方休在贾旭的房间跟前站了会儿,随手敲了几下门,门内果然寂静无声。
白双影:“你在悼念他?”
“怎么可能。”方休立刻摇头,“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秦望舒的父母没机会找他发泄仇恨。”
“可是贾旭已经死了。”白双影不解道。
“死也有死的价值,贾旭死得太轻巧。”
又是自己不太能理解的事物,白双影心想。
在他看来,死亡是彻底的终结,一个纯粹的“动作”。人死之后,因果也会逐渐消散。无论爱恨情仇,终究会随着时间逝去。
如果死亡也有价值……
“那你准备怎么死呢?”白双影不懂就问。
方休愣住几秒,他定定地看着白双影,随后逐渐笑起来。
“反正我不想死在祭祀里,那样特没意思。”
白双影知道人类讲究“青史留名”,但那也是活着的事。要说死亡本身能换取什么……
【老子一条命换这么多畜生,值了。】
他突然想起那个和方休眼神很像的人类战士。
于是白双影问:“你想用你的死换取敌人的死?”
方休又看了他一会儿,眉眼更弯了。他挠挠鼻子,语重心长道:“那我不如许愿让仇人死掉,何必搭上一条命。”
白双影缓缓垂头,决定放弃,他的人类果然很难猜透。
好在方休拉着他兴冲冲继续走,轻巧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小院不算大,一层就那么八个房间两张桌子,九十岁老太也能十分钟逛完。方休和白双影观察半天,没找到什么特别的地方。
方休很快瞄准了神秘的二层,而他们刚越过堵着台阶的香炉,纸人奠二就冒了出来。
“您这是去哪儿啊?”纸人热情洋溢道。
方休:“随便逛逛。”
“这二层么,平时是不开放的。您要真想看,得让咱带着去。”
纸人苍蝇一样搓着手,“咱这刚好有空闲,您看……”
方休本来想和自家鬼两人世界,他下意识看了眼白双影,却发现自家鬼目光逐渐好奇,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意思。
方休在心里叹了口气,没再拉扯:“带路吧。”
奠二:“好嘞——”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祭祀没开场的时候来到二楼。
没了地府的“祭祀限时场景皮肤”,二楼露出了本来的面貌。它的风格与一楼相近,房屋内檐上挂着火红的灯笼。
只是与一楼不同的是,二楼只有两扇门。
这两扇门古色古香,彼此正对,其上都挂了牌匾。
他们平日走的那扇门上挂着“消灾堂”三个大字,眼下正落着古式黄铜锁,看着没什么特殊之处。
至于那扇平时被隐藏的门,上面则写了“万厄祠”三字。它的门锁由青铜铸就,上面沾满了可疑的污渍,还密密麻麻缠了无数锁链,看着颇为不祥。
平日这扇门被幻象掩盖,方休从没注意过它。
“消灾堂连通阳间,它只会在祭祀期间敞开。”
纸人殷勤地解释,“咱会为各位连接祭祀场地,方便各位跨越阴阳两界。现在那边还没准备好,门外只是虚空罢了。”
方休盯着那扇陌生的门扉:“万厄祠呢?”
纸人话语卡了下,谄笑:“那是地府人士专用的地儿,不对祭品开放。规矩在这,咱没法给您打开。”
听着像员工专用电梯之类的东西,方休想。
但他的鬼对万厄祠十分感兴趣——白双影停在门扉紧闭的万厄祠前,指尖一会儿戳戳锁链,一会儿蹭蹭青铜锁,表情相当专注。
方休:“真的没办法开放?”
纸人恳切道:“咱真的没办法呐,上回咱见着这里开门,还是为了迎接新鬼仙。”
他们这边说着,白双影已然抠起了那团锁链。突然一连串呲啪声响起,白双影嗖地收回左手,五官微微皱起。
方休连忙上前,他发现白双影的食指指尖被劈得焦糊,久久没有恢复的迹象。
“疼吗?”他捧住白双影的手,仔细观察伤口。
白双影:“还好。”
其实他模拟人形时,会彻底复制人类的感官。十指连心,确实有那么点痛。
但想到方休在欢喜厄那边受的罪,白双影不屑于小题大做。
纸人也察觉到了异常:“哎哟喂,可不能随便碰啊!这儿的诅咒是阿守大人亲自下的,凶得很!”
“伤口怎么处理?”方休直奔主题。
“您的艳鬼没用法术强破,只是触碰,养养就好了。”纸人思忖道,又加了两句,“您要是愿意,可以交出件法器,我帮您兑换精气膏——那玩意儿养伤最好使。”
白双影果断:“不必。”
要是旁人,换就换了。但方休有“饭卡”在手,法器最好留着召唤无头邪祟。
见白双影拒绝,方休也没多说。只是在离开前,他多看了那扇门几眼。
……
回到房间后,白双影陷入沉思。这次探索下来,他有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他在那扇门后察觉到了强烈的因果气息。
那份浓郁的因果,与封印锁链的因果气息相似。二楼严防死守的万厄祠,必定与那该死的封印术法息息相关。
坏消息,鬼仙阿守确实很强。
以他断掉七十三根锁链的水平,做不到悄无声息地消解诅咒,破坏门锁。要是轻举妄动,他会第一时间被阿守发现。
得想个办法探查万厄祠……
突然伤口处一片湿热。指尖的疼痛减轻了,变得轻飘飘的。
白双影回过神,发现方休捉着他的左手,轻吮他受伤的指尖。
方休垂着眼,耳朵有点红,脸上却没什么杂念。他的动作很认真,可惜舌头翻卷有点笨拙,远远比不上说谎时灵活。
白双影很喜欢这个人类说不出话的情态,他安静了将近一分钟,才开口问:
“你在做什么?”
方休吐出他的指尖,指指湿润的嘴唇:“治疗。”
“纸人说过,在塔内,我的血肉是‘生魂精气’的拟形。既然精气膏能治伤,我的精气也能用。”
血是精气,唾液大概率也算。
白双影抬起手,他指尖的伤口确实在愈合。焦黑干枯的皮肤变得饱满,继而恢复白皙,仿佛从未受伤。
方休的治疗效果很好,甚至有点好过头——寻常人类的生魂有这么强力么?
在祭祀里,白双影钻过方休的身体。但那具身体是地府法器,它把生魂严密包好,就像食物外头的包装袋。正常情况下,他根本尝不出任何味道。
抱着十足的好奇,白双影左右捧住方休的脑袋,准备亲自尝点精气。结果他刚把脑袋凑过去,就被方休一只手拦住了脸。
白双影:“?”
他歪过头,一双白眸在指缝间眨也不眨,脸上堂而皇之地写着“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不可以”。
方休严肃道:“不行。”
白双影觉得此人过于注重形式,决定换个方法:“那我等你睡着,轻轻钻到你的嘴里?”
方休沉默几秒:“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不行。”
方休知道。别说是亲吻,就算自己打着“喂食生魂”的名义和白双影一夜春宵,白双影多半不会拒绝,并且把他视作一顿夜宵。
这种体验听起来挺诱人,但是和方休想象中的恋爱不一样。
就算明白注定结束,他还是决定认真对待这段情感,而不是把他的鬼当成满足恋爱想象的工具。
也许白双影不理解两者微妙的区别,他明白就够了。
而白双影有个好处,一旦自己明确表态,他最多“嗯”一声,绝不会阳奉阴违。
“嗯。”果然,白双影虽然不解,但还是应下了。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吻我?”没过几秒,白双影很直白地提问。
方休想了想:“在你也有点喜欢我的时候。”
看来尝不到了,白双影沉默。
半晌,他只能嗯了一声,遗憾地揭过这个话题。
第63章 林中院落 金秋时节。
第四场祭祀的开端十分平静。
方休没有随地大小会的习惯, 他只是公式化地表示“大家服从指挥别瞎搞”,就简单结束了祭祀前的碰头。
反正事情到了这一步,但凡有点脑子的, 都知道祭祀的基本套路。
说句老实话, 方休没什么“保护所有人”的责任心,因而要求也不多——只要别跟他对着干, 一切都好说。
有贾旭自取灭亡在前,无人反对。
纸人奠二引着一行人上二楼。此刻二楼盖满金红落叶,“消灾堂”的入口变成了常见的农家院门。
方休和白双影习惯性走在队伍最后。方休熟练地伸出手, 白双影也习惯地递出手腕。
方休没料到对方会配合。他的力道没刹住,指甲浅浅划过白双影的手背, 心脏跟着停了一下。
白双影没什么反应, 方休趁机调整动作, 尽量自然地抓住他的鬼,假装这是一次完美配合。
然后,他又不太确定用什么力道捏着白双影更合适。
握得松了容易滑手, 握得太紧, 他怕把鬼攥痛了。犹豫太久, 他又在想掌心会不会出汗, 湿乎乎的多丢份。
方休逐渐无法理解自己看过的爱情作品。里面主角各个无师自通, 仿佛生来精通牵手拥抱调情, 一出手就恰到好处。
实际操作下来,他连握个手都要紧张地调整十八遍。那群编剧都是骗子, 他这个骗子都被骗了。
……他杀人的心率都没这么不齐!
好处也有, 方休突然发现自己的观察力神奇提升。整个世界就像去了一层雾蒙蒙的滤镜,变得鲜艳又明晰。
比如他发现自己的左脚鞋尖磕碰了一小块,裤子上皱褶有点多。比如他发现白双影的发尾干净得像假发, 白衣上浮着一层浅淡的柔光。
方休余光瞥了眼白双影的表情,又发现白双影正专心致志地望着他。方休索性转过头,和他的鬼大方对视。
白双影的眼白虽然像极了人,却看不见细细的毛细血管,如同无瑕的瓷器。
意识到这个人类又在看自己,白双影眨了眨眼。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方休的嘴唇。
昨天方休含了他的伤口,他仍记着那份滚烫的柔软与舒适。
可惜唾液离开方休的口腔,会迅速由精气散为阴气。他想要尝尝方休的生魂精气,最佳途径就是亲吻与交合。
只是方休不同意,他说“喜欢”才可以。
白双影见惯了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无论是人世间的,还是飞禽走兽间的。然而他见过猪群浩浩荡荡奔跑,还真没吃过一口猪肉。
……自己喜欢过什么吗?
他存在了太久,早已习惯自己待着,无需“依偎”外物。
诚然,白双影对许多事物产生过好奇,但万事万物过眼云烟,新鲜劲儿过了便结束了。他没有喜欢过什么,只有讨厌的事物。
“了解方休”果然是件难事,白双影心想,好在这件事并不讨厌。
穿越门洞前,两人齐齐转过头,看向“万厄祠”所在的方向。
果然,在地府幻象的粉饰下,他们根本看不见万厄祠的门。
方休遗憾地嘟囔了两句。要说那是绝密,纸人奠二又不介意展示给他们。比起“地府千年黑暗秘密”,那地方更像是人间的“工厂禁地”。
“如果有机会,我会带你进去看看。”方休捏捏白双影的手腕。
“嗯。”
……
刚跨过门槛,清爽的秋风迎面而来。
朝阳映亮了金红的树林。林间传来清脆的鸟鸣,配着秋蝉低哑的嘶叫。空气清新干爽,方休本能地来了个深呼吸,他的肺仿佛被这阵微风清洗了一遭。
众人面前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农家院落。
虽然是林中的荒废院子,方休却感受不到阴森的气息——院子墙壁刷得很干净,院型整洁大气,看得出主人精心打理过。
周遭的灌木长得有些失控,但搭配十分雅致。
季节正好,灌木丛缀了红艳艳的小浆果,不知名的野花在篱笆边盛放。只是粗略看了几眼,方休就看到了荒废的菜地、鸡舍,以及积满尘土的空调外机。
与之相比,嵬山村都像是阴气十足的诅咒之地。
这回没有贾旭叽里呱啦指手画脚,大家四处观察一番,又齐齐看向方休。方休叹了口气,他停在虚掩的院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来啦——”门内居然传出了人声,听声音还挺热情。
接着,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张有些紧张的圆脸。那是个很年轻的男青年,穿着印花鲜艳的卫衣。看那细皮嫩肉和时髦打扮,与这院子关系不大。
果然,那人扫了他们五人一圈,小心翼翼地问:“你们也是祭品?”
方休:“……是。”
了不起,他还没张口问,此人一句话把“我是新手”、“我是祭品”、“我没心眼”暴露得一干二净。
那人又打量了会儿方休一行人,最终哦了一声,有点笨拙地拉开了大门。
门内已经来了两队人马,风格泾渭分明。
一组全是年轻人。数量还是正正好好的八个人,新到感天动地。他们和这位圆脸青年一样,散发着独属于学生的天真。
另一组则只有一个男人。男人保养得很好,有股奇妙的气质,看着四五十岁。
他打扮普普通通,看不出带了什么法器。此人站在角落阴影里,不动声色地观察方休,一瞧就是老手。
又一阵微风吹动落叶,方休脚脖子一凉。他动动身体,把裤腿往下蹭了蹭。
“好大的院子。”关鹤忍不住感慨。
关鹤一路紧跟方休,但他的注意点没能集中到人身上,而是被院子里的景象分走了——
院内比院外还讲究。
院子里修了一栋正房两间厢房,门上对联是手写的,笔迹苍劲有力,就是红纸早已褪色。
院落中间种了几株漂亮的柿子树,枝头挂满果实。院子里安置了老式手摇水泵,院角还生着小葱和辣椒,看着就让人舒心。
衬上院子外的树景,这地方完全没有被厄污染的样子。
请他们进来的圆脸青年踌躇片刻,自我介绍:“我们是第、第一次参加祭祀,要是给你们添了麻烦,还请你们多多包涵……”
其他七个年轻人也跟着点头,表情惴惴不安。
一切恍若隔世。
嵬山村遇到老棉和麦子的时候,那对夫妻正好也是第四场祭祀,而他们是纯粹的新人。区区半个月过去,情况就颠倒了过来。
成松云和关鹤似乎也颇有感触,成松云笑着对年轻人们点点头,对面这才舒了口气。
而在他们交谈的间隙,角落的男人像是没了兴趣,推门出了院子。
方休:“成姐,关鹤,梅岚。你们三个在院子里扎营,先别动房间里的东西,我和杜志超出去探探。”
成松云和关鹤沉稳点头,梅岚照旧小声应下,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倒是成松云时不时朝那群年轻人的方向看,方休低声加了句:“您可以告诉他们一些基本知识,但记得保持距离。”
他选的三人都有很好的自保手段。万一那群年轻人里藏了祸害,他们多少能够应付。
至于基本的知识普及……新人连禁忌的存在都不清楚,提前告诉他们也好,省得闹出乱子。
安排好一切,方休带着白双影和黄毛离开院落。
黄毛脸上陪笑,一双眼四处乱看:“方哥,这地方了不得啊,一点儿都不缺吃的……哎哟你看,这种野菜能吃,我还瞧见了兔子粪球,野兔子也有!”
方休踩着软绵绵的树叶,随便应了两声。
这里物资确实丰富。他们没走多远,就看到了硕果累累的栗子树和苹果树。蘑菇和野菜也不缺,比起之前的祭祀可谓天上地下。
但他叫黄毛出来,并不是考察这家伙的野外求生技能。
“之前你一直和贾旭待在一起,他有没有提过赌博的事?”方休闲聊般地问。
黄毛立刻:“咋没提?那小子天天搁那吹,说他多会玩,他会玩个几把!”
方休熟练地提取重点:“他请了很多人去自己的房子里赌,这事你知道吧。”
“知道啊,不过那群人也不算他朋友……”
根据贾旭的吹嘘内容,他会找一些“有品味有家底”的“高层次人士”来家里玩。由他本人做主攒局,现场供应好烟美酒。
除了APP,他们还会在会议室玩直播押注,赌石赌马赌一切。俨然一个新时代赌吧,主打高档和私密。
贾旭靠着这项特殊服务挣了不少钱,当然,这些钱全变成了他的赌资。
“他装逼装上天,说白了不还是做局坑人当狗代,鬼知道他在那嘚瑟啥。”黄毛一副轻蔑的模样。
方休却觉得这说法站不住脚。
贾旭家庭出身一般,他年纪不大,又是创业暴富。以他的情况,很难接触到中年富豪和富二代,更别说搞这么个赌博俱乐部。
而且他白天要去公司上班,晚上又拿出大段时间与女友同居,不可能有时间打理这些。
……倒更像是有人隐身幕后,借贾旭的名义攒局。
方休沉吟片刻:“他只说了这些,没再提别的?”
黄毛先是摇头,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只抱怨过一次,说管他房子的人不地道,居然对他不客气。别的没了。”
“管他房子的人?”
“管家啥的吧,他没咋说这些。”
方休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就知道,一旦事情听起来不那么拉风,贾旭绝对不会细说。
他一边想,一边搓了搓手臂。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树林里的风好像变大了。
黄毛则仗着体格好,愉快地窜来窜去,半天又爬上一颗枣树:“我操,林子外头还有人呐!有人在田里干活!”
他嗖嗖下树,抬脚就往人烟那边走。方休眉毛皱了皱,谨慎地跟在后面。
然而他们走了没几步,那股怪风越来越大。
它没有吹动半片叶子,却吹得方休站不太稳——要不是白双影眼疾手快地把他提溜起来,方休估计能被当场吹倒。
黄毛身体健壮,往前又冲了几步。风吹得他五官变形,脸皮都快被风掀下来。最终,黄毛屁滚尿流地爬了回来,皮肤被吹得有些干裂。
方休回头看了看,风墙的位置十分微妙。他们只消再走几步,就看不见那个农家院落了。
“这是禁忌,并非邪祟作怪,也不是地府所为。”白双影言简意赅。
一路上,白双影始终保持着奇特的沉默。方休一只手摩挲着树皮,小声问:“附近有什么不对劲吗?”
白双影:“此处阴气浓厚,但邪祟稀少,太过干净了。”
“?”听着怎么有点像欢喜厄的配置,方休迅速紧张起来。
白双影张开五指,感受着恢复正常的风:“白昼阴气受制,午夜再探为好。”
正如白双影所说,白昼和平得有些无趣。他们以小院为中心,顺着“风墙边界”转了圈。除了小半条禁忌,方休只捞到一堆栗子和枣,顺带欣赏了一波秋日美景。
没有什么怪异墓碑、隐藏密室,也不见扭曲的淫祀元素。
祭祀区域正常到不能再正常,景色堪比4A级景区,物资丰富到令人发指。要不是感受到了禁忌,方休简直要以为这地方是“奖励关卡”。
方休不禁看向白双影。被金秋树林一衬,白双影的鬼气淡了不少。他的鬼一身轻盈白衣,静静立于林间,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
然而他的目光被白双影逮了个正着。白双影沉思两秒,严肃地塞给方休几个甜枣,那股超然物外的气质一下子就散了。
白双影的凝视下,方休乖乖吃掉了枣子。
大枣脆甜可口,白双影挑水果真的很有一套。可恶,要是没带黄毛,这次探查就是完美的。
算算时间,他们逛了快一上午,是时候回去了。
……
院落内。
听完了成松云的“禁忌小讲堂”,新人八人组陷入了短暂的迷茫,随后是新手特有的过分谨慎——知道死忌存在后,他们连喷嚏都不敢打,憋得眼泪都出来了。
有几个年轻人想摘些柿子当食物屯着,闻言也不再乱动,脸上除了忐忑就是忐忑。
成松云突然就懂了当初麦子对他们的关照,这种新人看起来确实很无害。
“我叫吕扬。”圆脸青年自我介绍。
“真的谢谢您的讲解,不然我们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尽管此人看着不怎么靠谱,和慌成一团的其他人比起来,姑且称得上“情绪稳定”。至少他还记得留一手,没把地府支援也公布出来。
吕扬正忙着道谢,几步外突然一声大吼,惊得关鹤跳了一下,差点抽出黑眼纱。
新人八人组里,一对看着像情侣的男女吵了起来。
“你他妈有病吧,闹什么闹!”一个穿着唇钉的男生怒吼。
“食物是我带进来的,你吃的话就是得跟我说!”女生不甘示弱地吼回去。她背着可爱的背包,长发烫了夸张的大波浪卷,音量与外表格格不入。
吕扬:“……别理他们,他俩隔三差五地吵,一会儿就和好了。”
其他五人也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纷纷扭过脸去。有几个还小声骂了几句,悄悄翻着白眼。
那对情侣吵着吵着就上了方言,语调越来越高,用词也让人听不太懂。作为陌生人,成松云也不好直接劝,只好默默等待结束。
谁知吵了没几分钟,其中的男生突然惨叫一声。原本缩在一起的新人们瞬间弹起,呼啦啦远离了惨叫的队友。
卷发女吓得瞬间闭嘴,脸变得苍白:“怎么了宝宝?”
男生没回话,只是紧张地盯着右腿。只见他大腿处的布料逐渐变深,血腥味飞快蔓延。
成松云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个独行男人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脱了。”
剧痛之中,男生皱起汗津津的脸:“我日你——”
独行男淡淡打断道:“不想死就脱。”
男生看着飞速蔓延的鲜血,还是怂了。他僵着脸,在众目睽睽之下脱掉了牛仔裤。看到伤口的模样,众人齐齐抽了一口凉气。
男生大腿上少了块核桃大小的肉。
那伤口边缘粗糙,肉像是凭空消失了。伤处疯狂渗出鲜血,血液滴滴答答流淌在地上,看着十分骇人。
独行男半蹲下身,观察了会儿伤口。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黄纸,沾了那男生的血,画了个谁也看不懂的符号。
接着他打了个响指,那黄纸无风自燃,火光竟是纯粹的白色。
“不是死忌,好好包扎就没事,走了。”独行男站起身。
卷发女瞬间抱住男生,哭得抽抽噎噎,仿佛男友刚被宣判为癌症误诊。剩下的人齐齐看向独行男,眼里闪烁着崇拜的光。
成松云讲了半天干巴巴的理论,哪有这一手酷炫!
成松云和关鹤也跟着瞧了会儿。
那人看完伤口,回头倚着院墙抽烟,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刚才那一蹲一起,他的脖颈处露出一截红绳,似乎挂着什么。
第64章 多重禁忌 秘密协定。
解厄塔。
奠二哼着小调, 愉快地准备祭祀记录。
这次的“凶风厄”一定可以被轻松解决,它连报告的开头结尾都构思好了。
方休还不是消灾人,无法接受特定解厄任务。奠二得按规矩从因果炉里抽几个备选祭祀, 再按需进行安排。
……结果连老天都站在它这边, 它居然抽到了凶风厄!
凶风厄附近风景优美,禁忌危险性不高, 却莫名地难缠。
由于某些特殊原因,地府放弃了用它养鬼仙的想法。但它又没有欢喜厄那样离谱,地府索性顺其自然, 任由祭品发挥。
以往的祭品几乎全部死于个人原因。如果是方休的话,这个祭祀刚刚合适——他不用进行太剧烈的体力运动, 只需动脑便好。
以防万一, 奠二特地选了一位独行消灾人。要是方休犯糊涂, 这位消灾人还能当做解厄的保底。
奠二觉得这个安排完美极了。
连那么难缠的欢喜厄,方休都在三天内解决了。小小凶风厄,还不是随随便便就搞定的事?
将来方休成了消灾人, 作为方休的管理者, 它的赔偿还能再打个折扣, 方休还得谢谢它呢!
……
“地府又给我们派了个麻烦活儿。”
听完成松云的讲述, 方休总结道。
方休刚回到院子, 就看到了一脸微妙的队友们, 以及熙熙攘攘围住独行男的八人组。比起方休这边的老幼妇孺组合,八位年轻人明显更喜欢这位“玄学大佬”。
那个独行男人自称姜寻, 会道术。他五官线条较硬, 喜怒不形于色,看着挺有气质。
姜寻先一步拿出食物帮助新人——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占了一卦,接着轻松采集院子里的柿子和青菜。配上他打回来的三五只野兔, 一众人的伙食轻松解决。
方休知道,哪怕现在他拿出嵬山村祭品,刷的印象分也会大打折扣。比起日常见惯的食物,那些年轻人搞不好更喜欢这种“露营野炊”。
至少眼下,姜寻身边很热闹。
手上有食物,年轻人们放松了一些,他们围着姜寻坐下,叽叽喳喳狂问问题。姜寻却不怎么回话,就在那悠闲自得地吃午餐,强者氛围感拉满。
“好多问题成阿姨都讲过,他们根本没听进去。”
关鹤听了几耳朵,有点不满地念叨。方休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
主动告知新人规则,他们算是仁至义尽了。既然姜寻想卖别的人情,方休懒得再插手。
只要这群新人能稳住不发狂,他没必要非跟姜寻争个高下。他们是来解厄的,又不是来搞选举的。
安抚完愤愤不平的关鹤,方休在院子另一角点了把鬼焰。
他一边攒起篝火,一边悠然分享院子外的情况。头顶蓝天白云,空气中满是烤栗子的香气,心情很难不好。
“……所以这里离正常村镇很近,但有风墙拦着。方哥,你确定那不是地府弄的边界?”关鹤平复情绪,再次试图分析。
方休:“地府不会玩这种复杂花样。”
风墙有种“小题大做”的繁琐感,不太像固定边界。先不说有白双影的禁忌认证,中秋厄的边界都比这里的风墙更利索。
“不能离开这里,不知道是不是死忌;然后是那对情侣,不能尖叫?不能偷东西?不能吵架……?好像没法确定。”
关鹤专注地想着,烤栗子的火险些点燃鞋底。
方休拨了拨栗子:“别着急,这才第一天。”
说罢,他起身走向手摇水泵,准备饭前洗个手。
手摇水泵里面生了不少锈,但勉强能用。方休往里浇了些罐头糖水,随后开始按压手柄。
伴随着呵喽呵喽的粗哑声音,地下水顺着出水口涌出,哗啦啦浇在地上。
白双影好奇地探头看,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东西。
方休微笑:“这东西老一辈用得多,现在淘汰得七七八八。别说你,那群新人估计也不认识。”
“那你怎么认得?”
方休顿了顿:“我奶奶院子里有个款式差不多的。”
“你是说你横死的祖母。”白双影回忆片刻。
他记得,是那个在方休面前横死,死前憎恨方休的祖母。可是方休提起“奶奶”的时候,语气里只有飘忽的遗憾。
“她说这是‘水蛇戏法’,用这个逗我玩。”方休轻声说,“奶奶召来小水蛇,洗手不害病,洗伤好得快,操心事儿统统冲走……”
后半句话,他用方言轻轻哼唱,声音又低又柔和,像冲过粗石板的清水。
随即方休自嘲地笑了两声,伸长胳膊去洗手。
然而像是在回应他的歌谣,伴随着黏腻的挤压声,清水突然变了颜色——
水晶般的透亮化作浑浊的血棕色,其中混着碎肉与长发。
金灿灿的光辉景色中,这一抹血红刺目而违和。
碎肉随着血水流淌在地,黑红的肉块还在蠕动,表面泛出一片碎光。纠结的发丝顺着出水口缓缓探出,如同拥有生命。
血肉爬行,发丝缠绕。腥臭的异味中,它们缓慢地移向方休。
方休:“!!!”
他惊喜地握紧手柄,咣咣咣按得更起劲儿了。这哪是洗手水,这是充满希望的鬼粮——!
血肉:“?”
方休气喘吁吁地狂泵不止,水中邪祟反而矜持起来。肉块飞快融入血水,血水颜色越来越淡,连垂出水管的长发都在往回缩。
“等等!”方休伸手去抓那缕长发,只抓到发梢。
那发梢又黏又湿,非常难抓。
方休把它绕上手指,拔河似的朝外拽。水管里面也在拼命用力,最终,方休由于体力劣势惜败一局,差点朝后摔倒。
水管泵出的水又变成了清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方休缓缓漏气,他悻悻洗了手,又坐回火堆边,香甜的栗子都有些难以下咽。
他忍不住戳戳白双影:“晚上邪祟只会更多,到时候我们一起抓,肯定能逮住几只。”
白双影点点头:“你怎么知道那邪祟不强?”
“见过福老儿和黎烁,我就有一种感觉——普通邪祟才玩这种吓人把戏,真正强悍的邪祟不会这么做。”
方休认真地比划,“就像小动物会对着人拼命炸毛,巨兽只会留下巨大爪印……后者没有故意吓人,但比前者恐怖多了。”
白双影瞧了方休好一会儿。
说这话的时候,方休稍稍皱起鼻子,嘴角带着微笑。这个人类专注地望着他,毫不掩饰目光里的喜爱。
白双影刚打算细细理解这道目光,方休却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看向姜寻所在的方向——
又是一阵尖叫,又是那对情侣。
卷发女满嘴宝宝宝宝地喂食,仿佛唇钉男伤的不是大腿而是脑仁。
周围几双眼睛时不时扫过来,唇钉男脸上泛起一层红色。他喊了句“我又不是残废”,啪地打开了卷发女的手。
卷发女登时表情一变,刚要发作,唇钉男当场惨叫一声。
这次他猛地往地上一倒,呼吸急促双眼发白,如同看不见的土石埋住。他在地上徒劳地挣动四肢,口中啊啊低叫,眼球凸得像要掉出眼眶。
姜寻刚赶上前,唇钉男又晕乎乎撑起身体,貌似缓过了气。
“怎么回事啊,又他妈是犯忌?”
唇钉男咳嗽两声,龇牙咧嘴地抱怨,“上次还没弄清楚呢,又来?”
吕扬紧张地舔舔嘴唇,凑上前:“这场祭祀是不是不许打人啊。”
时值中午,秋色正好。明媚的阳光下,这些怪事显得越发诡异。
姜寻沉思片刻,不轻不重地打了下吕扬的后脑,什么都没发生。
“这两次的场景不太明确,也许有更多限定条件。”他沉声说道,声音清冷醇厚,一听就让人安心。
卷发女抽抽搭搭地哭:“我要回家,这里好吓人……”
她还没嚎完,就接了一声高分贝尖叫,“卧槽我的鞋子呀——!”
众目睽睽之下,她右脚上的鞋子消失了。
卷发女穿了双价值不菲的马丁靴,鞋带绑得非常牢。可就是眨眼的工夫,一只鞋像是当场融入空气,直接原地蒸发。
卷发女吓坏了,她和唇钉男缩成一团,两个人的叫声变成了统一的“宝宝别怕”。
其他新人:“……”
吕扬小心地看了成松云一眼,问姜寻:“不是只有三条禁忌吗?”
“您说外头刮风出不去,占了一条禁忌。刚才他俩吵架掉了块肉,可能是犯忌。打手后接着倒地,可能是犯忌。现在她的鞋子又消失了……这就四条了呀?”
姜寻冷淡道:“三条禁忌只是常见情况,不算真规矩。”
吕扬哦了声,看向方休队伍的眼神多了几分失望。
方休倒是看戏看得很起劲,毫不避讳地观察对面。
鬼焰篝火边,成松云若有所思:“这么多忌讳,难不成和嵬山村那时候一样?”
关鹤摇头:“我觉得不一样。嵬山村的时候,至少‘犯忌惩罚’是一致的。这个……这个太不统一。”
方休抬眼问梅岚:“你怎么看?”
此前梅岚一直保持沉默,闻言差点没反应过来:“我、我不知道。我不擅长考虑这些。”
说完后,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如果你有别的需要我帮忙,随时说。”
方休只是冲她笑笑,没有再问。
“对了,白双影……”
方休转向自家鬼,突然发现哪里不对,“白双影?”
白双影消失了。
……
荒废的主屋内。
阳光洒入窗户,照亮了白双影一袭白衣。他背对着阳光站立,一双白眸紧锁阴影某处。
“我知道你是这里的主人,放心,我会装作不知情。”
【……】
“切记,不要去打扰我的人类。”白双影淡淡地说道,“若是你莽撞行事,他定会看透这一切。”
暗影中传出一阵杂音。
“你问为什么?”
“因为我想要了解他,他却总是分神注视他人。”
所以他需要更多的时间,以及更多、更多的注视。
第65章 恐怖喜剧 经典配置。
吕扬只觉得一切都是场噩梦。
同队的八人, 他都认识,却算不得熟悉。
他们同属于探险爱好者,一直在网上聊天打屁。去年, 他们组了个十人队, 决定去无人区探险。
曾经他们年轻气盛,只觉得那些科普帖子言过其实。他们有十个人, 只要做好准备,怎么说也不会落得太凄惨。
……然后他们就在无人区迷了路。信号丢失,资源耗尽, 差点全军覆没。
最终两个人死在荒野,其余人是被救援队伍抬出来的。
当年报道不温不火, 官方只是拿他们做反面教材, 强调非专业人士远离无人区。但只有他们这些幸存者知道, 那两个人并不是简单的“意外死亡”。
迷路后,一个人不知道被什么虫子咬了,发了高烧。大家只是普通网友, 谁也不愿意带着这个累赘。
唇钉男先开的口, 说大家自身难保, 放弃这个人算了。不如把人留在这, 资源都带走, 还可以提高其他人的存活率。
吕扬看不过眼, 出声反对了几句,得到的回应是“那你自己带他养他”。
于是吕扬沉默了下去。
同样看不过去的还有一个姑娘。自从他们舍弃了病人, 她就一直沉默不语。到了山穷水尽的阶段, 她的精神逐渐错乱。
她清醒的时候哭泣,发疯的时候便尖叫“我们都会遭报应”、“我要报警”。直到某一天清晨,吕扬发现这个女孩子不见了, 营地里多了些肉。
他晕晕乎乎地询问同伴,得到的答案是“她状况太差,不如物尽其用”。
他们说无人区野兽很多,尸体扔远点就好,不会有人知道的。
他们说这事没办法,谁让她天天在那发疯,基本帮不上忙。
吕扬没敢碰那些肉。
但是被救出来后,他对此守口如瓶。
看着悲痛欲绝的死者家属,吕扬曾想过说出实情。可他又害怕——
事情闹大了,一定会有不理智的声音出现。
你这么好心,当初怎么任由那个病人等死?你怎么证明你没吃人肉?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而他当这个出头鸟,其他幸存者一定会跳出来针对他,把屎盆子扣到他身上。反正这事没有证据,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
他要怎么面对身边的亲友和同学?
他还年轻,这事会不会影响他的前途?
到了最后,吕扬和其他七个幸存者保持默契,谁都不再提过去的事,甚至很少再联系……直到被拉进这场祭祀。
果然是报应,吕扬想。
但想归想,活还是要活的。
吕扬看过许多类似主题的作品,深知其中的道理——如果你不是高手,一定要抱紧高手的大腿。
现在问题来了。作为新人,你的面前出现:
A.逼格拉满,通晓玄学的神秘独狼。
B.集结了大妈、黄毛、未成年和白领女的杂牌队伍。为首的是个穿红T的瘦子,那人刘海又乱又长,眼睛都看不见。
真正的高手是谁,显而易见!
沾光吃饱喝足后,吕扬安了几分心。他决定对姜寻坦诚一点:“姜哥,我的地府支援是‘赶尸’。”
他只需要触碰人类的尸体,就可以把尸体变成傀儡。但效果仅限于一场祭祀,回塔之后尸体清零。
吕扬在心里准备好了解释台词,姜寻却只是瞥了他一眼,随意点点头。
好厉害,不愧是专业人士!
除了那对情侣身上的小插曲,整个下午可谓风平浪静。新人们渐渐放心下来,七嘴八舌地讨论夜晚怎么办。
“睡在外面太冷了,咱们还是要住房子。”一个留长发的文艺青年说道。
另一个眼镜男:“地图包括院子和周围的树林,院子是中心诶,‘厄’肯定在这套院子里。感觉正房线索多,但正房可能更危险。”
“万一进屋犯忌怎么办?”
“应该不会死吧……”
讨论声中,姜寻自顾自站起身。
正房门没有上锁,他左手夹了张黄符,右手在木门上轻叩三声:“打扰了。”
说完他扫了眼黄符,见它没什么异状,便抬手推开了门。接着他又原样重复两次,两间厢房的门也被他敞开了。
“进屋不犯忌。”他挨个屋子转了圈,轻描淡写道。
帅啊!
吕扬松了口气,一进来就遇见大佬,他们运气简直好到爆。
“真利索。”院子角落,方休擦了擦手,忍不住也出声赞叹。
比起山混子那种一味装傻充愣搭便车的黑.道士,他更欣赏姜寻这一款——这家伙未必安好心,但人至少很好用。
白双影捏捏他的肩膀:“离那个人类远点。”
“为什么?”
白双影:“我不喜欢他的气息。”
断了几十根锁链,他稍稍恢复了一些感知。姜寻身上残余着一丝术法波动,那气息之于白双影,恰似螺蛳粉的气味之于人类——无法造成实际伤害,但就是难以忍受。
通常有这种气息的人,都是些倒反天罡的邪道。别说正派修行者,连邪祟都不喜欢他们。
不过那个人类确实有些本事,方休未必会接受邪祟主观的看法。白双影刚想到这一层,就听到方休说:“好。”
白双影:“?”
方休是不是对他过于放心了?
方休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兴致勃勃地剥栗子:“你特地告诉我,肯定有你的考虑。”
说完,他微妙地停顿了下,“就像有些事情你不告诉我,想必也有你的考虑。”
“……嗯。”
某种意义上来说,方休的队伍还挺松弛。
成松云、关鹤和梅岚已然习惯了祭祀节奏,他们找了块晒得到阳光的地方,争分夺秒午睡。黄毛则跳上屋顶,选择在一处平房顶上入眠。
“我也要睡一会儿,帮我看着点人。”吃光最后的栗子,方休伸了个懒腰。
还没等白双影回应,他便在晒得暖乎乎的石板上躺倒,脑袋枕上白双影的大腿。他脆弱的脖颈正对着白双影,姿态全无防备。
白双影垂下头,长长的发梢扫过方休的颈窝。
……安睡吧。
有他在,这场祭祀会很安全,甚至称得上舒适。他给他的人类找了个温暖的窝,还特地为方休保留了同伴。
一个稳定而理想的环境,想必不会出现太多变数。
人类转瞬即逝,人类的感情更加难以捉摸。白双影想不通方休为什么会喜欢自己,正如他不确定方休的喜欢何时会结束。
他要趁着方休还喜欢他,努力了解这个人才行。
白双影的手指从对方柔软的耳朵,捋到脖颈、肩膀,最终停在方休细瘦的腰上。白双影清楚得记得,布料下掩藏着八道粗糙的刀疤。
时机难得,就让他将他的人类慢慢剥开,细细品味。
……
壮观的火烧云霞后,小院迎来了第一个夜晚。
附近空气清新,天上星辰闪烁,异常清晰。倘若无视“厄”的存在,这片星空堪比度假胜地。
方休打了个哈欠,在白双影的腿上醒过来——院子里除了他们这一队,几乎没人了,只有正房的窗户里亮着火光,两侧厢房一片昏暗。
成松云见方休醒了,立刻上前:“我刚才去正房看过,房间分完了。”
顾念着成松云解释规则的人情,新人们虽说看不上她,倒也没有排挤她。成松云醒来后,第一时间参观了正房的情况。
正房是那种很经典的老式房屋,客厅煞有介事地布置了深色木头桌椅,还配了鲜艳的巨幅印刷画,画的大都是“松鹤延年”、“牡丹呈祥”之类的主题。
电视和沙发一应俱全,碗橱里满满当当放着碗筷,屋子里一点灰尘都没有。
正房两端各设了卧室。
两个房间都有多个插座,床上铺着被褥,床单被子老旧却干净。卧室的墙壁上挂着大量照片,照片的年份看起来相差巨大,不过照片上的人笑得一样欢快。
要不是钟表停止了走动,脸盆边肥皂干裂,成松云都要怀疑这里的主人只是出了趟远门,随时都可能回来。
姜寻定了东边的小卧室当据点,剩下的八人组决定在西边的大卧室过夜。虽然床不够用,但衣橱里的被褥管够,打地铺就好。
“东边厢房还有个客房,我们可以住那边。”
成松云指指院子另一侧,“我看过了,里面布置得还可以,就是一张双人床不够睡。”
黄毛不爽:“凭啥给他们先挑啊?”
方休倒无所谓:“因果少反而安全,厢房就厢房吧。”
黄毛:“……方哥说得对,还是厢房安全,那群人全是傻逼!”
其余人习惯了此人的变脸绝学。关鹤一脸麻木地走在最前,拉开厢房的门。
随后他整个人一哆嗦,连连退后几步——
门槛上方,倒挂着一张煞白的人脸。
它的五官大小不一,像是小孩子随意揉成的,一大一小两只眼里盛满恶意。
见关鹤连连往后退,它咧开嘴巴,露出黑黄稀疏的牙齿,正准备尖笑——
嗖!
方休大步上前双手抱篮球一样逮住那个脑袋,借着体重往地上拉,甚至还蹦跶着使力,如同倒挂拽萝卜。
那脑袋疯狂挣扎,然而一阵喀啦啦的脆响后,它竟被方休拽了下来。
黑暗之中,它的身体窸窸窣窣爬走,方休怀里的脑袋抖动几下,没了动作。
围观众人:“?”
方休脸上露出几分难过的神色:“可惜了,脑袋肉太少。”
围观众人:“……”
关鹤突然有点疲惫,连害怕都提不太起力气,他隐约觉得刚才似乎没必要后退。
仔细想想,那东西好像只是丑了点?丑点好像也没什么……
如此,热闹的夜晚正式开始。
成松云点燃了室内的烧水炉,打算弄出一些照明。
火光摇曳中,一双青白的脚顺着明暗靠近——被火光映亮,它便停。阴影降临,它便悄无声息地移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它离成松云的后背越来越近,随后……
啪。
方休发动异象技能,径直点亮房内电灯。暖白灯光瞬间照亮每一个角落,那双断脚不知所措,僵在原地。
方休抓起被单,一个前扑,把它逮了个正着。
鬼脚兔子一样疯狂扑腾,可惜它的脚指甲不够尖锐,抠不破结实的被单。
伴随着梅岚的“驱邪甘露水”淋下,那双脚蔫了下去。方休用麻绳把它穿好,和刚才的鬼头一起挂在墙上,紧挨着挂起来的大蒜和辣椒。
怎么说呢,乍看还挺和谐。成松云欲言又止,最终也没说什么。
白双影嘴角微抽:“不必如此。”
方休坚定:“头和脚看着就不好吃,先当储备粮放着。”
他这边说着,关鹤趁着有电,打开了老式电视机。
滋滋雪花声中,一个扭曲黑影模糊显现。关鹤懒得尖叫了,他和那黑影对视片刻,转头招呼方休:“方哥,这里也有!”
五分钟后,鬼腊肉下方多了个满满的腌鬼坛子。一只半透明的鬼手从坛子口挤出,无力地拍着坛壁,动作极尽委屈。
方休抹抹头上的汗,丰收的喜悦油然而生。
这东西看起来还不错,滑溜溜软绵绵,白双影饿了可以直接吃。
厄的周遭阴气充足,入夜果真邪祟多。不过,白双影说白天邪祟稀少……白天的时候,它们去了哪里呢?
方休扯了扯挣扎的鬼手,陷入沉思。
另一边,关鹤顺利调好电视,第一个跳出来的节目就是新闻联播。主持人铿锵有力的语气中,众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在这正气十足的气氛里,成松云去院子里打了几桶水回来,准备烧点热水擦身泡脚。方休成功搞定鬼粮,自己也饿了,索性拿出罐头和烧鸡在火炉旁边温着。
窗外明月繁星,虫鸣阵阵,还能听见野鸟咕咕啼叫。室内电灯明亮,电视上放着新闻,火炉上烧着热水,鸡皮被火烤得劈啪作响。
和之前的欢喜厄相比,这地方的紧张感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黄毛:“我咋觉得这次祭祀跟他妈农家乐一样,再炖只鸡就全活了。”
无人反驳。
公正地说,这里的住宿环境可以打四颗星,剩下一颗扣给疯狂出现的邪祟。
总的来讲,还不错。
……
正房的客房。
“我受不了了!有鬼一直拽我头发!”
卷发女哭叫,眼影被眼泪冲花,糊成一片。唇钉男脸色铁青,抱着女友小声安慰。
吕扬缩在角落,他困得要死,却不敢入睡。
阴间祭祀果然邪门。入夜后,房屋里一切都变了——
衣柜里传出微弱的婴儿啼哭,墙壁中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湿润抓挠声。被子明明铺得平整,边缘却探出一只青白鬼手,软软地垂着。
他们一窝蜂去找姜寻,求了几张黄符,结果根本是杯水车薪。
衣柜里的婴儿哭声消失了,不一会儿又出现尖声尖气的童谣。墙皮里的抓挠声停了,房梁上又出现了规律的晃动声,像是吊着什么重物。
有人受不了想要跳窗,结果窗帘一拉,玻璃上挤挤挨挨全是变形的脸。见房内人乱作一团,它们齐齐露出扭曲的笑,口腔一片黑暗。
这根本就没法休息!
偏偏他们不能总是跑去找姜寻。上次去找姜寻的时候,那人的神色里已经有了些许不耐。人家没有义务保护他们,要是因为这种事情惹恼大佬,将来反而麻烦。
怎么办……他们怎么就没有驱邪的能力……
吕扬这边还在冥思苦想,其他人已经吵了起来——
“肯定是你的问题!”白天的文艺男满脸阴云,指向唇钉男的鼻子,“你白天犯了忌讳,才招来这么多邪祟!”
眼镜男推推眼镜:“我也觉得,姜大师那边就没什么邪祟。”
唇钉男伤口没好,本就疼得心烦,见状直接一声吼:“说你祖宗呢说,屁本事没有放屁倒是响,你当我想犯忌?”
“要么你俩去客厅住。”角落里传出一个阴沉的女声。
“我不去能怎么着?”
“这样大家都没法休息,还解个屁的厄!”
“啊啊啊啊鬼还在扯我的头发!”
吕扬被吵得一个脑袋两个大。他忍不住捂住耳朵闭上眼,可他刚动手,一阵寒风钻进了他的脖颈,像是有谁在吹气。
与此同时,黏糊糊的东西淌出他的耳朵。太凉了,不是血。它缓慢而用力地蠕动,散发出可怕的腥臭。
“有完没完!”吕扬近乎崩溃,“你们都不去我去!”
说完他卷起被子,直奔客厅沙发。文艺男见状来了劲儿,拉着眼镜男跟上。其余几个没出声的人也默默尾随,很快,卧室里只剩下那对情侣。
唇钉男拉开窗帘,窗户外还是贴满了脸。它们笑得更加夸张,变形的瞳孔被玻璃压得平平的,黏液缓缓流淌。
“他妈的。”他哆嗦着骂了两句,猛地拉上窗帘,背起背包。
卷发女泪眼朦胧:“宝宝?”
“咱不在这待了,什么狗逼祭祀。”唇钉男骂道,“那群废物一个都指望不上,还玩个屁。”
卷发女:“可是外面很危险,我们要不去求姜大师吧。”
“求求求的,有啥用?那黄符不是不管事吗?”唇钉男叫道,“我看他根本懒得管!还不如出去闯闯,说不定那群东西只在屋子里闹呢。”
卷发女全身发抖,她本能地觉得不该脱离大部队,不该离开这个院子。
可是她的头发凭空一紧一紧,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不停拉扯,用力把她往房梁的方向拽……她想逃,她受不了了。
犹豫之间,唇钉男看着她的目光逐渐不善:“咋的,你也嫌我晦气?”
“不是的宝宝……”
“你要么跟那帮人混,要么跟老子走!”
不一会儿,两人背起背包,在同伴的注视下推开屋门,离开了正房。吕扬忍不住问了一句“去哪”,唇钉男理都没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院子外的树林意外正常。
月光很亮,树木沙沙作响,虫鸣声异常清晰。周遭没有邪祟的痕迹,抬眼往远处看,甚至能看到远方城镇的明亮灯火。
卷发女少了只鞋,走得一瘸一拐。走了没几分钟,她就痛叫一声,脚底刺入了一小节枯枝。
“宝宝我走不动了,你背我。”见没有邪祟出现,她的情绪好了一点儿。
唇钉男不言不语地弯下腰,让女友爬上背。卷发女抱住他的脖子:“现在没有鬼抓我的头发了,宝宝说得对,那群鬼只在院子里混,他们居然冤枉你!”
“所有怪事都是在院子里出现的,肯定是那个院子有问题。宝宝咱们待会儿要是真的走不了,也可以在林子里搭个树屋……”
“……宝宝,你怎么不跟我说话呀?”
嘟囔了数分钟,卷发女突然察觉到不对。她的男朋友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同寻常。
凉风吹动了她的发丝,随即吹疼了她的皮肤。狂风之中,卷发女逐渐无法呼吸。
可背着她的唇钉男还在大步前进,像是完全没受到影响。
“宝、宝宝……”
卷发女抬起头,她发现,男友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转了一百八十度——他仍背着她,却也面向着她。
他的瞳孔早就散了,嘴角咧着夸张地笑容,口中一片漆黑。
第66章 观察日记 遥远星辰。
安排好了人类的窝, 白双影正式启动观察大计。
方休显然很喜欢这个地点。他在火炉边烤热了罐头,边吃边看了会儿电视。
热乎乎的晚餐后,人们熟练地分为两组——上半夜方休和黄毛守夜;下半夜阴气变淡, 关鹤、成松云和梅岚接力探索。
这才是第一晚, 他们打算先在室内打个防守战。
黄毛无所事事地负责武力防守,方休专注地观察邪祟, 白双影专注地观察方休。
夜深人静,小院的夜晚当得上“群魔乱舞”四个大字,外头的邪祟兔子一样乱窜。不过出乎方休的意料, 它们都不怎么强,主打营造心理恐怖。
比如此刻, 一堆邪祟在正房窗户外面叠罗汉。它们把脸狠狠按在窗户上, 屁股在外面翘得高高的, 姿势看起来一言难尽。
方休热情洋溢地守了十几分钟,不满道:“它们怎么不过来?”
多新鲜的鬼粮啊,可惜它们独独瞧准了新人住的卧室。别说它们不往厢房这边走, 连姜寻那边聚集的邪祟也没几只。
真是旱的旱死, 涝的涝死。
白双影不禁看向墙上挂着的鬼腊肉, 一时无言。
黄毛幸灾乐祸:“挤成这吊样, 那群小屁孩得吓死。你说他们啥时候过来求咱?”
“我想不会。”方休随意应道, 剥了颗糖果塞进嘴。
要是真正意义上的聪明人, 肯定不会放弃接触他们。就算新人们不愿全盘相信成松云的科普,也该知道残酷祭祀中“杂牌队伍”的含金量。
可新人们仍然选择了看起来更强悍的独行侠。
也就是说, “杀伐果断的强者”更符合这群新人的审美。
这种“强者”有个很有意思的地方——身边弱者受难, 他们不一定插手;但身边弱者在眼皮子底下投奔他人,他们极有可能感觉到被冒犯。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新人们不会贸然上门求助。
方休眼看着正房的西房火光明明灭灭。一阵模糊的争吵声后, 最终两个身影打开房门,竟然要离开正房。
月光照亮了两人的脸,正是白天出尽风头的那对情侣。他们进入院子的瞬间,所有邪祟隐入阴影,无数寒光在黑暗中闪烁。
连黄毛都惊了:“不是,他俩大晚上往外跑?!”
他们这种搞定三次祭祀的队伍,第一晚都要按部就班搞防守!
方休起身:“你在这里继续看守,我出去看看。”
“方哥,你要出去救人啊?没必要吧?”黄毛震惊。
方休眨眨眼:“他俩行为太反常了,我得看看怎么回事。”
想到方休以隐藏能力见长,黄毛嘭嘭拍着胸口:“方哥放心去,邪祟过来一个我拧死一个!”
于是几分钟后,月色之下,一人一鬼悄悄尾随那对情侣。
“夜晚离开房屋,没有异常。”
“夜晚离开院子,没有异常。”
隐藏之中,方休轻声嘀咕着情况,“就是晚上这树林……唉。”
月光很亮,树木沙沙作响,虫鸣声异常清晰。
同样清晰的还有高高低低的呓语,无数声音念叨着听不懂的音节,在夜色中凝成阵阵寒气。远方城镇灯火明亮,恍若另一个世界。
和院落中的情况不同,再没有邪祟突然蹦出来吓人。
树影摇晃不止,黑色的轮廓中带着可疑的异常凸起。离院子越远,那种针扎般的寒意越强。夜风吹过枝头,方休几乎分不清那是阴气还是普通的风。
方休本能地绷紧脊背,握紧了白双影的手。如今白双影被他的体温烘热,恍惚间给人一种温暖的错觉。
可走在前面的那对情侣分毫不慌,仿佛外界一切与他们无关。
发现那男人的动作越发僵硬,方休忍不住皱起眉头:“那个男的……”
“死了。”白双影言简意赅道,“方才他离开正房时,便是死人一个。如今他还能动,只是尸身被邪祟占了去。”
方休忍不住吸了口凉风,进入祭祀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古典的邪祟。
他们说话的当口,卷发女正对着那具尸体撒娇,要它背她。秋夜寒凉,她还没来得及发现男友的冰冷。
尸体顺从地背起了活人,一路朝狂风边界前进。临到风墙边,它还没有减速的意思。
方休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他不打算专门救那群新人,可他也不想眼睁睁看人死在眼前——面前的情况怎么看都很不自然,他还有问题要问卷发女。
然而方休刚打算出声提醒,一只冰冷的手掌直接捂住了他的嘴巴。
白双影把他死死压在怀里,手臂紧得像铁箍。他的鬼胸口没有呼吸,那个瞬间,方休有被人关进了钢铁棺材的感觉。
下个瞬间,那对情侣冲入风中。
卷发女的惊叫戛然而止。
方休眼睁睁看着他们倒在地上。不过几十秒的工夫,两人躯体水分迅速流逝,飞快化作干尸的模样。最终,伴随着一阵阴风,两具干尸被轻飘飘推回了风墙内。
尸体的眼球瘪了下去,口部微微张开。身上的衣服被风扯得七零八碎,鞋子和背包摔在一边。朦胧的月光下,它们看起来就像两丛枯死的树枝。
方休屏气凝神,原地不动。
那两人踏入风墙的一刻,他就明白了为什么白双影要控制住他——无数只邪祟自黑影中冒出,它们掠过方休身边,争前恐后冲上前。
两具尸体刚被风墙送回,邪祟们便一拥而上。
它们像是饿疯的狼群,瞬间把干尸扯成碎片。那对情侣的生魂、肉身甚至于衣物,全被这群邪祟吞吃一空,连根头发丝都不剩。
吃完后,邪祟们还不忘记捡起无法入口的金属、塑料等残骸,远远丢出风墙。
没有血迹、没有遗骸,两人的下场堪比人间蒸发。要不是方休亲眼见证这一切,他自问猜不出这么残暴的“消失”方式。
方休垂下眼,像是在默哀。
白双影依旧捂着方休的嘴,他的手指差一点盖住方休的鼻子,方休温热的呼吸一下下喷在他的手指上,又软又烫。
白双影有些期待地捏着他的人类——想要救人而不成,方休又会是什么反应?
半晌,方休叹了口气。
“看来这里的邪祟待遇不太好啊。”
白双影花了几秒钟,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谢谢你拦住我,不然它们光踩也能把我踩死。”
方休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对了,要不要和我一起散步?今晚的月色特别漂亮,不散步好浪费。”
白双影:“……”
他之所以愿意随方休出来,就是要让方休亲眼见证“贸然离开这里”的后果,好让他的人类更坚定地待在窝里。
……你走不掉的,但是你看,我可以保护你,只有我能保护你。
……你不必走的,这里有你需要的一切,作为交换,你也要交给我你的一切。
多么完美的计划,但这个轻松的反应是怎么回事?
方才邪祟们在你面前吃干净了两个人!见到这般激烈的场景,方休怎么还想着散步?
见白双影不动弹,方休:“你不愿意的话,我们这就回院子……”
白双影忍气吞声:“愿意。”
方休眼睛一亮,他抓住白双影的手腕,朝月光最明亮的方向走。
白双影百思不得其解地跟在后面,从自己的对人类的了解怀疑到方休的人性水平,怎么都想不出答案。
尽管有白双影的隐藏遮蔽,夜晚在外游荡的邪祟也不少。
方休神色如常地跨过一条条美女蛇,无视了树枝间蹲坐的独眼鸟。他在月色下伸展身体,享受地晒着月亮,然后反手打飞要扑面而来的巨蛾。
“这是我目前为止最喜欢的祭祀。”方休扒拉开趴在树桩上的骷髅,自己放松地坐下。
骷髅邪祟看不见隐藏状态的方休,骸骨脑袋在地上转来转去。方休顺势伸出手,在它的颅顶拍了两下。
骷髅陡然被烫,吓得原地一震,字面意思上地滚远了。
方休惊叹:“胆子真小。”
白双影无言以对,缓缓坐在方休身边。
方休显然误会了白双影眼中的憋屈:“别担心,刚才的事情不是邪祟搞的,我不会莫名其妙在房子里暴毙。”
白双影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先前缄口不言,此刻只能干巴巴地“嗯”。
方休当他不明白,耐心道:“目前看来,院子里的邪祟是最弱的。它们要是有悄无声息杀人的本事,完全可以趁着附身大开杀戒,而不是朝院子外面跑。”
“杀人附身的选择也很有趣——那个唇钉男反复犯忌,人缘一般。就算他举止诡异,那群新人不可能冒险阻止;另一方面,眼见他行为失常,大家也只会怀疑祭祀相关。”
白双影继续闷声装傻。
“比起邪祟自行害人,这更像某人利用新手测试死忌。起码现在我们清楚了,‘不要走入风中,否则会死’。”
“多半如此。”白双影无奈地表示。
杀人控尸的事情,确实是那个姜寻干的。
白双影在唇钉男身上嗅到了黑.道士的术法臭气。他没有立刻表明,只是为了使得境况看着更诡异,模糊方休对禁忌的判断……结果这事儿瞒了多久?有一炷香么?
这才第一天,方休就把死忌找出来了。
为什么他的人类不能笨一点?
白双影有些颓丧,半边身子有融化成本体的趋势。
直接下手妨碍肯定不行,要怎么让这个人类老实待在窝里呢……
他的身边,方休抬头看向星空:“哎呀,猎户座真清楚。”
“猎户座?”白双影机械地回应。
“古代叫参宿,不过是说中间那三颗星。”
方休指向天空,“城里灯光太亮,平时看不见,我都忘了上次看到它是什么时候了。”
“只是些星星罢了。”
白双影看向漫天星辰,它们与他相伴良久,此前他并不关心它们的名字。
星斗只不过是星斗。就算人类用各种各样奇怪的名字呼唤它们,它们也不会回答。
方休早就习惯了冷冰冰的鬼言鬼语,他平和地继续:“它们的光芒到这里要一千多年呢。其实我们看到的是它一千多年前的模样,是不是很有意思?”
白双影僵住:“?!”
这个他确实是第一次听说,他还以为星辰天生长得比月亮小一点。
“……就算它现在死去,往后一千多年,我们仍能看到它。”
方休抬头看着明亮的星辰,“你觉得‘过去的残影’,算不算‘那颗星星还存在’?”
白双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还沉浸在“星星居然很远”的震惊之中。
可是方休非常认真地看着他,固执地等待他的答案,仿佛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无比重要。
白双影沉默良久,还是答了:“它还在。”
“为什么?”
“因为我还能看见它。”
白双影老实地回答,“如此说来,生灵死后魂魄徘徊,不过也是星灭似的残像。执念散尽前,它们总归存在。”
方休:“不能这么类比吧,它们还能成厉鬼,或是修鬼仙。”
“星辰熄灭后,也未必消失于世。”白双影不太确定,但他直觉它们不会真的消失。
方休安静地看着他,眼中情绪有些复杂。
白双影突然福至心灵:“你该不会已经死了?”
如果方休是个精心伪装的邪祟,完全可以解释他对于人类死亡的平静,以及面对邪祟的坦然。
白双影一把按上方休的胸口,试图在心跳中寻找纰漏。
方休:“……”
方休噗嗤笑出声:“……随便摸,保证活着。”
他双手抓住白双影的手腕,往心窝处移了移。
白双影抚摸半天,没发现半点阴气或术法。方休确实是如假包换的生魂,心跳坚实有力,就是有些快。
“也好。”
感受到掌心温暖的搏动,白双影咕哝一声。
方休松开他的手,眼中那股复杂情绪没有了,变成盈盈笑意。他整个人靠上白双影,又开始观赏那些星星。
白双影看向天空的目光则充满狐疑,他怀疑自己看到了很多星辰的残魂。
不一会儿,方休观赏的目标就从星空变成了白双影,白双影听到了此人憋笑的声音。
终于,第四次被不长眼的邪祟干扰后,方休伸了个懒腰:“回去吧。”
白双影唔了一声。
一夜下来,方休知晓了死忌。他只学到关于星辰的怪异知识,就很亏。
下次还是不要这么干脆地出来了,他心想。
临走前,方休回头看了眼树林:“这地方真适合散步,邪祟也比院子里丰富……我已经开始舍不得这里了,唉。”
下次还是干脆地出来吧,白双影又想。
第67章 反派角色 自由活动。
那对情侣离开后, 吕扬到底没睡着。
一半是因为心里不舒服。
他本来只想跑到客厅睡,好歹离姜大师近一点。结果其他人纷纷跟着他搬来客厅,活像他在带头孤立那对情侣。
另一半则是因为邪祟们依旧活跃。
它们并非因为唇钉男犯忌而来, 情侣离开后, 所有人仍然沉浸在恐惧的海洋中——
冰冷的碰触和吹气、原因不明的流血,这些只是最最基本的异象。
更恐怖的是余光之中那些角落, 沙发缝隙、茶几脚下、凌乱的杂物深处。他总能看见类似人脸的部分,尤其是翻着白眼的无神眼眸。
古旧挂历上,年画娃娃的瞳孔随着他们的动作移动。众人惊恐的呼吸声中, 时不时传出一声不合时宜的低笑,莫名其妙的杂音不绝于耳。
就像把十几部心理恐怖片塞进榨汁机打碎, 一股脑喷在了这间老屋里。
邪祟们没有直接出手伤害他们, 却让人一动都不敢动, 恨不得闭上眼睛原地装死。
“妈的,晚上太要命了,白天再睡吧。”长发文艺男低骂一句, 干脆点亮了客厅的蜡烛。
吕扬对这个人印象挺深。
此人自称“阿桥”, 是那种非常标准的文艺青年。阿桥平时很喜欢谈论小众电影和小语种书籍, 更喜欢炫耀自己八小时讲不完的情史。
只是进入祭祀后, 阿桥立刻改了他的低哑气泡音, 时不时要飙两句脏话。
“要不要出去把那俩叫回来?”眼镜男推推眼镜。
这一位名叫卢苇。他平时沉默寡言, 看着像那种只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人,吕扬跟他不太熟。
“叫回来干什么, 他俩还不够烦?”阿桥皱眉。
“假设那个大婶没说谎, 队伍里的人还是越多越好,总要有人去试禁忌。”卢苇表示。
阿桥冷笑:“外头全是鬼,谁爱去拦谁去拦。我只能说人各有命, 那俩留在队里也是纯坑。”
吕扬感觉这样放弃队友太过轻率:“好歹是两个人……要不咱们问问姜大师?要是姜大师不帮忙,再找厢房那边的队伍?”
那个成阿姨态度很亲切,他本能地觉得她不是什么坏人。
谁想话刚出口,阿桥和卢苇就投给他轻蔑的眼神。
“你以为人家真想帮咱们啊。”阿桥摇头。
卢苇:“老手肯定希望别的队伍先试禁忌,我们这种新人最吃亏。两边都未必安好心,还不如投靠更强的。我们倒向姜大师,就算站队了。”
吕扬大概明白他们的意思。
姜大师孤身一人,一定有用得着外援的地方,可以顺手保保他们。另一队本身就有五个人,舍弃他们不要太轻松——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难道要他们指望陌生人的道德?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模模糊糊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惜久久未睡,吕扬的脑袋里只剩一团浆糊,几乎无法思考。
他嚅动嘴唇:“好的,那不找厢房队伍,咱们去问姜大师……”
“死了,都死了!”
队伍里的阴沉女突然抱住脑袋,发出低哑的嘶鸣,“他们被鬼吃掉了,什么都不剩——”
客厅内登时一阵死寂。
阴沉女的地府支援是“死亡录像”,她能看到死者死亡时的具体场景。
他们知道大晚上出门凶多吉少,但没想到那两个人死得这么早。那对情侣再不清醒,手里好歹有地府支援,再怎么说也该有反抗能力。
卢苇第一个站起身,再次敲响东边卧室的门:“姜大师,姜大师,出事了——!”
东边卧室寂静无声。
吕扬脑袋麻了一下,他不再顾忌什么礼貌不礼貌,冲过去和卢苇一起砸门:“大师,死人了,救命啊!”
卧室内仍然没有反应。
阴沉女全身发抖:“刚才、刚才出门前,就死了一个……是尸体把人带出去的,是尸体……”
阿桥脸色煞白:“你怎么不早用能力看?!”
“用能力要消耗体力,我又不知道他们死得这么快!”阴沉女尖声叫道。
她像是刚跑完两千米,全身衣服被汗水湿透,累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吕扬的拳头顺着木门缓缓滑下,想到刚才唇钉男头也不回离开的场景,胃里仿佛滑入一块冰。
同伴不知不觉变成了尸体,当着他们的面把活人骗走……唇钉男是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在场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他原以为房间内至少能保命,现在一看,哪里都不安全。
他的身边,卢苇已然开始撞东卧室的门。可那脆弱的木门像是变成了银行金库大门,无论他们如何用力,它就是纹丝不动。
……是邪祟的把戏?还是姜大师也遭遇了不测?
吕扬转动着仿佛要生锈的脑子,同时慌乱地扫视四周。晦暗的烛光酿出大量阴影,模糊的轮廓在阴影中蠕动。
有什么湿冷的东西蹭过脚腕,他双脚一软,差点原地瘫坐。
“去另一队看看!”
卢苇怎么都敲不开姜寻的门,瞬间把他的“站队论”抛之脑后。
没人响应他,大家都在各自的位置缩成一团,恨不得学鸵鸟把头埋进沙子。
“磊哥,大牛,你们去厢房求助。”卢苇咽了口唾沫,“你俩的能力偏防御,我们都不行。”
这两人的地府支援分别是“黑暗视觉”和“绝对方向感”,最适合夜间行动。眼下外面昏暗无比,要是其他人贸然出门,连路都认不出来。
然而,被点到的两人强烈抗议——
“大师都没动静,那点能力管屁用啊!”
“你什么东西指挥老子,操!”
阿桥站在了卢苇那边:“这他妈是最后的办法,要不大家一起死!”
“好渴,好渴……”一片混乱中,阴沉女突然哑着嗓子出声,她抓着喉咙,声音像是干咽了一把沙子。
“水,给我水……”
她全身汗湿,一双眼瞪得圆圆的,像是要干死在陆地上的鱼。
吕扬无意中和她对视了几秒,阴沉女眼睛空洞洞的,和挤在各种缝隙里的鬼眼如出一辙。
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吕扬濒临崩溃。恍惚之间,他仿佛回到了他们在无人区迷路的时候。
世界变成了完全陌生的模样,知识和常识全部作废。没人知道该怎么做,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逼近。
吕扬靠着墙壁坐下,双手抱头。队友们的吵嚷震得他耳膜生疼,疲惫和恐惧之中,他甚至听不太懂他们在喊什么,只知道眼泪自行冲出眼眶。
突然,有什么凉飕飕的东西凑过来,疯狂戳他的脸。
紧绷的神经不堪重负、啪地断裂,吕扬原地失去意识。
……
次日清晨。
成松云下半夜没睡。太阳一出,她便用方休留下的肉食和野菜煮成热汤,又清洗干净了苹果和柿子。
碗橱里的餐具足够。厢房角落有一张上了年纪的折叠桌,积满了灰尘和蛛网。旁边还堆了不少马扎,看着也很久没有动过,好在都能正常使用。
窗外蓝天高远、阳光灿烂,树林中鸟鸣清脆。成松云把桌椅擦了一遍,早餐一摆,气氛越发像样。
方休嗅嗅食物的味道,在自家鬼怀里醒来。
昨晚回屋后,他照例抱着白双影入睡。醒来时,他的脸上还盖着白双影的袖子,袖子凉凉滑滑,十分适合当睡眠眼罩。
好久没有在祭祀中这样放松了。
方休睁开眼,光明正大欣赏了自家鬼好一会儿,又把脸埋进白双影的衣袖,吸了几口清新的草木香。
“早上好啊。”他在袖子里闷闷地咕哝,懒洋洋地伸展四肢。
“嗯。”白双影摸摸方休的发顶。
成松云擦擦手上的水,热情道:“醒啦,来来来,趁热喝汤!”
晨光之中,热汤白汽悠然上升。水果上的水滴折出钻石般的碎光,看着鲜嫩诱人。
黄毛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眯着一双眼蹭过来:“今儿我再出去逮俩兔子,咱也换换口味……对了方哥,昨晚你跟那俩人出去,瞧见啥了?”
其余三人还不知道有这事,大家边吃饭,边好奇地瞧方休。
方休喝了口热汤,随意道:“院子外面邪祟太多,跟丢了,在外面转了两圈没找到。”
“不过夜晚外出不犯忌,难点是应付那群邪祟。院子外头的邪祟比院子里面的强,大家尽量不要晚上外出。”
方休语气如常,任谁都听不出里面掺了假话。
果然,其余四人对方休的话照单全收,继续一派和平地吃早餐。
方休坐在小马扎上,吃得比在解厄塔还要认真,全然不见之前几次祭祀的紧张感。白双影的目光从此人的头发丝扫到脚趾,越发弄不懂方休为何说谎。
黄毛率先有了想法:“你们说这里有水有电有吃的,咱要不多待两天?”
“很适合休息。”梅岚少见地附和。
成松云不太同意:“死忌还没找着呢,哪能这么放松?”
可关鹤并未声援她,他扒拉着有点缺口的碗,低头沉思。
方休啃干净一根鸡腿,冲成松云笑了笑:“我也觉得不用太着急,张弛有度比较好。”
之前三场祭祀实在刺激,他不得不快节奏应对。相比之下,这地方真的适合喘口气……也很适合做一些特定的事情。
脚踝附近却又腾起一阵凉风,方休用鞋背蹭了蹭裤脚,面色如常。
成松云闲不下来:“那我白天去树林转转,多备点吃的。小方你想做什么做什么,不用操心杂事。”
“要是有异常,我会记下来告诉你。”她郑重地补了句。
“我一起去。”关鹤突然开口。
黄毛:“我还要出去逮兔子呢,总得有人看家吧。”
梅岚接话:“那我今天就不出去了。”
方休等大家七嘴八舌讨论完,才悠然补充:“今天我也不打算出去,就在院子里调查。正好,这样我和梅岚还有个照应。”
梅岚抿抿嘴唇,她看了方休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今天的天气极佳,早上又喝了热腾腾的鸡汤,方休心情好得要命。他们这边一夜无事,也不知道正房那边怎么样。
他哼着小调,打开厢房的门……然后小调戛然而止。
关鹤见方休脚步顿住,跟着凑上去看,这一看不要紧,他整个人往后弹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床上:“外、外面——”
外面境况堪称惨烈。
一个姑娘死在手摇水泵前,她双膝跪地,张嘴咬住了出水口的水管。出水口就这样从她的口部刺入,贯穿了她的后脑。
她的双手死死扒住水泵,貌似挣扎反抗过。但她的手臂和脖颈布满横七竖八的勒痕,像是被什么狠狠拉扯,让她无法逃脱。
一个男人死在柿子树上。他四肢折断,尸体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卡在粗壮的树杈间,内脏顺着被撕开的腹部流下。
另一个男人则用流下的肠子当了绞索,把自己吊死在半空。他的脚离地半米,脚下什么都没有,鬼知道他踩着什么上的吊。
他的右脚上的鞋子消失不见,一只赤脚在晨风中轻轻摇晃。失禁的秽物混上鲜血,给秋风染了几丝异味。
秋高气爽的美丽景象中,三具尸体尤其扎眼。
方休:“……哇。”
他确确实实吃了一惊。真正的死忌在院子外面呢,这群人能死得这么诡异,也算是一种本事。
白双影盯着方休,他急速转动思绪,提前打好了腹稿。
他一眼便能看出,这些人死于邪祟作祟。若是方休询问他这些人的死因,他可以描述得恐怖一点,让方休谨慎再谨慎……
然而在他跃跃欲试的注视中,方休拍拍成松云:“成姐,待会儿咱们一起去正房看看。”
经历过三场祭祀,成松云成为了经验丰富的现实主义战士。面对这样血腥的场面,她很快恢复平静:“没问题。”
白双影用力盯着方休。
“等我们回来,其他人按照原计划行动。记得不要乱碰奇怪的东西,也不要随便和人动手。”方休说。
其他人多多少少也回了神,关鹤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扫视外面的景象。
白双影继续盯着方休。
方休扯了扯身上的红T恤,确保上面没有太多皱褶。
随后他终于转向白双影,不好意思地挠头道:“这次的人我都不认识,不知道生魂什么情况……没法帮你挑好吃的,抱歉啊。”
自始至终,方休都没有询问那三个人是怎么死的。
白双影失落地收回目光,开始琢磨新的吓人手段。他的目光刚转开,方休皱起鼻子,忍不住扭了扭嘴角。
方休和成松云一到正房,便受到了新人组,不,该说新人幸存三人组的“热烈欢迎”。
三个新人失魂落魄地缩在屋内,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姜寻站在正房的门内,隐隐挡住方休一行人的路。
姜寻朝他们微微皱起眉:“来了?”
这话味道有些奇怪,不过方休还是保持了微笑:“过来看看。”
“你们做的事情,他们已经知道了。”姜寻说,“他们之中有能够看到死亡过程的人。”
“你们在那个男孩身上动了手脚,故意让他们测试禁忌。可惜昨晚他们没有反应过来,甚至还想出门求助你们……”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扫了眼门外三具尸体。
成松云听得眉毛都竖了起来:“不是我们……”
方休无视了污蔑部分,满脸好奇:“他们和你睡一个屋子,干嘛要绕道求助我们?”
“昨晚我与邪祟缠斗,无暇应对。”姜寻说。
方休:“好惨,我们这边一夜平安呢。要不今晚换换,我们住正房?”
姜寻:“……”
成松云心里窝火:“小方,咱得把话说清楚,我们没有——”
“没用。”方休干脆道,“这家伙把自己干的破事安咱们身上,他怎么可能承认。”
“顺便,如果我没猜错,那位‘能看到死亡过程’的人八成也死了。这样某人接下来再动手脚,就没人能发现啦。”
姜寻嗤笑一声,气势逼人:“挑拨离间就免了。”
方休扫了眼惴惴不安的新人们,安详道:“随你怎么说。”
“对了,记得把尸体收好,水泵大家都得用。要是下午还不管,我们只能代劳。”
可惜,看姜寻这态度,他们很难顺风顺水地调查正房。
方休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吕扬朝着方休的背影看了许久。
昨晚他在墙边晕倒,再醒来时是清晨。那个时候,客厅里只剩下阿桥和卢苇,以及吓死人的静寂。
根据阿桥的说法,昨晚阴沉女嚷嚷着渴,发疯一样冲到屋子外面。由于她的“死亡录像”技能珍贵,磊哥和大牛还是跟着出去抓人了。
然后这三人一去不复返,变成了院落里死状可怖的尸体。
说实话,之前哪怕被邪祟团团包围,吕扬心底还有一丝希望。方休的队伍还剩足足五人,其中啥人都有,可见祭祀其实没那么可怕。
至于姜大师,大抵是嫌队友拖后腿,或者运气不太好。大佬的世界,谁又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总之他们都是年轻人,之前也组过队,怎么说也不至于太惨。
……然后一夜之间,他们失去了五个同伴。
今早,姜寻满身疲劳地出现,自称跟邪祟搏斗整晚。听完阿桥他们的描述,他笃定是方休一行人动了手脚。
他又给新人们塞了几张护身符,让他们跟紧自己,不要单独行动。
阿桥和卢苇哆哆嗦嗦接过符纸,忙不迭道谢。吕扬却觉得有点不舒服,真要说控制,难道姜寻不也有同等嫌疑?
可他手里没证据,姜寻又确切地帮过他们,他不敢质疑。
吕扬低下头,摩挲着姜寻发给他们的护身符。
黄纸之上,朱砂画着陌生而繁复的符号。它就在他的手里,可他对它的效果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要信谁,也不知道该怕谁。但他知道,目前他能做的事情——
吕扬发动了支援技能。
院子里的三具尸体活动起来,自行恢复站立姿势。它们僵着膝盖,以一种奇怪的姿态趟地前进,进入了空着的那一侧厢房。
那边有一间空荡荡的杂物间,里面只有水泥地板和四面墙壁。吕扬让尸体自己躺了进去,然后把那间房死死锁住。邪祟附身尸体这种事,他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做完这一切,吕扬揉揉红肿的眼睛,看向窗外的秋色。
昨日可爱的景色,现在看起来颇有些居心叵测的惊悚感。柿子树上沾满血迹,昨天它还硕果累累充满野趣,今天只能称得上“恐怖”二字。
那个红衣青年——好像叫方休——正倚在树下,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的血迹。他随意地靠着树干,姿态对于罪犯来说足够问心无愧,对于无辜者来说又太过无动于衷。
此人穿着红衣往那里一站,满树柿子似乎也跟着成了血色。
吕扬在室内偷看不超过三秒,就被方休发现了。他转过视线,冲吕扬露出一个微笑。吕扬吓得退后两步,又缩回客厅角落。
树下。
方休捡了根树杈,随便在地上划拉。
白双影眼看着方休涂画蚯蚓,更加觉得不对劲。
眼下成松云、关鹤和黄毛结伴外出觅食,梅岚守在厢房内。作为队伍首领,方休似乎打定主意要偷懒。
他玩泥巴玩了整整一炷香!
白双影希望方休在这多停留一会儿,可方休这种奇异的行为总让他不太踏实。尽管没有心跳,白双影还是无师自通了“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感受。
“你在画什么?”白双影俯视那幅《万蚓蠕动图》。
“画你呀。”方休严肃地表示,“不像吗?”
白双影穷尽毕生所学分析良久,尽量礼貌地询问:“人形还是本体?”
方休:“……”
方休萎靡:“你就当是本体吧。”
他难过地搓平泥地,又开始画脸上只有一个点的团状物。
白双影看不下去,他抽出桃骨煞,当着方休的面画起了方休。
白双影的笔锋干净利落,颇有些写意的味道。白色轻烟凝固在空气里,变为水墨般的线条。一阵勾画下来,画上的人一看就是方休,气质精准到有点吓人。
图画里的方休没有刘海遮眼,而是露出一双眼睛,眼角和嘴边都噙着微笑,笑容狡黠可爱。
方休端详了好一会儿:“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
白双影点头,点到一半又僵住了。
他觉得自己画的方休少了些东西,可他不确定其中少了什么。也许等他彻底了解方休,他才能画出“正确”的图画。
“目前是这样。”白双影公正地总结道。
方休嘴角越翘越高,罕见地冒出了一丝傻气。他抿了几下嘴唇,没能压住这个傻笑,只能狠狠拍了拍脸。
白双影趁虚而入:“你似乎很悠闲。”
“这里环境好,趁机放个假嘛。”方休站在那摊新鲜血渍上说。
听他的语气,活像今早院子里的不是三具尸体,而是三片落叶。
发现方休喜欢这个窝,白双影整个人明亮了几分。
他压制住胜利的满足,不太熟练地煽风点火:“唔,那个姜寻十分积极,万一他先一步找到‘厄’,你会失掉解厄奖励。”
来,回答我。
只要方休展示出一丝对于姜寻的警惕,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给姜寻使绊子,不着痕迹地坑死那个人类。这样就算方休发现,也没理由疏远自己。
方休意味深长地瞧了白双影一眼:“放心,我会亲手除掉他。能干出拿人命试禁忌这种事,他的生魂一定不错。”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方休特地加重了“亲手”的发音。
白双影:“……”好吧,方休又开始展示他对于“亲手战斗”的执着了。
他针对姜寻倒不是因为想吃,这个人类在杀戮方面怎么比他还积极?
“还有,告诉你一个秘密。”
方休贴近白双影的耳朵,小声嘀咕道,“这次祭祀太有意思啦,我打算玩一个更刺激的游戏。”
白双影歪过头,把耳朵往方休脸上凑:“?”
方休煞有介事道:“说多了就不好玩了,今天先告诉你这些。”
白双影固执地维持倾听姿势,然而方休没有继续,只是飞快蹭了下白双影伸过来的耳朵。
这个人类的动作太快,皮肤又太软。白双影没来得及分辨蹭过来的是面颊,还是嘴唇。
只不过等他转过脸的时候,方休佯装无事,面皮却有点像树上的熟红柿子。
白双影观察数十秒,桃骨煞一挥,一个熟透的柿子掉入他的手中。
柿子熟得正好,薄皮包着一汪软软的蜜浆。白双影的力道恰到好处,它的皮没有蹭破分毫。
白双影拎着柿子,贴在方休脸边比了比,随后往方休嘴边一递,顺理成章地投喂他的人类。
方休嘬完柿子,脸色变得正常了一点儿。他舔舔嘴角的蜜汁:“既然你重金贿赂我,那我不得不坦白了。”
白双影:“!”
方休再次贴过来,一字一句带着笑意。
“接下来,我打算和祭品们对着干。”他轻声说道,“这次祭祀,我打算保护‘厄’。”
……
树林之中。
院落外的土地铺满落叶,踩起来沙沙作响。
成松云从院子里翻出个背篓,用它收集了不少栗子和蘑菇。她耐心地挑选着食物,甚至盘算着回去晒些干货,方便保存。
如果忘掉之前院子里的血腥一幕,面前的景色堪称完美。不过经历了这么多,成松云已经不再为生死之事心焦——既然方休不着急,这里不会太危险。
黄毛铁了心逮兔子吃,早就跑得没影了。关鹤却亦步亦趋地跟着成松云,甚至蒙上了黑眼纱。
这孩子比平日沉默许多,他不停东张西望,貌似在戒备。
“现在是白天,没那么危险,方休肯定考虑过安全问题。”成松云安慰道。
关鹤到底年纪小,可能还在介意早上那血腥一幕,可以理解。
结果关鹤只是摇摇头,继续集中观察。
终于,在成松云的背篓快装满的时候,关鹤找到了他的目标——
一只藏在树洞阴影里的邪祟。
它伸出一只青紫干瘦的鬼手,想去抓成松云的脚腕。结果它脚腕没抓住,反倒抓住了关鹤的手。
关鹤双脚蹬着树干,脸憋得通红。几分钟的拉锯战后,伴随着“啵”的一声,那坨邪祟被关鹤硬生生拔了出来。
那东西上身犹如枯尸,下身扭曲盘旋,像是从螺壳里抽出来的螺肉尾巴,散发出可怖的腥臭。关鹤身体震颤两下,貌似想要干呕,又强行忍住了。
他从成松云的背篓里扯出绑蘑菇的麻绳,把邪祟死死捆在一棵树上。随即他往地上一倒,呼呼喘了好一会儿。
成松云收了怨鬼盾:“小关,你这是?”
“我,咳咳,我觉得,既然这次祭祀轻松,正好练习练习。”
关鹤抹了一把汗,语气很坚定,“早上那些人,比刚进祭祀的我强多了……我活到现在,全凭方哥关照。”
“之前三次祭祀,我都没帮上什么忙,我不想拖后腿。”
关鹤心里清楚,理论上他确实可以当斥候,只是有擅于隐藏的方休在,他这个“斥候”用处约等于零。而到了真正战斗的时候,他基本派不上用场。
关鹤一直都有练习战斗的想法。可是在危险的祭祀里,他擅自对付邪祟,约等于作死添麻烦,试错成本高得离谱。
这次祭祀是个绝好的磨炼机会——邪祟强到能伤人,却又弱到方休放心让他们出来。
想到关鹤的年纪,成松云下意识想反驳。但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咽下了阻止的意图。
几秒后,她问:“你打算怎么做?”
“我的能力是‘穿墙’。”
关鹤有点紧张地搓搓活动手指,“如果我能控制好能力,把对手的攻击当成活动的‘墙’,就可以无伤防御。”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那只奋力挣动的邪祟。
这东西形貌可怖、嘶吼不止,放在第一场祭祀,它足够把他吓晕。现在关鹤看着它,却只想着找到这东西的脆弱之处,好把它迅速击倒。
关鹤自问头脑比不上方休,人生经验比不上成松云。但他确实有只属于他的才能——他非常年轻,他有着队伍里最快的反应速度。
如果他能把想象中的“无伤防御”付诸现实,不仅可以腾出怨鬼盾的保护位置,只要时机合适,他还能自主发动奇袭。
成松云安静许久,叹了口气。
也许自己还是过于异想天开,关鹤肩膀耷拉下去,准备挨训。结果他没等到说教,却见成松云放下背篓,走到他身边。
“挺好的想法,我帮你守着。”她的语气平稳坚定。
“练习吧,孩子。”
第68章 家庭痕迹 双向奔赴。
一整个上午, 白双影寸步不离地跟着方休。
方休所做的事情与其说是调查,不如说是休闲加参观。他玩够了泥土画,又开始观察柿子树的树皮。
“这些痕迹是在记录小孩身高。”
“同一个水平线划了这么多, 这里应该有过不少小孩。不过看密集程度, 孩子们不常在这里。”方休摸着树干上不怎么明显的划痕,小声解说给白双影。
“以前我们也总在过年过节回乡, 这家的情况大概差不多吧。”
白双影点点头。
他确实记得这个习俗,就算沧海桑田朝代更迭,人类总喜欢在节日聚集。罕见方休提起自己的过去, 白双影听得十分认真。
方休观察完了柿子树,按部就班地顺着墙根看。他先走去空置的那一侧厢房, 却没有理会空房内的尸体, 只是查看上了年头的外墙。
果然, 没走几步路,他们又发现了一点点过去的踪影。
有个孩子在一片砖墙上刻下了“全家福”,一群火柴人张牙舞爪, 笔画被时光侵蚀得模糊不清。
除了火柴人, 里面甚至画了几只横在地上的四条腿生物, 不知道是猫还是狗。
稍高的地方刻着歪歪斜斜的古诗词。稍微复杂的字由拼音代替, 但大部分都已经剥落了, 只剩开头的“独在异乡”和下一句的“每féng”两部分。
至于剩下的划痕, 大概是些井字壳的小乌龟,或者意味不明的人脸。
方休蹲下身, 指尖轻轻滑过那些凹凸不平的痕迹。
“我也干过这种事。”
他笑着说, “我还弄个盒子,把压岁钱藏在盒子里埋在奶奶家的院子里,专门画了藏宝图。”
“我爸不小心把藏宝图弄丢了, 我冲他哭了好久。后来爸妈自己埋了个装钱的盒子,赔了我一张新藏宝图。”
白双影安静地倾听。
“……结果我奶奶偷偷翻了我埋东西的整片地,找回了我的‘宝箱’,又悄悄塞给我。她说正好多买点零食,要对我爸妈保密。她把盒子给我的时候,手上全是泥土,都没来得及洗。”
“这事偏偏给我堂弟撞见了,我专门买糖封他的口。”
方休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原来你还有堂弟。”白双影说。
他记得方休专门强调过“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没了”这件事,他以为方休举目无亲来着。
方休:“有啊,很聪明的小孩,他们一家都是很好的人……可惜旅游的时候遇见地震,一家人都没了。我爷爷受不了打击,跟着走了。”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在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正儿八经过过年。”
看着面前漂亮的院落,方休能清晰记起奶奶的院子。
彼时过年,总少不了隆重的气氛。
白天院子里一定会放上不少鞭炮,积雪上堆出无数红色纸屑。远房亲戚来回走动,他们这些小孩跟着乱跑,四处招猫逗狗。
到了晚上,一部分大人会陪他和堂弟到院子里放烟花,另一部分在屋里准备丰盛晚餐。孩子尖叫,大人闲聊,节目声和笑声混在一起,一切都是亮堂堂的。
随着堂弟一家和爷爷离世,过节的人少了整整一半。
没人再去准备鞭炮和春联,大家最多在饭食上下下功夫。院子里的小孩只剩下自己一个,方休为此难过了很久。
现在想来,那是他此生漫长失去的开始。
方休不由地又看向白双影,发现白双影仍然专注地看着自己,一副严肃钻研的表情。
“呃,我没发现惊天线索,只是觉得这里很像老家院子。”
白双影:“我不关心线索,只是在好奇你的事。”
方休的家庭听起来意外正常,白双影心想。他了解方休越多,反而更加不理解这个人。
听到这话,方休眉眼柔和下来:“好奇我的事啊,那我得多多保留神秘感。”
白双影:“……!”
为什么?人类真的很难懂。
方休笑意深了几分,顺手用树枝划拉院子角落的杂物。这堆灰扑扑的东西紧挨着新人住的西客房,看着相当可疑。
结果杂草和浮尘扒开,方休只在里面找到半块干肥皂,一只破破烂烂的拖鞋,还有一个变形的老式塑胶玩具。
那玩具是把艳绿色的水枪,一点灵异元素都沾不上。
夜晚探头撅腚的邪祟群无影无踪,院子里的事物正常到不能再正常。如果一定要说特异之处,他扒拉那些杂物时,身边又腾起一阵微风。
它温温凉凉,很快便散去了。
在院子里折腾完一圈,方休有点失望地丢下树枝,又去手摇水泵处洗手。
尽管死在这里的尸体被移走,出水口处仍然残余着鲜血与脑浆。
方休怀抱着小小的希望,边打水边清洗出水口——要是昨天的鬼粮能被他再打出来,那就太好了。
然而他把出水口洗得锃光瓦亮,也不见发丝鬼再从出水口冒出。也不知道那只邪祟是吓得不敢出来,还是单纯消失不见。
方休打水打得筋疲力尽,只能借清水洗了把脸。
“今天中午吃什么呢?”他咕哝道。
……今天中午吃榛蘑炖烧鸡,烤兔肉和蒜泥蒸野菜。
成松云捡了一大堆榛蘑回来,黄毛也抓住了两只肥兔子。关鹤……关鹤满身是汗,左臂上多了几道可疑的伤口,好在看起来不算严重。
成松云手脚利落,很快张罗出一桌子热菜。大家拿酥皮点心当主食,边吃边交换情报。
梅岚率先开口:“白天房间里没有异常,我所有角落都看过了。”
关鹤顺口接上:“树林子里有邪祟,但数量好像不多。它们躲在暗处,只有少数会主动袭击人。”
成松云的关注点则在别处:“附近能吃的东西非常多,有块野地还种了点红薯。我没找到破坏痕迹,就都挺平常的。”
“小杜杀了兔子见了血,我尝了院子里留下的调料和干货,小关动手打了邪祟,没人犯忌。倒是……”
方休:“倒是?”
“有个新人弄了木柴,在外头放火。结果那火苗一个劲儿往他身上贴,差点把他头发点着。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犯忌,看着挺不对劲。”
成松云十分严谨地总结道。
黄毛猛往饭碗里夹菜,声音模糊不清:“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地儿不作死就不会死。房子有水电地也能种,咱在这住个十年半个月都不是事儿。”
说到这,他贼兮兮地笑了两声,“等外头那群家伙死完了,咱还能重新分房间,隐私再一跟上,到时候爽的嘞。”
方休瞥了他一眼:“不要主动攻击其他队伍。”
黄毛:“啧。”
关鹤用筷子尖戳着榛蘑:“方哥,你是不是看出了这里的问题?”
“唔?说说看。”方休放下汤碗,鼓励道。
“这里的犯忌惩罚和邪祟作祟混在一起了,很难区分,所以只能慢慢来。不然一旦判断错误,思路就会被带歪。”
“差不多。总之大家不用着急,有的是时间。”方休笑起来。
“嗯!”
……
正房。
三位新人加一个姜寻,四个人继续分食兔肉和柿子。阿桥从外头带了栗子回来,大家勉强能吃个饱饭。
不过阿桥在烤栗子的时候遇到了怪事,手臂被烧伤一大片。他吓得立马灭了火,只烤熟了一小半栗子。
“大师,我该不会犯忌了吧?”阿桥嘴唇发白。
“犯忌表现和邪祟作祟混在一起了,无需惊慌。”姜寻给阿桥包扎好烧伤,轻描淡写道。
卢苇一脸慎重地开口:“大师,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比起急着寻求出路,先理清身边状况为好。”
姜寻停顿片刻,用导师般的口吻说道,“目前看来,邪祟昼伏夜出,专门在夜晚前来作祟。它们想把我们逼出房间,再杀人取食。”
吕扬回忆片刻,发现确实如此。
房子里的邪祟只是用尽手段吓人,没有真正伤到他们。除了唇钉男这个“人为被害”的特例,其他人都是离开房间才死的。
“为、为什么要逼我们离开房间,房间里有什么吗?”
吕扬有点紧张地开口问,“难道那个‘厄’在房间里,它们想把大家赶出去?”
姜寻摇头:“厄要是在房间里,房间里的邪祟应当最疯狂。这里的邪祟更像被什么压制住了,不敢太放肆。”
三个新人屏气凝神听着。
姜寻慢条斯理吃了个柿子,总结:“那对情侣跑得最远,被吃得尸骨无存。三个人死在院子里,只是生魂没了,肉身还在。”
“你们藏在屋子里,除了吓破胆,并未受到任何伤害。”
卢苇悟了:“屋子里有辟邪的宝物!”
“不,屋子里有更大的邪祟。”
姜寻冷笑,“你们不好奇白天邪祟们去了哪儿么?它们入侵了强者的地盘,一旦离得太近,会被强者吞吃殆尽。”
三人噤若寒蝉,一时连饭食都不敢往下咽。
吕扬不禁回忆起了动物世界。那些邪祟就像从猛兽嘴边抢肉的小动物,一个不留神,自己也会变成猛兽的晚餐。
尽管如此,它们还是无所畏惧地上前抢食,主打一个鬼海战术,只求死道友不死贫道。
“通常来说,我们管这种邪祟叫做‘主人’。大邪祟们各有各的怪癖,但论保护厄,它们最为拼命。”姜寻淡淡道。
吕扬小心翼翼:“可它只吃邪祟,没有攻击我们,这不挺好的么?”
卢苇恨铁不成钢:“你傻逼吗?只要咱们在这,那些小鬼就会被一批批引过来受死。我要是这里的主人,我也乐得留下人类钓鱼。”
“等咱们快找到厄,它再把咱们吃了,一点都不浪费。”阿桥应声。
姜寻:“所以要趁这里的主人没有防备,尽快解厄。过程可能有些危险,大家要有心理准备。”
阿桥和卢苇严肃地点点头,吕扬默不作声地缩了会儿,才跟着小幅度晃晃脑袋。
姜寻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放心,如今咱们和另一边人数相当,我不会蠢到牺牲你们去测试,让对面摘桃子。”
“今天下午,我们抓对面的人过来试禁忌。”
“那个妞吧,我看他们基地留了个妞。女人都心软,我去搞定她。”阿桥兴致勃勃地建议道。
卢苇:“差不多得了,人家都把她留下了,肯定有防备。我觉得不如抓那个小孩,容易控制。”
吕扬:“可是人家还没跟咱们翻脸,这样一来不就彻底撕破脸了吗?”
姜寻的“大邪祟镇住小邪祟”的理论,他没有找到明显漏洞。快速解厄听起来也靠谱,可是拿活人——尤其指名女人小孩——当试验品,吕扬还是有点不舒服。
而他的两个同伴竟然瞬间接受,并且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他背心一片发凉。
姜寻瞧了他两眼,声音又冷又软:“你是不觉得‘控制你的同伴测试死忌’算‘翻脸’,还是不相信我?”
“大师别在意,这小子之前就喜欢唧唧歪歪,拎不清正事。”
阿桥连忙找补,又瞪了吕扬一眼,“这不敢干那不敢干,自己屁用没有,你还是不是男人?”
吕扬:“我只是觉得攻击女人小孩有点……”
姜寻打断道:“行了,没必要闹不愉快,既然你看不惯,我们抓对面最强的。”
“那个黄头发的年轻人喜欢独自行动,抓他。”
卢苇面皮抽了抽,跟着猛瞪吕扬:“事情又麻烦了,你爽了吧?”
“某人圣母得很,赔了五个队友还搁这心软呢。”阿桥也翻了个白眼。
吕扬悻悻闭上嘴。姜寻这么一让步,他反而不好再开口。
其实姜寻不在的时候,他们三个悄悄碰过头。
说是三人小心谨慎,不如说吕扬太过优柔寡断,不够相信姜寻。
卢苇发动了支援技能“危险品鉴定”,探视姜寻给他们的护身符。他的技能虽然做不到详细解析,看个“危险与否”还是能做到的。
事实证明,这些护身符上没有恶意,它们确实能够驱邪避祸。
至此,阿桥和卢苇对姜寻深信不疑。
“我都说了,人家自己队内互相照顾,关你个外人啥事?人家凭什么不会利用你?”
“就算咱们加入那边,你觉得他们会用自己人试禁忌,抓姜大师这个高手试禁忌,还是骗我们试禁忌?”
“你不是说他们心善吗?要真是姜大师引那对狗男女试禁忌,他们会任由你待在姜大师这个‘杀人凶手’身边?他们怎么不救人啊?”
两个同伴的话还在吕扬耳边嗡嗡作响。
就像去年抛弃病人、分食队友之后,这些人满口不得不这么做的“合理解释”。
吕扬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在质疑现实,还是单纯反感那些嗡嗡声。
吕扬垂下眼,看着手中吃了一半的兔肉。
记忆深处,烧熟的人类肢体浮出脑海。吕扬一阵反胃,彻底没了胃口。
姜寻安静平和地吃完了饭,见三个新人不再吭声,他露出一个微笑。
“那就这么定了,讨论计划吧。”
……
午后,又到了探索时间。五人商量一番,准备执行原计划。
方休:“那么还是我和梅岚守在院子里,你们三个出去。不过我话说在前头,今天下午,大家要尤其注意两点——”
“第一,太阳落山前绝对要回屋子。”
“第二,绝对不要分头行动。尤其是你杜志超,兔子已经抓够了,你别再一个人到处乱跑。”
黄毛转了转眼睛,半天才嘿嘿笑了两声:“那当然。”
“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方休眉头动了动。
黄毛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单独行动。”
……才怪,黄毛心想。
方休不想尽快解厄,这态度挺合他心意。可惜方休心太软,只知道见招拆招。他可不想放任其他队伍自由解厄,怎么也得去添点乱子。
在院子外面坑死几个外人,方休总管不着吧?
反正就算被发现,他也可以说是为队伍出力,争取解厄奖励。
黄毛吹了几声口哨,瞧向外头灿烂的秋景。
欢喜厄那次没休息爽。这一回,他绝对要在这里多休几天假!
第69章 换魂之术 二试禁忌。
吕扬紧张得要死。
姜寻本人和卢苇一起去树林里抓黄毛, 吕扬则和阿桥一起守着正房。
阿桥的支援能力是“迷烟”,可以用香烟般呛人的烟雾隐藏自己、扰乱敌人。为了增加战力,吕扬特地放出了那具吊死尸体, 作为保镖守着。
他还往尸体的脸上贴了辟邪黄符, 确保它不会被邪祟控制。
可惜黄符挡得住邪祟,挡不住大自然的必然进程。
尸体散发出隐隐的异味, 渐渐浮起尸斑。黄符僵尸静静站在客厅桌椅前,配上老房子里的腐朽景象,吕扬简直不敢往尸体的方向看。
至于他们这样严阵以待的原因——
对面的红衣领袖——方休死活不出院子, 没事就在院子里溜达来溜达去。他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查探院落情况,姿态和在自家散步似的。
这哪里像个祭品, 游荡的野外BOSS还差不多!
下午姜寻一走, 这BOSS转了几圈, 又冲正房的方向来了。阿桥抓起铁炉钩防身,吕扬则退到尸体旁边,如临大敌地僵着。
方休相当有礼貌地敲了敲门, 自然没人应他。
然后他们就见一缕长发从门缝里探进来, 堂而皇之把门栓扯开, 又呲溜一下收了回去。
透过门上的玻璃, 只见方休朝身边的空气说着话, 笑得温温柔柔。
吕扬呼吸一滞。
如果没有那缕突然出现的长发, 他只会觉得这场景不该出现在这里,应该出现在精神病院。
问题是刚才哪来的长发啊!……这人身边难道跟着女鬼?连姜寻都没发现?
阿桥收了收铁炉钩, 很响亮地咽了口唾沫。
撬开房门后, 方休大大咧咧进了门。
他无所谓地路过两人,往木桌上放了两罐旺○:“打扰了,不好意思, 这是赔罪的礼物。”
阿桥、吕扬:“……”
我们不是敌人吗,您能不能有点敌人的自觉?以及这里为什么会有旺○?
方休这个轻车熟路的态度,他们一时竟不知道要不要攻击。
方休语气恳切:“外面我看得差不多了,还剩个正房没调查。你们要是不放心,可以全程监督我。”
吕扬:“呃……”
想到姜寻正在外面抓黄毛,他一阵心虚。
阿桥给吕扬使了个眼色,舔了舔嘴唇:“可以,您慢慢看。”
姜寻当然考虑过方休上门的可能性。
按照姜大师的说法,方休此人偏理性派,不会毫无意义地杀人。祭祀才到第二天,方休要么努力把新人拉拢回来,要么就引诱他们测试禁忌。
他们身上的黄符是最好的示警物品。
要是方休敢在他们身边施放法术,黄符立刻自燃,姜寻会第一时间得知情况。要是黄符安然无恙,他们见机行事,保存实力就好。
吕扬想象过很多可能性,唯独没想过,方休会这么客气。
他甚至当着他们的面转过身,仔细查看碗橱和电视柜,后心就这么大敞着。
阿桥恶向胆边生,一炉钩往方休后脑砸去。然后……然后炉钩凝固在半空中,不知道被什么卡住了。
在两人惊骇的注视下,炉钩橡皮泥一样被搓成团,嘭地一声砸在地上。
方休仿佛没听见,他正在热切观赏一把炸了毛的牙刷。
牙刷支在牙缸里,孤零零放在水盆边。牙膏还是硬皮金属包装,从尾部卷成蜗牛似的卷。
阿桥萎靡几秒,又开始朝吕扬使眼色,目光在僵尸和方休之间来回转,鼓励他来个玄学偷袭。
吕扬疯狂摇头,连连摆手。他甚至退后几步,差点被一个小木凳绊倒,凳子脚发出巨大的摩擦声。
方休继续没听见,转而查看地上的不锈钢小盆。
小盆蒙了一层灰,边缘坑坑洼洼,有些微的变形。它倒在碗橱下的阴影之中,方休第一眼差点没看见。
吕扬困惑地瞧着方休。
方休看起来和姜寻完全相反,他没有神秘兮兮地占卜掐诀,也没有摆出什么高深姿态……他这边翻翻客厅墙上的挂历,那边看看卧室墙上的照片,就像租户审视备选出租屋。
他发现方休很瘦,看起来没有太大威胁。哪怕是天天标榜文艺风格的阿桥,胳膊都比方休粗两圈。
可方休又有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像是笃定他们拿他没办法,颇为放松地晃来晃去。
他不劝说,不解释,只是悠闲地勘察。
姜寻之前的安全告诫,提前准备好的对抗话术,此刻通通没了用武之地。吕扬有点尴尬地站在原地,目光跟着方休走,他有种等待另一只靴子落地的折磨感。
这种礼貌简直是酷刑,方休还不如直接攻击他们!
……白双影难得共情了人类。
方休姿态太轻松,他甚至看不出这个人是在糊弄新手,还是真的在探查什么。
他的人类精明到无法理解,方休简直无时无刻不在演戏。尽管白双影让这里的主人远离方休,可是他始终没法彻底安心。
着急归着急,若说亲自插手强行阻碍,白双影又不愿意。
事到如今,他有种模糊的预感。一旦他那么做,就算方休容忍他的背叛,他也会永远失去了解方休的机会。
于是他只能持续不停地观察。
他最近凝视方休的次数,比之前任何一场祭祀都多。
最神奇的是,一百次里有九十九次,他会被方休逮个正着。
他的人类会回给他狡黠而满足的笑容——有时狡黠多点,有时满足多点,有时还会附加一个拥抱。
虽然方休注视他的时间也变多了,这种被动感还是让白双影颇为不满。
一不满,他就想要捋捋他的人类。
白双影想到做到,他伸出指尖,顺着方休热乎乎的后颈滑了滑。后者稍稍打了个激灵,缩起脖子。
“那个姜寻不在这里,兴许会对其他人下手。”白双影套了个声音隐藏,试图分析。
“我知道,他们八成要抓黄毛试禁忌。”
方休无所谓地应道,“如果黄毛还有那么一点儿团队意识,他就不会出事。要是真出了事……这次祭祀不算危险,他不至于连累整个队伍。”
言下之意,就是让黄毛听天由命了。
“你如何知道?”白双影是真好奇了,他偶尔会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白双影,你知道怎么说谎最可信吗?”方休安静了会儿,答非所问道。
“不知。”
方休:“在大量真诚之中添加一点点谎言,这种谎话最难防备。”
白双影微微皱眉,他移到方休面前,探脸瞧他:“所以?”
方休摸摸他的发丝,耐心说明:
“如果姜寻是个没头脑的纯恶人,他会直接诱骗新人试禁忌。我观察了一上午,姜寻没有这么做的迹象。”
“他的举措要更聪明——暗中使计让新人试死忌,减少新人数量,将幸存者收为手下后,再真诚对待他们。只要把我们定义成‘敌人’,新人必定对他死心塌地,不会轻易倒戈。”
白双影无言。
怪不得方休没有试着说服新人。此时此刻,现在新人们切实得到了姜寻“真诚”的庇护,方休很难拿出更好的条件。
姜寻玩弄人心的手法着实不错,但某种意义上,看穿他的方休更加可怕。
“手下有了人手,正好抓‘敌人’试禁忌。我在院子里守着梅岚,难以下手。成松云精通防御,又时刻守着关鹤,最容易抓的反而是黄毛。”
方休打开置物柜的一层,边翻动边解释,“至于黄毛,我已经警告过他了。”
白双影:“我想他不会听。”
在他看来,黄毛和方休简直不是一个物种。
方休头也不抬:“那他会帮姜寻测出禁忌,也会帮我们测出姜寻的手段。”
他的语气里没有痛惜或遗憾,平静得像冬日冻湖,却不怎么像正常人类。
“为了剩余的同伴?”白双影凑近了些。
“不。”
方休关上置物柜抽屉,荡起一片烟尘,他的声音比那层薄烟还要轻。
“……因为我得继续前进,不能死在这里。”
说这话时,他收回了注视白双影的视线。
……
和院落内的和平相比,院落外热闹得多。
成松云不厌其烦地探查周遭,又收获了一大堆食物。这次她打了些熟透的枣子,又挖了点红薯。等她装满了背篓,就在关鹤身边休息,守着关鹤练习“无伤防御”。
上午奋斗几个小时,关鹤似乎抓到一点儿诀窍。他有样学样地效仿方休,折腾完那只邪祟后,就地喂给了小儿鬼。
眼下他又抓了一只邪祟,等练习结束,正好再喂给成松云的怨鬼。
“现在我还抓不牢,再熟练点,我能抓几只回去给方哥。”
关鹤活动手腕,双目灼灼地盯着邪祟。
黄毛觉得无聊至极。
方休明显罩着关鹤,关鹤乖乖当个挂件就好。未成年这个招牌就是牛逼,他巴不得和关鹤交换呢。
结果关鹤死活不知足,还要胡搞八搞。就算练出来了什么狗屁“无伤防御”,也做不成什么事,攻击才是最有效的。
就是小孩子装逼胡闹,黄毛心想。也不知道成松云脑袋咋想的,还在这纵容关鹤。
不过对于自己来说,这样倒利好他的拖延计划。
“我去遛个弯。”黄毛打了个哈欠。
成松云:“不行,不能单独行动。”
“那是你们不行。我跑得快,不碍事。”黄毛不屑,“转一圈能有多大事,他们还能专门瞄我?”
“不行就是不行。”成松云皱眉。
“有种你拦我。”黄毛咧嘴笑,脸色转为青黑,直接发动了伥鬼之力。
一个大跳后,他便无影无踪了。
成松云和关鹤都没有体力加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关鹤似乎想要追,却被成松云按住。
“在这等吧,省得他回来的时候找不到咱们。”
“那要是他被袭击了……”
成松云实事求是:“要是他都跑不了,咱俩追上去也没什么用。”
关鹤:“……”也是哦。
黄毛的父亲毁了他的家,关鹤对黄毛的情谊约等于零。他老老实实待在原地,继续心无旁骛地练习。
黄毛在树林上空蹦了两圈,很快发现了自己的目标——姜寻拉着卢苇,两人在树林中乱走,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卢苇双手被紧紧绑在身后,口部被布条勒紧,仿佛戴了嚼子。他的脖子上多了个贴满黄符的项圈,末端锁链牵在姜寻手里。
玩好大。黄毛憋住了吹口哨的冲动。
他决定来个漂亮的偷袭,扭断姜寻的脖子。没了姜寻这个领头羊,剩下的三个新人不足为惧。
黄毛想到做到。趁两人还没发现他,他选了个刁钻的角度,后脚在树干上一蹬,炮弹似的弹向姜寻。
然而他刚冲到姜寻五步之内,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通电声,黄毛四肢一麻,噗地摔落在地,活像撞上电蚊灯的蚊子。
“单人双影,厉鬼附身,当我不认得?”
姜寻悠然道,一脚踩上黄毛的后脑,“居然以鬼术袭击道士,真真蠢货一个。我正要去找你,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
黄毛暗叫不好,拼命想要挣脱,四肢却用不上分毫力气。他刚要张嘴呼救,忽然脑后一凉,视野旋转成一片浆糊。
再清醒时,他突然发现口中一阵拉扯剧痛,双手被紧紧束缚在背后,脖子上……咦,这个情况怎么有点熟悉?
逐渐清晰的视野里,他看见“自己”东倒西歪地站起身,拼命晃头。
“太厉害了,这就是‘换魂之术’?”“黄毛”打量着自己的双手,口中连连惊叹。
姜寻:“是。”
“黄毛”还在拍打自己的身体:“不戴眼镜还真不习惯,好神奇……大师,这身体触觉很正常,这要是犯了忌,我也会痛吧?”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拿眼瞥姜寻。
姜寻平心静气道:“的确如此。”
“不过死忌已定,其他禁忌风险不高。要是这身体废了,你回归原身就好。至于你遭的罪,我会给你额外的符咒补偿。”
“哎哟,谢谢大师!”
黄毛终于回过味来。他中了邪术,和那个四眼交换了身体!
而且他的伥鬼没跟过来,他用不了伥鬼之力。如今他被绑成粽子,根本没法自己挣开!
完了完了完了,接下来怎么办?黄毛晃着一片浆糊的大脑,费力思考。
对了,方休。他们还有方休,方休肯定能察觉不对。
想到这里,他又安下几分心,放弃拼死挣扎的念头。反正他脑子不好使,他就不冒这个险了。
他是队里唯一的进攻人员,方休肯定会救他!
如此想着,黄毛被姜寻一路拖回小院。他透过脏兮兮的眼镜,疯狂扫视四周。该死,眼下方休不在院子,不知去了哪里。
黄毛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观察,就见“自己”举了根火炬,大剌剌走向空厢房那一侧。
我操,等等,该不会……
卢苇手一扬,将火炬扔向柴火储存间。
火焰点燃木柴的一瞬,“黄毛”唰地消失在了原地,什么都没有剩下。
黄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消失,发出一声被堵住的嚎叫。
同一时间,院外也传来一声惊惧的叫喊。
“大师救命!”卢苇大叫,“我被扔出来了,我进不去院子了大师!”
“我要回我的身体!”
第70章 奇特同盟 凉风鼻头。
“嚯。”方休在隐藏中惊叹。
他选了视野最好的角落, 爽快地目睹全程,甚至还有心情往嘴里丢一颗糖果。那边“黄毛”大声叫嚷,这边糖果被咬得咯咯作响。
“换魂之术。”白双影掏出两片邪祟耳朵, 和方休一起边吃边看。
“这都行?”
白双影:“若是真正的肉身, 换魂确实有些难度。但祭品的肉身只是容器,没有三魂七魄的牵扯, 这种术法不算高明。”
方休思考:“我想想,从真身取魂等于‘榨出果汁’。而这种换魂,约等于果汁从瓶子倒进杯子?”
“……是。”白双影瞧了眼方休牌果汁。
方休若有所思地掏出一个罐头, 抿了几口果汁糖水。补充完自己的果汁储备,方休继续全神贯注地瞧向院门。
只见姜寻打开院门, “黄毛”狼狈不堪地站在门外, 满脸惊惧。
他的肉身没有缺胳膊少腿, 却如何都进不来门,像是被一堵空气墙挡住了。“黄毛”徒劳地捶打空气,在空无一物的门前表演壁虎爬墙, 汗水顺着面颊哗啦啦地流。
“快、快把我换回去。”他哑着嗓子恳求姜寻。
姜寻依旧一脸平静, 他掀了掀眼皮:“现在还不行。要是立刻换回去, 他就又能用鬼术了。”
“黄毛”呆愣愣地看着姜寻:“那我怎么办?”
“到时我自会救你。”姜寻缓声道, 在门口处描描画画, 沿着门槛贴了一排黄符。“黄毛”又试图往院子里冲, 可惜还是被看不见的空气墙挡住。
“……嗯,果然是禁忌, 你做得很好。”
卢苇顶着黄毛的壳子干笑两声, 如芒在背。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鬼知道天黑后院子外头会是什么样。之前的人光是晚上出屋都死得那么惨,晚上出院子呢?
姜寻真的会救他吗, 来得及救他吗?
其实“换魂捉人”这一手,姜寻与卢苇商量过。当时他想着在大佬面前刷一波功劳,答应得很爽快。
事到如今,卢苇才感受到了这种微妙的恐怖感——明明安全区域就在一步之外,他却怎么都进不去。现在他一条命完全捏在姜寻手里,能不能回身体全看姜寻的心情。
“您还有什么要我做的么?”他硬着头皮说道,“我这边……小心!!!”
黄毛趁姜寻背对自己,直接几步冲刺,借着体重撞姜寻。姜寻面前是砖砌的院门边缘,脑袋撞上去不堪设想。
姜寻没有躲。
他像是放松了警惕,听到卢苇大喊,姜寻也只是稍稍歪过身体,没落到脑袋和砖墙硬碰硬。
黄毛一个使力,直接把姜寻撞到了地上。他跪压在姜寻背后,艰难地调整姿势,想用体重把姜寻压窒息。
卢苇急了,但他用着黄毛的声音,又不敢放声呼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然而没过两秒,伴随着一阵微风,黄毛被勒住的嘴里传出一声惨叫。他的大腿、手臂上出现片片血痕,鲜血顺着布料流淌,滴滴答答砸在地上。
卢苇目眦欲裂:“那是我的身体——!”
黄毛没轻易放弃进攻,他顶着淋漓鲜血,挪过去压姜寻的后颈。他压得越久,身上的血迹越来越多。
十几秒后,他上身猛烈摇晃,如同洪水中的水草。黄毛口水混着鲜血乱飞,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一边。
姜寻按着喘息的黄毛站起身,没事人一样掸掸衣服:“谢谢你的配合,又试出了不少东西。”
说罢,他扫了眼快晕过去的卢苇,“不用担心。只要禁忌结束的时候你还有气,伤口都会恢复。”
他仍是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
“不要破坏院子,否则驱逐;不要走入风中,否则会死。两条禁忌三缺一。”
方休顺嘴总结,“掉肉和摔倒不是即刻显现的效果,应该是邪祟所为……不错,姜寻很利索嘛。”
这家伙真把姜寻当道具用了,用得还挺顺手。白双影突然觉得,自己告诫这里的主人毫无意义,方休总是能从各种奇奇怪怪的地方掏出线索。
不过就目前的线索,方休应该确定不了“主人”的情况,白双影严肃地想。
然后他就听见方休开口:“能不能稍微解一下隐藏?解开到邪祟能听见的程度就行。”
“?”
“你总说我不会法术,我表演个法术给你看。”方休神秘道,“是我压箱底的鉴定法术,百试百灵。”
这还了得。
白双影在“坚持不听方休忽悠”的比赛中取得了0.0001秒的好成绩。他果断转换隐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方休。
方休半蹲在地,朝门口的方向伸出手——
“嘬嘬嘬。”他说。
院内的微风微微停滞,没什么特殊反应。
方休抿抿嘴唇,嘴角微微翘起:“嘬嘬嘬。”
微风旋转,夹杂着“哈嗤哈嗤”的细小杂音,它拂过方休的脚脖子,又带来一阵凉凉的触感。空气里仿佛藏了个冰凉的鼻头,顺着他的脚腕嗅来嗅去。
白双影:“……”
看到方休绷不住的笑脸,他知道他失败了,他就不该指望此处“主人”的智商。
“好狗狗。”方休夸奖虚空,“坏鬼是不是都被你吃掉啦?”
微风轻快地旋了一圈,像是在回应。它似乎记得白双影“不要打扰方休”的要求,没有彻底贴过来,然而事实已然暴露无遗。
方休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下面公布鉴定结果,这里最强的邪祟是条狗。”
白双影缓缓别过头,方休伸出两只手,把自家鬼的脸正过来:“放心,我不是急着离开,只是到了公开的时间。我不是说了吗?这次我会保护厄。”
哦,有这回事,方休上午这么说过……看来,这个人类上午就猜了个七七八八,只是在配合姜寻的调查步调公开。
自己率先下手隐瞒,怎么方休猜得更快了?白双影完全无法理解。
方休没松开白双影的脸,还是用掌心夹着自家鬼的两颊。
他像是看透了白双影的想法:“其实要不是你,我不会猜得这么快。”
白双影悄无声息地丧了会儿:“我?”
“昨天祭祀一开始,你就短暂地离开了我。要不是对这里的安全情况非常放心,你绝对不会这么做。”方休笑眯眯地表示。
白双影:“……”
“然后我发现,大部分邪祟都聚在院子外,并且总是消失不见。我猜有什么镇守在院子里,并且在积极地消灭邪祟。”
白双影:“…………”
“综上,看守院子的‘东西’对人类没有天然恶意,还在持之以恒地守卫院子。加上墙角的狗玩具和屋里的狗食盆,它的本体不难猜。”
这只小狗的心眼着实不多,方休在心里叹气。
它看到有人在自己家做出威胁行为,就要扑上前教训“坏人”,一点儿都不带藏私。少块肉是被咬,倒在地上是被扑。以姜寻的反应速度,肯定也能猜出个所以然。
那么,这里的厄现在都没有被解开,可能性只有一个——
“它能变得这么强,大概和黎烁的情况差不多,与‘厄’自带因果纠葛。要我说,它的实力比黎烁还要接近‘鬼仙’。想要破坏这里的厄,恐怕必须先消灭它。”
白双影:“………………”
全中。
他给方休的窝才准备好第二天,他的人类就熟练掌握了拆家技巧。
白双影垂下眉眼,他有种在湿泥地里逮泥鳅的无力感,方休实力演示了一把什么叫做“入手即化”。
“什么叫‘到了公开的时间’?”
末了,白双影谨慎地问,试图再扒拉几个延时可能性。
“因为我需要跟这只小家伙联手,相信我,绝对很有意思。”方休温声解释,“今晚大家一起出去散步吧,白双影。”
……至于黄毛,他会成为这场闹剧的完美一环。
方休抱住那阵风,试图摸索狗头的位置。
轻风没有反抗,它试探着舔了舔他的手,凉凉的。
“要一起做坏事吗?”方休摸了摸藏在风里的小狗。
有什么一下下扫过他的小腿,像是摇晃的尾巴尖。
……
夕阳西下,夜幕即将降临。
成松云和关鹤回归院子,报告了黄毛擅自行动的事情。发现黄毛不在据点里,成松云轻轻叹了口气。
“我们回来的时候留心看过,还喊了好久,没有发现他。”成松云说道。
院子附近的树林说大也不大。黄毛迟迟不回应,要么是因为昏迷或死亡听不到,要么就是故意不回答,没有第三种可能。
关鹤还蒙着他的黑眼纱:“我去对面窗户偷看了一圈,他们屋子里也没有。”
“他今天下午没有回来过,我确定。”梅岚低声补充道。
方休感受着裤脚边旋转的风:“知道了,大家照常休息。要是他入夜还不回,我出去找找他。”
十分常规的处理,没人有异议。
想到黄毛可能没吃饭,成松云甚至默默多做了两个烤红薯,让方休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小方,今天有没有什么新发现?”她边包裹红薯边说。
“去正房那边看了一圈,没什么特别的。”
方休剥着栗子,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惆怅,“那几个新人对姜寻死心塌地,脑袋也不怎么灵光,那个长头发还想用炉钩打我呢。”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目光扫向梅岚:“姜寻回来的时候好像闹了点动静。我那个时候在正房调查,没看到,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梅岚定定地看了会儿方休。
“不知道。”她缓缓说道,“明天我一定多注意。”
方休无比放松地点点头,拿起两个烤红薯,离开了据点厢房。门一开一关,青白的月光下,方休的身影走向院门。
离开院门前,他还特地转过身,朝据点的方向挥了挥手。
隐藏之中。
方休持续发动“幻象创造”的异象技能,让自己的幻象停在院门口,摆出一副等待的架势。
同一时间,他带着白双影和一缕狗里狗气的清风,蹑手蹑脚走向正房。
邪祟们又开始往正房窗口处聚集,这回方休看着它们,一股子亲切感油然而生——
观众朋友们晚上好,我来加入你们了,这一定会是快乐的一晚!【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