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可怜的大峰(捉虫) 你知道你娶的是谁……
县西一条官道太窄, 陈老爹到陈家湾路口的时候,远远看见了陆二保和王丰年。
十多年没见,瞧着眼生, 他轻飘飘瞥一眼, 就移开视线,赶着骡子车下官道,回了陈家湾。
陆二保和王丰年走到陈家湾附近,像村里有凶兽一般,沉重的脚步猛地加快, 几乎要跑起来,直到他们看不见陈家湾, 也没力气了,才蹲坐在路边歇脚。
有三辆车经过他们面前, 车上六个汉子,载了些红红的物件,极有辨识度,一看就是要办喜事。
有个赶车的年轻汉子说:“三苗, 你怕什么悍夫郎啊?再悍能有大峰家的夫郎悍?人家敢跟大峰拍桌子瞪眼呢!你看看他俩成亲后,把大峰给美的,一说夫郎就在笑。”
陆二保和王丰年抬头看, 分不清哪一个是大峰,也不知道这说的是不是黎寨的那个黎峰,视线追着他们走。
几人哈哈笑着, 黎峰注意到路边的两个人, 朝那里看去。
是对中年夫夫,年纪跟他娘差不多,灰头土脸的, 满面疲惫。大冷的天,都一身热气,头脸冒汗。
黎峰拉住骡子,停在道上,问他们:“你们这是去哪里?顺路的话我捎带一段。”
陆二保知道不顺路,面对善意,还是回答了:“我们去上溪村的。”
他们夫夫俩不健谈,说了上溪村不算,还说:“去看看孩子。”
黎寨在西,上溪村往东,黎峰刚从那边经过,有个三里多的路程。
他看看天色,再看看这对中年夫夫的面貌,可怜天下父母心,说:“我送送你们。”
他让三苗换个车坐,把空箩筐都拿走。
“你们到寨子里,给我夫郎说一声,我晚点回。”
三苗笑嘻嘻道:“放心吧,到了寨子,我先去你家,再回我家!”
陆二保和王丰年不好意思,连忙起身,又是谢又是说不用。
黎峰牵着骡子转向,让他们上车坐。
“骡子走得快,你们上来吧。”
另外两辆驴车说走就走,陆二保跟王丰年看看远处,又看看等待的黎峰,连声道谢,上车坐着了。
他们夫夫俩坐车的机会少,要是大伯家去县里,车上有空位,才会顺路捎带。
坐车比走路舒坦,颠簸也舒坦。
陆二保生疏地跟黎峰搭话:“你们是去县里采办物件,要办喜事了?”
黎峰还算健谈,他说:“是寨里的小汉子要娶亲了,定了腊八的日子。今天顺道把年糕卖了,再采买些肉菜、红事物件。”
年底嫁娶的人多,十一月还好,进入十二月,一直到正月,几个好日子都挤得满满当当,吃席都跟流水似的,到处跑。
王丰年说:“我们家前阵子也办了喜事,孩子出嫁,就冬月二十。”
黎峰挑眉:“巧了,我也这天娶亲的,你们是哪个村的人?”
陆二保说:“陆家屯的。”
黎峰没多想,他在陆家屯不认识谁。
“我夫郎是陈家湾的。”
陆二保跟王丰年都哑声了,盯着黎峰的背影,都要把他的脊背灼烧出一个大洞。
黎峰聊天的时候,就感觉车上那对夫夫的拘谨,渐渐没了回复,他就及时截了话题。
三里的路程,走了将近两刻钟。
到了上溪村的路口,陆二保跟王丰年下车,又连声道谢一回。
王丰年想了一路,找了个合适的理由问黎峰的姓名:“我们以后找你道谢。”
黎峰不需要,这都是小事。
像他们这种经常上山的猎人,平时都有点讲究,日行一善也叫积阴德,好事做多了,山神会眷顾他们,在山上能逢凶化吉。
没问出来,王丰年没好再开口。
他们在路边站了会儿,看黎峰走远,才理理衣裳,往上溪村走。
上溪村,谢家。
谢岩今天没能去县里,留在家中做“人情功课”。
回门那天,陆杨特地教过他,具体怎么实施,让他列出个一二三四来。
因此,今天谢岩难得坐书桌前忙活了一天。
他娘赵佩兰看得很是欣慰,早中晚的,给谢岩死去的爹连上三回香。
谢岩:“……”
他默默把他写废的稿纸藏起来,想等烧火的时候扔灶膛里烧掉。
他娘识得一些字,要是发现他不务正业,能哭到昏厥。
眼看着天色已晚,谢岩越来越不安。
陆杨说中午之前就会回家的,这都要到晚饭的时辰了。
他在家中坐不住,跑去门口看,在门口又嫌院子遮挡,出了院子还怪村里房子碍眼,这么一步步走到了村口,站大树下缩着脖子张望,成了一座望夫石。
望夫石谢岩没等回夫郎,反而等到了他的两个岳父。
岳父们风尘仆仆,心事重重,从他面前经过,都没注意到他。
谢岩目光追着他们看,脚步不动,又回望官道的方向,远远见着一辆驴车靠近,脸上露出欣喜笑容。
“柳哥儿!”
这一声招呼,让他的两个岳父打了个哆嗦。
陆二保跟王丰年回头看,见他们家的哥婿谢岩像个小老头似的,两手缩在袖子里,细长的脖子缩在脖套里,还戴了老大一个皮毛帽子,半分书生的文气都没有,一时无语。
谢岩回头招呼岳父:“爹,柳哥儿回来了!”
陆二保:“诶!”
他们大老远过来,谢岩也不知惊讶,真是心大。
王丰年:“……你刚没看见我们?”
谢岩说:“我看见了,你们没看见我,我刚准备追你们,就看见柳哥儿回来了。”
王丰年没话说。
柳哥儿柳哥儿。
你知道你娶的是谁吗,就喊柳哥儿。
陆杨今天回来晚了,冬天天黑得早,他看见村子时,天边还亮着,进村的时候,已经麻麻黑。
带出去的四箩筐菜和一背篓包子都卖完了,拉回来的还是满满一车货。
这是他临时起意,去东城门那边采购的。
东西哪里都能买,照顾下熟人生意,可以拉拢感情,也跟罗大勇汇报下他的生意,好让人放心。
如他所料,晚了几个时辰出来,就没有之前那么冤家路窄,他一个熟人都没碰见,一路走得很安心。
进了村子,他看见两个爹跟谢岩都在村口等他,脸上扬起笑容:“怎么都站这儿啊?走,回家去。”
谢岩喜滋滋跟上,问他:“你去买东西了?我看你没回来,都想去县里找你。 ”
陆杨没见过像谢岩这么粘人的小汉子,嘴上嫌弃,心里受用。
“你找不到我,乖乖在家等着就行了。”
陆二保跟王丰年在旁看着、听着,见他们相处好,心里那些话更是无法说出口。
不戳穿是最好的。柳哥儿过得好,杨哥儿也过得好。
可是县城就这么点大,县城以西四个村子,都互相说亲、婚配,陆杨回村住,还跟陆柳长得那么像,马上就年节了,各家各户走起来,别人肯定会议论,到时又该怎么收场?
陆杨看他们神色,就知道两个爹已经去过黎寨,心中了然。
他们一行人回家,谢岩想帮着卸货,力气太小,没帮上忙。
还是陆二保过来搭把手,把四箩筐的货卸下来。
陆杨买了煤炭,这东西放铜盆里取暖,比木柴耐烧,价格也贵,一百二十文,一百斤。
烟气少一些的,以银两计价,他暂时买不起。
这些煤炭,装了差不多三箩筐,给谢岩读书时用,算冬季物资储备完成一项。
他还买了十斤猪肉和十斤面粉,继续做包子卖。余下零散买了大葱、蒜头等需要用的配料。
另外添置了三格蒸笼,一次能多蒸些包子出来。
赵佩兰看他们回来,两个亲家也来了,到院子里招呼一声,就回屋泡茶。
晚饭早早蒸上了,没做够五个人的分量,看是烙饼还是下面条,先将就一顿。
王丰年说:“不用忙,不用忙,我们就来找柳哥儿说个事,等会儿就回去了。”
陆杨留他们吃饭:“天都黑了,还走什么啊?晚上就在这里住,正好客房收拾出来了,也方便。”
上回罗大勇来村里住过的客房,还留着没收拾。今天刚好住。
他开口,王丰年想拒绝也说不出话,就想去灶屋帮忙。
陆杨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硬是使唤他干活,把一堆事情都推给他来干,他就喜欢偷懒,这里磨磨,那里拖拖,能躲就躲了。
别人抢着干活,让他歇着,他就看不过眼,总要伸手帮一把。
他自小干活麻利,又独立惯了,家里家外一手抓,他忙起来,旁人都插不上手。
晚上给烙的饼子吃,昨天调的包子馅还剩下半碗,陆杨把馅料包进面团里,用手搓圆,再慢慢擀平。
数着人口,他做的小馅饼,五口人,烙了十张。全是肉馅儿。
今天买猪肉时,又是找的刘屠户。
陆杨短短几天,二次照顾生意,刘屠户送他一斤猪板油,这东西能熬出猪油来,是好东西。
他割了一块烫锅,用猪油烙的饼子,香得不行。
灶屋门开着,香气飘到院子里,被风一吹,往左邻右舍飘过去。
从前这个时候,谢家的饭桌很热闹,会有人上门来抢食。
如今一家家都馋得在外张望,吃着早吃腻的萝卜白菜,眼巴巴看着谢家说酸话。
“他们家真是有钱。”
“连着几天了,咋还这样吃?”
“有钱就是不还,你说气不气人吧?”
“现在谁敢要账?一言不合就把你捉去打板子。”
“怎么是捉我?我又没要账。”
……
等陆杨端着一盘饼子出了灶屋,这些声音就戛然而止。
从他家门口经过的人,步伐都加快,恨不得跑起来。
陆杨没在意,进屋关上大门,一家吃饭。
没有他在的饭桌无比沉默,陆家两口子和谢家母子相对而坐,互相尴尬的笑。
谢岩又恢复了话少的呆样,感受不到气氛般,由着三个长辈尬在这里,也不知找个话题活跃气氛。
陆杨进屋,就带来了生气,一桌四人看他的眼神彷如看着救星。
陆杨不自觉挺挺腰,又得意上了。
嘿嘿嘿。
这个家离了他真不行。
四方的桌子,给陆杨留了上下两个空位,陆杨坐下边。
饭都盛好了,每个人半碗,再吃些饼子垫吧,等会儿喝点锅巴粥,足足的。
赵佩兰已经问过陆二保和王丰年有什么事,他俩不说,赵佩兰不好再问。
陆杨也不问,只招呼他们吃吃喝喝,再讲讲今天的生意情况。
“包子都卖完了,菜也卖得快。菜很好卖,我打算在村里收菜去卖,车不跑空,一天能有个饭钱,就算赚了。”陆杨说。
收菜会跟村里人打交道,顺道把这帮人离间了。
谢岩听了眼睛一亮。
他的功课做完了,只等夫郎验收。
不知道陆杨会怎么奖励他。
有点期待。
席间基本上是陆杨在说话,饭后不用他收拾碗筷,婆婆赵佩兰在这方面很主动。
陆杨便带两个爹去客房,正好跟他们说说互换的事。
谢家空有一个大院子,房间都小小的,说是聚气,暖和。
陆杨不喜欢,太窄了。
三个人待在屋子里,互相看一眼,都有逼视感,很压抑。
陆杨主动问:“爹,你们是不是去过黎寨了?怎么样?见着人了吗?”
话题从这儿开始,就由他主导。
陆二保和王丰年只看着他,细细打量他,看他说话的神态,听他说话的语气,连他大大咧咧的站姿和坐姿都看在眼里,越看越惊,越惊越看,又有了早上在黎寨见陆柳的心情,心肝儿都在发颤。
这两个孩子怎么这样胆大!
陆杨把话说得直白:“你们再帮我们瞒一阵,尽量瞒到没办法藏了,到时再说。”
王丰年揪心得很:“那你们怎么收场?”
陆杨耸肩:“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到时自然有办法。”
两个爹没读过书,不知他这两句根本没对上,只听了后边那个“到时自然有办法”,几乎要坐不住。
陆杨安抚他们:“没事,你们看我现在过得多好?柳哥儿应该也挺好的吧?这样不好吗?你们把心放肚子里,只要我们不承认,谁都没办法。”
陆杨很清醒,也很理智,不会被眼前的小小幸福冲昏头脑,以为生米煮成熟饭就万事大吉,看家里家外麻烦一堆,就当自己无可替代。
他还需要男人很爱他,离不开他才行。
最好能怀个孩子,到那时,情分在,孩子在,没什么事过不去。
他话说得笃定,这样大的事情都面不改色,说起来明明没有办法,给人的感觉又那样自信,好像没有他搞不定的事。
这是陆柳不可能展现出来的性格,两个爹看得很恍惚。
九成九相似的样貌,性格却天差地别。
陆杨再问他们答不答应帮忙瞒着,两口子无法拒绝,都是点头。
他们面对陆杨,愧疚又气弱,自然陆杨说什么就是什么。
陆杨不喜欢这种交流气氛,他说:“我回家看过,就没怪你们了,你们不用多想,我们照常过日子就行。”
家里确实养不起两个孩子,王丰年红了眼眶,看陆杨长大成人,能挑起一家的担子,想说他吃苦了,因夫夫俩没养育过陆杨,关心都显得假惺惺。
他说:“我们听你的,把劣田都卖了,多养猪,多养鸡。”
多挣钱,吃饱肚子,把门户立起来。这样陈家不可依靠时,陆家还能给他们遮挡风雨。
陆杨点点头。
王丰年又说:“我们今天好像遇见黎寨那个黎峰了。”
陆杨:??
那条官道应该改名,叫冤家路。
王丰年如此这般说完,告诉陆杨他的判断:“都是同一天娶亲的,夫郎还是陈家湾的,他又是黎寨人,那帮汉子里还有个人叫‘大峰’,应该没错。”
陆二保说:“是个好人。”
陆杨:“……”
除了霸道了些,别的方面倒也不错。
从客房出来,陆杨径直去灶屋,本想把婆婆替下,他来烧水,到了灶屋,却没看见赵佩兰,只看见谢岩在这里烧火,手里还拿着一捧稿纸往灶膛里递。
陆杨阻止他,不让他烧稿纸:“太浪费了,把这些稿纸留着糊墙,墙皮都掉灰了,我早看不顺眼。烧火就用干草、枯叶子。”
谢岩说:“还有很多稿纸,都给你糊墙,我这些就烧了。”
陆杨顿时来了兴趣:“你是不是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两人没羞没臊过着日子,谢岩对他直白。
“都是我娘见不得的东西,糊墙也不行,我赶紧烧了。”
陆杨没霸道到什么都要管的程度。
他笑嘻嘻说:“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你现在怎么讨好讨好我,我就不告诉娘。”
谢岩坐着矮长条凳,往墙角挪,让出一屁.股的地方,叫陆杨过来坐。
陆杨过来,跟他挨着,挤在灶膛前的小凳子上。
他胆大,侧耳听听,没听到靠近的脚步声,就在他家皮薄馅香的状元郎脸上啃了两口。
谢岩摸摸脸,指腹能摸到浅浅的牙印。
“怎么真咬?”
陆杨嘿嘿嘿:“你香。”
谢岩便不说话了,扭着身子,把另一边脸递过来。
陆杨一高兴,又啃了两口。
夫夫俩勤勤恳恳烧热水,先给三个长辈送去,两人等着水热,躲着人香香啃咬,等他俩也洗漱完回屋,谢岩破坏气氛,让陆杨等等。
“我要交功课!”
陆杨知道是什么,但他假装不知道。
他说:“交功课?这是你想的新词?不错不错,我记住了。”
陆杨说着说着,就把衣服脱了。
“行,你来吧。”
谢岩还没修炼成精,看不出来陆杨是故意的,为这个美丽的误会小小纠结一瞬,就被陆杨推倒了。
他顺势躺平:“那行,你来吧。”
和陆杨在一起,他开朗许多,都会说俏皮话了。
他说:“干个十文钱的。”
十文钱才两个肉包子,够吃什么?
陆杨说他小气,吃起了霸王餐-
黎寨。
陆柳听三苗来传信,说黎峰在路上捎带两个人去上溪村,要晚点回家。
他不常出门,算不准骡子车的速度,也就不知黎峰回家的时辰,稍晚一点,他实在坐不住,就先把鱼汤炖了。
鱼汤他盛了一碗给二黄解馋,又盛一碗给姚夫郎送去。
今天回礼,又拿了姚夫郎两条鱼,他实在过意不去。
恰好,黎强要去新村那边,也就是三苗家里看看,陆柳就让他等等,拿瓦罐盛鱼汤,看看分量,实在不够自家吃了,他顿了顿,一次都装好,让黎强给陈桂枝和三顺带去。
“你家鱼养得好,我下锅之前才杀,可鲜了,趁热给娘和弟弟尝尝。”
黎强头一次跟黎峰的悍夫郎说话,他怎么看,都看不出陆柳哪里彪悍了,说话都轻声细语,温温柔柔的。
把瓦罐接了,他回去赶车,还和自家夫郎说:“大峰家的夫郎性子挺好的,你是从哪里听说他彪悍的?”
姚安给他拿帽子戴上,说:“还能是谁?王冬梅呗,两个村子都传遍了。”
这也是姚安对陆柳大方的原因,村子里来往,人再阔气,不会短短几天就送出去三条鱼。
他看陆柳性子好,并非传闻中那样,就想跟陆柳交往。往后去山里,好让黎峰多带带黎强。
老猎户逐渐不进山,一帮年轻汉子挑大梁,就数黎峰最熟悉山林,回回上山都大丰收,看着他们好眼热。
黎强撇嘴:“二田家的啊。”
姚安给他一巴掌,让他别瞎咧咧。
“送完鱼汤,就去看看三苗想怎么迎亲,摆几桌酒,别瞎惹事。”
黎强应了,赶车走了。
他快到新村,跟黎峰碰见了,又嘴贱,大声喊话:“大峰,你家夫郎的手艺真好,炖的那鱼汤,哎哟,把我舌头都鲜掉了!”
他把车上的瓦罐拎过来,给黎峰看:“瞧见了吗,这都是他炖的鱼汤,你还没喝吧?我看他全都装到罐子里了,可怜的大峰,连二黄都喝了鱼汤,但没你的份,哈哈哈!”
黎峰:“……”
他是不是有病。
黎峰说:“你舌头鲜掉了,但还会狗叫,下次去我家,让二黄招呼你。”
黎强抱着瓦罐不怕挨打,说来说去就一句话:“诶,你夫郎炖的鱼汤你没喝着!”
黎峰看他这贱样,好想打他。
同时,他也在想,是该弄些鱼回来放着,那鱼汤是真好喝。
黎峰跟他说:“你送我家去,就说没二田的份。”
说起这个,黎强就不犯贱了,他怕挨打。
“好嘞。”
黎峰告别黎强,往家里赶。
家里的陆柳看看食材,临时起意,揉面擀皮,包饺子吃。
肉是两个爹带来的鲜肉,他再去地里拔棵白菜,回来做猪肉白菜馅儿的饺子。
饺子他弄了两种,一种煮的,有热呵呵的汤汁。
陆柳自己吃饺子,不会特地调汤汁,大胖饺子怎么都好吃。
给黎峰弄,他是放了几片肥肉榨油,然后下葱爆香,再加了点辣子,再把这葱油辣子汁拿面汤化开,只等黎峰回来,根据口味往碗里加。
闻着浓香,陆柳就着锅里残留的葱油,拿筷子夹饺子摆到锅里,稍加一点水,就盖上锅盖焖着,用灶膛里的余火慢慢煎。
这样做出来的饺子外皮焦脆,和汤饺子是不一样的滋味。
黎峰回来得正好,刚好吃饺子。
他一天都在县里,买了面条吃,钱花了,没吃饱,刚进院子就闻着香,肚里馋虫咕咕叫唤。
陆柳看见他,两只眼睛就闪着欣喜,端来饺子,摆上汤汁,给黎峰打一盆热水,洗洗手擦擦脸,让他先吃饭。
“锅里还有煎饺,你吃完这碗,再给你盛。”
家里没鲜肉了,黎峰两口吃完一个饺子,问陆柳:“来客人了?”
说起客人,陆柳不大自在,“嗯,我二舅一家来看我,带了两斤肉,一罐糖。”
黎峰惊讶抬头,“这么厚的礼?”
他仔细想想,没这印象,“是不是没来吃喜酒?”
陆柳也在吃饺子,饺子烫,他回话慢。
“嗯,没来,听说我嫁到黎寨,过来看看。”
黎峰记下了:“忙完这两天,我去送个节礼。”
陆柳不知道该不该拦,只觉得好为难,应话含糊着,决定先想想,反正黎峰还没去。
他又说起鱼汤:“两条鱼炖出来就那么一点,我给二黄盛了解馋,又给姚夫郎送了一碗过去,看他家大强要去新村,就想给娘和顺哥儿尝尝,盛出来好少好少。”
陆柳从前只管三张嘴巴,鱼汤炖出来怎么够喝,头一次发现人多也有人多的坏处。
难怪都说挣钱是养家糊口,可不是糊口么,多一张嘴,就多一碗汤,一人一口都不够分的。
黎峰看他咕哝咕哝的说话,笑意压不住,这些家常的念叨,他听了心里很舒坦。
他吃完一碗饺子,自己去灶屋把煎饺装盘,煎饺是用葱油煎的,白口都能吃,黎峰不用蘸酱,一筷子一个。
他是饿狠了,煎饺也吃了五六个,才跟陆柳说起今天卖年糕的事。
“银子都在我这儿,明天去新村分,等会儿带你一起数钱。”
陆柳抬头,眼睛里闪着铜钱的光华。
“数钱!”
陆柳问:“我也能数吗?”
黎峰点头:“可以。”
陆柳迫不及待,洗碗收拾都麻利,等两人上坑了,摆上炕桌和两个小竹箩,黎峰还拿了戥子来称银子。
这架势,陆柳第一次见。
黎峰背出去的布包里装着整袋的铜板,碎银子都在他的手套里兜着。
陆柳看铜板实在多,下炕去拿了麻绳和剪刀来,夫夫俩今晚的任务是数钱、串钱。
黎峰说:“一百文一串,不用串一千文,太多了。”
陆柳点头:“嗯嗯!”
他第一次见这么多钱,没有光泽的铜板和银子摆在敞口箩筐里,都跟太阳一样耀眼,他看得好喜欢。
数钱,数钱,数钱。
陆柳跪坐在炕上,一手拿麻绳,一手拿铜板,一把把的抓着,一个个的串,足一百文,就打结,拿剪刀剪断麻绳,放到空箩里。
黎峰先称银子。
米价是四到六文钱一斤,糯米要九文钱一斤,他们跟米行谈定了,出了年糕,会卖给米行,糯米拿到了好价,八文钱一斤。
首批年糕买了五百斤糯米,出糕率有八成、九成,打的时候损耗一些,吃一些,拉去县里的年糕有四百二十斤。
年糕单独卖,能卖到二十文一斤,比糯米的价格翻倍多点儿。
照着约定,他们把大头卖给米行,一斤出价是十六文。
散卖了一百二十斤,集市上的秤只会多,不能少,算个添头,这里进账两千三百七十四文钱。
卖给米行的三百斤,进账四千八百文。折合银子四两八钱。
集市上也有人用碎银买东西,黎峰先单独秤了米行的银子,确认没错,再算集市的账,有个五钱银子。
这样算下来,铜板就有一千八百七十四文。
他心里记着账,从炕头的柜子里摸出一把旧算盘。
糯米就用了四两银子,余下三两一钱七分。
他们是五家合伙,陈桂枝起的班子,他们家占两股,五家分六股,每一股五百二十九文钱。
今年打年糕,二田没出钱买糯米,两股都算黎峰的。
因在他家打年糕,吃喝和柴火都要刨除,这阵子也挣了快一两银子。
不错。
黎峰点点头,放下戥子和算盘,拿麻绳跟陆柳一块儿串铜板。
铜板串了十九串,最后一串不足百。
夫夫俩串完,又检查了两次,确认无误。
陆柳隔着炕桌,傻兮兮冲黎峰笑:“我第一次见这么多钱。”
黎峰把这些都装都小箩里放好,这些是要分账的钱,他不动。
他单独去柜子里拿了两串铜板给陆柳:“先拿着吧,以后给你换银子花。”
陆柳惊讶又惊喜,捧着两串钱,手掌都合不拢一般,追着黎峰问了好几句:“真给我啊?”
他到黎寨,其实没有花钱的地方。
寨子里没集市,吃喝都有,穿的也有。不去县城,就花不了钱。
黎峰让他拿着:“马上腊八了,姚夫郎可能会约你去赶集。”
赶集!
可以出寨子,不知能不能偷偷去见见哥哥。
陆柳高兴坏了,若不是炕桌还没撤掉,他能在炕上打滚儿。
他问黎峰:“你跟我一起去吗?”
黎峰不确定:“应该不会。”
腊月里,他们还会再卖一次年糕,年前挣一笔。
打年糕不如打猎挣得多,胜在安全。年节里,大家伙凑一处,热热闹闹的把钱挣了,喜庆又吉利。
黎峰看村里人出去赶集,都是分两类。
一类是汉子们结伴去卖货,一类是媳妇夫郎结伴去采买,没汉子跟着一起。
黎峰说:“我就不跟着了,你到时跟他们多说说话,认识些人,以后就有人说话解闷了。”
陆柳听着心里暖烘烘的,放下铜板,凑过来抱他。
“大峰,你真好。”
黎峰笑笑,收拾东西,又打水洗手泡脚,暖暖身子,夫夫俩才钻进被窝里。
他跟陆柳说:“对了,我今天在县里碰到你爹了。”
今天才见了两个亲爹的陆柳惊得一哆嗦:“他说什么了?”
黎峰大手放他背上安抚,说:“没讲什么,他说家里没柴火了,让我给他弄点。我们家柴火多,我改天给他拉一车过去。”
陆柳听说是陈老爹,又贴回黎峰身上。
他不想给陈家送柴火,陈家两兄弟太懒了,柴火送过去讨不着好,他们肯定要黎峰把柴劈了。
凭什么啊,又不是没人,也不是忙不过来。哪有这样的?
黎峰跟他说:“我打算给他拖一车树干过去,让他们自己劈。”
骗婚的账平了,被算计的事,黎峰还记着。
两家可以往来,但要他尽心尽力当乖哥婿,那是不可能的。
柴火给了,怎么劈开,是陈家的事。
看在陆柳的面子上,他可以挑细点的、好劈的树干。
陆柳听着直乐:“行!”
就该这样,等他们没柴烧了,知道冷了,就会去劈柴了。
黎峰还记着陆柳的二舅,问道:“你二舅是哪个村的?我顺道一起把年礼送了。”
陆柳:“……”
你怎么突然说二舅。
他小小声道:“是陆家屯的。”
跟黎峰预料的一样,毕竟陆三凤姓陆。
说起陆家屯,黎峰告诉他:“我今天办了件好事,送一对夫夫俩去上溪村看孩子,他俩也是陆家屯的,冬月二十嫁了孩子,跟咱俩一天成亲的。”
陆柳:???
他震惊得失语,半晌过后,又给黎峰发了一张好人卡。
黎峰今天挣了钱,办了好事,吃了饺子,又被夫郎夸,心情大好,请夫郎吃鸡。陆柳吃得很饱,乖乖性子压不住肚子,连声求饶。
第22章 功课(修) 我教你
陆杨一早起来就弄饭, 家里有肉有菜的,两个爹来了,就给他们做顿好的吃。
昨晚吃了馅饼, 这几天也吃过包子, 陆杨到灶屋转转,决定做面条吃。
早上吃碗热汤面,肚子里暖了,身上也热乎。
他先切了几块肉,在锅里炖萝卜。足五人份, 水加得多,切的萝卜也多, 盖上锅盖,炖出萝卜的鲜甜。
面条是手擀面, 陆杨做面条比较糙,差不多抖出长条条,就往锅里下,煮出来的面条是宽宽扁扁的样子, 像面片,卖相不好,入味极佳。
鲜甜的汤汁不开胃, 煮着面条,陆杨又拿一把咸菜出来炒,用肉片滚锅, 再加些佐料调味, 总算能入口下饭,就一起端到桌上。
五口人,一人一大碗面条, 每碗面条里都有五六块萝卜和两块肉。
为着炖汤,肉都切得厚。同样的分量,加点青菜,能炒一盘菜了。
王丰年跟陆二保看得心里发紧,碗里两块肉留不住,都给两孩子吃。
陆杨给他们夹回去了:“都有,你们放心吃吧。”
他们放心不了,认为是他们来了,陆杨才这样大方,早饭过后,说什么都不留了。
陆杨说送他们回村,他们也不用。
“来来回回的送,没完没了了。”
不送回村,就送到官道上。
这段路长,两个爹也婉拒了。
到了院子外,他们就让陆杨止步,往屋里看一眼,悄声嘱咐陆杨:“村里不比县里,过日子不好每顿都吃肉的,一天有那么一口荤腥就差不多,隔阵子再来个肉菜,既不腻味又省钱。谢岩还要读书,你们都不会种地,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就得从各处省出来。”
陆杨知道的。他这是才嫁过来,赶上了好时候,罗大勇给他买了半扇猪肉,他昨天又买了十斤,总不能放着肉菜不弄,给两个爹吃咸菜吧?
也就这一阵了,以后伙食不会这样了。
见他听得进去,王丰年欣慰,不再多说。
“外面风大,你回屋吧,我跟你爹走一阵就到了。”
陆杨点头,跟他们说:“过两天我会回去一趟。”
新出嫁的小哥儿,没谁回娘家这么勤,才回门,又回家。
王丰年想让他先别回,因面对的是陆杨,不是陆柳,他说不出口,只得点头。
目送两个爹走远,陆杨转身进院子,一眼看见在门后探头探脑的谢岩。
他感到好笑:“你看看你成什么了?再这样下去,娘都要怀疑你中邪了。”
谢岩不在意,想邀他去检查功课。
陆杨不急,先数钱。
“我们先算一笔账。”
早上的碗筷又是婆婆赵佩兰收拾的,数钱时三个人都在,大门一关,大家一起数。
昨天做了五十个包子,拿了一只出来试吃,剩四十九个,每个五文钱,合计两百四十五文钱。
白菜有两筐多,一起四十三斤。依着他的标价,单独买,一斤五文钱,整筐的买,就算四文钱一斤。总共卖了一百七十二文钱。
萝卜有一筐多,一起三十七斤。标价是三文钱两斤,卖了五十五文钱,有个半文抹零了。
白菜萝卜是村里人送来的,没有本钱,陆杨也不打算分给他们。这是赔礼道歉的东西,是他家应得的。
他做包子熟练了,手里有准头,一斤面粉加一斤肉,能出十二个大肉包子。肉价是十三文一斤,面粉是七文钱一斤。昨天那五十个包子,用料都是四斤半,凑足数,余下半碗馅料烙饼子吃了。
这里的成本价约是五十八文钱的肉和三十文的面粉,因第一次的原料是罗大勇帮着采购的,首次生意是纯利润,一天的包子和菜钱挣了四百七十二文钱。
他昨天又买了十斤肉、十斤面粉,都是熟人那里买的,比市价低一些。
肉是十二文一斤,还得了一斤猪板油。面粉算六文五,少了半文钱。这两处花了一百八十五文钱。
再买了两斤蒜头,用了十六文钱,两把葱,花了六文钱。
还有一百斤煤炭,去了一百二十一文钱。三个蒸笼用了二十一文钱。
如此买卖花销一番,余有一百二十三文钱。
一天能挣一百多文钱,瞧着挺多的,抓手里就一把,用麻绳都串不了两串。
谢岩到底是读书人,没做过生意,钱会算。
依着陆杨说的这个价那个价,一斤肉出几个包子,他大致有了数。
包子很有赚头,加上油盐佐料柴火等杂物,一百多文钱的成本,能卖出两百多文的价格,利润将近一半。
但每天只挣这点钱,一个月三两银子顶了天。
他们家有铺面,不用店租,可以省一笔。但县里生活,喝水、上茅房都要钱,这都是开支。吃吃喝喝的也要花。
陆杨在县里长大,知道一家开支情况。
米面粮油,菜肉柴火全要买,一个月二两银子够糊口。
陆杨说:“私塾正月十六开学,年间铺面都关门,我们想挣钱也挣不到,留给我们的时间就一个月。家里还要过年,办点过冬物资,吃喝都要银子。
“谢岩的束脩要五六两,还有书本笔墨,笔墨可以缓缓,这一个月,他这里就需要攒七两左右。我们家还要过日子,约莫攒个八两银子、九两银子,就可以开始新生活了。”
以五十个包子的利润换算,他们每天要卖一百五十个包子才够数。
陆杨还说:“我再从村里收菜去卖,卖的钱平分,信得过我就给我卖,不行就算了。”
卖菜是个添头,县里那么多人都要吃饭,总有人会买。
只是菜蔬料理的时间长,收成的时间短,他一次也拉不了太多,挣不了大钱。
谢岩想帮他揉面做包子,他娘抢先开口:“我帮忙吧,阿岩还要读书,不好干活的。”
谢岩:“……”
他眼巴巴看着陆杨。
陆杨无视,也没想要婆婆帮忙。
他做包子卖包子,就会疏忽家里,家里家外杂活一堆,需要人来料理。
他说:“我等下去找林哥哥,看他愿不愿意给我帮忙,我开工钱给他。”
暂时就这点包子,只用忙半天,工钱要不了太多,八到十文钱,就当每天少了两个肉包子。
等陆林上手了,他会加价,翻个倍什么的。
赵佩兰也会算账,稍作思索,点头同意了。
陆杨这便起身,谢岩不让他走,又把他往屋里拉,正正经经的让他检查功课。
陆杨听笑了:“什么叫正经检查?我还能吃了你啊?”
他昨晚才吃过霸王餐,今天就忘了,理直气壮的,谢岩呆了呆,直接把话题跳过,把他写好的功课从稿纸堆里掏出来。
功课是人情作业,也是“债务”的解决方案。
这件事将谢岩困住了很多年,数不清多少个夜晚,他辗转难眠,翻遍书册,想寻找一个破局之法。
他看见了很多法子,但是他用不出来。他像案板上的活鱼,脑子里再多想法,再用力扑腾,也逃不开死局。
现在,他看见生路了。
他们家没有欠债,村里人非要说他们欠债。以前的谢岩只顾着澄清、解释,一遍遍讲道理,一遍遍自证,一遍遍求人作证,时间久了,他都麻木了。
上次被陆杨引导着思考,他换了思路,想法陡然开阔。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他没有办法去让那些人相信他没欠债,那他就还钱。
别人可以空口喊话,凭空捏造一个债务出来。他为什么不可以空口喊话,凭空捏造一个他已经还过钱的事实出来?一块肥肉扔出去,自然会有狗咬狗。
从这里入手,谢岩定下了初步计划。
他们人单力薄,需要徐徐图之。
先确定攻击目标。
亲戚里面,就选四叔谢四财。
谢岩家的债务,是谢四财闹出来的,为着五亩地,把谢岩闹到了退学。拿了田地以后,把他们家逼如今的境地。被村民们视为大肥肉,谁都想来撕咬一口。
都这样了,他还在外头说谢岩欠他银子没还。可怜他们孤儿寡母,才没闹上门。
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出尔反尔,正好拉出来打。
村民里面,就选孙二喜家。
这是老熟人,他们成亲的时候,孙二喜被陆杨掏了鸡窝,他还想追着陆杨打。
村民都没什么特殊的,全是跟风叫喊,没谁比谁好。
孙二喜想打陆杨,谢岩恨他。
这两家是主要攻击对象。
再确定拉拢的人。
亲戚那边,谢岩要把抱成的团亲戚打散。
谢岩的爹排行老二,兄弟四个,把大伯和三叔都选上,择日去他们家拜访。
村民这边,谢岩选了傻柱家和三贵家。
傻柱家人丁兴旺,在村里鲜少有人招惹,他们家能顶事。
三贵家,也就是村长家,在村里有话语权。他有偏向,一切都好说了。
三贵也是婚闹那天,把谢岩脑袋撞到的人,被陆杨打鸡打得凶。
村长叫他们去说话,他们没去。
陆杨听一句,就点一次头,对谢岩的功课给予了非常大的肯定。
可惜,谢岩自知不足,这些还是纸上谈兵,看起来唬人,说起来头头是道,实际上都是空中楼阁,具体怎么做,他依然不知道。
他在脑海里演练了很多次,他知道他那些讲道理的话,不适合跟这些恶人说。所以具体到面对某个人,他应该说什么话,他是茫然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想到这个,他就很沮丧。
陆杨戳戳他的脸:“别伤心,这种事不好在纸上理论的,你选的人挺好,我们就照着你这个来,你今天跟我一块儿,我现场教教你。”
谢岩惊讶:“今天吗?”
择日不如撞日,功课都做了,不去实践,岂不可惜?
串门的理由都有,陆杨出门收菜去。
他知道傻柱家在哪里,第一站就是傻柱家。
陆杨跟谢岩说:“就跟你读书一样,跟人相处,也是要先看、先观察,你了解了他们,知道他们的喜好和弱点,他们就都是纸老虎。没什么可怕的。你能有想法,就能具体去观察,这件事本也急不来,需要时间慢慢发酵,我们今天去两家,你看我怎么做的。以后空了,我们练习练习吵架。”
谢岩不知道吵架还能练习,陆杨笑道:“当然可以啦,你以为我天生就会吵架啊?我以前也会怕,也不敢的,别人嗓门大一点,我就被吼懵了,后边看见那人,恨不能避开三条街。可我越是让,越是软弱,就越是被人欺负。外人看不起我,家人也要打骂我,说我是没用的东西。我里外不是人了。那时候我真是,眼泪都哭干了。”
谢岩没想到他的厉害小夫郎,还有这样的经历,听着就让人心疼。
陆杨说起这些,不是要谢岩的同情。
“就像你不是天生就会读书的一样,这些都是可以学的。以前没人教你,你不懂,以后我教你。”
谢岩闪着星星眼,小娇夫一样,拉着夫郎的手,跟他出门去。
路上遇见些村民打招呼,陆杨一改冷漠姿态,全都笑眯眯应了。
再问他去做什么,他就说:“我去收菜,找傻柱娘收点白菜萝卜什么的,拉到县里去卖。”
听见的人,心里都嘀咕:凭什么收她家的菜啊?她家傻柱都闹婚了!
陆杨才不管他们心里想什么,半点圈子没绕,直接到了傻柱家。
傻柱娘正在院子里洗衣裳,见他过来,心里咯噔咯噔的。
听说陆杨是来她家收菜的,她都做好了白送的准备,心疼不舍,笑容牵强。
她家傻柱得罪了人,还不知官府那头的情况,她咬咬牙,给出诚意:“我家人多地多,你要多少?我凑一凑,能拿上百斤菜。”
陆杨捏捏谢岩的手,好戏开始了。
他丝毫不墨迹,直切正题:“我们还欠你的钱,怎么好意思白拿?”
说债务,傻柱娘谨慎,笑呵呵打哈哈,话也不说了。
陆杨看得想笑,他说:“不用怕,我是讲理的人,欠债还钱的道理我懂。我就是想赖账,我家谢岩也不让啊。他还要读书,是要脸的人。”
继而话锋一转:“菜价多少我不瞒你,白菜四文,萝卜一文半,量少了,不够饭钱的。我多收一些,才能挣点薄利。卖出银子,我们平分。你看行吗?”
因最初期待低,傻柱娘听说还能分钱,竟然感到高兴,看院子外头有瞧热闹的人聚过来,她就招呼陆杨跟谢岩进屋坐。
他们家人确实多,三人才进屋,外头的墙壁上就趴满了听墙角的人。
傻柱娘还把傻柱叫来倒茶,给人赔礼。
陆杨打量他们家,堂屋宽敞,东西两间屋子瞧着也宽敞。
“你们家房子修得好,大气,齐整,漂亮,我喜欢。”
傻柱记得陆杨说过,有空要来他家住。他吓到了。
傻柱娘自然也知道这件事,她反捧回去:“我家也就是看着大,人多了也挤。你不知道,我男人兄弟好几个,各家儿女多,一大家子住一块儿,往屋里一站都磨不开身,哪有你家清净?”
谢岩震惊抬头:“清净?”
傻柱娘尬笑:“人少,清净。”
陆杨是什么话都能接:“真清净就好了,我家情况你知道,小有家资,该要过好日子的。但这些年,被那些恶人吃肉喝血,耗到今天,只能收菜挣点辛苦钱了。再不拼命,坟头都没得清净。”
参与过讨债的恶人傻柱娘:“……”
被骂到了。
陆杨说:“我不是说你,你又没拿到钱。”
傻柱家人多耳朵多,消息灵。
傻柱娘知道有人拿到了田和钱,比如谢四财这个黑心肝儿的,还有谁?
傻柱娘想问不好问,欲言又止的。
陆杨自嘲一笑:“不怕告诉您,是二喜家,二两的银子还了两次。”
那就是四两。
陆杨看她脸色,火上浇油:“他家少拿一次,你家的账就平了。”
傻柱娘生气了。
他们家跟孙二喜家有旧怨,两家的田挨着,孙二喜家不厚道,从他们家的田里挖土,填自家的地里去。
为着能多种点庄稼,孙二喜家连田垄边边都要栽苗苗。这样种,还怎么走路?他们家作死,就往别人的田里踩,苗苗都踩死了!
这个倒霉邻居,就是傻柱。两家吵了不止一次架,前年孙二喜家盖了房子,比傻柱先娶亲,把他家厉害的,每回吵架都拿新房新媳妇来炫耀。原来都是些黑心肝的钱。
陆杨看她脸色变幻,心中有数,适时告辞:“我还要去别处收菜,就不留了。婶子,你帮我留意着,除了二喜和四财这两家,别家的菜我都收。”
傻柱娘一口应下,趁着今天陆杨和气,她赶忙让傻柱道歉赔罪。
傻柱是真不含糊,“噗通”一声,直愣愣跪到了地上。
谢岩刚放下茶水,被惊得一抖,茶水洒到手上,烫红一片皮肤。
陆杨拳头硬了。
傻柱被他瞪得鸡好痛,趴地上都不敢抬头。
谢岩忙跟陆杨说:“没事,没事,我最近不写字,不是还要去收菜吗?我们走吧?”
傻柱娘也示好:“我让他给你赶车送菜!送到县里去!”
陆杨哼一声:“婶子,我今天是看你的面子上,换个人都不好使。”
他拉着谢岩就走,推门出来,墙上趴着的人跟风化的墙皮一样,一片片掉落,窸窸窣窣跑开。
他们依稀听见有人说:“二喜真不是个东西,难怪一天天嘚瑟成那样,空口白牙就要来了银子花,房子盖上了,媳妇娶上了,真把他美死了!”
效果很好嘛。
这两家有旧怨,是陆杨的意外之喜。
他捧着谢岩的手吹吹,“走,下一家。”
第23章 呆子 有我在,以后不让人欺负你。
下一家, 村长家。
上溪村是个杂居村落,没有特别大的姓氏。现任村长姓张,排行老大, 也叫张大石。
他家里这几天闹腾得厉害, 夫郎和儿子都催着他去谢家看看。
“谢岩那个夫郎成天往县里跑,谁知道他是卖货还是讨好官爷,在上下打点啊?”
他儿子三贵很着急,想想陆杨都鸡痛,恨不能跪地上砰砰磕头:“爹!你就去吧!我怕他们把我捉去阉了!”
张大石早就想去了, 他确实去过,那天跑空, 还给赵佩兰留了话,让谢岩跟陆杨来他家说话。
那俩个小的没来, 还能指着他这个大村长过去瞧吗?
张大石在家说一不二,村长的架子摆得足,夫郎平时不敢劝,在儿子这件事上, 却格外坚定。
“你就去吧,我们家还讨债了,谢家指定恨得厉害!你是村长怎么了?谢岩还是秀才相公!”
村里有人给谢家送了菜, 谢家全收了。
就早上的事,谢家那厉害夫郎都跟傻柱娘搭话了。
这不是原谅是什么!
三贵说:“大家都送菜了,怎么就跟他们家搭话?他们肯定在菜里塞了别的东西!”
这是张大石吹过的牛, 说县里打点人情关系都这样。
他们一家吵吵着, 张大石顶不住闹,顺势说烦,“去去去, 我这就去谢家看看!”
打开大门,他看见陆杨跟谢岩站门口,也不知来了多久,听见了什么。
张大石:“……”
他干咳,问:“怎么来了也不吱声?”
陆杨笑眯眯一张脸:“您家热闹,我不好意思打扰。”
张大石下意识缩缩腿,后退了一步,才招呼他们进屋说话。
堂屋里生了炉子,他夫郎看见陆杨上门来,殷勤得不行,给陆杨和谢岩都冲泡了糖水喝,“吃鸡蛋吗?我给你们做糖水鸡蛋吃!”
陆杨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还望着谢岩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这个笑容,谢岩看懂了。
仅仅一个官差到家里,都能把这群人吓成这样,谢岩要是考上举人,他们真是能翻天。
陆杨不跟他客气:“吃!”
张大石拦都来不及,眼睁睁看着他夫郎往灶屋跑,他脸皮抽抽,表情绷不住:“你俩有什么事?”
陆杨故意惊讶:“啊?不是你让我们来找你的吗?”
张大石:“……”
原来你记得。
三贵也跑出来了,缩头缩脑蹲墙角,远远盯着他爹的后脑勺,用意念给予压力,让张大石务必好好跟人求情。
张大石又一次无语,为着儿子的根,笑呵呵开口说:“也没什么事,就问你们报官的情况。”
陆杨叹气,谎话张口就来:“谢岩好性儿,我婆婆也善良,说大家都乡里乡亲的,往后在一个村里过日子,不至于闹到这份上,让我别报官。
“我爹也劝我,才嫁过来,以后日子还长着,要想安安稳稳过下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我算了。”
张大石殷切望着他。
陆杨让他失望了。
“可是我咽不下这口气。”
张大石也叹气:“那你怎么才能出气呢?”
陆杨拖着凳子,靠近张大石,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
谢岩有样学样,夫郎挪凳子,他也挪凳子。总之夫郎走到哪里,他贴到哪里。
陆杨不嫌他拖后腿,心里美滋滋的,开口还是油盐不进的样。
“我没法出气啊,我哪有本事出气啊,咱们村里的人多厉害啊,在你的治理之下,比赌坊要债的人都牛。赌坊的债都有个准头,我们村的债像个无底窟窿。村长,你真厉害,我下回见了官爷,一定跟他好好说说你办的好事。”
张大石被吓到了。
这怎么还扯到他身上了?
他想着法不责众,撑着体面,跟陆杨说:“陆夫郎,这话不好说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谢岩的爹没了,父债子偿,这有错吗?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但你也得体谅乡亲们的苦啊。”
欠债还钱,没有错。
但没有债务,因为谢岩的爹去世了,死无对证,硬是闹出一笔债务,这就有错了。
一家闹,是那家人人品作风不好。
好几家闹,亲戚闹完村民闹,这就是村长纵容的。
但凡他站出来说话,事情都不会发展成今天这样。
而张大石居然也有脸说谢家欠他钱了,数额挺大,有五两银子。
陆杨不跟他吵架,话到这里,引入正题。
“我们家是没有还钱吗?田地让了多少出去,你没看见吗?田给了,钱给了,有人贪心,拿了钱还上门来闹,你看看这像话吗?我们家田地全都典卖完了,还不够?既然怎么着都是闹,那这钱我不还了!”
张大石还以为陆杨是来叫屈喊冤,说他们家没欠债的,没想到是这个说法。
他就知道谢四财拿了田地,还在外头说谢岩欠钱不还,别的就是一些嘴上没准头的,昨天才说两百文的债,睡一觉就翻倍了。
他皱眉问:“谁家这样?”
对着村长,陆杨也只报了两个名字。
“谢四财和孙二喜。”
张大石说:“我会说说他们。”
陆杨哼声:“到手的银子谁能吐出来?只怕他们不承认。”
他不让话头落空,最后说:“惹不起,我们躲得起,大不了我们走得远远的。”
他们走了,村里就没有肥羊了。
张大石还惦记着银子,想从谢家捞好处。
他儿子三贵哼哼唧唧发出动静提醒他,他夫郎端着两碗糖水鸡蛋过来,递给陆杨和谢岩,用力拿眼神瞪张大石。
谢家要搬走,也不能带着一肚子的怨气走,不然儿子怎么办?
他们不住上溪村了,就没有顾忌,往死了报复,三贵能好吗?
张大石再次说:“我会去找谢四财和孙二喜的,这俩太不像样了。他们拿了多少银子?”
陆杨心里有账。
谢岩母子被欺负成这样,源头在谢四财,他先要了五亩田。一亩地要五六两银子,他们敢要地,陆杨就敢要他们赔钱。
赔不起全额,也要他们狠狠出血。
“谢四财先拿了五亩田,断断续续拿了三十两银子。”
孙二喜家说是二两的债,要着要着翻倍了。
他翻倍,那陆杨也翻倍。都是空口喊债,谁要他的钱,他就要谁的钱。
“孙二喜家前后两次,拿了四两银子。”
张大石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么多?”
陆杨说:“是啊,他们不贪心,你家的钱我们早还了。”
张大石生气了。
他夫郎看他说来说去只谈银子,只好自己插话,“陆夫郎,你那报官的事怎么样了?我家三贵不懂事,你打也打了,我们赎金都交了,菜也送了,你看看怎么才能放过他?”
陆杨要他们斗起来:“能讨回五两银子,我就不告官了。”
五两银子,是个很巧妙的价位。
孙二喜家凑不足五两,闹了孙家,还得去闹谢四财。
谢四财和兄弟抱团,钱财难要。
张大石自己能出五两银子,就当是赎金了。
他说谢岩的爹欠他五两银子,让他赔五两,算他自食恶果。
但能从别人那里抠银子,为什么要自己出呢?
五两银子,又不是五文钱,这可不是小数目。
陆杨看他脸色变幻,心里明镜似的,吃完红糖鸡蛋,就带上他家状元郎回家去。
谢岩的眼睛又闪着小太阳般的光华,对他家夫郎的崇拜之情澎湃难掩。
陆杨问他:“你都记住了吗?”
谢岩点头:“记下了,我知道了,大伯和三叔家,我自己去。”
陆杨再问:“什么时候去?”
谢岩说:“等事情闹起来,他们会来找我,等那时再说。”
陆杨很满意。
这书呆子聪明,一点就透。
谢岩心里热乎乎的,恨不能时光飞跃,立即到见结果的那天。
他走路不如平时稳当,表情不如平时淡定,脚后跟都不着地了,走慢一点,他能原地踏步,两条手臂晃来荡去的,心情不止写在脸上,还体现在肢体语言上。
陆杨看他这样,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
谢岩的亲爹没了,家里失去了顶梁柱,他空读圣贤书,拿这些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心中一定藏有许多怨气。这呆子傻兮兮的,怨气定是冲着自己来。好好个一品秀才,如今看见书都烦,宁可做家务,都不愿读书练字。实在可怜。
陆杨牵他的手:“放心吧,有我在,以后不让人欺负你。这些被人抢走的东西,我帮你拿回来。到时我们多准备些好酒好菜,祭拜咱爹。”
谢岩是男人,男人就要顶天立地,撑起门户。
他这些年听多了骂,走到外头,别人都拿他教育孩子,说读书也没用,考上秀才又怎样,费钱不说,人也是个废物。
他爹活着的时候,他没觉着。他爹没了,家里只剩他跟娘亲,他突然成了一家之主,做什么都摸索着来。
早年也硬气过,没换来好结果,他读书知理,顶不住那么多人来撒泼。后来软弱一回,便没有了退路。
他还以为这辈子都这样了,怎么扑腾都是别人盘里的菜。
没想到,他还能听见这样暖心窝的话。
他夫郎说,以后不会让人欺负他。
谢岩眼圈都听红了,他说:“我很多不懂的事,你多教我,我会立起来的。”
他也要护着夫郎,护着娘亲,护着这个家。
他渴望他们能过上安稳日子,一日三餐,家常闲谈。
可以一起聊天说话,一起数钱算账。
不要被人欺负了。
再也不要了。
第24章 拯救咸菜! 大峰,我们家要断粮啦。……
一清早, 陆柳就从被窝里爬出来。
他们今天要去新村分钱,新村住着二田两口子,才闹了不愉快, 黎峰寒了心, 不乐意在新村吃饭。陆柳就去灶屋看看能做什么吃。
他很可悲的发现,家里没什么吃的了。
菜蔬有一些,面粉不多了。鱼没有,肉还剩个八两左右。
猪下水已经嚯嚯完,他看见二黄摇尾巴就忍不住给它加餐。
大骨头更是一根没有, 余下一罐糖,还是两个爹送来的。
距离赶集还有一阵子, 他们要省着吃了。
陆柳抿唇,不大高兴。
他再摸摸竹篓里的鸡蛋, 心更凉了。
天呐,就剩两个了。
用黎峰的话说,烙个饼子都不够。
昨天不吃饺子就好了。
他咋这么败家?大胖饺子是不年不节的日子能吃的吗?
幸好,还有点豆腐。
陆柳想了想, 先挖半碗米,把粥煮上。
然后把豆腐切成丁,奢侈地拿了一颗鸡蛋打散, 往豆腐丁上淋蛋液,另一口锅生火,锅热之前, 陆柳盯着肉条, 拿着菜刀左右比划,精准的切出了一两瘦肉下来,切成丁备用。
锅热下油, 油量一如既往,浅浅一锅底,拿锅铲舀起,让它晕一圈在锅上,再才下豆腐丁,小火慢慢煎。豆腐丁煎得四面金黄了,他铲到一边,把那点瘦肉下锅,再拿一盘黎峰不爱吃的咸菜过来,一并下锅炒。
咸菜是用萝卜叶子腌的,陆柳吃习惯了,他觉着挺好吃的。
黎峰也能吃咸菜,但只要有别的菜,他就不碰咸菜。实在没辙了,一筷子咸菜,能给他下三大口饭,简直是硬塞。
村里条件就这样,冬季不是萝卜就是白菜,咸菜更是家家户户都有的东西,陆柳怕黎峰迟早会过上白口吃饭的苦日子,趁着现在有点条件,多多尝试,拯救一下咸菜,说不定黎峰突然就爱吃了呢!
陆柳喜滋滋想着,眼看着一锅金灿灿的豆腐丁肉丁,因咸菜的加入,变得乌漆嘛黑,他笑容逐渐消失。
啊。
确实看着很没有食欲。
黎峰不爱吃,是有原因的。
陆柳:“……”
怎么办,他吃咸菜长大的,不知道怎么办了怎么办。
他呆呆看着锅里,手上还习惯性翻炒着,好歹没把菜炒糊,让黑乎乎的咸菜变得更加黑。
早上就这一盘菜,陆柳盛出来,放到灶眼上温着。
他另外切了小半棵白菜,洗洗切碎,放到炒锅里炒炒,然后加到粥里一起煮着。
白粥寡淡,纯粹的吃米太费银子,他自小做饭就会往里面加东西。
比如说白米配糙米,往里加红薯、加青菜,有时候他还会阔气的加鸡蛋、加肉末。
他喜欢吃鸡蛋肉末粥,一口下去,又是蛋又是肉又是白米,那滋味——陆柳想想都馋。
要是换成咸蛋,味道更美了。
陆柳出门少,没朋友,陆家安静,他一旦想事情,就容易沉浸进去,忽略身边的人和声音。
黎峰洗漱完,过来好一阵了,喊了两声,小夫郎没搭理他,只顾看着锅里翻滚的米粥,脸色变幻堪比六月的天。
一会儿阴云密布,一会儿放晴,偶尔还要下雨的样子。
陆柳回过神,看见黎峰,竟然也没被吓到。他想起来一件事,黎峰说了,他只管吃,养家糊口的事不归他管。
所以他跟黎峰说:“大峰,我们家要断粮啦。”
黎峰笑了,笑出声。
断粮这个词,自他十五岁进山起,就没听说过了。
真稀奇,他还能断粮?
他笑着问:“怎么断了?”
陆柳承认错误:“都怪我昨天包了饺子。”
黎峰心都化了:“吃顿饺子就断粮了?”
陆柳“嗯嗯”点头,“没有面粉了,也没有肉了,鸡蛋也吃完了!”
他调馅料的时候往里加了鸡蛋。
黎峰点头记下了:“还想吃什么?”
陆柳惦记着昨晚没喝到的鱼汤:“想吃鱼。”
黎峰应了,“行,我去拿。”
陆柳:?
拿?
黎寨离县里远,平时难得去一趟。他们每次采买,都是囤货。
黎峰成亲之前,自己住旧村,他上山会把二黄带上,家里没人看家,那点储备粮,就放到别人家里暂存着。
出门一趟,他提回来一桶面粉,三斤腊肉,还有十五个鸡蛋。
鸡蛋放久了会坏,这是他现买的。鲜肉没有,都是腊肉储备。面粉有八斤。
突然富裕了。
陆柳高兴坏了。
黎峰说:“鱼没有,大强贱兮兮的,不肯卖给我,回头我问问三苗,他家要办婚酒,养了些鱼备用。”
这已经很好很厉害了!
陆柳用他贫瘠的词汇,嘴笨得只会夸黎峰厉害,是个能养家的好汉,都把黎峰夸得飘飘然。
早上吃青菜粥,青菜沾了锅油,煮到粥里,让米汤有了油香。
只有一盘下饭菜,是黎峰不爱吃的咸菜。
陆柳拿勺子,挑着豆腐丁和肉丁给黎峰舀到粥里。
咸菜挂在配菜上面,零星沾了一些,陆柳让他尝尝。
豆腐丁大颗,肉丁小颗,咸菜散碎,几样混在一起,入口有嚼头,能吃出味儿,比纯粹的咸菜好吃。
黎峰对吃喝不大挑,他只是不喜欢咸菜软趴趴的口感。有了两个丁加入,他吃得可香。
挖两勺咸菜放粥里,拿筷子搅拌搅拌,每一口米粥都有味儿,吞进肚子前,他能耐着性子嚼一嚼,胃里舒服。
陆柳看他吃饭都感觉香,自己也更有胃口,笑得可甜可甜,眼看黎峰早上吃了三碗粥,他心中成就感爆棚。
咸菜拯救成功,下次回陈家,再拿一些豆腐!
吃过饭,就着锅里热水,陆柳抓紧把碗洗了。
黎峰把新拿回来的口粮放好,又去柴房抱了两堆柴火过来,整整齐齐码在灶屋墙边,方便陆柳取用。
再看看水缸里的水。今天回家,还得挑水。
收拾完毕,夫夫俩出门,赶车去新村。
陆柳把昨天得的两串铜板给黎峰放着:“我怕弄丢了。”
黎峰把他的手套给陆柳看:“你照着样子做一个,天冷了能戴着,平时能放钱用。”
黎峰的手套是棉手套,棉布里头塞棉花,和棉衣一样的做法。手套留了松紧口,里头穿了粗麻绳。
麻绳很长,两端有结。不用就挂脖子上,用的时候就解开,把麻绳系胳膊上。
陆柳仔细看了,还拿他的手搁在手套上比对。黎峰的手比他的手大很多。
他比着比着就笑了:“我的手小,我的手巧!”
黎峰顺嘴飚了一句流.氓话:“手小握不住鸡。”
陆柳羞得脸蛋通红,瞪黎峰一眼,都因眼睛水润,湿漉漉的含情,显得没有攻击力。
他把手套还给黎峰,还想坐得离黎峰远一点。黎峰大手一伸,就把他的手抓住了。
骡子车走在路上,从他们家出来,要经过许许多多的人家。
黎峰在这里长大,每家都认识人,院前有人的,都要跟黎峰打招呼。
陆柳不好在人前跟他闹别扭,可脸蛋实在红,很难不被发现。
走一路,都有人明知故问,笑哈哈的。
全都不正经。
出了旧村,要再走一段路,才到新村。
陆柳看了黎峰好几眼,才鼓起勇气问他:“你在外面,会不会调.戏别人家的小媳妇小夫郎?”
黎峰闲得发慌,都不干这种事。
“笑那些汉子是常有的。”
汉子们之间说话,陆柳就不管了。
他真是好哄,黎峰说一句,也不问真假。
饶是黎峰不亏心,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怎么这么乖。
新村热闹着,早上吃过饭,各家就来人了。
黎峰牵着陆柳过来,陆柳抱着小竹箩。今天他们还把戥子带上了,看谁家要银子,现场能称好。
陈桂枝这儿也有一把旧算盘,他们村还有个老童生,叫来做个见证,帮着算算账。
黎峰带着陆柳一块儿坐下,他俩一家的,陆柳在这里没关系。
他还把他的手套给陆柳拿着,等会儿分了银子,就放手套里。
陆柳脸又红了。
都怪黎峰说话不正经!
陈桂枝瞧着他俩这样,不觉眼酸,心里欢喜得很。
能给黎峰找个好夫郎,钱多花点也值得!
黎二田想过来,陈桂枝把大门关了,不让他进。
“你今年没出钱买糯米,你跟你媳妇帮了些忙,等你大哥分完账,再算你的工钱。”
二田身上还痛着,不敢顶嘴,不情不愿点头。
王冬梅说:“大哥带夫郎分钱,不带弟弟分钱,哪有这种道理?”
陈桂枝喊来顺哥儿:“你们做哥哥嫂嫂的,没见给三顺分点钱,怎么好意思?”
王冬梅:“……”
外头陈桂枝守着门,这两口子没讨着好,房门都没得进,只得去村里闲逛。
顺哥儿看得解气,也问陈桂枝:“娘,大哥不是说接我们过去住吗?我们为什么不去啊?”
陈桂枝教他:“该走的不是我们,你大哥不容易,这房子才修几年?你二哥懂事点就算了,自家兄弟,互相帮扶一些没什么。他这样,我们走,我们凭什么走?便宜他了。”
顺哥儿就提议:“那让大哥他们搬过来!”
这也是不行的。
“你大哥脾气霸道,我也不好说话,给他娶的夫郎,想着能顶事,在你大哥进山的时候,他能撑着门户,也是个烈性子。一家三个炮仗,日子没法过。”
顺哥儿说:“能过的,大哥以前就在家!”
陈桂枝道:“我是他娘,他得让着我。他夫郎肯让我吗?”
顺哥儿想哭,他觉得娘好可怜,两个哥哥娶亲以后,娘都得看他们媳妇夫郎的脸色了。
屋里,并没有给婆婆脸色看的陆柳正在分钱。
银子在他手里,账目如昨日一般,黎峰跟大家伙再说一遍,由老童生核对,然后各家根据占股来分钱。
各家都没有到一两银子,会捡些碎银凑数。
戥子是黎峰用,算好银子,再让陆柳数些铜板添补。
钱虽少,各家都小心,各数了两遍,确认无误。
三苗问黎峰:“下次打年糕是什么时候?”
黎峰说:“等两天,这两天有雪,雪停了,我们就去县里。”
他看天气很准,大家都信服。
再商量商量下次买多少糯米,各家议议出资占比,今天分钱的事就告一段落。
三苗磨磨唧唧的,等着人走光了,邀黎峰和陆柳中午去他家吃饭。
“我们家商量过了,迎亲就照着你们成亲的样子办,你那时是请兄弟们吃饭,我这不好算工钱,就买了些肉菜,我们先吃一顿,迎亲那天,你俩来帮帮忙。”
主要是请黎峰帮忙,黎峰有骡子车,到时看是赶车还是敲鼓,都行。
陆柳吃酒就行,今天一顿,腊八一顿。
黎峰那样红火气派的迎亲,直接拔高了黎寨的接亲标准,以前的不算,以后的不好说,今年成亲的,都比着日子,前后脚的事,谁也不想比人差了。
少辆车,少几个菜,都好说,但迎亲的热闹劲儿不能少。
黎峰听了眉毛都在动,是得意。
陆柳看他这样暗自得意都好喜欢,一时忘了早上被调.戏的事。
送走三苗,就是自家分账的事。
二田两口子看见别人出门,就遛弯回来了。
一家人坐堂屋里,还是那张分账的桌子。
黎峰算账明白,他早已想了数遍,说得流畅。
“你们两人帮了四天,都是半天半天的来,我算你们六十文的工钱。”
二田皱眉:“大哥,这是不是太少了?”
“别急。”
黎峰又道:“腊肉我算你们十八文一斤,你们拿了五斤走。鸡蛋我算你们一文钱一个,你们拿了三十个走。这些要一百二十文钱。你们再给我六十文,今天就算平账了。”
二田:??!
王冬梅不干。
凭什么干活还要倒贴钱,没这个道理。
“大哥,那是我爹,不是别的什么人,我送他点东西怎么了?你以后去陈家,也什么都不拿吗?”
黎峰不是好性子的人,他定下来的事,就是定下来了,不服可以找他打一架。
陆柳自然是帮着黎峰的,拿他娘家堵人,他要帮着说话。
“那我以后是不是能找你们拿东西送我给爹?先给我六十文钱,我看看你们能耐。”
陈桂枝对陆柳投去了满意的目光。
顺哥儿憋着笑,把脑袋埋得低低的。
黎峰都差点笑场,他家夫郎怎么能软软的说出这么硬气的话。
冬季大家走动频繁,各家人都闲着,也有节礼走动、喜事发帖子,到处串串门,什么话都藏不住。
陆柳的二舅上门,送了两斤肉,一罐糖。这件事才过夜,就已经传到新村。
只因昨天黎强帮着带了一罐子鱼汤来新村。
王冬梅对上陆柳,气弱得很。
想比聘礼,说黎家不公平。但她的陪嫁也少。
想说娘家作用,没见帮着一点。
她不知道陆柳和她是差不多的情况,只看见了表面,避开视线道:“反正我们没钱。”
黎峰早知他们会赖账:“没事,从你们工钱里扣。下次打年糕,你们继续出白工,如果不好好干活,我就卖几亩地。以后你们靠着两亩地,随便混日子吧。”
这是万万不行的!
二田当即就想拿钱出来,王冬梅死活不肯。
出白工就出白工,万一给了钱,还是要出白工怎么办?
陆柳观察着他们两口子的情况。他上次主动挑担子,说会劝劝他们,让他们安生过日子,有事好商量。
真是老丈人病了,那该送医馆,看郎中,要抓药吃药,再才是补身子。哪能两只眼睛只看得见肉和蛋?
他还没干过劝人的事,这方面没有经验,记得哥哥观察包子摊,就去卖包子了,所以他就想观察观察二田两口子,再来劝话。
没想到,他直愣愣的视线,把两口子看得心里毛毛的,这事含糊着就揭过,只说打年糕平账。
距离中午还有一阵,闷屋里难受,二田是汉子,针线活都不会,没一会儿就出来了,出来发现陆柳在不远处看着他。
二田:?
他左右看看,没见着大哥,他就问:“你干什么呢?”
陆柳老实说:“我看看你。”
二田不明白:“你看我做什么?”
陆柳说:“你真听你媳妇的话?”
二田不喜欢这种说法,什么叫他听他媳妇的话?明明是他媳妇听他的话!
被反驳了,陆柳却不信:“你就是听话啊,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二田不爽了,让他把话说清楚。
陆柳说:“她说不给钱,你就不给钱了。”
二田气笑了,不上当。
“大嫂,我们说好了,我打年糕平账,你别惦记我口袋里那点钱了,我穷,我比不上大哥。”
陆柳点头:“我知道。”
二田哽住,看他半天,陆柳没后话,他不死心,追问:“你知道什么?”
陆柳只想观察他,不想跟他多说话,应声都皱眉:“你说的我都知道。”
二田让他说清楚。
陆柳嫌他笨,怎么还要说清楚?那不是他自己说的话吗?
他说:“知道你没钱,比不上大峰,只能打年糕。”
话是这么个话,意思是这么个意思,二田听在耳朵里,却哪哪都感觉不舒服。
“我不如我大哥怎么了?我招你惹你了!”
陆柳:“……”
他为什么生气了。
陆柳紧急安抚:“没事,你有一点比大峰好,你听媳妇的话,大峰就不听媳妇的话。”
大峰没有媳妇。
大峰娶了夫郎。
嘿嘿嘿。
陆柳心里想着,把自己逗笑了。
他笑起来,二田的怒火就被彻底激出来。
“什么叫我听我媳妇的话?你把话说清楚了,什么叫我听媳妇的话?我什么时候听话了?都是她听我的话!你刚嫁进来,跟我们话都没说两句,你知道什么你就瞎说?我跟你讲,我成亲以后,我这一房,都是我当家!”
他吼得太大声,陆柳害怕,笑意止住,想跑。
黎峰比他跑得快,陆柳转身,看见黎峰急忙忙过来,他就躲到黎峰身后。
黎峰问发生了什么。
陆柳都没有告状,他如实说:“我问他是不是真听媳妇的话,他就这样了。”
黎峰无语,指着二田说:“你听你媳妇的话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你满寨子转转,两个村子问问,二黄都知道了,见了你们两口子,讨食都要冲王冬梅摇尾巴,你气成这样?至于吗?”
二田气炸了。
他回屋要拿钱,王冬梅还是不给。
二田说:“你把钱给我,我要还钱!”
王冬梅不给,语气竟然相当平和温柔,她说:“你别上了当,这是他们在激你,你想想,我们本来一文钱都不用给的,现在几句话的工夫,就要拿出六十文钱。六十文钱,可以买十五斤大米,够你吃几天的白米饭!你想给他们吗?真的要给吗?”
陈桂枝和顺哥儿也听见吵吵声,过来看情况。
眼看着二田要被劝服了,三顺火上浇油,喊了一嗓子:“二哥,你还说你不听媳妇的话?二嫂才说完,你就忘记你要还钱的事了!”
屋里的王冬梅是什么脸色,他们都看不见,但他们吵架的声音,真的很大。
陆柳:“……”
他想起来哥哥和黎峰相看的事,看来在黎寨,听媳妇夫郎的话,是件很丢面子的事。
他以后一定不跟黎峰说这话,太吓人了。
陆柳怕黎峰听不见他的心声,还把这话说出来了。
“大峰,我以后都听你的。”
黎峰高兴。
他被哄高兴了,就很好说话。
“我有事会跟你商量的。”
陈桂枝和三顺:“……”
夫夫俩中午不在家吃饭,差不多到饭点,就去三苗家吃酒。
三苗排老三,上头两个哥哥都成亲了。
他们一家住新村,房子是新盖的,还把旧村的寨子卖给别人,换了银子,把房子修得很大,这样三房人都住一起,上头爹娘都在世,家里特别热闹。
陆柳看他们家人丁兴旺的劲儿,想想他从小到大受过的欺负和白眼,好生羡慕。
他忍不住摸摸肚子,他想多生几个孩子,这样家里热闹,等他和黎峰老了,孩子们还能互相帮衬,不会受人欺负。
黎峰看他摸肚子,低头问:“不舒服?”
陆柳摇头。
他眼睛望着前面的热闹,小声跟黎峰说:“想多生孩子。”
黎峰不自觉笑了,他牵着陆柳入座,话也软了。
“别急,我们过一辈子,也这样热热闹闹的。”
陆柳因此对三苗一家的好感猛猛飙升。
这就是他的理想家庭。
吃酒很和谐,三苗邀请的都是一起相处很好的兄弟,进山打猎都组队,互相信得过。
到这一桌,黎峰首先说了陆柳脸皮薄,他们讲话都收敛了,调笑有,荤段子有,但没有对着陆柳来。
吃过饭,黎峰找三苗买鱼,捉了三条大的。
三苗说:“我爹给了一半大强家,你们住得近,没去问问?”
黎峰说:“就是他家三条鱼给我馋的,他欠揍得很,我去买,他还不卖。”
三苗好一阵笑,又给他捞了一条。
买三送一,很好。
夫夫俩去跟陈桂枝打个照面,留了一条鱼,陆柳跟三顺说了炖鱼汤的法子,就上车和黎峰回家。
回家,陆柳炖鱼汤,黎峰去挑水,日子和和美美。
第25章 我离不开你(捉虫) 小小夫郎,喜欢他……
冬季的第一场雪落下来了。
陆杨跟谢岩掀起的风波还在发酵中, 都是些莫须有的债,村里人也就到谢家来闹闹,互相之间叫板的底气都没有, 背后议论少不了。
村子就这点大, 人闲嘴闲的,凑一处嚼舌根,话说出去,矛盾就会积累,爆发只是时间问题, 暂时不用管它。
还是降雪更让人烦闷。降雪对陆杨的生意有影响,他出行更不方便了。
他是个很倔强的人, 要做一件事,就要尽全力。
降雪当天, 他直接把陆林两口子叫到家里揉面。工钱已经商定,这只有半天的活,算八文钱。以后能包包子了,会涨价。
两口子一起揉面, 半天就能挣十六文钱。他们兴致高昂,干活很是卖力。
陆杨则三次起锅,剁剁炒炒, 做了二十五斤的肉馅。
馅料、面团都装盆,他把新买的大蒸笼带上,再带些柴火, 去傻柱家借了驴车, 载着黏人精状元郎去县里卖包子。
馅料分三回出锅的,在家就蒸了一回包子。是陆杨见缝插针完成的。
新买的蒸笼大,一次能蒸二十个大包子。蒸一锅, 有六十个。
陆杨在车上跟谢岩说:“铺子开门,你就在前面卖包子,雪天出行的人少,你看见人就喊一声,没人就不用管。”
他要把灶屋收拾出来,继续包包子。
谢岩不是第一次看陆杨干活,每一次都被他身上的韧劲震惊到。
陆杨像是不知疲累的铁人,一天天忙成陀螺,还能找到方向,做什么都有条理有计划,哪怕有个意外事件打搅,他也能跑上正轨,继续他目标——挣钱、攒钱。
谢岩的目光始终在陆杨身上,看他脸上有落雪,就伸手帮他拂去。
“路上人少,叫卖会不会没生意?”
陆杨肯定道:“会的,只能盼着财神爷照顾照顾我们。”
谢岩垂眸想想,跟陆杨说:“其实我在县里有点人脉,我们要不要试试?”
陆杨知道谢岩有个同窗好友,是布庄乌老爷的儿子,叫乌平之。
上次他们去拜访过,乌家父子去府城查账了,不知回来没有。
谢岩说:“不是乌家,是几家书斋。”
陆杨来了兴趣:“书斋能买多少包子?”
谢岩不清楚,他从前没了解过这方面的事。
他们如今走投无路,问问又不吃亏。
陆杨笑眯眯夸他:“你越来越有人情味啦。”
谢岩笑了。
家里只有娘亲在,村里环境实在不好,他们今晚还要赶回家,到了县城,谢岩懂事,没再如影随形地跟着陆杨,主动背起六十个大肉包子,去书斋问问情况。
陆杨站铺子门口,看谢岩远走,心里不放心,望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谢岩!”
谢岩回头,满是呆意的脸庞上,浮现出些许疑惑。见陆杨只是喊他,没有二话,他又扬出个笑脸,“我过会儿回来。”
陆杨信他。谢岩呆了些,真动起来,也是个倔脾气,让他做的事,他会一条路走到底。
他只是担心,读书人脸皮薄,他这样亲自上门卖包子,会不会被人嘲笑、被人骂。
要是在书斋里碰见了旧日同窗,谢岩又该如何自处。
关心则乱,陆杨心心念念着,一时忘了,谢岩这几年抗下的压力,远非几句嘲讽可比。
他摇摇头,时间紧,任务重,今天都没去左右邻里拜访,陆杨急忙忙去灶屋收拾,弄完才出来张望。
等了会儿,没见着谢岩回来,他又进屋。
后院有口井,水面还没冻硬,他先取水,把几口水缸都洗洗,再存水备用。又出门看看,谢岩还没回来。
陆杨再次进屋,把面团拿出来揉揉,分剂子,包包子。
他胡思乱想着,原来以前谢岩站门口、在村子口等他时,是怀着这种心情啊。
他说不出来,难以形容,期盼与失望混杂,又很快重燃希望,产生无限动力,一次又一次的望着归路。
这感觉并不坏,就像日子有了盼头。
此时,谢岩踏出了他主动做生意的第一步。
他有段时间没在县里走动,街上的路都陌生。找到书斋后,他刚进门,伙计就惊喜喊他:“谢秀才!你来了!我们掌柜的可惦记你了!你怎么这么久没来啊?这都要一年了吧?怎么样?这次看了什么书?我们书斋又新进了一些书,你要不要买两本回去?”
伙计的热情没让谢岩改变表情,他脸上总是寡淡。
他摇头:“我这阵子没看书,家逢变故,买不起。我夫郎做了包子,我来问问你们买不买包子吃。”
“啊?”伙计呆住。
谢岩就定定看他,静静等回复。
谢岩从前跟几家书斋都有合作,他脑子好,有着近乎过目不忘的能力,县城的书斋有很多书籍没有,他在别处看见了,能默写出来,书斋都会收。
他不懂行情,书斋愿意给他看别的书,也答应印出复本会赠书给他,他就稳定与人合作了很久。后来乌平之发现了,告诉他,他被坑了。
等不及他跟人理论,家中变故一件连一件,这两年想再跟书斋谈价,好贴补家用,都因退学的原因,看不到别的书,没法办成。
伙计又愣了会儿,请谢岩去茶室坐,喊掌柜的去招呼。
掌柜的过来,笑呵呵跟谢岩寒暄一阵,然后买了两个包子。
谢岩没说什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然后告辞。
掌柜的跟他说:“你这样做生意不行的,我们这种铺子,人就这么一点,买包子能买几个?我有心照顾你生意,顶了天买十个。你去人多的地方,我给你指条路,赌坊人多,青.楼人多,小院人多,这几处一年四季都红火。但你过去要小心,别被人把钱袋摸走了。”
谢岩跟他道谢。
出了书斋,他想了想,去客栈附近转悠。
那些杂乱的地方,他不敢去。
他实在怕了那些嗓门大又粗蛮的人。
住客栈的都是旅人,退房总要买些干粮上路。
他在这边转悠,叫卖声不如陆杨有吸引力,卖了半天,才卖出十个。
他就街上走着喊,一路往下一间书斋去。
碰碰运气,万一书斋老板是个大户呢。
存着这点侥幸,谢岩到了俗话书斋。
俗话书斋的伙计对待他是同样的态度,热情喊了一串话,然后被他卖包子的事震惊,再引他去茶室坐,跟掌柜的说了。
掌柜的进来,先买了两个包子,他吃一个,给伙计一个,看谢岩干巴巴坐着,又买了一个给谢岩。
谢岩不客气,买了他就吃。
陆杨做包子的手艺没得说,谁吃都说好,掌柜的又让他包了十个。
大大方方的等钱货交清了,他才跟谢岩说:“谢秀才,一晃快两年没见了,不知你背书的本事还在不在?你要还有这本事,这些包子都不算事。”
谢岩不和从前一样吃暗亏了。
他说:“我铺子里还有两百多个包子。”
掌柜的笑了声:“小事。”
他让伙计拿了账本过来,这是谢岩绝对没有看过的东西,给他一刻钟,翻几页算几页,然后让他默写。
谢岩侧目看窗外,天色已晚,再不回去,夫郎该担心了。
他提笔落字,行笔如流水,字迹潦草了些,大致对过,却没一处错漏。
掌柜的看过,连道三声好。
“这一背篓包子我先买了,你的铺子在哪里?我回去跟东家说一声,等会儿去你铺子里找你。”
谢岩报了地址,从书斋出来,心脏才急急跳起来。
他没回头,捂着心口,一路疾走,去他们那间还没挂起招牌的铺子。
陆杨等他好久,蒸了一笼包子出来,在门口卖。
还摆了桌案过来,边卖边包,灶屋里还在蒸着。
他包一个包子,就往外头看一眼,不知望了多少次,终于看见谢岩回来了。
陆杨脸上见笑,不论如何,这一步踏出去,他家状元郎就算入世了。
雪已经停了,谢岩进铺子里,衣服上留有一些水印。
他把钱递给陆杨,六十个包子,三百文钱。
“我还吃了一个。”谢岩说。
“吃了一个怎么还卖了三百文钱?”陆杨问。
谢岩笑容灿灿:“书斋的掌柜买给我吃的。”
陆杨:?
还能这样?
他笑嘻嘻夸赞:“真厉害,我还没遇见过这种好事!”
人回来就好,陆杨赶他去灶屋烤火,暖暖身子。
谢岩不去,就要挨着夫郎,跟夫郎一起守铺子。
他没说书斋那边预定了所有的包子,这些年,他见多了言而无信的人,不想让陆杨一起失望。
事实是,好事有了一件,就有第二件。
俗话书斋的东家坐马车来了,如约把包子都买了。
陆杨惊呆了,看谢岩的眼神都变了。
这就是谢岩的人脉?
这哪里是人脉?这分明是大财主啊!
大财主跟谢岩说:“过几天,约莫腊八左右,有几本藏书送到县里,在我这里只有一晚上,估摸着来不及抄录,到时你来看看?”
谢岩答应了。
这是对方买包子的条件。
谢岩说:“我住上溪村,离县里远,你到时派人来找我。”
这是应该的,双方就约定的日子,又谈了一些细节,大财主就拉着成品包子和待蒸的包子回了。
今天换陆杨星星眼:“行呀,状元郎,你还有这本事,人拿了藏书先给你看?”
还倒贴钱。
谢岩摸摸鼻子,他一向不当这是多厉害的本事,不过是记性好。
他因记性好,读书读得太容易,这些年始终没有真正懂事。
谢岩转话题:“还去买肉吗?”
来不及了,天黑了,县里会关城门。
陆杨先收拾东西,“我们回家。”
铺子收拾出来,蒸笼就留在这里。
肉馅都用完了,面团还剩一些,陆杨放盆里带回去。
余下就是人和钱,关了铺子,坐上驴车,夫夫俩紧赶慢赶出了城,走着夜路回家。
赵佩兰担心坏了,也跟谢岩一样,在村口的树下张望,看他们平安回来,眼泪直流。这让谢岩很内疚。
一家三口进村,先还了驴车,再回家。
家里点燃蜡烛,亮起一星光,他们心里都暖了。
晚饭已经做好,在锅里温着,到家就洗手吃饭。
三个人的饭桌,大部分时候只有陆杨一个人的声音。
赵佩兰接话少,只有在说到要做某某事、干某某活的时候,才会张嘴挑担子。这样沉默又肯吃苦的性子,实在让人心疼。
今晚不数钱,陆杨收拾灶屋,让谢岩去陪陪娘亲。
谢岩和他娘相对望着,用沉默来交谈,最后是结伴给谢岩的爹上香。
这几天一直忙忙碌碌,夫夫俩都很累,晚上熬不动鸡汤,相拥说话。
陆杨夸人一溜溜的,对谢岩找来的财主满意得不行。
“包子都卖出去了,我们就不用急了。明天下雪,我们就在家里窝着。不下雪,我们就去买肉买面粉,继续做包子。就在县里做,卖多少算多少。”
谢岩都说好。
陆杨身体累了,脑子还清醒。盘算着家中事务,突然想起一事,跟谢岩说:“不对,明天下雪,我正好回家。”
谢岩问他回家做什么,“下雪了,等天晴再去?”
陆杨这样选择是有原因的。他答应给陈老爹送包子吃,还要再劝劝陈老爹尽早把铺子开起来,别瞻前顾后,要这要那的,再拖拖,银子花完了,还有什么念想?到时候只能去折腾柳哥儿。万一在县里遇见,还要来磨他。
他估摸着,黎峰肯定不会在下雪天去陈家。
赶巧,家里原料都清空,明天暂时做不了包子,他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陈老爹那儿坐坐。
他要出门,那谢岩也要出门。
陆杨让他留家里陪娘亲:“你看娘今天在村口站着,多可怜啊?”
谢岩说大实话:“我离不开你。”
陆杨无语。
还在无语的时候笑了一下。
笑着笑着,他往谢岩怀里钻。
“行吧行吧,明天一起回家。”
说好了一起回家,次日出门,陆杨却跟谢岩分道扬镳,他让谢岩先去陆家屯,他则去陈家湾。
“我去看个亲戚,等会儿就来找你,你去我家等我。”
谢岩:“……”
算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另一边,黎寨。
黎峰说会下雪,当天晚上果然变了天,大风呼啦啦刮了整晚,次日清晨,外边白茫茫一片。
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落了下来。陆柳穿着厚实的棉衣,到院子里看看,没觉得冷,又去看看二黄。
二黄毛厚,在窝里睡得香喷喷。
它最近被陆柳喂熟了,一人一狗建立起了坚实的感情基础,闻见陆柳的气味,二黄就开始摇尾巴。等陆柳过来,它就懒洋洋睁眼,前爪着地,深深伸懒腰,然后围着陆柳嗅闻挨蹭。
这样黏人,不像猎犬。
陆柳摸摸它的头,走到狗窝最里边,看看两只兔子的情况。
黎峰把二黄驯养得很好,放到它碗里的食物它才吃,因常上山打猎的缘故,像笼养的、没有活动能力的猎物,它通常不会碰,还会帮忙看管一二。
山下冷,陆柳这两天也跟着黎峰出门,就把兔子放在了狗窝里。
一场雪落下来,狗好着,兔子也好着。
陆柳摸摸母兔的脑袋,看它两眼有神,心中放心。
他这几天给兔子喂了萝卜和白菜,根据他以前养鸡的经验,会观察动物粪便,来决定下一顿餐食的情况。
像这两天,兔子有点拉稀,陆柳就不喂萝卜白菜这类水分多的食物。而且下雪以后,这两样也过于冰凉,公兔随便吃点算了,母兔不好将就。
陆柳想了想,去仓房挖了一碗谷子出来,用小石磨碾出米糠,米糠干燥,可以喂兔子试试看。以前家里揭不开锅,他都吃过米糠,人都能养活,喂兔子应当没有问题。
今天黎峰不出门,早饭稍微晚了点。
陆柳先喂了兔子,又给二黄添了饭,再才回屋,跟黎峰坐炉子前,守着砂锅吃炖菜。
锅里是鱼汤做底,加了鱼肉、豆腐、萝卜等食材,再烙了十张饼子,吃着饼子喝着汤,肚里暖和。
饭后,黎峰去收拾木柴,抽空给陈老爹送去。
照着计划,他挑的都是两条胳膊粗的树干,劈砍过后,都是好柴。
陆柳则拿黎峰给他找出来的小块羊皮、兔皮,裁剪大小,缝制手套。
家里没有棉花,他可以再拆棉衣,从里抠一点。黎峰没同意,让他用兽皮做。
正忙着呢,外头姚夫郎喊他,过来串门了。
陆柳迎他到屋里来坐,姚安大大感叹了一声:“认识你这么久,我头一次到你屋里坐。”
把陆柳说得很不好意思,笑起来脸蛋都是红的。
姚安打量里间,大炕通铺,最底下铺着一层草席,大白天的,被子卷到一边放着,另一边则再铺张毛毡坐人,陆柳盘膝坐上头,腿上搭一件袄,趴炕桌上缝缝补补。
这样大的炕,半点儿不显乱,他手边的敞口竹箩里,装着缝补需要的物件,一样样摆开,很齐整。
炕尾的柜子关着,望不见里边。炕下还有一张小桌子,上头放着些日用杂物。还有一个盆架,上下放着两个木盆,顶端的木棍上挂着两块棉帕。
姚安说:“你这儿收拾得好干净,我屋子里乱糟糟的。”
陆柳不爱出门,成天守着家里这点地方,看不过眼的活他都干了,自小也这样过来的,不然人要闲出毛病。顺手的事,当时做完,一天没觉得多累。就怕攒着,攒多了,几天干不完,想想都累。
姚安还拿兽皮看,问陆柳要做什么。
兽皮好几块,陆柳打算多做几双手套。
黎峰说了,娘和三顺都有,他就想给两个爹和哥哥做。
这皮子每一块都小,做手套正合适。
姚安拿两块兽皮,用炭块的尖尖划线,方便裁剪。
他说:“雪都落下来了,才想着做手套,你还要送人,等你做完,春天都来了。”
陆柳:“……”
没那么迟吧。
他笑两声,请姚安帮帮他。
姚安正帮着呢,他问陆柳:“你家大峰这两天上山吗?”
陆柳没听黎峰说,“下雪天还上山吗?”
姚安笑道:“下雪了,藏不住脚印,这样才好打猎,往年冬季,他们都是下雪后去山里。”
陆柳记下了,做手套都心不在焉。
姚安跟他说:“你问问你家大峰,这次去山上能不能把我家大强捎带着,他那人没坏心眼,就是话多了点。这两年我公爹不去山里了,大强也没个伴,三苗和你家大峰亲近,没大峰同意,不敢拉人入伙,我心里实在不放心,你帮我问问。”
打猎的事陆柳不懂,只说会问问黎峰,旁的不答应。
姚安这就满意了。猎户之间有竞争,他家大强说话不好听,黎峰凭什么带人一起?
但他俩终归没大仇,两家夫郎从中递个话,就算有了台阶,到时结伴去山里转转,合得来,以后就一起去。合不来,那也不强求。
山里未知的意外太多了,相处不好的伙伴,不如独行。
姚安带了两块兔皮回去,帮陆柳做手套。陆柳受人恩惠,心里也担忧,放下针线,下炕去外头找黎峰。
黎峰收拾了一车柴火出来,又把柴房里的杂物整理一番,给灶屋里码了两排木柴,又上屋顶扫雪,还把院子里的雪铲了。
真是勤快。
陆柳夸他:“我都还没干活,你都做完了,那我不就享福啦?”
黎峰拍拍手,嘴角的笑压不住,却说:“这就算享福了?”
陆柳嘿嘿笑两声,然后把姚安的事说了。
“他让我问问,我就问问。”
答不答应,全看黎峰意思。
黎峰这个月不进山。娶亲了,心里有牵挂,二田那头不顺当,娘跟三顺不好过来,让陆柳去新村那边,他也不放心,独住旧村,他更不放心。到时二黄都被他带走了,陆柳住家里,肯定会害怕。
再说,这阵子也忙。明天他就去陈家湾送柴火,再去陆家屯,看看二舅家情况,先带份薄礼,认个门,腊八之后,年礼走动,再送份厚礼。
这两天过去,就要开始打年糕,直到三苗成亲之前,都在打年糕。
年糕打完,接亲吃酒忙一天,家里就要洗洗晒晒,准备年货了。
黎峰打算看看情况,要是他娘和弟弟愿意到他这边帮忙,他就进山一趟,年前挣一笔。
要是抽不开身,他就帮着料理家务。
还是离县城太远的原因,他们腊肉做得多,平时不用大老远去县里割肉吃。
肉重,陆柳一个人不好腌晒。
陆柳安静听着他的计划,听黎峰每一句都惦念着他,心里又暖又酸的,眼睛冒水汽。
他说:“大峰,我好喜欢你。”
说着家事,陆柳突然煽情。
黎峰虎着脸,唇角眉梢都要飞到天边去了。
黎峰说:“你再说一遍。”
陆柳乖乖又说一遍。
“大峰,我好喜欢你。”
黎峰挑挑眉毛,满是得意。
小小夫郎,喜欢他是天经地义。
今日无话,隔天早饭后,黎峰套车出门。
雪还没停,小小下着,黎峰戴了皮毛帽子,帽子两侧还有大耳朵,遮住他的耳朵。
他不想穿蓑衣,陆柳追着他求求,黎峰才穿上。
陆柳没跟着去,抱着竹箩,去大强家串门,找姚夫郎玩。
行在路上的黎峰,心里想着事,他家暂时没好东西,他就拿了点年糕,带了一条鱼。
带了礼,不好进陈家的门,他决定先去陆家屯。送完礼,他再去陈家湾送柴。
骡子车到陆家屯的路口,黎峰转向,进村以后,找村民问话,找到了陆二保家。
真是缘分,黎峰要拜访的二舅家,就是他之前在路上捎带过的夫夫俩。
陆二保看见他,惊得忘记说话。
黎峰自报家门:“我们见过,真是巧了,上回不知道,亲戚见面给我含糊过去了,二舅爷,我是黎峰,我家夫郎是陆杨,你们去过黎寨,我这回来看看你们。”
黎峰中气十足,声音无阻碍传到屋里。
王丰年正给谢岩泡糖水喝,听见黎峰自报家门的这一串话,手抖抖,把水倒歪了。
外头的陆二保跟屋里的王丰年都慌死了。
世上怎会有这种事情!两个孩子的夫婿同一天上门,这要他们怎么应付?
他们这辈子没招呼过几个客人,更没遇见过这种难办的事,两个老实人急得团团转,张口都磕巴。
谢岩正在努力做一个男子汉,见岳父们六神无主,就主动去招呼黎峰。
黎峰很有礼数,上门还带了礼物,这让空手过来的谢岩目光顿住,他在人情世故这方面,还有八百里的差距。
他安慰两个岳父:“你们别怕,他是个好人。”
本来就是好人的黎峰:“……”
哪里来的人,话都不会说。
第26章 狭路相逢 其实你们夫郎不是你们夫郎。
客人到家, 先请人入座。
陆家的屋子破,家具不多,堂屋一张方桌吃饭用, 来客人就当茶桌用。
黎峰高大, 身材魁梧,进门都要矮一头,他们家用着挺好的桌子,等他坐过去,都显得小气。
两个爹还是拘谨局促, 看黎峰落座,表情更慌了。
谢岩心中叹气, 这个家还得靠他。
他跟黎峰搭话:“我是家里哥婿,我夫郎去亲戚家串门了, 过会儿回来接我。”
他不会唠嗑说家常,话匣子才打开,就说到了夫郎身上。
黎峰竟也跟他聊得上。他上次送陆二保夫夫俩去上溪村的时候,知道两家是同一天办喜事的。
他还记得, 他迎亲那天,和陆家屯出来的迎亲队面对面相遇了。高头大马,吹吹打打, 也气派着。
黎峰与他客套:“我知道你,我跟你同一天办喜事的,成亲后都挺好的吧?”
谢岩很自豪:“很好, 我夫郎很厉害!”
很厉害跟很好能摆到一起说?
黎峰笑道:“我夫郎很乖。”
他不知道, 他一身的得意儿藏不住。
谢岩:?
你在比什么?
谢岩说:“我夫郎做包子好吃!”
黎峰:?
你较什么劲?
黎峰说:“我夫郎炖鱼汤好喝。”
谢岩挺胸:“我夫郎会杀鸡!”
黎峰坐正:“我夫郎会养兔。”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视线相对,谢岩继续道:“我夫郎宠我!”
黎峰得意:“我夫郎喜欢我!”
……
他俩一人一句, 莫名其妙攀比上了。
旁观的陆二保跟王丰年一阵无语:其实你们夫郎不是你们夫郎。
他们心里想着,然后持续慌张。
怎么办,两个哥婿为什么会碰上,下雪天不好好待家里,出来串什么门?
一个串门就算了,怎么两个都来了?
这要怎么办?待会儿陆杨回来碰见了怎么办?
黎峰感知敏锐,虽在跟谢岩说话,注意力却在陆二保跟王丰年身上。
既然人家不自在,他就不多留。
再跟谢岩比两句,他就提出告辞。
谢岩怅然若失。
好不容易遇见个可以聊夫郎的人,怎么说走就走?
他不会留客,黎峰说走,他直接点头:“好,下次再来。”
两个爹听闻他要走,心情放松了。
他们心里不好意思,嘴上客气道:“这就走了?留下吃个饭吧?”
黎峰不吃了:“我还要给老丈人送柴火,就陈家湾,送完柴我就回去了。”
什么?
去陈家湾送柴火?
那不正好跟杨哥儿撞上!?
陆二保和王丰年震惊得目瞪口呆,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事!做人果然要诚实,诚实的人才不会被命运捉弄。
他们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不让黎峰走,说什么都要留他吃饭。
谢岩看得好迷惑。
不是怕这个侄婿吗?走就走了啊,留什么啊?
黎峰想得简单,可能二舅两口子内向怕生,不知怎么招待他,心肠还是好的。
但他真的不能留了,难得什么事情都没有,走访完这两家,他就回去跟夫郎猫冬,不知多快活。
他推辞的时候,谢岩从他们三人身旁经过,到门口张望。
雪停了,陆杨还没回来。
谢岩想去找夫郎,他说:“爹,雪停了,我也走吧。”
陆二保跟王丰年愣住,怎么一个两个都要走?
他们想想,谢岩走了也好,等会儿陆杨回来,还能装一装。
他们连声道好:“行行行,你路上慢点儿,小心别摔着。”
谢岩:?
为什么不留他?
他委屈了。
“我去找柳哥儿。”
说着,他真跨出家门。
两个爹:???
你凑什么热闹!
他俩又急急忙忙过来留他吃饭:“吃了饭再走,刚来就走像什么样?”
黎峰没人拦着了,也出了屋,往骡子车那边走。
陆二保看见,又抽身去拦他:“诶诶,大峰,大峰,吃个饭,今天头一次上门,怎么也吃个饭再走。”
谢岩跟黎峰搭话:“我夫郎是去陈家湾串门的,你把我捎带上,省得我走路。”
黎峰答应了:“行,走。”
陆二保跟王丰年傻眼了。
你们走什么走?还要一起走,到了陈家怎么办啊?你们日子还过不过了!
他们没办法,一人拦一个,连拉带拽的,把人又安置到了堂屋里,怎么都要留饭。
不知道怎么办,先在家里捂着吧。
万一跟陆杨碰面,在他们家,总比在陈家好。
他们这样想着,然后直到吃完饭,都没见着陆杨回来。
两个爹:“……”
完了。
他们留不住黎峰了,一个早上不到,两个人愈发苍老,看黎峰去赶车都摇摇欲坠。
这下谢岩不好离开了,只好留在家中,看顾两位岳丈。
陈家湾。
陆杨早上过来,带了二十个猪肉白菜包子。
包子是用家里原有的旧蒸笼蒸出来的,他做的小包子,一口吃一个。
他知道陈家人的品性,尤其是陈老爹。心中怨气少了,感念养育之恩,却不会掏心窝子,上赶着父慈子孝。
没这必要。双方正常往来就行。
纯肉的包子他暂时不会给,这会让陈老爹认为他日子过得很好,更会咬着他不放,非逼着他拿钱出来。
大包子也不行,拿少了,不够看的,回来惹人生气,到时啥话都不用说,白挨一顿骂,包子也白送了。
小包子就不错,瞧着小,二十个摆一起也不少。
每一只都透着油色,白面暄软,一点油色在上点缀,看着就喜人。
陆杨还是吃过早饭出来的,算准了时辰,这时候过来,再吃包子,吃不了几个,这点数量完全够了。
他来的时候,陆三凤正在院子里洗衣服。
家里柴火少,大冷的天,全用冷水洗,她受不了那个冻,烧热水又没多少柴火,放温水没一会儿就凉了。这衣服不好洗。
陈老爹最近上火,把银子捏得紧。怎么都要等黎峰的柴火送来,不愿意去买。
家里做豆腐还要用柴火,陆三凤洗衣裳多烧点水都要被念叨。
她是窝里横的性子,原来还有个陆杨能使唤,可以骂骂。现在她不敢顶撞陈老爹,又使唤不动两个儿子。
老幺气性大,说一句能闹翻天。老大对说亲的事埋怨,她说老大,不说老幺,老大也得闹。
把陆杨嫁出去,换来了银子,她一分花不着,还成了家里最下等的人。两个儿子都能指使干这干那。她的怨气比鬼都重。
看见陆杨回来,她的喜悦不作假。
如果她下一句没说“你把衣服洗了”,那真是好慈母。
陆杨才不洗,他勤快,也会偷懒。
原还觉着他回来一趟,连包子的数量、大小都要算计,实在不孝。
陆三凤一句话,把他的良心锁起来了。
想那么多干嘛,等他过上好日子再说。
陆杨笑眯眯拒绝了:“娘,我洗衣服没有你洗的干净,再说,我都嫁人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好意思让我洗衣服啊?”
陆杨从陈老爹那里听说了棉衣事件,他活学活用,笑容坏坏的:“而且我家大峰可看不得我受委屈。”
陆杨说完“我家大峰”,心里呕了下。
他想着,还是“我家状元郎”叫着舒心。
但黎峰的名头好使,陆三凤想到上回黎峰过来的凶恶样子,打了个哆嗦。
陆杨来的时候,天上还飘着小雪。
一般人家都没有下雪洗衣裳的,他看陆三凤在雪里洗衣裳,心里也不好受,回屋见了陈老爹,寒暄两句后,就说他:“爹,你真是太久没有回村了,你出去转转,家家户户的院墙都透风,谁都能瞧一眼。我们这样体面的人家,怎么能让娘在大雪的天气洗衣裳?别人看见了都要笑话。”
那也不是陈老爹让她洗的:“你娘懒,堆了好些,一直盼着你回来。”
原来想回门的时候让陆杨洗,回门的事不提也罢。
后来陈老爹在县里分别遇见了陆杨跟黎峰,这两个,一个说要来送包子,一个说要来送柴火,陆三凤又惦记上了。
他们在县里时,外面的棉衣也是能穿一个冬季的,回村以后,还是老样子。
只是他们做豆腐也算体力活,出了汗,里面的衣裳穿不住。再不洗,就没得换了。总不能拿钱去买新的,谁家这样过日子?
陆杨:“……”
就知道陈家人不值得同情。
他不客气,直接转话题,继续骗人。
“对了,爹,上次跟你碰面后,我就回去跟黎峰商量了,他是拿不出来银子了。”
陈老爹立即沉了脸。
陆杨安抚他,“您别急,我跟您算算,黎家老爹去得早,他们一家就是老母亲带三个崽,黎寨那边,你也知道,靠着山,砂石多,地里不出粮食,前些年才新分了地,有了新村。种地能有几个钱?
“黎家就黎峰一个人打猎,他是能挣钱,但你看看,聘礼二十两,新房修了,这怎么也得十两八两的,又添置了田地,我还没细算,约莫也要个三十两。他才多大?这次娶亲真是掏空家底了,眼看着年节到了,他不会再进山了。你等他挣钱,那得明年。
“打猎就是靠山吃饭,万一没遇见好猎物,打不着鹿,碰不见野猪,就几只山鸡野兔的能有几个钱?就够养家糊口的。我不是向着他,真有钱我就给您拿来了,你把作坊开起来,对我也好。是真拿不出来了。”
陈老爹盘膝坐炕上,拧着眉头不语。
他拿包子吃,一口咬下去,发现这包子居然不是纯肉馅儿的,他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出嫁前都怎么说的?回来几次,都这样气我,真是白养你了!这么点大的包子,都舍不得放肉,你爹吃你两个包子,还能把你吃穷啊?”
陆杨苦笑:“爹,黎峰那性子你想想,我能拿这一篮子包子过来都不错了。”
篮子也是精挑细选的小篮子,白布揭开,里头满满当当当都是包子。
可惜,陈老爹是精明人,他哼了声:“这点伎俩,还想骗你老爹。”
陆杨知道这点小东西骗不过陈老爹,面子功夫得做嘛。
他笑道:“爹,您就别为难我了,我今天过来就说这个事,得早点回去了,家里一堆活呢。”
陆杨很想直接让陈老爹趁早开作坊,但他上次已经劝过,给出了主意。他暂时没有更好的法子,还是那句话,走一步看一步。
相比老大的亲事,那肯定是作坊重要。有了作坊,攒出银子,亲事算什么?黎峰二十三岁才说亲,谁嫌他了?
今天过来,陆杨的目的依然是让陈老爹抓紧开作坊,但他是侧面打消陈老爹不切实际的念想。
只要后续没有银子送来,陈老爹看看花销,再看看每日进帐,就知道该如何选择了。
陈老爹不让他走:“你都来了,黎峰应该在等你吧?那你别走了,外头下雪,他等不了多久,等他来了,你当我面跟他提银子的事。”
陆杨:???
什么,黎峰要来吗?
黎峰为什么要在下雪的日子到陈家来?
他们关系好吗?隔着村子呢!将近十里路,串什么门!
这个消息让陆杨惊慌,他演得好,笑道:“爹,你也不看看外头什么天气,他怎么可能过来?”
陈老爹说:“你们家有骡子车,他要是不来,你为什么借别人的驴车用?”
陆杨:“……”
这不能怪他,驴子跟骡子的价位不一样,有骡子的人家少。再说,傻柱家殷勤,乐意把驴子车给他使,他为什么不用?
陆杨张口就来:“骡子病了。”
他了解陈老爹,欲擒故纵道:“外头还在下雪,我就在家歇歇。这样,你中午想吃什么菜?我给你做。”
一顿饭,陈老爹吃得起。
他让陆杨看着办。
小包子一口一个,陈老爹不知不觉吃了好几个。
要不是家里缺银子,他急着开作坊,他真舍不得把陆杨嫁出去。
陆杨出嫁,家里伙食都不对味了。
陈老爹想了想,说:“做炖荤菜,你娘被你惯的,做饭的本事都没了,荤菜到她手里真是浪费。”
陈老爹还说:“我想给老大说个会做饭的媳妇。”
言外之意,村里的人他瞧不上,村里一年四季能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食材都没有,厨艺更练不出来。
陆杨不这样想,他才请了陆林两口子来帮工,陆林认为两家来往上了,饭点跟他家互换了一碗菜,虽是炒青菜,里头就加了豆腐,那味道也挺好的。
但他只笑不语,不对老大的亲事发表意见。
男人对娶亲之事的执念,可以称之为疯。
家里就一份银子,只够娶亲或者开作坊,他意思足够明白,再挑明了说,老大要恨他。
他现在麻烦事一堆,不好再树敌。
陆杨说:“那我去做饭。”
今天陈老爹铁了心,就是相信黎峰来了,是故意放陆杨过来打听消息,夫夫俩早商量好了不给钱。
陆杨做饭就做饭,他不赶客。
陆杨心里着急,也没法子,先去灶屋,看看家里有什么菜,给料理几样荤菜。
陈老大早等着他了,看陆杨进了灶屋,他跟进来,把灶屋门关上,质问陆杨:“你为什么不让爹给我说亲?”
陈家两个儿子,个子都一般般,像陈老爹,身高有上限。老大壮实些,长相也老实。成天耳濡目染的,大聪明没学到,小心眼不少。
这种人,陆杨闭着眼睛都能哄。
“我没有让爹不给你说亲,我跟爹说了,让他先开作坊,挣钱分你一半,你自己攒起来娶亲。反正他挣钱也是为了你们,你又没做错事,总不能因为家事耽误你。”
陈老大听得愣住,后面有什么话忘记了。
“你真这样说的?”
陆杨拿了腊肉。陈家人的饭量他熟悉,横刀一切,够四人份,就把余下的挂起来。
他边准备中饭,边点头:“是啊。你真的不用怨我、防着我,我都出嫁了,我能跟你们争什么?爹不可能给我分钱,我也盼着你们好。我就你们两个兄弟,你们好了,我就有依靠了。”
每家每户都这样说的,要讨好兄弟,不然以后没人靠着。
陈老大听信了,他说:“那你再劝劝爹,好好说说,你会说话,爹会听你的。”
陆杨眼珠一转,对陈老大有了笑脸。
“这件事我说不管用,爹防着我,念着你。现在就是为难,犹豫是给你娶亲还是开作坊。你是聪明人,你该知道的,现在一天天跑县城多辛苦,娶亲以后,就没银子了,家里不知攒多少年才能攒出开作坊的银子。但你先开作坊,攒一年就能娶亲了。这很好选择。”
确实很好选择,只要陈老爹同意分一半的利给陈老大,陈老大可以晚说亲。
可是陈家有两个儿子,给了老大,就要给老幺。
他一半,老幺一半,老爹就没了,老爹才不会同意。
陈老大说:“这事办不成。”
陆杨笑了,端着盘子经过他身边,低语道:“你跟老爹一人一半,老幺没有。”
陈老大高兴了。
就不该分给老幺!
陆杨让他别急:“你先想想,把话都理顺了,再去跟爹说,不然你磕磕巴巴的,他当你没有考虑好,这事就别想了。”
陆杨想,先缓缓,等他离开陈家再说。
不然拉他去对峙,他可能会挨打。
陈老大兴冲冲走了,老幺那个懒鬼也来了,他没别的事,过来点菜:“多弄点肉,再炒个鸡蛋酱。鸡蛋酱多炒点,我留着以后吃。”
这话说的,真是可怜。
陆杨应了,做不做另说。
到了中饭的时辰,没见到黎峰来,陆杨心中大石落地。
就是说,黎峰怎么可能冒雪来陈家。
中午,雪也停了。
陆杨在陈家吃不了两口饭,他放筷子早,跟陈老爹说:“爹,我趁着雪停,先回了,下次再来看你。”
都到饭点了,没等到人,也没必要等了。陈老爹同意他走,让他催黎峰快点送柴火来。
“我问他多少钱,他说不要钱。不要钱就不给我送了?有这个道理?”
陆杨没办法催黎峰,满口应下,出门就当耳旁风,把这事抛之脑后。
他赶着他借来的驴子车,出了陈家湾,往官道上去,再转道去陆家屯,接他的状元郎。
此时此刻,黎峰也从陆家屯出来,赶着骡子车,上了官道,往陈家湾走,去送柴火。
下雪天,出门的人少。
一条大道两辆车,面对面行驶而来,两个眼尖的人,都发现了对方。
陆杨看着黎峰。
黎峰看着陆杨。
陆杨揉揉眼睛,看看天,再看看大路。
天呐,这条破官道,还是改名叫冤家路吧。
还有黎峰,他是不是有病,谁大雪天出来串门啊?
黎峰目光不移,眉头皱起:“陆杨?”
作为一名优秀猎人,黎峰的观察能力非常突出。
他对陆杨的样貌很熟悉,同样一张脸,他曾看出两种不同的气质。他都把人娶回家了,还以为陆杨改了性子,愿意跟他好好过日子。
直至今日,他们狭路相逢。
黎峰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不需要细细比对,一眼就看出他眉目间的英气与眼神的震惊陌生和警惕。
这不是他夫郎。
这是他相看时,跟他拍桌叫板的人。
这是陆杨,那他娶回家的是谁?
第27章 换亲还是和离 揍他一顿
俗话说, 狭路相逢勇者胜。
但勇者有了软肋,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念着弟弟,陆杨扬起一个和善的微笑, 假意问候, 以做试探。
“你怎么来这儿了?”
黎峰的眉头皱得很深,显得凶神恶煞的。
“我娶的是谁?”
陆杨:“……”
还真被认出来了。
碰面之前,陆杨预想过这种情况。
县城太小了,他们在西边的村落聚着,见面是迟早的事。硬瞒、死不承认是行不通的。
人心起疑, 就像眼里长针,这事过不去。
坦诚相告, 这事才有得商量。
陆杨赶车靠近,以便观察黎峰的神态。
他说:“你娶的是我弟弟, 他叫陆柳。柳树的柳。”
“陆柳……”黎峰低念这个名字,可能是和他相处了一些日日夜夜,深知他的体贴和乖巧,这名字念出来都温柔。
陆杨眯起眼睛, 把黎峰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捕捉,心中有底,直接给他把房顶掀了。
“你要是不满意, 我可以跟他换回来。”
黎峰:??!
他不换!
他放着好好的夫郎不要,把陆杨换回去做什么,两人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吵?
这是什么日子?他才不要过!
不同意换, 陆杨就把房顶给他盖回来。
“那你可以和离, 我现在在做点小生意,聘礼我会攒钱还给你。”
黎峰:????
他为什么要和离!
他娶都娶了,睡都睡了, 不是换就是离,这都是什么东西!
陆杨看他不同意换,也不同意离,反客为主:“那你要怎样?”
黎峰被他的厚脸皮惊到了。
“你问我?”
陆杨坦然应话:“对啊,你都发现了,肯定很生气,我能理解,这事是我们兄弟对不起你,是换回去,还是和离,都随你。”
黎峰两个都不选。
“我为什么不能跟他过日子?”
陆杨演他,故作惊讶:“你还愿意跟他过日子?”
黎峰怼道:“我不跟他过日子,难道跟你过日子?”
陆杨膈应他:“对啊,我可是很后悔的,你家条件多好啊,你又有钱又有本事,我当初就应该听我爹的,嫁给你,吃喝不愁,万事无忧,我躺家里享福,别提多滋润了!”
黎峰真被膈应到了。
他不喜欢陆杨的性格,这跟陆杨本人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没有关系。
他十五岁就上山打猎,到十七岁就拉人搭伙,别人要跟他搭伙,又看不起他年纪小,倚老卖老,拿旧经验跟他顶嘴叫板,让他很不耐烦,在山里吃了很多亏,也惊跑了很多猎物,还遇见过一些危险。
这种事情连续两三年,他脾气越来越躁。打猎已经很累了,他不希望回到家里,还有人跟他这这那那的嚷嚷。不够烦的。
陆柳就很好,处处体贴他,满眼都是他。
明明那么乖,知道他为二田的事情闹心,还愿意主动挑担子,帮他规劝。
家里吵架,陆柳那么软的性子,都知道护着他。
人心是肉长的,黎峰不感动是假的。
他不乐意换回去,也不想和离,可他也是有脾气的,陈家骗婚就算了,人都给他换了,这叫什么事?县里回来的就能这样欺负人了吗?
他要陈家给他一个说法。
陆杨也惊讶了。
都被换亲了,黎峰竟然还想着找陈家要说法,而不是对弟弟发脾气?
他心念急转,换了态度,话都软了。
“黎大哥,这事是我们兄弟对不住你,我们也是没有办法,陈家的情况你看见了,我身不由己。我们相看的时候,我说了好几次不想嫁的。我弟弟的婚事也不好,你可以找人去上溪村打听打听,我成亲当天还有人婚闹,一屋子男人挤在里头,往我身上占便宜。你想想,换了我弟弟,被一帮汉子这样闹,他还怎么活啊?”
黎峰光是想想都火冒三丈,看陆杨用这张和陆柳九成九相似的脸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他也很不习惯。
“你别跟我装,有话好好说。”
陆杨变脸快,“行,听你的。我们换亲的事,陈家不知道。赶集那天我才跟弟弟遇见。”
黎峰回想赶集的事。难怪,陆杨走了又回来,就换了个性子。
陆杨继续道:“这件事你只能找我要说法,我弟弟老实,他给不了你什么说法。”
那黎峰还要什么说法?他跟陆杨能有什么好说的?
大道冷清,寒风吹拂。
两人半晌无言,在这里熬时辰。
陆杨不想给他太多的考虑时间,有些事就是这样,当时答应了,一切都好了。犹犹豫豫,追根究底,这事怎么都成不了。
他直接跟黎峰说:“天冷,我们也别耗着了,你还想跟他过,那就先这么着。我答应你三个条件,你想到了再来找我。我一定给你办成。”
他的说法,他的诚意,就是三个饼子。
黎峰被气笑了。
可他也不知道他想怎样。
陆杨看他没说话,当他默认,然后请他帮忙:“我这边还不太顺畅,你先别往外说行不行?再给我些时日,我把家里日子过顺了,就把夫君带上,我们几个把话说开。”
黎峰看着他,脑海里回响着陆杨刚才说的闹婚的事。
他不能去想陆柳遇见这种事会怎样,只看陆杨这张脸,他就给面子答应了。
成个亲,吃这么多亏。
黎峰心里不爽。
陆杨顺着安慰他:“哎,你也别多想,你都想和柳哥儿好好过日子了,就说明这婚事误打误撞,成全了你。帮我瞒一阵,对你也有好处啊,你娘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你让柳哥儿跟你娘相处一阵,柳哥儿乖,不会像我这么气人。你家好日子这不就来了吗?”
黎峰哼了一声,不想搭理他。
这一车柴火,他也不想给陈家送了。
两人相遇,实属偶然。
陆杨顺道跟他说:“我劝我爹尽早把作坊开起来,他想一步到位,还想给老大说亲,这缺口太大了。我让他先找铺面,余下慢慢添置,亲事慢慢攒钱。他是盯上你了,我说你家家底都空了,你们别在他面前漏财。”
黎峰应了,不当回事。
他不想给的钱,谁还能抢?
陆杨再不跟他多说,赶着驴车继续往陆家屯去。
黎峰在道上停留一阵,帮人帮到底,拉着一车的柴火去堵陈老爹的嘴。
这车柴火送到,陈家果然不满意,让他帮忙劈了再走。陈老爹还阴阳怪气,说他们夫夫俩算准了时辰,一个错一个的过来。
“还骗我说骡子病了,这不好着吗?”
黎峰心里憋着气,跟他说:“骗你又怎样?你没骗我?”
陈老爹欺软怕硬,尤其怕黎峰。再不多说,招呼他进屋喝茶暖身子,黎峰不去。
他赶车回家,他现在非常想见陆柳。
此时的陆柳在睡午觉,他早上去姚夫郎那里玩,中午回来做饭,喂二黄,也喂兔子。吃过饭,他身上犯懒。
他以前在家的时候,冬季会在炕上窝着,这样省体力,可以少吃点,也暖和,弥补了棉衣的不足。
后来大了些,小哥儿不好这样懒,太懒了不好说亲,他冬天也会找些活干。只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到了下午,他总是懒洋洋的犯困。
黎峰不在,家里也没旁的事,又没客人,他就浅浅睡了会儿。
这一觉睡得不踏实,他很害怕。
上午姚夫郎跟他说了很多事情,都是他们这些山脚的屋子里会有的蛇虫鼠蚁。
什么手臂粗壮的蛇盘在房梁上,什么拳头大的蜘蛛在头顶结网,什么手指粗的蜈蚣在墙角爬……这些农家都见过的东西,在姚夫郎嘴里都被放大。山上还偶尔有野猪下山,以前还撞坏过房子。
陆柳睡觉时,这些东西也无形被放大,他好像掉到了蜘蛛网上面,被一条巨大的蛇盯着,那条蛇对他吐着蛇信,他挣扎着想跑,蜈蚣数不清的脚比他跑得还快,他要被吃掉了!
他把被子压得严实,挣扎着动起来,需要和自己的体重做抗争,这实在太难了。他急得不行,怕得厉害,吓得一直喊“大峰”。
可能是睡前有心理暗示,他知道黎峰不在家,喊着喊着就哭了。梦中的他也陷入没人能救的绝境。
黎峰回到家,没看见陆柳,他把骡子送去畜棚后,二黄都叫了两声,也没人从屋里出来。
陆柳不在家?
黎峰有点失望。
性格使然,他不喜欢在一件事上缠磨。
他想跟陆柳好好过日子,虽心里乱着,却没想把陆柳怎么样,他现在就想看看陆柳。
人不在家,他心情不好。
他没什么表情,进屋里坐。
刚进堂屋,他就听见陆柳在喊他的名字。
这声音带着哭腔,黎峰想也没想,大步冲进房间。
房间里只有陆柳一个人,他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在里头动来动去,秀气的眉头紧紧皱着,眼角有泪水滑落,浅红的嘴唇张张合合,喊着“大峰,救救我,我好怕”。
黎峰的心立时软了。
他伸手摇摇陆柳的肩膀,张口想喊他的名字,看他做梦都被吓成这样,再听见真名,得被吓傻,就隐了名字,只说:“醒醒,我回来了,你别怕,梦都是假的。”
陆柳被吓得不轻,已是朦胧将醒的状态,黎峰多叫他两声,他就真醒了。醒来就想伸手要抱抱,手脚还在被子的束缚里,他一想就委屈,让黎峰抱抱他。
陆柳的眼睛很水灵,平时就湿漉漉的,哭过以后更水润,一眨眼就有泪珠往外掉,黎峰拒绝不了。
隔着炕,不好抱,黎峰躬身弯腰,把陆柳捞起来坐着,拥着被褥,把他抱到怀里。
这个流程说起来长,实际就是弯腰伸手的事。
陆柳也想抱他,扭着身子说:“我不要被子,我要你。”
黎峰跟他说话,心情就好了:“你怎么要我?你连被子都钻不出来。”
陆柳大实诚,他张张嘴,说:“那你钻进来。”
邀请男人钻他被窝,他不好意思,脸红扑扑的。
黎峰今天没心情做别的,稍作思考,应了夫郎的邀请。
他出去把院门关了,大门关了,又把房门关了。
等他关好三扇门,陆柳自己都钻出被窝,开始穿棉袄了。
黎峰脱衣裳,说:“不用穿了,脱了吧,我们睡会儿。”
陆柳看看外头,天还亮着。
他愣愣想了想,听话照做。
等黎峰上炕,他又贴过去抱抱。
黎峰感受着他的体温,对今天发生的事情有了实感,他问陆柳做了什么梦。
陆柳如实说了,“我是没有见过野猪,不然肯定还有野猪要撞我。姚夫郎说野猪能把房子撞坏,要是我被撞一下,肯定成破烂了。”
黎峰被他逗笑了,把他抱得紧。
他在雪里走一遭,身上有清冽的味道。闻着冷冷的,没什么明显气味。
陆柳在被窝里动,把他暖呼呼的脚丫搭在黎峰脚上,给他传递热气。
黎峰身上火气重,脚还热乎着,不觉得冷。陆柳的动作暖了他的心,他喜欢陆柳。
外头有风在吹,隔着窗户,传到屋里的声音很催眠,在风声里,黎峰跟陆柳讲了个故事。
他十九岁的时候,因为打猎的伙伴与他争执,吓跑了一只成年公鹿。
鹿很值钱,却很难捕猎。需要很好的耐心,也需要安静,还有充足的准备。
那一次,他们在山里守着一处水源,盯了三天。
以黎峰的经验来看,三天不算久。可才三天,就有人抱怨,这这那那,喋喋不休。
鹿听到声音,闻到人气,就跑得很快。他们再追踪,只能根据脚印、粪便艰难寻找。
他们运气很好,惊扰了公鹿以后,又在追踪途中,遇见了两只小鹿。
就差一点点的耐心,黎峰就能狩猎它们。
可惜,伙伴耐不住性子,想要抢功,弓箭都没拉满,直接射箭,他们又一次失去了小鹿的踪迹。
这故事把陆柳都气到了:“他们做什么啊?”
那时的黎峰也很生气,既然不听他的话,那他们散伙好了。
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一帮人都想欺负他年纪小,以为他不敢独闯山林,等着他服软。黎峰偏不。
他第一次独自走在山里,有些怕,不浓郁。
他披着树枝草叶,在山里漫无目的地走,他当时没想太多,接连两次错过狩猎,他也没心情了。
陆柳被他抱得严实,不好动手,就动动脚丫蹭蹭黎峰的脚背,以此表示安慰。
“然后呢?”
然后黎峰倒大霉,随身带的盐包掉了。
他们进山一次,会待很久,需要补充盐,都是自带。
山大,林深,他走了很远的路,不知盐包是在哪里掉的,掉了多久。横竖没有心情,他决定回家。
返程路上,他又遇见了鹿。
“我认得出来,就是最开始错过的那头公鹿。它在舔盐包,盐包外头包着的草纸很薄,沾水就烂了,水把盐化开,它在吃盐。”
老猎人没有教黎峰这件事,他不知道,盐对野生动物的吸引力是致命的。
一个盐包,就设置了一个天然陷阱,这次没人打扰添乱,黎峰按照自己的节奏,狩猎了公鹿。
陆柳喜欢这个故事。虽然前面有波折,也很气人,还因此错过了好猎物,但故事的结尾是好的。
黎峰还因此发现了“狩猎秘籍”,在能力之外,有了诱捕猎物的方式。
而且他猎到了公鹿!这就是他最初想要的猎物!
“你真厉害,十九岁就能一个人猎到鹿,我听姚夫郎说,寨子里好多猎人,一辈子都没猎到鹿!大家都说你厉害,都想跟你一起进山,因为你每次进山都大丰收!大峰,你是天生的猎人!”
陆柳的夸夸连成串,把黎峰捧得差点忘记讲故事的本意。
黎峰翻身,双臂撑在陆柳身侧。他们有体型差,这样一上一下的姿势,让陆柳完全被他覆盖,像落入陷阱一般,逃无可逃。
陆柳才做了噩梦,却保持着好心情,他不怕黎峰,还伸手抱他脖子,笑起来软软的。
“你是不是想要我?”
是的。
对黎峰来说,陆柳就是一只被他盯上的小鹿。
亲事有波折,他被骗了许多,兜兜转转,他还是得到了他最想要的人。
黎峰说:“想要你做我的夫郎。”
陆柳心里没那么弯绕,听黎峰说起,只是笑。
笑一阵,他发现黎峰没有亲他摸他,才发现黎峰是认真的,不是亲热的话。
他也认真道:“我也是,我想要你做我的男人。”
陆柳才认为黎峰不是为了跟他亲热,认真的话说完,黎峰就朝他重重吻过来。
他已经不会惊慌,他知道黎峰的嘴唇是软的,再重的亲吻,都是舒服的。
他们从白天亲热到晚上,晚上肚子饿了,陆柳下不来炕,黎峰披件袄子,去灶屋煮了面条端过来,让陆柳趴炕桌上吃。
陆柳唇角压不住笑,他跟黎峰藏不住话,他告诉黎峰:“你是一个好男人。”
黎峰挑眉:“你又招我?”
陆柳两手捧着碗,仰脸笑道:“我今天跟姚夫郎聊天的时候,问他了一件事,我说,咱们寨子里,是不是夫郎和媳妇一定要听男人的话。他说我们就是要伺候好男人。我又问,那男人伺不伺候我们,他说我做白日梦。还跟我说,你是最霸道的,我要敢跟你提,你要把我揍一顿。”
他笑得傻气:“嘿嘿嘿,你看看你,还给我下面条。”
黎峰坐过来,手搭上陆柳的腰:“我拿猎人的棍子揍过你了,你既然跟我提了,等会儿再揍一顿。”
陆柳脸色爆红。
他新婚时闹的笑话,黎峰居然还记得!
他说:“你是坏男人。”
黎峰点头。
今晚不用睡了。
第28章 哄他 我都给你亲了,你还要怎样?……
陆杨回到陆家屯, 见到了两个快要碎掉的爹,还有他家慌得手脚发抖的状元郎。
谢岩大惊失色:“爹病了!两个!”
陆杨妙手回春,进屋告诉他们:“我刚在路上碰到黎峰了, 他送完柴火就回黎寨, 说跟夫郎过得很好,让你们不用担心。”
两个爹活了。
他们歪歪靠在炕上的身子慢慢坐正,脸上也有了血色。
谢岩:?
两个爹果然比较喜欢黎峰。
也是,村里人都喜欢壮实能干的男人,有力气, 能下地,不像他, 挑一担水都费劲。
治好了两个爹,陆杨再来哄他的状元郎。
陆杨刚见过黎峰, 在谢岩面前心虚着,哄人时耐心。
“吓坏了吧,别怕,你看他们, 这不是好了吗?”
谢岩心里怅然。
他觉着他要是壮实点,夫郎就不会这么累了。
陆杨一眼看穿了,又哄了一句:“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谢岩高兴了一下子, 还想听,然后继续丧。
他很有丧的经验,露出寡夫脸就行了。
陆杨想了想, 伸手, 用手背贴了贴谢岩的嘴唇。
“好了,给你亲了,你得高兴点。”
谢岩:“……”
有这样哄人的吗。
陆杨想笑, 软的不吃,非得来硬的是吧?
他说:“我都给你亲了,你还要怎样?”
谢岩好了,什么事都没有了。
旁观全程的两个爹:“……”
王丰年迟疑着说:“雪停了,你们回吧?”
陆杨要去一趟大伯家,看两个爹吓得不轻,就把谢岩一起带走了。
去大伯家说件好事。
下雪天,大伯家的人都在。
家里还有来串门的人,看陆杨跟谢岩过来,都笑呵呵让位置,嘴里客套说着要回家,实际谁也没动。
陆杨今天有好事上门,有人听见更好。
谢岩进门不带礼,陆杨把礼数全了,也没什么好东西,家里抓了一碗瓜子过来。
猫冬时嘴闲,瓜子花生少不了,农家吃得省,各家走动时看得见,没谁不长眼的大把大把抓。
苗青让他们坐,问陆杨:“怎么大雪天的回来了?”
陆杨笑呵呵道:“平时忙,下雪天没法去县里,正好有件事想麻烦大松哥,我就回来问问。”
陆杨回门时,给他们画了饼子。苗青暗示过,有美事肥差,优先给陆松。
陆松的夫郎抬头看,还懵着:“找大松的?那我把他叫来。”
苗青已然领悟:“有事你尽管说,都是自家兄弟,他反正闲着没事儿干,你开口了,保准给你办妥。”
坐一堆聊天的都是些媳妇夫郎,汉子们不往这里凑。
大伯家的条件在村里还算不错,这种不错,是他两个儿子长大成人以后慢慢好转的。孩子小的时候,劳力少,日子也苦。
苗青说陆松闲着,实际上陆松和陆柏两兄弟都在灶屋里挤着编竹筐竹篮,他们爹陆大河则在柴房劈竹子,做竹篾。
马上年节,十二月还能赶集,抓紧忙忙手上的活,挣一点算一点。
陆杨把这件事记下了,跟苗青说:“阿青叔,是这样,谢岩有家铺面,我们这两天在村子里收菜去卖,挺走俏的。村里人菜地不多,一家十几二十斤,不值得跑一趟县城,我这儿不一样,我有铺子,当天卖不完的,还能放铺子里继续卖。我想让大松哥帮忙在咱们陆家屯收菜,你们家刚好有驴车,这样也方便。”
工钱陆杨想好了,他正式放到铺子里卖,就不会整筐降价,这样能多出利润,工钱开到十五文钱一天。
这一天,陆松干不了太多活,屯子里这点地方,各家都想要钱,摘了菜都会送上门,陆松理好,装好,注意菜的品相,不要被磕碰,然后给他送去铺子里。一天跑个来回,就是十五文钱,回家以后,他能继续做竹编。
这种好事,有什么不答应的?
苗青喜不自禁,“这是好事啊,我们还得谢谢你!”
他忙让陆松夫郎去把陆松叫过来。
来串门的村民们满眼羡慕,这种好事羡慕不来,他们就问菜价如何。
村子里懒汉有,终归是少数。入嘴的东西都要钱,他们有田地,能种的都自己种。自家是吃不完那么多的,咸菜年年做,年头吃到年尾,到新一年做咸菜的时候,还能剩两坛子没吃完。要是能卖掉,那就太好了。
陆杨跟他们说:“菜价的行情,我不瞒你们,四到六文钱左右,你们自己去县里卖也是这个价。刚开始卖,我不确定量多了能不能好卖,我还要出铺子和人力,会压一半的价。跟你们把粮食卖给米行一样,自己去卖,可以得个好价。一次性卖光,价钱肯定低一些。可以回家跟家里人商量商量,都好说。”
苗青看陆杨跟人聊得好,怕冷落了谢岩,把一盘子瓜子放谢岩手边,让他吃瓜子。
谢岩的目光离不开陆杨,瞄一眼瓜子,就继续看陆杨。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又伸手抓一把瓜子,他也不吃,一颗颗慢慢剥着。
苗青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不管怎样,他不嫌闷就好。
陆杨抽空跟谢岩说:“你不能光看我。”
人情关系就在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里,谢岩不会说家常话,也就不会跟人吵架,这些话说起来琐碎,听多了没什么好处,可既然要学,就要熟悉它们。听多了,自然能做筛选。
谢岩在听的,陆杨让他看别人,他也去看别人。
看别人一眼,要看夫郎两眼。
陆杨想说他几句,被他望着又说不出口,张张嘴,莫名其妙笑了。真是莫名其妙。
苗青说他们小两口感情好。
谢岩终于有机会开口说话:“是的,他对我很好。”
苗青:“……”
几天没见,他还是这么怪。
陆松跟夫郎到堂屋里来,看陆杨和谢岩的眼神万分惊喜。
他还以为他就等着开春后养猪就行了,没想到年前还能有个差事。
他实诚道:“林哥儿和你们住得近,这事怎么不找他?”
苗青也看陆杨。他其实猜到了,陆杨只让陆松收陆家屯的菜,上溪村的菜应该有人收。
陆杨笑道:“我请林哥哥两口子帮工了,我上次不说要做包子卖吗?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让他们帮忙揉面,等林哥哥再练练包包子的手艺,工钱还有得涨。”
竟有这种好事!
陆林两口子都帮工,再有个陆松,就从大伯家请了三个人!
苗青笑得合不拢嘴,要给他们泡糖水喝。
陆杨笑呵呵道谢,没拒绝。
大伯家三个孩子,请两个,放一个,会让人心里不好想。
陆杨就跟苗青说:“我那边刚开张,要不了太多人手,等有了合适的差事,我再找二柏哥帮忙。”
这都好说。苗青当时只提陆松,就是怕差事只有一个,他提前做了取舍。
能有多的差事,他巴不得三个孩子都塞进去,把孩子的夫婿媳妇也都塞进去。再忙不过来,他跟陆大河也去帮忙!有钱谁不挣?
陆杨有好事上门,苗青就主动跟他说了田地买卖的事。
“价钱不大好,我就想再等等看,你回来了正好商量商量。”
良田价格五六银子一亩,看要价。
他们家这种散碎的下等田,只得二两银子左右。六亩地分散在各处,报价的人都是有田挨着他们家的地,可买可不买的,报价试试。
陆杨心里算个账,家中银子应该只剩二两多点,来年养猪要承担一些风险,还要捉鸡苗,过日子,手里要留四两银子打底。
他对自留地的亩数要求不高,看两个爹执着,想留个两亩。照着这个价位,他们今年买不起两亩地。那就留一亩下等田不卖,拿五亩下等田,置换一亩良田,余一点银子捏手里,来年还有两亩地种。
陆杨说:“最低一两八钱一亩,再低不考虑。我宁可种不完,把地荒在那里。我家谢岩是秀才,可以免田税,这几亩地放手里,对我家没有拖累。”
只是留在手里,两个爹肯定会去种,拼了命也要种完,这太劳累。
苗青记下了:“我待会儿就出去转转。”
事情聊完,陆杨再跟他们说说家常话,就提出告辞。
走的时候,谢岩给他剥了一把瓜子仁带上了。
满屋的人都笑了:“柳哥儿嫁得好,夫婿会疼人。”
这话真是把谢岩夸到了。他一直不知道怎么对陆杨好,原来这样就好。
陆杨接了瓜子仁,很是珍视。
还没谁给他剥瓜子吃呢。
他俩回家路上,都手拉手的走。
谢岩让陆杨吃瓜子仁,陆杨舍不得吃。
谢岩跟他说:“我以后还给你剥,天天给你剥。”
陆杨才舍不得让他天天剥瓜子:“你的手金贵着,剥瓜子算什么事?”
谢岩认为这也是很重要的事,夫郎的事价比千金,比他写字重要多了。
陆杨叫他呆子,说他呆子,谢岩也不通人情世故,各处都呆呆的。这种人说一句心里话,就与心相融,无视陆杨的所有心理防线,直直戳着他的心窝子,让他的心口发酸发疼。
天呐,他都价比千金了,不是赔钱货了。
陆杨避开他灼热的目光,拿了两颗瓜子仁吃。
瓜子仁小小的,两颗咀嚼起来口感浅,没嚼劲,陆杨吃得慢,想细细品味,又要掩饰这一刻的软弱。
他说:“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瓜子。”
他不想示弱,这一刻的表现却无比柔软。
谢岩看得心疼,有些陌生的情绪在发芽。
他们启程回家,两个爹出门来送,陆杨又一次做了保证:“都挺好的,你们就放心吧。”
驴车离开陆家屯,转上官道,往上溪村去。
傍晚,他们进村,陆杨顺路把驴子车还给傻柱家。
傻柱娘看见他亲热得不行,告诉他:“菜都清点好了,家里摘了一些,你看什么时候送到县里?”
大雪天都串门了,那自然也能做生意。
陆杨说:“明天吧。”
傻柱娘听得笑容更深,她又跟陆杨骂了孙二喜家:“不是东西,拿了你们的钱还不认账,我就说了几句,他们还急了,今天来跟我吵吵,我让他们去你家对峙,他也不敢,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陆杨心中有数:这是鸡痛。这是怕官。
他笑得讥嘲:“不要脸呗,也就是你家人多,有本事。换了别家,哪敢跟他这一家混子叫板?”
这话把傻柱娘捧得高兴,等陆杨要走的时候,她给陆杨递了个小道消息:“听说村长也去找他了,被赶出来了,黑着张脸走的。又去了谢老四家,我看也没讨着好,谢老四家骂骂咧咧一天了。”
谢老四能把谢岩母子逼到如今这境地,良心是被狗吃了,早都不要脸了,哪会怕一个村长?
陆杨意味不明的哼了声。
小小村民,要料理他不要太简单。
他跟傻柱娘告辞:“谢谢婶子,也累着你家驴子了,明天卖了菜,我就拿钱来谢你。”
卖菜是买卖,钱货两清的事,给傻柱娘高兴的,像捡钱了一样。
陆杨带谢岩走路回家,告诉他:“饼子画得好,路过的狗都要被我薅一把毛。”
见过夫郎薅鸡的谢岩:“……”
冬季天黑得早,家中赵佩兰已经在做晚饭了。
只三个人的饭,陆杨过去看了眼,菜都备好了,就留谢岩在这里帮忙烧火,也暖暖身子,跟娘亲说说话。
他则出去检查水缸和木柴存量,柴火还有一些,约莫能烧个三五天。水缸见底,要挑水了。
陆杨发挥他的村霸作风,拿上扁担,提上两只木桶,往外走去,到了村长家外头喊三贵出来。
三贵战战兢兢,问他要做什么。
三贵的村长爹也跟出来了,看陆杨手里拿着水桶跟扁担,哪有不懂的?
他心里不爽,骂儿子没眼力劲儿:“没看见陆夫郎拿着水桶吗?不知道帮忙?”
他也真烦,谢家怎么娶了这么个彪悍夫郎。
三贵“哦哦”应着声,跑过来接过扁担,拿上水桶,往河边去,帮他打水。
陆杨跟他一起走,让他别急:“我们去傻柱家转一圈。”
三贵“啊”了声,“去他家做什么?”
陆杨做出体贴姿态:“我怕你累着。”
三贵吓到了,看都不敢看陆杨。
陆杨二次到傻柱家门口,他不出声,也没让三贵喊人,就这样走过去了。
傻柱家人多,有一个看见,全家都知道了。
没一会儿,傻柱就挑着扁担出来了,追到了小河边,跟三贵一起挑水。
陆杨笑眯眯问他们累不累。
他们不敢累。
不累的话,就再去二喜家门前转转。
二喜家已经被村民碎嘴攻击了,初步体会到了谢家的苦处,明明没有拿钱,非被人说拿了,不够憋屈的。
现在婚闹那天被陆杨打的三只鸡,除了二喜,都上赶着表现去了。二喜之前还想打陆杨,本就落后。
没一会儿,二喜也被家人催着出来挑水。
水缸才多大一点儿?他们三个人,一人两担挑完,两口水缸都满了。
陆杨又使唤他们去劈柴。他们家都没多少柴火了,怎么劈?
还是近期跟陆杨打交道最多的傻柱明悟,主动说:“我回家给你拿!”
三贵立即学会:“我也拿!”
陆杨看向二喜。
孙二喜个子瘦高,腰背微驼,脸长鼻子大,一双三白眼,面相上就不是好人。
他定定看陆杨一会儿,才说:“我也回家拿。”
陆杨说:“你不情愿就不用了。”
孙二喜没什么不情愿的,水都挑了,还差些柴火吗?
他没挑衅陆杨,直接走了。
晚上谢家热闹,傻柱最先明悟过来,偏偏三贵要学他,他不好拿少了,愣是挑了满满当当两担柴火送到了谢家。
三贵都学他了,肯定比着来。他有个村长爹,明白好货不怕晚的道理,看傻柱就挑一担柴火,心中有数,回去说了,喊上大哥,一人背了两大背篓的柴火过来。比两担少,比一担多。
傻柱跟他眼神交锋,在自以为没人注意的角落吵了起来。
落后分子孙二喜,紧急表现,拉了一车柴火过来。
傻柱跟三贵都傻眼了。
端着饭碗出来瞧热闹的村民们不明所以,只顾叽叽喳喳。
“这是谈妥了条件?陆夫郎不报官了?”
“可能是拿柴火抵债吧,你们没听说吗?二喜拿了四两银子!”
“二喜拿了银子,跟傻柱和三贵有什么关系?”
“他们肯定也拿了啊,不然献这个殷勤做什么?”
……
孙二喜家的人混入其中,把脏水平均的泼到傻柱跟三贵家。孙二喜则拿眼神给了傻柱一刀。
傻柱心知肚明,剩三贵一个人继续傻眼。
怎么呢,他送柴火还送出一身债务了?
陆杨把情况都看在眼里,随口道声“辛苦了”,让他们回去吃饭。
谢岩站灶屋门口,看着三堆柴火,又一次给陆杨投送了星星眼。他夫郎真是厉害。
陆杨牵着他家状元郎回屋,“我们也吃饭。”
赵佩兰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好,家中条件如常,还没攒出银子,生意初期是大把的花钱,可家里没人来闹事了,她不用担惊受怕,不用日日面对那些恶言恶语,不用被人围着辱骂评点。
她对陆杨还有些怕,陆杨实在厉害。可她知道陆杨对他们的好,晚饭大方了些,没再有三个人吃饭,只做两个鸡蛋的事情。
他们每个人都有一只煎蛋吃。煎蛋费油,表面金黄,闪着油色。
赵佩兰捏着筷子,有点紧张。
家里挣钱的人是陆杨,她怕陆杨嫌她费油。
陆杨却很高兴:“谢谢娘,我爱吃煎蛋!”
他在谢家,有了做人的感觉。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家里人吃的东西,都有他的一份。
他不是畜生,不用跟骡子吃一样的红薯豆渣。
真好。
他喜欢他的新家。
第29章 今晚吃素 大峰和小柳般配
雪落了两天, 陆柳挨了一顿棍子,吃了一回鸡,到雪停, 他都没出门。
具体来说, 是没下来炕。
他再是好脾气,都对黎峰生气了。
怎么可以这样!
没人说猫冬是这样猫的!
早上,黎峰又当一回好男人,给陆柳煮面条吃。
陆柳好日子没过多久,对食物很馋, 有碗鸡蛋面,就哄好了。
黎峰本想跟他说说陆杨的事, 看陆柳心思单纯,怕事情说穿, 他就没法保持好心态了,就暂时瞒下,问陆柳有没有小名,先给他个名字喊喊。
陆柳没有小名, 小哥儿都是某某哥儿的喊着长大,他自小就叫柳哥儿。
问起小名,他也动了心思。仔细想了想, 他叫黎峰大峰,那他的小名就叫小柳好了。
他跟黎峰说:“我的小名是小柳。”
大峰小柳。
嘿嘿嘿。
他说完就笑了,早上还气呼呼的, 一笑就不记仇。
黎峰对这个小名很满意, 陆柳吃个面条,他坐旁边喊了十几声。
陆柳持续嘿嘿嘿,笑得脸都僵了。
黎峰今天要趁着天晴去县里采买糯米, 回来继续打年糕。走之前,他嘴欠,问陆柳:“小柳,我是不是好男人?”
陆柳感受着身体的酸疼与疲惫,立即不笑了。
他说:“你就是坏男人。”
黎峰笑得好大声,在陆柳脸上亲了下,才穿上皮袄出门去。
陆柳吃过饭,在炕上赖了会儿,然后破罐子破摔,他都两天没出门了,再躺一天又不会怎样。他闭上眼睛,睡回笼觉。
家里就他跟黎峰两口人,各处收拾妥当以后,家务不多。
一日三餐,洗碗洗衣裳。冬季换衣裳少,下雪天还能休息。旁的体力活,黎峰统统不用他动手,让他省了很多事。
到下午,陆柳睡醒了,身上还是不太舒坦。
他躺不住,下炕走两步都发虚发飘,等他去灶屋,发现黎峰竟然还给他留了粥和饼子,真是让他惊讶又欣喜。
午饭就这么将就一顿,热粥和饼子下肚,他有了力气,去后院把二黄和兔子喂了。
两天没下炕,兔子是黎峰料理。
黎峰照着陆柳说的做,拉稀就要喂干的米糠,屎球太干燥就喂点菜蔬。他说起话霸道,正经养兔子,却愿意听陆柳的意见,不嫌麻烦。
陆柳看兔子一切正常,想做个新的尝试,看看能不能以米糠为主,菜蔬为辅来喂食。
今天是第一天,他喂过兔子后,看二黄用脑袋顶门,给他使眼色,想出去玩,就把二黄的狗链解开了,没放它跑远,就在院子里撒欢。
他则拿了半袋谷子到院里,一边磨谷子收集米糠,也看顾着二黄。
黎峰说猎犬活动量大,要出去玩,活动活动,消耗消耗精力。
陆柳还没看见二黄出去玩过,这两天和黎峰猫冬,他也问了,原来猎犬之间也会有婚配,整得挺复杂。
据黎峰所说,谁家公犬让别家母犬怀崽,那是要赔好大一份厚礼的。
因为寨子里养狗的人家,都是养的猎犬,这是吃饭的家伙。怀崽就不好带上山,好几个月耽搁了,还要精细料理。
等生了狗崽子,他们还要吵好久。猎犬看体格,出生时强壮的崽肯定招人喜欢一些,有两只还好说,只有一只,两家能吵几年。
虽说猎犬只看体格,不看样貌。但威风的狗子肯定也招人喜欢,这又得吵。
黎峰不喜欢这些事,就养了两条猎犬,一公一母,大黄死山上了,留二黄独在。
这是狗儿子,是公狗。要是跑出去撒野,黎峰要赔钱。
现在陆柳跟黎峰是两口子,黎峰赔钱,就是从陆柳口袋里掏钱,他心疼。
可既然是养了狗儿子,那也能说亲的。
猎犬之间可以相看,但它们的家长可能不合。
黎峰喜欢三苗家的狗子,二黄和三苗的猎犬不对眼,喜欢大强家的傻狗,黎峰不高兴,关了它几天。
它现在围着陆柳转圈圈,往外使眼色,想故技重施,让陆柳放它出院子。
陆柳:“……”
怎么那么像棒打鸳鸯。
他成亲之前,就想反抗一下两个爹,没成功,后来遇见哥哥,才完成了互换,现在好日子过着,望着二黄,想着二黄遇见了黎峰这么个强势爹,不由心疼它。
他跟二黄说:“你等着,等你大峰爹回来,我跟他说说。”
二黄不知听懂没听懂,尾巴摇得可欢。
下午陆柳都是围着石磨转,磨完谷子,他就收拾东西去做饭。
大锅煮米,他晚上炒了个青菜,再把腊肉切成丁,用腊肉丁炒咸菜。
天冷,要喝汤暖身子,他拿砂锅装萝卜、腊肉块,加水加调料,放炉子上炖着。
汤还能泡饭喂二黄,省得弄狗饭。
看天色见黑,陆柳蒸上饭,把菜放里面一起温着,就到门口张望。
二黄跟他一起到院子口,它真是乖,出了院子,都没往大强家跑,见它心爱的狗子,只蹲坐在陆柳腿边,大尾巴还在摇。
陆柳问它:“你是不是在期待我跟你大峰爹说你的亲事?”
二黄也像傻狗一样,只会吐舌头摇尾巴,陆柳多讲两句,它就汪一下。
陆柳不知道它在汪什么,默认是喊爹。因为黎峰就跟他翻译了这么一句。
天再黑一点,黎峰就回来了。
曲折的小路上,有一辆骡子车驶来,黎峰坐上头,车子上还有货物。
陆柳往外走,去迎他:“饭都做好了,我给你打盆热水泡泡手洗洗脸,然后我们吃饭。”
黎峰应声,见了夫郎就喊“小柳”,陆柳就“嘿嘿”笑。
二黄汪汪两声,吸引两个爹的注意。
黎峰瞄它一眼,它继续摇尾巴。
摇尾巴这事就对陆柳管用,黎峰不搭理它。
车子进院,黎峰卸货。
陆柳快要跟村里的媳妇夫郎一起去赶集了,他们会赶车进县里,到了县里,就是背背篓。
年货重,尤其是肉类。黎峰不想累着夫郎,这次一起买了。
他有二田这个兄弟,原本可以公事私事分开,让二田辛苦点,帮忙采买。二田伤了黎峰的心,改好之前,他要分清楚点。
肉买了,盐买了。
再有他答应陆柳的鱼。
余下的东西琐碎,就等陆柳赶集再添置,也让他出门花花钱,爽快爽快。
陆柳高兴得很,帮忙搬肉,他一下子竟然没能搬动,狠狠震惊了。
“这有多少啊?”
黎峰买了半扇猪肉,有三十五斤二两。
他还买了三个猪肚子,这东西炖汤好吃,他娘爱吃。今年被二田气着了,陆柳这边又藏着事,黎峰多买了几个猪肚,想让陆柳炖汤,哄哄他娘,也跟他娘好好相处,以后事情败露,他俩还做夫夫。
鱼买了一桶,都不算大,跟黎峰手掌差不多长,有十三条。
他有熟悉的肉摊,价格比市价低一文钱。
肉没算零头,一共四百二十二文钱。猪肚贵,摊子上一口价,四十五文一个,他买三个,一起少了三文钱,花了一百三十二文钱。得赠半桶猪下水。
盐买了二十斤,价格低不了,花了二百四十文钱。鱼是活鱼,冬季涨价,平常五六文就能买的东西,现在要八文十文,黎峰这一桶要了八十文钱。
这一笔笔的账目,把陆柳算得心好痛。
上一次数钱,是进账。这一次数钱,是花销。
黎峰今天花了八百七十四文钱,将近一两银子。上次打年糕挣的钱,全没啦。
陆柳过的穷日子,没这样置办过年货,站那里都呆住了。
这日子咋过啊,他下次还要赶集的……
黎峰平时买不了这么多东西,猪肚哄娘亲用。
鱼是私心,他嘴馋,他想吃。
盐是因为肉买多了,只好也买多点盐。
肉买多,是因为黎峰知道陆柳的家庭情况了。
他打听了上溪村的谢家,陆杨那糟心日子,年节估计孝敬不了双亲,陆柳瞒着身份,心里定会惦记,他原本就记着陆二保夫夫带上门的厚礼,想着年节要回一份厚礼,这都从二舅升级成岳丈了,礼不说重,至少不能比原定的轻。
长辈送来两斤肉,一罐糖,他回五斤肉,是礼数。
他往年就置办二十斤肉,今年多添五斤,又惦记着让娘和三顺,怕二田苛待他们,看半扇猪肉就三十五斤,他就一起买了。
陆柳听着心都在颤抖,听起来好有道理,可是这样花钱好可怕啊。
他先帮忙卸货,招呼黎峰进屋,去打水洗手擦脸,把饭菜都端上桌。
萝卜汤炖好了,他先给二黄把饭泡上,然后才试探着问黎峰:“大峰,我们家还有钱吗?”
黎峰点头:“还有点。”
寨子里过日子,就是吃喝花销。
从成亲酒之后算起,黎峰就买过一回鸡蛋一回鱼,别的东西都是存货。
这还是头一次添置,是为着年货。腊肉是年头吃到年尾的,不算事。
除开他给陆柳的两串钱,他这里还有三两多点儿。
这次糯米买了八百斤,打完年糕,刨除成本,他能分个一两多。
够数。
黎峰很小就帮着娘亲养家,家里钱财花销,他也抠抠搜搜的算过,只让陆柳放心。
“我心里有数,你别担心。”
陆柳就真的放心了,他是没见识,黎峰有本事,黎峰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给黎峰夹菜,跟养兔子似的,黎峰最近吃肉多,他给黎峰夹了一大筷子青菜,把他碗里堆出了小尖尖,让他多吃青菜。
黎峰吃了。
陆柳高兴,记起来二黄的事,问黎峰:“给二黄说亲要用多少银子啊?”
黎峰挑眉毛:“二黄跟你说了?”
陆柳:“……”
二黄能说什么,说了他也听不懂。
他说:“我好奇,我问问。”
黎峰说:“大骨头一根,带肉的肋骨一根,再拿一桶猪下水,差不多就这个数。”
可能是因为今天才见识了大钱,陆柳竟然觉得这也不多。
他问黎峰:“那我们给二黄说亲吗?”
黎峰摇头:“今年不说,我下次跟三苗进山,就我俩,带两只狗子,看看它俩能不能处上。”
陆柳:“……”
你是多喜欢三苗家的狗子。
他小小声帮二黄说说话:“那大强家的猎犬……?”
黎峰冷漠:“傻狗,不考虑。”
陆柳对这两条狗好奇了。
他去姚夫郎家,没往后院去,不知道大强家的傻狗是什么样,有多傻。
他上次去三苗家吃酒,只在堂屋里坐,也没到处转悠,没见过三苗家的狗子长什么样,是什么性子,把黎峰迷成这样。
陆柳努力做个慈父:“可是二黄喜欢傻狗……“
黎峰很自信:“你哪天去找姚夫郎玩,见见那只狗,你也会反对这门亲事的。”
夫夫俩就狗儿子的亲事,聊了一顿饭。
他俩吃完,汤泡饭也晾温了,可以去喂二黄。
陆柳洗碗,黎峰去喂狗。
陆柳到了灶屋,想想不放心,他怕黎峰骂儿子,就悄摸摸绕过去看。
黎峰端着一大碗狗饭,跟二黄面对面蹲着,他跟二黄说:“你以后别哄你爹爹做媒,他看狗不准,眼光跟你一样。听懂了叫一声,给你饭吃。”
看狗不准的陆柳默默回灶屋洗碗,然后在泡脚的时候,拿脚丫在黎峰脚上乱踩。
擦完脚丫上炕,他又乖乖软软跟黎峰商量:“今晚不吃鸡行不行?”
黎峰笑问:“你怕了?”
陆柳不怕,他也想吃,这样可以早点怀上孩子,可是他累了。
他跟黎峰说:“我这小身板,都要成破烂了。”
黎峰记性好,记得上一次陆柳说破烂的时候,是说被野猪撞成破烂。
黎峰没话说了。
他成野猪了。
他跟陆柳说:“小柳,你不是小柳,你是小白菜。”
陆柳一时没想到野猪撞白菜,他还笑,“小白菜不如小柳好听,大峰和小柳般配。”
大峰被小柳哄开心了,今晚吃素。
第30章 哄睡 他的夫郎,只能跟他回家。
下雪第二天, 陆杨要去县里卖菜。
和以往一样,夜半三更他就睁开了眼睛。
出嫁以后,没人催他干活, 他自己躺不住, 但在适应新生活,醒来以后,会多躺一会儿。
降雪天冷,热炕上躺着,被窝里暖和, 还有人把他当宝贝一样抱着,这都是他拖延的原因。
谢岩睡觉不老实, 四肢都要往他身上缠。睡了一晚的姿势,陆杨没觉得不舒服, 睁眼以后,骨头缝里就像有虫子在爬行撕咬一样,让他又痒又痛,非得动一动, 怎么动都不舒坦,非得爬下炕,干干活, 身上才爽利。
这种姿势,他再轻,都会惊扰到谢岩。
谢岩闭着眼睛, 嗓音微哑, 鼻音呢喃,讲话像撒娇:“下雪了,再睡会儿。”
陆杨让他自己睡:“我要去卖菜了。”
他昨天说过, 谢岩没想到他真去,眼睛猛然睁开,因还没睡醒,眼皮子重,眼里涩涩的,让他一直眨眼睛,眨得眼泪流都出来了。
“明天再去吧?外边冷。”
屋里还没点蜡烛,黑灯瞎火一片暗色,陆杨看不清他家状元郎的脸,就听他的声音辨认情绪,闻言笑道:“以后会越来越冷,下雪的日子也越来越多,我们都不出去了?”
谢岩呆滞了下,他说:“先睡,睡醒我跟你一起去。”
两个人干活,可以多睡一会儿。
陆杨睡不着了,他每天都起这么早的。
谢岩打哈欠,问他:“你听书吗?我背书给你听,我同窗读书都会犯困。”
陆杨来了兴致,还没人哄过他睡觉。
“那你呢?你读书困不困?”
谢岩说:“还行。”
陆杨就在被子里翻了个身,他不让谢岩抱着了,他翻来覆去,被子里一点暖意被他折腾得发冷,才找了个舒服的窝,伸手把谢岩捞过来,摸摸谢岩又瘦又平的腰腹,跟他说:“我准备好了,你开始吧。”
谢岩:“……”
比炖汤都准备得久。
他会背的书有很多,背给陆杨听的是《千字文》。
从天地玄黄起,到焉哉乎也止。
陆杨以为他会睡不着,不耐烦听,事实上他真的很累,和谢岩说说话,再换个睡姿,在谢岩平和稳定的背书声里,他入睡飞快。
谢岩默数过,到六十字左右时,陆杨的呼吸就逐渐悠长,到一百字左右,他的呼吸就很浅而安稳。
陆杨睡着了,谢岩清醒了。
谢岩很小的时候,就每天早起读书。他起不来,强撑着坐到书桌前也没精神。那时候,他爹会让他背《千字文》。
刚读书那会儿,他是以《百家姓》作启蒙,还没学到《千字文》,他爹告诉他,只要他在早上能把《千字文》背下来,就可以去睡回笼觉。
他记性好,苦于很多字还不认识,回忆起来空有字形,不知怎么背,把他急得不行,接连三个月,他每天早起,字认完了,他也会背《千字文》了,但他不想睡回笼觉了。
好像在朦胧的睡意里缓缓启动了脑子,他很清醒。
而且那种很快就能记下一篇文章的本事让他着迷,他渴望看更多的书。
他好久没看书了。
科举有五经,他们学一本就够,他五本都记下来了。
抱着夫郎,谢岩身体没动,闭眸回想,许多地方都生疏了,不太连贯。
他想到哪里算哪里,等外头有微小的动静传来,他才停止思考。
窝他怀里的陆杨经不起吵,那一点点的脚步声,都把他惊醒。
回笼觉养神,陆杨再睁眼,就对温暖被窝毫无留念,麻溜下炕穿衣,三两下束发,再把鞋袜穿好,就开房门出屋。看都没看谢岩一眼。
谢岩茫然躺着,揉揉眼睛,敲敲脑袋,怀疑他在做梦。
怎么会这样,他哄夫郎睡觉,夫郎为什么生气了?
他也起了,出去找陆杨问。
陆杨在灶屋准备早饭了,他听见的脚步声是赵佩兰的,连忙把婆婆换下,他来弄早饭。
他们已经明确攒钱目标,时间赶,家里伙食降级,没有肉包子吃,早上也不可能拿肉片炒菜、煮面,他煮了粥,热了咸菜,再炒了一盘青菜。
谢岩过来问话,他还能抽空跟谢岩调.情:“我可是有事业的人,不能沉迷温柔乡。”
实际上,陆杨只是不习惯。
他要是没被哄睡着,那他就跟谢岩玩一会儿,一切如常。
他被哄睡着了,情绪就断了,他不知道怎么跟谢岩说话。
现在好了,他家状元郎是个呆子,自己追上来了。
谢岩听见这个理由,表情羞愧。
陆杨笑得快活,没注意,又把胃笑痛了。
他用手捂着,心里不爽。怎么高兴还要痛。
他跟谢岩说:“笑岔气了,都怪你。”
谢岩“嗯嗯”认了,给他倒杯热水喝。
陆杨接了热水,喝下去缓解了痛感,但要说他:“我笑岔气了,你给我热水做什么?”
谢岩听过这话,上次陆杨“笑岔气”也是这么说的。
他同样的错误来两次,是因为陆杨喝了热水真的好受了。
他说:“我看你需要热水。”
陆杨看他这呆样,笑道:“你不声不响,看得挺细致。”
“因为我这些天一直都在看你。”
谢岩平静的话,总能直击陆杨心底。
这种看,不是怕他偷懒,是喜欢,看不够,怕他跑掉。
陆杨又笑起来,笑得认真,就牵动五脏,每一次身体的抖动,都让他的胃更痛。他数次忍笑,看见谢岩又想笑,最后把谢岩赶出灶屋,让他端水给娘亲洗漱,陆杨一个人待会儿,才缓过来。
他很深沉的想:幸福也是痛的。
早饭吃得简单,谢岩今天想跟他一起去县里,饭间跟赵佩兰说了。
赵佩兰劝了几句,想让他们歇一天。
陆杨跟她说:“就剩一个月了,谢岩还要上学的。”
赵佩兰哑声,过了会儿,又说:“那在县里住?”
来回跑一趟,有驴车都累。铺子收拾出来了,可以先在铺子里将就着睡。
陆杨也是摇头:“村里的事还没解决,我们去县里,这边就失控了,往后麻烦不断。住村里,来回跑着累,但两头都顾得上。该忙就去忙,回来就各处串串门,挑拨挑拨,做什么都方便。”
村里的事,是他们的心结。
饭后,赵佩兰回屋,拿了一对耳环出来,让陆杨找个当铺卖了。
“一个月攒七两银子,这也太难了,你看看这耳环值多少?”
耳环是玉石制品,陆杨不会看玉的成色,但他认识耳钩的材质,是金子。
谢家果然是富过的人家。
陆杨瞥见谢岩的惊讶和欲言又止,猜着这耳环可能是谢岩爹送给赵佩兰的东西,他没拿。
“娘,耳环太小啦,拿去当铺也当不了几个钱,还会让我偷懒。我看我们家有钱了,就懒了性子,原来可以攒够,这下也攒不了。您先收着,我再试试,等交束脩的时候,我们看看还差多少,到时再用它来添补。”
赵佩兰看向谢岩,也把耳环给谢岩:“阿岩,那你拿着。”
她怕陆杨是不好意思要。
谢岩攥紧拳头,心里很不好受。
他娘要当了最后一样首饰,他夫郎在下雪天都不得闲,这都是因为他,他挣不了银子,花钱还厉害。
陆杨见此情状,帮着把赵佩兰的手压下,握住她的手,让她把金玉耳环放好。
“娘,您先收着,我跟阿岩再出去看看,这耳环是我们的退路,我们不能现在就把路走绝了。”
赵佩兰再朝陆杨伸手,陆杨含笑推回去:“真的不用,我肯定会送谢岩去读书的,您放心,束脩攒不齐,您不给我,我都惦记。”
赵佩兰眼圈都红了,“苦了你。”
她让谢岩多帮帮陆杨。
读书再紧要,不差这几天,来年谢岩入学,家里家外都要靠陆杨,现在能搭把手,就要多做点事。别让人寒了心。
谢岩知道的,夫夫俩出门,先到陆林家坐了会儿。
家里没面粉也没鲜肉,才请的帮工就闲着了。再有收菜的事,搞得沸沸扬扬,陆杨还没跟陆林说。
陆林嫁的老张家,公爹跟村长张大石是兄弟,早年争过村长的位置,两家多年没有往来。
家里房子没谢家的大,在村里也算不错。陆林嫁了张铁,两口子新婚一年,张铁还事事都听陆林的,是个老实汉子。
陆杨临时过来,有个事要委托陆林帮忙。
“林哥哥,你到外头串门的时候,或者谁来找你说闲话,你帮我传个小道消息出去,说我跟谢岩卖包子挣了点钱,又被人上门要去了。具体是谁要的,你就说没问出来。钱没了,我们就没办法买面粉买肉,包子的生意耽搁了,只能雪天卖菜,挣点辛苦钱。”
陆林应下了,冬天人都闲着,闲着就串门说闲话,这几天村子里热闹,他去凑凑热闹的事,简单。
“你今天还去卖菜?外头还在下雪,歇一天算了。”
陆杨摇头:“不歇了,家里揭不开锅了。”
他再说卖菜的事:“我找傻柱娘收菜有大用,这事不好交给你们。等今天买了面粉和肉回来,你们还过来帮忙。”
陆林笑道:“没事,村里闹腾着,收菜的事也麻烦,也没揉面暖和。”
他看陆杨坚持要去,就回屋拿了手套和帽子出来。
帽子是他爹爹给他做的兔毛帽子,防风御寒。手套是棉花手套,这个天气出门,打湿了不好弄。
陆林让他先戴着:“我冬天出门少,你先用着,别冻坏了。”
陆杨盯着帽子手套看了看,都收下了。
他以前不敢离开陈家,世道险恶,对小哥儿来说更是险恶。没想到真的离开陈家,发现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出了陆林家,他跟谢岩往傻柱家去。
陆杨的脑袋冻一冻没事,他家状元郎的脑子不能冻着了。他把帽子给谢岩戴。
谢岩不要,理由让陆杨忍俊不禁。
“别的夫郎的帽子,我才不戴。”
那手套也不会戴了。
陆杨被他逗得直笑,他笑,谢岩就紧张兮兮地睁大眼睛,生怕他又笑岔气。
没走多久,到了傻柱家,陆杨在外头喊门,傻柱娘很快应声,从屋里出来,笑声在寂静的雪村里传出好远。
“你可来了!我还当你昨天说笑,哪有雪天去卖菜的?你这是来串门的?”
陆杨真卖菜。
傻柱娘就是捧他一下,听见陆杨真要去卖菜,眼神都顿了顿。
这个秀才夫郎,他们都说厉害的小夫郎,果真厉害。
下雪的天气,村里的汉子都不会出去找活干。陆杨身上有股狠劲,让她敬服,也让她怕。
傻柱娘笑呵呵道:“那你等等,我让他们去摘菜,我家人多,一会儿就好了。”
陆杨不客气,带谢岩进她家里等。
大清早的,串门的人还没起来,傻柱家只有他们家的小媳妇小夫郎起来了,招呼完一家子的早饭,都凑一起缝缝补补,做点针线,做点鞋垫。
傻柱被她娘叫出来,他到堂屋里,看见陆杨就怕:“我、我今天帮你赶车?”
陆杨点头:“可以。”
太冷了,赶车要牵驴子,他有手套也怕冷,让傻柱赶车去。
只是问一问的傻柱:“……”
果然麻烦都是自找的。
陆杨真不跟他们家客气,还自己倒茶喝,摸摸杯子的温度,放谢岩手里,让他捧着暖手。
谢岩跟他一样不客气,让傻柱拿瓜子花生吃。
在场众人:“……”
傻柱拿来,谢岩没吃,剥给陆杨吃。
陆杨脸上笑意就没散过。
菜摘好装车,他们两口子带着傻柱去县里。
傻柱家的人都说:“傻柱在家里都没这么勤快,这叫什么事啊?”
傻柱娘也想问问这叫什么事。
“再忍忍吧,又不是瞎折腾他,谢家那娇书生都一起去了,就这样吧。”
忍忍,等告官这件事结束,谁还搭理陆杨?
村路上,傻柱赶车,载着谢家两口子,还有四筐菜去县里。
不知谁家喊了一声:“傻柱去卖菜了!”
各家各户都有人出来看,想要他等等,再摘些菜捎带上。
傻柱不等了。雪地难走,车上三个人,四筐菜,好几百斤,再加一些,今天都到不了县里。
他不等,就有人往他家里去,问问这是什么情况。
陆杨对这些事充耳不闻,在车上跟谢岩盘算着到县里的事。
他戴着手套,把谢岩一双手都握着,给他暖手,嘴里叭叭说着:“上溪村离县城不远,要走个三刻钟,雪地难行,估摸着要走半个时辰。来回一个时辰,我们就要抓紧办事。”
陆杨想让谢岩看铺子,菜都明码标价,再让傻柱搭把手帮忙干重活,他就趁着天没黑,跑一趟东城门那边,找熟人拿货,省一点算一点。
买肉,买米面,还要再买油、酱。
降雪了,今天可以多买一些。
陆杨脑子活,心里有想法,拿低价货品,有好几种方式。熟人让价是一样;当货郎,去铺子里提货是一样;还有大批量拿货也是一样。
肉和米面,他尽量在熟人那里买,这个人情关系不能断了,以后有求人的时候。
旁的东西,他要试试能不能以货郎的身份去拿货。不能都靠着旧关系,每次都跑那么远,不值当。
他们在铺子里搭着卖些旁的东西。包子是不能少的,这就以食物为主,他想拿些吃的来卖。
比如说卖菜。他在门口摆个菜架展示,别的都放后院,卖完了再拿。
还比如拿货,冬季吃喝走俏的是瓜子花生,又因办亲事的原因,红枣桂圆也俏。这类干货他能拿一些。
他对铺子周边的商铺有印象,那边米面都没人卖,他能拿到低价的面粉,就能拿到低价的米,薄利多销,挣一点算一点。
在包子的名声还没传出去之前,他们每天的售卖数量不会太高,再用别的东西带带人气,贴补贴补每日收入,等一个月过去,说不定真能攒够钱。
谢岩问他:“像杂货铺那样?”
陆杨想了想,说:“像,也不像。我们没有自己的货,只是一个有固定摊位的货郎。”
他要短期攒钱,不好进货太多,初期要跟老板磨嘴皮子,这件事谢岩办不了。
看看天色,说不定他今天也办不了。
谢岩跟陆杨说:“我去东城门那边买面粉买肉,你去谈进货,让傻柱看店卖菜。”
赶车的傻柱:???
他惊恐回头:“我不会卖菜啊!”
陆杨没搭理傻柱,他问谢岩:“你去东城门,你知道找谁?”
谢岩不知道,反正成亲以后,他有了很多人脉,只等陆杨告诉他。
陆杨垂眸思考,谢岩主动挑担子,他要给谢岩表现的机会,让他找回生活的自信,相信他是一个有用的人,是一个能帮到家里的人。
他又想,只有这些菜,他去东城门卖也可以,但他还欠着人情,这些菜拉过去,卖不出价,今天白跑,回家要倒贴钱。他还是想在铺子周边卖。
他跟谢岩说:“你去那边找罗大哥,他家里有人。要是他不在,你就说些好话,让罗大嫂带你出去转转。”
谢岩记下了。
路上寒风刮着,陆杨说了具体地址后,再不说话。
话说多了,冷风往肚子里灌,胃里难受。
进了城,转过几条街,再绕过一个居民区,就到了谢家的铺子。
他们走后门开店,谢岩赶时辰走,驴子不进门。
谢岩不经事,脸嫩人呆,让他独自去陌生的城区,陆杨不放心,问他:“你会不会赶驴车?我让傻柱送你?”
傻柱菜都不搬了,两眼发光地盯着谢岩。
和谢岩在一起待着,比跟陆杨待着舒坦。
谢岩不用:“我会。”
他都会骑马,赶驴车是小事。
陆杨又问他:“你一个人怕不怕?”
谢岩笑了,他眸光亮,不是陆杨熟悉的亮。没有星星眼的喜爱与惊喜,也没有小太阳般的热情与灼热。
他笑得很平常,只是寡淡的表情多了些温度。这点温度,让陆杨的心火热火热的。
谢岩倾身在陆杨的额头上亲了下,他说:“我不是小孩子。”
陆杨秒懂。
他不是小孩子,他是个男人。是陆杨的男人。
陆杨摸摸脸,手套阻隔,他摸不出脸上温度。
他摘了手套,又摸一次,脸上热烫热烫的。
谢岩看见他的手,想到了什么,又抓起他的手,在他手背上亲了下。
陆杨曾用手背强吻他。
这是同样的地方。
陆杨整个人都冒着热气,火烧火燎的。
不得了,他家状元郎居然会调.戏人。
这真是进步神速,人不能这样聪明。
陆杨不甘示弱,在谢岩的脸上啃了一口,尝了皮薄馅香的状元郎是什么滋味,就赶他走。
“快点去,时辰晚了不等你,我就跟傻柱回家了!”
这句话很有攻击性,谢岩被威胁到了。
他的夫郎,只能跟他回家。
他赶着驴车,飞一般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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