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他不是唯一选择 为家里长亮一盏灯。……
谢岩这次写的家书, 和以前一样,图文并茂。
他去到府学后,很快进入学习状态。
因他写文章时多样尝试, 看书的主要种类没变, 却更加杂,许多书籍他都要拿来看一看,让崔老先生看不懂。
崔老先生看他一个题目百样写,连看数日,终于忍不住, 告诉他考官的喜好很好打听,年年考试之前, 坊间都有人卖消息,也不贵, 省省饭钱罢了,实在不用这样折磨自己。
谢岩说:“我管考官喜欢什么。”
他说完,看见崔老先生好惊讶,后知后觉意识到他说了一句很了不得的话, 可能有那么一点点的迷人。
对,就是迷人。
陆杨说过,他认真默写藏书的时候很迷人。
谢岩当即把书本文章放下, 盯着崔老先生看了会儿,把他的表情记下来,当时就拿纸笔作画。
他生怕陆杨欣赏不到他的威武姿态, 换了很多角度去画。还用崔老先生的惊讶来衬托。
静室里没有镜子, 难为他能想象出这么多角度的图。
陆杨翻开书信本,跟看故事似的。
往后再翻翻,发现同一个故事, 好多角度,把他逗得笑不停。
多角度画完,后面还画了一幅后续图。
崔老先生拿画去看,听谢岩讲完这画的作用与去处,拿戒尺出来,打了他两下。
谢岩挨打了,心情不改,图画之后,就是长段长段的文字。
他告诉陆杨,虽然他还不明白“好文章”的定义,但他能肯定,他的方向没有错。
事后,崔老先生告诉他,考官的喜好,是一个骗局。每年考举人、考进士的时候,都有很多消息在坊间流传,大多消息甚至不需要花钱就能得到。
很多都是假的、胡编乱造的消息,这会扰乱对手的心,让他们在答卷时心绪不宁。但凡受到一分影响,文章就会少一分可看性。
可惜,崔老先生没有解释所谓的“读书人喜欢好文章”是什么意思,他只说这样学习是可以的,慢一些,稳当些。
谢岩隔了一页,说他刚才吃饭去了,然后继续写后面的,小和尚念经似的,把陆杨跟他说的话叨叨叨写了两页多。
他在后面画了个抱头痛哭的小状元,说他错了。他一听“慢”字,心就急躁起来。
今晚没写文章,只写了信件。他明日就改。
又隔一页,谢岩再续一段。
他哭唧唧,说他真的知道错了,他刚才去了写了一篇文章。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他不能等明日,他意识到了,他今天就改。
他想要陆杨夸夸他,他写了一篇不错的文章。
陆杨看到这里,到书桌边研墨,拿了一张纸过来,在上面写了百字夸夸。
画画和写字一样,越丑越要提笔,陆杨平时写字多,画画少,总说想学,看见谢岩的画作更想学,总也没练。
他稍作思考,把谢岩写的“不等明日,今天就改”看了两遍,在后面画了个丑丑的自己和丑丑的谢岩。图画歪扭,看不出意思,总之是陆杨在夸他家状元郎。
这次的家书,保持了相同的格式,以饮食起居为记录基础,在特殊场景做额外补充。
谢岩以学舍和静室为主,静室有了几幅画作,再就是学舍。
气温初降,还没特别冷,他能适应,不用出去住。
他找同窗们问过,说冬季太冷了怎么办,府学又不能烧炕,他们怎么过冬。
同窗们说,冷的时候才是寒窗苦读。受不了这个苦,还读什么书啊。
后面接了一行小字,像是谢岩在避人耳目,跟陆杨说悄悄话似的,小小一行字,写着他的吐槽。
谢岩说,他们怎么不冷死。
陆杨笑坏了!
他也在后面接上小小的字:“你说得对!”
书信本一会儿就翻完了。谢岩在最后一页,画了一幅府学的天空。
他从教室出来,抬头看见的。小小的一方天地,他站在那里,犹如井底之蛙。
他配个字:呱。
陆杨意犹未尽,又从头看了一遍。
想念会在心里埋下种子,它大摇大摆地在心间走来走去,挑拣着肥沃的心田,往下扎根。
人注意到它,不当一回事。以为长在心上的种子,越不过胸膛,会永远隔着肚皮,不透露分毫。
这颗种子长大的速度超乎想象,它以爱意为养分,日益强壮。它牢牢在心上扎根,粗粗细细的根将心脏占领。从此一呼一吸,都被掌控。
谢岩太直白、太坦诚,陆杨一点点放下那些难以言说的别扭,跟他细说想念。
他最近在抠墙上的稿纸,这是很怪的行为。
不过是一些废纸罢了,都糊到墙上了,撕下来都是碎末,还在指甲里藏灰。吃力不讨好。可他想撕下来。
在村里时,他们过得不好,那时很匆忙,那样冷的天,他们早出晚归,风里来,雪里去。他没把那里当家。
在铺子里时,前面开门做生意,后面住人。拥挤了些,也不够方便,他感到温暖,却也不能当做是家。
这个小房子是租来的,房主热衷搞群租房,里面的格局乱七八糟,可这是他们的家。
这里有他很多温暖记忆。他们在这里,才能做自己。嬉笑怒骂,都能随意。
是家,他就想把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
他拥有的太少了。谢岩说,他们只有他了。
陆杨当时与他玩闹,如今也在信上写:“我只有你们了。”
这世上对他释放善意的人有一些,他当做亲人看待的人也有一些。可这些人都有家,都有考虑。他不是唯一选择。
这封信写完,陆杨放下纸笔,不写了。
十一月里,他要养膘。
家里顿顿有肉,隔天就吃一顿汤,希望谢岩回家的时候,他能养肥一些。
他吃了饭,又往外跑。
说着不忙,事事过心。
黎峰把铺面定下了,赶上年底,寨子里的人有固化思想,想要留在家里过年,陆杨让黎峰催一催,租子都交了,早一天开门,早一天挣钱。
冬季的菜是最贵的,山寨里那么多吃的,这个季节都在挖冬笋,这时不来开铺子,还等到什么时候?
等过完年,百姓兜里的钱都花到别家去了!他看这些人一点都不上进!
铺子里不是以卖菜为主,山菌进店,会作为靠山吃山的铺面经营。一家铺面开张,可以卖菜宣传扬名。这是陆杨的经验。而且卖菜真的大有可为!
再是作坊,作坊要修成个小晒场和仓房。
年底就不用来人了,他请人修缮,来年直接用。
但不论如何,今年一定要把开店的人给他送到县里来。
这家商号他入股了,他到乌家裁缝铺找人定制幌子。
他把自家铺面的幌子拿来了,要照着这个来。山货应有尽有。
定制两面,一面是商号的旗子,现在的旗子是临时制的,很粗糙,不气派。
再是铺面的幌子。铺面用了陆柳取的名字“吃得饱”。
陆杨给定金的时候,稍作思考,说:“铺面的幌子做两面。”
以后弟弟在府城开铺子,还用这个名字。
赶巧,乌老爷子今天在店里看帐。
掌柜的看幌子名,认出他来,请他去茶室坐。
陆杨过来,看乌老爷子的精神头很好,问他:“伯父的身子好了?”
乌老爷子笑呵呵应是:“养了快一年了,好药材吃着,好日子过着,该好了。”
他让人上好茶,跟陆杨说:“听平之说你爱喝毛尖,等明年上了新茶,我让人给你送两包喝喝。”
陆杨不与他客气,问他小马的事。
正好碰见,省得他拿这点事缠着乌平之问不停。
乌老爷子说:“有信儿了,要下个月才能送来。他没报价,我估摸着他会抬价。”
陆杨还没见过坐地起价的,他好奇:“这能抬多高的价?”
乌老爷子凭往年经验来推算,应该会上浮个五到十两银子。
如果遇见别的买主要买,两边抢着要,价格更是说不准。
“他们还会带托儿,真假难辨。你不知这是真要买马还是来抬价的。”
陆杨服了:“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他们生意做得大吗?”
乌老爷子笑道:“无奸不商。”
陆杨也笑了,“算了,等见面再说,我看他有几分奸诈,我来会会他。”
年底了,乌老爷子也要去一趟府城,他要查账。
今年不带乌平之去,他查账就回来,不谈别的生意了,各处打点一番,就回县城,准备过年了。
陆杨问个日子,见他没定下,就说让他跟黎寨的人一起去府城。
年底路上不好走,很多人因为一口吃的落草为寇,多些人随行,安全一些。
乌老爷答应了,“我到时也去码头转转,看看你们商号的生意。”
陆杨笑容更盛,“您去了,帮着指点一二,他们都是山里出来的猎户,以前就卖过猎物,找过几个主顾,哪里做过什么生意?那里人多又杂,十个人能凑出上万个心眼,我心里一直记挂着,实在抽不开身,不然我每次都要同行才好。”
话到这里,乌老爷子问他明年要不要去府城。
“谢岩这样两地奔波不是事。”
陆杨想等年底再跟谢岩商量商量,去是要去的,什么时候去,他还没定下。
到时会把乌平之请来一起谈谈。今年乌平之帮他们很多,不能因有了更好的去处,就把人踢开。
他看乌平之学习的劲头,来年可能是一起去府城。
府城书院多,今年结课,明年再入学,还是一样的读书。就是不知这样换书院、换先生,会不会影响他学习。
据谢岩所说,每位先生教书的习惯略有不同,对学生了解过后,会因材施教。比重新跟先生磨合要好。
乌老爷子把话说开了:“去就去了,我们能理解。我家平之的资质一般,谢岩能在府学看到好文章,学到真本事,对平之也有好处。平之会去府城,应是四月后。上次谢岩给他留的功课,他还没写完,给他留的笔记,他还没吃透。
“家里打点到位,梅先生对他很上心,各处指点都细致。他就留在私塾,年底谢岩回家,再苦苦你们,你让谢岩多来我家,指点指点平之。等四月后,他提前去府城备考,再让谢岩看看他的学识,考前再努努力。”
这些肺腑之言,听得陆杨无地自容。是他把人想窄了。
他起身,给乌老爷行了个晚辈礼,没把话说死,要等谢岩回家商量一下。
陆杨说:“我以他的学业为重,过阵子有了准信,我跟他会上门拜访。”
再聊几句家常,陆杨说说商号的情况,乌老爷说:“你们分红太平均,没有大头,分得又散,一下这么多地方,小心人心不齐。”
陆杨说:“算我们家跟我弟弟家合伙的生意,我们两家拿大头。别家都是入伙,听差遣的。拿一点分红,安置弟兄们罢了。”
乌老爷子看他有数,就不多说,让陆杨去前面选两身成衣穿穿,陆杨怎么肯要?他推辞半天,拿了几根头绳走。
头绳是用碎布料做的,都是鲜亮的好料子。他过几天要去山寨住了,带些头绳过去,给弟弟送人用。
过后几天,陆杨就在铺子、作坊、家里三处跑来跑去,等十一月初十,黎峰等人来县城,把看铺子的人留下,陆杨让他去乌家接上乌老爷,再把银杏叫来帮忙。
看铺子的人是苗小禾和三苗,他俩年轻、机灵,没孩子,双亲有兄弟养,能出来奔一奔。
陆杨见是他们来,心中好大的疑惑。
正常情况,应该是王猛两口子来看店吧?
他疑惑,他不说。
倒是三苗解释了一句:“陆老板,是这样,王猛他夫郎怀孩子了,前阵子胎像不稳,在家里静养了好久,今年不好来县里操劳,大峰哥就让我们过来了。不是还有个作坊吗?作坊里事少,等明年作坊里有货了,他们就来了。”
陆杨笑呵呵的:“谁来都是来,你跟王猛我都认得,你来他来都一样,我那铺子的位置你们知道,以后收了菜,都搭手卖一卖。卖货你会,铺子里如果不忙,就把你夫郎送到我铺子里学学本事,我请了个账房先生,来教我林哥哥算数记账。你们开门做生意,这本事不能少。”
三苗应下了,带苗小禾跟他道谢。
陆杨话说得漂亮:“客气什么?我家威猛还是从你们家抱来的,今天不忙,跟我回家吃顿饭,也看看狗子。我把它养得很好,但它不知道怎么了,一直横着长,胖墩墩的,不见长个子。”
这个理由无法拒绝,他们到家吃了一顿饭。
三苗看威猛果然胖墩墩的,跟只小猪崽似的,就说陆杨是喂太多了。
小狗不知饥饱,一顿顿吃着,院子又小,不够跑的,只能长肉了。
陆杨没想到还能是吃饱撑着的,他说:“我这次会带它去山寨住,那里地方开阔,让它出去交交狗朋友。”
三苗两手都在摸狗。威猛已经认主了,黏人的性子有了针对性,会黏着陆杨和赵佩兰,对外人只是亲近、不怕生。
三苗多摸摸,威猛就要朝他汪汪汪了。
苗小禾站一边,跟陆杨说起山寨的情况。
山寨比山外冷,薄棉袄穿不住,要穿厚衣裳。
晒场盖起来了,现在都往晒场卖菌子,陆柳家里就是小铺子里热闹。
冬日了,他那儿请人印书、缝书,有些老头老太太领了书册,就近缝了,扎堆唠着嗑,把铜板挣了,空手出门,回家拿些铜板,一个个乐得牙不见眼。
苗小禾说:“家里可能有点吵,再是大峰他弟媳也快生了,不知他们会不会闹。”
陆杨问他:“郎中怎么说?跟我弟弟差不多日子生吗?他要给我弟弟的孩子喂奶吗?”
苗小禾:“……?”
真是不计前嫌啊。
苗小禾只是怕尴尬,也是给陆杨示好,这种事情,他哪能说得准?
陆杨打算去山寨里问问。
有人奶吃,就不吃羊奶了。一个孩子是奶,三个孩子还是奶。
可他不愿意。日子过不顺,人心就歪了。嫉妒心起,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不信任王冬梅。
在县里再留两天,陆杨到店,亲自教教他们,就跟娘一起动身去山寨。
山寨里。
陆柳身子越来越沉,黎峰离家后,他好几天没提笔写字,今天想着哥哥要来了,就收拾收拾纸张本子,把他最近的杂思理一理,见了哥哥好说话。
整理时,他看见了黎峰留给他的信。
信封上三个大字“小柳看”。
陆柳眨眨眼睛,不知道黎峰什么时候写的。
他坐书桌前,把信拆了。
信很厚,每一张的字没多少。
陆柳性子乖,看信都是从头到尾,没有粗略乱翻。
黎峰在信的开始,写了些物价。
一斤米四到六文钱,一斤面粉七文钱,一斤肉十三文钱,一斤油二十三文钱……他零零总总,把家里吃喝名目都列出来,然后告诉陆柳,人只为混口吃的,花不了多少钱,三两银子,足够他们一年吃得饱饱的。
信在这里,像是缺了页,下一页话语转折,黎峰说,“今年我们做了很多尝试,各自放弃了一些东西,这是很难的一年。你留在家里,我跑得很远,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觉着帮不上我,帮不上家里,我想了很多,虚话不提,正因有你,我才能去很远的地方,见识不一样的天地。”
陆柳看到这里,不想往后看了。
他的情绪影响到了黎峰,他什么都没干,还拖后腿。
手上的信厚厚的,他看完一页往后收一页,看了半天,厚度没减。
黎峰很忙,认字都是攒着一堆,平常没空练字。这样一封信,他一笔一划,不知写了多久。
陆柳抿抿唇,又往后收了一页,看黎峰后面的话。
黎峰说:“是你给我带来了机遇,因为你嫁了我,陆杨才会偏待我们家。这座山养育了很多人,但只有我们让它的名声传到府城,经由其他游商,传到外地。你不要觉着自己没用,你的存在就是最大的价值。”
似乎知道陆柳会对此做出反驳,后两张纸上,黎峰还写到:“如果你们没有换亲,我跟陆杨成了一对,我们走不到今天。有些人只适合做朋友,不适合做夫夫。”
陆柳急急又看一页,纸上只有四个字——等我回家。
陆柳视线模糊,泪如雨下。
他由着眼泪滴落,他好像明白了哥哥说的“活人”是什么意思了。
他所有的情绪都是可以被包容的,大峰不会嫌他麻烦,不会说他矫情,他不用害怕忐忑,不用一件事深埋心底藏了又藏,不用说了一半再藏一半,他能做自己,坦诚面对他的一切。
他是活生生的人,他有存在的价值。
今年是很难的一年,他们做了很多尝试,各自放弃了一些东西,他也因此获得了最宝贵的爱护。
好险好险,他差点忘了,他最初,只是想有人为他撑起一片天。
他很幸运,爱他的人很多。
他是矮个子,他不用去争着顶天,他可以立在地上,为家里长亮一盏灯。
第132章 酸溜溜 怎么会这样
陆杨说要来山寨住一段时间, 说不好具体日子。
黎峰离家后,顺哥儿就天天到新村转悠,在附近等着, 只等陆杨的马车进村, 他就大声喊人。
陆杨进新村,车马就慢下来,还说找找晒场,听见顺哥儿的喊声,他转头看过去, 这孩子挥着手臂跑,非常热情激动。
陆杨停下车, 等他过来,问他:“你在这儿做什么?”
顺哥儿说:“等你们啊!我大哥说他走了, 你们就来了,我等好几天了!”
这也太实诚了,大冷的天。
陆杨心中感动,把黎峰说了两句。
“八尺高的汉子, 一点都不会疼人。”
顺哥儿问他们要不要去晒场转转,往东边指了指:“就在那里,离得很近, 盖得很大,一百个簸箕都不够用。”
陆杨今天只看看位置,先去黎家看弟弟。
他叫顺哥儿上车, 一起回去。
赵佩兰坐车上, 抱着威猛。
顺哥儿上车后,也伸手摸摸威猛。
“真胖,胖狗狗, 敦敦的,好结实,全是肉。”
陆杨:“……”
知道它胖了,少说两句吧。
陆杨认得路,直直往山寨里去。
这个月份很多人说亲,有些媒人骑着驴子各家串门。
一条路上碰见,还有许多年轻的小哥儿小姐儿跟在长辈身后,神情含羞。
顺哥儿跟告诉他们:“他们要去相看,我听我娘说,很多人家对来提亲的人不满意,就会让媒人再说说。攒个几家,互相都见见,再挑个好的。”
顺哥儿满山寨玩,爱凑热闹,这些事情他好奇,特地问的。以前还好,近两年,他长成大哥儿了,再去凑热闹,那些人都问他是不是来看男人的,很是讨厌,他就不爱凑这个热闹了。
赵佩兰往那边看看,她还没见过这么多人一起相看的。
她所接触的,都是一家家的看。
陆杨问顺哥儿:“有没有人来你家找你?”
顺哥儿点头:“早几个月前就有了,我大哥都拒了,说你给我介绍。我现在出门,还有很多人找我打听,问给我介绍的人是什么条件,我都说还没见到。”
陆杨就问他:“你想我给你介绍吗?”
顺哥儿拿手掌遮着嘴,悄声说:“我娘说要给我招婿的,不急不急。”
陆杨就跟他说招婿的事,“我干爹家只有一个哥儿,也是招婿的,现在一家子过得挺好的。”
顺哥儿没见过赘婿,他对招婿的态度又喜又忧。
喜的是不用离开家人,去别人家过日子。
忧的是好汉不入赘,不知他到时能招到什么样的人。
陆杨问他有什么想法,“既然是招婿,那你晚几年成亲也没关系,你跟我说说想法,我帮你留意。”
顺哥儿有一些想法,但他不说,他羞答答的:“我听我娘的!”
“真是好孩子。”
陆杨夸他一句,再问问家中好不好,忙不忙,陈婶子身子怎样。顺哥儿都说了,前阵子给娘买了新衣裳和银首饰,娘还出门转悠过,她的老朋友们都羡慕坏了。
聊着天,到了地方。
顺哥儿老远就在喊娘,陈桂枝从屋里出来,见是他们来了,回身跟陆柳说了声,出门来迎。
顺哥儿招呼陆杨,帮着把行李拿到屋里。
陈桂枝扶着赵佩兰下车,跟她寒暄。
两个女人都是命苦的人,如今是陆家兄弟的婆婆,两个儿夫郎性格截然不同,她俩的性格也截然不同。
陈桂枝为人爽利,赵佩兰为人随和,碰到一起,一时之间,只听得见陈桂枝的声音。
陆柳在堂屋里等着,看陆杨进屋,眼睛都亮了,“哥哥!”
陆杨转个弯儿,就朝他走来,站他面前看看他大大的肚子和红红的眼圈,见陆柳脸上笑容没有阴霾,猜着不是受委屈,问他:“怎么哭了?哪里不舒服?”
陆柳说:“我等你好久了,都等急了!”
讲话跟撒娇似的。
陆杨伸手捏捏他手臂,让他再坐会儿。
“我收拾好行李,就过来找你,这次会住很久,好好陪陪你。”
冬季走亲戚麻烦,衣物都厚,随便拿两身就是一大包。
再带些日用品、零碎杂物,就能装上半车。余下的是带来的上门礼。
已经十一月中旬,可以开始做腊肉了。
陆杨割了二十斤猪肉过来,再买了猪肚、猪蹄,红糖和红枣都拿了些。
年尾了,陆柳的小铺子里都有拿干货来卖,花生瓜子比去年卖得俏,今年寨子的人手上都有闲钱,愿意多买些瓜子嗑。
再是说亲结亲的人家多,像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之类的东西,黎峰也拿了一些到寨子里卖。
陆柳不缺红枣吃,看哥哥拿来了,又抓两个在手上。
小铺子里热闹,许多缝书的人坐这儿聊天,一如苗小禾所说,家里有点吵。
陆杨跟赵佩兰过来,房间安排在后面的屋子,都能依稀听见前面的说笑声。
他们住的顺哥儿的房间,顺哥儿最近跟陆柳睡一屋,他那儿离不得人。
陈桂枝说,等住两天,习惯了,让赵佩兰过来跟她住。等黎峰和谢岩回家,两对夫夫就能住得开。顺哥儿小孩子一个,就跟她们住一屋。
炕大,睡得开。
顺哥儿跟陆杨嘀咕:“把炕睡成大通铺。”
陆杨看他还有孩子气,觉着他暂时不说亲是对的。
屋里都齐整着,杂物放到桌上,衣物收拾到炕柜里,他们出去洗洗手,陈桂枝说给他们做饺子吃。
家中来客人,她让小铺子里的人散了。
赵佩兰初来山寨,陆杨先让顺哥儿领着,他们在附近走走。
她平常在家都不出门,很少与人说话交流,陡然来到陌生的地方,心中难免不安。
山寨里房屋相对稀疏,每一家都隔着些距离,比起村落,更有隐居之感,回望那座大山,让人心情很宁静。
她把威猛带着,威猛都跟看新鲜似的,路边的枯草与泥土都要去嗅闻一番。往前还有一片小菜园和两户人家。
他们最远就走到菜园,再回来到后院看看鸡窝和兔窝,看看大狗二黄和小狗威风。
二黄反应有些大,围着胖墩墩的威猛转,又闻又瞪眼的。
顺哥儿跟他们讲解二黄的意思:“家里养的东西太多了,它要当大哥。”
陆杨看看威猛,不想让威猛叫二黄爹,就点头:“当大哥好。”
顺哥儿噗嗤一声笑了。
午饭吃饺子,饭后,陈桂枝跟顺哥儿都拿着绣箩,给小宝宝做衣裳,知道赵佩兰绣活好,找她教一教花样。陆杨去屋里找弟弟说话。
陆柳快要生了,就十二月份的事。
他现在怎么都不舒坦,饭没吃两口就饱了,饱了就犯困,睡会儿又饿。
陆杨摸摸他肚子,扶他靠炕上坐,挨着他坐在炕边,问他最近好不好。
“我前阵子就担心你,你看你瘦瘦的,两条腿跟筷子似的,哪能支起这么大的肚子?这次见面,看你胖了些,我才放下心。”
陆柳说是上个月才开始长胖的,一天一个样,喝水都长肉。
“娘说不是,说我之前就胖了些。现在我有些走不动路了,又水肿,才看得明显。”
陆杨撸他裤腿,戳戳他脚腕儿,一戳一个坑。
“这也太肿了。”
陆柳还常常感到皮痒,黎峰给他做了个痒痒挠,他就只能挠挠腿脚,背上很难挠到。难受起来,不要脸皮了,会求助娘跟顺哥儿了。
他孕吐的反应已经很淡,却常常抽筋。身子重了,娘去做了个恭桶回来,他不用出门上茅房。
陆柳说:“我不喜欢恭桶。”
如果大小号一起来,会溅到屁股上,他总绷着身子,难受得很。
陆杨在县里长大,自小就用恭桶,他教陆柳:“你在里面装些灶灰,撒尿都被吸干了,拉屎也在落上头,没声没响,还能压压味儿。”
陆柳“嗯嗯”应下,“我待会儿跟娘说说。”
陆杨拿了些头绳过来,让陆柳挑喜欢的留下,“旁的都拿着送人用,我看你在寨子里交了些朋友。”
陆柳拿过来看,他用头绳少,都是碎布头当头绳用,自己就能做。
今年得了许多布料,做完衣裳鞋袜过后,他再拿碎布料做了些扣子留着,余下就看看有没有长条的,也缝了两根头绳。没买来的漂亮。
他挑拣着,袖口有金光乍现。
陆杨拿他手看看,见是金镯子,顿时笑了:“你家大峰买的?”
陆柳有些害羞,“嗯,他上次回来给我的,这个好贵,我戴着都不敢碰。”
陆杨让他多摸摸,“摸习惯就好了,以后还有更多金银首饰,你戴不完的。”
陆柳眼底有期待。真有那天,他们家就大富大贵了。
他做好了一双虎头鞋,上面缝了铃铛,他侧身让开,让陆杨帮他从炕柜里拿出来。
“前阵子酒哥儿教我的,我还说小孩子的鞋子小小的,没几针就能缝完,做双虎头鞋,还费了我好几天的功夫。”
炕柜里还有羊毛睡袋,陆杨没见过,一并拿出来瞧瞧。
陆柳说:“这两个睡袋才拿回家,就有好几户人家来问,等我们家孩子睡过,他们要买走。我想留着,小孩子长得快,睡不了多久,等他们长大,睡袋还好着。娘说他们买去,是沾个喜气。像大峰小时候的睡袋就是被新婚夫妇买走的,想抱大胖小子。我一听,就更想留着了,等我家两个孩子睡完,我就给你送去,你以后也怀两个壮壮的孩子。”
陆杨把手伸到睡袋里摸摸,里面都是柔软的羊毛,不一会儿,手上就热乎了,真是暖。
他早不知道有这东西,不然他要做个大大的睡袋,给他家状元郎睡。
府学的学舍不烧炕,把人冻坏了怎么办?
至于沾喜气,也怀双胎,陆杨实在害怕。
“我比你还瘦,怀两个孩子,别把我压坏了。”
陆柳想想也是,说:“那给你一个睡袋!”
陆杨都要,“还不一定沾到哪个崽的喜气,都给我拿来。”
陆柳低低笑起来,兄弟俩手指放到虎头鞋里,模仿小孩子走路,小铃铛玲玲响,声音很清脆。
陆杨看他打哈欠,让他先睡会儿。
“睡醒再说。”
陆柳真是想他,躺下了,还要再说说话。
陆杨就问他:“小铺里吵,你待着舒服吗?”
陆柳点头:“娘说让她们把书带回家缝,我想要家里热闹些,虽然吵,听习惯了还好。安静下来,我会胡思乱想,听她们说说话挺好的。她们中午就回家了,我睡个午觉,也不好睡太久,等她们来玩,把我吵醒了,我就起来,这样夜里能睡得沉一些,少些折腾。”
他喜欢就行。
陆杨再问:“孩子是找奶娘,还是吃羊奶?我看家里没有养羊。”
陆柳说找奶娘,“年底这阵生孩子的有几家,娘已经跟人说好了,就在山寨里的,离得很近,奶孩子方便。”
在山寨里找的奶娘,不会是王冬梅。陆杨放心了,给他掖掖被子。
“快睡吧,我出去转转,看看娘在做什么。”
陆柳心里踏实,眼睛闭上,没多少杂思,说睡就睡了。
下午小铺子里没几个人来,都是买东西的,多数是买瓜子花生和酒。
陆杨跟到小铺子里坐坐,跟娘待会儿,看娘是在做针线活,跟黎家母子相处挺好的,又回到房里,拿本书看。
等陆柳醒了,看见哥哥还在他房里,他很高兴,满脸都是笑,穿衣裳的时候,眼睛都笑成了一道缝,陆杨看他傻气,“笑什么?做什么美梦了?”
陆柳没做梦,“我看见你在,我很开心。”
陆杨说来陪他,就是来陪他的。
或许会再分神想些别的事,期间也会出门转转,主要目的不变,以陪弟弟为主。
陆柳攒了好多字,想要问他怎么写。
他的三本启蒙书都翻得起卷了,认得的字都记下来了,不认得的,看了几十上百遍,还是不认得。
陆杨都说教他:“这次我待的时间久,你想学什么我都教你。”
他看陆柳的头发有些乱,给他放下来梳一梳。
陆柳把头发扎个小丸子,很久不拆一回,这样省事。
平常是顺哥儿帮他梳头,顺哥儿不太会,总怕扯到头发,梳头又轻又慢,发带系得松,舒服是舒服,睡一觉就乱了。
他头发又长又密,只轻微打结,梳得顺畅。
陆杨给他束发的时候说:“他们把你照顾得很好。”
陆柳点头说是:“对,娘每天都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之前总不爱说。上个月开始试探着提起,娘都给我办好了。我在房里用恭桶,我自己又不刷,刚开始那阵,我很羞愧,水都很少喝,不知道为什么,不喝水也想上茅房,娘跟我说都这样过来的,她生了三个孩子,她都知道,她不会怪我,让我放松些,不然肚子紧紧的,我会疼。她对我可好了。”
他最近常常掉眼泪,娘还找郎中问了方子,给他敷眼睛。
陆柳下炕,脚在鞋子里挤,陆杨蹲身帮他穿一穿,陆柳抿抿唇,说:“哥哥,你对我也好,我今年总在想我这里不好、那里不好,忽略了很多事,我以后不会了。”
陆杨看他是有些变化,气质沉静了些,人还是软乎的,笑起来甜,少了些浮躁。
陆杨扶他去到院子里走走,跟他说:“你今年才十九岁,你还小呢,一辈子很长,我们都在摸索着走,犯错是必然的,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且没谁说你错了,柳哥儿,我一直觉得你很好,跟你在一起很开心。在外奔生活,跟人勾心斗角的算计真的很累,回到家里,能跟你毫无防备的交心,一点小事都能发现它的好处,能被感动,能真心笑一笑,这是千金都换不来的。”
陆柳眉眼弯弯,跟他说:“大峰说明年年中,我们就去府城安家,到时我们就在一起了,我天天哄你开心,让你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兄弟俩默契的忽略一些事。
陆杨想等弟弟顺利产子以后,再跟他商量。
陆柳想等哥夫回家,他们四个人坐一起,好好聊聊。
冬日,天黑得快。
他们走一走,在天色麻麻黑的时候,听顺哥儿喊吃饭,陆杨转道,扶弟弟去小铺子里。
陈桂枝把猪肚炖了,每人吃半碗。
炉子上还炖着黄豆蹄花,要晚些时辰吃。
今年新下的萝卜,她做了酸萝卜,餐桌上有一盘。
陆杨跟陆柳都爱吃,两人都给婆婆夹菜,把赵佩兰和陈桂枝都看笑了。
赵佩兰厨艺不算好,她做的咸菜都不好吃,需要陆杨下锅后再加调料炒一炒,席间跟陈桂枝交流酸萝卜的制法。
陆柳跟顺哥儿说起头绳,待会儿吃完饭,让他选一根戴戴。
这孩子臭美,一听就高兴。
陆柳还让他拿两根出去送,一根给姚夫郎,一根给酒哥儿。
姚夫郎回了礼,很大一块蜂巢蜜,用盘子装的。他知道陆柳的哥哥来了,特地装的大块,一家人可以分着吃。
陈酒也有回礼,是一碗炒芝麻。陈家湾那边种了芝麻,苗小禾拿些芝麻过来,在寨子里很受欢迎。陈酒从前不屑一顾,现在慢慢学人情世故。
两样都是甜食,陆柳吃多了蜂蜜,还没吃过炒芝麻,把他给香迷糊了。
陆杨见他喜欢,就说再买些芝麻,平常有事没事就给他炒一碗吃。听得陆柳连连点头,“好,好,我要吃炒芝麻。”
这两份回礼都高于头绳,晚些时辰,蹄花炖好,顺哥儿又出去跑一趟,给两家各送了一碗蹄花。
陆杨跟赵佩兰在山寨住下了,隔天开始,赵佩兰还抽空教黎家母子认字、写字,陆杨则带着弟弟玩着学着。
《千字文》里有故事,陆杨还没了解完,只跟陆柳说他记得的部分,讲讲故事,再讲讲生字生词。
学习间隙里,哥俩再聊聊天。
陆柳看哥哥聊天的时候总在盘石头,问他这有什么意思。
陆杨把石头拿到他面前,给他看。
“我之前送给你一块石头,你还记得吗?那是我在码头集市上买的,说里面可能会开出玉石。因为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玉石,买这些石头,又叫赌石。我当时给阿岩挑了一块生辰礼,就是我手上这块石头。你看,它别处都灰扑扑的,看不见里面,可顶端露了玉色。我们都看得出来这一点玉,却不知切开的玉厚不厚、好不好。你看它像不像某个人?”
这就差直说了,陆柳顺着说:“像哥夫。”
陆杨笑道:“对,这块石头像他。我那天还买了两块灰扑扑的石头,一块给你,一块我留着。那两块灰扑扑的石头就是我们俩,我们出身贫寒,没有家世,没有大本事,一个在小县城里当小老百姓,一个在山村里当小村民。世人看我们,也如看这石头。但破石头,也能开出好玉。”
陆杨跟谢岩换了石头,平常手上闲着,就会拿出来盘一盘,石头粗粝的外表都被盘得细腻了。
陆柳听着,也要拿石头。
“你送给我的,我当宝贝,都锁在小木盒里了。”
陆杨给他拿出来,让他无聊就玩一玩。
“挺有意思的,你看河边的石头,被水冲刷得很光滑,很漂亮。它就算开不出好玉,也能被我们盘去棱角。”
陆柳拿到石头,左看右看,还举到窗边,对着光看。
他问:“哥哥,你最近是不是又看了很多书?”
陆杨坦诚道:“最近跟娘在抄经书,要给公爹迁坟了,抄些经书祈福。怎么了?我说话有点呆?”
陆柳说:“你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道理的时候,就是看书了。”
陆杨笑出声:“这么明显吗?看来我家阿岩那么呆,是有原因的,他看书比我多,速度还快,我教他再多,他回去读读书,就又呆了。”
陆柳放下手,把石头握在手心,望着陆杨甜甜笑道:“还有更明显的,你很想哥夫,你都把他挂在嘴边,总惦记着他。我听着酸溜溜的,怎么在我这儿还老说他?你在他面前说不说我?”
陆杨说话眼皮都没眨:“那是肯定,你可是我最亲的好弟弟!”
陆柳只是笑。
陆杨抬抬眼皮,反客为主:“怎么?你平时在你家大峰这儿不说我?你不惦记我?好哇,我说你笑什么,原来你是这么干的!”
陆柳眼睛都睁圆了,怎么会这样?!
第133章 骑马返乡 你们不过年啦?
黎峰等人十一月初十出发, 十七抵达府城,二十三就要走。
这太着急了,小洪管事过来问情况, 黎峰坦言道:“上回捉了几个劫匪, 我听着意思,他们是为水上的人报仇的,年底的路不好走,我夫郎也快生了,我打算早点回家。”
他们在岸上也捉了一批匪徒的事, 洪家早知道了,听他这样说, 小洪管事不好再留,就让他们等等, 转而去把洪老五叫来了。
洪老五听说黎峰夫郎快生了,拿了一块长寿锁过来。
“拿回去给你家孩子戴着玩儿。”
黎峰与他推辞三回,半推半就的接了。
王猛傻呵呵笑道:“一个不够,他夫郎怀的双胎。”
黎峰瞪王猛:“这事有什么好说的?显得你。”
洪老五愣了愣, 听明白话,哈哈笑起来,说:“黎兄弟有福气, 好事成双,你再等等。”
他使唤小洪管事再去拿个长寿锁过来。
码头附近有金银铺子,副业卖首饰, 主业是金银铜钱兑换, 是洪家的产业。
他们再等一会儿,黎峰又拿了个长寿锁。
各自说两句寒暄话,拜个早年, 他们一行人就拉着空车直奔城门外跑去。
出了城,还跟后面有贼子在追一样,恨不能让骡子跑得跟马一样快。
跑了一天半,他们被人追上了。
黎峰等人听见后面传来的声音,毫不犹豫跑回去跟人打。
路上设了些小陷阱,有些不太深的坑洞,分布在五米多的空地上,上面铺了草叶。
这是很简陋的陷阱,在山里,都可能打不到猎物。
追来的匪徒没想到他们是故意钓鱼的,猛猛冲过来,骑着的马匹都深一脚浅一脚跑着,说摔就摔了。
黎峰想要马,暂时没动弓箭,都拿麻绳套人脖子,把他们一个个拽出坑地,捉到外面揍着绑着。然后一帮人不停留,星夜赶路,次日清晨,压着匪徒去衙门领赏。
衙门的人都眼熟他们了,怎么又捉匪了?这条路这么不安生啊?
到衙门领了几两悬赏,听了几句嘉奖,黎峰不在府城过夜,说怕被人报复,说走就走了。
跑个一天半,还是同样的地方,他们蹲来第二批匪徒,依葫芦画瓢,把他们也捉了回城。
如此折腾两回,都到了十一月底了。
黎峰这回不走了,他在衙门诉苦,他这样魁梧高大的汉子,说着说着要哭一样,说来府城做生意多么多么不容易,哭他娘在家等他,哭他夫郎要生孩子了,他上有老下有小,他以后不敢来府城了。
水匪上岸劫船抢货的事没过去多久,这都上岸作乱了,刚出城就追,还追两次,根本没把官府放在眼里。
知府衙门下令,各城门戒严,进来容易出去难。
演完戏,黎峰买了些东西,给洪老五送了年礼,再给药贩子送一份年礼,问他有没有书信带给胡郎中。
药贩子姓黄,人称黄麻子。他拿了年礼,再看看黎峰,十分疑惑:“你不是走了吗?”
黎峰说:“有人不想让我们走,我们出城被追上了,捉了几个人见官,当天走了,又被追上了。这不,我们干脆不走了。”
黄麻子:“……”
闹着玩呢。
他俩聊几句,洪老五过来集市这边转转,找到黎峰,带他去吃酒,坐下好好唠唠。
洪老五消息比黄麻子灵通,他已然得知黎峰又捉了两次匪徒,这是真好汉,勇猛得很。
他问黎峰细节,黎峰如实说了,洪老五听着哈哈大笑:“你们之前是假走!”
黎峰不承认,他们就是要走的,是被逼无奈才回城的。
洪老五以前见过一些猎户,没见过像他们这样勇武的,他对西山好奇了。
“祖上是军户?当过兵?”
黎峰说:“祖上是山匪,当过土匪。”
洪老五:“……”
洪老五在码头当管事,见多识广,真匪徒都打交道,祖上当过土匪的不要紧。
他再问问黎峰的想法,“明年要不要领个管事的差事?不用操心别的,就把这里的护卫们练练。”
黎峰听得出来意思,说是练护卫,看起来没什么,小事一件。关键是管事的职位。当了管事,就跟洪家有牵连,好处坏处都很明显。
有管事的名头,在码头这片区域,只有洪家能欺负他们,别家都要敬三分。
但洪家有事,他要带着兄弟们上。前程说不好。
黎峰之前提到想租铺子的时候,洪管事就提过。再次拒绝不好。
他问问管事的都干什么,除了练护卫,还有没有别的事。
洪老五鬼精鬼精一个人,跟他把话说得直接。
“我们犯不着跑外地去跟人硬碰硬,在府城守好这份家业就足够。沿着这条运河,还有好些码头,这些游商来往频繁,就是在这条运河上走的。进货出货都在码头,活在水上。像粮食、布料,这些都不稀奇,我们这儿有的,外地也有,他们为什么选择来我们码头拿货?价格要公道,拿货要方便,还要安全。
“我们洪家在府城不说是名门望族了,道上混的谁没听说过我家老爷的名号?可小偷小摸的人十分多,还有人来扛包,货都上船了,他往里面撒尿。护卫平常都是干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捉些小瘪三,把码头的集市维护好。像水匪上岸这种事,很稀罕。真来了,你们要搭把手,我们是不会去运河上找人打架的,那是朝廷的事。”
黎峰放心了些,说:“我现在不好给回信,得明年租下铺子,过来安家了,才好定下。”
这就是松口答应的意思,不出意外就能成。
洪老五与他碰杯喝酒:“铺子的事好说,我都留好了,等你来租。”
他在这儿吃着酒,兄弟们在旁边饭馆里也摆了一桌酒,两张桌子拼一起,大家吃顿好的。
离家之前,黎峰下过命令,不论酒量如何,到了外头,每人每天,最多一碗酒。喝多了不行,硬要喝就滚蛋。
喝酒误事,他们得罪了人,不能大意。
都是上山过的人,知道松懈会致命,把这话听进去了。
另一头,府学里,谢岩在炒菌子肉丁酱,借了府学食堂的小灶,炒了一锅热乎酱料,有个三斤多,装出来六碗,他拿三碗,余下三碗就放在食堂里,哪位同窗想吃,可以来尝一尝。
另外三碗,他给崔老先生送了两碗,再给舍友送了一碗。
这个酱做起来不难,成品很美味,拌面尤其好吃。
谢岩还专门下了一锅素面,让书童帮着盛出四碗来,他拿两碗到静室,余下两碗,是给书童和舍友的。今天都吃拌酱面。
崔老先生得了酱,还没下筷子,谢岩就拿勺子,挖了两大勺到自己碗里。
他问:“你不是炒给我吃的吗?”
谢岩一手拿一只筷子拌面,这是陆杨教他的,这样拌得又快又匀,他头都没抬,“是啊,给你拿了两碗。”
崔老先生又问:“那你碗里是什么?”
谢岩真是惊讶了:“我不能吃吗?”
谢岩这样做是有道理的,“我们这样好的关系,天天一起下棋读书,我还叫你伯伯,一起吃面,你不给我吃酱?”
崔老先生:?
谢岩看他表情,好像真的没打算跟他一起吃酱,也露出了疑问表情。
“这还是我炒的酱?”
崔老先生:“……”
从没见过这样送礼的。
这么便宜的东西,送两碗,还挖走两勺。
问他,他还惊讶,看样子还想倒打一耙。
崔老先生不搭理了,挖酱拌面吃。
等他吃饱了,出去溜达消食,听府学的学子们说食堂有酱料很好吃,再听他们说是谢浊之炒的酱,崔老先生再次无语。
这个酱,就剩下那么一丁点的心意,结果是大家都有的东西。
他再回静室,谢岩在练字。
谢岩吃过饭后,会稍坐一会儿,再起来散步消食。
饭后这阵,他要么看书,要么写信,难得练字。
写过两页大字,谢岩放到一边晾着,他散步不走远,就在静室里转悠。
静室里有很多书,他一本本的看。他也在做整理,在书架上做了分类。
分类是拿纸写出书目类别贴到书架上,类别下方有小字“待整理”。也就是说,不相关书籍还没挪走。
谢岩是从前往后整理,他定下的目标是一天整理三十本,翻开看看目录,有的没有目录,就粗略看看内容,再放到相关书架上。
其他学子过来找书,看见类别后,还以为是府学教官要整理静室书籍,这是方便大家的事,他们问一问崔老先生,了解怎样分,拿到书籍后,会自觉还到相应书架,让谢岩轻松许多。
这天,谢岩完成今日目标,看看时辰,差不多要上课了,就到桌边收拾书包,准备走了。
他看崔老先生摆出不爱搭理他的样子,迟疑着问:“您下棋吗?”
崔老先生没反应。
谢岩说:“下两局。”
崔老先生还没反应。
谢岩走了:“那算了。”
崔老先生:??
“三局。”
谢岩答应了,说:“你帮我看看文章。”
崔老先生:“……”
服了。
谢岩说:“就两篇而已。”
崔老先生有个问题,“你为什么不给我儿子写信?”
谢岩跟崔二自中秋一别之后,常常念叨,每每想跟人聊文章时,都会提一句崔二,但没提写信的事。
谢岩是觉得他跟崔二不熟,而且崔老先生也能跟他聊学问,说话慢了些,他又不急。说话再慢,能有写信慢?
既然面前有人能聊,那他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他看崔老先生不高兴,拿出哄夫郎的机灵劲儿,说了句中听话。
“我找您请教就够了,您比崔二哥厉害多了!”
崔老先生摆摆手,放他走了。
酱料一事,就此揭过。
下午放学,谢岩抓紧吃饭,然后到静室下棋。
崔老先生还是爱悔棋,棋路发生了很大变化。
从前他悔棋,更像是捣乱,毫无章法,纯粹的膈应人,考验心性。
今晚的两局棋,他悔棋都很有水平,几步之间,就让局势反转,让谢岩从优势转为劣势,思绪一直处于认真思索状态,两局棋下完,谢岩有些头疼。
他从书包里拿出文章来,崔老先生帮他看文章的时候,他就闭目揉脑袋。
崔老先生提醒他:“你还欠我一局。”
谢岩记下了。
两篇文章,不过一千字,崔老先生看了两遍,跟谢岩说:“很俗,这种俗,就跟你归还的那些平庸文章一样。你看太多了,照着写,能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但很难在其中注入你的思想。你只是知道这样写比较好。为什么好?因为别人这样写拿了好名次。”
谢岩放下手,认真看向他,说:“我平时作文,拿去给先生们看,他们都说好。我自己能感觉到不好,文思畅达的文章没几篇,写出来多是平平无奇的作文。
“上次回家,我与我夫郎聊了很多,这次回府学,我又做了些尝试,回想从前经历,我想我还是做得太少、经历太浅的原因。我理解的文章、产生的思考、与从前阅读篇章的相似与相悖之处,都是前人经验。”
谢岩最疑惑的是,并非每个读书人都有大起大落的人生,别人为什么能写出好文章,他就俗气得很,都是前人经验炒冷饭。
崔老先生问他:“你真不知道?”
谢岩真的不知道。
崔老先生放下两张卷子,拿起袖套笼着,跟乡村老大爷似的,缩头缩脑,跟谢岩说:“因为别的读书人没有你看的书多,看书比你多的人,又没你这样的记性,脑子里存不了这么多货。”
“他们写作文,会绞尽脑汁的去想,想出来的东西或许不够好,或许都是些老旧的东西,一点新意也无。可他们有思考、推敲的过程,他们再被先生点拨、再看见别人的好文章,两相对比,这个经验就留下了。
“而你,你所思所想,都是别人的经验。你从别人的经验里,去对比、思考,去与他们对话、辩论,你总结出一套答卷思路,要骨头有骨头,要皮0.0肉有皮0.0肉,差在哪里?差在你自己对这个问题的思考上,你没有自己的想法。”
谢岩若有所思,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时没法子说出来。
崔老先生要回家了,入冬以后,他就没在府学留宿过。
天色晚了,谢岩怕他被宵禁拦在街上,不敢留他,帮他收拾东西,一路拎着,送他到府学外面。
崔老先生暼他一眼,说:“这才有个孝顺样子。”
谢岩无奈笑道:“我明天专门给您炒一锅酱,一大锅!”
崔老先生不要了。
谢岩还会做些食补汤羹,他一样样报菜名。
这些都是他给陆杨做过的,他知道滋味,简单几个词句,就把崔老先生的馋虫勾起来了。
他问谢岩:“你这样的读书脑子,你夫郎怎么舍得让你下厨房?”
谢岩说:“我特地为他学的,他是爱操心的性子,平常都闲不住,养着病都到处奔波,我们家人少,我再不做点汤,他靠着吃药,吃到什么时候才能养出好身子?”
他提起夫郎,神色都温柔了,眼里都是爱意,没谁往后问,他都叭叭又说了些。
等崔老先生上了马车,谢岩把他的小包袱递过去,嘱咐车夫稳当点。
谢岩看看天色,吹着外头的冷风,心中很自责。
“是我考虑不周,我不该晚上拖着您下棋请教。”
崔老先生没跟他说矫情话,点了老鸭汤。
“我尝尝。”
谢岩答应了。
隔天,他让书童去买了只鸭子,又一次借灶,在府学炖了一锅老鸭汤。
他的舍友问他:“你为什么对那个烂棋篓子那么好?”
谢岩说:“我叫他一声伯伯,这是我孝敬他的,他教我很多。”
舍友欲言又止,跟他说:“你别被骗了,之前有好几个师兄上当了,他说的话看似有道理,其实一点都不实用,都是诡辩,你没见我们都躲着他走?”
谢岩见到了,他还以为大家躲着崔老先生,是因为下棋的事。
但他没受影响,他有判断力。尤其是学问一事。
这锅老鸭汤喝过后,谢岩晚上不再拖着崔老先生了,他晚上在静室画画。
静室的桌子大,适合画画。
来时的路上,黎峰跟他说,这次要提前回家,不能等到府学休年假。陆柳要生孩子了。
谢岩答应过,会给他们画一幅双人画像,要亲密一些的。
之前赌气,也忙,没空出手。趁着夜里没事,先把这幅画完工。
到月底之前,谢岩特地空空脑子,看书不多,以整理笔记,记录些想法为主,再就是府学的课业。
等画作画好,他再装裱起来,就能去找教官们告假了。
年底了,府学的学子们陆续返乡,除却少数人会留到小年放假,其他人都会先走,谢岩的离开不起眼。
谢岩临走之前,借了灶和锅,炖了蹄花,炒了酱,给崔老先生送去,算是年礼。
他这儿结束,就等着黎峰过来接他就行。
而黎峰,在跟洪老五吃完酒之后,和乌老爷子在码头碰面,把他要租的铺面指给乌老爷看。
乌老爷当时没说什么,事后隐晦提醒黎峰,洪家人不是靠义气吃饭的,别被几句英雄好汉给哄骗了。
黎峰记下了。
租铺面是明年的事,他再看看,谨慎行事。
乌老爷子已经查账结束,今年没有应酬,可以回三水县了。
他跟王猛等人一起先出城,黎峰再买了几样节礼,带上二骏、四猴,分别跑了登高楼、丁家烧刀子、两家干货铺子。
其中登高楼有三份礼,请余老板留一留,等见过两位订货的游商,帮忙转交。
他们来府城的第一单,就是以余老板为首的五个商人定下的。这还是乌少爷牵线,他们不能忘本。
顺道办的事,再到府学时,已经中午。
谢岩早收拾好了东西,黎峰让门童传个话,他跟书童就提着书箱出来了。
今天要出城,下午赶路,能到一个村子歇脚,要快点走。
出城路上,他们没多说,到了城外,与兄弟们汇合,谢岩看见了好多马,数一数,有六匹。
他看骑马的人都是黎寨的汉子,再看黎峰也骑上马了,顿觉这帮人太败家了。
“你们不过年啦?”
这话惹得一帮人哄笑出声,不用黎峰亲自炫耀,兄弟们就七嘴八舌说着战绩。
谢岩听得呆滞,然后对着这些马,露出好馋的表情。
他还说要买三匹,黎峰不花钱,就有了六匹马。
下午路程紧,谢岩上车,憋着话不说。
等到村落歇脚,他把黎峰叫来说话。
黎峰掏掏耳朵,得意劲儿藏不住:“说吧,你这次打算怎么威胁我?”
谢岩:“……”
套路用多了,就没有新意。跟文章一样俗气。
他拿了画出来,展开一半给黎峰看。
画上是黎峰跟陆柳的样子,他特地画得亲热些,是陆柳挽着黎峰胳膊,一个抬头,一个低头,两两对望的画面。
没看到全部,黎峰都动心了,伸手要抢。
谢岩说:“撕坏了就没了。”
黎峰收手。
“这次是什么?喊你哥?”
他还说:“互为大哥有什么意思,你老实给我算了。”
谢岩不争这个,“我本来就是你哥夫。”
他指指不远处的马匹,跟黎峰说:“我要骑马。”
黎峰:“……”
黎峰沉默半晌,答应了。
谢岩乐呵呵的。
这画本来就要送的,现在白得个好处,真是值。
十二月初,天上落雪。
谢岩裹着棉衣,披着一件被子似的大敞,骑马踏上归途。
黎峰在后面赶着骡子车,怎么看怎么不对味,他喊王猛。
“大猛,你下来,换我骑马!”
王猛才不跟他换:“说好了,凭本事抢马!你没本事守住,关我什么事?”
“谁没本事?你再说一遍?”
黎峰横眉倒竖,跟他吵了一路。
返程的路上,再无匪徒挡路,只剩兄弟拌嘴,还有谢岩时不时发出的猖狂笑声。
第134章 双生子 哥哥,我好像要生了。
今年第一场雪落下来了, 飘飘下了一整天。
零星几个散客都没来,只有一家人猫冬过日子。
陆杨难得这样悠闲,早睡晚起, 白天困了还能睡一觉, 日常就是吃喝睡,越睡越困,连着数日,才养足了精神,气色都好了。
陆柳心定了, 身子却愈发沉重。肚子沉甸甸的发胀发紧,总是腹痛, 上茅房的频率都增加了。
胡郎中从下山来,到家里给陆柳诊脉, 说是快生了,就这几天的事。比他们算好的日子早一些。
家中一应物件都准备好了,陈桂枝再让顺哥儿出门一趟,跟接生的人说好日子, 让人等着。
寨子里好几个会接生的人,陆柳是夫郎,还是头胎, 怕他脸皮薄,陈桂枝让顺哥儿请的是个老阿叔,专门给夫郎接生的。
她还特地买了一匹素布和一把新剪刀, 再有三个新木盆。
陆杨见过陆三凤生陈老幺, 那时候太年幼,很多事情都忘了。
他避着陆柳,找陈桂枝问这些都是做什么的。
木盆不用说, 剪刀是剪脐带的,素布是擦洗的。
陈桂枝说:“拿新的,干净些。我看那些受伤的人,随便扯块布裹着的,伤口都要烂掉。”
陆杨看屋子里没怎么收拾,又问:“我听说姚夫郎生的时候,还站着生了会儿。他那胎顺利,躺下都是休息了,柳哥儿要站着不?”
陈桂枝摇头,“他站不了,两个孩子,不知哪个先出来,肚子也比一般孕肚大一些。他平常都不大站得住,还是躺着生。”
陆杨他们过来住,家里没多余的被子叠着给陆柳靠着。
陈桂枝拿被单裹了两床叠放的草席,在外头再罩一床被子,让陆柳靠着试了试,高度足够,也使得上劲儿。
陆杨看他还没生,隔天出门一趟,到县里买了三床被子回来。
陆柳看他在炕上铺被子,说:“不用被子也行的,这么冷的天,你跑那么远……”
陆杨让他别说傻话:“没法子就算了,有法子肯定要给你好的。黎峰现在不在家,我们要把你照顾好。”
提到黎峰,陆柳情绪有些低落。
按照以前去府城的时间来算,这次可能要到腊八之后才能回家了。
陆杨铺好被子,把他扶到炕上,让他靠着试试,觉着差不多,就让他靠会儿,跟他说:“没事的,要臭男人做什么?到时我陪着你。生孩子的时候也不让男人进来,他就只能在外头吆喝两句。你就当他是在门外等着的就行。”
陆柳笑了声:“我知道的,我不会多想的。我这儿顺顺利利的,他回来也高兴。”
陆柳坐不了一会儿,又有尿意。
他这几天来回折腾,感觉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往下滑动。很神奇的感觉,好像生孩子也跟上茅房似的,就这么滑溜一下就跑出来了。
他这样告诉陆杨,陆杨就会摸摸他的肚子,跟还未见面的壮壮小麦说:“听见了吗?你们要懂事一点,自己麻溜的跑出来。”
陆柳就会顺着跟哥哥聊天,说:“哥哥,你说小孩子在肚子里,听得见我们说话吗?我读书识字,他们会被我影响到,变得爱读书吗?”
陆杨不懂,他稍作回忆,幼年的很多记忆都模糊了,只有几个深刻的画面在。
要说在爹爹肚子里的情景画面,他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为着哄弟弟,陆杨说:“肯定有影响的,他们可能不记事,但出生后,会对一些熟悉的东西感兴趣,比如读书看书。”
陆柳认真想想,说:“那我要继续坚持,这叫言传身教。”
陆杨问他:“想好了吗?两个孩子都读书不?”
陆柳说要读书,“我跟大峰算过银钱,能供得起。是不是读书的苗子等以后再说,我们能供上就尽责了。”
兄弟俩坐一块儿,说着以后养育孩子的事。
在孩子还没出生之前,当爹的人,就早早规划未来。
以后要怎么养,怎么教,几岁的时候干什么,长大一些又干什么。
家里能给他们什么,能让他们过上什么日子。还能怎么努力过上更好的日子。
“可以吃饱穿暖,不怕他们受饿挨冻。家里有条件,可以养精细点。但大峰说软蛋不成器,娘说小孩子皮实,所以我只管让他们吃好喝好穿好,怎么教小孩,我就不插手了。以后天天给他们念文章做启蒙,到去学堂的年纪,他们能快快习惯。
“大峰手上有鹿筋,他要多做一个鹿筋弹弓,两个孩子都要有。等再大一些,可以带他们到野外去玩。他说小孩子都活泼,肯定爱玩。我不知道府城那边有没有山里方便,他说府城城外都是荒地,大不了出城玩。城外还有村庄,只是靠着水,没有山,幸好离三水县不远,回家方便。”
陆杨听他絮叨,神思略有恍惚。
他不知道他们的爹爹在怀孩子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又有什么想法。
到他们长大成人,家中还穷成那样,置办个什么东西,就能掏空家底。在即将迎来两个小孩时,他们是不是害怕比喜悦多?
陆柳快要生了,夜里要有人陪着睡,这阵子都是陈桂枝陪着他。
到了夜里,陆柳想问问生孩子之前,都有什么反应。
“娘,我总觉着我要生了,可我每次都是要上茅房。根本没有要生。”
陈桂枝说要生之前,差不多就这些反应。提前好多天,就会腹痛、坠胀,腰也酸,背也痛,孩子跟要出来一样,又没出来。
肚子就这点地方,他们往外走得很难。
“你不要急,你这胎也很好,不比姚夫郎的状态差,他生得很顺利,你也没事的。”
陆柳就闭上眼睛睡了,趁着不难受的时候,多休息休息。
后面屋里,陆杨也问找赵佩兰,怀孕都是什么感觉。
“娘,你怀阿岩的时候难受吗?”
赵佩兰有些忘记了,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她就记得生孩子很痛。
“我那时候肚子不显怀,五六个月才看得明显,肚子小,怀得不那么辛苦。但我生了很久,有三个多时辰,痛得昏过去,又痛得醒过来。生完以后,我睡了很久,醒来以后,他爹把孩子抱过来让我看。我有一阵子浑浑噩噩的,到有了精神,就只记得痛,不记得有多痛了。”
赵佩兰说:“阿岩小时候也乖,总是静悄悄的。那时有人说他病了,就跟出生的孩子不哭一样,怕把他憋死,总打他屁.股,他痛了就哭。那么小个孩子,总这么打,哪个当爹娘的能受得了?我们就抱他去医馆看郎中,郎中说他很好。这样养大了,发现他就是静悄悄的性子。”
陆杨本来很紧张忐忑的,听她一席话,被带偏思绪,没忍住笑了起来。
“阿岩知道他小时候这样挨打吗?”
赵佩兰摇头:“不告诉他。”
陆杨又是一阵笑,笑完想想谢岩的变化,他有些感慨:“他现在不是静悄悄的性子了。”
赵佩兰也笑了:“这样好,总那么安静,没点活气。”
母子俩聊一阵,也睡了。
第一场雪落下来,晴了两天,天气就阴沉沉的。
进入十二月,年节将至,寨子里很多人都要结伴去赶集。
有了小铺子,他们能少买一些东西,但年底的对联、福字,还有人家结亲的喜字、皱纸红花都要买,还有人家攒了些钱,要扯布做新衣。这些东西小铺子里都没有。
忙了一年,年底的喜日子,都想结伴去县里逛逛、玩玩。
这一路太远太冷,顶不住人心的热切,他们三五成群的结伴同行,能蹭个车子坐。各家走动邀约,很是热闹。
今年陆柳不去赶集了,陈酒也不去。
姚夫郎是十月中旬产子的,他月子多坐了半个月,到十二月初,一场雪把他堵在家里。
他娘追着他念叨,他现在不能受冻,大强也说,等年后开春,专门带他去县里逛逛,他才压住了雀跃的心,从家里出来,找陆柳玩。
陆柳快生了,只等发作,家里就会兵荒马乱的,姚夫郎怕耽误事,没把元元抱来。
陆柳好失望:“我还想看看他,我还没看过他。”
元元太小了,满月酒都是两家亲戚吃饭,给陆柳送了一碗菜,没请过去凑热闹。
姚夫郎说:“他一天天呼呼大睡的,没什么好看的,你马上就有两个孩子看了。你两只眼睛都有得看!”
陆杨给他们煮了梨汤喝,甜滋滋的,再拿了些烤年糕来吃。
今年寨子里打了年糕,这是跟米行的合作。黎峰他们不在家,事情是三苗挑梁办的,他在县里看店,抽空把糯米买了送回来,再拉一帮人打年糕,过来找陈桂枝,把打年糕的家伙事拿去用用。他们家今年没出人,就分了些年糕吃。
姚夫郎跟陆杨道谢,再看看他们哥俩,和陆杨说:“你脸上有肉了,兄弟俩看着更像了,乍一看真难认出来。我现在过来,就看肚子,等过阵子,陆夫郎生了,我就要瞎认了。”
陆杨说不会:“我弟弟的眼睛温柔一些,你跟他熟,看得出来的。”
三人坐一块儿说话,姚夫郎聊着聊着,又惦记起赶集的事。
他很久没出门玩了,还记得去年赶集的情形。
和陆柳刚开始怀念,陈酒也过来玩了。
陈酒怀了六个多月,肚子显怀,外头路不好走,亏得他还跑过来玩。陈桂枝都追到屋里把他叨叨了几句。
姚夫郎见了他,就说:“距离你骂陆夫郎已经过去了一年了。”
陈酒看看陆柳,又看看陆杨,说:“那又怎么,反正他也不喜欢我。”
陆柳跟姚夫郎说:“他跟我道歉了,说他知道错了。”
姚夫郎露出活见鬼的表情。
陆杨去灶屋,给陈酒也盛了一碗梨汤喝。
陈酒就是过来看看,跟陆柳说:“你都要生了,我表哥还没回,我看你哭了没有。”
陆柳没哭,“外头路不好走,难为你跑一趟。”
他们屋子里热闹,没一会儿,顺哥儿也进来玩,端着一盘新烤的年糕,抱着糖罐子,问他们吃不吃。
姚夫郎望着他,眼神坏坏的,还没说话,顺哥儿就瞪眼抢话,“我才不是想当夫郎!我就是来送年糕的!”
他说完,往陆杨身后躲,陆杨把糖罐子开了,挖两勺红糖出来的,蘸年糕吃。
陆柳动身不方便,他给喂到嘴边。
陆柳张口吃了,直说好吃,好甜。
喊两句,他肚子紧了下。
陆柳当即皱眉。他以为跟之前一样,过一会儿就好了,可这阵痛感迟迟未散,还隐有更加剧烈的趋势。他还没下炕,就感觉腿间有水淌出来。娘跟他说过,不是尿,就是羊水破了。
陆柳有些惊慌:“哥哥,我好像要生了。”
陆杨把他嘴里还没吞下的年糕拿出来,回头看向顺哥儿:“你去跟婶子说一声,把接生的阿叔请来,然后去烧热水。”
他再看向姚夫郎:“你把陈夫郎送回家,然后劳你家大强跑一趟陆家屯,把我爹接来。”
陆杨也对陈夫郎说:“今天没空招待了,等孩子生了,我去给你报喜。”
他太镇定了,一句句吩咐下去,人一个个的走,陆柳看着空下来的房间,也定了定心神,缓缓呼吸,调整状态。
陆杨上炕,把他扶着,改换方向,背靠着墙,两腿对着炕沿。
大强先帮着把郎中和接生的人接过来,然后再跑一趟陆家屯。
顺哥儿在灶屋烧热水,炉子上有一壶热水,可以先拿去用,灶里烧上火,他怕太慢,柴火一根根的递,恨不能把灶膛塞满。
灶里有火,他就闲着了,他根本闲不住,坐下又站起来,想往外头看看,正好看见他娘拿着满木盆的棉布经过,就喊她一声:“娘,我还要做什么?”
陈桂枝说:“灶上热水不能停,你只管烧水,两口锅和一个水壶,都烧上。”
顺哥儿又回去继续烧水,赵佩兰到灶屋帮他,说:“家里我不熟,我来烧水,你去给你娘帮忙。”
顺哥儿去找陈桂枝,陈桂枝说:“那你就从灶屋拿水过来,我一个人跑着吃力。”
陈桂枝把那匹素色棉布都裁剪了,上手就能用。
她到屋里,看陆柳都靠好了,只等着生,便给陆杨手里塞了两块棉帕,一块擦汗用,一块要给陆柳咬着,怕他痛狠了咬着舌头。
桌上杂物陆杨都拿箩筐收拾了,一并装好,拿到后院房里,等生完再整理。现在刚好放盆用。
接生的阿叔姓黎,是黎寨本地人,住在山寨里,离得不远,大强赶车去接的,他们屋里收拾妥当,人就来了。
胡郎中到灶屋,把炉子上的茶壶拿开,放了个药炉,煎一副药。这药等陆柳生完一个再喝,给他续续体力,让他能顺利生下两个孩子。
黎阿叔在屋里再折腾折腾,给陆柳盖上被子。
陆杨看他动作,喊他停下:“我给他脱衣裳,只脱裤子吧?”
黎阿叔点头,“剪了也行。”
陆柳侧过头,说脱了。
陆杨在被子里摸索,帮他脱了,再摸摸他脸,给他擦擦脑门的汗。
“没事,以后我生孩子,你也给我脱。”
陆柳吸吸鼻子,眼里水汪汪的,眼泪将落未落。
他已经发作,每一分力气都要省着生子,黎阿叔让陆柳听话,跟着喊声调整呼吸,间隙里,让他使劲,这就开始生了。
陆杨跪坐在炕上,单手落在陆柳脑后,五指不时收拢,揉揉他的头皮,让他放松,另一手拿帕子给他擦汗。
在他旁边,还放着一方棉帕,过会儿就给陆柳咬着。
陈桂枝在下面打下手,帮着端水、洗棉布。顺哥儿在门口等着换水。
屋里弥漫出血腥味时,黎峰等人还在官道上疾驰。
他们半路遇上了大强,听说陆柳今天生,黎峰就离队,骑马先走,一路往家里狂奔。
他到家时,陆柳已经生了一会儿,咬着棉布都憋不住痛呼,一声声叫着,把他的心都揪起来了。
黎峰在屋外喊了声:“小柳,我回来了!你别怕,过会儿岳父他们都来!”
他回的突然,回的及时。陆柳听见他的声音,往窗户外看。他脸上一塌糊涂,眼泪鼻涕擦了又有。
陆杨再给他擦擦脸,让他听黎阿叔的话,“他回来就好了,你能放心了,先专心生孩子,等你生了,我把他关在屋里,只能陪着你,哪里都不许去。”
陆柳不知是痛的还是心情起伏,他眼睛睁着流泪,一滴滴的往外滚,跟汗珠比大小。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痛的时候,他的思绪都是缓慢的,眼睛看见的画面、耳朵听见的声音,也是慢的。
他是乖巧性子,让他听话照做,他就听话照做。
他抓着陆杨的手,嘴里再喊出个不成调的声音,都是“哥哥”。
陆杨极力保持镇定,却不知什么时候红了眼眶,在陆柳没喊他的时候,他也一声声回应着。
夫郎生孩子,男人不进屋。
黎峰不想守这个规矩,可他一路风.尘仆仆,身上都是尘土。
他连换件衣裳都不行,只能在门外焦急等着。
第一个孩子生出来,屋里传出啼哭声,黎峰还没做出反应,赵佩兰就从灶屋出来,端着一碗热汤药,要进屋喂给陆柳喝。
黎峰问她:“怎么要喝药?哪里不好?”
赵佩兰说这是助产的药,喝了有劲。
“他怀着两个,生一个就累了,过会儿还要再生一个。”
黎峰见状,看顺哥儿还在端热水,就接手帮忙端水。
一盆盆干净的水送过来,换出一盆盆的血水。这片红刺痛了黎峰的眼睛。
不一会儿,大强接了陆二保跟王丰年过来。
黎峰看见王丰年,跟看见了救星一样。
王丰年是生的双胎,是陆柳的亲爹,让他进去陪陪陆柳,好好说说话。
王丰年连声应着进屋,从另一侧上炕,跪坐在陆柳身侧,跟陆杨一起陪他身边。
陆柳刚喝了药,他看爹爹过来,眼泪不停掉。
“爹爹,好痛好累,你以前都不说是这样的……”
王丰年看他满头满脸的汗,头发丝都在淌汗,心疼得不行。
“都是这样的,生孩子哪有不痛的?你都生完一个了,听话,再使使劲儿,都出来就好了。”
生了一个,第二个就快了。
陆柳等着药劲,又侧过头看陆杨。
“哥哥,你不该陪我,我这样,把你吓坏了怎么办?”
陆杨也让他别说话了,“攒攒力气,以后多得是说话的时候。再说,我还能被生孩子吓到?你当我是吓大的啊?”
陆柳弯弯唇,让他别说话,他还是说了。
“第一个孩子是小哥儿吧?阿叔都没报喜,你们都没说话。”
这年头,各家都想要儿子。
陆柳还没生完,怕他一下泄气,谁也没说。
他猜到了,他说:“没事,小哥儿也挺好的,我们就是小哥儿。以后我们好好教他。让他跟你一样有本事。”
陆杨感受到弟弟对他的依赖,笑道:“你说得好像你给我生了个孩子似的。”
他是笑着的,眼泪却落到了陆柳脸上。
陆柳抬手给他擦擦泪珠,“哥哥,是你让我知道小哥儿不比男人差。你别哭,我不说话了。”
第二个孩子比第一个好生,陆柳都痛麻了,药劲上来,他有了力气,再听黎阿叔的话,调整呼吸,吸气、呼气、吸气、用力、使劲、再使劲,如此循环。
不知多少次,陆柳卸下了重担,一身轻松。他听着又一声啼哭,听见了黎阿叔大声报喜:“是个小汉子!是个儿子!恭喜啊!家里添丁了!”
陆柳握着爹爹跟哥哥的手,思绪飘得很远很远。
原来小哥儿不算添丁,原来欺负他们家里没人是这个意思。
陈桂枝拿了铜板出来给工钱,又要多点赏钱。
寨子里都这样,生了男孩就要多给点钱。
她是泼辣性子,拿着钱,把黎阿叔说了一顿:“你办事也太不地道了,我儿夫郎怀着两个孩子,生一个不吭声,生两个才报喜,哪有这样的?”
黎阿叔在水盆里洗手,接了铜板,看看数目,笑道:“‘丁’就是男人,你得了大胖孙子,该高兴,你们家乐着,我就先回了。”
屋里还要再收拾,陈桂枝开门,不赞同这个话。
“丁是男人,小孩子算什么男人?大喜的日子,让你闹的,我儿子还在外头等着,你叫他听着,他还以为他只得了一个孩子,这叫什么事儿?”
黎阿叔见她不依不饶,就改口说:“恭喜恭喜,恭喜你家得了一对双生子!两个孩子哭声大,都壮着呢!”
陈桂枝这才放他走,看见外面一堆人,给他们说了孩子和陆柳的情况,让他们再等等。
炕上大,为着备产,他们垫了三张席子隔着,生完了,就能卷走两床席子,留下一床,再铺被子,就能让陆柳休息。
陆柳还要再擦擦身子,王丰年给他擦洗。
他这儿收拾好,往旁边挪一挪,陆杨还拿干棉布给他擦头发,让他头发早点干。
两个孩子在小襁褓里,躺在炕里面,两个都是红红皱皱的皮,小小一只,看不出像谁。
他们这儿收拾妥当,就让黎峰进来陪着。
陆杨出了房间,才发现天都黑了。
他没注意,屋里早就点上了蜡烛。这么明显的事,他竟然到外面才发现。
谢岩在堂屋,跟岳父坐一起,两人尬聊了会儿,就陷入了沉默。
看陆杨出来,谢岩喊他:“净之。”
陆杨侧目,望着他露出个笑脸:“回来啦?”
谢岩点头:“嗯,晚了会儿,黎峰先骑马跑了,我们在后面,我跟岳父他们一块到的,没出声打扰你。”
真是贴心。
陆杨再往外看看,娘从灶屋出来,叫他们吃饭。
晚饭是在炉子上做的炖菜,一锅焖了。
两口锅都在烧水,米饭是姚夫郎帮着蒸了一锅,给他们煮好送来。
陆杨见了姚夫郎,记起来要去给陈酒报喜,放下手里的杂物,他洗洗手,说出门走走。
他要喘口气。有些问题,他也要重新思考。
谢岩看他好累的样子,陪他一块儿出门,问他:“是不是吓着了?”
陆杨摇头:“没有,就是发现怀孕生子真是不易。”
谢岩牵着他,说:“毕竟是造小人,你看神话故事里,造人的都是神仙了。凡人生子,不就跟渡劫一样?”
陆杨想了想,甚觉有理。
陈酒家离得不远,王猛都回家了,家里热闹着。
黎阿叔走的时候,他们见过,还招呼人问了话,知道陆柳生得顺利,得了一个小哥儿和一个小汉子,都说明天再到家里祝贺。
今天晚了,家里乱糟糟的,就不去打扰。
陈酒看陆杨过来,听他说话,只为着报喜,还愣了下。
他还以为白天说的话,是客套话。还真来报喜啊?
陆杨看他表情,含笑解释道:“你记挂我弟弟,这份心意贵重,我自然不会忘了。”
陈酒抿抿唇,问:“他现在怎么样?”
陆杨说:“好着呢,黎峰进屋陪着了。”
生完没有大出血,人养一养就好了。
陈酒让王猛去拿些芝麻过来,芝麻都炒过了,拿了两竹筒,一筒甜口,一筒咸口,让陆杨带去给陆柳。
陆杨接了,跟谢岩回去吃饭。
饭桌上不见黎峰,黎峰还在屋里陪陆柳。
陆柳头发还没干透,黎峰把炉子提进屋,坐炕边给他擦头发,用炉火烤烤。
炕烧得热乎,再有炉子在,陆柳感到热。
他出汗太多,嘴唇都干燥起皮了,黎峰给他喝了些米汤。
陆柳看他眼底青黑一片,有些心疼,“是不是路上都没歇息?”
黎峰让他心疼心疼自己,“你看看你,脸上一点血色都没,跟纸一样。”
他们买回来的纸是便宜纸,纸张颜色不白,黄黄的。
陆柳说:“我的脸是白的。”
他让黎峰看看孩子,黎峰看了,他个子高,坐这儿能把他们父子三个都看到眼里。
陆柳跟他说黎阿叔报喜的事,他不高兴。
“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他都不报喜。”
黎峰知道:“娘说他了,他改口了。这事没办好,改天我再说说他。黎阿叔是外人,我们不管他,以后我们疼孩子,把他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陆柳知道他说到就会做到,心里好受些,催着他去吃饭歇息。
“我们都睡觉,明天好好说。”
黎峰应了声,出来给他拿了一碗粥,喂他吃了,看他头发差不多干了,让他先睡,叫顺哥儿过来照看。
王丰年也吃过饭了,跟着顺哥儿一起进屋。
陈桂枝要安排住处了,天冷,不好随便收拾间房睡觉。
他们把炕当大通铺睡,陆二保跟谢岩还有黎峰睡一屋。
顺哥儿跟赵佩兰和她睡一屋,陆杨和王丰年就跟陆柳睡一屋。
今晚就这样将就一下。
黎峰还想陪着陆柳,算算家里房屋,头一次感觉他家挺小的。
洗漱收拾过后,黎峰到房里,看陆柳睡着了,就没说什么,拿上被子走了。
陆杨跟王丰年到屋里,都轻手轻脚的。
陆杨回家过很多次,但没有挨着爹爹睡过。
他想了想,把被子铺在了小宝宝身旁,他看着孩子睡。
王丰年看看炕,就睡在了陆柳旁边。
他熄了灯,室内好安静好安静。
第135章 父子 他愿意续一续缘分。
陆杨睡不着, 脑子里想了很多事。
同样怀着双胎,爹爹怀孕时是什么样子呢?
家里那样穷,他肯定吃喝不好, 瘦弱的身体, 支着大大的肚子。
大着肚子,还要干活。不干活,就要饿死。
穷人家难过冬,冬天生了也就罢了,在家猫冬, 开春之后有奔头。
冬天没生,这日子怎么过啊?
家里夫郎怀孩子, 在任何一家都是喜事。父亲跟爹爹有为此高兴过吗?他们会期待,还是会忧虑?
陆杨不知道。他看黎阿叔接生的表现, 以及他平常的所见所闻,心想,他们应当是盼着生儿子的。
有个儿子,家里多个劳力, 苦个十几年,能熬出头,以后有盼头。
生了小哥儿, 不算添丁,他们的希望破碎了。
这时候,有人告诉他们, 肚子里还有一个, 于是他们再次燃起希望,等着第二个孩子的出生。
第二个孩子,还是小哥儿。
辛苦一场, 生了两个孩子,全是小哥儿。
他以前在外头听说过,谁连着接生出小哥儿小姐儿,没个男娃,就会被人骂晦气,此后的生意都有影响。
他们那时候挨骂了吗?是不是挨着骂,还要拿出家里所剩不多的铜板,把接生钱给了?
陆杨想着事,听见陆柳喊他,他立马起来,摸黑到桌边,把油灯点上了。
王丰年也坐起来,抓过棉袄披在身上,问陆柳:“是不是想上茅房?”
陆柳说是。
陆杨过来搭把手,父子俩一起扶着陆柳下炕。
陆杨怕他走动伤身子,王丰年却说可以走走。
“他休息过了,也没大事,走动走动,好得快。”
陆杨抬头看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话。
可能是真的,走动走动好得快。也可能是假的,因为要干活,没法子静养,才要早点下炕走动。
王丰年不知道陆杨想什么,他也看不出陆杨眼神的意思,他跟陆杨说:“待会儿还要给柳哥儿擦擦身子,你去灶屋看看有没有热水?”
陆杨扶着陆柳到恭桶上坐着了,才出门去打水。
他到堂屋亮了灯,开了前门,另两间房门有人出来,是陈桂枝和黎峰。
陆杨说:“没大事,我去打盆水,给柳哥儿擦擦身子。”
陈桂枝问他:“要么我今晚跟你们睡一屋?这样好照料。”
陆杨笑道:“不用了,我们难得住一屋,还说耽误你抱孙子了。”
陈桂枝跟过来,让黎峰回屋睡觉:“你不方便过去。”
黎峰想了想,也跟着到灶屋,问陆杨:“小柳饿不饿?他晚上就吃了半碗粥,我在灶里煨了瓦罐粥,要是饿了,我给他盛出来。”
陆杨打水,黎峰帮着提到门口,陆杨不让他往里走了。
“你体谅体谅吧,生孩子真是一点尊严都没有。”
黎峰就往堂屋站站,听他信儿。
陆杨进屋,在门口就问陆柳饿不饿,陆柳说饿,他就让黎峰去盛粥。
擦身子这事,陆杨没经验,让爹爹来。
陆柳躺着,拿枕头蒙着脸,等弄完了,他才拿开枕头,不愿意说这个事,自然略过。
陆杨给他换水,再擦擦脸,洗洗手,让他靠坐着吃粥。
三个人眼睛都时不时往孩子身上瞄,两个小宝睡得好。
陆杨问:“怎么不睡羊毛睡袋呢?”
陆柳说:“羊毛有味儿,娘说等满月再睡。”
陆柳说话很虚,陆杨没拉着他多聊,一碗粥吃完,再扶他躺下。
身子还疼,陆柳躺下好一会儿,才缓缓放松,适应了痛感,慢慢能平静的忍受了。
他身上又出了汗,王丰年拿棉布给他擦擦。
陆柳说:“这季节不好,衣裳难洗,尿布也难洗。”
陆杨给他掖被子,说:“让黎峰洗。”
陆柳笑了笑,道:“那别人都要笑话他了。”
陆杨说:“怕人笑话不是好汉。”
陆柳没力气争,侧过头看看孩子,真是睡得呼呼的。
他多看两眼,眼皮子就发沉,被哥哥和爹爹哄着睡了,迷迷糊糊间,听见房里还有说话的声音。
陆杨要留着灯,等陆柳再起夜,哪里不舒坦,他们照料方便。王丰年听他的。
刚才说了尿布难洗,陆杨跟他搭着聊了一句:“我跟柳哥儿是四月出生的,那时候应该不难洗吧?”
王丰年点头,“对,不难洗。”
他人老实,问他什么,他就说什么,说完,听见房里有一阵沉默,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回答太冷淡了,于是又说:“那时候我跟你爹没几件衣裳穿,家里没有多余的布料,我们剪了两件衣裳做尿布。换了就要顺手洗了,跟着洗跟着收,这样才够用。等不用尿布了,我们就拿布料做鞋子。”
陆杨的想象很干瘪,听他诉说,才知道家中的困难,远超他的想象。
一个孩子的尿布,就剪了两件衣裳。如果没送走他,那岂不是连尿布都没有?垫稻草?
他又问别的,比如说生第二个孩子没力气怎么办。
王丰年说:“没办法,只能硬生。”
说起这件事,他没补充的,声音都弱了,像在逃避遮掩什么。
陆杨等了会儿,再问他:“没力气怎么硬生?”
王丰年回话迟,很久很久之后,陆杨以为他不会说了,他才开口道:“孩子足月了,羊水都破了,生不出来,他就闷死了。”
陆杨心口憋闷,没有应声,又想了些事。
他爹爹没力气生柳哥儿,柳哥儿出生的时候,可能被憋得不行了。
这种情况,陆三凤只会抱走他,不会要柳哥儿。万一养死了怎么办?
两个爹老实,或许在他被抱走之后,才意识到,陆三凤可以帮他们养一个孩子,也能借钱给他们养孩子。
只是送出去的孩子,要不回来了。他们找上门,会被陈老爹劈头盖脸的骂,骂他们不识好歹,得寸进尺。
让他们直接把孩子接回家,自己想怎么养,就怎么养。要银子,想也别想。
他们没有银子,养一个都难。所以犹豫了,不敢把孩子接回家。
有些人,用尽全力也活不出想要的样子。
地里增不了产,他们两口人挣不出更多的银子,挣扎半生,就够养活一个孩子。
今晚在沉默里度过,次日,一家人都起来了,家里相当热闹。
吃饭能把桌子围满,上茅房都要排队,这样大的屋子,走个路还能撞到人。
再有黎家的亲戚和黎峰的兄弟上门道喜,哪怕人都止步在小铺子里,也实在是挤。
而屋里,陆柳确实要下炕走动。
尽力走一走,然后平躺着静养,躺久了,再走走。
扶他走动的人,也排着队,连顺哥儿都过来扶一扶。
两个小宝开始吃奶了,陆柳奶水不足,给他俩开奶,第一口奶水是他喂的,后面是奶娘喂。
如此一来,家中又多个人。
再来几个买东西的客人,真是挤得慌。
让印书的堂嫂回家歇几天,屋里都走不转。
陆杨看弟弟顺利产子,便想告辞走人。
过了腊八,要有年节走动了。他还要见见马商,谈谈买小马的事。再是给公爹迁坟,趁着过年之前的空闲,抓紧办了。
而且家里人多,重心都在弟弟和小孩身上,谢岩还好,平常读书静心,能不注意外面的事,娘实在不习惯。
他再等两天,看陆柳能自己下地走两步了,便找机会,跟他说要走了。
“有父亲和爹爹陪着你,我也放心。”
陆柳抓着他的手腕,眼神着急:“哥哥……”
陆杨拍拍他的手背:“放心,我忙过这阵,过年再来住几天,吃满月酒。”
陆柳还是急,都要从炕上爬起来了,陆杨只好坐过去,让他继续躺着。
陆杨跟他细细说他要做哪些事,再跟陆柳说:“黎峰回家,你们还没好好聚聚,你不想他啊?”
陆柳看他真有正事要办,就松了手。
“哥哥,你会不会不愿意见父亲和爹爹?”
陆杨没有不愿意,“茅房都不够用,我们错开来比较好。”
陆柳望着他,抿抿唇,跟他说:“哥哥,我小时候挺闹腾的,总跟父亲和爹爹闹。因为村里人都骂我赔钱货、臭小哥儿,还说我们家是绝户,我那时听不太懂,但我受了欺负,父亲跟爹爹不帮我出头的时候,我就会跟他们闹,说他们不爱我,想要儿子。因为我不是儿子,所以他们才由着别人欺负我。”
陆柳又抓他的手,“我那几年总是不懂,很难受。爹爹会给我冲蛋花喝,我又会原谅他。有一次,他跟我说,他生我的时候,发现是个小哥儿,天都塌了。我不知道我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让天塌了。
“我现在知道了,原来是前面还有一个小哥儿。你看黎阿叔,他就不把小哥儿当人。我想着,爹爹生我的时候,只会更难。他盼着生儿子是对的,我能理解他。我不是儿子,我让他失望了。但他爱我。”
陆柳跟他说:“哥哥,他们没本事,没见识,会有私心,想要儿子,可他们爱我,没有因为我是小哥儿,就苛待我。我被欺负,是因为别人不把我当人,不怪他们。”
陆柳只能说他不怪双亲,他说完这句,再次松手,想要看着哥哥,又怕眼神给他压力,移开视线,又忍不住看回来,怕哥哥领会其中意思,怪他多管闲事。
陆杨说:“我知道。”
他反握住陆柳的手,久久无言,沉默半晌,又说一句“我知道”。
陆杨说:“我都知道,我也不怪他们。”
他真的有事,真的要走。
赶巧,王丰年跟陆二保看陆柳被照顾得好,家里实在拥挤,也提出告辞。
他们的理由是:“我们一直霸着你,霸着孩子,你婆婆和大峰都没说什么,他们还没好好看看你和孩子,我们还是先走。村里陆续开始杀年猪了,我们家里的母猪还等着配种,顿顿要喂要料理,不好一直让你大伯帮忙,他家儿媳也要生了,怕是没空管我们家的猪和鸡了。”
陆柳才答应哥哥走,又等来父亲跟爹爹告辞,突地委屈起来。
“你们怎么都要走?哥哥刚说完,你们就来了。”
这让陆二保跟王丰年懵了下,思来想去,还是要走。
他们来时,是大强接来的,跟陆杨同一天走,就能坐个顺风车,不用再让黎峰送。
陆柳看他们愿意亲近哥哥,不怕麻烦人,心里有底,便跟他们说:“我跟哥哥聊过了,他说不怪你们。”
这句话让两爹惴惴不安,在屋里待会儿,他俩依然决定告辞。
一次走五个人,家里顿时松快了。
黎峰进屋,故意大敞着手臂,一个人能占好大的地方,他单独走在房里,都有些走不开。
陆柳看不懂,问他:“这是做什么?”
黎峰说:“怕你不习惯,我给你挤挤。”
陆柳就笑了,“大峰,我心里挤。”
黎峰问怎么挤,陆柳就说:“我心里装着好多好多人,他们都很爱我,在里面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好热闹。”
黎峰坐过去,摸摸他心口,陆柳感到痒,压着他的手不让他动。
“你放心吧,你是这些人里最高大魁梧的,我一眼就能看见你。再热闹都能看见你。”
黎峰不介意这个,就是想摸摸他。
“还疼吗?”
陆柳感觉不大疼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逗孩子,他俩好能睡。”
这头夫夫俩聊着天,另一边,谢岩赶车,走上了官道。
一行五人,路上聊着年节要做什么。
陆二保跟王丰年想着给猪配种,他们跟陆大河商量过,要是今年没配上,他们就抓阄,看谁家留母猪,余下的,就让刘屠户拉走。
苗青想杀年猪,今年家里红火,又要添丁,想要杀年猪热闹热闹。还说请陆杨过去吃杀猪酒。杀猪的日子,就看陆杨的空闲。
陆杨要等小年之后才有空,就这样带个话就行。
再说来年计划,陆杨数次张口,想说说农庄,都没能说出口。
他有了别的想法,也还没跟谢岩商量,暂且不提。
二老今年忙得过来,来年看看能不能再捉猪崽回来养,开春再捉几只鸡。
地就不多种了,两口人,手上这点地够了。多养两只猪、几只鸡就够。
今年日子红火,可惜他俩钱都花了,年底没攒下钱,就等着肥猪出栏。
腊肉没多做,有四斤,他俩够吃了。还有一只公鸡留着,等年节里,陆杨回家拜年,他们宰了吃。
“天冷,就不让柳哥儿过来拜年了。大峰可能会来,到时一起吃。”他们说。
官道上平坦,聊着聊着,到了陆家屯。
王丰年犹豫再三,把陆杨叫下车,父子俩站路边,说了会儿话。
王丰年望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急急的,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十二月的天很冷,路上的风跟冷刀子似的,吹得人又冷又疼。
他看看陆杨,喊他名字:“杨哥儿。”
陆杨应声。
王丰年说:“杨哥儿,我嘴笨,说错了什么你别多想,我上回说的那话,不是不要你,我跟你爹欠你的,我们想对你好,不想你拿什么东西回家,我们是这个意思。你不怪我们,我心里不好受。”
陆杨嘴皮子厉害,今天却张口无言。
他想了想,笑问道:“那我哄哄你?”
王丰年听得愣住,然后好惶恐,连连摆手说不要,他不是那个意思。
陆杨抓住他的手,不要他摆来摆去的了。
这根手腕很细,一把年纪,皮包骨。
陆杨说:“我叫你一声爹爹,哄你开心是应该的,你别跟我客气。”
王丰年的眼泪顷刻掉落。
太冷了,不适合在寒风里哭。
陆杨给他擦擦眼泪,把帕子留给他,让他先回家。
“大松哥应该跟你们说过了吧?我在陆家屯附近买了些田地,请了两户佃户种。年底要给我公爹迁坟,算算日子就把事情办了。到时我会回家看看,吃大伯家的杀猪酒,给他家小孙孙送个礼,然后我们留在村里过年。”
留在村里过年……
王丰年再次愣住,眼底情绪变化都被陆杨看见,像是灰蒙蒙的珠子,突地亮起光华。诧异、惊喜、喜悦,还有几分激动。
王丰年往后看看,谢岩跟赵佩兰还在车上,他压着心情,劝陆杨一句:“还是不要,你婆婆还在,来我这儿过年不好。”
陆杨又提醒他:“你忘啦?我们在陆家屯附近有田地,住了佃户,到时能有屋子睡觉。”
王丰年这才喜笑颜开,他平常沉默寡言,笑起来脸上有几分容光。
兄弟俩都像他,只是他被岁月蹉跎得不成样子了。
陆杨催着他回家,王丰年答应了。
目送两个爹走远,陆杨感受着心中情绪,有些微弱的涟漪漾开。不惊天动地,没有惊涛骇浪,像天空落雨,有丝丝雨点落在心上,点出一圈圈的水波纹。轻轻的,密密的。
直到现在,他才体会到血脉相连的情感。
他能理解两个爹的处境,所以不怪他们。
因为这份融入血的亲情,他愿意续一续缘分。
陆杨返身上路,回到车上,搓搓手,然后抓着娘的手,又伸手到前面,让谢岩牵着他。
一手抓一个人,他心情大好,话也没说,就先笑起来。
赵佩兰问他:“看把你乐的,你爹爹跟你说什么了?”
陆杨说:“也没什么,我们忙忙碌碌一整年,一家人还齐齐整整的在一块儿,实在是一件大喜事。回到县里,我就去铺子里拿菜,我们今天摆一桌酒,也祭拜祭拜爹,跟他说说迁坟的事。年底我们在庄子上过,这里就是我们家的祖产了,我们陪爹过新年。”
赵佩兰越听越笑,笑着笑着记起来陆杨之前跟她提到的事,让亲家过来当管事,顺带看坟什么的,她又笑不出来了。
她迟疑着问:“杨哥儿,你刚跟他们说了?”
陆杨捏捏她的手:“还没有说,娘,你放心,我不会说了。还好有你拉着我,没让我做错事。那件事我是没想好,我知道错了。”
谢岩好奇,问他:“什么事?你还能做错事?”
陆杨不瞒着他,也不在路上说,他有点想撒娇,想回家再说。
他讲话直白,谢岩被风呛着了,呛着了还要笑,咳着咳着把话说完了。
“好,我等你。娘,你听见了,你要作证,这是他亲口说的!”
赵佩兰人到中年,还要被他俩秀恩爱,实在遭不住。
她念念叨叨的,催着谢岩快点赶车。
快点回家,快点做饭,快点祭拜,她想跟谢岩爹说说话。
谢岩明白意思,归心似箭,拿皮鞭抽了马屁.股,让马儿快点跑。
第136章 想要很多人爱我 你骗我,不是好人。……
回到县里, 一家三口摆酒吃席。
陆杨跟谢岩先去灶屋忙着,让娘先把炕烧上,这样屋里暖和。
这间房子的炕是连着堂屋的两口灶, 他们平常没用过, 后来搬了石板把上面封了。
这会儿就跟两个壁炉似的,一头烧着炕,一头暖着堂屋。
三人在堂屋摆桌,五菜一汤,相当丰盛。酒是米酒, 吃个意思。他们先取酒菜拜拜谢岩爹,再来吃饭。
陆杨给娘敬酒, 难为她跟着自己奔波。
黎寨远,她不熟悉人, 又怕生,那里还冷。
赵佩兰没觉着辛苦、委屈,陆杨走哪儿都把她带着,她心里高兴。
陆杨又给谢岩敬酒, 说他大老远回家一趟,几天没顾得上他。
谢岩笑呵呵把米酒喝了,问他:“净之, 你怎么了?好客气。”
陆杨没觉得客气,他觉得有些话就是要说出来的,要会表达。
一家人相处, 不计较那么多, 能记得对方的付出,就是有心了。
陆杨问起谢岩学业,问他在府城好不好。
谢岩都说好:“我跟同窗们熟悉了, 之前说是每隔两个月去上一个月的课,现在反过来了,每隔一个月去上两个月的课,赶上月考,我都是一甲。有同窗私下找我交流文章,我都跟他们好好说,他们都说我性子好。教官们看我常来上课,比以前热络些。我与崔老先生相处也好,他棋路都改了,会帮我看文章,教我一些东西。”
陆杨特地等到年底才问,这时候别的事情都好处理,去不去府城,都不会让谢岩分心,他随时都能动身。
听他说都好,再问问他愿不愿意长留在府城读书,谢岩稍作犹豫,也点头说愿意。
“府学好多书,我都没看完。我想看书。”
陆杨又看向赵佩兰,跟她说:“娘,那这样好不好,等过完年,阿岩先去府学上课,我们晚一个月过去,把家里的事情都料理料理?”
赵佩兰知道陆杨改了主意,就没意见了。
她猜着年后的事是要盖磨坊,买驴子,一问果然是,就更没意见了。
谢岩听说他们也要去府城,脸上笑意灿灿,很是高兴。
他突然想起来乌平之,说要去问问乌平之去不去。
陆杨疑惑:“你跟乌老爷一路回来的,他没跟你说?”
谢岩这一路都在骑马撒欢,半途歇脚,与人聊起的都是家常,没谈到要去府城的事。
陆杨就告诉他乌平之的打算,“他要明年四月后再去府城,我们定下日子,要去他家里拜访一下。”
谢岩记住了,他这次对科举文章有些新的看法,正好可以教教乌平之。
他也看看情况,若是教不完,他也晚一个月走,多在县城留一阵。
聊着天,吃饱喝足,收拾收拾,烧水洗漱,各自回房。
进了屋,谢岩眼神明示陆杨,让他快点过来撒娇。
小小的房间里,他站在中间,两条手臂都伸开,只等着陆杨扑到他怀里去。
陆杨不扑,使唤他坐到炕上,还让他换了几个姿势,有坐有躺,都不喜欢。又叫他下来,一个凳子坐开了花,调整数次,等谢岩把椅背靠着书桌,人面对着炕坐的时候,陆杨才满意了。
谢岩说:“好正经,好认真。”
等陆杨坐到他腿上,他就没话说了,觉着忙转转一圈都值了。
谢岩把他抱着,再往上坐坐,坐稳当点,双臂环着他的腰,不让他走。
“好了,你可以撒娇了。”
撒娇讲究一个自然,准备一番,前奏太长,坐人腿上都没感觉了。
衣裳又厚,相依相偎的贴着,都没几分暧.昧。配着谢岩的傻笑,更是一点气氛都没有。
陆杨抬手搭在他肩上,盯着谢岩看一会儿,摸摸他下巴的青胡茬,还有他略有杂乱的眉毛,问他:“想不想刮胡子修眉毛?我给你弄。”
谢岩想留胡子了,他的脸太嫩了,留个胡子,能显年纪。
陆杨让他晚几年再留,“我喜欢嫩的。”
谢岩没有原则,当即不留胡子了,只修修眉毛,明天再修,“今天多跟你贴会儿。”
他跟陆杨诉说想念:“黎峰家里太小了,我还以为我们晚上能住一屋,没想到是睡大通铺,我第一次睡大通铺,爹在打呼噜,黎峰倒是不打呼噜。我听仔细了,他吵不着你弟弟。我半夜被爹的呼噜声吵醒,说要去上茅房,在堂屋里转悠过几次,看见你们屋里亮着灯,还以为你们醒着。我想着你要照顾弟弟,说不准会去灶屋取水、拿粥,我还去灶屋里,坐在灶膛后面暖着等着,也没见你出来。后来才发现,你们一晚上都是亮着灯的,让我好等。”
陆杨听着心软软,“我们又不是见不着,我问你眼底怎么青了,你还说你是看书熬的,你骗我,不是好人。”
谢岩手掌向上,压着陆杨的后脑,做出陆杨主动亲他的样子,还要咬咬陆杨的嘴唇,他说:“我没骗你,我不能干等啊,你不是说我读书的样子很迷人吗?我特地拿着书出门的。夜里黑乎乎的,把我眼睛都看花了。”
陆杨听着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我说那么多话,你就记得这个迷人!”
谢岩挺骄傲的,他抬抬下巴,说:“把你迷迷糊了。”
陆杨往他身上趴,腰都软了,特别好抱。
他听着谢岩的心跳。谢岩面不改色的说什么迷人、迷糊,心都要跳出来了!
陆杨低低笑起来,问他:“那你白天怎么不告诉我?”
谢岩一本正经道:“我不能给你丢脸。”
陆杨摸摸他脸,做出要揭开脸皮的样子,然后告诉他:“我检查过了,拿不下来的,没法丢。”
谢岩被他哄得越笑越傻气,一时忘了今天还有正事,等陆杨说起去府城的安置问题,他才慢慢收敛住笑意,认真听。
他们要去府城,两个爹怎么办?
陆杨把他之前的安排,跟谢岩说了。
如此这般简述完,谢岩问:“为什么不把他们接走,一起去府城?”
陆杨说:“他们不要我孝顺。”
谢岩用力抱紧他,隔着厚棉衣,一下一下用力抚摸他的脊背。
他看陆杨,总像看一只刺猬。他不安的时候,总会这这那那说好多,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他不是想撒娇,他就是想多说说话。
谢岩把他的话换个意思讲出来:“但他们没有不要你。”
陆杨已经知道了,他的脑袋抵在谢岩肩上,声音闷闷的,像是通过骨头传到耳朵里。
他说:“我之前就觉着他们可怜,四十岁就老得不成样子,人干瘦干瘦的,像麦秸一样,一阵风就吹倒了。家里又破,人又老实,真的是养不起,我怪都不知道怎么怪。我就想着,他们也不容易,那就算了。我回来了,总不能让他们还过以前那种日子。但他们突然跟我说,不要我孝顺。我又没做错什么。”
陆杨抬起头,直直看着谢岩,他脸上眼睛都干干的,没有偷偷掉眼泪。
面对谢岩担忧的神色,陆杨露出个笑脸,说:“我这几天心里沉甸甸的,对很多事都重新做了思考。我不是极贪财的人,我就是穷怕了,我不是守财奴,你看我做人做事都挺大方的。可我在很多事情的考虑上,会去想价值、想利益,想怎么样才是最好的、最合适的。算来算去,算不准我想要什么。”
谢岩捏捏他的后颈,像捏小刺猬似的,“你想明白了?”
陆杨点头,“我想要有很多人爱我。”
他对别人大方,也希望别人能这样回报他。
他信好人有好报,也想真心换真心。
谢岩跟他细细数。他在县里有哥哥、有干爹,铺子里还有个林哥哥。银杏和石榴对他相当崇拜,见了他跟见了天上的月亮似的,又敬畏又喜欢。
山里有个亲兄弟,离得远了些,见面没有生分,两人心连着心。陆家屯里有大伯一家,往前十八年没见过,一年的亲戚缘分,就让那一家人常常牵挂。
他本来就是很好的人,是值得被爱的人。
他开门做生意,隔壁酒铺的丁老板都跟他做朋友,把他当小辈照顾。他要拉拔乡亲,丁老板就下乡收麦子。他要去府城卖山菌,丁老板就写信介绍生意。
在他们没很熟的时候,他要拉拔弟弟,丁老板都介绍了几个老板,帮他拿下了好价,让山寨的小铺子开起来了。
陆家屯还有亲爹在。他们太穷、太难,他们没有办法,迫不得已,可他们是盼着陆杨回家的。他们爱着陆杨。
至于陈家……
谢岩说:“你这辈子遇见这一家坏人就够了,以后都遇见好人。”
谢岩朋友不多,现在就只有乌平之一个,他看乌家父子也挺喜欢陆杨的。他又做了补充。
陆杨听着直乐:“叫你说的,我还人见人爱了?”
谢岩说不准别人:“反正我见了你就爱。”
陆杨跟他翻旧账:“你在我摊子上买鸡的时候,一副呆样,根本没有看上我。”
谢岩:!!
他说:“你过门的时候,我是很爱你的!”
陆杨哼哼:“你是看上了门神。”
谢岩没有,“先有你,再有门神!”
简直倒反天罡了。
“先有门神,再有我。”
谢岩说:“我画的威武门神就是你。先有你,再有门神。”
陆杨再次哼哼:“原来你只喜欢我的威武。”
谢岩说:“我还喜欢你软绵绵,你那次说让我享受享受,我挺喜欢的。”
陆杨推他:“呸,你就会享受。”
谢岩又说:“我还喜欢你骂我。”
陆杨根本没有骂他!
谢岩说:“你老说我是呆子。”
陆杨说:“这是爱称!”
谢岩呵呵呵笑起来,笑得要打鸣一样,“那你岂不是见了我就爱上了?”
陆杨回头想想,好像是他先叫呆子,然后谢岩再露出星星眼。
他也笑了,“算了,我现在爱你,不愿意骂你,让你占个便宜。”
他坐久了腿麻,从谢岩身上起来,见谢岩也慢吞吞扶着桌子站起来,两腿都失去支点了一样,十分僵硬,问他:“你是不是也腿麻了?”
谢岩说是。
陆杨再次笑起来。
他们歇歇缓缓,去打水泡脚。
谢岩问他:“你想明白了,那把岳父接过来住?”
陆杨现在不接,他说:“等去府城,我们先安顿好,我在附近看看。直接住我们家不行,娘是妇人,平常见外男都少,跟我两个爹住一起,时间长了,她更不爱出门了,在家要憋出毛病。我想着,要么挨着住,离得近,想见就见,关上门就过自己的,省得以后有摩擦不好处理。”
谢岩都听他的,看陆杨还愁,再多问一句,才知道陆杨在考虑给两个爹找什么事干。
城里没土地,一点菜园子不够折腾,长期住城里,非得有个事干,才好打发时间。他爹爹还好,可以跟娘一样,平常干干针线活,料理料理家务,过悠闲点。他父亲肯定闲不住。
谢岩觉着很好安排,“我们不是要开书斋吗?我看干爹那边印书,都是请人干。既然这样,就让岳父去帮忙印书。黎峰他们还印画册在码头卖,让他们也出点力,把雕版都给岳父他们拿来,以后能在家里印画册。这又不急,慢慢干就行了。我们俩常出门,还能让他们跟我娘说说话。”
陆杨看他说得头头是道,叫他大男人:“越来越像一家之主了。”
谢岩不想当大男人,他说:“我是大夫郎的小男人。”
陆杨被他哄得,一晚上笑声没停。
次日起早,夫夫俩跟娘一起出门,请个阴阳先生算算日子。
陆杨算迁坟的地方时,让人一起算过,年前有两个宜动土的日子,分别是十二月初三和十二月二十。初三已经过了,二十没多久了。
谢岩回家,他再请人算一算,还是这两个日子。
没得挑,这事就定下。
陆杨跟赵佩兰抄写了三本经书,一家三口再转道去寺庙,捐些香火钱,请些和尚过来念经。
族谱是买的,里头跟账本一样,有专门的竖条格子,对着写就行。
谢岩要迁族出来,就新写一本族谱。照着科举三代的要求来,往上多写三代,再到他们。
陆杨的名字跟谢岩的名字挨着。
谢岩有表字,用小字写出“浊之”后,也把陆杨的表字“净之”写出来。把他看得十分满意。
迁坟的日子靠后,这之前,陆杨还忙了几件事。
他拿了俗话书斋送来的分红,金老板送了六百三十一两三钱银子过来。有零有整的。
他把账本给陆杨看。陆杨直接合上,跟他们做生意,就是个糊涂账,算明白了不好。
金老板说商税都交完了,留着花就行,又给谢岩带来一本字帖。据说京城学子们都在临摹。
“是崔大人的字,圣上金口玉言的夸赞过,有一份墨宝流出,我手里这份是临摹本。”
考试也会看字体,以前就有很多考生模仿大臣字体。
陆杨不知道谢岩用不用得上,先留下了。
陆杨提到他们会去府城备考的事,金老板听出来意思,知道他们以后难回县城了,心道可惜,说出来都是恭喜。
两家有往来,陆杨年节走动时,给金老板送了一份年礼。
再是马商到来,这马贩子果真坐地起价,一匹小马要二十两银子,陆杨刚坐下,就起身走了。
怎么不去抢?
马贩子没见过他这样的,别人嫌贵都要说几句,表达下不满,说了才好讲价嘛。
他大老远过来,陆杨走了,他比陆杨急,连着喊人,见陆杨头也不回,还跑着追到酒楼外边,把陆杨请回来坐。
陆杨就不想跟他们聊:“你们做生意没诚意,我要买马,不止你一家可以买。只是年底愿意来县城的马贩子就你一个。我买的是小马,谁骑小马啊?我也不是送给哪位贵人的,赶着日子就要给人送去。我也不瞒你,我是给我弟弟的孩子买的,孩子刚出生,还没满月,你看这东西我急吗?你把我叫回来,就给个准价,没诚意就不用说了。”
马贩子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说:“那也要个十八两银子一匹啊。”
陆杨放下茶杯,再次走了。
这次马贩子追到街上,拉也拉不回来。
当天下午,乌老爷做中间人,把他俩请到一桌,坐着好好谈价。
马贩子真是没见过陆杨这样的人,“你不急着买马,大老远的把我叫来做什么?这不是逗乐子吗!以后谁敢卖马给你?”
陆杨还没跟洪家人接触,先把虎皮扯了。
“府城码头的洪家你知道吗?我们关系好,我想买马轻而易举。这是给乌伯伯面子,不然你叫价第一回,我就抽你了,你当我是肥羊啊!二话不说,张口就宰!”
马贩子听见洪家,神色诧异,过了会儿说:“那十六两银子一匹。”
砍一次价,降二两银子。
陆杨还没开口,有小厮过来说,外头有人买马。
陆杨没见过这么明显直白的托儿。
他盯着马贩子,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卖马的生意这么好做吗?乌老爷子不是说这托儿真假难辨吗?
他都懒得抬价,转头跟乌老爷子聊天,说过几天要来家中拜访,等乌平之放假,他们再来。这样不耽搁学业。
马贩子跟托儿聊半天,陆杨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今天生意没谈成,小马被托儿买走了。
又次日,还是乌老爷作为中间人,把陆杨请过去了,马贩子还要卖他马。
“十五两银子一匹,没得降了。不买我也走了。”
这个价格还算正常,陆杨尽力再压一压。
他卖包子才挣几文钱?能省就省。
再讲价,马贩子要走,说走就走。
他跟着几个马夫一起来的,马都在门外等着,这头谈不拢,他赶着去府城,年底能到马市转转。
这回换陆杨急了,追过去把人叫回来,跟他好好谈。
“我又不是只买小马,我还要买大马的,你看着给个价?”
马贩子又开出了二十两的价。
陆杨真的生气了。常价的大马是十五两银子,他先给小马叫价二十两,好不容易压到十五两银子,转而又给大马要了二十两的价,实在气人!
马贩子看他不像懂行的,跟他说:“你去马市买,跟在我们手上买,价格肯定不一样。我们过关打点,这些马留手里,多养一天是一天的花销,我们还要挣辛苦费。大马是十五两银子左右不假,那也得看看马啊。我这都是壮马、好马,你让乌老哥说说,我有没有坑你。”
陆杨说:“那小马再少点。”
马贩子:“……”
马贩子走了。
陆杨追出去,路上跟他边走边砍价。
他说:“你留手里,多一天是一天的花销。卖给我你也不亏啊。你少带三匹马上路,人都轻松了,拿着银子在手里,不比牵着马舒坦?马上到城门,你松口,我拿银票,一手交钱,一手交马。”
马贩子硬不卖。
陆杨临到城门外,隔着一条街,止步不说了,转头要走。
两人就用这套法子过招,把马价谈下来了。
两匹小马少一两银子,二十九两银子牵走。
大马一文不少,陆杨不买,马夫能骑。
陆杨看黎峰都有马了,谢岩馋兮兮的可怜,一起买了。
他们家的马是借乌家的,要搬家,马得还。
马车用旧了,他再打个新的配上。
他把马买回家,谢岩别提多高兴了。
“等年后去府城,我也有马骑了。”
不用跟黎峰抢了,斗智斗勇的,累得慌。
陆杨这几天忙这件事,到家歇歇,谢岩才告诉他:“大伯家来人了,二柏哥过来报喜,他媳妇生了,母子平安!”
陆杨点点头,给他们的礼备好了。比不得小马驹,是一块长寿锁。在乡下算厚礼。
“日子太赶了,我们回村过年的时候再去看看。”
谢岩听他的,晚上他们数数钱,夫夫俩找地方藏钱。
俗话书斋之前给了两百两银子的定金,再送来六百多两银子。
买人参、买马、买田,再有迁坟的开支,今年支出两百七十多两银子。
铺面的盈余还没结算,商号还没分红。算下来,能填一百多两银子的账。
陆杨找了一条腰带出来,在腰带里侧缝口袋,把银票都叠好放着。
腰带他缠在里衣上,穿好外衣,再配一条腰带。稳稳的!
他抬头,看谢岩笑眯眯望着他,就跟谢岩说:“你以后给我脱衣裳就麻烦了,要解一层腰带,脱一件棉袄、一件皮背心,再解一层腰带,再脱里衣。跟剥洋葱似的。”
谢岩被他说得心痒痒,起身走过来,脱他衣裳。
明天就是迁坟的日子,夫夫俩不胡闹,谢岩脱完了,就把陆杨塞到被窝里,然后把腰带拿走,说:“哎呀,这是谁家的富贵大夫郎,身上这么多银子,白白便宜了我。”
他说话跟陆杨一个腔调,把陆杨逗得直笑。
“你家的,是你的大夫郎。”
陆杨看他喜滋滋的,眼珠一转,又来刁难他:“好哇,状元郎,你竟然干这种事。我都脱光了,你看都不看一眼,你就跟你的银子过日子去吧!”
谢岩麻溜脱了衣裳,拿着装满银票的腰带钻被窝,摸来摸去的,又给陆杨系到了腰上。
陆杨还有话等着他:“也不知你是要抱着我,还是要抱着银子。”
谢岩又摸来摸去的,想要解下腰带,却故意笨手笨脚占便宜。
陆杨让他别摸了:“把我鸡汤摸出来了。”
谢岩趴他身上笑,在他脖子上亲了两口。
“好,改天再摸。”
隔天,十二月二十,到日子迁坟。
他们换上素色衣袍,赶马车去上溪村。
谢家族亲闹得很凶,别的事他们闹不出名堂,也不敢再去找麻烦,但谢岩爹的坟,他们死活要留下,怎么都不让他们迁出去。
陆杨不跟他们硬碰硬,四下扫一眼,从看热闹的人里揪出傻柱,让他去陆家屯喊人。
两个村子离得近,不一会儿,陆家屯就乌泱泱来了一群人。以汉子为主,媳妇夫郎也来了几个。
上溪村是杂姓混居村落,谢家所有人就这些,小辈再开枝散叶,也不过十多户,两边吵起来,村长再来说说,这头就不成气候了。
陆杨跟谢岩一直挽着婆婆的手臂,感受着她的颤抖,让她不要怕。
谢岩说:“娘,我们家虽然只有三个人,可我们有了很多亲戚,以后有人向着我们,不怕他们人多势众了。”
赵佩兰说她不是怕,她不知道为什么在抖。
陆杨说:“激动也会抖,您一定是高兴的!”
赵佩兰笑也在抖。
迁坟要先挖坟,赵佩兰跟谢岩脸上没有悲愁,眼里有些怀念、感慨,神色都是欣慰与欣喜。
他们自立门户,重新开始了。
新坟修得好,考虑到以后不常回家,他们还用石头堆砌过。
陆杨买了树苗,根据赵佩兰的意思买的,是两棵枣树苗。她说以前谢岩爹教书的私塾里有种枣树,那时候他常带枣子回家吃。
他跟谢岩一起在坟两侧种下,等多年以后,树长高了,可以落下一片树荫。枣子熟了,会落在坟上,给地上人品尝。
周围是和尚的念经声,陆杨跟谢岩跪在坟前烧纸上香。赵佩兰不用跪,在旁蹲着絮絮叨叨。
“阿岩继续读书了,上了府学,你可以放心了。杨哥儿很有本事,你睡的这片地,是我们一起挑的,田地都买下来了,还要再盖个磨坊,你说过的祖田祖产都置办着,少了些,慢慢来,以后日子长着。
“你要落叶归根,孩子们不能留在这里。我们带着你的牌位走,你要保佑两个孩子平安顺遂。”
谢岩拿了几本书出来,是他写的《科举答题手册》。
他烧给他爹看。他走出过去的阴影了,说着话还笑了:“你都没出过书,我出了,还出了五本,挣了大钱。嘿嘿。”
陆杨嘴角抽抽,实在压不住,也笑了起来。
今天是喜日子,值得高兴。
第137章 新年 骑马没有骑我威风
孩子出生, 家里多了两个人,热闹的反而是外头。
小宝贝睡觉的时辰多过醒来的时辰,好不容易发出点动静, 不是饿了就是尿了拉了。
尿布是黎峰去洗的。他这一年忙碌, 娘跟弟弟都困在家里,到了年底,让他们去县里赶集玩玩。
赶完集,回来还能吃吃席。今年的山菌生意好,惠及寨民, 勤快的人兜里都攒了些银子,赶在年底摆酒, 手上阔气,喜酒办得体面。
陈桂枝带顺哥儿去吃了几回酒, 回回都能碰到姚夫郎,回来再说给陆柳听,把陆柳羡慕坏了。
“安哥哥生得早,能凑份热闹, 真好。”
顺哥儿说:“你跟酒哥哥比,酒哥哥还没生,大肚子裹得严实, 我们这儿下雪了,铺了石子都不敢外走,石子上有薄冰, 滑溜得很, 他一天天就在屋里打转。”
姚夫郎吃完席回家,特地去找陈酒说话,把外头的热闹说得天花乱坠, 陈酒都听生气了。
顺哥儿给陆柳比划着说,然后道:“反正落雪以后都是猫冬,别家的酒席,还没我们家的菜好,你要是闷了,就使唤我大哥,让他跟你玩。”
陆柳想再听听,外头有人来找,姚夫郎过来玩了。
他抱着元元来的,怕他摔着,大强把他送过来,姚夫郎进屋,大强就在外头跟黎峰说话。
大强今年做了很多蜂窝,蜂蜜要攒,到年底这阵,攒出好多,他想去县里卖掉。趁着年节,大家都愿意花钱的日子,都给卖了。
后面他再割点小块的蜂蜜回家,足够解馋了。
黎峰找他买些蜂蜜。今年手里有钱,甜嘴的东西不怕花钱。
自家留一些,走亲戚用一些,比红糖新鲜,各家尝尝。
再问去县里卖掉的事,大强是想问问,这些蜂蜜,是送到陆杨的铺子里,还是送到三苗那边。
三苗的铺子,属于靠山吃山的铺面,算他们寨子里的生意。
黎峰说:“一家一半就行了。”
反正陆杨有分红,都是一家的。
他俩在外头说话,唠嗑谈生意、说挣钱。
雨季之前,菌子没到季节,黎峰打算上山一趟,等正月再说,今年先过年,平常就是日常上山,当天去,当天回。
大强还想问问去府城送货的事,黎峰跟他细说了。
“送货一趟,来回奔波,挣的是死工钱,我就只开那个价,遇见劫匪,会多给些工钱。别的就看匪徒有没有悬赏了。我觉着你不用去府城奔波,养蜂的事你都摸索出经验了,再跟胡郎中学学采药,到雨季,还能捡菌子。这样一年四季下来,比送货的钱多。
“等正月里,我要带你们去深山猎区走一趟,早说要去,忙到年底才得空。我们要做药材生意,今年开始,二骏他们不会每次都跟着去府城,我们那个猎区好货多,银钱少不了。你都入伙了,就跟着一起上山,有猎物就打猎物,没猎物就找找药材。别的药材不急着认,贵价的先认了。”
大强往他院里看看,隔着屋子都看见了畜棚的马一样,眼馋得很。
“我听说可以抢马?”
提到马,黎峰脸上就笑开了花,仔细一看,他牙花都露出来了,把他乐的!
大强:“……”
寨子里热闹,这些热闹事里,还有一件就是送货的人,大多是骑着马回来的。
统共是十个人去,抢了八匹马。从土匪手里抢的黑马,上头没标记,到官府登记一下,就是白得的马,把人羡慕坏了。
十个人,八匹马,不够分。为什么有的人能骑马,有的人还是赶着骡子?
因为这是凭本事抢的,没抢到马的,只能赶骡子。
这话又扎心,又让人斗志昂扬。今次随行没抢到马的两个猎户说下回一定要抢匹好马。山寨里别的汉子听了,心头火热火热的,也想去抢马。
大强也是其中之一,这便来问问。
黎峰不管别人,他看大强刚当爹,不容易,再劝他一劝。
屋里,姚夫郎抱着元元坐到炕上,看陆柳下地走动,说:“你也是闲不住的性子,我刚从陈夫郎那儿过来的,他挺着大肚子,也在屋里走。说来也怪,前不久我也是这样的,我现在是一身轻松,能到外头去走走了,就忘了当时的心情,回想一下,挺乐呵的,人咋能愁成那样子?”
陆柳听着笑道:“好像怀孩子都这样,我前阵子还常常哭。”
姚夫郎惊讶:“什么时候的事?我还说你稳当,没我闹腾。”
陆柳说:“你都要生了,我肯定不告诉你。后来你坐月子,我又不方便出门,再后来我都好了,我哥哥陪着我,我就不哭了。”
姚夫郎说他黏人精,“你就是离不得人,随是你哥哥还是你家大峰,有个人在旁边让你黏着,你就好了。”
陆柳问:“那你是什么?”
姚夫郎说:“我是个刺球,谁来我都刺一下。”
陆柳听笑了。
他两腿没什么力气,走一阵,身上发汗。
顺哥儿给他端水,给他擦擦身子,扶他上炕躺下。
屋里说笑的声音都没能吵醒两个宝宝,他们睡得真是好。
姚夫郎把元元放在陆柳旁边,元元也平躺着,跟陆柳一样一样的。
陆柳看元元好乖,说姚夫郎好福气:“知道心疼你,是好孩子。”
姚夫郎听得乐呵呵的,跟他说:“这个月份的孩子,各处仔细,我们都不敢多逗。这不是天冷吗,我很少抱出来。屋里烧炕闷得慌,总憋着不好,我看你这儿近,出来走不了几步路,就把他抱过来玩玩。”
出门一趟,透透气,进屋就坐炕上暖着。
回家再走一段路,进屋又在炕上暖着。冻不着。
元元也有个羊毛睡袋,是姚二嫂做的,比陆柳家的睡袋小一点,睡元元够了。他出门就裹在羊毛睡袋里,小小的孩子,旁边白乎乎、毛茸茸的,看一眼都心软软。
陆柳再看看他的两个小宝贝,盼着他们早点满月,也睡到羊毛睡袋里,让他天天心软软。
两人聊得杂,什么都说说。
又下了一场雪,比去年冷得多,出去赶集的人,都说路上结冰了,十分难走。出去一趟,就不想去第二回。
当然,手里有钱的另说,银子窝在怀里,心窝窝都是暖的。
今年还有人家是借马车去迎亲的,那叫一个气派,接了新媳妇、新夫郎回家,人娘家村子那边,还跟来一帮看热闹的人,都是来看马的。咋这么多马?
姚夫郎还告诉陆柳,很多人动心思,想找县里的媳妇夫郎。
“这是好找的啊?又不认识人。他们不好意思来找你,也不敢去你找哥哥介绍,缠上了三苗和三苗夫郎。这两口子才去县里一个多月,能认得几个人?我的天呐,他家门槛儿都要被踏破了。还有人赶集的时候,摸到铺子里,张口就提条件,让三苗两口子不论如何,把人带到家。三苗气得骂人了,问他们怎么不到街上去绑一个。”
陆柳听得好笑:“他说得有理,他们怎么不不去绑一个?”
姚夫郎也是笑:“是这样。”
过了会儿,姚夫郎说:“你家大峰娶你,拿了二十两银子的聘礼。这个聘礼放到今年,还是最高的。拿不出银子,还想着找个富户做亲家,美不死他们。”
正是这些银子让陈家松口,把哥哥嫁出去,陆柳感觉很值。
要是黎峰小气些,陈家不知会把哥哥送到哪里。
陆柳摇摇头,问姚夫郎要不要窗花。
“我剪的,前阵子赵婶子教我们的,我手还算灵巧,学这些东西快,剪了几个兔子窗花和福字窗花,你拿些回家贴着。”
再过一阵子新年,新年是兔年,可以贴兔子窗花。
姚夫郎从桌上的书页里拿出窗花来挑,拿了两副兔子窗花和四副福字窗花。
陆柳这儿还有些对联,是谢岩写的,他也让姚夫郎拿两对走。
“我哥夫很有才气,你贴完让元元摸摸,沾沾文曲星的才气,以后也当大才子。”
姚夫郎无法拒绝,又拿了两对对联。
“来一趟,连吃带拿,多不好意思?”
陆柳笑得软乎:“没什么的,我家地方就这点大,全贴上都有多的,给你我高兴。”
姚夫郎再问陈酒有没有,陆柳说等过些日子,也会给他家送两对对联和窗花。
姚夫郎说:“他现在怀上孩子,眼看着今年的热闹没法去了,估计也想明白了。寨子里年年有新人成亲,没有你,也能有别的蜜罐里养出来的人,这是嫉妒不完的。看着别家的日子,就过不好自家的日子。当爹爹的人,跟新嫁来的小夫郎不一样了。以后我们都会变得成熟一些。”
陆柳没说什么。以后难得见面,他把亲戚情分和兄弟义气顾上了,不让娘和大峰为难,就尽到了本分。
再聊一会儿,奶娘来了,过来喂奶。
姚夫郎眼巴巴看着,陆柳本来不好意思,被他带着一起看。
姚夫郎说:“真好啊,我这儿挤半天就那么几滴,奶一个孩子都吃力。”
奶娘哭笑不得:“姚夫郎,你快别看了,我本来没什么,你俩这样盯着瞅,我奶都没了!”
为了让壮壮和小麦吃饱肚子,陆柳跟姚夫郎移开了视线。
孩子吃饱奶,他们也到了午饭时辰,姚夫郎抱着孩子,跟大强回家,黎峰进屋招呼陆柳,看看孩子。
午饭端到手上,陆柳难得靠一会儿。娘不让他多坐,让他多躺着。
他听话,也就吃饭的时候坐坐。现在吃着较软的食物,面条都煮成糊糊了,说是好消化。
陆柳不挑食,给他什么他都吃。再喝点汤水,脸色一日较一日的好起来。
他下午在屋里,闲着没事,胡思乱想,悄摸摸挤奶。他就知道少,不知道有几滴。
被黎峰看见,他感到羞窘,磕磕巴巴解释这样做的原因。
这点奶量,奶孩子不够,奶男人够了。黎峰把奶吃了,陆柳再也不敢挤了。
十二月中旬,王冬梅产子。
新村来人报信,陈桂枝过去支应。
黎峰看二田那边没人,让顺哥儿跟着一起去。
陆柳听见消息,心中陡然忐忑起来。
这一年,二田家里死气沉沉的,王冬梅不知养得好不好。
那样的家,生个女儿哥儿就是遭罪的,两口子都不会喜欢,也不知王冬梅会生个什么。
黎峰揉揉他眉心:“怎么这么爱操心?”
陆柳就是心软,“可怜得很,不知她娘家的人会不会来看。”
黎峰摇头说不会,“王家跟陈家一样,有好处才上赶着,二田都分家出去了,手里没钱没粮,之前闹一场,两家撕破脸。这一年他们都没送过节礼,互相都没看过,生孩子的事,过去报信,王家还要把人赶出来,说一句他们没钱。”
陆柳听着真是心寒。陈家就算了,王家算什么?这不是亲生孩子?
他挣扎着坐起来,去看小麦。小麦眉心有颗小红痣,他是小哥儿。
陆柳轻轻碰他的脸和孕痣,跟黎峰说:“大峰,还好我们不是那样的人,不然真是苦了他。”
黎峰跟他转移话题,让他放宽心。
胡郎中让陆柳多静养一段时间,双胎把他五脏都挤得不在原处,他要好好养养。
身体躺着,心里劳累,算什么养?
黎峰拿了书过来,给陆柳读《百家姓》和《千字文》。
他识字量不错,磕磕绊绊的,再让陆柳给他填填字,他读着,也学着。
陆柳听着犯困,过会儿,他跟黎峰说起那封信。
“大峰,你的字好大,裁下来能当字卡了。”
他能提起这件事,就放下了某些执念,能肯定自己的价值,然后一点点的去加固。他要慢慢相信,爱是没有那么多道理的,不需要他做什么去互换。
他愿意做什么去回报,是因为他心里有爱,而不是感到愧疚、自责。
黎峰问他:“那我把它裁了?”
陆柳不要,“那是我的宝贝,我都要存起来的。”
黎峰嫌丢人,“早知道你要存起来,我就练练字再写。”
陆柳问他:“我之前写的信,你要扔掉吗?”
黎峰不扔,“那是我的宝贝。”
夫夫俩都笑了。等练好字再写,就没有这些宝贝了。
今天家中无人,黎峰只陪着陆柳,手上得闲,就把谢岩送的画挂出来。
谢岩够意思,画的是一幅大画,可以挂墙上的。
黎峰挂在屋里,进门就看得见。
他们家是土墙,黎峰怕墙壁返潮,伤了画,拿废纸过来糊墙。
他们家里的废纸,以练字的废纸居多。再就是印图册时出错的废纸。
这两样都不好看,不适合摆到人前。黎峰熬出浆糊,把带墨的一面对着墙,糊上以后,拿根木钉仔细比对位置,再等着废纸干掉,就能把画挂上去了。
陆柳迫不及待,黎峰就展开,拿手里给他看。
画上的他们是站在一起的,互相对望着。
背后有山景,朦朦胧胧,再有浅浅线条勾勒的小院,隐约可以看见一条大黄狗,这是二黄。
陆柳看得喜欢,“真是奇了,我跟哥哥长得一样,他画出来却感觉两模两样,这一看就是我。”
黎峰说:“这个本事好,让两个孩子好好学学,以后让他们给我们画。”
陆柳回望一眼两个孩子,很是期待。
“以前就知道读书人识字,没想到还会画画,这个本事真是好。”
把画挂出来,陆柳下地走走,远远近近的看。
晚上,顺哥儿回家,说王冬梅生了个小哥儿。
“二哥不高兴,脸色沉沉的,娘把他骂了一顿,他跟娘顶嘴,娘本来不想管他了,看二嫂躺床上可怜,就留下照顾。娘说别以为分家就管不了他,再这样当犟种,就把他赶出去,让他一个人过日子。”
黎峰听他说二田还敢跟娘顶嘴,脸色也不好。
晚上他们兄弟做饭,顺哥儿再说说二房两口子的事,他也觉得可怜。
黎峰心硬,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是他们自找的。”
顺哥儿听他的,晚上割了腊肉,炒蒜苗吃。
留一些在锅里多煮煮,陆柳吃软乎点。
晚上就他们三个吃饭,都在屋里坐。
顺哥儿一进门,就看见墙上的画,差点把手里的饭碗惊掉了。
“这是什么时候画的?真是好看,我也想要!”
黎峰说他没志气:“你怎么就不能学着自己画?”
顺哥儿:“……”
他认字都没认明白,还画画。
陆柳吃着饭,说:“我好像牙齿掉光的老头子,吃这么软烂的饭菜。”
“挺好,提前适应老年生活。”黎峰说。
顺哥儿还以为陆柳听了会生气,没想到陆柳挺高兴的。
“那你跟我一起吃,我们一起当老头子。”
黎峰换了一碗饭,说个白头偕老,把顺哥儿的牙齿酸掉了,他碗里的饭硬邦邦的,他都咬不动了!
快要过年了,陈桂枝在新村照料个三五天,就回家来,家里有什么好吃的,让顺哥儿赶车跑一趟新村,送一碗给王冬梅吃吃。
养过这一阵,就不管了。
陈桂枝打算做些酸萝卜,黎峰帮着洗萝卜、切萝卜。
这个活很冷,他身上火气重,干得轻快,不觉着冷。
二十二这天,天上又下一场雪。是今年最大的一场雪了,只下两天,地上就厚厚一层。
黎峰每天都要出来铲雪,还爬到屋顶上铲雪,怕把房子压塌了。
后院的畜棚鸡窝兔窝他都收拾收拾,多加些稻草。
得闲了,可以训训威风,带两条狗子出去遛遛弯儿。
他还想骑马出去,这样太招摇,只把马配上车,让顺哥儿每天送饭的时候风光些,这样孩子愿意顶着冷风跑一趟。
他还在院子里堆雪人,拿盘子堆了个小雪人,拿到屋里给陆柳看。
十二月出生的娃娃属老虎,跟黎峰一个生肖。
黎峰堆不出老虎,就在雪人头上写了个“王”字。
陆柳喜欢老虎,老虎威猛。再过一个月,生的孩子就是属兔子的。兔子软绵绵的,好吃。
今年寨子里有人打了些黄鼠狼,黎峰都让人把皮毛留着了。他听说狼毫毛笔是用黄鼠狼的毛做的,他打算找找做笔的手艺人。
他想要留几支狼毫笔。这种笔难买,县城没有,府城卖得贵。他出毛,找个手艺人帮他做。价格好商量。
据说毛笔除了毛,笔杆的木料和匠人的手艺都对价格有影响。
木料好说,背后就是大山,他都不用砍树,挑些粗壮枝条就够用。
至于匠人,笔杆可以请鲁老爷子雕刻些花样。这样的笔,拿出去就挺像样了。
“我们没学问,就留两支,你跟顺哥儿一人一支。余下的都给你哥哥送去。我们两家往来,送礼总送不到点子上,这个笔该是好礼。”
陆柳听他的。
黎峰空出手,还去做弹弓。
鹿筋剪了,他多做两把,等陆杨和谢岩有了孩子,能直接拿出来送。
他问陆柳想要什么玩的,“我也给你做一个。”
陆柳就不要弹弓了,他想要个风筝。
“等春天,我们去放风筝好不好?我还没有放过风筝。”
黎峰说:“你也没骑过牛,带你骑牛放风筝?”
陆柳不要骑牛,骑牛没有骑马威风,他要骑马放风筝。
黎峰说:“骑马没有骑我威风,你要不要骑我放风筝?”
流.氓!
陆柳不跟他说话了!
年底这几天,家里人都忙碌。
顺哥儿跟娘忙着洗洗晒晒,各处除尘。
胡郎中还在山寨住着,这是他们请来的客人,就让人跟他们一起过年,没想到胡郎中早被别人请去了。
他受欢迎得很,寨主还去请过。最后是被寨子里的郎中请到了家里,两个郎中交流交流经验。这下没得抢了。
黎峰满寨子转转,买了些鱼回来,再买了些猪下水。
到正月里,要拜年了,会留兄弟们在家吃酒。
特色的鱼骨菜、鱼杂、猪杂少不了,比谁家媳妇夫郎最“漏勺”的时节来了。
去年的陆柳是小抠门精,今年他没出月子,不好掌勺,顺哥儿跃跃欲试。
除夕这天,他们贴好对联和窗花,一家人在屋里守夜。
陈桂枝给五个孩子都包了红包,壮壮和小麦也有。
三个孩子给她各回一份红包,她摸着里头的疙瘩,说:“我赚了。”
送出去铜板,换回来银子。
夜里,陆柳熬不住,挨着两个宝宝,睡得呼呼的。
山寨里放鞭炮少,没有新村热闹,各家都会敲盆。
黎峰给陆柳耳朵里塞棉花,再把两个孩子的耳朵护好,不吓着他们。
陈桂枝跟顺哥儿说着新年酒席的菜色,特色菜肯定要有,每家都是这样的,过年就是要这么吃,不上这几盘菜,都感觉缺了什么。
但他们家今年挣钱了,讨个彩头,除了这几样和花生米,再炒一盘荤菜。
顺哥儿答应了,过后几天,家中来人,他都照着办,等他穿着新衣,出去玩的时候,听见别人说他是大漏勺,把他委屈哭了。
怎么会这样!
他气呼呼的跑回家,家人听着都是笑。
顺哥儿笑不出来,他想当抠门精,跟大嫂一样的抠门精!
陆柳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还成了抠门的榜样了?
抠门的陆柳,拿了两根狗毛,用浆糊粘在小木棍上,跟顺哥儿说:“这是我送你的毛笔,狗毛笔,很珍贵的。”
顺哥儿拿着毛笔,去找黎峰告状,“大嫂欺负我!”
黎峰看了毛笔,笑得不行:“那咋了,他都用了两根狗毛了,你还不满足?”
顺哥儿瞪他一眼走了,去狗窝里找狗毛,想要做根毛茸茸的笔。
他还没理出毛,黎峰又一次来找他,给他一个鸡毛毽子。
“你大嫂攒的鸡毛,特地挑的漂亮毛,给你做的毽子,你拿去玩。”
鸡毛是真的挑过,中心短,外边长,分布均匀,像开花一样展开,特别饱满,毛色鲜亮,触感柔软。底部缝了三枚铜钱,很有点分量。
这个毽子放在山寨里,都能评得上第一漂亮。
顺哥儿当即扔了狗毛,忘记了狗毛毛笔,拿上他新得的鸡毛毽子,出去显摆了。也不管别人说不说他是大漏勺了。
陆柳在窗边看着,又回头看看两个小宝。
小孩子真好玩,他的宝宝要快快长大,他迫不及待想逗孩子了!
第138章 两棵大树 可以为这个家遮风挡雨了。……
年前, 陆杨跟谢岩专门去乌家走了一趟,主要是跟乌平之吃饭,说说来年读书的事。
今天就他们三个年轻人吃饭, 乌老爷不掺和, 就在乌平之屋里摆上茶点。
乌平之消瘦很多,这一年吃足了读书的苦,之前经常能见到,只是看出来憔悴,好久没见, 他再被棉衣裹着,那样臃肿, 却那样瘦削,看着跟生病了一样。
他俩一问, 才知道乌平之这两个月都在赶进度,谢岩从府学带回来的文章和笔记,他总觉着他能看懂,模模糊糊的, 就差那一层窗户纸了,一直捅不破,他就一直着急, 做梦都想着这件事,难以入眠。
谢岩还给他留了功课,他要上课, 有课业, 私下再琢磨琢磨别的,写写谢岩给他留的功课,人都要熬没了。
谢岩皱眉, 不赞同他这种学习方式。
“你越逼得紧,越是容易钻牛角尖,这样会忽略一些细节。你都忽略了,你怎么可能捅破窗户纸?”
乌平之揉揉眉心,说他知道。
“控制不住,两眼一闭就是琢磨。”
陆杨问他:“是什么事?你不会也在想什么是好文章吧?”
乌平之没想这个,他作文水平不稳定,琢磨这个死路一条。
他是在想怎么藏住他的想法和立场,尤其是谢岩提醒他可以多关注一下告示和政令推行等方面的事以后,他只要去想,就是商人的想法,根本绕不过弯。
谢岩给他带回来的文章和笔记,有部分是辩论的过程,他能看到不同的想法,也尝试过换角度去想。能想,但想不深,好不容易多想一点,写文章又写不了几个字。
他这阵子困在这里,梅先生都说没法教,他必须自己走出来,外人点拨再多,他没走出来,听见的话就只是一些词句罢了,根本领会不了其中意思。
今天碰面,乌平之就想问问谢岩有没有找到办法藏住自己的想法和立场。
谢岩说:“我跟你不一样,我比较好藏,我少写一些过于理想的东西就行。前人经验我都记得,我看着题目,挑着合适的内容往里填就差不多了。”
他也认真帮乌平之想解决的办法,“其实这个思路的转变,没有那么复杂,你考虑一下各方利益。如果你是官员,你要怎样做,才能利益最大化的完成某件事。这既要平衡,又要有得挣,说起来跟做生意是一样的。我之前说过,乡试对你来说不会很难。你虽然不在官场,但你们跟各方势力打过交道,构思一篇文章的时候,能考虑更广,扣题更深。平之,你想一想,你是写不出来,还是狠不下心?”
谢岩谈起学问,话很多。
他继续往后说:“如果是写不出来,那你最近不要想这件事,你把我的笔记看完,再多看些文章,年节出去应酬,你别想着学业,空空脑子。我常说读书要换换脑子,不能一直闷在那里读,你总怕浪费时间,其实不然,你换换脑子,学得更好。过了这阵子,你照常写文章,放松一些,你写完了,再去挑错,下次再改,慢慢来。这法子笨,却稳妥。不要嫌慢,慢即是快,你要先走出这一步。”
“要是狠不下心,我就要劝劝你。藏住想法,不是让你把某个人、某一方当做假想敌,去除之而后快。它其实就是博弈。文章论题,你会提出意见,再有反例或者正例,也就是引用一些典故来叙述。你知道你要守住的立场是什么,然后去说服自己,说服考官。不用舍不得,太狠辣的文章,你说服不了自己,你写出来,自然会去调整。”
陆杨在旁坐着,拿一块枣糕吃,眼睛直直看着谢岩。
他家状元郎真的长进了,以前谈起文章,说的是文章段落的写法,分析每一段的用意,主要是教文章结构,将它拆分,然后填空一样的,把符合立意的句子写出来。这样就是一篇能碰到及格线的文章了。
他会再说明更上一层楼的文章是什么样子的,却很少从学问之外走出来,结合实际来聊一聊。
乌平之倒是平静,他看谢岩的笔记,已经发现谢岩的长进了。
他说:“可惜我名次太低,没考进府学。”
谢岩觉着没事:“你每天都在学习,在哪里都一样。日子没荒废就好。府学的书很多,也有些杂,我看到好的,会给你抄录一份,你不要急,慢慢看。”
乌平之叹气:“我就怕再等三年。”
他很少说起家事,今天难得开口,也就是一句想出人头地。
“我们不能再让人瞧不起,不能再被人欺负了。前阵子,我爹还劝我,说哪里都一样,当官还分大小,分了大小,还分职权虚实,分了虚实,还要分个京官和地方官。分了地方官,还有富庶之地和贫瘠之地。要争,就没有出头之日,人要知足。我才刚开始争呢,说这种泄气话。”
陆杨说:“乌伯伯是心疼你,你照镜子没有?你脸色可吓人。”
乌平之照过了,“我从私塾回家,就没翻书。睡不着我就躺着,今天跟你们见一面,我还继续躺着,让郎中开了安神的方子,我是要歇歇,都喘不过气了。”
才说着歇息,他再寒暄两句家常,又拉谢岩说起了文章。
陆杨在旁听着,没出声打搅。
他时不时看一眼乌平之,忍不住回想他养病期间的事。他那时总说放不下、闲不住,吃着药还要往外奔波,坐在家里都要操心劳神,家人看见了,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情?急躁又无奈,心疼又可气。
他们俩在乌家待得久,中午还留了一顿饭。
谢岩看乌平之这样子,就问他:“要么你跟我一起去府城?我能常教你。”
乌平之暂时不去,“我不懂的东西很多,常跟你一起读书,就不会动脑子想。自己琢磨很难很痛苦,我要动动脑子,体会这个痛苦。我资质一般,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时间短,重复都重复不了几次,我只能让自己感到痛苦,痛苦才深刻。”
谢岩听了这番话,脑中突有灵光闪过。
他在府学的时候,请教崔老先生,就是说他没有思考的过程,他脑子里的存货,都是前人经验里提取的精华。
他是从辩论中得到结果,像没有根的花,美丽而脆弱。他需要自己种下一颗种子,让它慢慢发芽,长出蕴含他思想的果实。
谢岩张张口,看看乌平之憔悴的面庞,没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路要一步步走,学问也是,一步步修习。等乌平之踏过这个坎儿,再来教他。
他们赶着马车过来的,今天把马车还了。
马是那匹马,板车换了一辆。乌平之不介意这个,还说不用还,听说陆杨给谢岩买了一匹马,他莫名其妙笑了下。转头看谢岩,谢岩都笑成了傻子,乌平之又笑了下。
“行了,那我不多留,你们回吧。等过年,我去给婶子拜年。”
陆杨跟他说好日子,要晚一些,等初八以后。他们去村里过年,会等吃完小宝宝的满月酒之后再回县里。
乌平之知道陆柳,听闻这个消息,便跟他们一起出门,把他们带到裁缝铺,挑了几身小孩衣裳带上。
陆柳来他们家吃过酒,也算有缘分。
再次告辞,回到家里,天都黑了。
赵佩兰做了晚饭,放在堂屋的石板上热着。
家里烧炕,堂屋里就有两个壁炉。
石板上热乎着,饭菜放上面冷不了。
夫夫俩回家,见此情状,都夸她,说她想的法子好,他们平常就没想到。
谢岩问她:“娘,我们这么晚回家,你好像不担心?”
赵佩兰没什么好担心的,“又不是在村里,你们去乌家,肯定有说不完的话,回来就行。”
她变了,这种变化让谢岩很高兴,晚间吃饭,叽叽喳喳说不停。
今天有文思,饭后他就去写文章。
陆杨先洗漱休息,都睡过一觉了,谢岩才爬上炕。
陆杨迷迷糊糊问他:“洗脚没有?”
谢岩说洗过了。
“我很爱干净的,脏脏的时候都不会抱你。”
陆杨都没回话,只是问问,就睡了。
次日休息一天,买点酒菜,买些红纸,收拾东西,回村过年。
张铁跟他们同行,帮着把小马驹赶到庄子里,就可以回上溪村看看爹娘,再回铺子里,等休市回家过年。
今年在农庄过年,那里住着两户佃户,房子是原有的破土屋,今年将就一下,来年要跟磨坊一起修修。
他们放下行李,安置好马驹,给佃户们留下三斤猪肉,五斤面粉,让他们两家一块包饺子吃。
佃户们要等开春才种地,这几天都坐一起发愁,这么多的地,连个牲口都没配,来年怎么犁地?见东家出手大方,他们惶恐又高兴,趁着年节的喜气,磕磕巴巴提了一嘴牲口的事。
不买耕牛,买个驴子也是好的,农具也缺。
陆杨让他们放心:“今年太赶了,反正不急着翻地,先过年,该有的都会买的。”
有他这话,佃户们比吃饺子还高兴。
饺子只有一顿,种地是长长久久的事。
他们一家三口带着狗狗威猛去陆家屯,从这儿过去就快了,不过一刻钟,就到了地方。
先到陆家的小破屋子里坐坐、暖暖,把车上的东西拿下来。
陆杨带了些油盐酱醋来,再是一些米面,还去陈家豆腐坊买了些豆腐。
豆腐坊是陈老大接手,他开心坏了,陆杨去买豆腐,他买一送一,基本没挣钱,十块豆腐收十文钱,让陆杨体谅体谅,他在攒租子,不然就送了。
这些豆腐,陆杨拿了一半出来,再拿了五斤油五斤盐,跟谢岩一起,去大伯家坐坐。
大伯家的二媳妇生了孩子,是个男娃,家里喜气得很,早说要杀年猪,只等着陆杨来。
他俩才登门,苗青就喊出两个儿子,让他们再找几个兄弟,把猪杀了。
这都下午了,陆杨还说劝他,根本劝不住,苗青笑得眼都成了一条缝。
“我都惦记好几天了,你就别劝了,等着吃酒就行!”
陆杨再去看看二堂嫂,把给孩子准备的长寿锁给她。
小宝宝还没满月,现在太小了,长寿锁给二堂嫂拿着,孩子大一些再戴上。
他一出手就是银子,让二堂嫂不知道说什么好,喊着话,把苗青叫进来了。
苗青见他出手就是银子,还愣了愣,怎么都不肯收。
“又是油又是盐的,怎么还有银子?你快拿回去,不拿走我可生气了!”
陆杨跟他推辞,塞回来他又推过去,说:“我给孩子买的,你们急什么?孩子都没说不要,你们留着,等他会说话了,你们问问他,他说不要,那就给我退回来。现在急什么?”
这简直不讲理了!
苗青推不过他,收了长寿锁,让他坐下,给他做了红糖鸡蛋吃。
农家过日子,手里一点钱都要攒下来,平常吃喝大方一些就了不得了,这么多张嘴巴,买什么都要分,落到个人头上没多少。
他们家现在就是割肉频繁些,还没大方到把红糖鸡蛋当水喝的程度。现在一家人,就生娃的二媳妇能吃。
陆杨来了,能吃一碗。
给他家状元郎也来一碗。
要不是陆杨用劲儿拦着,他们还要去给赵佩兰送一碗。
这头是闹哄哄的热闹,客气里感觉得到亲昵。
陆杨却不久坐,说:“我还没跟我爹说话,刚到就过来了,我先回去,待会儿跟他们一起来吃杀猪酒。”
苗青答应了。
夫夫俩吃完了红糖鸡蛋,回家来说说大伯家的热闹和晚上的杀猪酒,再问问家里的卖猪情况。
母猪配种成功了,不知怀上没有,要等等看。
刘屠户把大肥猪都买走了,生猪是八文钱一斤。他们家留了母猪,把两只公猪都卖了,一起挣了二两四钱多的银子。
陆杨听着这个数,感觉还不错。
要是三只猪都卖了,能有个三两六钱多。
这只是养猪的收成,农家能攒下这一笔银子,很了不起了。
王丰年还说晚上吃饺子,听说大伯家摆杀猪酒,一时不知道收拾什么饭菜。
陆杨说:“剁肉做丸子吧,你们肯定没吃过炸肉丸和炸豆腐,我带了油回来,等会儿炸两锅。油不好浪费,等会儿再揉面,炸点面食试试,今年都吃点油水。不知饺子能不能炸,我要试试。”
油炸的东西,想想就香。
他们吃猪油渣都感觉香。
王丰年看是他带回来的东西,数次张嘴,想劝一劝,又怕扫兴,只欲言又止的看着陆杨。
陆杨拍拍他手:“我嘴馋,我想吃,你们让我试试。”
他们人是老实,哪能一点暗话都听不出来?
陆杨真想吃,在县里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大老远的带这些东西回来,分明还是孝敬他们两个的。一时眼圈都红了。
外头都在杀猪了,可以去看热闹。
陆杨问娘跟谢岩去不去,“我还没见过杀猪,你们怕不怕?”
赵佩兰有点怕,谢岩有些好奇,想去看看。
王丰年看多了,以前陆二保出去杀猪,他都怕陆二保被猪撞坏了,每次瞧着都提心吊胆的,这么多年下来,陆二保会杀猪了,他反而不敢看了。
他说他在家里,跟赵佩兰聊聊天,说说话,让陆二保带陆杨和谢岩去看。
两个内向的人能聊什么?
他们说他们要剪窗花、剪福字。
陆杨就放心出门了。
村里过年很热闹,大大小小的孩子满地跑。
都说穷人难过冬,没有厚衣裳穿,都要躲在家里不出门。
顶不住小孩火气旺、爱热闹,几场雪过后,他们出来堆雪人、打雪仗。
个别孩子还拆了鞭炮,拿着一个个的小炮仗,到处找老鼠洞炸。
陆杨看着都感觉新奇,威猛听着鞭炮响,一响一激灵,吓得夹着尾巴走,围着陆杨呜呜呜。
它这都怕,还怎么看杀猪?陆杨就像溺爱儿子的老父亲,抱着威猛送回家,让它在家里待着。
再次出来,谢岩还摇头叹气:“哪有猎犬怕这些的?净之,你得让它见世面。”
陆杨哼声道:“它黏人,会哄人开心就够了。”
谢岩:“……那我怎么办?”
陆杨侧目:“你为什么要跟狗比?”
谢岩说:“你说的不就是我吗?”
陆杨说的可不是他,“你还得会读书养家呢。”
跟一条狗有区别,谢岩还乐滋滋的。
旁听的陆二保:“……”
今年捉的八只猪,卖六只,留一只母猪,再有一只杀了吃,安排得明明白白。
陆二保就会杀猪,把猪套头捉来以后,他去操刀。
谢岩原来还兴奋,听见猪的叫声,又吓得连连后退,他就差跟威猛一样了,等着陆杨把他抱回家。
陆杨可怜他,带他走远一点,去看小孩子们炸老鼠洞。
等这头听不见猪叫了,他们又回来看。
杀猪后放血,再来去毛,把猪分割。
村里人想买猪肉的,可以来买。
杀猪过后,要做猪血和血肠,也会炸猪油。
这个肉很鲜,陆杨要买一些,猪血和血肠都要一些。
他开口,苗青不要他钱,说弄好给他装两碗送去。
杀猪是个体力活,以前是陆二保一个人干,他是驼背,墩墩的显矮,猪躺案板上,他要踩着凳子分割。
这样不好发力,切肉剁骨头他都能要抓着猪肉或者案板做支撑。今年陆松帮忙,两人分了猪,一人剁半边。
陆杨知道他会杀猪,没想到真杀的时候是这样。
他是常年下厨的人,知道切肉剁骨头很累,这样一头猪弄完,浑身都是汗。
陆二保挺高兴,他从黎寨回来后,附近村子走走,杀了五只猪,加上这只,有六只,一起能攒个三钱银子。还能拿些猪下水回家。
他收拾完这头猪,后面的事不用他管,一身的血气,要回家洗洗。
陆杨牵着谢岩,跟他回家,路上问问杀猪的事。
这么累,杀一头猪,才五十文钱。
陆二保说这是涨价后的,以前才十几文钱。
十几文钱有什么挣头?
陆二保说:“养猪的人家都会自家杀猪,这样比卖给屠户的钱多。他们多养猪,我就能多杀猪。你们到集市上,能看见有人卖猪肉,有些肉就是村里杀年猪的肉。村里卖不完,就去县里转转。屠户那儿要十三文一斤,他们可能十二文、十一文就卖了。”
杀年猪,自然是年尾的时候杀。这样算起来,他是全年无休,都干的劳累活。
陆杨再看他披着的稻草衣裳,他都杀出经验了,知道在外面披一件草皮。
沾血的草皮他要留着当肥料,脱都是回到家里,脱到后院里放着。
烧热水不费事,他们刚出去,王丰年就把热水烧上了,剪纸的时候去添柴,回来就直接泡澡换衣裳。用的艾草,能压压血腥味儿。
赵佩兰问起杀年猪,谢岩说:“我胆子小,听着声音就不敢看了,过去的时候,都杀完了。”
赵佩兰也听见声音了,怪渗人的。
王丰年从屋里出来,跟他们说:“看着猪的样子,还会不忍心。猪眼睛就那样盯着人看,把人看得心里难受得很。”
赵佩兰没想太多,就问这个手艺是不是家传的。
王丰年说:“不是,那时家里割不起肉,柳哥儿病弱,他想挣点肉,就去给人杀猪了。”
这话说得,室内一片沉默,王丰年想找个话头活跃气氛,陆杨帮他把话题接上了。
“杀猪太累了,明年不干了,以后我给你们买肉吃。”
王丰年含含糊糊的没应声。他们两个人,很难得有个能挣钱的差事,不想扔开不干了。
陆杨算算日子,明年去了府城,他们就没有年猪可以杀,便不为难他,没追着劝说。
大伯家要摆杀猪酒,陆杨不好干坐着,只等着吃喝,又把谢岩带过去帮忙。
家里就两口锅,用不上他俩。
他俩硬要来,就让他们坐在灶膛后烧火。
今天陆杨送了豆腐过来,苗青打算弄一锅炖菜吃。
煮一锅肉,往里面加白菜和豆腐,又香又解腻。血肠煮好,也切切,加进来一起煮。要是想吃猪血,也切些进来煮煮。
这一锅,就是一大盆菜。
再有蒜泥白肉和蒜苗炒肉,再炖个肘子。
菜式少了些,份量足足的。
家里还有一坛酒,是丁老板收麦子后送来的,他们一直没舍得喝,陆杨回来吃酒,就把酒开了。
开席都入夜了,三家人在堂屋里吃,从邻居家借了桌椅,拼出好大一桌来。
苗青单独夹了些菜,让陆柏给他媳妇送去,然后开席吃饭。
他们家今年挣了些钱,二月县试时挣了一笔;今年卖席子给义庄又挣了一笔;再是新粮下来,丁老板买麦子,挣了一笔;陆杨从他们家买面粉,这是长期生意,又挣一笔。还卖了炒面粉。
年底又卖了猪,再杀了年猪。杀猪酒摆得丰盛,算下来,这头猪没挣多少,苗青看得开,就当这头猪瘦,没多少肉,还是挣了。买猪苗才多少钱?
最值得提起的是他家林哥儿在县里当上大掌柜的了,满村子走走,谁家不羡慕?
陆杨之前答应过,以后有美事肥差,要先照顾大松哥。
明年他就要盖磨坊了,那头一个人忙不过来,两个人就差不多,让陆松陆柏兄弟俩都去。不忙的时候兄弟俩轮休,忙得时候一起上。
平常媳妇夫郎看着就行,离这么近,有事好支应。
席间说说这个话,这桌酒就更热闹了,恨不能把酒席续到天明。
迁坟的事有他们帮忙,酒过三巡,不用陆杨多说,他们就提到了坟地和谢家族亲的事,指着脑袋拍着胸.脯担保,一定不让人来闹事,一定把坟看好了。
赵佩兰谢谢他们,跟他们碰杯。
陆杨跟人说话聊天,筷子忙得很。
他家老实人多,两个爹不提了,娘也是,都只敢夹面前的菜,桌子又不会转,陆杨就给他们碗里夹各种菜。
今晚谢岩没争宠,跟陆杨一块儿,把家里长辈招呼得好好的,他们碗里就没空过。
太晚了,陆家住不开,只隔着一里多的路程,他们不留宿,回庄子上歇觉,陆松陆柏赶着驴子车,把他们送到地方。
庄上是预留的土屋,破旧了些,炕都修过,睡觉足够暖和。
佃户们吃了一顿饺子,干上了打杂的活,帮着烧炕烧水的,十分殷勤。
隔天,他们睡饱了又去陆家屯,到地方都中午了。
这天开始,准备过年的吃食。炸些肉丸子、豆腐块、面圈,陆杨还试着炸馓子、麻花。
杀猪酒吃得好,这些东西他没吝啬,让谢岩跑一趟,给大伯家都送了些。
家里地方小,灶屋挤不下人,陆杨想跟爹爹亲近亲近,父子俩在里面坐着,让谢岩陪着父亲和娘。
谢岩生硬的找了个话题,拿出红纸写对联,问陆二保想要什么对联。
陆二保都不识字,往前几十年,贴对联的次数屈指可数。
谢岩:“……”
去年家里贴没贴对联?应该贴了吧,他都没注意。
肯定贴了,他没注意,陆杨也会看见。
谢岩看看门楣大小,裁纸写对联。
红纸买得多,可以多写几幅。
余下的碎料,还有娘跟爹爹剪窗花多出来的碎料,他都收集起来,在炉子上煮点浆糊,在外头的墙上,用浆糊写个“陆”字,再往上贴红纸,让他们家变得特别喜庆,特别醒目。
同样的方法,陆杨在铺子里用过。
他用红纸在铺子外面贴出了好多字,让他们的铺子很不一样。
谢岩看碎料多,又在旁边拼出“团团圆圆”“和和美美”等词。
等陆杨从灶屋出来看见,把他好一顿夸。
谢岩得意,他一得意,就想搞点事情。
他又用浆糊,糊出四个人形,再贴上红纸。四个人,看身高体型,一眼就能认出来陆二保和王丰年。
被他们俩牵着的两个孩子,则看不出来谁大谁小,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谢岩自有区分之法,他在旁边画出了杨树和柳树,树很高大,给一家四口遮风挡雨。
陆杨陆柳都已长大成人,成为一棵大树,可以为这个家遮风挡雨了。
他弄完,又叫陆杨出来看。
陆杨还想叫他进屋,外头冷,谢岩又不戴手套,手都冻红了。出来看见被他补充完整的画,根据树影,认出自己和弟弟,看出这幅画的意思,陆杨红了眼圈。
他家状元郎真是会哄人,一些废纸都被他玩出了花样,让他心里软软的。
这个年是个团圆年,陆杨在村里过,给三个长辈都包了红包,跟他们一起守岁,坐炕上喝着茶水嗑着瓜子,到新年放鞭炮,再一起揉面包饺子。
初一开始,他们饭桌上总少不了油炸的食物。
不知是高兴的,人逢喜事精神爽,还是吃好喝好了,又或者是家里对联、福字、窗花,还有墙上的字画太红太多,把他们称得红光满面,个个都笑眯眯的。
陆杨多买些鞭炮回来,说要热闹热闹。
家里来个客人,他都放串鞭炮以作欢迎,吸引了很多孩子来拜年。
银杏和石榴除夕回家的,几乎天天过来拜年。那眼神跟谢岩说的一样,看陆杨跟看月亮似的。
陆杨比他俩大,看他俩黏糊糊的也是弟弟,就给他俩也包了个红包。把他俩喜坏了。
初二,陆林跟张铁回家拜年,把他们欠下六两房子钱带来了。
这个钱,是卖老宅的钱,陆杨一分不少的给赵佩兰拿着,便没跟陆林客气。
他是弟弟,就不给陆林包红包了。他炸了很多吃的,让陆林过来吃得饱饱的,再拿一些走。
陆林年节这几天得闲,恨不能待在娘家不回去了,可惜不能。他们平常就忙,很少在公婆面前尽孝,回娘家不宜待太久,只两天,就要回上溪村。
陆林知道陆杨年后要去府城了,走的时候都哭了。
陆杨见不得他哭,把他留着哄了又哄。
“我又不是立马就走,我年后还要多待一阵。两地近,你看我还做菌子生意,哪天你想我了,就跟着车队去府城,开个路引的事,很方便的。我也想让你到府城见见世面。哪至于哭成这样?我的心都痛了!”
陆林就怕怀孕,难以出行。
陆杨哭笑不得,给他擦擦眼泪,“林哥哥,怀胎十月,不过一年。这个时间不长,想见的人怎么都能见着。你别哭,我以后多给你写信,车队来回一趟,都能捎带信件。你也好好学习,以后也给我写信。”
陆林听着能写信,心里好受了些。
他跟陆杨说:“我跟着你学了很多,你不在,我心里总是没底。平常也没大事,就总想着你。我爹爹都没教我这么多。”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很奇妙,陆杨最初,没想到他们能有这么深的羁绊。
他回想来路,眼睛湿润。
“林哥哥,传师授业是一种缘分,兄弟亲缘也是一种缘分。我以后没什么东西好教你的,但我们永远是兄弟。”
陆林重重点头,伸手抱抱他。
陆林是很传统的小夫郎,看见画册都会面红耳赤目瞪口呆,多的话都不会跟陆杨讨论,和张铁在铺子里,明明是一对夫夫,平常连打情骂俏的眼神都没有,各处含蓄。
他的拥抱,对陆杨来说是很意外的动作。却很柔软、很温暖。
陆杨回抱他,再次告诉他:“我年后不急着走,可能是二月后动身,还要在家里待一两个月,你再哭,我被你架着了,不走不行了。”
陆林扯扯嘴角,扬出笑脸,擦擦眼泪,跟他说:“那年后见,我还想请你吃个饭。”
陆杨答应了,送他们夫夫俩离开,他们一家也收拾东西,准备去黎寨吃满月酒。
陆柳生子那天的情景恍如昨日,眨眼间,就过去了一个月。
第139章 海阔天空 只是想一家人住一起。……
正月初七, 小麦和壮壮满月。
家中摆酒设宴,只请了几家亲近的亲戚朋友过来,都把家里坐满了。
陈家湾那边, 陈大舅过来了。黎寨这里, 来了几家亲戚,再有王猛他们几个兄弟。等陆二保夫夫俩和陆杨这一家三口过来,几乎要坐不下。
好几个媳妇夫郎都到灶屋帮忙,把几桌酒备下。
陆杨是带着小马驹过来的,还给小马驹配了皱纸红花戴上, 从进新村开始,就有人瞪大眼睛看着, 等有人开口问这小马是做什么的,听闻是送给两个孩子的, 全都震惊坏了。
小娃娃才满月,就有小马骑了!
这一天,好多小孩子哭着闹着要小马,被家里大人混合双打。
还有好多人跟到山下瞧热闹, 看着小马进院子,看着黎峰跟陆柳抱着刚满月的小娃娃,出来摸摸小马。
小宝贝穿着百家衣, 裹在羊毛睡袋里,戴着小虎帽,模样很是可爱。
这一阵醒着, 都是见人就笑的喜性子。他俩长开了些, 没有刚出生时皱巴巴的样子,肤色都褪红了。
外面有雪,他们只出来走这么一圈, 就被抱回屋里。
屋里坐着些媳妇夫郎,大家凑一起聊聊天。
等开席了,再一块儿去吃饭喝酒。
陆柳不去外头凑热闹,陆杨让谢岩去吃席,带着娘在房里陪陆柳带孩子。
两个爹都被黎峰招呼到了主桌上,跟谢岩一块儿招呼得好好的。
顺哥儿给他们端来了几碗菜,还有一盆汤。
汤是萝卜排骨汤,白萝卜都炖烂了,入口即化。
菜式是荤菜多,陆柳不大想吃了,他偏爱素菜了。
陆杨给他夹肉,他这样说,还把陆杨逗笑了:“你小日子过得不错嘛,都不馋肉了。”
陆柳嘿嘿笑,给赵佩兰盛汤。
“婶子,你喝喝这个汤,可好喝了。”
赵佩兰早上吃过饭出来的,还没饿,午饭没吃两口,一碗汤喝完,就去看孩子。
她还问陆柳想给孩子睡什么头,圆的还是扁的。
陆柳说要圆的,“圆的好看。”
陆柳又看向哥哥,跟他说:“我前几天摸了好几个人的脑袋,没见几个扁脑袋,大家都圆圆的。”
陆杨听了想笑:“你还去摸别人的头是圆的还是扁的?”
陆柳挺认真的,“要摸摸,我听安哥哥说寨子里有几个扁头的人,正面看着样貌很周正,侧面就不行了,丑丑的。壮壮丑点就算了,小麦可不能丑。”
陆杨戳他脑门:“好你个柳哥儿,孩子才满月,你就偏心眼。”
陆柳还是嘿嘿笑,他又问起小马:“贵不贵?哪里买的?”
陆杨说是在马贩子那里买的。
“跟他来回讲了几天的价,马是不愁卖,他后面都要走了,我追到了城门口。听他说买马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去马市买,那是朝廷管控的,买卖前后,都要登记,管得很严。像他们这种马贩子,有些是自己有马,朝廷有文书,有些是在马市里买马出来,转手倒卖。”
要么麻烦,要么花钱,没个省心的。
陆柳说:“大峰有马,说是他朋友送的。”
陆柳还没出门,没跟人聊到是抢来的马。
听他说这话,赵佩兰都回头看了他一眼。
黎峰在县里说起路上经历时,赵佩兰搭着听了一耳朵。
她看看孩子,再看看陆柳的笑脸,没多嘴,继续逗孩子。
陆杨面不改色,也没说是抢的,只说黎峰的朋友真是阔气。
“我给你哥夫买了一匹大马,可贵了。”
陆杨这次过来,还带了几身小宝宝的衣裳,是乌平之送的。他们吃完饭,拿到炕上看,一件件摆出来,陆柳瞧着都喜欢。
小孩衣裳就是大人的缩小版,上下两件。冬季不出门,衣裳没拿厚的,是可以睡觉穿着的小棉衣,还有两件小肚兜。
陆柳这一个月休息多,没怎么做针线活,见了这几身衣裳,他又手痒痒,想缝缝补补做点什么。
他悄悄问陆杨:“哥哥,你想不想要肚兜?我给你做一件穿穿?”
有条件的话,夫郎也会穿肚兜,一般是夏季穿,衣裳薄,胸.前不凸。大多都是里衣上面多缝一块布,像打补丁一样。
陆杨还没穿过肚兜,他问陆柳:“你穿过吗?是不是凉飕飕的?”
陆柳也没穿过,他就把小孩肚兜放手上比划过,顾头不顾腚的。
“要么我做一件给你,你穿着试试?”
陆杨不试,他让陆柳试。
“你做了,自己穿着试试,觉着好,再给我做一件。”
陆柳想了想,也行。
“那你等着吧。”
他又问起做毛笔的手艺人,陆杨不认得,可以问问罗家哥哥。他答应帮陆柳问问。
兄弟俩说着话,把小衣裳都叠起来,话题自然转到年后的事。
陆杨已经确认会搬家,要跟陆柳说一声。
他给铺面定做了两面幌子,这都拿到手了,一面在铺子里挂出来,一面拿给陆柳。
幌子上绣着“吃得饱”三个字,绣有很多山货种类。
以后不管卖什么吃的,铺面里肯定会搭着卖些山货,这面幌子照着来,不会出错。
陆杨把它交给陆柳,说:“我在府城等你来。”
陆柳对未来很期待,因为知道要去,日子不远了,听见这番话,没有哭出来,笑盈盈的。
“嗯,我们晚不了多久,年中时就走,大峰说他会安置好,到时我们过去就有落脚的地方。”
陆杨想跟他们住一起,之前在府城的时候,还打听过各处房屋的租子。
去到一个地方,肯定要多待几年。不说扎根了,至少要把生意做顺了,各处稳当了才行。匆匆搬家,就跟游商一样,那就没必要搬家了。
陆柳还不确定黎峰会找哪里的房子,他跟黎峰说过,想要离书院近的,这样好送孩子去上学。
“之前在县里说的,不知府城的书院离码头远不远。要是远,就住得离码头近一些。大峰平常去卖货方便。孩子还小,以后还能再搬一次家。或者找个折中的地方。”
陆杨回想了一下,府城的书院和私塾都讲究环境清幽,离码头都有些距离。
他们安家,离码头太近不合适。码头附近适合做生意,来往游商极多,那附近有大量的客栈酒楼,暗门子数不胜数。还是要靠近城区一些,同样的热闹,却更加平和,适合普通百姓过日子。
陆杨说:“这些黎峰都能想到,他到时应该是选离书院近的地方,这边住的商户少,环境好一些。他自己来回路程远一点,但家人住得舒坦。”
陆柳叹气:“找个两全之法好难。”
住处难,安置也难。
都聊到这份上了,再说说两个爹的安置问题。
陆柳跟黎峰商量过,他们以后会开小铺子,小铺子没有开起来之前,家里还要印书卖。
到时就让两爹帮他们印书装订,这个活不累,也不用急着赶着印很多,一个月有个一两百本,就够黎峰卖的了。先把人接过去再说。
陆杨听着愣了下,“阿岩想开书斋,书斋要配刻印作坊,还说让父亲和爹爹到作坊帮忙,平常也就是印印书,做些轻便活计,不用跟很多人打交道,离得近,又累不着。这倒是想到一起了。”
陆柳听完,愣的时间比陆杨还久。
大峰说得没错,事情要去办,才知道会遇见什么难题,一直困在原处想,是想不出结果的。
他之前那样忧愁担心,说出来,才发现很多问题不存在。
陆柳又看看赵佩兰,陆杨说:“我们一家商量过了,都同意这样办。”
陆柳也笑了:“我跟大峰商量后,也找娘提过,娘也说好。”
兄弟俩都想把人带走,事情就好办了。
等酒席散场,兄弟俩出去帮忙收拾碗筷。
陆柳才出月子,天太冷了,不让他受冻。陆杨是客人,他搭把手把盘子碗筷收拾归拢就行。
吃席的媳妇夫郎留了几个下来,帮着一起收拾,人多,各样菜都不剩,洗碗的事很快,余下就是收拾灶屋,还桌子椅子。
王猛住得近,跟黎峰一块儿搬去还了。
这头收拾完,一家人又坐到堂屋里,围着炉子和火盆坐着,聊聊天,说说话。
今天有件事要说,兄弟俩聊过想法,就能跟两个爹说出各自打算。
陆杨要去府城了,两个爹听着怔了半晌。他们早知道孩子留不住,大伯一家都说,书生有出息,以后就会越走越远,远离家乡。
他们记得谢岩来提亲时的样子,呆愣愣的,现在比以前活泼了些,看着却很孩子气。他们还以为这件事会晚几年,他们不知道读书人的考试周期,他们卖过炒面粉,知道县试,别的只知道几个名词。
陆杨看他们怔忪的样子,跟他们说得细致一些。
说谢岩的读书情况,说他考试的名次,说县学里的书生不友好,又说府学的优势。这些都是二老从前没有听说过的,他们好像踏入了一个从未了解过的世界,知道许多跟种地养鸡不一样的事情。
陆杨说得细致,他们也懂得了这样选择是必然的。
他们能理解,他们问陆杨什么时候走。
陆杨说了大致的日子,最晚不会超过三月,可能二月就差不多了。
二老都说好,连着只会说好。
陆杨又说他们去府城以后,会做什么生意养家糊口。说起书斋,他简要带过,讲到刻印作坊,陆杨又一次讲得很细致。一本书印刷出来,经过了哪些步骤,作坊里的人都要做什么,他都说得很详尽。
陆二保和王丰年不知道他讲这么多是做什么,茫然着点点头:“是、是好复杂……”
陆杨说:“这样的作坊,要请人来干活。我干爹有手艺,他一家人不够用,以前主要是做雕版和少量印刷样品书籍,我想把你们接过去帮忙。也没什么难的,就是印印书,缝缝书,都是手上的轻活,很简单的。”
听到这里,二老猛然发觉陆杨是要把他们接到府城去,本能就是拒绝。
他们去府城做什么?他们什么都不会,过去就是拖累。城里生活,喝水撒尿都要钱,他们不去。
他们说了不去,又惶惶然看着陆杨,怕他生气。
陆杨只是笑,“那你们听听柳哥儿的意思?”
陆杨的态度,大大安抚了他们的心。他们又看向陆柳。
他们早跟陆柳说过他们的选择,他们哪里也不去,就留在陆家屯。他们想要陆柳把他们留下。
陆柳也要去府城了,二老的眼泪没遮拦,倏地滴落。
他俩抬手擦脸,含含糊糊应话,只是说好,去府城好。
陆柳也跟他们说去府城的安排。他这一年没有往外走,还没去过府城,对于去府城以后的事情,都是跟黎峰商量出来的东西,他只能说个大概,讲不了太详尽的内容。
他能确定,他会开个铺面卖山货、卖吃的。父亲和爹爹可以过来帮忙。
他还有两个孩子,家里忙起来,他们能帮忙搭把手。
他也想把他们接到府城去。
二老听他说前面,就猜到了后面,在他说出最后决定之前,一直在嘀嘀咕咕转移话题,陆柳没受到干扰,稳稳当当的把他的话说完了。
二老又去看谢岩和黎峰,看完他俩,又看看两个亲家母。
所有人都没意见,都在等他们的答话。
陆杨把话头再接回来,跟他们说:“爹,你们不要怕,不要觉着我们是决定好了,只是通知你们,非要逼你们做个决定。这是没有的事。我们只是想好了要怎么做,然后告诉你们,跟你们商量,希望你们能跟我们走。
“这件事无关亏欠,也无关补偿,我跟柳哥儿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一家人住一起。”
一家人能住在一起,是他们难以拒绝的事。
可他们还是忐忑,还是怕。
陈桂枝搭着劝道:“你们就这两个孩子,不跟着他们走,留在家里做什么?以后有什么事,两头难支应。你俩能在家里忍着熬着,难道要看孩子们想回娘家都没法回?这么远的路,路上出事可怎么办?”
陆柳拖着凳子坐过去,握着他们的手,说:“不用急,还有一两个月可以考虑。今天才提起,你们可以好好想想,再告诉我们。”
陆杨看得出来,他们很想一起走。家里就这几个人,二老的心都在孩子身上,无非是怕拖累,怕成为累赘。
陆杨望着他们笑道:“柳哥儿这儿有雕版,印的东西你们可能不好意思看,我带你们去试试。你们上手试过,就知道这东西很简单。比学杀猪简单。”
雕版都在小铺子里,一溜排开。
木头的画是倒着刻的,单看木头,只依稀看得出样子。
陆杨带他们去印书,手把手的教。
他示范一遍,再口头指点,让他们都试试。
陆柳攒出一些纸张,对齐位置,夹起来,拿炭笔画出孔位,再拿戳针和小锤子打孔,再拿针线缝制。
兄弟俩在这儿慢慢教着,这个活真的不难,干几次就熟练了,只是枯燥、乏味,要耐得住寂寞。
二老尝试的时候,总怕耽误时辰,时不时就往小铺子外瞧一眼。没谁过来说什么。
陆二保拿纸时小心翼翼,他知道纸贵,怕把纸拿坏了。王丰年缝书时,则怕缝得不好,每一针的走向,都要跟陆柳缝书时的顺序一样。
他俩暂时放松不了,可在尝试之中,那颗忐忑的心,逐渐安定。
他们问:“要是不习惯,还能不能回村里住?”
陆柳抿抿唇,看向哥哥。
陆杨点头,说:“可以。你们要是住不惯,不要憋着,直说就好。”
人在不适应的环境里待着,犹如坐牢。
他们是把人接去养老享福的,不是把人接过去活受罪的。
二老神色陡然放松,陆杨从他们眼里看出了答案,他们说出口的却是:“我们想想,我们回家再想想。”
没真的搬家之前,变数太多。
他们没给准话,两个孩子就不用太为难。
陆柳还有点急,看哥哥给他使眼色,才把话头压下,不催着他们问。
尝试印书用了很久,这头说定,就要告辞,各回各家了。
新的一年到来,陆杨记得之前说过的话,问顺哥儿要不要跟他走。
“要是想跟着我学本事,元宵之后,让你大哥把你送到县里来。”
顺哥儿要去,家里都说好了,他左右看看,娘跟大哥都没意见,他笑眯眯答应了。
从黎寨离开,两个爹回陆家屯,陆杨他们回县里。
隔天,陆杨跟谢岩趁着年节没过完,满县走动去拜年,给冷屁.股的张大人都递了拜帖,再找罗家两位哥哥打听了做笔的匠人,只等黎峰到县里,就把消息转述。
拜年之后,谢岩没去私塾上课,常去乌平之家里,与他一起读书作文。陆杨则到牲畜行挑了一公一母两头耕牛,再有一公一母两只驴子,转头去铁匠铺,配齐了农具,一并拉到庄上。耕地是新买的,种子也要买。
陆杨照顾亲戚,在村里问问,谁家有多的种子,不论是庄稼还是菜种,他都买一些。
再是盖磨坊,地还没解冻,现在盖房子很难。
陆杨先让佃户们把畜棚盖好,再请族亲们搭把手,土地解冻就过来,多些人手来帮忙。把屋子修了,再把磨坊盖起来。人多好办事,早点完工,不耽误翻地播种。
磨坊需要用到石磨,这东西可以在别人家买,也能请人做。
这对农家来说是个大物件,没到吃不起饭的时候,轻易不舍得卖掉。
他买了两个石磨先用着,等这处挣了钱,可以继续买石磨。再看看牲口会不会下小牛、小驴子,根据牲口数量来添置。
耕牛不用留太多,有了小牛,就养大,看谁家要养,可以卖出去。驴子就留着拉磨。
磨坊还没盖起来,陆杨望着前方的空地,都心道可惜。
他的心再狠一点,完全可以用这个磨坊加工豆子,去做一堆豆制品,现成的营生摆面前。
他叹口气,摇头不想了。
不可以太贪心,不可以什么都要。
他早说要看看晒场,回村一趟,又去了一次黎寨,带了几样礼,到寨主家拜访,跟人见个面。
合伙做生意,不管分红多与少,寨主的地位在这儿,陆杨又是晚辈,理应他来。
寨主带他去晒场转转,问他有没有什么意见。
陆杨暂时不提意见,他就是来看看。
晒场盖得很大,是长条的房子,三个竖条雨棚隔出两处晒场。为了光线充足,晒场的宽度足够,附近没有遮挡,一天都能晒到太阳。
外围的“竖条”是一格格的房间,多数是仓房。进门这里,则是灶屋、住所,再有一间账房。单独收拾了一间屋子,给胡郎中住。
这个地方,修建得很简单,足够用。陆杨看来看去,就觉着晒场进出太容易,仓房离外人太近。
他说不提意见,今天就暂且不说。
生意起步太迅速,有问题是必然的,雨季来临之前,可以磨合一阵。这头的事,他看黎寨的人能不能料理好。
正月里,前半个月是人情走动,后半个月是做事业安排。中间一天元宵节,他应约,跟陆林吃了一顿饭,算作践行酒。
过了元宵节,谢岩想要多留一阵,二月里,再跟家人一起去府城。陆杨答应了。
十六开始,陆杨是带着顺哥儿一起在庄上转悠。
陆杨把苗青叫来了,这位阿青叔是个麻利泼辣的性子,人情世故有一手,在村里人缘广,以后能招呼人,管得住儿子,看得住儿媳儿夫郎。他这阵子,就把庄上事务都跟苗青说,想要苗青做庄上管事的。
庄上事务,是从头起步。顺哥儿在旁边搭着听,听陆杨规划农田作物,再听这些作物以后都能做什么、卖到哪里,有什么用处。
田地庄稼说完,又是磨坊怎样挣钱。明年秋收过后,还要加大畜棚,盖个养殖场,可以多养猪养鸡。
顺哥儿听着两眼都迷糊了。
天呐,就二十五亩地而已,怎么能有这么多事……
他家之前就有十六亩地了……
陆杨还把佃户们叫过来,跟他们说了四季都种什么,看有没有疑问。
老庄稼汉有话说,不过调整几样蔬菜的种植时间,像麦子、大豆这种主要作物,陆杨说的时间没错。
这样安排下来,一年四季都能给铺子里供上菜,能有粮食收上来,到了农闲的时候,他们能用磨坊挣钱。
年底前把畜棚盖好,要是勤快,不怕麻烦,开春就可以捉鸡苗,鸡窝好搭,秋季盖好大畜棚以后再挪窝。这样鸡蛋和鸡肉也能在今年供应上。
这一处所挣的银子,陆杨暂时不去花。他打算都拿来添祖田祖产。比如说以后多买几个石磨,多添几个牲口,多买几亩良田。
县城铺子的收入,陆杨也不会花。他还会做些添补,有了银子,攒一攒,看是买宅子还是买铺面,买下就交给牙行租出去。一年两年回不了本,没关系,这是以后的退路。是他们这个家族的根。
身上所剩的银两,就是去府城的启动资金了。
他的起点,是靠山吃山这个商号,也是即将开起来的书斋。
一月底,黎峰等人从深山归来,收拾行装,装上货物,打算去府城,做今年的第一笔生意。
二月二,龙抬头。
这天,谢家三人一狗,收拾好行李,跟着车队出发,去府城。
他们在这个县城待了一年多,收拾出来的行李,竟然一辆车就装完了。
陆杨挨着赵佩兰坐在车尾,看着身后渐行渐远的路,心中无限感慨,无限开阔。
他去府城见过世面,这不是他第一次离开,可他身上束缚的无形丝线,像是今天才被剪断。从此,海阔天空。
此时,黎寨。
陆柳哄睡了孩子,摆上炕桌,盘膝坐在炕上,拿着账本与算盘,再摆些纸张做记录,对账又算账,再点点家中余银,然后收起账本写文章。
陆杨教他,想不明白的事,可以写下来,慢慢梳理。
以前陆柳写得很多,很杂。他现在写得较少,很多时候,只是几个字词,圈出来连线,互相之间再添几个字。他在不知不觉中,有了跟陆杨一样的习惯。
新年几桌酒,把家里的鸡和兔子都吃完了。
家里不用再买米面粮油,小铺子里都有。年节做的腊肉,不用不舍得吃,顿顿都能割一点。
他之前顾着亲戚面子和兄弟情分,待陈酒很好。
现在快要离开了,他想要任性一些,把小铺子留给姚夫郎。
这是他最好的朋友,教会他很多,陪伴他很久。
大强的事业总是落后一步,吃不上热乎的。他没别的能给了,养鸡的法子教了,他这些年养鸡遇见的所有问题,他能想到的,都跟姚夫郎说了。
养兔的经验就那一点,他也都说了。印书的事没办法给出去,这需要大成本。而且村里没有那么高的消费力,他们家做这个生意很久了,姚夫郎再接手,只能亏本。
小铺子已经经营出名声,寨子里的人都习惯了,哪怕去县里赶集,都会少买一些东西。现在一个月能挣个一两银子左右。
大强每个月会去县里送柴火,送柴的时候就能顺路进货,人不白跑。
有小铺子在,再搭着炒酱,只这两头,姚夫郎每个月都能挣一两五钱银子左右。
他还能养鸡养兔,足够让大强摸索出养蜂之法,在山里搭建蜂巢。以后他们家的日子也会过起来。
除此之外,陆柳又细细想了家中安排。
去年开年的时候,娘说让他管家。他这一年,学习又怀孕,思绪起伏,心境辗转,直到现在,才终于能心平气和的一样样列出来。
给王猛种的田地,可以继续留给他们家种。不用卖掉。
他们家宅子还要留着,田地也要留着。以后是个退路。
骡子不卖,黎峰常出门,会把马骑走,他们家平常要做个什么,有骡子车会方便些。
两只小马和两条狗要带走,这是必须的,没什么好犹豫的。
娘想要歇息,就在家中歇息,不用太劳累了。大峰能顶着外面的天,他就能照顾好家里,不会再事事让娘操心。
顺哥儿要学本事,等到府城以后,他们才会常常见面。等见面再说。
二田那边,他心软,可怜孩子。让二骏和三苗他们帮忙收田租,二田年年交的粮食,就当是这孩子的口粮。以后二田苛待孩子,就把孩子接走养。
这事要跟大伯和小叔通个气。孩子落地长得快,眨眨眼的功夫就是大孩子了。胡郎中很喜好这座山,想要采很多好药,可能会留下住很多年。
他们可以等等,等孩子大一些,如果胡郎中还在,就让黎峰找人说说,请胡郎中收个小徒弟。
两个爹会在年中时,跟他们一起去府城。
那时候赶路安全,府城一切都安置妥当,适合定居。
接下来是他自己。陆柳在纸上写出他擅长的事,这次把养鸡养兔剔除了。
哥哥说他有千金不换的能力,他会守住他的心,然后一点点的朝外试探,做一些微小的事,挣一点小钱来贴补家里。
这点钱对于现在的黎峰来说,根本不值一提。陆柳这样做,是为了自己能开心。
他享受省钱与挣钱的感觉,这会让他喜悦又满足。
他可以正视他的需求与喜好,并保留下来。
一切好像是回到了原点,又变得不太一样。
渴望获得认同,与坦然取悦自己,同样的行为,却这样天差地别。
陆柳抬头,看到墙面上挂着的画像,也看见了柜子上放着的风筝。
黎峰说,三月回家,带他去放风筝,也带他去县里转转,让他知道一两银子能买多少东西。
陆柳都答应了。
二月,是哥哥的新起点。
三月,他会跟上步伐。
第140章 二月 水鸭子
天还没亮, 府城外就排了很长的队。
有些是商队,有些是附近村落的百姓。他们都带着货物,大包大包的货都在车上, 小堆小堆的货物, 则千奇百怪。
有的装在篮子里提着、抱着,有的是在背篓里背着、放脚边,还有人挑着扁担,扁担两头吊着的竹箩、木桶。
卖什么的都有,各类粮食应有尽有, 大米小麦,豆子面粉, 还有红薯和油面。
家禽家畜种类多,鸡鸭鹅, 也有养兔子的。卖蛋卖肉,还卖小鸡小鸭。
也有卖竹编草编、卖柴火木炭的,再有一些旁的用品、吃喝。比如牙刷竹刷、扫把斗笠,再有酸菜野菜和时蔬。
陆杨一行人排在队列中间, 周围是口音各异的人。
太阳冉冉升起,城门缓缓打开,卫兵站列两队, 放人进城。
随着日光亮堂,他们离城门的距离拉近,把贴在城墙的告示看得清楚。
为捉贼匪, 即日起, 凡是进府城的商队,需要有本地商户做担保,除路引之外, 还要有人能证明身份。
前面被拦着的商队跟拦截的兵卒讲道理:“要人担保,也得我们进城找人啊?这样拦在外头,怎么找人?”
城内,好些人挤在道两头,听见这话,比兵卒还激动,纷纷举荐自己,“大老爷,你写信啊!给个口信也行!你报个名字,我都能找到人!只要二钱银子,为你把腿跑折了都值了!”
还有人说:“大老爷,你别听他的,口信有什么用?要写信啊!你请我,我保管把信送到,人带来了,你再给钱!”
也有人说:“大老爷,你听听他们的口音,这事找外地人能成吗?您就得找我这种本地人,府城的地界上,大小商人的府门朝哪里开,我都知道!”
……
他们七嘴八舌的叫嚷,陆杨听得好新鲜。
去年来的时候,还没这样。
他侧头喊黎峰:“年前有这个规矩吗?”
黎峰大概能猜到原因,他去年离开府城之前,连捉两批匪徒,还在知府衙门哭诉一场,知府大人下令捉贼了。
去年捉到今年,贼不知捉到了几个,反而出个告示,把他们拦住了。
他再看看城内争抢着送信生意的人群,不由惊叹:“府城真是遍地是黄金。”
勤快人怎么都能挣到银子。二钱银子跑一次腿,一天跑一单,就是两百文钱,一个月能有六两银子的收入。
旁边有排队的百姓,跟他们说:“听说很多劫匪都是混进商队,跟着进城,然后去码头作乱。年底的时候,码头又被人抢了。”
陆杨更新鲜了,“还能抢第二次啊?”
附近百姓很有聊天欲,这点事情,本地人都听腻了,也就能在外地人面前吹吹牛。
他们说:“没想到吧?就是没想到才被抢了!水兵追过去的时候,货物都沉到水里了,船也被烧了,听说那些人上岸,跑到了老河乡。”
老河乡是离府城最近的一个小码头,那里算半个县城,城墙都没修建,地处开阔,到了地方,能一路往野外逃窜,追都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追。
陆杨隐有担忧,怕这些是上岸报仇的水匪。
队列继续往前,旁边停靠着三个商队。他们要等人来接。
陆杨摇摇头,先想想找谁来做担保。
他们在府城认识不少人,关系最好的是乌家。乌家在城内有商铺,算府城商人。可惜乌家父子都在县城,管事没法担保。
再是登高楼的余老板。只是这人八面玲珑,对他们的善意源自谢岩的潜力。这种浑水,不一定会沾手。
余老板都不沾手,另几个客商更别提。再有丁家烧刀子可以作保,这有丁老板的信件,属于熟人推荐。
他们跟药贩子黄家有往来,再是码头的洪家。这两家,以黄家为先。
洪家排场太大,能不欠他们人情就不欠他们人情。
陆杨想着,先给丁家烧刀子送信,这头不行,再给药贩子送信。
这两头再不行,就让乌家大掌柜的,帮忙找个中间人,请个商人来作保。
他想好怎么办,队列也到了他们。
谢岩拿出文书,问兵卒:“我在府学读书,这是我的文书路引,这几车是我夫郎带来的货物,能进城吗?”
谢岩想法很简单,参加科举的人,祖上三代都刨了根,身家清白得很。他在府学读书,月月领廪膳银米,算是吃朝廷饭的人。他的担保,比找商人稳当多了。
兵卒看了谢岩的路引文书,直接放行了,脸上都有笑。
“谢相公,我们听说过你,您的文书收好了。”
谢岩接过文书,问他们在哪里听说的。
兵卒道:“您的书卖得好,城里百姓都听说了。”
谢岩来府城读书,没往外打听他的名声,听见了忍不住笑。
陆杨机灵,立马从竹箱里拿出一套《科举答题手册》,还在下面夹带了几本画册,塞了给兵卒们。
这些人过路费都收得,几本书而已,拿到手里,自己看不懂,还能送亲戚。送不了亲戚,能卖几个钱。往下看见画册,他们笑容更真了,货物粗粗检查,都没刁难。
谢岩冲陆杨挤眉弄眼的要夸夸,陆杨自是大力夸夸。
进了城门,门内守着送信的一堆汉子还不肯错过生意,有些人追着他们走了一段路,说能给他们带路、给友人递拜帖。
他们实在没有需求,这些人才调头回城门口,继续等待下一个生意。
顺哥儿坐在马车上,把进城这一幕都看在眼里。
很快,他就没空回想那些事情。进了城,就进入了繁华之地。
这里的街道比县城宽阔,人也更多,甚至能用密集来形容。
城门刚开,城内就煮沸了烟火,叫卖声挤满了两只耳朵。
真的是街连街的生意,同样的吃食,摊子挨着一起,这些人都不生气。
顺哥儿说:“待会儿都要去客栈的,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在这里买吃的?”
陆杨用行动告诉他为什么。
因为冷,因为饿,因为手里有钱要摆阔。
他们赶路数日,在城外等了一个多时辰,冷风吹着,人都要冻僵了。
干粮吃腻了,再也不想喝冷水了。就要吃点热乎的东西,才像是活着。
一碗热汤,一张热饼子,能让他们瞬时恢复状态。
一起进城的百姓们,大多舍不得买吃买喝,吃饱喝足的人,看着这些嘴唇发白发干的人,都有优越感。
进城之后,他们还能听见一些有关新规的议论。
说谁家小子厉害,报信多少家,攀比着谁比谁更会挣钱。
陆杨咬着饼子,吃着里面的白菜粉丝馅,直言道:“真难吃,这也能挣钱?”
馅料一点荤腥没有,油盐都舍不得用,全靠酱油调色,乍一看挺有食欲,入嘴以后,才发现白菜都没炒熟,菜梗硬梆梆的,比草还草。也就饼皮能吃了。
谢岩也觉着难吃:“我觉着我也能出来摆摊了。”
陆杨说:“你出来摆摊,别人说你做的饼子难吃,你就说你是秀才。别人问,是秀才又怎样?你说我一个秀才相公都给你做饼子吃了,你还想怎样?”
谢岩没忍住笑,笑得他都呛着了。
陆杨给他拍拍背,继续道:“其实这个生意是可以做的,这是噱头,很吸引人的。”
谢岩问:“那你去卖饼子,你说什么?”
“这还用想?”陆杨得意,“我一套词,哪里都能用。我在京城花一百两银子学的手艺,吃不了吃亏,吃不了上当,只要几文钱,就能吃到名厨馅饼!”
谢岩又一次笑出声,他再问:“有人说难吃怎么办?”
陆杨笑道:“众口难调。他吃不惯就算了,怎么能说难吃呢?”
谢岩指指他手上的白菜粉丝馅饼,陆杨一看就笑了,他不吃了,让谢岩帮他吃。
“我不喜欢吃。”
谢岩接过来啃,“难怪做得这么小,再大一点,可怎么吃啊?”
再过一条街,他们就分作两路。
黎峰等人去码头,陆杨一家带着顺哥儿去乌家落脚。先在乌平之家暂住,慢慢找房子。
顺哥儿第一次进大户人家的门,他看乌家的门第没多高,门槛都矮。
进门不过三步路,就是一面小影壁,影壁后面,就是前院了。与前院相连的,是个小染坊,在这里会晾晒布料。过了二门,才是住所。
他们住客院,是之前来考科试时住过的院子。
顺哥儿才离开家中大人,跟赵佩兰也熟了,晚间他俩作伴睡一屋。
管家领他们到客院,安排了一桌酒席给他们接风洗尘。
陆杨要问问府城最近的事,管家说得详尽。
商队进城需要担保的事,看起来很像一回事儿,其实抓得不严,就是走个过场。
府城靠着游商们来往挣钱,他们给府城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财富,面子功夫做一做就算了,没往死里管。
这个答案让谢岩侧目。
他还以为会搞连坐,原来只是表面糊弄。
除此之外,捉贼的事也挺奇怪,雷声大,雨点小。
喊得人尽皆知,又没见真干什么事。
“我听一些游商说,别的码头还好,挺安生的,好像是水上的人太贪,跟洪家谈崩了。具体的我也不知道。”管家说。
等管家出去,把门带上了,陆杨转过头,问谢岩:“你怎么看?”
谢岩说:“哪有什么水上的人?都是要上岸的。上岸了,就是岸上的人。洪家这样大的势力,一般的水匪怕是不敢惹,我听黎峰说,每一次都是小股小股的,没几个人。要么是真水匪,养久了,胃口大了,不知天高地厚。要么是假水匪,是洪家内讧了。”
这方面的事,陆杨要学学。他从前没想过这个层面的事。
他听完,追问一句:“如果是真水匪,他们势力会大吗?”
谢岩摇头:“不会大。沿岸有水兵,水匪成患,就离死不远了。我之前说过,这些人能上岸,就有人养。真水匪就是这一类,各家都给他们好处,他们收钱干活。假水匪,则是各家暗地里养的一批人,时不时出船劫货,两头吃。给水匪干的是脏活,自家吃的是软柿子。”
陆杨听着眼睛一亮一亮的,“我也想去府学读书了。”
谢岩经不起夸,一说就笑成个傻子。
“这些事书上不会写,你喜欢听,我以后多看看,同窗辩论,我也常去听。”
陆杨不急这个,让谢岩按照原有的读书规划来。
他知道了真假水匪,知道这件事的波及范围就够了。
今年要扎根,扎根要稳当。
陆杨不会刚来就大刀阔斧的干一番事业,他今年以陪考为主。
距离乡试还有半年,这半年时间,任何事都没谢岩的学业重要。
他会去码头,但他们的生意,不会着急外扩,保持现有的规模,维系好人脉,再一点点的打听别的事,搜集些线索,好在洪家真内讧的情况下,能做出正确决定,不被牵连。
另一边,码头。
黎峰等人刚到地方,找到小洪管事,问问铺面的事。
二月了,他们今年要租商铺,以后每回过来,都有落脚的地方。
洪老五早吩咐下来了,差不多到日子,商铺就清空,门前的摊位是一天天的往外租,铺面是空置的。
他们过来,今天摆不了摊,等人卖完货,他们才能接手。
小洪管事呵呵笑道:“有铺子了,你们就不急这一天两天的。码头卖山菌的就你们一家,你们几个月没来,城内酒楼都要断货了,我听我叔叔们说,好些酒楼都没菌子菜了,对外都说还没到季节。唯独登高楼,打着名菜的旗号,挣得盆满钵满。我家家主年节摆酒,都上了好几道菌子菜。他们做的素汤,家里老太太喜欢喝,今冬气色比往年好。五叔说,你们来了,让我把菌子都留一些,家里要买。”
他喜气洋洋的,看不出一点被抢了船的愤怒模样。
这头交货给钱,再给钱租铺面,两样事办完,都没能见着洪老五。
黎峰为表诚意,自己先问了当管事的事。年前洪老五想要他来训护卫的。
小洪管事挠头:“五叔另外请了人,现在都训了一个多月了,我瞧不出名堂。改天你们见了再问问?”
黎峰听闻,不强求。
他还没安家,现在答应,反而麻烦。
正好对此有犹豫,能缓缓最好。
他再打听打听劫匪的事,问问城内捉匪的事。
“我们兄弟几个捉了几批匪徒了,他们不会找来报复吧?”
小洪管事很肯定不会:“这些人能有几分兄弟情义?能来两批都让人惊讶。你们又不是软蛋,他们犯不着找死。”
黎峰略有失望,“还想挣个赏银。”
小洪管事:“……”
黎峰这次过来,带了一根人参。
这是他们去深山猎区采的,是他送给洪老五的。
年前回家,洪老五给他家两个孩子送了两个长寿锁,这算回礼。
小洪管事又一次笑起来,“难怪五叔老惦记你。行,我把东西带回去,这阵子我五叔可能没空来,你们忙着吧。”
如小洪管事所说,他们的山菌在府城算稀奇货,别家都是零散小货,他们带来的是一车车的好货。
因得知城内饭馆酒楼断货的消息,黎峰没在码头叫卖,当天就带人去登高楼以及两家干货铺子问问。这是最初做生意的几家人,优先问他们要不要货。
将近一年时间的沉淀,再是府城酒楼饭馆成群的特殊性,两个干货铺老板要货极多,每人要了一千斤。这些散着送到各饭馆酒楼,卖不了多久。
余老板给他们转送了两份礼,是收了年礼的游商的回礼,一份是茶叶,一份是是丝绸手帕。
余老板问他们怎么进来的,“我还说等着你们来,我给你们担保的。”
黎峰如实说了。
余老板听说是谢岩拿出文书,得以放行,还笑了声。再聊两句,知道他们要搬来府城安家读书,就打听了一句学业问题。
“半年后乡试,一年后会试,紧接着就是殿试。谢秀才可有把握?”
黎峰看谢岩挺有把握的,乡试就在省城考,他在府学都是拿第一,要是谢岩没考上,府县里的其他书生怎么考?
他们安南省就两个府,取中举人的定有谢岩。
这是黎峰的猎户脑袋想的事情。
都说文无第一,他是不信的,没有第一,分什么魁首。
要是考不中……
那就是谢岩不中用!
对着余老板,他则说谢岩很认真,一切就看老天爷开不开眼了。
在城内出了一批货,黎峰再回码头,剩个八百多斤的货,他们有了铺面,真不用急。黎峰决定先回家。
陈酒马上要生了,王猛跟着跑一趟,挣个小马钱。他也要给他家娃娃买小马。
出门在外,时日不好算。黎峰在码头再停留两天,依然没能见到洪老五,就找小洪管事告辞。
二月二出发,初十抵达,月中旬返程。
此时的山寨里,陆柳在房里坐着绣肚兜。
他早做好了样子,一直没好意思穿。拖着拖着,黎峰就去府城了。
他想着,他跟哥哥的体型差不多,就把送给哥哥的肚兜也做好。
要送人,这还是贴身穿着的,花样太素,陆柳左看右看,都觉着拿不出手。
哥哥没孩子,说今年准备要孩子。要孩子就要努力播种。
陆柳把家里画册都拿出来翻看,看画上的人都是什么打扮。他把这东西当做生子教科书。
播种的动力之一,源自伴侣的吸引力。哥哥的吸引力不用多说,但能多一点,肯定更好吧?
于是陆柳真就仔细看,哪怕是看不清图样的画,肚兜上都有绣样。
他又不知道这上头是什么,就琢磨着绣个鸳鸯。
鸳鸯挺普通的,谁家成亲,有钱都会买鸳鸯被面。
他想要特别一点,又琢磨琢磨。
陆柳最近常盘石头,想事情时把石头拿手上盘,石头粗粝的外皮让他掌心刺刺的,他拿石头看,记得哥哥也常盘石头,还拿石头比喻人。
陆柳就想,要么绣个鸳鸯啄石的样子。
两只鸳鸯啄石头,就像隔着石头在亲嘴。
嗯,这个好。
鸳鸯普通,他以前却没绣过,叫娘来教他。
陈桂枝会一点,不过是个水鸭子罢了。
陆柳:“……”
他听说是水鸭子,又不想绣了,真绣成个鸭子怎么办。
他低头看看,绣箩里有两件肚兜。
陆柳就想着,他先试着绣一件,不好看,他就自己留着。
大峰糙,看不出来。
他撒撒娇就好了。
他在陈桂枝的指点下绣鸳鸯,时不时要停下手里的活,哄哄两个孩子。
他们哭闹的次数多了,说是肚子疼,肠子不舒服。陆柳也在学着养孩子。
他从前听别人说,孩子生出来,随便扔地上,喂点米汤就能见风长。自己养孩子,才知道都是假的。哪能一点米汤就喂活了?
开始哭闹过后,两个孩子的性格也慢慢有了区别。
他俩舒坦的时候,都是见人就笑,脸上总是笑眯眯的,这点大,就看得出是笑唇,唇角是微微上扬的,瞧着很喜人。
不舒坦的时候,一个是犟种,一个很急躁。
犟种的是小麦,小麦就会抿着嘴巴哭,抿不住嘴,就会呜呜哇哇的叫两嗓子。
急躁的是壮壮,壮壮是四肢瞪着哭,哄他还能被他踢两脚。小小的宝宝,大大的力气,踹人很疼。
陆柳两眼睛都看不过来,他觉着小麦像他。他就是会抿着嘴巴哭的。
所以他忍不住想,壮壮是不是像黎峰,黎峰小时候是不是同样的霸道。
陈桂枝说:“大峰以前没这么霸道的,他就是好面子。”
陆柳记起来了,大峰说他是上山以后,总有人不听他的,让他很烦,所以慢慢变得说一不二,不喜欢人跟他提意见。
陆柳眼睛微微睁大,不可思议的望着壮壮。难道壮壮也像他?他没有这样吧。
小宝宝还是睡觉的时辰多过醒来的时辰,陆柳总有空闲干些别的事。
家里少了黎峰和顺哥儿,安静很多。
生孩子后,怕吵着小孩,小铺子里也没聚人聊天。
这些人开始往晒场那边去,在晒场那儿扎堆聊天。
如此一来,只有零散几个客人上门的时候,家里才会有一阵热闹。
陆柳偶尔会想到刚嫁来那阵的情形,他每天自己待在家里,都特别充实、满足。现在竟然感到寂寞。
他会趁着孩子睡觉,让娘看着,他去菜园里种种菜。
山下种菜,要铺上稻草,这样暖和些。
他只开了一小块地,种一丁点菜,够自家吃就行了。
姚夫郎说不用他种菜,可以到他们家菜园里摘菜,陆柳想种。他以后都没这么多地种了。
他怀孕以后,都没怎么干活,突然去种菜,身体感到累,这让他很不习惯。
赶上晴天,陆柳里外晒晒,家中洒扫,各处擦擦,他想恢复体力。
这样忙活一番,他身上出了些汗,又去烧水泡澡。
他泡澡用的浅口浴桶,这是他怀孕后,黎峰找木匠做的浴桶。孩子出生,他还用这个浴桶,这个方便。
很平常的一天,他普普通通泡个澡,听见了外头有男人的声音,把他惊得缩起来。
再听听,从这些男人声音里,听见了黎峰的声音。才发现是黎峰回来了。
他再泡不下去澡,急匆匆起身,擦身穿衣。
都弄好了,他又不好出门。
院子里有别的男人,他刚洗好澡,哪里好出去?
没等一会儿,他听见人群离开的声音,听见院子里安静下来。
陆柳往门口走,仔细再听,突然听见门被敲响,把他惊得一激灵。
黎峰在外问:“小柳,你好了吗?我进来了。”
陆柳好了。他不知道他做什么,他往屋里走,往竹帘后躲,走到了浴桶边,声音隔着水汽与帘子,回话都闷闷的。
“我没好,你不能进来。”
黎峰耳力好,站门口,把里面的脚步声听得清楚。
他推了下门,没推开。他让陆柳给他开门。
“我拿个东西。”
陆柳听他声音好正经,眨眨眼,又从帘子后走出来,去给他开门。
他说不清他刚才躲什么,所以开门以后,他被黎峰抱着亲半天,被追着问他躲什么的时候,陆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再问问,陆柳就说:“我、我刚在洗澡,听见好多男人的声音,我就赶紧不洗了。我后来听见他们走了,我又想去洗澡。我没躲,我就是还没洗干净。”
黎峰往下,在他脖侧与胸.前闻一闻,说很香。
陆柳的皮肤立时红了,从脸到身子,红得跟被热水烫过一样。
他好像知道他躲什么了。
他说:“我们好久没亲热,我有点怕。”
黎峰笑道:“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的大手,像是天然的餐刀,在陆柳脸上抚摸的力度恰恰好,让他好似被分割,又保持完整,低头浅啄时,舌尖卷食,一块一块,把他吞食入腹。
黎峰说着不会吃他,一举一动,都跟要吃了他没区别。
这间屋子没烧炕,泡完澡要快些回房。
二月下旬,山下犹有寒凉。
黎峰理理陆柳凌乱的衣衫,揽住陆柳的腰,把他拉向自己,在他唇上又吻一下,才松手牵他回房。
两人回房,娘就出去了。
陆柳脸色再次爆红,“娘、娘知道你去找我吗?”
黎峰说:“有些事你不说出来,大家都不会尴尬。”
陆柳“哦哦”两声,不问了,他假装很忙,去收拾炕上的绣箩和炕桌,也趴在孩子旁边,看看他们,嘴里还记挂着黎峰,问他:“这次好像回来早一些?”
黎峰简要说了:“铺子租下了,还有些货没卖完,不着急。酒哥儿要生了,我们早些回来,王猛能赶上日子。”
黎峰看陆柳躲到了宝宝身后,眼神追着他跑,问他:“刚不是亲热过了吗?还怕什么?”
陆柳抬头看他,又绕过孩子,凑到黎峰身边,看看他的样子,问:“大峰,你真的不知道吗?”
黎峰真不知道,他也没做什么。
陆柳说:“我感觉你会把我撞成破烂,你眼神好凶。”
黎峰听了,又把他搂过来一阵亲。
“我还以为你不跟我亲了。”
陆柳没有,“我还是喜欢你的,就是好久没亲热了,有些怕。”
黎峰问他:“我们也可以不亲热,你见了我,为什么要想这个事?”
陆柳觉着这是很正常的事,他们俩在一起,不做才怪。
黎峰趴他肩头笑,笑声阵阵,把陆柳也带着笑了。
陆柳推推他:“我才换的衣裳,都被你蹭脏了。你等等,我去给你烧水泡澡。”
黎峰要蹭着他,“没事,你待会儿再换一身干净衣裳,我给你洗。”
陆柳从他的话里听出想念,本来还说怕娘知道,想想就摇头,他们都不说,就没事了。
他侧过身,好好抱抱黎峰。去年他们见面次数少,团聚的几天,亲密的距离有限。等孩子出生,黎峰还去了深山,紧接着就去府城了。
陆柳抱着他,又握他手,摸他手上的茧子,跟他说:“灶屋有几条鱼,娘买回家给奶娘炖鱼汤喝的,说这样奶水足。我待会儿也杀两条鱼,给你做鱼汤喝。你去年就说馋鱼汤,怕我闻不得鱼腥,都没吃两回。我要给你炖一大锅吃!”
黎峰馋这一口。
陆柳还说要给他做素汤吃,萝卜的季节要过去了,现在还能吃到素烧萝卜和菌子炖萝卜汤。
过阵子再暖一点,也就清明前后,他能去挖野菜了。去年做的地菜饺子很好吃,他要包包饺子,也做春卷。今年手上阔,他想炸春卷试试。
难得炸一回,家里不小气,他再做点别的丸子、面圈,还能炸鱼、炸花生米吃。
陆柳说着说着,对黎峰的熟悉感上来,脸上笑容越来越大。
他从黎峰怀里起来,伸手从炕柜上拿下绣箩,给他看红肚兜。
“大峰,你看,我绣的,你能看出来是什么不?”
黎峰看得出来,是两只水鸭子。
他人糙心细,对着陆柳,只说:“鸳鸯戏水?”
陆柳好惊喜:“对!就是鸳鸯戏水!这个我穿,你看绣得好不好?我还要给我哥哥绣个鸳鸯啄石头的肚兜,能拿得出手不?”
黎峰回答迅速,看不出丝毫恭维的痕迹。
“好看,可以,很拿得出手,你做的就是最好的!”
陆柳绣的,陆杨肯定没意见。
陆杨穿在身上,谢岩哪敢有意见?
什么水鸭子,这就是鸳鸯!
“我家小柳手艺好,绣什么是什么。所以你什么时候穿肚兜?”黎峰问。
陆柳拿肚兜捂住下半张脸,说:“等等吧,你今天扒过我衣裳了,改天我悄悄穿着,你一扒开,发现里面还有一件衣裳,这叫惊喜!”
黎峰看他能说能笑的,不似前一刻的生疏,也跟着笑了。
再等等,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天天见面,不用常分离了。
陆柳看他没说话,抬头看,对上黎峰好温柔好温柔的眼神,心有触动,又贴回来抱他。
“大峰,你知道我的吧?”
他没有抗拒人,他不是那种躲。
黎峰知道,“我前阵子在家洗碗,干活都不利索,也是手生。”
陆柳笑眯眯亲他,“嗯,那你去洗澡吧,我去给你做鱼汤喝。你喝了鱼汤,再回来看看孩子,你不知道,他俩性格有区别了,一个好犟,一个好霸道,两个都是哭包。”
黎峰听到霸道的哭包,有了不好的联想。
陆柳还无知无觉,早把之前聊过的孩子的性格给忘记了。
他说着孩子的表现,黎峰听完,才松了口气。
原来是这种霸道。【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