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关到山上 大峰,你老丈人来了!


    八月十六, 黎峰一清早就带上几样礼,去寨主家拜访,谈搭伙做菌子生意的事。


    靠山吃山的名号已经打出去了, 用的就是坟头山的名号, 对外是西山。


    今年先是菌子,他会再采药,把这个生意也拿下。这样寨子里的人,凡是勤快的,就能有口饭吃。能少冒险。


    晒场的地方, 他们看了又看,寨主也知道是哪里, 就等黎峰过来,把这个事说定。


    黎峰给出了诚意, 菌子生意没法子多分,药材生意谈下来,他会多分些给寨主家。


    寨主今年五十五岁了,年纪了大了, 年轻时是习武的好汉,现在人瞧着很精神。


    寨子里也有些厉害的老猎人,寨主就是其中之一。


    他向黎峰问了许多事。从他们这儿, 去府城那边,关税是多少,收几次。


    他们现在还没改户籍, 农家做点小买卖, 营收低可以算副业,这部分有没有交商税。


    到了码头,有没有额外的关税、商税, 两地税务怎样算。


    在府城租铺面、仓库,再有住宿吃喝等杂项开支,又怎样算。


    凡是能挣钱的地方,少不了地头蛇,这儿的保护费又是怎样算。


    黎峰没瞒着,都说了。


    像他们这种,是把货物拖到府城去卖的,关税给县城,商税给府城。


    如果他们在县里开铺面,就要再交一个商税,这个税是铺面开门就有的。再看账本收入定。


    铺面和仓库暂时没有,吃喝住宿等开支自然要从挣的钱里面扣,这些全部扣除了,才是他们的分红。


    地头蛇还好,他们是正经收租子的,只要不动心思买铺面,可以安生做小买卖。


    黎峰说:“要小心的是码头附近的销金窟,暗门子太多了,数不尽。我们挣这点银子,就是些小钱,招的都是小毛贼,不碍事。但这些暗门子每天开着,里头的人每天喊着,时间长了,保不准的事。”


    寨主听得明白。共患难时,能互相交命。挣到钱,就很难说了。


    黎峰又讲了水匪上岸的事,“我估摸着今年要打几场,我们肯定不会去水上的,可能沿路会遇见些山匪。”


    寨主听得嗤笑一声,“他们要是上岸,就捉了去领赏。”


    黎峰正有此意,下半年送货的间隔会长一些,每次多带些人手。


    这样说来,寨主就有数了。


    今年的摊子已经起来了,盖晒场还要出些银两。


    从晒场这里入伙,晒场他也出一笔银子。


    入伙的人数定下,再不会改。


    余下来帮忙的,都是请人干活,不会分红了。


    这条路还没走踏实,寨主让他挑些年长的猎户一起去。


    年长的猎户有孩子,出了意外,家里能担得起。


    这头谈定,晒场就能开工了。


    黎峰打算把王猛留下看着,各处都搭把手。


    陈酒这胎不稳,要养一阵,这次去府城,就不带王猛了。


    今天,陈老爹跟陈老幺要来寨子里吃酒。


    他到王猛家,跟王猛说定看晒场的事,还让王猛晚点去他家找他。


    他要把陈家父子送到山上,扔到大强的猎区待三天。


    好歹是两口人命,他积积德,让王猛跟他一起去,也看着点。


    回头大强上山,就把他替下来。


    王猛听着很迷惑:“啊?那不是你老丈人吗?”


    黎峰点头:“老丈人不识好歹,我教他做人。”


    王猛压低声音问:“你夫郎……?他可还怀着孩子。”


    黎峰让他放心:“我夫郎只有高兴的。”


    王猛只是看起来憨厚,人并不傻。


    这阵子他两个岳丈都在他家住着,对酒哥儿嘘寒问暖,吃喝都要端到炕上,一日三餐的照料,把人当坐月子似的养。


    陆柳虽然胎像稳妥,可这么久了,就是哥哥和哥夫过来看过。由此可见,岳丈并不是什么好人。


    不是好人,教训就教训了。拖久了,就跟二田一样。


    还不是得教训一顿,家里才有安生日子?


    他问:“怎么带去山上?别人嚷嚷两嗓子,你家名声还要不要了?”


    黎峰说:“舍本了,摆酒,给他俩灌倒。”


    扛着人不好走,王猛想了想,说:“我去把二骏叫来,晚点一起去。”


    黎峰随便他,从这儿出去,他回家,转道去大强家里,跟大强说要去他猎区办点事。


    “不打猎,就借个安全屋住几天。”


    大强答应了:“破屋子,爱住就住吧。别把我做的蜂窝捣了就行。”


    黎峰觉着陈家父子不敢捣蜂窝,吓死他们。


    各处打点妥当,他回到家里,陆柳正在小铺子里结货款。


    五兄弟合伙,大头在黎峰这儿,他手里的银子多一些,来他这儿卖菌子的人也就多了。


    称重计数,算好账,陆柳点数银子和铜板,给人结清后,人在新村的,就让他们把菌子拉到三苗家或者二骏家。


    他在县里住了一阵子,说是每天吃喝玩乐,可他哥哥是什么人?他跟着他哥哥,本事学了不少。


    算账更快了,记账更有条理了。每天都会拿笔写字,或是启蒙字,或是写信,他手上的字迹不说多好,书写速度上来了。


    这一阵,他一手拨算盘,一手写字,放笔就数钱,钱货两清就喊下一个,看着真像个掌柜的。


    黎峰回来,就把顺哥儿替下。


    称重是个体力活,家里还是要个人手。


    酒哥儿不方便来做帮工了,王猛在家可以搭把手,却不能天天来。


    他想着,把大强叫来帮忙。


    大强家住着近,入伙饭都吃了,还没进过深山猎区,先干点活,拿点工钱顶顶。


    算算日子,约莫十月中下旬,姚夫郎就要生孩子了,现在是个挣钱的活,大强都会干。


    他这儿不是天天忙,大强空出手,能到山里割蜂蜜,等姚夫郎孩子落地,两口子能分工。


    炒酱的事继续干着,兔子养着,家里日子能过。


    他接手称重,这些来卖货的人,就找他打听顺哥儿的亲事。


    眼看着又一年年底到了,再忙两个月,就要猫冬。村里的媒人们都开始走动了,各家打听打听,谁家要嫁娶,都明明白白的,还没到农闲,年轻人就相看起来,等着好日子,各家都要办喜酒的。


    黎峰都回绝了。


    寨子里不比城里,没什么体面话说。


    要是说娘舍不得顺哥儿,他们都会当是推辞,还会追着问。


    追着没问出结果,就要说他们家嫌贫爱富,眼看着日子过起来了,就瞧不起人了。


    黎峰拉陆杨扯事,说:“我夫郎他哥哥帮着介绍,年底就要去看了,等定下了,大家都来吃酒。”


    陆柳有个县里哥哥,生意做得老大了,这谁不知道啊?


    这菌子生意,还是人家起头的。县里的菌子都断货了。


    以前他们去县里卖货,那些商人挑挑拣拣的只顾压价,如今都是商人们追到山寨里收货了,他们还能拿乔讲价。


    贵价菌子就算了,他们只肯出品相差一些的。普通的菌子,有多少要多少,价钱嘛,自然跟以往不同。


    他们对陆杨很感激,也很佩服。


    怎么他就有脑子,能把菌子卖这么好呢?


    黎峰这话说着,他们就知道顺哥儿以后也要飞上枝头,做只金凤凰了,来说亲的人顿时少了。


    忙过早上这一阵,黎峰到小铺子里,拿小酒坛子装了五坛酒,这有十斤,够他灌的。


    陆柳把最后几笔账结算,回身问他:“请他们吃这么好,你真舍得啊?”


    黎峰说:“打晕了带上去也行,不过他俩看着很脆,万一失手打死了,我亏大了。”


    陆柳一听,都想帮他把这一缸酒都搬过去喝了,也不用全喝,把人泡进去算了!肯定会醉的!


    他说着,黎峰笑着,外头大强喊话。


    “大峰,你老丈人来了!”


    黎峰对陈家父子不热情,没到村口去迎,人进了山寨,就这一条山路可以走,问一次路就够了,他们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跟黎峰是亲戚,愣是一路走一路问过来了。


    大强正好闲着,就把人领来了。


    黎峰出来看,陈老爹还算懂礼数,没空手上门,说来看孩子,车上带了些东西。


    他学着陆柳回门时的样子,车上装了四个竹筐,都加了盖子。猛一看去,拿了挺多货的,实际不知道有什么。


    黎峰不拆穿,娘家亲戚上门,是给陆柳脸上争光的事,他笑呵呵把人请进屋里喝茶。


    中午的酒席,就在小铺子里吃。这里桌子大,也省得陈老幺满屋子乱转。


    四箩筐的货,黎峰自己拿进来,装得挺像那么回事儿,他一次就搬一筐。大强还说帮忙,黎峰让他赶紧回去。


    “我不留你吃饭了。”


    大强撇撇嘴,“我稀罕你的饭。”


    他走了,没有看客,黎峰一手拎一筐,到了小铺子里,把四个箩筐的盖子都打开看。


    一筐里是豆皮,约莫三斤。一筐是老豆腐,也是三斤。再是豆渣三斤,豆腐乳三斤。


    陈老爹自认为够了,比那几斤年糕多。


    算价钱,两边抵了。


    他俩进屋,陆柳张张口,喊不出爹了,就说:“来啦,快坐,饭菜马上好,知道你们要来吃酒,大峰还杀了一只兔子,等会儿吃干锅兔!”


    山里能有什么好菜?陈老爹到陆杨的铺子外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陆杨那儿收的山货多,山珍野味都有。他来一趟,山珍野味都要吃到,兔子不算什么。


    陈老幺就开始点菜了,他前阵子听说黎寨的汉子猎到鹿了。


    早听说过鹿肉,不知是什么滋味。他问黎峰有没有鹿肉吃。


    黎峰:“……”


    想挺美。


    “鹿不好猎,猎到了都拿去卖了,寨子里哪舍得留鹿肉吃?”


    陈老幺看陆柳还在柜台后站着,面前又是账本又是算盘,笔墨纸砚都摆着,瞧着挺像样,他又说陆柳:“你真能显摆,我们铺子里都没这些,你看看你这,在山里还当起小老板了。也没见你孝敬爹。”


    陆柳对陈家兄弟的印象很坏,这俩人都不让他上茅房,把他骂得。


    陆柳说:“我没找爹要银子花,就是最大的孝敬了,哪像你。”


    他已经会吵架了!


    陈老幺当即抬手指着陆柳,一个字都还没说出来,就嗷嗷叫唤上了。


    黎峰把他手握着,伸出的手指硬折回去,把他痛得连声喊叫。陈老爹赶忙过来劝说。


    “哎哎,大峰,大峰,你松开他,他没说什么,这不是闹着玩吗?他们兄弟俩以前常这样的。”


    黎峰松了手,跟他俩说:“这是我家,只有我夫郎指着他骂的,没他还嘴的。”


    陈老爹心中万般不爽,迫于黎峰的威压,笑呵呵说行。


    陈老幺一直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发脾气。


    黎峰把陆柳从柜台后牵出来,让他去灶屋帮忙。


    陆柳当即走了。


    这顿饭,陆柳不陪着吃。


    灶屋里早早忙上了,荤菜就三样,干锅兔,蛇羹,碗蒸腊肉。


    余下就是菌子,菌子炒青菜,菌子炒蛋,杂菌汤。


    他们各留一碗,母子三人在灶屋吃,让黎峰在小铺子里招待陈家父子。


    陈老爹还疑惑:“亲家不来吃饭?”


    陈桂枝今天就没出面。


    黎峰给他们倒酒:“我夫郎肚子大了,娇气,要娘照顾着吃喝。我们这儿喝酒,不用她来。”


    陈老爹摸不透黎峰的意思,酒过三巡,他看黎峰态度挺好的,没说什么硬话,就跟他试探着说银子的事。


    黎峰再跟他倒酒,说:“我看你那儿生意挺好的,一天天都有客人买豆腐。前阵子是天热,天热生意不好做,这不冷了吗?你马上就能发大财了。”


    陈老爹叫苦,他是真苦。


    铺面是年间盘下来的,家伙都没配齐就先开门做生意,想着一件件慢慢添置。


    年间到现在,才过去多久?


    头几个月,他压着老大,不让他闹事,先紧着作坊的家伙来,县试那一阵忙过,三月份再攒攒,作坊才顺畅了。


    四月里攒攒钱,老大就心思活了,想要说亲。


    陈老爹想着说就说吧,一般说亲,聘礼少一些的,三五两银子也能说上。他就打算六月给老大成亲。


    四月、五月,攒了点银子,家里再省省口粮。结果父子两人意见不合,老大想要俊俏的,他想要个踏实能干的。这处没说合,被老幺钻了空子,老幺把媳妇领进门了,媳妇还大着肚子。


    亲家闹着,不给钱就不让他们做生意。孩子都怀上了,就当说亲了事。


    家底空了,老幺和媳妇都不干活。


    老大媳妇没说上,眼看着家底没了,老幺还这样。老幺都这样了,还能天天抱着媳妇睡,等明年,孩子呱呱落地,都能当爹了。老大简直气得发疯。


    这阵子闹不停,陈老爹一直想去找陆杨接济接济,不管怎样,先把老大安抚了,给他说个亲,家里就消停了。


    他一天天舍不得生意,忙过中秋,他也累得发昏了,正好出来喘口气。


    他叨叨说着,黎峰一碗碗的酒倒着。


    陈老幺听到亲事时,与他顶嘴反驳。


    “你偏心,你就记着大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想把豆腐坊挣的银子分一半给大哥,凭什么?我不是你儿子?我要是不争,我就是家里的驴!你不给我找媳妇,我自己找!”


    黎峰也不拦着,转头跟陈老幺说:“我懂你,我知道你心里苦。”


    然后给陈老幺也连着倒好几碗酒。


    他俩好久没这样畅快的喝酒,越说越来劲,都拉着黎峰诉苦,说来说去,全是银子。


    陈老幺成亲了,黎峰还没随份子,实在不该。不如今天就把银子掏了。


    家里老大还没说亲,闹成这样,黎峰怎能忍心?他生意都做到府城去了,这点银子不算什么,不如一起给了。


    两个儿子都成亲了,还怎么住在作坊后院?人非得睡畜棚不可,他们想租个小院住,问黎峰有没有什么想法。


    陈老爹还说他干不动活了,他这辈子没请过帮工。他说着醉话,一点都不藏着,直说陆杨那点铺面都请了四个人,他也要请个伙计。


    他视线摇晃着,看黎峰好像点头了,又改口:“请两个……请三个……请四个!”


    陈老幺喝多了,摇摇晃晃起身,要去上茅房。


    黎峰领路,带他去后院上茅房。


    后院搭着窝,有狗有骡子,有兔子有鸡。


    陈老幺进茅房之前,看见了后三样,他跟黎峰说:“家里养这么多,你们也吃不完,待会儿给我们抓些兔子和鸡带回县里吃。”


    黎峰眯起眼睛:“你可真敢想。”


    他家小柳才为鸡和兔子哭过一场,今天杀一只公兔,还是因为不需要多的种兔。白送人,想都别想。


    陈老幺晃晃悠悠去解手,出来的时候,看见二黄围着黎峰打转,他望着二黄,露出很馋的表情,人回到饭桌上,就忍不住了。


    醉汉没有忍耐力,他问黎峰:“你吃过狗肉吗?你养狗的,应该吃过狗肉吧?我还没吃过狗肉,听说冬天适合吃狗肉……”


    二黄没被关起来,黎峰到前面,它也到前面。陈老幺望着门外,再次对二黄露出很馋的表情,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陈老爹还有一丝理智在,他看见黎峰的脸色很沉,就伸手去捂陈老幺的嘴,让他闭嘴。


    父子俩刚才诉苦一番,互相瞧不上,都有满腹的委屈,这时候当爹的说话,当儿子的哪肯听?


    黎峰说:“本来说请你们吃顿饭的,既然你们想吃狗肉,那就跟我来吧。”


    陈老幺直说他大气、够意思,跟着他出了门。


    才踏出门,黎峰就把他领口拎着,把人摔到了院子空地上,他以手抵唇,吹响哨子,二黄听着声音,就往陈老幺身上扑过去。


    陈老爹吓得酒要醒了,又想救人,腿上又没劲,只能抓着黎峰的胳膊求。


    外头的动静太大,灶屋里的三个人都出来了。


    陆柳还第一次见二黄扑击咬人,猛地吓住,再看二黄只是拿前爪摁住陈老幺,牙关紧咬着,是喉间发出警告声,并未张口咬人,而陈老幺显然没有判断力,他一直挣扎,反复被二黄摁住,看起来情况很危急。


    恰好,王猛跟二骏如约过来帮忙,在院子外看见二黄跟人在打架,忙快步进来,看向黎峰。


    “大峰,这是怎么了?你让二黄松开,它到底是个畜生,万一下嘴没准头,把人脖子咬了怎么办?”


    黎峰说:“他要吃二黄。”


    王猛跟二骏都听得愣了愣。他们在山寨长大,当猎户的汉子,还没听说谁家要吃狗肉的。


    他们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后,看陈老幺的眼神都很不善了。


    黎峰解释了缘由,陆柳想了想,还是帮着劝了一句。


    饭前,他才问过黎峰,怎么舍本请人吃酒。黎峰就是怕失手把人打死了。


    现在黎峰喝了酒,被人激出了脾气。二黄听话,可陈老幺不听话啊,他要攻击二黄,把二黄打急眼了,一口咬到脖子,他们真完了。


    陆柳想过去找黎峰,陈桂枝把他扶着了,挽着他手臂,不让他过去。


    陈老爹在黎峰旁边烂泥一样的摊着扭动,陆柳这么大的肚子,冲撞着怎么办?


    陆柳就大声喊黎峰:“大峰,你让二黄停下来,快算了,你不是还有事吗?你待会儿再收拾他们,我给二黄做顿好吃的,你别气了!”


    黎峰酒量好,人没醉,眼睛一直看着二黄的,陆柳开口劝,他喊二黄,把狗子叫回来,陈老幺还躺原地蹬腿挥拳,吓得尿裤子了。


    再不用浪费酒菜,他这就出发,把陈家父子送到山上去。


    对外则说,老丈人和小舅子喝醉了发酒疯,非要去山上玩。没法子,这便带他们去小住两天。


    今天进山,晚上黎峰不回去,他要往前再走一段,去把人参挖了。


    王猛也要在山上,主要是在大强的猎区。他俩都把武器带上了。


    二骏从新村过来,没有拿武器。


    他还说让黎峰等等,“我跟你一起去,深山太远太危险了,上次我们还遇见了狼群。”


    黎峰摇头:“不用,我自己直行赶路,路上不停,五天之内跑来回。你跟三苗四猴把菌子多收一些,我下山就走。”


    山林很大,五天跑深山的来回,是昼夜不歇了。


    二骏看看王猛的武器种类,把他的长矛拿了,跟黎峰走一趟。


    大强的猎区近,他们一路不停,到入夜就把人送到。


    人睡得跟死猪似的,王猛今晚还要跟他们将就。


    王猛受不了陈老幺身上的尿骚味,把他的裤子扒了,在外头挖坑埋了。


    黎峰跟二骏继续往深山赶路。


    山下,陆柳跟娘一起收拾小铺子和灶屋,顺哥儿拿铁锹,把院子里那片土和石子铲了,翻到地下,拿水冲刷,铺些灶灰在上头,重新把石子拍平。


    晚上,陆柳果然给二黄做了一顿好吃的。狗子不知道它怎么又有加餐了,吃得很欢。


    陆柳说:“狗傻是福。”


    他今晚一个人睡,昨天中秋团圆,今天就孤单单了。


    他问过黎峰,为什么要这么赶的去挖人参。黎峰告诉他,因为陆杨换药方了。


    以滋养为主的药方里,用到了人参这味药材,但陆杨没有人参吃了。


    谢岩之前买的已经入药,陆杨跑一趟府城,吃得七七八八,在家这阵子,估摸着早吃完了。


    他挖了人参,配药还要一阵,可能九月能吃上新药。


    府城跑一趟,能去掉一个月。拖一拖,今年都没了,不如趁早办了。


    陆柳很是感动,他能力不够,只会哄人开心,没办法为哥哥做些什么,大峰给他撑着天,他记挂的事,大峰也当自己的事。


    陆柳强迫自己闭眼睡觉,睡不着就数山头、数树,一个个山头,一棵棵柳树,数着数着睡着了,次日起来,他就收拾布料,见缝插针的做衣裳。


    他给哥哥做的鞋子已经完工,只等送去县里。他可以开始给黎峰做棉衣了。


    他想给黎峰做件合身的、穿着气派棉衣。


    赵佩兰教他两种法子,一种就是厚实的,各处收一收。一种是内衬厚实,外头可以薄一点。


    陆柳记得黎峰还会穿皮袄,到时出门送货,肯定是穿皮袄多,皮袄防风。棉衣不防风,吹久了,就吹透了。


    他稍作思考,先做一件薄一点的棉衣,出去见客的时候换上,撑撑体面。赶路就穿皮袄。


    等这件做完,他再做件厚实的棉衣。


    他这儿忙着做衣裳,山里,大强猎区的安全屋内,陈老幺光着下半身醒了,醒来看见身处陌生的地方,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看见了王猛,也看见了还在睡觉的亲爹。他夹着腿,去把亲爹叫醒了。


    父子俩一醒就嚷嚷乱叫,王猛说:“别急,接下来,你们要在山里待三天。大峰说了,等你们醒了,让我帮忙,把小的揍一顿。”


    王猛一个人能打他们两个,陈老爹拦不住。


    打了陈老幺,王猛提醒他们:“这是深山,迷路了神仙也救不了你们。想出去逛逛可以,随便走,随便看,遇见野兽,算你们命好,这辈子也能当一回食物了。”


    深山……


    陈老幺不信,他光着屁.股追着王猛,出门一看,四处皆是密林。


    他这辈子没见过这样密集的草木,抬头只能看见几束日光,附近的草都有腰那么高。


    王猛指指他头顶:“看见那只野蜂窝了吗?”


    陈老幺吓得腿软,毫不犹豫转身躲回屋子里,把王猛关在了外头。


    安全屋离野蜂窝太近,开门没立刻关上,有两只野蜂追到了安全屋里,里面传出乱七八糟的叫声。


    他们又开了门。想往外跑,一看更多的野蜂在外头嗡嗡飞舞,不用王猛提醒,他们都再次躲进去,选择把进屋的野蜂打死,以求清净。


    就这点胆子,王猛摇摇头。


    看来这里不用人看守也行。


    他拿上小刀,把大强攒的蜂巢蜜割了一块吃了。


    好甜,好吃。难怪他家酒哥儿惦记。


    酒哥儿跟姚夫郎不合,姚夫郎不给酒哥儿吃蜂巢蜜,酒哥儿说是不馋,只是别人都吃了,就他没有,所以他要吃。


    王猛不管他是咋想的,要吃就给他搞一块。


    真是巧了,大强上山来,听见猎区里哇哇乱叫,还以为有人在这儿出了事,他急忙忙跑来,结果把偷吃的王猛抓了个正着。


    大强当即怒了!


    “好你个王猛,一清早的就来偷吃我的蜂蜜!”


    王猛舔舔手指:“怎么叫偷吃?我夫郎想吃,我替他尝尝味,好吃找你买。”


    大强骂他:“你尝到山上来了?你长得浓眉大眼看着憨厚老实,怎么干这种偷蜂摸蜜的事!”


    王猛指指安全屋:“顺道办事,而且我尝到山上怎么了?这儿的蜜新鲜,我夫郎就要吃新鲜的。”


    他记起两家夫郎的关系,跟大强说:“我夫郎不跟你夫郎吃一块蜜,我现拿的,稳妥。”


    他偷吃蜂蜜,他还有理了!


    大强追着他打,王猛往安全屋跑,他跑进去,大强跟进来,瞅见里面还有两个汉子,他猛地一愣,愣完发现其中一个汉子还是光着屁.股的,大强更气了。


    “你们在我的安全屋里干什么好事!我要把你们扔出去喂野蜂!”


    陈老爹看见他,跟看见了救星一样,就差跪地磕头了,跟他猛猛求,求大强把他们父子带下山。


    “我们父子都是老实人,昨天在哥婿家里喝酒,喝多了,睡醒就在山上了,您行行好,把我们带下去吧!”


    大强凝神一看,这不就是黎峰的老丈人和小舅子么?


    他再看王猛,王猛正在擦刀,刀上有蜂蜜,很黏。


    王猛说:“大峰让关起来的,他俩昨天还想吃二黄,劝你别管。”


    大强果真不管了,他找王猛要钱。


    “不管你吃了多少,你拿十文钱给我。”


    王猛跟他出去算账,把这对父子继续关在里面,并且故意给门留了一道缝,又放进去几只野蜂。


    大强算是看明白了。


    王猛是个黑心肝的,一点都不老实。


    他俩在外头吃蜂蜜,听陈家父子吱哇乱叫,闲聊道:“真是开耳朵了,山里什么时候这么热闹过?”


    白天大强在山上,王猛拿水囊洗一片大树叶,装块蜂巢蜜下山。


    大强听不得这样吵闹,他在外头说:“你俩再嚷嚷,我就捉几条蛇扔进去。”


    屋里彻底安静了。


    大强舒坦了,带着他的家伙事,再找地方放蜂窝。


    放蜂窝的方式,他才摸出门道,有些地方很快攒出蜂蜜,有些地方无蜂问津,他要时常观察调整。


    如此过了三天,黎峰跟二骏下山之前,陈家父子获得自由。


    山中不知岁月,他俩不敢大声说话,没有消遣,不能乱跑,只有野果和野菜根茎果腹,才三天,就跟过了三年一样长。


    出了安全屋,两人脚步都是虚的。陈老幺甚至忘记找裤子,好像习惯了这种状态。


    王猛挖出他的裤子,臭不可闻。


    这一路下山,他们跟有鬼在追一样,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跑。


    到了黎家,陆柳问他们要不要吃饭,他俩吓得不行,赶着骡子车就跑了。


    味道太大,神色又太仓惶,很多人问。王猛对外都是说他俩非要上山见识见识,结果被吓得尿裤子了。


    这是正常的,寨子里也有这种人。比如二田,山上被蛇吓到,死也不愿意去第二回了。


    而山上遇见什么都有可能,害怕也要等待时机下山,住两天是常事。


    他们都笑嘻嘻的,拿这事当茶余饭后的谈资。


    陆杨得知消息,还是又过了三天后。


    又三天后,黎峰跟二骏下山出来,赶早送一批货到县里,顺道把人参送了。


    黎峰挖了五株人参,谢岩说要两株。


    陆杨会过意,让他在家歇脚,等他找来财神爷,看过人参品相,两家一起留了三根。


    乌平之家里有钱,钱款不拖欠,当时就请人去账上拿来了。


    黎峰接了他的银子,没要陆杨的,跟陆杨说:“算小柳孝敬你的。”


    谢岩要买,下次再说。


    陆杨笑眯眯接了。


    再听说陈家事,心情愈发畅快。


    待会儿去医馆转转,再把陈家这事料理了,他以后就不走回头路了。


    第122章 跟我走 你叫声哥夫,我给你弄。……


    陆杨出嫁以后, 第一次到豆腐坊里面看。


    陈家新开的豆腐坊,换了地方,换了门脸, 院内布置都和他熟悉的地方大不相同, 可他走进来,各处看一看,都能看见过去的影子。


    这样小的地方,挤着那么多的人,他在缝隙里生存, 明明没有他能落脚的地方,但哪里要人干活, 他就能被使唤到哪里去。


    今天豆腐坊没有开张做生意,陈老爹和陈老幺跑回家, 陆三凤和陈老大都吓住了,忙着招呼他俩,问发生了什么事。


    陈老幺的媳妇在屋里骂骂咧咧,对陈家父子身上的味道很不喜欢, 对他们去山寨数日的行为更不满意。


    陆杨进来,都没人管他,他满院子走走, 还是那头叫倔驴的骡子冲他打响鼻,大大的眼睛里都是温顺。


    一家五口人,没办法都在房间里闷着, 陈老大要去灶屋提热水, 出来看见陆杨,惊了下,然后怒目瞪他:“你把爹怎么了!”


    陆杨看向他, 脸上扬笑。


    “别急,你再学不会客气,下一个就是你。”


    陈老大不知道陆杨怎么弄的,张张口,眼睛还瞪着,却说不出狠话了。


    他再看陆杨的穿着打扮,感到眼熟,他立即想起来,这就是那个陆老板、陆夫郎,那个嫁了秀才的亲戚!


    陈老大又指着他:“你、你、你换亲!我要告诉爹!”


    陈老爹早盯上了陆杨那间铺面,之前就想攀亲戚,想要占便宜、要接济,现在发现是陆杨,那不是随便要吗?


    找陆杨找银子,他就能去说亲了。


    陆杨由着他去。他去屋里,好一阵嚷嚷,说陆杨来了,说陆杨原来换亲了,那家铺面是他的。


    陈老爹是什么反应,陆杨没看见,陆杨就看见陆三凤从屋里出来了,风风火火的。另一间屋子里,陈老幺的媳妇也出来了,目光打量着,眼神满是算计。


    陆三凤张口就骂他:“你好大的胆子!好狠的心!你发达了,看不起你爹你兄弟了,拿人当猴子,见面装不认识,把人骗到山里,我要去衙门告你!”


    陆杨站在原地,不为所动。


    “三姑,您糊涂了,山里是他们自己去的,他们喝醉了酒,要去山上玩,他们在山上被吓着了,您也被吓着了?”


    陆杨今天没有吵架的想法,这些前尘往事,他来一刀两断。


    他跟陆三凤说:“我没空跟你们扯些有的没的,我要见姑父,还是说,你们觉着这个家里,谁能当家做主?”


    陈老幺的媳妇抢话道:“你见他做什么?爹都不清醒了,见了他,你们也说不了话!”


    陆杨看都没看她一眼,目光直直盯着陆三凤。


    他和从前大不一样了,财气养人,底气养人,除了样貌,再看不出在陈家讨生活时的样子。


    陆三凤跟他对视两眼,移开目光,转身引他进屋。


    陈老爹跟陈老幺都被擦洗过数次,身上换了干净衣裳,还说再打水洗洗头发,这两人总觉着有野蜂在耳朵边嗡嗡嗡,家人找不到,他们就说是藏在头发里的。


    只是三天而已,也没把他们怎么着,就是小屋子里关着,不知时辰,没有消遣,缺衣少食又心里害怕,把人吓坏了。到家缓一阵就行了。


    他俩在炕上靠着,陆三凤进来,就在炕侧站着。陆杨侧身让步,让陈老大也进屋。


    陈老大不愿意进屋,陆杨随便他。


    陆杨打量陈老爹和陈老幺,要么说姜是老的辣呢。小的还眼神惶恐,战战兢兢,好像魂儿都留在了山里,老的神态已然恢复,眼底犹有后怕,身子还在抖,脑子是清醒的。


    陆杨喊他:“姑父,好久不见。”


    陈老爹盯着他看,没有吭声。


    陆杨说:“我记着你的养恩,但你怎么养我的,你清楚,你们全家都清楚。就当你养了一头牲口,为你干这么多年的活,最后还卖出了二十两银子的高价,也该知足了。


    “你心里肯定不满意,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把我养活,我记你的恩,你家现在难,我帮你一把。你要同意,就吱个声。”


    陈老爹是欺软怕硬的性子,他能压住陆杨,就凶悍可怕,压不住,就是普通的小老头。他盯视陆杨半天,陆杨一点服软讨好的表情没有,他就泄了气。


    他问陆杨:“你要怎么帮?”


    陆杨给他指条明路:“你这豆腐坊,一年能挣个三四十两银子,作坊开起来,熬一熬,根本不需要找人接济帮扶,就能把日子过起来。老幺不中用,从前就在县里惹事,跟人争强斗胜,把你的家业赔了。你狠不下心好好教他,就让大哥好好教训他。把老幺送到乡下,陈家湾的房子还在,让他去种地。”


    他说一半,陈老大大声同意:“对,就该把他送到乡下去种地!”


    陆杨暼他一眼,他满脸兴奋地点点头,跟陆杨说:“你说、你说。”


    陈老幺是真没缓过劲儿,听到这话,还在炕上发抖,倒是陈老幺的媳妇在外头嚷嚷着不同意。


    陆杨不管她同不同意,给陈老大使眼色。


    陈老大立马跑出去,把老幺媳妇拉到屋里关着,不许她出来。


    他回来了,陆杨继续说,他依然看着陈老爹。


    “你们有两个儿子,有手艺有作坊,到这个年纪,本该享福的,老幺作孽,让你们到如今还在操劳,你们怪不了我,更怪不了大哥。以后谁给你们养老?老幺是一滩烂泥,你们还想继续寒了大哥的心?趁早分家算了。


    “豆腐坊就一间,分了豆腐坊,你们没法过日子。我给你们算个账,农家一年过日子,花销不过三两银子。以后豆腐坊的事不要他们管,大哥大气些,每个月给他们四钱银子,一年四两八钱银子。够他们两口子养孩子、过日子了。他们再种地种菜,你们在县里能少些开支。两头都好。


    “豆腐坊给大哥,大哥就要给你们养老。你们还干得动活,别急着当老太爷、老太太,送走他们两口子,你们三个把豆腐坊经营起来。”


    陆杨再看陈老大,跟他说:“豆腐坊分给你,你要好好经营,不能急着去讨媳妇娶夫郎。家里有几个铜板,你算算开支进账,心中该有数的。你结亲是过日子,有俊俏能干的人最好,没有的话,你要实际一些。家庭作坊,就是一家人都在干活。你愿意供着人,自己多劳累,那也可以,让媒人给你说个踏实顾家的,只看样貌是不行的。”


    这一段段的话说完,陈老大知道陆杨偏向他,感动得泪汪汪的,“杨哥儿,我就知道你还是惦记着大哥的!”


    陆杨根本不惦记他。这一家没好人,只是陈老大适合当家。


    至于陈老爹和陆三凤的养老问题怎么保障,陆杨就不管了。


    亲儿子都不给养老,他管什么?


    陈老爹一盆冷水给陈老大浇下去:“家里没地,种地要买田。作坊后院住不了那么多人,你娶亲要银子,租房子要银子,再有三个多月又要交租子,要拿十三两银子出来。家里豆子不多,要买豆子。豆子不是一斤两斤的买,你听他的,他真要帮你,为什么不直接给钱你!”


    陈老大脸色僵了下,看向陆杨。


    陆杨再跟陈老大谈,跟他算一笔账。


    “姑父说的这些都有道理,都是真的,豆腐坊不给你,家里也要花这些钱。那你要不要豆腐坊?”


    陈老大肯定要的。


    陆杨再跟他细算:“这个月的银子就不计较了,从九月开始算,九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四个月,攒十三两银子出来难吗?一个月就二两多,再有结余的,正好买豆子,今年完全熬得过去。


    “至于田地,你别怕买田,田地肯定排在后头,让他们在院子里开地种菜,就老幺那德行,菜都种不明白,你敢让他种庄稼?这头你先放着。今年这几个月,你就老实做买卖,攒出明年的租子,多买些豆子,新年新开始,再攒银子,随你是租院子住,还是先说亲,都可以。


    “依着豆腐坊的收入,约莫明年年中,你就能成亲了。你又不是老幺这个不懂规矩的玩意儿,你能让人大着肚子过门吗?嫂子没怀孩子,可以在作坊里将就半年。年中成亲,年尾租小院,住新家。新年有妻室、有小家、有作坊,你想想,这日子美不美?”


    他们家里好了,陆杨能少很多麻烦,帮人帮到底,陆杨再教他:“你还有爹娘,爹娘就放铺子里住着,又能给你看铺面,又不影响你们小俩口过日子。你给爹娘养老不亏。”


    陈老大被他说服了,他还问陆杨:“不买田行不行?”


    买田要好多钱,他为什么要给老幺买田?


    陆杨勾唇笑了:“大哥,你做人就是太实诚了,所以他们都欺负你。你不买就不买,你说出来做什么?你爹娘你兄弟都教你了呀,家里难啊、家里没钱啊,没钱怎么买?”


    陈老大迟疑:“那他不肯去乡下怎么办?”


    陆杨说:“我说过,爹娘不教他,你做哥哥的,你要好好教训他。”


    陆三凤终于憋不住了,她冲陆杨大吼:“你是要逼死老幺!”


    陆杨再次看向陈老大:“看见没有,老幺是有爹娘疼的人,你要为自己打算。你给爹娘养老就行了,爹娘省下的口粮,你就别管去处了。”


    陈老大笑了,“对,让爹娘给老幺买田。”


    陆杨从皮包里拿出笔墨纸砚,到外头找地方写下分家文书,拿了印泥出来,让陈老大去找陈老爹和陈老幺摁手印。


    “大哥,今天是难得的好机会,要想拿下豆腐坊,就是这一纸文书的事。我先说好,分家没我的份,你也别惦记我。我是什么性子你清楚,你老老实实的,我看在兄弟情分上,会帮你一把,让老幺不敢来你铺子里撒野。你硬拿硬要威胁我,三水县就不会再有陈家豆腐坊了。”


    陈老大只要豆腐坊,他说:“我就是想娶亲过日子,我明年就娶亲了,我找你做什么?”


    他拿了文书去屋里,先把烂泥一样的老幺捉来摁手印,再找陈老爹。陈老爹不动。


    陈老爹要他再加一条,不论如何,要给老幺买上五亩田,一年一亩,五年买完。


    陈老大喊他偏心,死活不加,硬拽着他的手摁了手印。


    他说:“老幺一出生你们就偏心他!总说他机灵,以后是读书的苗子!他怎么!他还不是跟我一样,没读几天书就被先生赶回家了!你们就会说他机灵,他那么懒你们怎么不说!家里的重活都是我跟杨哥儿干,他赔了豆腐坊,坏我亲事,你卖了杨哥儿还想拖着我,他比我先说亲先有孩子,没你这样当爹的!”


    陈老爹望着他,撑着的那口气突地泄了。


    两个儿子都说他偏心,他明明偏的是两个儿子。


    陆杨又等了会儿,陈老大拿了文书出来,跟他说:“摁好手印了!送去衙门就行了!”


    分家契据一般不用去衙门里,陈老大是想彻底把陈老幺赶回乡下,让他回去种地,改他户籍。


    狠起心来,脑子能想事。


    陆杨随便他:“改为农户,需要名下有田。”


    陈老大咬咬牙,算了!


    他说:“我今天就送他回村,请族中长辈做个见证,你去吗?”


    陆杨不去,他让陈老大把陈老爹一并带去。


    “姑姑就不用去了,留在家里照顾儿媳吧,让她们收拾东西,你明天再跑一趟,把被褥之类的东西给他们送过去。分家不能逼太狠,锅碗瓢盆得有,人能将就着过日子,有退路,才不会来找你拼命。”


    陈老大都听他的,问陆杨:“还有什么?”


    陆杨说:“爹娘手里也得留点银子,你不要小气,他们手里有银子,肯定会心疼老幺,这点钱,他们花不到别处,抠抠搜搜攒下来,都会给老幺。老幺有地方撒泼要银子,就不会碍着你过好日子。这家豆腐坊,你一年往外拿十两银子出来,明面给老幺五两,暗地留五两让他讨要。这是你要做好的准备。余下的盈利,就都是你的。以后爹娘要钱,到外头说你不好,你也能哭诉。你给他们钱,他们都给了老幺。大家只有说他们偏心的份,没谁能说你不孝顺。”


    陈老大心里还是不舍得,陆杨再跟他算工钱。


    两口人,一个月才二百文钱左右,哪里多了?


    按月算,他打发三个人,每个月八钱银子左右。


    陈老大今年不想给这么多,陆杨同意:“先把明年的租子攒下来吧。”


    陈老大就笑了:“杨哥儿,你脑子真好使。”


    陆杨不在这儿待了,从豆腐坊出去,他转道回家。


    从今以后,他就这一个家了。


    解决一件人生大事,今天包饺子吃。


    赵佩兰看他回家,问他:“人参送到医馆了吗?”


    陆杨点头笑道:“送去了,过几天就去拿丸药。”


    他要包饺子吃,赵佩兰过来帮忙,她揉面,让陆杨去炒馅料,陆杨炒的馅料好吃。


    陆杨做的白菜猪肉馅,多炒一些,中午给财神爷送一碗,再给陆林他们送一些去。铺子里住着,他们都想着省省,肚子饿不着,荤菜不敢多吃,都是陆杨主动加餐。


    这顿饺子吃完,陆杨带着些饺子去衙门,找罗家两个哥哥,跟他们说说豆腐坊的事。


    还是劳衙门的兄弟们帮帮忙,巡街的时候多看看。陈老幺都被吓过一回,再有第二次,说要捉他下大狱,他就不敢在铺子前面闹,至多到后面缠着陈老爹和陆三凤。


    罗大勇问:“他们舍得放你走?不找你了?”


    陆杨没办法保证以后的事,只能说现在暂时踏实了。


    “没事,我以后不会在县城待的,山高路远的,他们再找不着我。”


    罗大勇猜着也是,谢岩有县老爷肯定才情,考中以后,哪会困在小小县城?


    他们俩有些担心:“以后难见你了,你又没娘家,男人变心,你就苦了。”


    陆杨这点自信还是有的,“谢岩不会的,他那人很愣,有点一根筋。我虽没多好,好歹与他共患难一场,他不会负我的。”


    陆杨跟他们一起在台阶上坐着,看他俩吃饺子,也问他们:“大哥二哥,你们有没有想过跟我走?”


    罗大勇没听明白:“去哪儿?”


    罗二武也说:“我们都在衙门当差,去府城都要张大人放话的。”


    陆杨就是问问:“要是能走,你们跟我走吗?我们一起挣大钱。”


    衙门当差,看着风光,月银不多。


    他们赶上县试,会挣挣书生们的银子,平常则是收收油水。


    有些商铺常有混子惊扰,盼着官差每天多去几次。


    哪有那么多大胆的混子?再说,如今的县官张大人治下很有一套,不说青天大老爷了,闹到明面上的事,他都会管一管。如此一来,衙门的差役能拿到的油水不多。


    他俩这几个月都有从陆杨铺子里拿菜到东城区去卖,家中情况好转许多。再是印书的事,家里也搭手帮忙,能挣个工钱出来。


    他俩说:“看是干什么事吧,不是我们瞧不起商人,我们职位低,这身皮都好使,脱了以后,就帮不上你什么了。”


    陆杨不爱听:“两位哥哥说什么呢?我能是因为这身官差皮才叫你们哥哥吗?你们能帮我的事多了,我家那点人手,根本不够用。我还想开书斋的,到时就让干爹开作坊,两个嫂嫂都能来帮忙。你们给我当大掌柜的。”


    他们不是当大掌柜的料,闻言都是笑。


    “你开起来再说吧。”


    陆杨应下,等他们吃完了,收了碗筷,回家去。


    另一头,府城。


    黎峰等人在月底之前抵达,先到码头找小洪管事。


    小洪管事看见他们很是高兴:“我家叔叔都惦记你们好几天了!最近好些商人来要货,好几个等不了,都走了!”


    现在留着的还有几个,货到府城,就出了一半。


    他们比预期晚来,还以为没有仓库住了,小洪管事领他们去,笑呵呵说:“哪会没有?天天有人来有人走的,空屋子一直都有。”


    他们也住不了几天,下午刚支起摊子,周围摊贩打打招呼,一声声好汉叫着,游逛在集市的商人们便知道是捉匪英雄来了。


    地上的好汉,管不了水上的匪徒。他们过来转转、看看,说是结善缘,需不需要干菌,都是三十斤、五十斤的买。


    散买的人多了,走货俏,给钱都要排队。


    黎峰手上还有两根人参,他没炮制,拿去找药贩子。


    这两根人参的品相没得说,黎峰小心翼翼挖的,每一根根须都是完整的。深山老林没人去,年份都有五十年以上。


    药贩子见了好货,再有捉匪一事,愿意教他炮制的法子。


    跟黎峰想的一样,炮制的法子差不多,教一样会百样。


    他还说:“这不就跟我们晒菌子一样?”


    药贩子笑道:“都是山里的草,自然一样。”


    他是药贩子,要挣钱的,收药材会压压价,黎峰理解。


    人参就是敲门砖,有了这条路子,他们挣钱的机会在后头。


    药贩子说他爽快,跟他说:“一般去抓药,一钱人参都能算七两、八两银子,切开入药,会流失药性,他们要抬价。整根的买,看情况,我这儿二十到五十两就能买一根。到外头去叫价,七八十两一根人参都能卖出去。这是不长久的,哪有那么多富贵人家等着人参救急?好药材又不止人参。”


    他这儿价格有区间,看品相和年份定,不会高于外头,才会有很多老主顾长期定药材。


    偶尔卖一两根高价的,做一锤子买卖,和长期稳定供货是不一样的。


    他要跟黎峰先说好价钱,这两根人参,他按照四十二两银子一根的价格收。


    “要是答应,以后我们两家就做药材的买卖。”


    黎峰听着,把参卖了。


    “我们那座山没怎么挖过参,都是碰运气挖的,平常没谁特地去采药。你这儿有没有什么图册?给我看看样子,我回去教教他们,以后去山里,就照着样子采药。”


    药贩子摇头:“看图册有什么意思?我叫个人跟你们走一趟,他教你们认。”


    这样更好,黎峰跟他说定了。


    这次来府城,他们不久留。


    货卖完,兄弟们就出城等着。


    黎峰去府学,接谢岩回县城。


    他月初来过,说好了月底能走,谢岩提前跟教官们说好了,这便回去请假,书童手脚麻利,拿个请假书信的空隙,他就把行李收拾妥当。


    谢岩来时轻装上路,走的时候,也是轻装上路。学舍保留,下次还来住。带走的多是书籍、稿纸。


    他出了门,想起一事,又让黎峰等等,转而疾步快走,去跟崔老先生告辞。


    “崔伯,我要回家了,下次应是十月初过来。我回家学学怎么炒酱,给你做新鲜的酱料吃。”


    崔老先生看他神色兴奋至极,扔了手里的棋子,说:“哎,没人下棋了。”


    谢岩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这是他画的棋书,里面东西不多,暂时就只有五张棋谱。是他比较喜欢的反杀时刻。


    悔棋耍赖有悔棋耍赖的好处,谢岩长见识了,见到了不同的棋路与困局。


    “我实在空不出手,就画了这几张,您看着解解闷,等我回来,我就往后面继续画。”


    崔老先生翻翻书,没两页就都是空白的,他把书又还给谢岩。


    “你画完再给我吧。”


    谢岩不跟他客气,把书收了,还问他:“您还有嘱咐吗?”


    崔老先生露出迷惑目光:“不是你来找我的吗?怎么是我嘱咐你?”


    谢岩厚着脸皮说:“想从你这儿学点东西。”


    崔老先生没什么可以教他的,只跟他说:“试题是文官出的,文官是读书人,读书人爱好文章。”


    谢岩没听太明白,先点头应下。


    “我回家好好想想。”


    从静室离开,谢岩就能回县城了。


    把他高兴的,一路恨不能用跑的。


    城里人多,赶车的人也多,路上拥堵。


    黎峰没赶车过来,三人在街上走着,好不容易走到城外,谢岩看见外头大片的荒地,就跟出狱的人一样,往前跑出好远,等后面的车子跟上,他才上车坐。


    他要回家了,要回家了!


    黎峰没眼看,突然记起来谢岩才十九岁,比陆家两兄弟都小两个月,一时无语。


    他还说不跟谢岩攀比了,跟欺负小孩一样,但他看见谢岩盘膝坐着,拿出本子翻动,里面有画作。


    嗯,画作?


    黎峰有事找他了。


    黎峰回家太赶,把陆柳给他写的信都带在身上看,信件装订好了,里面还有一张画,中秋赏月图。


    灯笼留在家里,图画他带在身上。


    中途歇脚的时候,黎峰去找谢岩,让谢岩帮他再画个好的。


    “你屋里挂着的那个卷轴,我瞅着就不错。”


    谢岩记得他来的时候,被黎峰拿人参威胁着,念了一路的诗词。


    他眼珠一转,跟黎峰说:“还有小卷轴,你知道吗?”


    他跟黎峰比划,“巴掌大,可以随身带着,放的都是小画,随时拿出来看一看,方便得很。”


    黎峰也想要小卷轴。


    谢岩说:“可以,你叫声哥夫,我给你弄。”


    黎峰:“……”


    黎峰转头走了。


    谢岩锲而不舍,跟他说小卷轴如何如何方便,能放多少多少画,打开以后心情多美。


    黎峰说:“你心情美,没见你看小卷轴。”


    谢岩笑道:“我会画画,我带什么小卷轴?小卷轴当然是做出来给我夫郎带着啊,他看见小卷轴,就能想想我。你夫郎就没有卷轴看!为什么没有呢?因为你死要面子,两个字都不肯开口说,真是让人寒心!”


    黎峰:“……”


    谢岩说:“小画容易,你早早答应,我路上歇脚就画完,回家找东西装好,你隔天就能拿回家送给你夫郎。等以后再说,我忙着读书,你就只能找别人了。你听说过吧?会画画的读书人不太多。科举不考画画。”


    黎峰:“……两个卷轴,十张画。”


    谢岩答应了。


    黎峰咬牙切齿喊了一声哥夫。


    谢岩哈哈大笑,在大道上笑出回音。


    天生我材必有用。


    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第123章 夫夫对磕 净之,你把我揉得像废纸团一……


    九月初八, 谢岩到家。


    出远门的日子不好估算,说是去读一个月的书,结果将近两个月才回家。


    黎峰就送他到街口, 里头路窄, 还不如跑得快。


    进了巷子,谢岩就横冲直撞地走,急急忙忙的,人还没到家门口,就先喊娘喊夫郎。


    陆杨这阵子都在家, 专门等着他,听见声音, 往外走两步,突然停下来, 跟赵佩兰说:“娘,我去屋里拿个东西。”


    赵佩兰没多想,让他去。


    她去开门,门才开一道缝, 就看见谢岩的一张灿灿笑脸。


    “娘,我回来了!”


    书童比谢岩晚一步,拎着两只竹箱, 紧赶慢赶的追到家门口,给他把书和稿纸都送来了。


    他们三个进院子,书童帮忙把竹箱拎到堂屋里, 不打搅他们一家团圆, 回乌家去。


    谢岩眼睛扫视一圈,没见着陆杨,问赵佩兰:“娘, 杨哥儿呢?”


    赵佩兰正看他,围着他转一圈,看他没消瘦,人好像又高了些,嘀咕道:“又要做裤子了。”


    听见问话,她说:“杨哥儿说回屋拿个东西,可能没找到,你去屋里找他。”


    谢岩也没多想,直直往屋里走。


    房门是开着的,他进堂屋,拐弯就看见墙上的画像。


    见了画,谢岩都心情好,兴冲冲进屋,两眼把屋里看完。


    房间小小的,进屋就一条走道,一面是炕,一面是书桌,没有陆杨。


    谢岩愣了愣,以为陆杨是去娘的房间拿东西,就转身去另一间房。


    他往前走两步,身后的房间里,传出陆杨的声音。


    “阿岩!”


    谢岩回头看,陆杨半边身子在门后,探出脑袋看着他,笑容大大的,眼睛亮亮的。


    谢岩大步跨过来:“你在家!”


    他到陆杨面前,笑眯眯谴责他:“你躲我?”


    陆杨没有躲他,只是给他一个小小的惊喜。


    “那么容易就被你见到了,美得你。”


    谢岩低头,在陆杨脸上“啵啵”亲两口。


    “你喊我了,我还是美的。”


    陆杨摸摸脸,说:“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大白天的,竟敢亲我。”


    谢岩接话:“还亲了两下!”


    他很高兴,心情都是激动兴奋的,说话音调重,情绪感染力强。


    陆杨听着就笑,把他拉到房里,也围着他转了一圈,把他打量个遍,又站他面前,用手比量身高,说:“你好像又长高了些,裤子短不短?”


    谢岩觉着有点短了,能穿就是了。


    陆杨又踮脚举手,说:“你今年长得快,等明年的时候,你要长这么高,我就只能到你胳肢窝。”


    谢岩就故意矮身抱他,做小鸟依人样,道:“那我就这样跟你说话。”


    陆杨笑坏了,让他坐着歇歇。


    “饿不饿?先吃饭吧?吃了饭给你烧水泡澡,头发也洗洗,好好睡一觉歇歇,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说。”


    谢岩本来不饿的,陆杨问了,他嘴上馋,想念家常饭菜,又说饿了。


    也没别的想吃,就想吃个馒头包子什么的,再给他煮碗粥喝喝。


    家里铺面卖着包子馒头,谢岩每天早上去食堂吃饭,都会想念陆杨,心里惦记得很。


    陆杨有一阵没去铺子里揉面了,摸摸他肚子,说去铺子里拿点包子馒头解解馋,现在揉面,等醒面再蒸,晚上才能吃到。


    那谢岩就不饿了,要晚上再吃。


    “我路上吃了东西回来的,一路颠着难受,缓缓再吃。”


    陆杨摸摸他脸,也亲亲他。


    “我现在去烧水,我们去外面说话。”


    谢岩应声,跟他手拉手去灶屋。


    娘已经在烧水了,他俩就洗手揉面。


    等着热水,一家人说说话。


    谢岩家书写得多,他在府学读书,没有出门玩耍,经历较少。除开已经说过的事情,就是中秋节见崔二哥的事了。


    谢岩在县城没碰见过这样厉害的读书人,跟他聊文章很畅快。


    “崔老先生说崔二哥多年没下场考试了,京城真是卧虎藏龙。”


    陆杨问:“怎么呢?”


    谢岩说:“尚文的地方才子辈出,书生难出头。都是跟厉害的书生比,走出来都是有才情的人,上了考场,落后一名,就被人比下去了,上不了榜。”


    京城的读书人厉害,崔二哥都没考上举人,太难了。


    他这样说,陆杨就这样听。


    毕竟陆杨也没去过京城,更没见过别的厉害书生。


    谢岩说起这事兴奋犹存,跟说书先生一样,他是说了什么,对方又说了什么,怎么个畅快法,分享给家人听。


    陆杨最近会拿书看文章了,他没上私塾,也没正经启蒙读书过,胜在识字量跟上了,家中书籍都有谢岩的笔记,他看得懂的就看,看不懂的就略过,不是从前只知道几个句子的白丁了,勉强能品一品文章好坏。


    赵佩兰比他识字多,几年没看书,功底在,有些懂,有些不懂,听得津津有味的。


    半宿的辩论,一时半刻说不完。


    热水烧好,面团放一边醒发,谢岩提水去泡澡。


    陆杨给他收拾换洗衣物,过来给他搓背。


    谢岩还不好意思,遮遮掩掩的,惹陆杨笑话。


    门窗都关了,屋里有些暗,陆杨让他大方点。


    “你给我看了,我就算了。你不给我看,我就去点一盏灯笼来,把你照着,里里外外看个遍!”


    真是霸道。


    谢岩笑眯眯让他看了。


    他都没穿衣裳,没什么里外。


    陆杨往浴桶里看一眼,把谢岩吓得不大方了,夹起腿,藏着了。


    陆杨服啦。


    九月天微凉,动一动就燥,久坐就凉爽,十分难伺候的季节。


    陆杨不逗他,绕到后面给他搓背,顺道帮他把头发洗了。


    他俩出来时,赵佩兰已经生好炉子,可以坐这儿烤烤头发。


    谢岩的头发也长了,扎个高马尾,能落到腰侧。


    他们读书人不兴剪头发,谢岩正年轻,头发乌黑发亮的,挺好看的,就是束发麻烦了些。


    他也长出了胡须,现在不蓄,要刮了。他自己不会弄,又不想让书童给他刮,已有些青青的胡茬。


    陆杨拿小刀过来,给他刮胡子。


    刮了胡子,再给他修修眉毛,剪剪指甲。


    谢岩差点笑成个二傻,往陆杨腿上趴,还想掏掏耳朵。


    陆杨想他呢,嘴里说着美得他,转而又把挖耳勺拿来,给他掏耳朵。


    三人坐一处,谢岩没续上话题,反问家中情况。


    家里都好着,陆杨跟他说弟弟住县城那阵,他们都去哪里玩了,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你在家歇歇,我也带你去玩,读书也要劳逸结合嘛。”


    谢岩平常读书累了,会换换脑子。


    比如去画画、去下棋。他现在在锻炼身体,也会起身跑两圈。


    他较少出去玩,没朋友,也体会不到其中乐趣。


    陆杨想带他去,他就说去。


    都说泡澡解乏,谢岩泡澡的时候就犯困了,泡完出来,有一阵精神,聊一阵,他就打哈欠,又犯困了。


    在家不贪这一时半刻的,困了就睡。


    他头发没完全干透,陆杨让他趴着睡会儿,拿来棉帕,给他擦擦头发。


    谢岩抓着他手,不让他忙了。


    “没事,我靠会儿,等下吃了晚饭再睡。”


    陆杨一手被抓着,另一手继续忙,嘴里说着好,“你闭上眼睛。”


    谢岩又把他另一只手抓住了。


    他靠炕柜上,陆杨坐炕边,两手都被抓住,两人就只能干瞪眼。


    谢岩盯着他看,看看他的脸蛋,又看看他的孕痣。


    都说小哥儿的孕痣能体现健康状态,陆杨的孕痣红了些,脸上也养出了一点儿肉,没像刚治病那阵,瘦得皮包骨,脸上都是硬挺线条,现在看得出柔软了。


    谢岩找他要银子,“可能要个五六十两银子,你给我备好,我有大用。”


    他手上有银子,都是去买药的。


    陆杨问问他要干什么,果不其然,他又是要买人参。


    “我跟黎峰说好了,他挖了人参,会卖一根给我。”谢岩说。


    陆杨怕他失望,说得相当委婉:“嗯,我前阵子拿了一根人参去配药了,我弟弟孝敬我的。”


    谢岩犯困,思绪迟缓,他眨眨眼,过了会儿,才想明白,是陆柳给陆杨送了一根人参。


    他并不失望,脸上漾出笑意,把陆杨两只手都拿到唇边吻了又吻。


    “他送他的,我买我的,这样你就有两根人参吃了。不用配药,我就拿来给你泡茶喝、炖汤吃。”


    陆杨劝他:“你别赌气,人参贵,我吃不少了,这次配药过后,就普通的温养就行。”


    谢岩没赌气,他说:“有人爱你,我很高兴。”


    他真是,说着话,突然骗人眼泪。


    陆杨抽出手,扭身坐炕边,不理他不看他。


    谢岩起身抱他,两手环着他的腰,额头在陆杨后脑上一下一下碰着。


    都是大男人了,还跟孩子似的,说:“我在给你磕头。”


    陆杨哭笑不得,“你给我磕头做什么?”


    谢岩说:“一个人的脑袋是磕不响的,我们这叫夫夫对磕。”


    都是歪理。


    他嘴巴厉害了。


    陆杨问:“你在府学里,就跟人聊这个?”


    谢岩悄悄告诉他:“静室里有很多面书架,只有离门最近的这一面书架上的文章是精挑细选过的,其他书架上的书很杂,好书有,需要仔细寻找。上面还有戏折子、话本、棋谱。我有一次给崔老先生找棋谱,那本书可能是盗印的,前面是棋谱,后面是话本。我正看书的时候,他很生气地把棋谱扔过来,让我好好看看。我当时没会过意,好好看完了。那个话本里,就有夫夫对磕。”


    陆杨其实更好奇崔老先生当时的反应,不过他看谢岩眼睛亮亮的,就顺着问:“书里的对磕是什么样的?”


    谢岩说:“他俩成亲的时候,夫夫对拜,离得太近,把脑门磕了。你看傻不傻?”


    陆杨说:“人家脑门对脑门,你脑门对后脑勺,那不是撞错门了么?你看谁傻?”


    谢岩稍一琢磨,不乐意了,非要跟陆杨碰碰脑门,两人闹着闹着滚到了炕上,碰到了脑门,又去碰嘴巴,亲到一处,缠到一起。


    他的头发又长又密,陆杨总是觉着痒,又总压到他的头发,亲得不痛快。谢岩也不痛快,万般不舍的从陆杨身上起来,两手胡乱抓两下,把头发抓成一束,手边没有发带,陆杨解了发带给他,谢岩用上了,又来亲他。


    陆杨躺着,身子扭扭,脑袋动动,就把头发铺开。他很少放下头发,谢岩每次都是匆匆一瞥,今天看他发丝如墨,人白如雪,乖乖躺着任他索取,一时失了分寸,太阳还没落山,就把手伸向了腰带,被陆杨打了一巴掌。


    谢岩缩手,眼神愣愣的,有些委屈,又好像知道错在哪儿了。


    他张张口,想说什么,陆杨勾住他脖子,借力抬起上身,把谢岩拉向自己,用力吻过去,越吻越深。两人上下反转,陆杨把他亲到后仰侧躺,撩起一把火,又不管他了。


    陆杨摸摸他脸:“你看你,亲得打盹儿,你待会儿在我身上睡着,我这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儿!你先睡一觉,有精神了我再陪你考状元。”


    谢岩双臂大敞,喘气声大。


    “净之,你把我揉得像废纸团一样。”


    要说考状元,那他们现在就是一张不合格试卷,一张废稿纸,写完不满意,抓揉一阵,团吧团吧扔到废纸篓里。


    陆杨就说读书人都喜欢说些奇奇怪怪的词!


    听听,听听,他没有冤枉人!


    陆杨不为所动,给他盖好被子,再摸摸他头发,差不多干了。


    “睡吧,晚上叫你起来喝粥,吃馒头包子。”


    谢岩真困了,手臂都没收回来,就这么闭眼睡了。


    陆杨把他手臂放到被子里,起身理理衣裳,再拿根发带束发,拍拍脸,缓缓呼吸,就出门去灶屋炒馅料。


    粥可以先煮上。包子馒头管够,粥就煮稀一些,当米汤喝。


    他包了十五个大肉包子,再有十五个馒头,各拿了五个送到私塾,给乌平之吃。


    家里吃晚饭要稍晚一些,等入夜,谢岩睡得不太踏实了,陆杨才把他叫起来。


    睡过一觉,还没睡够,谢岩头重脚轻,吃饭迷迷糊糊,说着要吃馒头包子,吃到嘴里,却食不知味,回屋躺下,又是一阵睡,睡到半夜里,他醒来,摸着怀里抱着的温热身子,感到踏实,再闭眼睡了个回笼觉。


    这回才真睡饱了,早上他起来,看见灶屋里还有剩的包子馒头,心里很是羞愧。他说要吃,又不认真吃。


    早上就把包子馒头热热,再吃一顿。


    陆杨跟他一块儿起来,看他去灶屋忙,洗漱完就过来搭把手。


    早饭简单,谢岩想自己弄。


    陆杨盯着他看两眼,然后出去,到灶屋外转转,又轻手轻脚走过来,扒在门框外,悄悄摸摸看谢岩。


    这个“光明正大”的视角,陆杨还没体验过。他头一回这样看谢岩,谢岩显然没发现,蒸上包子馒头,还在竹篮边挑了几样菌子泡起来。


    他藏得好好的,小狗威猛过来蹭他腿,发出很不威猛的汪汪声。


    谢岩听着声音回头看,见他家夫郎在门口探头探脑,没忍住笑:“你做什么这样看我?”


    陆杨不怕被他抓包,还把他臊一顿。


    “哎呀哎呀,是谁家状元郎这么俊俏呀?给我看迷糊了。”


    他的样子可一点都不迷糊。


    谢岩被他逗笑,也过来扒门框,和他在门框边站着,你看我,我看你,不一会儿就都笑了。


    谢岩想画画,他画陆杨探头探脑的可爱模样,也画他俩在门边互相看着的傻样。


    桌上的灯罩换了,谢岩昨天到家没注意,今天坐到书桌边,他才看见灯罩上贴着的图画。中秋望月图。


    他伸手触碰。回家至今,还没见过陆杨给他的信件,也没听陆杨说想念,可陆杨表现出来的柔软和面前这盏灯笼,无一不在诉说。


    他家夫郎好强,总是做的比说的多。谢岩早知道了,每每与他相处,心中依然感动万分。


    他放下笔,到灶屋吃早饭。


    家里的包子皮薄馅大,家里的馒头紧实香软,家里的粥米都糯香满口,哪样都好。


    今天他俩穿了同款的衣裳,里面是竖领的内衬,外面配了一件圆领袍。领口用的是鸳鸯扣。


    谢岩要出去玩。陆杨昨天说好带他出去玩的,他现在就要去,走外头去献宝,看见的人,都知道他们是一对儿。


    陆杨问他要去哪里玩,谢岩即刻回答:“戏园子!”


    他仔细听了,陆杨还没带弟弟去戏园子,他要跟陆杨去。


    陆杨一听就笑了,憋几次没憋住,领他去看戏的路上还在笑。


    左右邻里看他俩打扮得齐整,都问他们去做什么。


    谢岩没怎么跟邻居来往过,他说:“我带我夫郎去看戏。”


    这不年不节的,看什么戏?


    谢岩心想:当然是戏园子演什么戏,他们看什么戏。


    嘴上却说:“看《天仙配》。”


    陆杨又笑了。


    这呆子,真是可爱!


    第124章 夫夫相 这些日常,就是我们努力过好的……


    九月里, 山寨忙碌又红火。


    正是菌子丰收的季节,寨子里的人都结伴往山上去。


    新村那边都很多人去山里,成群结伴的, 很多人天没亮就出发了。


    入秋过后, 各家媳妇夫郎还抽空做皮制品。


    今年的皮制品有销路,陆杨的铺子里要一些,黎峰还想拿一些到码头那边试卖看看。


    他们这里的皮制品不多,跟草原商人没得比。数量少,不往外头大批卖, 就卖给在码头摆摊子的人。等天冷一些,皮衣防风, 看有没有人要买。


    陆柳不愿意落后,家里琐事忙完, 他赶着做棉衣,还惦记着印书的事。


    黎峰这次回家,带了个采药郎中回来,说是教他们认草药的。


    他们家里满当, 房子大,却住不下人了。王猛家有地方,陈酒又实在不会说话, 怕他得罪人,就把这个郎中安顿到大强家里住。


    郎中姓胡,约莫三十岁, 留着小胡子, 看着很强壮一人,平常到处收药,做游方郎中, 没怎么坐馆。


    姚夫郎快要生了,给胡郎中一顿好饭好酒招呼着,让人再摸脉看看。


    几家住得近,王猛听说了,也把人请到家里,给陈酒看看。


    黎峰看陆柳好好的,本来没想请郎中来,一看他俩的夫郎都诊脉了,他立马也去把胡郎中请来了。


    陆柳一看,还想叫这郎中给他哥哥摸摸脉。


    胡郎中:“……”


    他来是有事的,休息一天,就要上山去。


    黎峰把他带回来,以后还要做药材生意,自然要陪同。


    说好了,药材生意会多分红给寨主家,这次就把寨主家的两个儿子一起捎带上了。


    再有他们合伙的四兄弟,把大强一起叫上。


    二黄好久没上山,黎峰把二黄带走了。


    威风还小,暂时留家里。


    陆柳看他好忙,又要早出晚归了,就去跟娘一起收拾菌子。


    顺哥儿最近爱往新村跑,看人盖晒场,每天可兴奋,还跟苗小禾玩得好,回家跟陆柳说:“大嫂,禾哥哥有块好漂亮的砚台,他也在学认字了。我也学学吧!”


    陆柳早就开始教顺哥儿识字了,顺哥儿总觉着没大用,学得不认真,眼看着大家都在努力,心里着急了。


    陆柳就拿《百家姓》教他,常用字太散,顺哥儿说字,他认得的,就给顺哥儿写下来,不认得的就换一个。平常还是以《百家姓》为主,先把这本小书认熟。


    他说:“你学完这本书,我也给你买漂亮砚台用。”


    顺哥儿很有动力!


    黎峰晚上要回家吃饭,陆柳看时辰差不多,就去灶屋收拾晚饭。


    上次他太忙,走得太急,点了一堆菜,没吃几样。


    陆柳给他补上,酸辣藕丁炒一大盘,再剥了些板栗,拿来烧排骨吃。


    天冷了,可以喝烧酒了。家里过日子,没那么精细,就拿茶壶来煮酒。


    有酒,就再给黎峰炒一盘花生米。


    胡郎中是黎峰请回来的,不好一直在大强家吃饭,陆柳又做了两样菌子菜,蒸个蛋。


    算下来硬菜就一样排骨,吃得起。


    下山的时辰好估算,他们日常上山,不会走太远。山里林密,以前都没怎么采药,一天的来回,都能看见许多药草。


    天麻麻黑的时辰,人就结伴下山了。


    黎峰还说留他们吃饭,都是客气两句,回了自己家。


    胡郎中留下了,在他们家吃酒。


    席间说了些药材炮制之法,跟药贩子粗略说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有净制、煮制、蒸制、炖制等十数种方式。同一种方式的炮制,因药材不同,方式也略有区别,比如有的用文火,有的用武火,再比如药材切片,厚薄不同、切法不同,有的要焯水,有的要浸泡。还有部分药材是有毒性的,处理起来更要小心谨慎。


    山里不止是药草可以入药,也有很多虫子能入药。今天都抓了一些。陆柳看见好几个眼熟的虫子,他之前都拿去喂鸡了。


    他的心好痛,亏了。


    不识货,好宝贝当臭虫,哎!


    这些东西要学很久,胡郎中是看了这座山的大小,还有他们对猎区的掌控、熟悉度,才决定教这么多的。


    西山的宝贝多,他拿出一些诚意,以后大家一起挣钱。


    酒足饭饱,黎峰送胡郎中去大强家里歇息。


    炮制之法要教很久,胡郎中就不适合长住在大强家里。


    正好,约莫十月左右,应该是姚夫郎生产前后,晒场就盖好了,到时就让胡郎中住到晒场的新房子。


    三苗他们要学采药,会从新村过来,正好把胡郎中捎带上。


    餐饭好说,晒场会开火做饭。


    还要再开个小晒场出来的,晒药材用。


    晚间收拾洗漱过后,黎峰跟陆柳一起数钱。


    他最近挣的都是大额的银子,银票都有几张。


    人参的钱,黎峰分了五两给二骏。


    这是他自己找的参,不用给出去。二骏陪他跑一趟深山,分五两银子当辛苦费。余下的都是黎峰的。


    五根参,送一根给陆杨,两根卖给乌平之,拿了一百两银子。再两根卖给药贩子,拿了八十四两银子。


    他们到手的银子有一百七十九两。再有这两次卖菌子的分红,这两次货物不多,两次分了四十三两银子。合计两百二十二两银子。


    乌平之和药贩子是给的银票,三张五十两的,一张三十两的,余下都是碎银和几吊铜板。


    银票好算,银子称一称就好,就铜钱要数一阵。


    他们平常不会带这么多铜钱出门,要换成一串串的钱,每串一百文钱,这样花起来方便。


    天晚了,今天不点铜板,陆柳看黎峰找地方藏钱,见他这里那里的找地方,问他:“你怎么不放手套里?”


    以前黎峰都把银子放手套里的。


    黎峰说:“以前没这么多钱。”


    他找来找去,还是塞到手套里了,陆柳好一阵笑。


    数了钱,他俩又洗洗手。


    陆柳肚子又大了些,不愿意躺着了,还没睡,就靠着炕柜坐着。


    黎峰盘膝坐他对面,抓着他的手揉捏,跟他说以后的打算。


    “府城租房租铺子都贵,年底还有几个月,再攒攒,我们可以过去安家。手上紧巴了些,日子能过。县城就要便宜些,一年的租子就二十多两银子,房子铺子都有,一家住得开,日子也会很舒坦。你想去哪儿?”


    陆柳问他:“你怎么想的?”


    黎峰是想直接去府城安家,一步到位,不用在县城中转一趟。


    “新村盖晒场,县里开山货铺子、弄个大仓房,府城也要有个接应。我们在府城城区内,先不开铺面,在码头那边租个铺面,两头加起来,一年约莫一百五十两银子左右。铺面租子可以算在账上,大家平摊。”


    他手里银子多一些,就要多分担一些。以后挣了钱,慢慢把本金拿回来。


    因府城是要留人的,他就占府城的位置。


    陆柳听他的,县城中转一趟,显得他们很不讲道理,这里的铺子要占一占,那里的铺子还要占一占。


    陆柳说:“不知哥哥他们什么时候去府城。”


    黎峰大手落他肚子上,说:“不会久了,可能过完年就搬了。”


    陆柳都没听说,“你怎么知道?”


    黎峰想到谢岩,表情不好看。


    “谢岩长进很多,他告诉我府学的藏书阁,有一千多本书。”


    陆柳震惊:“这么多!?”


    黎峰点头:“他在县城哪里能看这么多书?陆杨一定会送他去府城的。他县里的生意顺了,陈家的事也解决了,留下做什么?”


    陆柳怔怔点头。


    哥哥要走了,他也走,父亲和爹爹怎么办?


    黎峰坐到他身边,揽住他肩膀捏捏,说:“你年底才生孩子,要休养一阵,孩子也要养养。我会先把府城那边打点妥当,到时货物先行,慢慢找合适的房子租下。两头我都会安排好的。”


    陆柳没吭声,他们这里,都是儿子给双亲养老,所以都骂小哥儿小姐儿是赔钱货。没谁家出嫁的孩子会把双亲接到婆家来养的。


    他抿抿唇,好久没言语。都说养家糊口,多两个人,就多两张嘴巴吃饭,任谁家都不会高兴的。他们马上要添两个孩子,再把双亲接来,就多四张嘴巴。也不知黎峰会怎样安排。


    陆柳拍拍脸蛋,打断急转直下的情绪,不让自己瞎想了。


    这些事都会有解决的办法,唯独瞎想没有好处。


    他侧头看黎峰,跟他说事情。


    “大峰,我们还印书吗?手里有银子了,可以买雕版了。我前阵子找哥哥请教了什么叫空手套白狼,他用印书给我举了例子,我说给你听好不好?”


    黎峰要听听看。


    陆柳说:“我们自己拿画去刻雕版,或者买旧雕版,先把钱花出去,印了书再卖,就叫做买入卖出。我们跟鲁老爷子商量商量,我们先借用他的旧雕版,写个欠条,挣了钱再还给他,这样就是借用他的东西来挣钱,叫空手套白狼。这个条件如果说服不了他,就可以再承诺,等挣到银子,会再请他雕刻多少页画。我们用他的东西挣钱,拿了银子再买新的,继续挣钱。”


    黎峰听着连连点头,“小柳,你变厉害了。”


    陆柳嘿嘿笑起来,再问他:“那我们还印书卖吗?”


    黎峰要印的,这种书在村庄里卖,印出很多花样,也就几两银子的挣头。


    上回陆杨给他拿了一批书,他到府城去卖了,卖得挺俏。


    码头那边人流量大,暗门子多,这种书最好卖了。


    府城城内人也多,他随便找个客栈,在外头蹲一蹲,也能卖出去。


    跑那么远卖书,几十本不够看。


    他上次拿两百多本,说卖就卖完了。


    黎峰搓搓他肩头,感觉他肩膀见凉,就铺被子,准备睡觉了。


    他跟陆柳说:“我改天去县里问问。”


    陆柳想请人来缝书。寨子里的人都忙活起来了,还有一些人不进山,就照顾家里,手上得闲就做针线活。


    工价不用太高,一本书两文钱都有人缝,随手挣一笔罢了。适合老头老太太干。


    这跟养鸡养兔不一样,可以分出去,不占地方,不用劳力,小小的钱,大大的挣。


    黎峰听出他语气里的迫切与期待,抱着他,把他好夸一顿。


    “我家小柳真能干,能想到这么挣钱的买卖,别人家的夫郎都没你厉害,马上我就要靠你吃饭了,等你养我,天天给我买肉吃。”


    从前都是陆柳这样夸他,黎峰有样学样的夸回来,把陆柳美得冒泡,两腿在被子里蹬着,在他腿上蹭着,还把他的手抓到嘴边咬咬,高兴坏了。


    黎峰忍不住笑:“你怎么跟二黄似的?”


    陆柳猛地顿住。


    嗯?谁像二黄?


    明明大峰才是最像二黄的!


    他想着,又顿住了。


    嗯,不对。先有大峰,再有二黄,二黄是儿子,儿子像爹才是对的。


    陆柳跟他如此说,最后总结道:“儿子像你,是父子相。我跟你在一起久了,也像你,我们是夫夫相!”


    黎峰本想说他没有蹬腿咬人的习惯,听陆柳说夫夫相,把话憋回去,大脚在陆柳腿上蹭几下。


    他是劳碌命,手脚茧子都厚,这样蹭一蹭,陆柳刺痒刺痒的。


    家里有刮皮刀,是刮脚皮的。黎峰一般是等脚底硬硬的,走路硌脚挤鞋的时候才刮一刮。陆柳从前没给人刮过脚皮,没法帮他,就跟他说:“等你下次刮脚皮的时候,我就给你磨磨脚底。”


    就用小砂石,磨平整一些,走路舒坦。


    黎峰才不要他磨,磨脚要抱着脚丫子,大臭脚丫子有什么好抱的。


    他说:“找个晴天,你帮我掏掏耳朵吧,我好久没掏耳朵了。”


    陆柳答应了,“行,那你要早回家,早回家,日头好。”


    他俩睡了,次日,黎峰早起,陆柳多睡会儿,晚些时辰,顺哥儿过来扶他起来穿衣。


    陆柳现在难起身,下炕的时候也要扶一把。


    早上他们收菌子、卖货,再学习认字,得了空闲,陆柳叫顺哥儿跟他一起点点铜板的数量,把它们穿成一串串的钱。


    中午黎峰没回家,他这两天都在山上。


    等胡郎中跟人熟悉了,黎峰跟大强告假,去县里。


    大强去县里送柴火,丁老板那儿的柴火需求增加了。


    新粮下来,烧锅的火旺,他现在一个月要多送一车柴。


    黎峰叫上他一起,能再买些酒、酱、油、盐回小铺子里补货,借大强的车用一用,多装些货回家。


    大强先走,他再跑一趟东城区,找鲁老爷子谈雕版的事。这是陆杨的干爹,黎峰手上有钱,不好坑他,拿五两银子,买了五十块旧雕版。鲁老爷子送他七块旧的,他这儿清空了。


    和之前一样,纸墨都在鲁老爷子这儿买。省得再跑别的地儿。


    这事办完,黎峰才捏着鼻子去谢家找谢岩。


    他哥夫都喊了,谢岩答应给他做小卷轴。


    画在路上就完成了,经过他的要求,都是他想要的画,这几天足够谢岩装裱好了。


    他到谢家的时候,一家三口都在,陆杨正在做棉靴,看大小,不是谢岩穿的。


    陆杨说:“给我爹做的,一年到头,送这送那的,都是花钱买,没点心意。趁着天没冷,我做两双棉靴送去。”


    黎峰没说什么,找谢岩要小卷轴。


    谢岩屁.股黏住了一样,坐陆杨身边不挪窝,冲黎峰使眼色。


    黎峰:“……你快给我拿出来,天都黑了,我还要回寨子。”


    谢岩只好直言提醒他:“你使唤谁?”


    所谓有一就有二,黎峰把他记住了,下回去府城,他非得好好收拾收拾这书呆子。


    他喊了哥夫,谢岩得寸进尺,抱着陆杨胳膊说:“我家是我夫郎做主。”


    黎峰又望着陆杨喊哥。


    陆杨不明所以,但哈哈大笑。


    他根本不知道黎峰是来拿什么的,拍拍谢岩,让他去拿出来。


    谢岩起身回屋,给黎峰拿了两个小卷轴。


    陆杨见了卷轴,就猜到了。


    “送给柳哥儿的?”


    黎峰点头:“今年没空在家多待,我看他爱哭。”


    陆杨这儿没添什么好东西,就说:“谢岩欺负你,是他不对,改天再让他画一幅画送你们。”


    有好处不拿是傻子。黎峰打开卷轴瞅一眼,很是满意,跟谢岩提要求:“下次还要这么大的卷轴,上面画一幅画就好了,两个人,全身像,要画亲热些。”


    谢岩:“……”


    明明是黎峰欺负他!


    黎峰不管谢岩是什么想法,拿了卷轴,他赶车去酒铺,买酒装车,转道回山寨。


    白天跑了太多地方,出城门都是踩着时辰,到山寨里,天都黑透了。


    家里先吃了饭,陆柳总不放心,出门看了好几次,不知黎峰今晚是留在县里住,还是回家晚了。


    等吃过饭,他提着灯笼,在院外张望,还使唤二黄出去看看。


    二黄沿着山路往下跑,跑一段路,接到了黎峰,汪汪叫着,一路又跑回来,望着陆柳汪汪汪。


    陆柳根本听不懂,只从二黄的情绪里,感受到开心、喜悦,知道是黎峰回来了,脸上担忧散了,满脸都是笑。


    黎峰的车子转过弯,直直走来,他看见骡子,就挥手喊人。


    “大峰!你怎么回来这么晚?我们都吃完饭了,你吃了没有?”


    顺哥儿正在院子里收拾草药,听见喊声,忙把手里活放一放,过来扶着陆柳让开院门的位置,让黎峰赶着骡子车进门。


    黎峰回话:“买了些货,去了一趟鲁家,又去找谢岩拿了个东西。”


    寨子远,来回一趟要去半天,几家跑完,天就黑了。


    别的货物让大强拖回来,酒是黎峰自己拖,都是重家伙,他先搬下来,让顺哥儿牵骡子去畜棚,把老伙计喂了,再一坛一坛把酒搬到小铺子里。雕版则拿到房里。


    陆柳去灶屋给他热饭,娘来搭把手帮忙,取了一盆热水,让黎峰洗脸洗手。


    黎峰就在灶屋里吃饭,娘烧了热水,先去洗漱,到院子里还招呼了顺哥儿一声:“大晚上的看不清,明天再收拾。”


    顺哥儿听话应了声,把药草放到簸箕里,端到小铺子里锁起来,也提水洗漱去。


    灶屋里,黎峰把两个小卷轴拿出来给陆柳看。


    陆柳一个个展开,上面都是画。


    他在县里住的时候,看过哥哥的画册,两兄弟这么像,落在画上,却一眼就看得出不一样。


    黎峰选的样式,都是他俩在一起的时候。


    一起吃饭、一起喂狗、一起看字卡、一起晒太阳,还有一块儿坐车出门。


    黎峰跟陆柳说:“真是怪了,我觉着我俩天天在一块儿挺新鲜的,让他画的时候,我想半天,也没想出来我俩一天天都在干啥。”


    陆柳拿着卷轴细细看画,他眼睛都在看黎峰,还举起来,看看画上人,看看眼前人,比着看一看、瞧一瞧。真是像,画得好传神。


    他嘿嘿笑道:“因为我俩一天天都在吃鸡,也没什么好画的。等哪天你得闲了,孩子也出生了,我们一块儿出去玩玩,就有很多可以画的了。”


    黎峰不高兴:“我俩很久没吃鸡了。”


    陆柳说:“那不吃鸡,还有一起洗澡,这也不能画呀。”


    他喜欢一起看星星的那幅画,寥寥几笔,夜色温柔,人也温柔。房屋不大显眼,他们在画上相依相偎,很美好。


    黎峰叹气:“我俩没有正事吗?”


    陆柳想了想,安慰他说:“没事的,我看哥哥的画册了,大多都是哥哥一个人,哥夫都没几张,跟我们一样的。我们在一起过日子嘛,肯定是一起吃吃喝喝做些家务,你要忙外头,我们就晚上聚一聚,我俩是两口子,晚上睡一起,不吃鸡做什么?”


    黎峰被他说服了,他吃过饭,陆柳收了卷轴,夫夫俩收拾洗漱,回房继续看画。


    过日子,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日三餐,养狗学字,晒太阳出门,都是日常。


    黎峰留一个卷轴给陆柳,他拿一个。今年相聚不多,看看画,就当见了人。


    隔天,陆柳找碎布头,缝了两个布套,再拿丝线编绳,穿到布口袋上做松紧结,分别把两个卷轴装好。


    今天黎峰回家早,趁着还有日头,陆柳给他掏耳朵。


    陆柳说:“大峰,我想了想,画上都是日常才是正常的,这些日常,就是我们努力过好的每一天。你挣钱养家,我把家里照顾好,我们在一起才能笑眯眯的。”


    耳朵掏干净了,话就听得清楚。


    黎峰心都是酥的,人果真笑眯眯。


    这样说来,他俩还是干了不少正经事的。


    黎峰说:“下次画你给我掏耳朵。”


    陆柳说:“还能画你给我穿袜子!”


    他俩你一句我一句,最后总结道:“累死哥夫。”


    夫夫俩沐浴着太阳余晖,哈哈笑起来。


    第125章 大夫郎 你快说你不离开我。


    谢岩回家后, 没有立即去私塾上学,跟陆杨出去看戏玩了一天,当天早早回房, 吃个小夫郎, 就歇息了。


    隔天开始,他要整理笔记。


    在府城时,他忙着往后面看新书,记录的内容没整理,只挑拣了一部分给书童, 让书童抄录下来,给乌平之寄过一回信, 到家再给他送一份笔记,黎峰有一份一样的, 余下的,都要谢岩自行整理。


    他一般在屋里整理,和他看书的习惯一样,一页页看着, 一张张分堆。对待笔记,他会再拿朱笔做记号,以此把第二次的想法装到一起, 免得搞混了。


    忙过一阵,他会起身活动活动,再干点别的事, 换换脑子。


    答应黎峰的小卷轴, 就是这期间装裱完工的。


    这次回家,能多待一阵,他另外找了大宣纸铺在桌上, 准备画门神像了。


    门神画像是答应丁老板的事,好久了,他有空的时候,没条件画,府学学舍的桌子太小了,还是在家里画。


    乌平之知道他回家了,中午常来找他,找他请教问题。


    谢岩现在只解答,不发表新的意见。


    他还没想明白崔老爷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要缓一缓。


    陆杨给他俩泡茶、上糕点,顺道跟乌平之说了要买马的事。


    “要两匹小马,年底能买到吗?”


    乌平之想了想,说:“应当可以,布料换马是常事,我爹认识几个马贩子,我回家跟他说说。”


    价格早就谈过,也说明白了,公马好买,母马不好买。


    陆杨是买来送给小外甥的,弟弟怀着双胎,就买两匹小马。


    大马他们今年不买,年底他要给公爹迁坟,过阵子谢岩再去府城上学,他就要出去看庄子、看地,挑选佃户,这里要花销一笔。


    再有搬家之事,他暂时还没问谢岩,想等着年底再问。


    今年是搬不了的,现在问太着急,先就这么着。年底休沐,他们夫夫俩聊完,还要问问乌平之愿不愿意去府城上学,不然太对不住人了。


    中午之外的时辰,陆杨处理些杂事,也会跟谢岩坐一起,偶尔是看看书,写写想法,大多是做针线活。


    他要离开县城,以后尽孝的机会没几次了,一双棉靴,聊表心意罢了。


    谢岩爱跟他说话,科举的事,陆杨多数不懂,谢岩怎么跟他说,他就怎么信。说多了,他了解的东西多了,慢慢能有来有回的说了。


    学问上的事,陆杨就没办法了。正经文章太拗口,他学识浅薄,很多句子都没读明白,更遑论理解?


    谢岩把崔老先生那句话说给陆杨听,“什么叫文官都是读书人,读书人喜欢好文章?听起来是这个理,好像说了句废话。”


    陆杨按照自己的理解来说,可以解释为人都有偏好,一样人有一样喜好。比如他爱财,谢岩爱读书。


    以此来说,科举场上的另一现象就有了解释。为什么很多考生在考试之前,会去打听主考官的喜好?还不是想投其所好?


    两人聊几句,没聊明白。


    这天,俗话书斋的金老板送来三篇举人文章,据说是中试文章。


    谢岩拿来研读一番,又去拜访了几位恩师。


    乡试的考法他都知道,今天过来,是想聊一聊三场考试的文体。


    第三场的策问,是他现在主要钻研的部分。这是从前很少接触的文体,他看见的大多都是经义文章。


    一如他之前说过的那样,科举场上,同一题目,能出上千、上万张卷子,一张是如此答、两张是如此答,接连翻阅,全是这样答题,考官都看不下去,又何谈取中?


    他的想法是,要么新,要么奇。一门心思专注这两样,又容易走偏,或是与命题不搭,或是太过离奇,文字偏锋。


    谢岩对此做出了标注,能切题则新,能透题则奇。


    要从题上或是题脉上找,不求题外、书外去找。


    读同样的书,作同样的题,有同样的格式和惯性思维,他应如何去作文,才能夺考官之心?


    谢岩很小的时候,就爱与文字对话,去思考另一种可能,去想为什么不那样、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多年下来,对于文章是否新奇,已经可以自行判断。


    但做到这一点,还不够。


    几位恩师都是举人,考过试,有诸多同窗可以交流,当教官以后,常年接触,对科举一道,比谢岩了解深刻。


    常言都说读书人,把书读好最重要。


    他们平常教学生,也是以读书作文为主。


    谢岩上门请教,问读书作文之外的东西,他们就再跟谢岩聊一聊旁的事。


    谢岩已经知道考官会疲劳,会看腻文章,那么考生会不会累,会不会疲乏呢?


    文思有限,一篇文章能写好,第二篇还能写好吗?连着七篇,都能写好吗?


    如何分配精力就是一个问题。


    最好的放在第一篇,次之的放在第三篇,再次的放在第二篇,余下也是如此交替作文。这样分配是取巧,将微小的细节抓住,为前程攒一分力。


    除此之外,还需要钻研什么?


    要不要让文章圆滑一些、功利一些?


    这个问题的答案,先生们都不能给出准确说法,都是模棱两可的作答。


    圆滑会让他的文章失去锋芒,却更为稳妥。


    功利会让他的文章牢牢抓住核心,写出考官想看见的内容,但很容易泯然众人。


    要说其他文体的研究,谢岩的方向没错,判、诏、表等文章会写足矣,不用将大量时间耗在这里。


    乡试会考策问。策问,简单来说就是解决问题的方式。


    几位先生对策问一则,给出的建议是多看多思,不用太钻牛角尖。


    “像看书一样,书太少,你想不明白的。”


    谢岩最近看书多,略微懂了一点。


    他看书会分类,其中有一类是“看不懂”,过段时间,他再去看,反而明白了。


    有个说法叫“一通百通”“触类旁通”,看书多了,落笔时换个文体,并不难。


    对他而言,最难的是将模糊的东西变得清晰,将稀少的“目录”,编写得密密麻麻。


    他现在像是拿到了一本没有收尾的书,仅是中间的残页,他就看得出来是好书。


    可这本好书没有开始,也没有结尾。他保留了一块不知道该用到哪里的珍宝,拿在手里,犹如鸡肋。


    今日拜访没有解惑,他回家后闷闷不乐的,晚饭都没吃几口。


    回房后,他坐书桌前,看书都没心思。心里记着事,把它写出来,他缓过来,能看会儿书。看一会儿,他脑子里冒出一个问题,就被打回原点,还被困在这儿了。


    谢岩瞪着眼睛,不敢置信。


    “我竟然看不进去书?”


    陆杨给他端来一碗梨汤,拿过他手边的稿纸看,上面都不是文思,也没笔记,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什么迷路了,什么想不通,什么脑子要被挤坏了。


    陆杨站他旁边,谢岩不看梨汤,转身抱他,脸蛋在陆杨胸口蹭蹭。


    “净之,我的头好痛。”


    头疼就不看书了。


    陆杨就着姿势,给他揉按脑袋。谢岩舒服的眯起眼睛。


    没一会儿,陆杨捏捏他耳朵,让他趁热把梨汤喝了。


    “我特意给你炖的。”


    秋季干燥,谢岩最近心急,眼看着上火了,给他炖个梨汤解解秋燥。


    谢岩问他:“你喝了没有?”


    陆杨要晚点喝,才吃过饭没多久,他消消食再吃。


    “娘也有一碗,你喝你的。”


    梨汤放温了,谢岩端起碗,咕噜噜就喝完了。


    陆杨没急着收碗,把椅子拿过来,跟他挨着坐。


    夜里寒凉,谢岩的手都是冰的。


    陆杨握着他手,给他暖暖,跟他说:“吃饭的时候不要发愁,你看看你,过不久你也要胃疼了。”


    谢岩记下了,老实认错:“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陆杨再跟他聊天:“愁什么?给我说说?”


    谢岩如实说了,说的话题老生常谈,是他跟陆杨提过数次的事。


    陆杨让他换个思路,“就像你看书一样,看不懂就先放一边。这个问题,你想不明白,也先放一边。这不是什么立马要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钻牛角尖?”


    谢岩说:“因为我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我好像忽略了一些东西,又抓不住。”


    陆杨听他说过几回,大致知道,是他拿不准文章的写法。


    拿不准的事,就要去做,不去做,空坐这里想,他不头疼谁头疼?


    谢岩听得愣了愣。


    陆杨再说:“你写文章很快,我看过了,制义文章一篇不过三五百字,你一天能写上万字,把思考的时辰算进去,你一天能写几千字。算少一点,你一天写五篇文章。这够不够你去尝试的?


    “你可以按照心意去写,也可以走偏锋去写得激烈些,还能尝试着圆滑功利。我记得你说过,人有文心,文心非一天可养成。这些文章难道是你多想几遍,就能跟吃饭喝水一样顺畅,拿起碗筷就能吃个明白?还不是要写?既然要写,那为什么还坐在这里空想呢?你写就行了。写出来,你才知道合不合适、好不好。”


    谢岩又愣了愣,这次愣了好久,眸光才逐渐恢复神采,脸上有了笑意。


    “你说得对,是我太心急、太贪心了。我以为我文章写得好,就可以放一放,想要快点找个方向去钻研。去府学之前,我找好方向了。但文章一事,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想是想不明白的,看似懂了,落笔还有诸多含糊之处。


    “我这次急躁,得崔老先生指点一句,就想立马走到正途,再也不做错的尝试。是我错了,我忘了,我现在能写出好文章,一半的功劳是因为我看了很多好文章,还有一半的功劳是因为我看了很多尚有不足的文章。正是两相比较,我才能择出优劣,学其精华。可到我自己,我却不愿意留下遗憾,总想尽善尽美。这样不好。我还是太骄傲了。”


    陆杨听着很欣慰,也有些心疼。


    打磨自己的过程很痛苦,没谁能帮他,他也没有经验,每一步路,都是摸索前行。是好是坏,他不知道。


    他会为找到方向而兴奋激动,也会为怎样选择而迷茫不安。陆杨无法帮他做出决定,只能陪在他身边,做他的一页纸,记下他的想法,感受他的急躁与彷徨,用他坚定时说过的话,来引导失去方向的他。


    骄傲是把双刃剑,陆杨希望他不要因此而过分打压、否认自己。


    他跟谢岩说:“我见过几个酸书生,你比他们讨喜,我喜欢跟你说话。可你以前,真的不像个书生,我第一次感觉到你的认真,是你在俗话书斋默写藏书的时候,我在窗外看着你,你好认真,好迷人。我很喜欢。”


    谢岩没忍住坐正了身子。


    陆杨望着他笑,见谢岩眼巴巴的,好像还等着夸,就又夸了一句:“你这样年轻,有这样的才情,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本来就是值得骄傲的事,我也为你骄傲。”


    谢岩放松了些,说:“我以前读书写文章的时候,不会想那么多。最近功利心重,也急躁,在文章之外的事上分神太多,没办法保持平常心。”


    说到这里,谢岩灵光一闪,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跟陆杨说:“对了,我今天去找先生们,跟他们说起科举文章,我提到一个看法,说文章应该怎样写。要紧扣命题,要从题目和题脉去思考,不能去想题外、书外的东西。我说得头头是道,还这样去教别人,我却犯了这个错,所思所想,都不是文章本身,而是文章之外的东西。我真是糊涂。”


    他想得明白,想要把今天的思路记下来,陆杨松开他的手,让他好好写。


    “我口渴了,我去灶屋喝梨汤,过会儿来陪你。”


    谢岩“嗯嗯”点头,“你要快快回来,没你在身边,我心思不宁。”


    陆杨答应了,出了房门,走到堂屋外,他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看天空。


    要变天了,夜里一颗星星都看不见。


    他到灶屋盛了梨汤喝,先漱口洗脸,过会儿,他觉着谢岩写得差不多了,来屋里找他,果然,没一会儿,谢岩就放下了笔。


    文思畅快,他写得通达,心情大好,脸上都是灿烂笑容。见了陆杨,就抱着他连亲两口。亲得“啵啵”响。


    陆杨说冷,想泡脚,谢岩就不拖延,赶忙去提水。


    夫夫俩一起泡脚,陆杨拿他的稿纸看,看他思路通畅,未来一段时间的学习计划都列出来了,不由摇头。


    “阿岩,你不适合列计划。你读书总是忘了时辰,看书又爱写笔记,这些时辰都不好算,你照着方向来就好,快一些、慢一些都不要紧。不能跟我这样,我这是一年列个计划,完成一个,再小小调整,是大方向定下,一件事一件事的办,没有每天定量,这样一项没有完成,你会有压力。”


    谢岩听他的,“那就改改!”


    泡完脚,谢岩去倒水,顺便漱口洗脸。


    他再回房,看陆杨拿着他的书信本看,又钻到被窝里,跟他挨着,靠在炕柜上一起看。


    书信本有两册,之前委托黎峰带回了一本,陆杨在上面写过数句回话,长段的回话,他另外夹了纸张。


    谢岩回家好久,他没拿出来。今天给谢岩看看。


    他看的是谢岩后来写的,记下了中秋之事的那本。


    谢岩看他在本子上写夹批,感到可爱。


    这个本子,也记下了他在府学时的心路历程。


    那时他想要给陆杨分享心情,没想到记下了来路。


    谢岩被他骗到了眼泪,擦擦眼睛,侧身抱他。


    “我就说我离不开你,没有你,我想明白的事也做不明白。”


    陆杨不让他贬低自己:“哪有?你是做得到的,就是因为我在,你才会急躁。”


    谢岩不让他这样说:“我就是离不开你,你快说你不离开我。”


    陆杨能怎么?当然是依着他了。


    两人放好书信本,谢岩嘀嘀咕咕的,说以后还要这样写,比书信方便,又耐看,还能写夹批玩。


    都躺下了,他还拽文:“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我还太嫩。”


    陆杨没听过前面那句,他打个哈欠,说:“我家状元郎当然嫩啦。”


    谢岩抱着他笑不停,“我家小夫郎也嫩!”


    陆杨是大夫郎。


    谢岩就说:“大夫郎也嫩。”


    陆杨找他麻烦:“你到底有几个夫郎?”


    谢岩非常坚定:“就你一个!”


    陆杨满意了。


    今晚没别的闲话,谢岩心情激动就爱抱着夫郎亲,陆杨这阵子不忙,由着他亲,跟他缠到一起,考个状元喝个汤。


    陆杨喜欢掌控主动权,行至一半,他又力乏似的躺下,肚子里吃满谢岩的东西,还夹着不放。说是这样能快点怀上孩子。把谢岩说得干劲满满。


    谢岩自制力很好,他今年不想要孩子,所以不做了。


    “你身子才养好一点,我们不急。”


    陆杨知道的,他说:“这不是要练练吗,怀孩子哪有那么快?我现在开始留着你的种子,兴许明年才能长出苗苗。”


    谢岩亲亲他,给自己头上扣黑锅。


    “我今年的种子不好,你别要了。你乖乖的,我去打水洗洗。”


    陆杨被他逗笑了,有粘稠的液体从退间流出来,他随手扯件衣裳擦了。


    等谢岩提水进屋,他再洗洗,换件里衣,可以睡觉了。


    陆杨是盼着孩子的,他觉着他跟谢岩的孩子一定会很聪明,他俩的脑子都好使。


    想着想着,他就笑了。


    既然谢岩说今年的种子不好,他就不强求了。


    万一生出个笨蛋,他能急死。


    第126章 我是笨蛋吗? 你现在是不可爱的……


    九月中旬, 下了一场雨。


    黎峰等人没有上山,晒场也停工了,他们几个在小铺子的长桌边围坐, 听胡郎中讲各类药材的炮制之法。


    人多, 小铺子里都挤满了,陆柳肚子大,不方便过去。


    他在屋里坐一会儿,听见那头热闹,心情有些失落。


    黎峰买回来的雕版还在房里, 他看雕版多,一箩筐堆着, 挺重的,就不动它, 在桌上拿了一刀纸,拿裁纸刀过来裁纸。


    陈桂枝给他蒸了蛋羹吃,端来给他,跟他坐着聊了会儿天。


    她说:“等晒场盖好, 我跟顺哥儿就都空出手了,到时一起做些小孩衣裳和鞋袜。”


    陆柳怀孕后,做的多是针线活, 衣服鞋袜做了好些,暂时只给孩子做了小被子,小衣裳和小鞋子还没来得及做。


    他是想着, 孩子还没出生, 就紧着大人来。


    陈桂枝前几天去大伯家挑了两块齐整的羊皮,让大伯娘帮着收拾一下,给两孩子做个羊皮睡袋。


    “大峰小时候睡过, 里头都是羊毛,很暖和,又软又贴,孩子窝里面睡得舒坦。二田没睡过。第一个孩子,爹娘疼得很,第二个就不稀罕了。到小儿子又开始疼了,当时说给顺哥儿做个睡袋,家里聊起来,二田发现他没有,死活不肯答应,闹来闹去的,顺哥儿也没睡过。”


    他们这儿不是每家都会给孩子做小睡袋的,家里有点闲钱,还得舍得给孩子花。


    这年头,家里得个孩子都高兴得很,养起来却粗糙。


    陆柳说:“怀两个,做什么都要两份,贵贵的。”


    陈桂枝看看他的肚子,伸手摸摸,跟他说:“养两个怕什么?我还养过三个呢。”


    陆柳听着就笑了,他没心眼,跟人说话不藏着,他说:“我之前跟大峰一起去三苗家吃酒的时候,看他家里热闹,我就说,我也想生好多孩子。今年怀上了,家里都在忙,就我这也不行,那也做不了,就觉着怀孩子好耽误事,突然不想生那么多了。”


    陈桂枝说他孩子气,“想一下是一下。”


    陆柳也低头摸摸肚子:“我都要当爹爹了,不是小孩子了。”


    他还有几个月要熬,孩子出生以后,还要把他拖一拖。


    陈桂枝想了想,告诉他:“生孩子是费事。我年轻那会儿,风风火火的,你看这么大一座山,我干点什么不好,非要怀孩子生孩子?不怕告诉你,怀大峰那年,我跟他爹关系不大好。他爹呢,就跟寨子里别的男人一样,觉着他养家就行了,媳妇干点什么,挣一点钱,就好像他没有本事养家一样,我拿钱回家,他还给我甩脸子看。我那时就想着,我非得给他点好看的。这不是怀上了吗?也没什么好看的,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让我很不痛快。那一年我俩总吵架,他话说得硬,还总幸灾乐祸的,说我就该老实待在家里,后来还是折腾不过我,我要干什么,都干了,还让他给我干的,挣的钱都是我的。”


    陈桂枝说着,顿了顿,继续道:“等大峰出生后,我一边带着他,一边照顾家里,也搭着干了些别的营生。辛苦了些,还算忙得过来。后来又怀二田,再又是顺哥儿。一连三个,我每次要做什么,都有个孩子来误事。后来他爹走了,没人管着我了,我想做什么做什么。这半辈子过去了,回头看看,生孩子是耽误事,要说全耽误了,那也不至于。你看我们家,要是二田是个好的,家里还能更热闹。你就当孩子是个营生,你这一年都在为这个孩子忙活就行了。这是我们家的大事,没谁会说你生孩子不干活的。”


    陆柳听她说起以前,寥寥几句话,感到苦闷。


    一个女人,养大三个孩子,真是不容易。


    陆柳是在村里长大的,知道家里人丁少,会被人怎样的欺负。


    公爹是猎户,大伯和小叔都有猎区,公爹也该有。那时大峰都十五岁了,他听大峰说,三苗就是十五岁抓阄得的猎区。但大峰没有。


    他只能去闯深山,给自己划一片猎区。


    以陆柳的想法来说,他还是更想家里人丁兴旺,挣钱的事,不差他一个。


    陈桂枝让他别想这些事:“生孩子也讲究个父母缘分,有的人三五年都怀不上。”


    陆柳点点头,又听陈桂枝说:“等家里得闲了,明年放顺哥儿出去,让他跟着你哥哥学些本事。他历练历练,我手上再攒些银子,我想给他招婿,就不嫁人了。”


    这个想法,是今年才有的。


    今年家里变化大,他们一家住一起,她看顺哥儿跟陆柳相处得好,也知道陆柳的性子,会容得下顺哥儿,才起了念头。


    话到了这里,她说出来,中间还隔着一年多。到时家中再有变化,顺哥儿另起门户也行。


    陆柳听着很是高兴:“招婿?我听说招婿是男人到我们家里来,孩子不跟他姓,顺哥儿以后生孩子,也姓黎吗?”


    陈桂枝说:“那是自然,我想好了,招来的男人不知老实不老实,到时找个模样不错,脑子灵光的,大峰压得住的。以后过不顺,就把他赶出去。顺哥儿有孩子就行了。”


    陆柳没明白,说:“脑子灵光的肯定不老实。”


    陈桂枝则说:“脑子笨的也不一定是老实人,就要个模样好的、聪明的,以后不生又丑又蠢的崽。”


    陆柳把这个话听进去了。


    母子俩再聊一阵,黎峰过来了。


    陈桂枝看看时辰,差不多要收拾午饭了,让他俩坐会儿。


    陆柳坐了好久了,伸伸手,朝黎峰撒娇。


    “大峰,大峰,你快扶我起来走走。”


    黎峰扶他起来,还说去堂屋走两步,陆柳不愿意去,就在房里转转,问他:“我听小铺子那边还热闹着,你怎么来我这儿了?”


    黎峰怕他心情憋闷,特地过来的。


    顺哥儿都去学炮制药材了,娘还有些杂活要干,天上落雨,酒哥儿跟姚夫郎都不会过来玩,他怕陆柳一个人待着不舒坦。


    陆柳心里暖烘烘的,跟他说早上都跟娘聊了什么。


    提到要给顺哥儿招婿的事,黎峰想了想,说:“还是娘聪明,我就没想到。”


    陆柳说:“娘还说要找个聪明的、好看的男人。大峰,你说我好看,是真的吧?”


    黎峰笑了:“谁说你丑?”


    陆柳连连点头:“对了,是这样,娘先相看的哥哥,我跟哥哥长得一样,她看哥哥不丑,那我也不丑。”


    样貌没问题,就该考虑脑子笨不笨了。


    “我是笨蛋吗?”


    黎峰被他问的直乐:“我家小柳聪明着,学什么都快,又认真又勤快,是个能给孩子做好榜样的好爹爹。”


    陆柳勉强放心了,然后指着墙角那堆雕版说:“大峰,你快把这些东西拿出去,我忘了,我俩应该看正经书来教壮壮和小麦的,这些图画不好,不能让他俩看见。”


    黎峰没动:“他俩懂什么?这是你挣钱的宝贝。”


    陆柳现在不想挣钱了,他是有大事要干的人,他是要生孩子的功臣,他要把这个事业干好。


    黎峰笑声逐渐变大:“娘早上还跟你说什么了?你怎么想到这儿了?”


    陆柳都跟他说了,也没什么。


    “你看,以娘的说法,就说明孩子爹对孩子是有影响的。我们之前本来就在骗壮壮读书,现在有了小麦,反而没怎么骗了。他俩都大了,看这种书,肯定不好。大峰,你听我的,把它们搬出去。”


    黎峰听了,搬了。


    家里地方大,不好住人罢了,放东西的地方有得是。


    这一框雕版,花了五两银子,再有之前买的十页雕版,一起六两银子,他宝贝得很,拿去跟他的兵器放到一屋。


    他再回来,陆柳就舒坦了,跟他说:“娘说让大伯娘帮忙做羊毛睡袋了,说你小时候也睡过。要是孩子长得像你,我就知道你小时候睡睡袋里是什么样了。”


    黎峰问:“知道了又怎样?”


    陆柳说:“我高兴!”


    还说:“你现在是不可爱的,硬邦邦的,小孩子软乎,你小时候应该是可爱的。”


    黎峰凑过来,跟他耍流.氓。


    “怎么硬?哪里硬?你说说看?”


    陆柳嘻嘻笑着,推推他的大胸。


    “胸硬,大胸硬,不好吃!”


    黎峰摁住他手,让他再摸摸,摸仔细点。


    陆柳好一阵笑,笑着笑着“哎哟哎哟”。


    不知是哪个崽踢了他一下,也可能是两个崽打架。


    黎峰手痒,摸摸肚子,跟陆柳说:“你记着数,等他俩出来,我给打回去。”


    陆柳弯弯眉眼,“你才舍不得,都说男人喜欢儿子,你看了孩子,就心软软的。”


    黎峰摇头,“我见了儿子,不会心软软的,我会心硬。软蛋不成器。”


    陆柳不说什么,他喜欢黎峰这种汉子,也想自家孩子顶天立地的,是条好汉。


    中午吃饭的人多,外头还飘着小雨,黎峰给他端了饭菜过来,顺哥儿跟娘也在,他们三个在堂屋吃饭。黎峰去小铺子里,要陪陪酒。


    陆柳对胡郎中教的东西很感兴趣,吃个饭问了顺哥儿很多。


    顺哥儿是在山野长大的孩子,年幼的时候就常上山捡菌子、挖野菜,他也认得一些药材。他之前还专门去找黄精,挖了卖掉。


    这些东西,他学得很快。等晴天的时候,他就要找些药材尝试炮制,边制边熟悉,趁着胡郎中在,他要多学点本事。


    陆柳给他夹菜:“你好好学,以后教教我。”


    顺哥儿笑眯眯应下了。


    黎峰学炮制不算积极,家里有个人会就行。


    认药草他要学,深山里好药材多,他能挣钱,炮制就算了,让顺哥儿好好学。


    隔天,雨停了,黎峰去大伯家,从他家请了个小媳妇过来帮忙印书。算工钱,一天三十文钱。


    雕版留在自家,他不往外拿。到家以后,她先到房里,陆柳教她裁纸、刷墨,对准了位置,把纸放上去,再刷一刷,让纸张上墨均匀。


    雕版太多,怕搞混了,黎峰是到小铺子里,清一个长条柜台出来,把雕版都摆好,另找木头,做了些小木块,用来压纸,他拿个网兜装了一兜。


    雕版总共有六十七个,一排揭下来,再等下一张图印好,之前印好的图画都干了,可以叠放。


    黎峰打算做厚实一些的书,别人家最多二十来页,他做三十页一本的。


    这些雕版,看起来就能装两册。他过阵子,会打乱顺序,一本拆个十五页出来互换,还有七页是灵活用的,怎么着都能做成四本书来卖。


    四本书就够了,码头人多,他有个实惠就行了。


    先印着,印好就放到柜台下的隔板上,攒攒数量,再找老头老太太缝制。


    这处安置妥当了,他们又上山一回。


    陆柳看天晴了,去找姚夫郎玩。


    姚夫郎快要生了,最近又盼又怕的。他以前见过他嫂子生孩子,满腿都是血,接生婆从屋里出来的时候,两手都染红了,他吓得差点晕过去。


    “真是鬼门关啊。”


    陆柳握着他手,让他别太害怕。


    “你嫂子这不是好着吗?孩子要从身体里出来,就跟我们划破手指一样,皮破了,肯定会流血的。现在胡郎中还在,大强都跟他说好了,等你要生的时候,让胡郎中过来搭把手。他还去县里抓了些药,到时给你喝了,让你有劲生孩子。早早生完,早早歇息,什么事都没有。”


    姚夫郎还愁一件事,“不知生的是儿子还是小哥儿,我前两年没怀上,这一胎怀上,太过得意了些。你看我把我大强使唤的,要是生出来,是个小哥儿,我怕他骂我。他那张嘴,你知道的,他多骂我两句,我都不活了。”


    陆柳觉着大强不会的,他看大强最近都没怎么嘴欠,一有空就干活,不是上山采蜜,就是上山捡菌子、砍柴、打猎。


    最近学采药,他也积极。听说黎峰挖了人参,还让黎峰到他猎区看看有没有人参,也挖了卖掉。


    家里养着兔子,原来是姚夫郎照看多,现在他身子重了,不方便了,都是大强照看,跟招呼花妞似的,各处仔细。


    陆柳说:“都一样的,你看大强对花妞都这样好,怎么可能不疼小哥儿?”


    姚夫郎有了些安慰,问他:“你家大峰怎么说?”


    陆柳摇头:“还没听他说呢,我生啥都行。”


    姚夫郎想了想,“我好像也没听大强说非要儿子。”


    姚夫郎让他拿蜂蜜吃,“我吃久了,有些腻。”


    陆柳不吃了,他怀孕以来,嘴巴就没闲过,这这那那的,把他嘴馋的毛病都治好了。


    只是他现在肚子大了,饭量反而小,每次都吃不了多少东西,过会儿又饿了,会随身背个小包,装些零嘴。


    两家离得近,他今天出来没背包。


    说起来也没机会背了,月份大了,娘不会让他走远,饿了就回家吃。


    姚夫郎问他:“酒哥儿怎么样了?他那胎稳当了吧?”


    陆柳说稳住了,“一家人都围着他打转,他之前还偶尔出门走动,这不是胡郎中来了吗?王猛又让胡郎中给他诊脉,胡郎中说要卧床静养,这阵子酒哥儿都没出来了,前天顺哥儿去看他,说他挺好的,气色都红润了。”


    姚夫郎说:“就该静养的,我听说孩子不稳当的时候会见红,他真是大胆,要是我怀着不稳当,我都能在炕上拉屎拉尿不下去。多难才有个孩子啊?哎。”


    陆柳嫌他埋汰:“干嘛呀你?真这样,你就住在茅坑了!”


    姚夫郎哈哈笑起来,“就是说说,哎,听说你又请人印书了?”


    陆柳说:“是大峰请的,你等孩子生了,也能干大事。”


    姚夫郎心头火热着,他说:“我们就是赶不上好时候,你看我俩没怀孩子的时候,寨子里屁事没有。怀个娃,各家都红红火火的。真是急死个人。”


    陆柳才被娘安慰过,也拿话来安慰他。


    “我们生孩子,家里人丁旺,以后只会越来越红火,晚个一年,多个人口,多好的事?”


    他嘴巴是甜,不吃蜂蜜都是甜的。


    姚夫郎还想起一件事,从炕柜里拿出绣箩,在里头找找,拿出个两个红肚兜给他。


    “我给你家孩子做的,我这就一个孩子,没两天就忙完了,手上闲着也是闲着,你到时可以给他俩穿。我做大了些,你可以把孩子养胖一些再穿。”


    姚夫郎说着,把红肚兜展开看。


    肚兜是红色棉布做的,没有绣样,料子揉过,摸着软乎,不像新料子那样冷硬。带子是扁的,收边平整,孩子躺上面不会硌着。


    这让陆柳很不好意思,他还没给元元准备什么。


    姚夫郎把肚兜塞他手里,“跟你相处,送什么给什么,我心里都舒坦,你待我大方,我对你好,你都记着,有好事都想着我。和别人玩,我总爱计较,一来一往都要算算,就跟你处着不累。”


    陆柳就笑眯眯收下了,他问姚夫郎:“安哥哥,你做虎头鞋和虎头帽了吗?”


    姚夫郎做了,拿出来给他看。


    “大强还去买了几个铃铛,你听听。”


    鞋子上各有一只铃铛,在鞋后缝着的,两手拿着小鞋,在炕桌上动一动,铃铛就发出一阵脆响。


    帽子上则没有,帽子戴头上,离耳朵近,小孩子又不会说哪里不舒服,他没缝铃铛。


    鞋子做了两双,四个铃铛都缝上去了。


    陆柳看看帽子,又看看鞋子,还拿手上细细打量,越看越喜欢。


    这种复杂样式的东西,他都不会做。以前没学过。


    他会绣些花样了,离虎头鞋虎头帽还远着,他看看料子,再细细问一问,打算先备着,等娘得空,他让娘教教他。


    铃铛好,这鞋子响亮,他喜欢,等大峰去县里,也让大峰买几个铃铛回家。


    差不多到中午饭点,顺哥儿来叫他回家吃饭,扶他出门,还给姚夫郎带了一碗栗子吃。


    栗子是煮熟后,拿盐炒的。比不上糖炒栗子,吃着解解馋。


    姚夫郎收了,也问顺哥儿吃不吃蜂蜜。


    顺哥儿馋嘴,喜滋滋拿了一块蜂蜜吃。


    这条路修得好,旁边泥泞,中间石子路平坦。


    只是外头的路,不如院子里的石子铺得细密,孕肚大了,容易看不清脚下,要小心别绊着,需要人扶一扶。


    午饭后,顺哥儿又得娘的使唤,去给酒哥儿送了一碗栗子吃。


    酒哥儿那里好吃的堆得满桌都是,让顺哥儿拿了一碗小麻花回来。


    顺哥儿回来,就跟陆柳说:“我是发现了,我们这一片,命最好的是酒哥哥,你看看他家人把他宠的,跟眼珠子似的。”


    陆柳深有同感,他以后也要把他的孩子宠得跟眼珠子似的。


    下午没旁的事,顺哥儿要学习认字。


    雨后,天气又凉了许多。他们都穿上了袄子。


    外头有风,他们在小铺子里烧着炉子,掩上房门,围桌坐着。


    陆柳坐着靠背椅,拿书看。


    他好多字不认得,都圈出来了。


    哥哥说,年底的时候会来寨子里陪他,他要把《千字文》和《三字经》的字都认全乎。


    坐一阵,来人卖菌子。


    顺哥儿出去拿称,跟娘一起验货,陆柳去柜台后,把账本摊开,等着人过来结算银子。


    肚子里的小崽很活泼,又踢他一下。


    他听说有的小崽踢人很痛,在孕肚上留下一块块的淤青。他家两孩子还好,知道疼人,踢的力道不大。


    哪里被踢,陆柳就会伸手摸哪里,跟玩捉迷藏似的。


    白天过完,晚上黎峰他们下山,一行人有个好收获,采到了灵芝。


    胡郎中不吃酒,要先把灵芝收拾了。


    随行的人都不想早早回家,围着他,看他炮制。


    黎峰把顺哥儿叫来,让他给胡郎中打下手。离得近,看得清。


    他回屋,找陆柳,跟他比划灵芝的大小。


    “像个大菌子。”


    陆柳说:“那跟晒菌子一样?”


    黎峰点头:“对,洗洗,切片,拿出去晒,没什么看头。”


    陆柳说他:“你都不好好学习,兄弟们服你吗?”


    黎峰说:“他们敢不服?”


    他侧耳贴在陆柳的孕肚上听一听,问他今天都干什么了。


    陆柳就把新得的两件小肚兜给他看,还跟他比划虎头鞋、虎头帽。


    “你下次去县里,记得买几个铃铛,我们家有两个孩子,一人两双鞋,要用到八个铃铛。”


    黎峰说买十个:“你是孩子爹,给你也用两个铃铛。”


    陆柳听着,想想,说:“对,要买十个铃铛,我们还有狗儿子狗闺女,给它俩也戴一个。”


    黎峰听得直笑,再看看肚兜,问他:“要给姚夫郎捎带什么吗?”


    陆柳看姚夫郎很害怕,就跟黎峰说了这事。


    “你找机会跟大强说说,你看他把安哥哥吓的。”


    黎峰认真应下,“是要说说,这马上都要生了,想这想那的,别出岔子了。”


    陆柳就夸他:“还是你好,你就不骂我,嘿嘿嘿。”


    黎峰不骂他,要吃了他,抓着他手一顿啃,陆柳反复说他像二黄,这点声音,不知道怎么被二黄听见了,狗子在他们门外汪汪汪。


    黎峰服了。


    “这傻狗。”


    第127章 为他撑伞 他离开夫郎不能行,刚出门就……


    谢岩想明白事情, 又在家里待了两天,理理文思,写写文章, 然后才去私塾上课。


    开始上课后, 就是早出晚归,中午不回家。


    陆杨犹豫再三,没去私塾送饭,怕打搅他,让他分心。


    马上要立冬了, 陆杨抽空,给小狗狗做狗窝。


    院子里没有畜棚, 各处方正,连个雨棚都没有, 哪里搭窝都不合适。


    西耳房这里是灶屋和洗澡间,洗澡间里放着浴桶和干柴、杂物,之前随手搭的狗窝也在这里。


    前阵子陆柳来县里住,跟他说可以在浴桶附近挂竹席和草席, 防风保暖,洗澡很暖和。


    陆杨等降温就把席子挂上了,没留多少空地。他进屋看看, 把狗窝,也就是一个小簸箕搬出去,然后撸袖子整理木柴和杂物。


    多的柴火, 他先搬到灶屋。


    再过阵子, 家里就要烧炕了,今年不用太多柴火,他们要去山寨住一阵, 谢岩也不在家,家里没人。


    留着放柴火的位置不多,跟浴桶放在同一边。


    狗窝放在门侧两步的位置,远着门缝,没有风往这里吹,小狗进门就是窝。


    县里房子,和农家房子一样,普通百姓家,住不起铺了石板的房子,屋里都是泥地,踩实了,比外头的泥土紧实,不好往里面槌木桩。


    陆杨是拿了些木柴垫在下面,跟泥地隔开些,再往上铺草席。


    草席大,叠放三次,厚厚一堆,把小狗放上去,能塌陷很多。


    它在上头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瞧着可怜。陆杨笑了声,把它抱下来,展开草席,只对折一回,再把它抱上去,这回好了很多。


    地方和大小定了,陆杨再去筐铺一趟,没看见大方框,就买了些竹篾回家,自己编。


    小狗会长大,他一次编大一些,以后都能用。


    狗窝要编几天,幸好现在没特别冷,陆杨拿两张椅子支着,在上面再罩一张草席就够了。


    做竹编,手上有划伤是常事,这点小口子,对陆杨来说不算什么。


    谢岩回家看见了,却心疼得很,看威猛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威猛很黏人,因餐饭多是陆杨和赵佩兰喂的,谢岩又才回家没多久,跟它不熟,它最不黏谢岩了。


    谢岩想教训它,还避开了陆杨,等着陆杨去洗漱,他把狗子抱到墙角,对它一顿“孝子”教育。


    “你怎么敢让你爹爹受伤,把你接回家来是要保护他的,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就会吃,就会喝,就会睡,也不知道像谁。”


    他嘀咕半天,不知狗子听懂了几句。


    问它听懂没有,狗子大声汪汪,把陆杨喊出来了。


    陆杨站在堂屋外面,遥遥望着这边,问谢岩:“你在做什么?”


    谢岩看看狗,把它放下来,狗子迈开腿,朝着陆杨跑过去,看得谢岩撇嘴。


    “狗腿子。”


    陆杨哭笑不得:“你骂它做什么?”


    谢岩不高兴,他问陆杨:“你这么护着它做什么?”


    陆杨跟他念叨:“子不教,父之过。我看你是想骂我。”


    谢岩没有!


    他说:“我在教它怎么当孝子。”


    陆杨没想到是这个理由,一时无语,朝他招手:“快回屋,你跟条狗说什么?它再懂事,也听不懂什么叫孝子啊。”


    天晚了,不跟狗子玩,陆杨让它歇觉去。


    柴房门留了一道缝,够它进屋了。


    谢岩走过来,问陆杨:“你为什么要自己编狗窝?你不是说忙吗?”


    陆杨拉他手,带他进屋坐。


    “你这阵子在家,我没往外跑。前阵子都在做针线活,看久了眼睛不舒服,竹编还好,不用仔细盯着看。而且我去筐铺问了,没有那么大的竹筐,只好自己编了。我这回编大一点,等威猛长大还能用,一劳永逸。”


    方框倒着放,口子当门。冬季就加草席里外包着,夏季拆了草席用。


    谢岩就心疼他手受伤了,找了些药粉给他擦药。


    陆杨这都没事,都结痂了,他催谢岩去洗漱。


    “你晚上看书吗?”


    谢岩要看一会儿。给陆杨擦好药,他去灶屋打水洗漱,见娘从屋里出来,问她:“娘,你冷不冷?要是被子薄了,就跟我们说。”


    赵佩兰不冷,她去倒碗热水喝。


    谢岩收拾会儿,回屋看见陆杨站在炕上,看墙面上贴着的稿纸。


    年底了,可以换新的了,谢岩才整理了一批稿纸,可以给他用。


    “到时我跟你一块儿贴。”


    陆杨转而去炕柜上拿被子,铺好被窝,准备睡觉。


    “这都新着,不用贴,你先攒着,等我要贴的时候就拿。”


    等要贴的时候,就是去新家贴了。


    谢岩没多想,应声后,就伏案学习。


    陆杨真不等他,先睡了。


    睡得迷糊时,谢岩轻手轻脚钻到被窝里,把他抱着,他还微微睁眼看了看。


    谢岩亲亲他,说:“天还黑着,继续睡吧。”


    陆杨伸手抱他。


    他的性子还是习惯忙碌,手上闲不住,好歹学会休息,学会善待自己了。


    白天忙过,感到累了,夜里就不熬着。睡足了,就起早,随是赖床还是做什么,都行。


    如此连着过几天,谢岩发现陆杨好像没事干,就问他:“是不是我在家里拖着你了?”


    陆杨摇头:“那么点一个小铺子,我请了四个人干活,我要是再跟以前一样忙,那得是多大的生意啊?”


    谢岩还是觉着不对,“你不去找朋友玩吗?也没别家要拜访?”


    陆杨说:“才过完中秋,再走动,就是送年礼了,这阵子没得什么好东西,懒得出去转悠。”


    谢岩听着有理,怕他憋闷无聊,就抽空教他下棋。


    自家人下棋,不讲太多规则,包起来就能吃掉,玩个乐子。


    等他年节休沐,有个长时间的空闲,再好好教陆杨。


    这样简单,陆杨跟娘就可以玩。


    天冷以后,不愿意出门,就摆个炕桌,对坐下棋。


    除了围棋,还能下象棋。


    谢岩还问他玩不玩叶子牌之类的东西,“我给你买。”


    陆杨听得直乐:“你真当我是个闲人啊?”


    谢岩巴不得他一天天闲着,全是吃喝玩乐的喜事,干活有什么好的,累得慌。


    两人到屋里,把棋盘摆上,黑白棋子分一分,一子一子的下,互相包围着吃吃吃。


    陆杨想要了解规则,知道了规则,就有了限制。


    在限制里面,想法子去破局,才是最有趣的事。这样全无限制,他想在哪里落子就在哪里落子,只讲究包围,不讲究棋路章法,也就只能打发打发时间,全无乐趣可言。


    谢岩呢?谢岩喜欢听他说话。


    陆杨说话时,不会掩藏他的性格,一字一句都有着令人着迷的吸引力,让谢岩没法移开目光。


    再忙,不会这点空闲都抽不出来。


    陆杨要学,他就教,一天少教一点,有空就来一盘棋,下棋的时候再教教他,虽几天才能下完一盘棋,两人都品出趣味,闲暇时总惦记着后续棋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九月底,陆杨编好狗窝。


    他怕竹子太冰,还在编了薄草垫,用麻绳穿过缝隙,固定在狗窝内侧,再把草席铺进去。


    家里没多的草席了,他去筐铺买了两张小的,搭在狗窝上面,另给它做了个小帘子,遮住了一半的入口,刚够小狗狗进窝,把暖气都笼着。


    威猛很喜欢它的新窝,这一天,它全天跟着陆杨当小尾巴。


    小狗都会爬人了,抓着陆杨的裤腿,就往他腿上爬。


    威猛吃得好,个子还在缓慢生长中,体型胖乎乎的,它爬不住。陆杨弯腰,它爬一下,就轻拍它的爪子,多来几次,威猛就知道不能爬裤腿了,围着陆杨的脚转圈撒娇。


    陆杨喜欢黏人狗狗,多跟它玩一阵,晚上谢岩回家,他看谢岩快乐地朝他冲过来,突地笑了。怎么跟小狗一样?


    他当然不会这样说他家状元郎,他家状元郎孩子气,听了这话,能气得睡不着觉,半夜都要爬起来去摇醒小狗,找它理论三百回合。


    陆杨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又笑了下。


    谢岩问他笑什么。


    陆杨随口敷衍:“看见你我高兴。”


    这话说到谢岩心坎了,把他美得。


    今天炖了鸡汤,里头加了些菌子,汤汁特别鲜甜。


    晚上一人喝了一碗,再下锅煮面条,人和狗吃一样的。


    到立冬,谢岩就要去府城上学了。


    立冬是十月初七,距离年底没多久,席间说起此事,三人都默契,定下春节团聚。


    府学是小年前放假,约莫十二月二十就有音信,家离得远,还能提前回家。


    赵佩兰给他做好了棉靴和耳罩,陆杨说是做针线活眼花了,还是做了两套里衣出来。谢岩长个子了,裤子短了,袖子也短。


    他到铺子里给陆林留过话,要是黎寨那边有人来送货,就让人带个话给黎峰,让黎峰在寨子里买几件小背心和护膝。


    他有一件皮毛做的小背心,比棉衣防寒。


    谢岩都说了,府学是睡的床,不烧炕,冬季难熬。


    这些备好,他再给谢岩买了两只铜炉,白天就带一个暖手,晚上可以手脚各放一只,脚暖心窝暖,夜里能睡好。


    他手里有些闲钱,外头租个小院贵了些,他承担得起,要是还冷,就别舍不得,别怕麻烦,出去找间房子,夜里能睡炕上。


    谢岩说要学炒酱,说要给崔老先生做新鲜的酱料吃。他厨艺见长,学会的东西很难忘记,陆杨教他,他记得比例,下锅不怕油星子,就能炒酱。


    陆杨说:“你给他做炒酱,不是拿出去卖的,就不用管成本,到时可以买些好酱料来炒,这样炒出来的酱很香。”


    谢岩都记下了。


    他这次不想带书童一起,天冷了,书童睡地上,实在难为人。


    乌平之特地来了一趟家里,跟他说:“他白天招呼你,你有事就使唤他,晚上早点放他走,他住我家。你也是,要是天冷住不惯,就住我家。家里有马车,你反正在哪里都能看书,来回路上,你拿本书看,不算费事。”


    谢岩想到上次在府学的日常,有人招呼是要方便些,就点头答应了。


    他家里就剩下夫郎和娘亲,让乌平之照看一二。乌平之没二话。


    出发前一晚,陆杨给他拿了五十两银票。


    黎峰卖给乌平之的人参是五十两一根,这个钱就够用了。


    谢岩接下了,晚上不想看书,也拉着陆杨絮絮叨叨说了一堆。


    “我知道你是被我拖在家里的,只等我一走,你就要忙成个陀螺。我这次愿意去府城多待一阵,也是想着你时间宽裕些,可以慢些办事,不要赶着日子,你要照顾好自己。”


    陆杨咬死不认:“我没什么事了,你不在,我就收拾收拾东西去山寨住了。铺子里就那点事,林哥哥忙得过来。不用我管。”


    谢岩伸手摸摸他嘴巴:“软的,怎么话这么硬?”


    陆杨笑了,跟他透露一件事。


    “我会出去看看田地,看看佃户,找个阴阳先生算算日子,准备给爹迁坟了。年底就这一件事。”


    他不说,谢岩不知怎么办。


    “我管不了你,你心中有数就好。我下次回家,要是看见你累坏了,人瘦了,我明年就不去府学了,就把你拖在家里,闷着养着。”


    陆杨真的没几件事要忙,他把谢岩的手摁在他的心窝上。


    “你这态度,好像我以前经常撒谎骗你一样,我明明闲不住的时候就是说闲不住的,你今天这样说,是要让我把心掏出来?”


    谢岩说:“我是觉着你有事瞒着我。”


    他慢慢会注意生活细节,会观察人,会想事情。本就记性好,一些看似没有异常的事,落他眼里,一点差异,就会让他警觉。


    陆杨说:“是有件事,我还没想好怎么办,今年是不办的,我今年的计划就剩下买田迁坟,盼着你平安回家,我弟弟平安产子,别的没有了。”


    谢岩问是什么事,陆杨就说是生意上的事。


    “年底金老板来送分红的银子,我要想想怎么花。”


    这确实是明年的事。


    陆杨再提一嘴开书斋,谢岩的眉头就舒展了,“明年的事,就明年再想吧。农闲了,你找大松哥跟你一起,先把田买了,迁坟的日子,就等我回家再算。你办完这件事,就去山寨住吧,我听黎峰说了很多,他们寨子里的日子挺悠闲的,这个时节没虫子,你就去玩玩。”


    说了这句,谢岩又嘀咕了一些。


    和平常陆杨安排他一样,他想了很多。


    山寨里冷,衣裳要多拿一些。


    那里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至少不方便请人浆洗衣裳了。


    冬季衣裳不常换,就多带一些,等回县城,再请人洗了,自己不劳累受冻。


    寨子里在做生意,陆杨完全不操心不可能,谢岩想要他少操心。黎峰是有主意的人,这个生意合伙的人那么多,陆杨管好外面的人脉应酬就好,再管寨子里的事,会惹人不喜。


    谢岩还听说,年底好几家要生孩子,也让陆杨别多想,他们明年就准备要孩子,晚一些没关系,都会有的,不要急,不要难过。


    陆杨坐书桌边,侧过身望着谢岩。


    这一长串的念叨,又是安排他,又是嘱咐他,这这那那说一堆,他心里却半点不讨厌,也没不耐烦。


    很怪的感觉,他一直护着的人,不仅仅是心态上成长了,也在学着怎样做一个男人,为他撑起一把伞。谢岩有学业,没办法和别家汉子一样,以家庭为主,里外照料好,他在用他的方式付出。


    如他所说,他管不了陆杨,他也知道陆杨会把家里照顾好,他只能多多念叨陆杨,让他懂得疼惜自己。少劳心,别难过。能延后的事就延后,等他回来,他们一起办。


    他还欲再说,陆杨站起,俯身吻他。


    谢岩眨眨眼,回吻过来,搂着他的腰,一点点站起,把他抵在桌边,亲他很久。


    他长高了,说起来就两次更换衣裤的长度,他平常没别的感觉。和陆杨亲在一起,尤其是站着亲的时候,身高差就明显了。


    他记得他们成亲那阵,陆杨略微踮脚,就能亲到他的脸。现在要他低头配合,才能让陆杨不那么累。


    谢岩把他抱到桌上,解他腰带,嘴上亲吻不断,一下一下,嘴唇碰到哪里算哪里。


    谢岩说:“净之,我现在能抱着你走好几圈了。”


    陆杨性野,问他:“能走着干吗?”


    谢岩不知道,可以试试。


    尝试的结果,他不让陆杨说。


    他又变成了一张皱巴巴的卷子,等着夫郎摸摸,才舒展了身子,变得能看了。


    陆杨说要去打水,谢岩撑着男人的尊严,努力扑腾了两下,陆杨把他笑话了一顿,提水过来擦洗擦洗,夫夫俩睡觉。


    次日,立冬。


    早上夫夫俩睡了会儿懒觉,谢岩起来后,就去洗漱吃饭,在灶屋跟娘说话,陆杨在屋里收拾行李。


    陆杨在谢岩的书箱里装了一册笔记,是他最近看书的思考。


    他不会画画,现在的画作都挺难看的,便没跟谢岩一样的记录。在县城里住着,就在家里,一日三餐没什么好写的,难得有一件新鲜事,他都会讲给谢岩听,思来想去,便没写私事与日常,全是文章。


    都说读书是精神的交流,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受。陆杨领会不了,因为谢岩的笔记他大多都看不懂。只能让谢岩看看他的心、他的精神了。


    就像谢岩给他画画一样,他以文字表心。


    行李不多,乌平之让谢岩轻装上路,就只带了娘做的棉靴和护耳,再有帽子,拿上新制的皮毛背心、护膝,再有手炉,以及他的书箱和书包。


    陆杨看着这堆东西,稍作思考,从柜子里拿出口脂。


    这盒口脂,他拿到以后只用过一次,给谢岩吃了。


    文章还是太冷冰冰了,加一盒口脂,就像夫夫俩了。


    这头行李收拾完,陆杨都拿到堂屋里,等着黎峰上门接人,他们一家三口都在灶屋里坐。


    谢岩今天看威猛顺眼了。小狗是生命,生命是无法言说行为规律的,给它扔个纸团,它都能玩上半天,会追逐,会叼回来,会跟主人有互动,让院子里增添了不少活气。


    赵佩兰问谢岩:“想想还有什么没拿?”


    谢岩说:“想把你们都带走。”


    赵佩兰说他孩子气:“认真想想。”


    谢岩真的就这一个想法。


    陆杨挨着他坐,不动声色摸摸他的腰,把谢岩的哀愁摸走了。


    等黎峰到了,谢岩一直盯着黎峰看,把黎峰看糊涂了,等接上人,走远了,黎峰见他还望着,就问他:“你看什么?”


    谢岩问他:“你这一身力气是怎么练出来的?你教教我?”


    黎峰挑眉。好好好,他正想收拾这个书呆子,这还没出县城,书呆子就自己撞上来了。


    黎峰说:“你叫谁教你?”


    谢岩只肯喊他大名,黎峰非要他喊哥。


    谢岩说:“我夫郎大,你辈分小。”


    黎峰说:“他俩不在,我俩论年龄,你得叫我大哥。”


    谢岩不叫。


    黎峰说:“既然如此,那你闲着没事,去犁几亩地吧。”


    谢岩:“……”


    他哪有空犁地。


    黎峰看他脸色,臊他:“你是不是连你夫郎都抱不动?”


    谢岩不承认,“我抱得动!”


    黎峰说:“抱得动,原地抱,还是抱着走?能抱多久?陆杨瘦叽叽的,你都抱成这样,你丢脸不丢脸?我告诉你,我不放话,同行的兄弟都不会教你。出县城之前,你喊我大哥,我这一路就练练你,你不喊,以后见了你,我就喊你谢没劲。”


    谢没劲:“……”


    谢岩说:“我比以前有力气了,我知道怎么练。”


    黎峰闭着眼睛都能猜到:“练了一年吧?能干什么事了?洗脚水端得动吗?等你跑两趟,水都凉了。”


    谢岩不知道怎么说,他其实有力气的,提水端水都能行,跑腿干活都行,可他腰上没劲。


    这事他说不出口。说不出口,那喊大哥做什么?喊了也学不到本事。


    黎峰又回头看他一眼,摇头递台阶:“练力气有很多种,你要练臂力还是练腰力?练腹力还是练背力?练腿力还是练脚力?”


    谢岩:“……?”


    怎么有这么多门路……


    眼看着城门要到了,谢岩跟他谈条件:“我都要学。”


    黎峰:“那你得喊我爷爷。”


    谢岩:“学腰腹力。”


    黎峰揉揉耳朵。


    谢岩小声喊了大哥。


    黎峰让他记着:“等下回见了我夫郎,你也喊他哥。”


    谢岩扭过头。


    下次见面,他要跟陆杨一起。


    他离开夫郎不能行,刚出门就被欺负了!


    第128章 亏心 没事,反正我也不喜欢你。……


    立冬, 黎峰带人去府城卖菌子。


    他请了五个人,一起十人出行。


    他的车子装些行李,再载上谢岩和书童两个人, 余下九车全是货物。


    这次出门, 带了少量图册和几件皮帽、皮手套,以山菌为主,再有一些胡郎中炮制好的药材,包括灵芝在内,一并捎带给药贩子, 把这个生意做成了。


    黎峰走了,家里就冷清了。


    胡郎中赶上晴天就要上山采药, 他还想去深山,被几个猎户带去了猎区, 住安全屋,在山上小住。


    据胡郎中所说,他以前采药,去过的山很多, 也在山里过夜,但没有屋子住,是随地将就, 一般要爬到树上去。


    他因此很喜欢西山,一天天热情高涨。有人不懂,问他累不累, 他说寻找的过程是享受, 采到好药,更是享受。


    他以前在别的山里,带上两个护卫, 都不敢多留,现在难得有机会,能到深山里去,他要再走深一些。


    顺哥儿说他能理解胡郎中的感受,他就喜欢赶山,知道山上都是宝贝,可你不知道会遇见什么宝贝,又会遇见什么风险,得到馈赠,都会万般惊喜。


    他没能跟着去更深的山林,那都是汉子们去的,如果他大哥在,就可以把他捎带上。单独跟着一帮汉子进山,实在不便。


    十月里,晒场停工了几天,找人算了吉日,给晒场上梁。


    上梁这天,娘跟顺哥儿都去新村看,还要上香祭拜。


    陆柳身子重,有段路程,人也多,便留在家中,不去了。


    家里还有个印书的堂嫂,陆柳要做什么,都有人照看。


    晒场摆香案,上香祭拜过后,等上梁结束,会再摆席面,请上梁的人、盖房的人吃酒。寨主也会来。


    很多人都想凑热闹,上批货运出以后,都在自家收拾菌子,只等晒场开门,就把菌子拖过去卖掉,这阵子没什么人来家里卖菌子了。


    真的跟娘说的一样,晒场盖好,他们家里就得闲了。


    陆柳闲来无事,拿算盘拨弄,算算工钱开支、拿货银钱,再算算关税、商税,以及食宿开销。


    做这个生意,他们一年约莫能有个千八百的挣头。晒场开起来以后,工钱开支会很大。他们是合伙做生意,跟打年糕那阵不一样,那时农闲,各家忙不了多久,自家带个媳妇夫郎过来搭把手,都没二话。长期耗在晒场,他们在分红之外,再另开了工钱。


    相比分红而言,这点工钱微不足道。他们给了,大家心里都舒坦。


    把这些都刨除,他们家一年能拿个两百两左右的分红。


    陆柳以前就敢想两百文钱。


    他再算算搬家后的花销,一年拿两百两银子,要预留一半出来进货,能有一百两银子留在手里。


    他们要租房子住,城里上茅房都要收钱,柴火也要买,还没粮食产出,活一天都是钱。他哥哥说,在城里住,开支比村里多,一个月就能花个二两多。


    他们家人多,要养孩子了,如此算来,一年能花四十多两银子。


    陆柳算多一点,一年花个五十两银子,这样还能攒下五十两。


    年底孩子出生,他们明年搬家,明年攒不住钱,从后年开始算,等孩子五岁启蒙时,他们手里能有个三百两银子左右。可以供孩子读书上学。


    陆柳放下算盘,靠在椅背上,想着事情。


    家里挣钱了,不能光攒着,该花还是要花的。


    黎峰馋马,现在两地奔波,马比骡子方便。年底算算账,反正租铺子是大家伙一起出钱,他们手里肯定有多的,可以先把马买了,给他解解馋。


    来回运货,怕遇上劫匪,他们都把武器带上了。黎峰的武器有些打卷,需要送到铁匠铺子修一修,去年就说了,黎峰不去,今年说什么都要去了。


    顺哥儿最近学习热情高,他已经跟黎峰说好了,要在府城买块漂亮砚台给顺哥儿用。


    娘这一年都在收菌子,操劳得很。她是喜欢吃猪肚,也吃过几次猪肚了,那不能一直吃猪肚啊。要有点实惠的东西。


    人活着,无非是吃饱穿暖。陆柳想给娘做一身好袄子穿,山里人手糙,穿不了缎子衣裳,就买些好棉布,最好能有绣样的。这样穿出去体面,走到外头,人人看了都说好。


    衣裳都有了,首饰要配几样。


    娘前半生过得苦,首饰都当了,后来家里日子好了,又要给两个儿子攒聘礼。


    她说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就等着小孙孙出生,要抱孙子。他们做孩子的要为娘着想,身外之物也办一办。


    在娘和顺哥儿这儿,约莫要用个十二两银子左右。马会贵一些,要个十五两左右。他听哥哥说马价会有上浮,不知乌少爷的关系能不能买到常价马。


    年底再置办些年货,铁匠铺那边的开支不好说,这里一起要花个三十多两银子。


    陆柳摸摸心口,好多钱。


    挣钱难,花钱快。


    想要攒出一笔银子,要绞尽脑汁。


    要花出一笔银子,却简简单单。随便想想,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哎。


    陆柳摇摇脑袋,换个事想。


    黎峰去了府城,把哥夫一起带走了,不知哥哥什么时候来山寨住。


    哥哥是要办大事的人,他不能催,只能等着。


    没多时,大强过来找陆柳,问他要不要去家里玩。


    “安哥儿闷得很,想跟你说说话。”


    陆柳要去的,让堂嫂扶他过去。


    姚夫郎快要生了,家里都准备好了,只等着他发作。


    屋里都收拾过,各处空空的,到时好走人。


    姚夫郎让陆柳看看炕里那几条被子和房梁上吊着的绳子,“我的天呐,我娘说,我先站着生生,生累了,生不出来,就再躺着生生。躺也不是躺,就是靠在被子上,然后只管敞着腿使劲儿就行了。我说疼怎么办,她说疼不死。天呐天呐,我以后一定好好孝敬她,她生我真是太不容易了!”


    陆柳不跟他说怕这怕那,只跟他说元元出生以后要做什么。


    “正赶上好时候,你看现在,都没落雪,不冷又不热,等你出了月子,刚好猫冬。我听说小孩刚出生那个月都在睡觉,等你养好了,他也有些精神了,你能逗逗他。来年开春暖和了,他就半岁了,可以抱出去转转,到时都要问你这个漂亮崽崽是谁家孩子。你就能说是你家孩子了。孩子肯定像你,不要像大强,像你漂亮。”


    姚夫郎听着直乐:“要是像大强怎么办?”


    陆柳说:“没事,长着长着就不像了,孩子小,看不出来什么。”


    他真是双标。这话说完,姚夫郎又是一阵笑。


    姚夫郎还跟说:“前阵子,他不知道怎么了,跟我说了好多。你不知道吧?我跟他是一起长大的,哎,你肯定知道,我跟他都是黎寨人,都住山下,肯定是一起长大的。他小时候就这样,嘴巴臭得很。我从小就不喜欢他,他老爱缠着我,我还让我大哥揍他了。我们两家说亲那会儿,我不想答应的,可说亲的几家,都相中了别人。年底那阵说亲热闹,我一看我这儿怎么这样,说来说去就只有他,后来听说都是他把人打跑的,我气坏了,掰扯了一阵,还是嫁了。他那时说我们知根知底,门当户对,以后会对我好。前几天,他跟我说,我们俩太熟了,一天天小吵小闹的不算事,他没当回事,以后他不跟我说重话了,让我别怕,生了这个不生了。你看他是不是病了?”


    陆柳当话本听,还让他再说说细节,“怎么又嫁了?他还说什么了?”


    姚夫郎“哎呀哎呀”,捧脸害羞。


    他老说他是过来人,脸皮厚了,害羞起来,也跟未出嫁的小哥儿一样,脸蛋红彤彤的。


    孕夫情绪转变快,刚还害羞,转而又哭了。


    “我不该信他,他骗我给他生孩子。”


    陆柳握着他的手,说着早就说过很多次的话。


    “大强心里有你。”


    听再多次,姚夫郎都不腻,一听就笑。


    “哎,还是跟你说话舒坦。他们就会跟我说大家都这样过来的,我还能不知道啊?我又不想听那个。”


    他反握住陆柳的手,说:“我实在不该跟你说这些,你比我难,怀两个孩子,这么大的肚子,男人还成天往外跑,一走那么久,回来也待不了几天。”


    陆柳情绪比几个月前稳定,他脸上有笑,眼里没几分失望。


    他说:“我跟大峰都有事业要做,他挣钱,我生孩子,各忙各的。”


    姚夫郎佩服他:“我看你软乎乎的很黏人,以为你会哭会闹的,没想到我比你能闹腾。”


    陆柳笑了声,告诉他:“我以前经常一个人待在家里的,要过日子嘛,守在家里,哪能挣到银子?只是那时候家人走不远,当天就能回来,没像他这样,一走走好久。我心里记挂他,难免会有情绪。我也知道,他这样奔波不是为着自己,便没有脾气。”


    姚夫郎听着,垂眸想想,跟他说:“我前两年还是糊涂了些,娘家离得太近,上头没有公婆压着我,跟大强吵吵闹闹的,嫁人跟没嫁一样。今年有了孩子,知道着急了,这阵子也是焦心,还好,没几天了,孩子落地就好了。到时我也干点事业,挣些银子,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陆柳听着,突然想起来他哥哥跟他说的事。


    一件事做成了,或是利己,或是利人,或是双赢。


    他会的不多,不知姚夫郎愿不愿意学养鸡。养兔的经验还要攒,养鸡的经验有现成的。


    他说给姚夫郎听,“安哥哥,你想听吗?要是想听,我得空就来跟你念叨念叨,这样你以后养鸡,就知道怎么弄了。”


    大强入伙太晚,没能在生意里占一股。养蜂是在山上,打猎要等冬季,养鸡在山下就行。


    姚夫郎会的也不多,陆柳要教,他就学着。


    “你养的鸡是好,一起捉的鸡苗,我们都养死几只了,就你那儿的鸡都好着,肥嘟嘟的。”


    今天来不及说更多,他俩都坐不住,中午陆柳回家吃饭。


    顺哥儿从晒场回家,给他带了饭菜。


    堂嫂中午不在他们家吃饭,要回家吃,中午有阵午休,下午再过来。


    午间吃饭,陆柳听顺哥儿叭叭叭说着晒场的热闹,听着很有一番趣味。


    他饭后不出门,稍坐一会儿,就去睡午觉。


    晒场那边连着好几天都在忙,到十二这天,正式完工,可以开门收货了。


    陈桂枝在那边搭把手,教教几个媳妇夫郎怎么办事,这阵子就让顺哥儿在家照顾陆柳。


    十月十六,姚夫郎产子。


    他生之前怕这怕那,到生的时候却比他想象中顺利,他预想的恐怖画面还没在脑中浮现,孩子就呱呱落地。


    他身体底子好,怀孕又养得好,还常常走动。


    哪怕在家里待着,也是前屋后院的转悠,状态很好。


    孩子生出来,姚夫郎还恍恍惚惚的。


    这个院子里挤满了大强的家人和姚夫郎的娘家人,陆柳不方便过来看,就让顺哥儿过来问一句,听说他生得十分顺利,得了个男娃,陆柳真心为他感到高兴。


    姚夫郎那儿热闹,把陈酒也引出来了。他来找陆柳玩。


    陆柳看他肚子大了些,也为他高兴。


    “等会儿安哥哥肯定会送红鸡蛋给我们吃,到时沾沾喜气,我们也生男娃!”


    陈酒等着呢,他看看陆柳的肚子,说:“你们都是有福气的人,你一怀怀两个,他一生就是男娃。”


    陆柳听着笑眯眯的,也说他有福气:“你家里人都爱你。”


    陈酒听王猛说了陈老爹的事,提到家人,他不知该跟陆柳说什么,亏他从前还以为陆柳过的是好日子。


    他问:“我听王猛说,表哥要看铺面了,你们年后去县城吗?”


    陆柳摇头:“大峰应该会让你们去县里,我们是亲戚,大峰跟王猛还是兄弟,你们去县里是最好的。”


    陈酒怔住。


    陆柳恭喜他:“你以后就是县里人了,可以在县里养大孩子了!”


    陈酒再问:“那你们呢?”


    陆柳不知该不该现在说,他怕陈酒不高兴。


    陈酒想了想,问他:“你们去府城吗?”


    陆柳轻轻点头,“还不知什么时候去。”


    大峰说先把码头的铺面租下来,再慢慢看房子。可能明年年中吧。


    陈酒松了口气:“那就好。”


    陆柳看向他,陈酒说:“我不想抢你东西。”


    陆柳没吭声,他不大习惯跟没有锋芒的陈酒说话。


    陈酒摸摸肚子,跟他道歉。


    “我那次见你,是故意骂你的,是我的错。王猛跟我说几次,我拉不下脸。我爹也说我过几次,我心里不服气。这几个月过去了,没人再说我了,好像这件事没发生一样,可我心里过不去。我那时不懂事,就顾着爽快,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陆柳笑了:“没事,反正我也不喜欢你。”


    陈酒:“……”


    算了,这样最好。


    陆柳跟顺哥儿在家,会做做小孩衣裳。


    娘还要在晒场忙一阵,陆柳还没学做虎头鞋、虎头帽。


    陈酒会做,今天过来,看陆柳东西都备齐了,就教教他。


    他看陆柳还有铃铛,问起来,才知道姚夫郎给孩子做的虎头鞋上就缝了铃铛,当即骂了王猛两句:“他跟表哥一起去县里的,怎么他就不知道买几个铃铛回来?”


    陆柳今天心情好,笑眯眯戳他心:“因为王猛心里没有你。”


    陈酒记住了,“等他回来的。”


    陆柳盼着黎峰回来,也盼着哥哥来山寨住,却先等来了两个爹。


    陆二保跟王丰年大包小包的过来看他,借了大伯家的驴子车用,车上装了一堆东西。


    他俩好一顿攒,卖了几个月的炒面粉,临去县里,又卖了些鸡蛋。今年没卖鸡了,想着过年的时候,孩子们回家,再宰了炖汤。


    陆柳怀孩子这么久,他们头一次来山寨探望,让他们很不好意思。


    “家里就我们两个人,地里有活,养着鸡和猪,有几天得了空,手上又没闲钱,你还回家过,我们就说再攒攒。这不,快年底了,想着你出门不方便,我们就来看看。”


    陆柳见了他们,脸上是笑着的,眼圈却红了,还没开口,眼泪就大颗大颗往下滴落。


    他前阵子,看陈酒的家人都来了,围着人团团转,来了一趟又一趟,住家里舍不得走,把陈酒宠得跟眼珠子似的,心里是羡慕的。


    他还以为父亲跟爹爹不会来看他了,没想到能等到。


    他这样哭,让两个爹很是心疼。


    “我们早该来的,不该拖的,你快别哭了,眼睛哭坏了。”


    陆柳知道他们的难处,没有怪他们,只是说出来,心里总是委屈的。


    王丰年说给他泡糖水喝,做红糖鸡蛋吃,“以前你就爱吃这个,我跟你爹特地买了两斤红糖来。”


    除了红糖,再就是两大包棉花,有个十斤。还有王丰年给小孩准备的一包尿布。余下买了些零嘴,酸梅、桂圆什么的。


    别的东西没有了。他们没有卖粮食,猪还没出栏,手上这点钱,都是零碎攒的。多的买不起了。


    这是真亲家,他们在屋里说话,顺哥儿忙去新村跟娘说,把娘叫回家见一见。


    陆柳让他们把棉花拿回去,“我棉衣都做完了,孩子的被子也做好了,不差这个。你们棉衣都几年没絮新棉花了,正好用上,也把被子絮一絮。”


    王丰年说:“我们还留了几斤棉花在家,你留着。我跟你爹难得来一趟,也给不了你什么,没有往回拿的道理。”


    陆柳问:“给哥哥买了吗?”


    王丰年摇头,红了眼眶。


    陆二保说:“没,手上钱不多,我们跟杨哥儿说了,等他怀孩子,我们也攒一份出来。”


    陆柳又哭了。他们如今都长大成人,也已嫁人,可家里的条件,还是不能什么都买两份。养两个孩子,竟这样困难。


    他说:“那把棉花分一分,拿一半给哥哥。”


    陆二保说:“你看,那棉花是两包,一包五斤,我们说你们一人一包,他让我们都给你送来,等他怀孩子再给他。”


    王丰年抹抹眼,“你拿着吧,我跟你爹再攒攒,都有的。”


    陆柳收下了。他手里有些私房钱,之前买过一次礼物,花完以后,余下都攒着了。


    他拿出来,给爹爹,让他收着。


    “我今年没怎么回家,也没给家里送什么,你俩把钱收着。手里有银子,日子好过些。”


    王丰年说什么都不要,陆柳“哎哟哎哟”的叫唤,假装不舒服,让爹爹没法跟他拉扯,把钱袋收了,他才笑了。


    午饭在家吃,陈桂枝叫顺哥儿搭手帮忙,做了一桌席面,山珍野味都有。


    两个爹今年变得开朗了些,亲戚常跟他们往来,他们经常说话,与人交谈,能说个顺溜话。


    陈桂枝跟他俩聊几句,就知道这俩人是真老实,便不客套恭维,与他们说家常。


    问问家中田地庄稼,问问鸡和猪,再说说在村里都干啥。


    他俩为着挣钱,干了些营生,和陈桂枝拉人入伙不一样,陆二保和王丰年就是卖力气,两人做多少活,拿多少钱。


    陈桂枝本想说几句,让他们找人合伙,一抬眼,对上两张憨厚笑脸,便没了话。这种人,挣钱都是辛苦钱,送货出去,还要被人宰几次。


    哎,难啊。


    她留两个亲家在家歇一晚,他俩都不留,说家中鸡和猪要照料,驴子也要还,不好留宿,等年底,陆柳生孩子,让人去知会一声,他们再来。


    走之前,王丰年想把陆柳叫到屋里说话,陆柳不去,就跟他们站在院里说。


    陆柳长大了,知道他的心思。


    “爹爹,我给你们的就是你们的,你别想悄悄把钱袋留下。你放心,我记得你教我的东西,我跟大峰过日子,没瞒着他什么事,花钱用钱,他都有数。他给我留的私房钱,就是怕我想做个什么,不好意思伸手要,才每个月给我一些,这钱他知道,娘也知道。他不是跟我客气,也不是做样子,你拿回去吧,你收了,我心里好受些。”


    王丰年被他把话堵回去了,笑眼含泪,“好,好,你过得好,我跟你爹就放心了。”


    他们赶车出院子,陆柳送他们到院门口。


    临要分别,陆柳问他们:“你们以后愿意跟我过日子,还是愿意跟哥哥过日子?”


    王丰年跟陆杨说过,他们没养过陆杨,陆杨不用孝顺他们。


    对待陆柳,他则说:“别说傻话,我跟你爹不用靠你们过日子,我们在陆家屯挺好的。都顺了,你得空回家看看就好。”


    陆柳说:“非要选一个呢?”


    非要选,王丰年也不选。


    陆柳就看像父亲,陆二保说:“我们对不住杨哥儿,选他,我们亏心。不选他,我们更亏心。你别问了,我跟你爹爹还干得动活,平常就两张嘴吃饭,各处都好着。大峰常回家看我们,没什么不好的。我们走了,你别送。”


    陆柳站在院门外,目送他们走远,心里还回荡着那句话。


    选他,亏心。


    不选他,更亏心。


    他们不会再一次抛下哥哥,可也没有脸跟着哥哥过日子。


    明明是好事,却这样难办。


    第129章 有人疼 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谢岩去府城后, 陆杨忙起来了。


    他跑了一趟牙行,要看商铺、仓库,还要买良田。


    良田最好靠近黎寨或陆家屯, 再找两户佃户。


    商铺最好是带仓房的, 如果没有,那么就是一间商铺加一间作坊,作坊要大一些。


    这是大生意,陆杨还是跟罗家兄弟一起上门谈的,牙行的人很殷勤, 当天就给他提供了一些商铺的音讯。


    陆杨没急着去看,让他们再看看, 这几样都办好了,他一起看。


    这头安排出去, 陆杨带着两幅门神画像,去拜访丁老板,给他送画。


    丁老板惊喜得很,他还以为谢岩是随口一说, 没想到记挂着。


    他也好久没见着陆杨了,问他:“最近在做什么大生意啊?”


    陆杨脸上都是笑,态度一如以往。


    “我最近没做生意, 我夫君从府学回家,就待一阵子,又去上学了, 我就在家好好招呼他。”


    丁老板真是看不懂陆杨, 他觉着陆杨是事业心很强的人,谢岩明显是听陆杨的,见他愿意守在家里, 惊讶过后,感叹连连。


    “你家相公有福气,得你这么个里外一手抓的夫郎。”


    陆杨捧回去:“老哥哥也有福气,嫂嫂也是能干顾家的人。”


    丁老板呵呵笑了,把两幅门神画像展开看。


    谢岩画画的功底好,上次两幅门神画像,眉眼间都有陆杨的影子,拿给他的,就是坊间常见的门神形象。谢岩画得更加神气威武,栩栩如生。


    丁老板说:“我该请你相公画个财神爷的,财神爷的画像可以挂在家里,这门神画像,放到外头我都怕被人偷走。”


    陆杨深有同感:“我这搬家了,他画的那两幅门神像也没挂出去,实在舍不得。”


    这画像可以挂在大门上,隔着院门,可以用,又能防着陌生人。


    丁老板想想,说:“我拿到酒坊挂起来好了,门神像挂出来才好镇宅辟邪。”


    陆杨随他怎么用,坐这儿再聊两句家常,谈到了生意。


    有几个老板找到丁老板,想让丁老板做中间人,请陆杨去吃顿饭,谈谈山菌生意。


    陆杨不瞒他,与他直说:“老哥哥也做生意,多的不说了,做生意最忌讳东家一个价,西家一个价,他们要用以前的价来谈,我没法答应。


    “我们商号在府城码头已经站住脚了,府城今年时兴的名菜是菌子菜,酒楼饭馆争相上新,送货过去都是千百斤的出货,根本不愁卖。他们之前找我谈过,我跟他们说实在的,他们看不起我,当我是拿乔,又追到寨子里买货。他们想等我手里压的货多了,把自己拖垮。现在怎么着?我没垮,我挣到银子了,他们先垮了。”


    陆杨顿了顿,说:“这顿饭我就不吃了,拿货价我是不会降的。给他们的价格是刨除关税和运费之后的价,已经低于卖到府城的价格,他们在本县内,有得挣。我铺子就在旁边,你也知道,普通的菌子我就没叫价,这东西百姓也吃。叫价都是贵价菌子,这其中利润几何,他们心里清楚。现在只是让山民多挣一点罢了,没让他们吃大亏。我还听说他们在外说我赶尽杀绝,劳您给他们带句话,我要赶尽杀绝,他们一朵菌子都拿不到。”


    陆杨知道与人为善的道理,不会把人逼狠了。


    大家正常做生意,他没欺负人,没道理为个谈不拢的价格叫屈喊冤,挣了钱也没分给他。


    丁老板没多说,他就是帮人带个话。


    陆杨从酒铺离开,就转道去小铺子里。


    陆林他们几个都在,四个人间歇着休息,前几天让银杏和石榴都休息过。


    他们都是村里出来的,休息就连着休,一次歇两天,能在家里住一宿。


    陆杨过来,陆林就带他去看账本,把最近的支出收入都过过目。


    陆杨心中有数,他给陆林开的工钱是一个月一两二钱银子,张铁是一两,银杏和石榴是八钱,工钱支出要三两八钱。


    铺子的月营收,均算下来,约莫九两。一年下来,有六十两左右的盈余。


    于这间商铺而言,开支太大了些,所幸陆杨现在不靠这间商铺挣大钱。


    开年之后,他会把陆林的工钱提到一两五钱,其他三人的工钱暂时不动,等年中再涨。涨一回,就定下了。只有陆林的会再涨涨,最高会到月入三、五两银子。


    到时,这间铺面的年盈余,约莫是五十多两。


    工钱涨了,担子就重了。


    陆杨跟他说:“我打算买田了,先买个二十五亩地。以后会把牲口和石磨配上,地里出了麦子,就有面粉。到时铺子里会有面粉供应,四季蔬菜和瓜果也有。另外,我入伙了一个商号,以后不常在县里,需要你时常查查账,跟哥夫去山寨看看。


    “担子重了,你现在的学习进度就慢了,我会再借个账房先生过来教你。学费从账上支出,你要认真学,看银杏和石榴愿不愿意学,你要培养个帮手出来,以后你回家办事、怀孕生孩子,都能轻便些。”


    铺子里人手足够,陆杨就来得少了。


    陆林早知道他要独当一面,听陆杨说起以后规划,发现他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陆林问他:“你要去府城了?”


    陆杨点头:“明年年初不去,年中也要走的。放心,我是闲不住的性子,会常回来看看的。”


    陆林摇头,心里不舍,“你不会常回来的,你闲不住,在府城肯定要奔一奔。你也会怀孕生孩子,这就能拖你一两年。我们以后难见面了。”


    陆杨握住他的手,在他手背拍了拍。


    “哎呀,林哥哥,话就是这么个话,我不方便回来,你可以去看我啊。我们总不能那么巧,你怀我也怀,都被个小娃娃拖着了吧?”


    陆林说:“这事说不准,我看村里的媳妇夫郎都是扎堆怀孕的,一家怀上,别家也怀上了。”


    陆杨跟他说大实话:“因为村里都是年底农闲说亲,闲在家里没事干,就去造小人。你想想,一块儿成亲,自然是一块儿怀上,到生的时候,又是扎堆。显得热闹。”


    他说话直白,陆林哭笑不得。


    陆林再催着他看看账本,陆杨只是简单翻了翻。


    以后的事不好说,至少今年,陆林是值得他信赖的林哥哥、大掌柜的。不用看得太仔细。


    这间铺面,承载了他的希望和起点。


    他俩放下账本,前屋后院的都看看。


    陆杨说:“房里的炕道不好,我们之前就睡得不舒坦,一直没修。这都立冬了,你们请人把炕道通通、修修,这样好过冬。铺子里就等过年再刷墙。”


    陆林都记下来,再听陆杨说:“过阵子,黎寨的人会在县里开个铺面,你到时派个人过去帮忙,教他们叫卖、留客、谈价。有空多跟他们往来一番,以后会经常打交道的。”


    陆林问他:“是你弟弟吗?”


    陆杨摇头:“不是,他们也去府城。”


    陆林懵了下,迟疑着问:“那二叔他们?”


    陆杨垂眸,过了会儿才说:“我有安排,要跟我弟弟商量商量,还要看二老愿不愿意。”


    陆林说:“家里就他们两个,静悄悄的,待着寂寞。你安排的,他们哪有不同意的?”


    据他所知,二叔两口子自觉亏欠,凡是陆杨安排的,就没有说不好的。


    陆杨笑道:“上了年纪,性子倔,到时再劝劝吧。”


    陆林说:“你可以让我爹爹帮忙劝,他们常见面,有话好说。”


    陆杨应下。


    在铺子里再无别事,他看天色晚了,从铺子里拿些菜,就转道回家。


    家里就两人一狗吃饭,两菜一汤的招呼,弄完就在灶屋吃,母子俩聊天,主要是说迁坟的事。


    赵佩兰知道要迁坟之后,就在考虑了。


    坟是一定要迁的,迁到哪里,以后还迁不迁,是个问题。


    眼看着年底了,陆杨都开始忙活了,她也想明白了。


    她跟陆杨说:“就迁年底这一回,以后不折腾了。我最近想了很多,记起来阿岩爹说过一件事,他说改换门庭,不是简单的四个字,需要一代代的经营。他之前就是想攒点家业,买些田,作为祖田,买些铺面,作为族产,这样家中子弟在外受挫,回家能还有温饱日子过。哪个孩子有读书的天分,不用为银钱发愁,家中供得起。他想落叶归根,也说县城纷争少一些,我们就在三水县留根吧。”


    现在他们没有族亲了,他们这一支单独迁出来,自立门户。


    陆杨听着连连点头,世家大族不是一日壮大的,他们一点点的攒家业,以三水县为根,慢慢壮大。


    祖坟的位置,要请风水先生看一看。


    因祖坟里暂时只睡谢岩爹一个人,赵佩兰要一起去。


    十月中下旬里,母子俩都在为这件事奔波。


    他们在适合做祖坟的区域附近买良田,良田还要离陆家屯或者山寨近。


    田大,他们坐着马车,都跑了五六天,才选好地方。再让牙子看看脚下这片地,是不是他能卖掉的田,就能交钱,把田契换了。


    二十五亩地,在陆家屯与上溪村之间,距离陆家屯有一里多的路程。


    陆杨觉着地方还不错,赵佩兰则迟疑:“离上溪村太近了……”


    她怕族亲刨坟。


    陆杨让她放心:“我选在陆家屯或者山寨附近,就是防着这个,最好是离陆家屯近。我在陆家族亲里算是有本事的,这一年跟他们亲近,他们会帮我。


    “等田地买下,我会再盖个磨坊,这个磨坊也会利好族亲。到时麦麸可以拿来喂牲口、做肥料,面粉能吃能卖,他们的麦子一样可以拿来加工。


    “家里养猪,会一直繁育下去,以后地方大了,还能多养鸡。他们能靠着我挣钱,就会把我的事办好。我别无要求,他们把坟看好就行。谢家是小族,在上溪村没几户人家,比不得陆姓和黎姓。我们家跟黎寨的联系也紧密了,他们不敢闹。”


    赵佩兰想想,只要还在三水县,有心找麻烦都能找。离亲戚近一些是好。


    她再问佃户,陆杨要选两户。


    佃户就不要自家亲戚了,这是糊涂账。


    他们长期不在家,田产、磨坊、铺面,都要牢牢捏在自己手里,佃户有契据,比亲族好拿捏。再怎么种田,田地都易不了主。


    佃户由牙行推荐,陆杨见过,再让罗家哥哥帮他查查底细,打听打听他们在上个主家那里的风评,就差不多定下了。


    陆杨有事跟赵佩兰商量,又是晚饭时辰,他等着吃完了,才开口说。


    “娘,田产买下,我想请我爹过来当个小管事。他们平常就看佃户种地用不用心,划块地养鸡养猪,过年过节,去给公爹坟前铲铲草,烧点纸钱。等磨坊开起来,让他俩再搭着把驴子招呼好……”


    赵佩兰听到一半,就听不下去了,眼睛都睁大了。


    她性子温柔,没什么主见,还第一次打断陆杨的话。


    “这怎么行?哪能让亲家来做这些活?这样不行,阿岩也不会同意的。”


    陆杨挨着她坐,跟她细细说:“娘,你知道的,我是在陈家长大的,他们俩不要我孝敬。说是这样说,我能真的不孝敬吗?我直接给银子,他们不会要,我给他们找别的活干,也就是养鸡养猪了。他们俩操劳了半辈子,我想让他们歇歇。


    “先说帮忙,把他俩骗过来,田有人种,鸡和猪多了,会再请人养。磨坊开起来,也会有人支应,拉拔一些族亲。说是让他们当管事,他们两个老实人,哪能干得来这个活?就是在庄上养老罢了。


    “这样一份家业,你还没享受到,我就把我爹接来,实在不好。我就说跟你商量商量,你见过他们,他们心眼实,别的事我们睁只眼闭只眼,将就着过。公爹的坟肯定不能出差错。我爹肯定是信得过的人,你看呢?”


    赵佩兰说不过他,所以选择不说。


    她要等谢岩回家,让谢岩拿主意。


    陆杨又说:“我们家人少,发展初期,没什么自家人,会让外姓人占些便宜。再经营两代,开枝散叶,家里就好了。”


    赵佩兰听到这里,跟他说:“你不是外姓人。”


    又说:“家里人少,多两个也没什么,你要么把你爹接来住?”


    陆杨被她暖到,摇头笑道:“他们不会来,我也不会接。”


    孝敬的事,心意到了就行。天天见面,又是一回事了。


    这事他先知会一声,等去寨子里,再跟弟弟商量一下。


    十月里,陆杨还要看商铺和作坊,带仓库的商铺不多,他们租不到,只能分开看。


    商铺要临街,最好带后院,可以住人。作坊也要大一点,能有许多地方放货,也要有房屋能住人。


    作坊这边,可以作为中转,把院子修缮修缮,做个小晒场。囤货多了,隔阵子就拿出来晒晒太阳。


    看铺子是罗大勇作陪,陆杨跟他说了好多。


    因为有田地,打算开磨坊,又会养鸡养猪,以后瓜果蔬菜、面粉鸡蛋都不会缺,他的包子馒头成本会压低,利润会上升。


    猪多了,农庄就能杀猪。包子的成本还能降低。盈余会从五六十两银子,提升到七十两以上。


    一间铺面是吃不下这么多货的。弟弟不在县里开铺面,陆杨就想把商铺选远一点,以后可以搭着卖菜。卖菜大有可为。


    因要卖菜,陆杨需要再确认一下,看两位哥哥愿不愿意跟他走。


    “你们要是跟我走,我就把铺子选在东城区,这样不抢生意。要是不跟我走,我就往南边看,以后我们三家都卖菜。”


    罗大勇说:“先往南边看吧,我们就是想走,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


    陆杨表示理解,“等明年,我让阿岩来请你们去。”


    等谢岩取中举人,就好说话了,能找张大人要人。


    罗大勇笑道:“你跟小时候一样,执拗,不听劝。”


    陆杨就是这样的,他想要的,他就一定要得到。


    “我比以前好很多了,没从前那么锋锐。”


    罗大勇说:“有家了,有人疼,就不用带着刀子防人了。”


    陆杨听着笑起来,“是这样。对了,大哥,张大人喜欢什么?我送几次礼,好像都没送到点子上,一点回音都没有。”


    罗大勇摇头叹气:“他管着县城,谢岩去府学上课,他当然不积极。”


    陆杨:“……”


    真现实。


    罗大勇看他一眼,继续道:“开了口子,过年过节的礼不能停,尤其你们做生意,一年能有个千八百两银子进账,这不是小数目。要不要动你们,他眨眨眼的事。手上别小气。”


    陆杨知道的,生意做大了,都会跟官员打交道,怎么都是保护费,交给流.氓混子的保护费,跟交给官员的保护费,都是一堆银子。


    他细细想一想,说:“不对呀,阿岩祖籍还在三水县,从府学考出去,也是三水县的考生,他就一点不在乎?”


    罗大勇说:“他本来就不怎么在乎培养人才。这样,过几天我请金师爷喝酒,找他打听打听。”


    陆杨皱皱眉,说:“算了,还是先别打听。接触太少,太难琢磨,他是官,我们是民,不愿意来往就算了,我们暂时没惹事,留个好印象就行。”


    送几次礼,就打听回报,让人不喜。


    罗大勇听他的,等商铺到了,两人就去看铺子。


    十月就在忙碌里度过,商铺和作坊是帮黎峰看的,暂时给个定金,让牙子留一留,等黎峰他们回来,再看看要不要租下。


    十月底,黎峰等人出了府城,在半路遇见了一批劫匪。


    这些人张口闭口都是要报仇,言语间把来历透露得干干净净。


    黎峰是猎人,猎人出手,讲究快准狠,没那么多废话要说。


    时机转瞬即逝,他不动手,猎物就会朝他扑来,谁生谁死,只在一念之间。


    他要把这伙人捉去领赏。


    黎峰拿下弓箭,招呼兄弟们。


    “不用把他们当人,把他们当做豺狼虎豹,干他们!”


    猎人之间有默契,面对大兽,能远战就远战,先拉开距离,射箭为主,消耗对方,再慢慢拉近距离,补上致命攻击。


    对方也有箭,准头不算好,在开阔荒地上,箭矢飞出的轨迹太明显,他们看得见、听得见,能躲开。


    十个人打十五个,耗时两刻钟。


    他们就近返城,把这些人送到衙门里。


    遗憾的是,并不是每个水匪都有悬赏,忙活一回,才拿了十两银子,分下来,一人一两银子。比上回那个水匪差远了。


    黎峰等人是一回生,二回熟。请来的五个猎户则是头一遭。


    拿了银子,黎峰买酒,一人一碗喝了。


    喝酒误事,醉醺醺的汉子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一碗助兴足矣,到家再喝个痛快。


    捉匪耽搁了两天的路程,他们回家就晚了两天,十一月初三才到家。


    这次回来,黎峰如约请他们吃酒,在家歇一晚,没多少温存时刻,就赶着去晒场验收,看看情况,跟寨主说说路上捉匪的事。


    隔天,他紧赶着到县里,找陆杨,把谢岩的家书送了,再看看铺面和作坊。这头定下,他才算忙完,可以回家陪夫郎了。


    黎峰问陆杨:“你什么时候去寨子里住啊?小柳一直惦记着你。”


    陆杨说:“等你去府城,我跟娘就去山寨了。你俩聚一回不容易,我就不去抢人了。”


    他比谢岩懂事多了,黎峰告诉他:“你男人还有得学。”


    陆杨呵呵笑:“反正你要叫他哥。”


    黎峰:“……”


    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黎峰不留了,回家找夫郎去。


    第130章 一家人 他们都很重要。


    陆柳最近很不舒服, 身子沉甸甸的,肚子也沉甸甸的。


    人胖了些,又水肿。肚子大了些, 总是发紧。


    他睡不踏实, 坐不住,走不了两步就累了。


    因连日睡不好,状态下降,连带着性子都变得急躁。


    说起身就要起身,想走就要走, 晚一点扶他,他都感觉万分委屈。


    他知道这样不好, 急完了又内疚,自责态度不好, 思绪一转,就两眼泪汪汪的。


    黎峰紧赶着把杂事处理妥当,就回来陪他。


    他力气大,陆柳要做什么, 他扶着都方便,半点不吃力。


    陆柳不好意思让娘跟顺哥儿给他捏腿挠痒痒,使唤黎峰就可以。


    他感觉皮痒。娘说这是正常的, 怀孕都会这样的。


    他问过姚夫郎,姚夫郎说是,会痒。


    陆柳还算克制, 再急躁, 也没自己乱动,清醒时很少腿抽筋,夜里睡觉就防不住, 腿脚伸展一下,都可能抽筋。


    前阵子,黎峰不在家,他把顺哥儿折腾得不轻。


    进入十一月,气温骤降。


    他本就不舒坦,再把自己裹成个粽子,连路都不会走了。


    黎峰在家陪他,围着他哄两天,陆柳情绪才缓和,心里好受些。


    黎峰等他脸上见了笑,才把从府城买回来的东西拿来给他看。


    陆柳说要给娘做件好袄子穿,黎峰看他今年都在做针线活,现在也已入冬,就买的成衣。


    他挑的深绿色的冬衣,上身是对襟长袄,长及膝盖,下身是一条灯笼棉裤,上松下紧。都是棉布制的,绣样就只有衣襟、袖口有,裤子是靛青素款。没花样。


    他在府城看见有妇人这样打扮,瞧着很体面贵气。他看陆杨也是穿的长衫,就给娘挑了这一身。先穿穿看,合适的话,他下次再买。


    置办的首饰,就是一对银耳环和一根银簪。


    答应给顺哥儿买的漂亮砚台,他也买了。


    是一块圆砚台,围着边缘,有房屋有山林,上面有云彩,下面研墨的地方是空着的。


    黎峰一看就喜欢,跟看见他们家似的,二话没说就买了。


    这砚台很贵,花了他一两五钱银子。


    陆柳看看砚台,上手摸摸,触感也好。


    他再让黎峰把棉袄展开看看,黎峰展开,站他面前,往自己身上比划,把陆柳逗得直笑。


    “我看着好,你怎么才拿出来?”


    黎峰不会拿他的情绪说事,就说忘记了。


    他给陆柳也买了礼物,是个金手镯,麦穗样的。


    他卖人参挣了银子,就把这事先办了,再拖拖,到了年底,等生孩子才拿出来,味道就变了。


    陆柳猛地看见金镯子,都不会说话了。


    他之前算过账,不算他的镯子,家里都要往外支出三十多两银子,加上镯子,今年的开支实在太大了。


    黎峰抓过他手,给他戴进去。


    “首饰能当钱花,给你你就拿着,就当是我们攒下的金子。”


    陆柳手悬着,一点摩擦不敢有。


    “太贵了,大峰,你拿下来,我拿布包好,和我们的宝贝放一起。”


    黎峰把他手握着,还把他另一只手抓过来摸摸金麦穗。


    “我花了很多心思,你笑一笑。”


    陆柳就笑了,笑完还想摘,一说出口,黎峰就亲他,再说再亲,亲了还说,黎峰就说:“你想我亲你,不用这样我也亲。”


    陆柳推他一下,再看看镯子,摸摸麦穗,数数麦粒。


    他第一次见到真金子,第一次有金首饰,要说不高兴,那是假的。


    黎峰说:“你戴手上,把这宝贝放眼皮子底下看着。”


    陆柳抿抿唇,跟黎峰说他前阵子想好的开支预算。


    衣裳买了,砚台买了,还要买马,去铁匠铺子修修兵器,再是置办年货。


    黎峰则说:“不用买马,我很快就会有马了。”


    返程路上捉的匪徒没骑马,被他们拉开距离射伤,消耗大半。


    下次再有匪徒过来,肯定会骑马。他要抢过来。


    捉匪一事,黎峰还没跟陆柳说,他只告诉陆柳:“我在府城认得了一些朋友,他们要送我几匹马。”


    陆柳惊讶:“送马?马这么贵,还送几匹?”


    黎峰说:“对,他们热情,非要追着我送。”


    陆柳觉着天上不会掉馅饼,就问他:“那他们要你做什么?”


    黎峰眼皮都没眨一下,说着某个意义上的大实话:“他们想跟兄弟团聚,我送他们一程。”


    陆柳没多想。他听说过,外头的路不好走,商人运货,都会请护卫,有些人还会请镖局押镖。黎峰他们长得壮实魁梧,一看就不是好欺负的人,被人找上,让帮忙护送一路,实属正常。


    他算算帐,还是觉着太多了些。


    马好贵,送几匹马,以后人情难还。


    他一本正经的,听得黎峰压不住笑,“小柳,等我拿了马,也教你骑马。”


    陆柳张张口,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他连牛背都没爬过。村里的耕牛很贵重,谁家养牛,孩子出来放牛都比别的小孩有面子。能到牛背上骑着,别提多风光了。


    他几次张口,想说不要,难以拒绝,突地笑了:“大峰,我终于知道你馋马是什么感觉了。”


    黎峰让他细说,陆柳就说他小时候看别人骑耕牛有多羡慕,多眼热,“我想你看见别人骑马也是一样的,还好你就要有马了。”


    黎峰摸摸他脸,“对,就这个馋法。我有了就是你有了,以后我带你骑马玩。”


    他们在屋里聊一阵,顺哥儿来喊他们吃饭,黎峰扶陆柳出去。


    晒场开门后,他们家就剩小铺子在营业,来家里的人不多。


    吃饭在小铺子里,娘说陆柳现在还是要走一走,动一动,这样孩子好生。


    不用走太多,就屋里转一转,每顿饭多走几步路。


    到了季节,家里又吃上了萝卜。


    今年家里条件好,陈桂枝打算多做些酸萝卜,自家吃一些,再送一些出去。


    她记得陆杨也爱吃,再给亲家送一坛子尝尝。


    早说要试着卖,自家都不够吃,一直没拿出去卖过。


    陆柳听她要给两个爹送酸萝卜吃,眼神怔了怔。


    上次两个爹过来看他,临走时说的话,他一直记着。


    两头难办的事,把他的心神都揪着了。


    饭后,黎峰把衣裳首饰和砚台拿出来,给娘和弟弟。


    一家人都催着娘快去屋里换了看看,陈桂枝脸上笑开花,进屋换了衣裳,把头发都重新梳了,把银簪簪上,再把耳环戴上。


    陈桂枝今年四十多岁,人到中年,早年操心多,头发白得快,面貌还好,比一般妇人要精神。这一番打扮,让家里三个孩子都夸她年轻,穿得好看。


    顺哥儿回屋,背上他的小皮包,装好砚台,说什么都要跟娘出去玩,说去晒场转转。


    “我们看看那里有什么要帮忙的!”


    陈桂枝说他臭显摆,他连拉带拽的,把抵抗意志不强的陈桂枝拽出了门。


    母子俩连骡子车都没赶,一路走出去的。


    陆柳在家里,都能想象出来这一路的热闹。


    娘跟弟弟走了,碗筷就是黎峰收拾。


    陆柳到灶屋,陪他一块儿,也就待旁边看他忙活。


    “大峰,娘今天肯定很高兴,她很久没出去转悠了,前阵子常去晒场,都是去帮忙,不像今天,可以各家串串门。”


    现在穿棉袄,会有些热。


    娘那么聪明,里边肯定没多穿,出去正好。


    黎峰收拾灶屋很糙,他自己住的时候,就是烧水烫烫碗筷,随手擦擦灶台,别的东西懒得收拾。


    成亲一年了,陆柳把他照顾得好,家里的事不用他操心,现在来洗个碗,感觉手生,干活不麻利。


    他跟陆柳说话,没怎么回头。


    “娘是觉着没面子,寨子里过日子,要说坏心眼,还真没那么多坏到骨子里的人,只是互相之间攀比,大家都这样,娘没有这样,他们就要看娘的笑话。我爹刚没那阵,很多汉子过来提亲,她都拒了。后来我小叔也闹着要跟她过,还是大舅带人过来撑腰的。这么些年过来,我们家日子好起来了,别人眼酸得很。别家过日子,不一定和睦,偏偏二田那个不孝的东西被人盯着了,他做得出来事,别人说说又怎么了?我们管不了。现在好了,娘放下了,不管二田了。”


    黎峰有长子的责任,这些年跟娘一起养家,知道难处,便不会把话挑破了说,只能稍稍伸手拉一拉二田,不让娘为难。


    还好陆柳和顺哥儿都是贴心的性子,会说软话、甜话,让娘心里好受。


    陆柳知道她难。他两个爹养他一个,都难成那样,娘的辛苦之处,他不敢想。


    他心里藏着事,一点相关的话题,都会勾起愁思。


    他抿抿唇,问黎峰府城的事。


    “商铺定好了吗?”


    黎峰点头:“码头的洪管事对我们挺热情,我听他的意思,是想我帮忙练一批护卫出来,把码头看好。码头的铺面本来就会往外租,我租子一文钱不少,他同意留一间铺面给我。位置可能不太好,紧俏的铺面都有大商户占着,这些人不是粮商就是布商,还有几个药贩子,一租就是三年起步,他不可能赶人,问我愿不愿意将就,不愿意的话,他能匀个摊位给我使。我看过了,码头集市热闹,来往游商都想挣钱,大多都会里外逛几遍,把货物都看看,位置不要紧,叫卖声大一些就行。我说二月租下,他答应了。”


    陆柳再问搬家的日子,黎峰说:“明年年中,年中旬,孩子有半岁多,你也养好了,我们可以走。”


    年中旬,许多考生赶往省城,到时路上书生多,还都是秀才,匪徒不敢作乱,是搬家的好时候。


    这期间,他会跟匪徒硬刚,把人打散打怕,打得见到他们靠山吃山的旗号就闻风丧胆。


    黎峰收拾好碗筷,拿抹布擦擦灶台,再擦擦手,过来扶陆柳回屋睡午觉,跟他说:“你放心,岳父那边我会安排好,不会让你为难的。”


    陆柳坐到炕上靠着,侧目看他,一时无言。


    黎峰就感觉他有心事,见陆柳沉默,便问他:“怎么了?你看起来不高兴?”


    陆柳摇头,“不用安排了,我爹不愿意跟我走。”


    黎峰问:“那他们去哪里?跟陆杨走?那不是一样的。”


    陆柳轻叹了口气,说:“他们也不愿意跟哥哥走。”


    黎峰没听明白,问他:“那他们要干什么?”


    陆柳心里有说不出的憋闷,他说:“他们想留在陆家屯,就种着那点地,养养鸡,养养猪,我们有空就回去看看他们,没空就算了。”


    黎峰皱眉:“这是什么话?他们要是有个儿子在家,我没二话。家里就剩他俩,这样是做什么?”


    陆柳心里一直憋着这件事,在人前不敢提,总怕他说出来,会惹娘不高兴,会让人看笑话。


    今天黎峰说到这里,他说出口,发现黎峰跟他有一样的疑惑,好像获得了理解,也开了话匣子。


    他把两个爹的原话说了,叹气道:“好难啊。大峰,我最近常睡不好,也知道太愁了不行,马上快生了,我们也不是立马就要搬家,我就想着,等我见过哥哥,问过哥哥的想法,再跟你商量商量,看怎么办。可我越不想去想,它们越是往我脑子里挤。


    “我之前钻牛角尖,总想着我爹他们会做什么、能干什么,思来想去,就是换个地方,买块田,让他们换个村子过日子。我觉得这样不好。可我在县里住过,在县里,没有地种,养不了几只鸡,种那么一点菜,他们哪能习惯?


    “那阵子在县里,哥哥教我很多,我最近又常听顺哥儿说学本事、学本事。我又想着,我爹能不能做些别的呢?我都能学认字,他们学些别的也可以。你说我们以后会在府城城区开个小铺子,那能不能把他们接到铺子里帮忙呢?我觉得是可以的。他们心软,我哭一哭,说我们过日子难,他们会来的。”


    黎峰拿帕子给他擦眼泪,陆柳抓着他手腕,脸颊在他手掌上贴着。


    “你看我想的是不是很好?可是不行,他们不会跟着我过日子。他们觉得这样对不起哥哥。”


    黎峰想法很直接,没这些弯弯绕绕。


    “既然如此,他们更要去府城了。”


    陆柳两眼望着他,听黎峰说:“觉得亏欠,就要去补偿,躲着算什么事?这样一躲了之,以后不见了,那陆杨白回来了。”


    陆柳听得愣住,脑中灵光一闪,思路通畅了。


    “对呀,他们躲着哥哥做什么?”


    陆柳顿时精神了。


    黎峰再给他擦擦眼泪,说:“这事你不用想,谢岩不在家,你哥哥拿不定主意。等年底,我们坐一起,好好聊聊。”


    陆柳疑惑:“我哥哥拿不定主意?”


    黎峰点头:“我不骗你,他真拿不定主意。你别看他办事霸道,做什么都说一不二,就以为他在家里搞一言堂。我看他挺听谢岩意见的,虽然谢岩大多时候都没意见。”


    陆柳垂眸回忆回忆,想起来他哥哥平常总问赵婶子这样好不好、那样行不行,也笑了。


    “对,还是要等哥夫回家。”


    陆柳说完这句,感到轻松。


    他哥哥变得柔软了,被爱才会柔软,不用竖起满身的刺,去警惕一切。


    黎峰看他笑了,捏捏他脸,收手铺被子,让他歇个午觉。


    陆柳睡不着,侧躺好,找个舒服的姿势,又跟他说:“大峰,我知道你养家辛苦,我想着这件事,是我心里记挂着,想要个法子解决。有了办法,我们就能慢慢来。你不要急,我也不急。你走在外头,跟我说的都是好消息,我不知你有没有难处、有没有遇见难事,我只盼着你平安,每一步都走稳当点。”


    陆柳记得他们说过的话,过日子,没什么对的错的,只有当下适合的。


    他也记得他之前贪心,各种营生都抓在手里的结果。


    他已经会分轻重缓急了,他知道事情不用急吼吼的一次全办妥。


    黎峰没睡,拖凳子过来,坐在炕边,两手叠着,往炕上一趴,跟陆柳脸对脸望着。


    作为一个优秀猎人,他有足够好的耐心。这些耐心,对他深爱的家人来说,更加细腻。


    他跟陆柳聊天。黎峰没什么大道理可说,只有自己的一些经验。


    “你看西山大不大?看着它,想着要进山,你会不会怕?”


    陆柳会怕。


    黎峰又问他怕什么。


    陆柳说了好多,怕迷路,怕遇见蛇,怕遇见大兽,比如野猪和狼群。他还听说山羊也会撞人,很可怕。


    山里还有沼泽地、野蜂窝。他前阵子跟姚夫郎玩,听说大强摘了蜂窝到河边烧了,那些野蜂是吃肉的,会杀掉采蜜的野蜂。这也很可怕。


    黎峰告诉他:“山里还有有毒的果子菌子,有很多猎人留下的陷阱,安全屋里也可能藏着毒蛇。只要你去想,那座山就像地狱一样,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干,就能把自己吓死了。”


    陆柳眨眨眼睛,不知道黎峰为什么说这个。


    黎峰又道:“我决定去闯深山猎区的时候,也很害怕。我要是没了,娘怎么办?我要是没死,落个残废的下场,娘又要怎么办?我还想着,万一我打猎下山,猎物都卖不出去怎么办?我听说银子都有假,万一我被人拿假银子骗了怎么办?很好笑是不是?我居然会怕这些东西。”


    陆柳摇头,从被窝里伸出手,去牵黎峰的手。


    “你又不是怕死,你是怕娘不好过,怕家里日子不好过。你很好,不好笑。”


    黎峰说:“我后来上山,脑子里反而没这些破事了,我要专心应对眼前的事。事情就是这样的,你越想,可怕的事情就越多。你待在这儿想,想出一个法子,还能冒出很多新的问题。这个难题就像我们家后面的这座大山一样,你上去了,才知道有些问题不一定会遇见,有些问题没你想的可怕,有些问题是你意料之外的。我们能做的准备不多,只能认真去应对。”


    黎峰把陆柳手腕上的金镯子敲一敲:“小柳,等孩子出生,我会带你去县里逛逛,也会带你去牙行转转。你不知道你男人多厉害,现在能挣多少银子。你数着银子,没真的花过,不知道它们能换来多少东西。只是多两张嘴巴吃饭而已,这不是事。我还是那句话,你只管吃,养家糊口的事,交给我。”


    陆柳明白他前面那些话的用意,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


    黎峰说:“你爹就是我爹,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他们。这件事是不急,你知道我的想法就行。我们过年再好好说。”


    陆柳努力想停下哭泣,擦了又有新的泪珠流出来。


    他急了,他说:“大峰,怎么办,我待在这儿,眼睛里的水越来越多了。”


    黎峰听了笑:“那你让它流一会儿,我给你兜着。”


    陆柳就放任眼泪去流,也是怪了,没多时,他就不哭了。


    他有一阵子没休息好,哭一场,解了心事,眼睛肿了,感到沉重,想睡了。


    他亲亲黎峰的手,抱着蹭蹭,说:“你回来的时候,听说姚夫郎已经生了,跑过来问我怕不怕,我说不怕,你不信,以为我是骗你的,好让你安心。大峰,我真的不怕。我刚知道怀双胎的时候,有些怕,我在信上写了。后来就不怕了。你常出门,我也没觉着委屈,想要埋怨你。娘前阵子跟我说,我就当生孩子也是个事业就行了。这是我一年的结果。你待我好,把我放心里,我愿意给你生孩子。”


    黎峰把他的手塞到被子里,让他闭眼睡觉。


    “我知道你,你想什么我都知道。”


    陆柳满心满眼都是他,他哪能看不见?


    等陆柳睡了,黎峰还在炕边坐了很久。


    这一下午的酸情话,让他想了很多。


    在陆柳怀孕这一年,他少了陪伴,总在奔波。


    这样忙碌是不是最好的选择?黎峰回头想想,重来一回,他还是会走这条路。


    不上山,就要奔出一条路。他别无选择。


    陆柳给他写了很多信,除却日常分享,还有许多迷茫与思考。他对“不劳而获”是感到惶恐的,他想要做一些事,帮家里干些活,才能心安理得的被照顾。需要家人反复对他说,他现在怀着孩子,这也是一件大事,他值得最好的,才能短暂放心。


    他很不安,却说不害怕。黎峰听得很心疼。


    怀孕生子和养家糊口都很难,他希望陆柳能懂得,他们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一家人要互相帮扶,各自付出一些,才能让家里红红火火。没谁的付出是微小的、不值一提的。他们都很重要。


    黎峰思绪繁多,到桌边,摆出笔墨,研墨写信。


    他往来奔波多,没多少空闲练字,认字的进度还不错,有空就会温习。


    他用他丑丑的大字,给陆柳留一封信。


    今天就不拆了,等他出发去府城的时候再拆。


    他要早点走,这样能快点回来,能在陆柳生孩子之前到家,陪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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