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霸道的哭包 生崽真是难以预料啊。……
七月初七, 麦收。
黎峰先赶骡子车,去了一趟陆家屯。
巴掌点地,陆松和陆柏还能搭把手, 陆二保也干得动活, 几个人一上午不到,就把活干完了。
来都来了,黎峰留一天。下午脱粒,把麦子晒上。
他跟两个爹报喜,说陆柳怀的是双胎。这阵子地里走不开, 晒麦子也是一件磨人的事,王丰年说过阵子到寨子里去看看陆柳。
他们还问起府城之行, 问问陆杨怎么样。
黎峰如实说了。陆杨很好,很厉害, 跑那么远的地方,在一帮汉子中间,不惧不怕,说话有条理, 办事有章程,见了别的大老板都不气弱。
再问身体,黎峰没得说。
奔波累, 操心耗神,行走在外,提心吊胆, 肯定不如在县城养病舒坦。
王丰年听着很沉默。今年才过半, 地少,出不了粮。猪还没出栏,换不来银子。
就菜园里有些菜, 母鸡开始下蛋了。大伯家隔三差五送菜去县里,陆杨那里不缺这些东西,陆柳住山里,吃喝更加丰富,也不缺。
他俩没什么东西能给两个孩子的,好一阵无言。
黎峰主动找话说:“新粮香,随便装个十几二十斤的,吃个新鲜。我家今年没种地,没新粮吃。陆杨在县里长大,估计也没吃过几次新粮。家里先晒着吧,我过几天去县里,一起捎带上。”
陆二保跟王丰年这才连连点头说好。
粮食少,黎峰干活快,忙完天还亮着。
他回屋喝茶,里里外外看过,屋顶都修了,有面墙都重新糊了黄泥加固,挺不错的。
他们这里种的春小麦,收割以后,会再种一季黄豆。
眼看着一年就要结束了,黎峰帮他俩规划规划。
粮食不卖了,晒干以后过称,留一袋麦子交税用,余下都自家吃。
两个孩子都出嫁了,日子好着,他俩敞开肚皮吃。黄豆下来就卖了,黄豆价贵,可以卖点银钱捏手里。
冬天地里不忙,就好好侍弄家里的鸡和猪,猫冬就行了。
今年没急需用钱的地方,鸡可以多养两年,来年继续捡鸡蛋。公鸡不用多留,这阵子忙完,宰一只吃了。过年再吃一只。
年底猪大了,可以试试配种。今年第一茬的猪,尽量配上。以后母猪下崽,继续养猪,家里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他们家不要杀年猪,谁家来怂恿,就骂回去。
这猪崽有屠户的人情在,陆杨跟人说好了,送过来八只猪,少说要卖给屠户六只。
他们在村里,也杀不了这么多猪。
别家不好说,他们家跟大伯家,一定不能给陆杨拆台。
王丰年还想炒面粉卖,他们之前在县试期间炒过面粉,晒麦子时,他能空出手炒炒面粉,变天了再跑出来收麦子。
面粉是小火炒,他小锅小锅慢慢来,真炒糊锅了,也就一点点,自家吃了算了。炒好的就拿出去卖掉。
黎峰点头:“可以,到时候让陆松一并捎带上。陆杨铺子里要这个货。”
挣钱了,买些棉花。
今年家里也卖菜、卖鸡蛋了,鸡蛋才开始卖,没几个钱,卖菜的钱零碎,也不多。他们手里还剩一些,两个人的棉衣棉裤足够。
陆柳之前给他们做了两身衣裳。陆柳是省惯了,也知道两个爹的性子,肯定不舍得穿新夏衣,就给缝了夹层,有了棉花,就往里填塞,冬季穿新衣。他们买些棉花就够了。
晚饭不留,黎峰趁早赶骡子车回山寨。
走在路上,碰见别的村民,他也打招呼,表现得很大气。
到了新村,他顺道去二田那儿看看。
赶上麦收,二田还没去拉肥料,叫人传了话,肥料他要。
黎峰到家里,二田也才刚回来,叫声大哥都半死不活的。
王冬梅还不错,把晚饭料理好了。
夏季干重活,人累狠了吃不下干饭。不吃干饭又没力气,他们通常是把粥煮稠一些,半喝半嚼地吃,配两个馒头,一碟咸菜就能下饭。
这时候吃饭,要沾点荤腥,王冬梅拿肉片炒了菌子,还打了个素汤。
伙食不错。
黎峰看过就罢,跟二田说:“明天我过来帮忙,直接去地里,不来家里了。”
这阵子,捡菌子的人都少了,都为麦收忙碌着。
山寨那边的人都成群结队的往新村来,分家不分家的,都搭把手帮忙。
不是撕破脸的死仇,都把旧怨放一放,收麦子是头等大事。
二田没逞强,应下了,留他吃饭。
黎峰不吃,喝碗茶走了。
就这一阵,他喝的茶水多了,回家就去上茅房。出来就看见陆柳望着他嘿嘿笑。
黎峰莫名:“傻笑什么?”
陆柳说:“你一定喝了很多水。”
黎峰一听就笑了:“我是喝水,又不是喝尿,你笑什么?”
陆柳哼一声,叫他洗手吃饭。
他今天也没闲着,对烤菌子做了另外一个尝试。
火候过大,菌子就糊了。
火候合适,菌子就熟了。
如果是小火来烤呢?
他给黎峰答案:“挺好的,水分慢慢被烘干了,就是这样做很慢,大批量的尝试,还要再想想法子。”
黎峰恍然大悟,他跟陆柳说起炒桂圆的大石槽。
“那么大的石槽,隔热厉害,大火烧着,落到锅里没几分热气。只是桂圆有壳,圆溜溜的,方便翻炒,菌子嫩,手上没轻重都要捏碎了,翻炒是不行的,要慢慢烘烤。”
哪来那么多大石板?挖山都费劲。
算来算去,还是晒太阳实惠。
他可以继续选地盘做晒场,在晒场上搭长棚。
请几个人看场子,晴天放出去晒,落雨就盖竹笠遮起来。
持续性的大雨,就把菌子收到长棚里。这样花销少,很快就能投入使用,今年的工期不会浪费。
山下这块地,不大适合。
他想去新村找块地方,那里宽敞。
这样的晒场,外围要做院墙,像别人家的作坊一样,四处围起来,不让闲人进去。
到时还要修几间屋子,可以住人守夜、可以当仓房。灶屋要搭一个,方便吃饭。
盖房子的工钱,他心里有数,如果兄弟们愿意帮忙,他们自己就能挖黄土、做土砖,趁着日头好,一并晒了。
再去山里挑几根好木头做房梁。屋顶就盖草棚。
这三样材料省钱,能在十五两银子之内,把晒场做好。
晒场需要用的东西多,簸箕要几百个,遮雨的竹笠不能也要几百个,都不够地方放。
他打算做木架子,把簸箕垫高,再买些竹席先应付着。以后有钱了,慢慢置换成蓑衣的材料。
饭后,陆柳拿了算盘和纸笔出来,黎峰算账,他记,娘跟顺哥儿在旁听着,时不时问一句。
陈桂枝说:“有些银子不能省,手缝里要漏些财出去,让寨子里的人知道你发财了,他们也能跟着喝汤。不然你这事长久不了。”
陈桂枝早年做生意,挣的都是小钱,还要养三个孩子,都遭人眼红。
他们家现在是不一样了,黎峰能撑起门户,一般人不敢来闹。陆柳有个好哥哥撑腰,现在能带寨子里人挣点小钱,寨子里的人也不愿意撕破脸。
小钱是不够的。他们要在这里扎根,背靠这座山吃饭,就该是他们越挣越多,别人也跟着越吃越饱。大多数人都是好人,少数几个刁钻的就不成事了。
黎峰想了想:“那这样子,土砖请人做,房梁请人挑,竹席在寨子里请人编,簸箕也在寨子买。零零散散的,他们能干的都干了。这些算起来,应该要十五两左右。”
预算翻倍,他给得起。
陆柳说:“我们这是搭伙做生意,不用我们全出的,我们算算账,有个账目,下回你们碰面,都商量商量。”
平摊下来,每家出钱不多。
黎峰又低头拨算盘,修晒场的银子,可以按照分红比例出。挣得多的多出,挣得少的少出。这样兄弟们心里平衡一些。
不然才挣一点银子,又是收货,又是修房子,都给掏空了。银子还没焐热呢。
这处聊一聊,就各自洗漱休息。
黎峰体力好,才忙一天,都不算事。
他到夏季,连有袖子的衣裳都穿不住,一件背心褂子套着,出门都不愿意系扣子,让人眼馋的肌肉都露在外头,又是大胸,又是大手臂。
这样袒露,庄稼也馋,在他身上划了许多小口子。
陆柳给他拿药膏抹,心疼着,劝他还是穿个长袖褂子。
“别人都这样穿的,麦收哪有光膀子的?你看看你手臂被割成什么样了?不疼啊?”
黎峰明天就穿。
他就是感觉很热。
陆柳拿他的山林求生法则来教育他:“是谁说在山里,再热都不能把皮肤露在外面的?怕被不知名的虫子咬到,也怕出其不意的地方飞出一条蛇。四面八方都是麦子,你就不怕了?欺负庄稼不会咬人啊?”
黎峰听他絮叨,脸上笑眯眯的。
“对,我看庄稼不会咬人,故意的。”
陆柳指指他的胳膊:“你看看,你看看,你听过一句话没有?会咬人的狗不叫。由此可见,会咬人的庄稼也不会告诉你它会咬人。”
黎峰听得直笑:“那怎么?二黄有说它会咬人吗?”
说起二黄,陆柳还惦记着小狗呢。
“什么时候接回家?我哥哥都搬家了,你要给他把小狗送去,他都取好名字了。”
哥哥还没怀上孩子,先养个狗儿子解解闷。
黎峰记得,等麦收结束,他就去县里了。
他再去县里,还要去一趟府城。
谢岩要去府学上课了,下个月黎峰再把他接回来。
陆柳愣了愣,张张口,有阵子无言。
谢家就那点人,谢岩去府城,哥哥怎么办?
黎峰说:“他每个季度要去一回,算下来就是每两个月去一次,读一个月的书再回来。”
陆柳给黎峰擦完药膏,坐炕上发呆好一阵,问黎峰:“大峰,你去县里的时候,把我捎带着行不行?我去县里陪陪哥哥。”
黎峰也要去府城的,他在家也是待着。
这阵子以麦子为主,家里收的山菌会少很多,他平常只干点杂活,酒哥儿每天都来,顺哥儿也在家,家里忙得过来。
就是鸡和兔子有些麻烦,一日三餐的料理,少一顿都不行。
他就去一次,等黎峰回家,他也回来了。
黎峰答应了。
“行,我明天跟娘说说。”
因决定要去县里住一阵,陆柳心里有些内疚,像把家务活都推给了娘和弟弟,他白天这这那那的干活可勤快。
顺哥儿拦了东边,他又去西边。姚夫郎来找他玩,他都要拿抹布擦擦小铺子里的坛坛罐罐,边干活边说话。
娘喊他,他才停一停。
陈桂枝给他做了个腰靠,让他一并带上。这几天用到了什么,让他都记一记,走的时候好收拾行李,免得去了县里,这里不习惯,那里不舒坦。
陆柳听着,又不是很想去了。
怀着孩子,不适合走亲戚,麻烦人。
陈桂枝让他去。
“你这个月份才适合走动,再大一点,你想出去,我都不让。月份小和月份大了,都不合适。经过陆家屯,你也回家看看,山路远,见一面不容易。”
陆柳心里感动,追着她当跟屁虫,像个小鸡仔。
“娘,你真好!你是世上最好的婆婆了!简直是我亲娘,我以后叫你亲娘!”
陈桂枝听得牙酸,看顺哥儿偷笑,把孩子叫过来,让他跟陆柳一块儿去铺子里待着。眼不见为净。
陆柳记挂着小狗狗,隔天晚上,黎峰就把两只小狗接回家了。
他们家留的母犬是条背黑肚白的狗狗,现在有手臂那么长了,活蹦乱跳的,基础的指令都会。喂食时,需要再教教。
陆杨要养的公狗毛发略杂,黑毛不规则分布,背上的有几块黄色、白色的斑点毛发,间隙之外,则是黄毛为主。肚皮白白的,四腿黑黑的,脑袋全黑,耳朵上有小小的白色斑点。这条狗的毛发配色最杂,性子却最黏人。
陆柳看着它俩,跟黎峰说:“生崽真是难以预料啊。”
这条母犬还好,有几分三两的美貌。
公狗真是……继承了爹娘的缺点。哎。
他不由担忧他的崽。
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小哥儿就最好了。
儿子要像黎峰,不能像他。像他立不起门户,以后出门要挨打。
小哥儿也可以像黎峰,最好是性子像黎峰,长相不能像。小哥儿野蛮一些是可爱,粗蛮一些,就很难说了。
如果有个孩子,继承他跟黎峰的缺点……
陆柳想了想,那可能是一个霸道的哭包。
霸道的哭包……
陆柳没忍住笑,跟黎峰说小话。
“大峰,你说霸道的哭包是什么样的?”
黎峰不知道他心思九转十八弯,跟他聊上了。
“看中什么就张口要,不给就哭,没用的东西。”
陆柳:“……”
陆柳再想想,他俩的缺点还能凑出什么性格的孩子。
他是抠门精,黎峰有什么缺点?不爱喝水?不爱喝水的抠门精?
唔,黎峰也会吹牛。那就是会吹牛的抠门精。
陆柳再问:“吹牛的抠门精呢?”
黎峰笑得很大声:“这不就是大强吗?哈哈哈!”
陆柳:“……”
谁要生个大强!
没法聊了,陆柳不聊了。
狗窝早都搭好了,只等它俩住进来。
二黄显然不认得他的狗儿子,也没当爹的自觉,还想给小狗狗立威,凑过去闻到三两的味道,又围着两只小狗转悠,黎峰跟它说几句,它也不知懂不懂,嗷呜一声,趴回窝里了。
接下来几天,黎峰都在新村帮忙。
二田的麦子割完,还有亲戚家的要帮忙。
叔叔家他不去,伯伯家都去了。连着忙到月中,家里先摆了一桌酒,算大强的入伙酒。
大强问过夫郎,同意他搭伙。
他们没空买菜,让大强跑了一趟县城。
大强送柴火的时候捎带着买菜,还受黎峰委托,买了猪肚和一面小铜镜。
铜镜是陆柳答应的,挣钱就买给顺哥儿。比起金首饰,这面镜子都不算什么,不用攒钱就能买。猪肚是给娘吃的,娘没什么喜好,就爱吃这一口。该孝敬要孝敬。
这个月太赶,药材还没采,下回再说。
隔天,他们收拾东西,带上干菌,再次出发去府城。
这次带的货少一些,黎峰车上都没货,把陆柳和小狗带上,拿些行李,送他去陆杨那里小住。
他先走,装货的人慢一步。
到陆家屯,夫夫俩往村里拐,到家里叙叙,王丰年拉着陆柳说了很多话,多是一些注意事项。
距离他怀孩子过去了太久,他记得的都是一些深刻的事情。什么样的难受是没事的,可以熬一熬的,他都记得。好的时候,他不大记得。这些经验,只让陆柳多多安心,不要害怕,怀孩子没那么可怕。
他们家收麦子早,量也不多,都晒干了,装了一大包,捎带给陆杨,让陆杨尝尝新粮。
陆柳看他们记着哥哥,心里高兴,跟他们说:“我给哥哥带了一条小狗,他养着解解闷,名字都取好了,叫谢威猛!”
两个爹都说好。
他们没养过狗,没旁的话好说。
夫夫俩不留饭,顺道来,匆匆走。
陆柳到了官道上,还一直望着家的方向。
他以前总想不明白绝户是什么意思,他们家明明有人,他是小,可他长大了会嫁人生子,怎么就绝户了?
见过越来越苍老的双亲,看着他们守着老屋,陆柳明白了意思。
年轻人走了,年老的人守不了几年,慢慢也会老去。
屋子里的人会慢慢变少,直到一个人都没有。
那间房屋可能会荒废生尘,也可能被人争抢,住进一些他们根本不熟的人。
他心里有些难过,抱在怀里小狗狗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一下一下舔着他的手背,用毛茸茸的脑袋顶着他的胳膊,汪汪叫着,奶声奶气的。
陆柳顺手摸它毛发,从头摸到尾巴。
这只小狗不怕生,才与他相处几天,就露出柔软的肚皮,让他一手放下去,随便抓揉,都是温热的触感。
他记起几个月前,他还说这是新生。
陆柳弯弯唇笑了。他肚子里的孩子,也会带来希望和新生。
他没想到会这么快怀孕,今年没法子,明年多回家几趟,带着孩子一起。
他有两个孩子,到时会很热闹。他还能把二黄和小狗带来玩。
陆柳望着黎峰的背,喊他:“大峰,我们还没给小狗狗取名字,哥哥家的狗叫威猛,我们家的叫威风好不好?一听就是一家的。”
黎峰没什么不可以的,狗名而已。
说起来,他们还没给孩子想大名,说读书了,要自己取。他最近是荒废了,看书少,这次去府城,走在路上,要多让书呆子多教他几个字。
孩子的大名,陆柳全无头绪,让黎峰好好努力。
“要大气好听的!”
黎峰知道的。
夏季的雨,只要不是连绵下几天,路况都还不错。
湿地没一会儿就被晒干,走在路上,没太颠簸。
陆柳到县里时,身子还不错,干呕两下,就笑眯眯的。
离别并不会因为次数多了就习惯,他只是熟悉了应对之法,知道该收拾什么东西,说什么话,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黎峰给他一盒眉粉。这盒从府城带回来的眉粉,直到他再次出发去府城之前,才交给陆柳。
陆柳握着小盒子,差点被骗出眼泪。
他跟黎峰说:“我看见酒哥儿有,他说小禾也有,我还以为我没有。”
黎峰轻笑道:“早想给你的,又觉着留到现在会更好。”
陆柳问为什么。
他说:“我回家,你就足够高兴了,这盒眉粉就是添头,看过就忘了。现在就不一样了。”
能让陆柳笑一笑。
陆柳鼓鼓脸,想说他不是那么好哄的,却还是笑了。
他嘱咐黎峰:“我给你带了点银子在包里,你别委屈自己,住客房,不要睡大通铺。我心疼。”
黎峰摸摸他脸,到陆杨家里前,他停在路边小巷里,跟陆柳说了会儿话。没一句不舍,又全是不舍。
第112章 谢老爷 你来了,我家就有青天了……
麦收这阵子, 陆杨一直待在铺子里。
天实在热,白天太长,他让银杏和石榴轮换着歇个午觉。
哪怕只睡一刻钟, 精神头都不一样。
他也在前面打盹儿, 困得不行。
天热了,菜蔫吧得快。
收来就不贵,现在要更加薄利的去卖。
越是好时节,还越挣不到钱了。
铺子里有灶台,闷热得很, 只拿了些菜做样品,更多的菜都在后院里, 间隔一阵洒洒水,就算这样, 还有些菜在卖出去之前就蔫了。
陆杨算了一笔账,生意就是生意,做生意可以有个让利的时候,但需要有个限制。现在百姓过日子, 根本不计较菜是不是蔫了,跌价就会让更多人来买。他不能说是蔫了降价卖,否则价钱涨不回去了。
他算算日子, 月中时有野味日,月初时弄个菜蛋日好了。
这天过来买菜,加一文钱多一斤。蛋的话, 可以十文钱十一个鸡蛋。
夏季的鸡蛋便宜, 一文钱一个。他让人收鸡蛋,要挣钱的,不照市价来, 会低一些,也就是五文钱六个的价。十文钱的鸡蛋,他就挣出一个蛋钱。真是不划算。
太热了,鸡蛋和肉不耐放。
每天中午开始,他这儿会有十二文一斤的肉卖。
也就是早上炒完馅料,多余的肉赶紧拿出来卖了。
肉挺俏,半斤半斤的被人割走。不用管。
酱料的保存时间也短了,月末弄个酱料日。
月初月末不能连着来,月初就延迟几天,初五卖菜蛋,十五卖野味,二十五卖酱料。
想好就定下,陆杨等天色稍晚一点,让石榴和银杏分作两头,去外头喊喊。
第一次的菜蛋日就不管日子了,今天定下今天弄,把他的存货变成客人的存货。客人买多了,在家里放放,菜叶子都蔫了,算价格,就是买的蔫菜。以新鲜菜的优惠价卖出去,和直接卖蔫菜,差别可大了。
陆杨不能为蔫菜折价,就想了这个法子。
这个季节能吃的菜实在太多,饭馆酒楼拉一些走,罗家兄弟拉一些到东城区去卖,他这儿还有很多。
多的怎么办?陆杨当人情送。
给乌家送一些,给丁老板送一些,给谢岩的恩师们送一些,再给他干爹鲁老爷子送一些。干爹这头,可以让罗家兄弟帮着孝敬,他们会拉菜到东城区,把数量减掉就行。
刘屠户那里,还有米行那边都送一些。
另外,他新认得一个龚屠户,这头也送送。
再有剩的,他就拿回家,问问邻居们。
如此忙活两天,一个菜蛋日、一个人情走动,铺子里都清爽不少。
已经到七月了,陈老爹那边久没动静,陆杨一直等着他上山,被黎峰关到安全屋教训教训,陈老爹不动,黎峰没法教训。
陆杨想了想,叫石榴去买两块豆腐,看看陈家豆腐坊的生意。
他是不会去那条街转悠的,隔着几条街,大太阳晒得很,懒得费心思跟人纠缠。
石榴也不知看什么情况,买豆腐之前,在街上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
陈老爹没去招惹陆杨,但对陆杨铺子里的情况很清楚。
陆杨请了人,大气得很。先请了两口子,再又请了两个小哥儿。巴掌大点铺面,有四个人干活。陆杨再到铺子里看店,能有五个人。
他这豆腐坊都还没有请过帮工,每天起早贪黑的劳累。他眼酸得很。
他叫住石榴:“你在这儿转什么?”
石榴没想到他会跟自己搭话,被唬了一跳。
他受惊的样子实在真实,陈老爹都犯迷糊了。不是来找他的?
石榴左右看看,指指自己:“你问我?”
陈老爹点头:“你转什么?”
石榴挠挠头,他虽然不知道看什么情况,但看情况这件事,肯定不能随便说出来。
他说:“铺子里不忙,我出来转转、玩玩。”
陈老爹“呵”一声。
花钱请的帮工,还有空出来玩。
石榴看他不说话了,又沿街走两圈,还躲到荫凉地里,跟扎堆乘凉的小摊贩聊天。
穷人家没有什么妇人夫郎不能抛头露面的说法,在外卖东西的妇人夫郎很多。他过来不显眼。
正好陈老爹找他搭话了,他就指着豆腐坊的方向,问他们:“哥哥姐姐们,那个豆腐坊的老头子你们认得吗?我出来玩,多转两圈,他找我盘问,把我唬一跳。”
这伙人没见过石榴,答话前先问他是干什么的。
石榴如实说:“我是‘卖吃的’的伙计,我家陆老板说这阵子客人少,让我出来转转、透透气。”
说起卖吃的,附近响当当的名号。离得稍远一些的百姓都去那里买过菜。
铺面开着,比集市方便。想要什么菜,随时都能去。不用碰运气似的等菜农。
尤其前一阵的野味日,鹿跟狼都有,满县闻名。
而铺面的陆老板,跟他打过交道的人,都说他为人和善又大方,热情又能干。
这会儿,他们还问石榴:“没见过你?”
石榴说:“我是新来的,我们掌柜的回家收麦子,铺子里忙不过来,让我跟银杏哥哥来帮帮忙。”
银杏他们认得,这小哥儿常在门前转悠,比石榴外向些。
这几句话说完,他们才肯跟石榴聊豆腐坊。
“那是陈家豆腐坊,不是好人。搬过来的时候,豆腐是两文钱一块,后来涨价,要三文钱一块,五文钱两块。涨价以后,生意不好,他又卖回两文钱一块,但豆腐里水多,显得大,他都没压完就拿出来卖。被人说了,又把豆腐做小了卖,说压完水就是小豆腐。不是厚道人。”
“他家小儿子出门收豆子,好好的豆子送到他们家,我们在家称,是一个斤两,到他们家称,又是一个斤两,总要少个一斤多。交粮税的时候都没这样的!也不知他们怎么找的,在豆子里挑出好些干瘪发霉的豆子,说豆子不好,少了斤两还不够,每斤还要少一文钱。这谁受得了?”
“他家老大要说媳妇,媒人看了好几家。长得俊俏的,他看不上,说人太风.流。你听听,这是好话?人家也有老汉兄弟的,到他门前骂一顿,他就老实了。后面跟媒人说要踏实能干的,找来以后,他家老大不喜欢,就要俊俏的。父子俩吵吵个没完,亲事没法说了。结果他家老幺,不知哪里冒出来一个相好的,肚子都大了,就这样领回家了。老幺比老大先成亲,他们家乱得很!”
陈家乱,但陈家也热闹。
他们闲着也是闲着,平常有事没事唠两句,说着说着,就聊起来。
石榴听到这里,也不知要不要买豆腐。
他问:“那豆腐还能买吗?”
这些摊贩说:“买啊,他人是不怎么厚道,豆腐还是挺好吃的。”
石榴:“……”
他爹爹说得对,有手艺的人咋样都不会饿死。
他去买豆腐,陈老爹又拿眼睛把他盯视着。
石榴不怕他,他现在是客人。陆哥哥说了,天大地大,客人最大!
“你卖不卖?快点,我要两块豆腐。”石榴催他。
陈老爹收他五文钱。
石榴刚都听说了,豆腐降价了,现在是两文钱一块。
陈老爹就要卖五文钱两块。
石榴瞪着他,从兜里摸出四文钱。
两人对望着。
过了会儿,陈老爹为四文钱屈服了。
石榴拿了两块豆腐回铺子里,好大的气,见着陆杨,叭叭叭说着,眼睛都红了。
陆杨闻闻豆腐,跟他说:“酸了。”
石榴呆住,低头看看,不敢置信地闻一闻,只感觉天都塌了。
陆杨看着直乐:“没事,这是鲜豆腐,现在料理了,还是一盘菜。”
他往前十几年,都是跟豆腐打交道,对豆腐的味道很熟悉。
没谁家会轻易把豆腐扔了,这两块都是今天新做的豆腐,才显出酸味,可以吃。
陆杨让银杏看店,带石榴去灶屋,把豆腐收拾了,让石榴再说说陈家的情况。
听完之后,他有所恍然,难怪陈老爹最近没来他这里攀交情,也没去山寨找陆柳,原来是家中不和,忙得抽不开身。
陈老幺是个惹是生非的懒馋性子,带个大肚媳妇回家,两口子都要做祖宗。
作坊里杂活一堆,天热的时候,一点没注意好,就会招来苍蝇蚂蚁,陆三凤要料理家里,还要洗衣做饭,也没空闲了。
陈老大媳妇没说上,反而让老幺先成亲,定会闹脾气。这样一来,就是老两口哄着两个小祖宗。
而这个豆腐的价位……
陈老爹应该知道他是陆杨了,可能没想明白什么时候换亲的,又怎么让谢、黎两家人的同意,但他们就是换亲了。
他这儿常有官差来照顾生意,不是秘密。陆柳是不认得官差的。
陆杨决定再等一阵,等陈家的日子没法过了,他找陈老爹谈谈。
他盛出焯水过后的小豆腐块,起锅烧油,准备做麻婆豆腐吃。
他跟石榴说:“这道菜不在碎,不是说越碎越好,你没去过饭馆,可能不知道,这道菜碎的是肉末、蒜、辣子之类的配菜,豆腐还是整的。豆腐嫩,没有煎烤过的豆腐耐不住翻炒,在豆腐下锅以后,翻炒的次数要少、轻,你可以理解为炖菜。”
豆腐焯水备用,再烧油下肉末和蒜末辣子,加调料,一起爆香,淋一碗水,把豆腐放进去炖煮。一般还要勾芡,淀粉贵,一般酒楼才用,一盘菜的价格足够他们买淀粉了。居家过日子,就不用了。
陆杨以前试过面糊糊和蛋液,蛋液效果好一些,不淋也行。
两块豆腐做出来的菜能装两大盘,陆杨盛一碗给隔壁的丁老板。
丁老板看见他就笑呵呵的,拿了豆腐,二话没说,先夹一筷子尝尝味儿。
他是会夸人的,他说:“陆夫郎,你以后也能去开大酒楼了!”
陆杨笑嘻嘻的,说:“好厨子当不了好老板。”
丁老板笑道:“好老板能当好厨子。”
陆杨好一阵笑,“老哥哥快别夸我了,来一次夸一次,我出门都飘了!”
这顿豆腐菜做得好吃,隔天,陆杨特地起早,让石榴去买了三块豆腐,他跑一趟杂货铺,买了淀粉。
他们这里常用的淀粉是红薯淀粉和小麦淀粉,他买了红薯淀粉。早上那阵的生意忙过,他不等中午,抓紧把豆腐料理了,给石榴和银杏留一碗下饭,他再拎着食盒,回家给娘留一碗,中午就吃这个。
余下的,他都送到私塾里,让谢岩跟乌平之一块儿吃。
他家状元郎听话,中午不到铺子里找他了。
陆杨忙过几天,心里还有些想念,借着麻婆豆腐,过来瞧瞧。
谢岩高兴坏了!
门童传个话,他直直往外跑,拿了食盒,还想叫陆杨去屋里一起吃饭。
陆杨当然不去。
私塾里一帮书生,都是讲礼的人,他跑来看夫君,也不能往学舍里去。
谢岩记得私塾有个小花园,里面有凉亭,可以去那里吃。
他缠着陆杨,一定要他去。
“你来呀,没事的,这是私塾又不是县学,没那么严格,我在这儿人缘挺好的,没谁会说的。”
陆杨说:“我就拿了两副碗筷,你跟财神爷吃。”
谢岩帮乌平之做决定:“他有饭吃,我们吃。我明早给他带别的吃。”
他这个交友风格真是太灾难了。
陆杨扶额,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我拿了三副碗筷。”
谢岩不高兴。
这样子乌平之非来不可了,他跟夫郎吃饭,乌平之来做什么?
哎!
他牵着陆杨进去,去花园找凉亭,让门童再帮忙递个话,请乌平之到花园凉亭来吃饭。
他相信,乌平之那么机灵,一定不会来的。
而乌平之来了。
谢岩两眼瞪着,好一阵无言。
陆杨把菜端出来,米饭盛好。
勾芡的麻婆豆腐,每一块都沾着酱汁,卖相就很诱人。
豆腐多,配菜就多,肉末和辣子完美炖到汤汁里,每一勺都能吃到。
中午就这一道菜,半碗米饭一勺豆腐,拌饭吃,很下饭。
陆杨还泡一壶毛尖过来,给他俩喝。
谢岩看乌平之吃得很香,不说什么了,也抓紧吃饭。
他还想跟陆杨聊天,不管乌平之在不在,他都要说话。
他问陆杨:“中午这么热,你怎么想起来给我送饭吃?”
陆杨知道他想听什么,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是甜话。
“因为我知道你惦记我,想着我,我特意过来瞧瞧你,你高兴不?”
谢岩喜滋滋的,“高兴,不过你说得对,天太热了,下次别来了,我晚上就回去了!”
乌平之听得牙酸,都咬不动豆腐了。
他看向陆杨:“真没别的事?”
陆杨真的没事。
他就是来看看谢岩,顺道帮他维系一下摇摇欲坠的友情。
乌平之吃不下去饭了。
“早知你没事,我就不来了。”
陆杨笑道:“有什么不来的?我们搬家后,离私塾这么近,还说让你常到家里吃饭,你一直也没来。你不好意思,只好我来了。”
乌平之笑道:“不是不去,真是没空。”
他指指眼底两只青黑的眼袋:“我恨不能在这袋子里也装满学问。”
他给陆杨敬茶,让他多担待。
“府城之行,我是没法子陪同了,到时找个书童跟谢岩一起去。书生上学带书童很常见,府学也一样,这个没事。”
陆杨早没读书,谢岩又是这样的性格,他们没办法找书童。乌平之愿意帮忙,最好不过。
突然提到府城、府学,谢岩情绪有些低落。
陆杨又给他剩饭夹菜,让他再添一碗。
陆杨还哄他:“你要是愿意,我能陪你一起去。”
谢岩心里愿意,理智上拒绝了。
路远颠簸,实在太累了。
把家里娘亲安顿好,他也不好让陆杨跟他一起折腾。
这顿饭吃完,乌平之就回学舍,看看书,再歇个午觉。
谢岩跟陆杨在凉亭多坐了会儿,聊些有的没的。
似乎是为了让陆杨安心,他今天说了很多以前不会说的话。
“男儿志在四方,总不能成天腻在家里。就算我们事业相同,目标一样,也有个里外之分,你会应酬,我也有朋友,总不能时时相聚团圆。我都想明白了,你心里有我,我会记挂着你,这就是天天在一起了。”
陆杨单手支着下巴,两眼看着他,说:“我找机会,要好好治治你身上的酸气。你最近读书多,操心少,又呆呆的了。哪用想这么多?都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都是正常的。到什么时辰办什么事,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好腻味,你想考状元还是熬鸡汤,或者想说说话,玩一会儿,我都陪着你。不在一起的时候,你就收收心。阿岩,你这个钻研劲儿,放到读书上,我会更高兴。和我说话,可以直白一些,不用那些感悟、理解、什么书上说、古人云,你就说想我,我就满足了。”
谢岩很警惕“呆”。
他能区分语境里的词义了,这不是打趣,他要小心了。他不能再跟从前一样,只沉在书中世界,不知真实。
谢岩表情严肃许多,认真应下。
“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陆杨不与他多说,让他回学舍歇个午觉,这样下午的课才有精神上。
陆杨说:“我回家也睡觉,你放心吧,下午这阵铺子里不忙,我到晚饭之前回去支应支应就够了。”
谢岩送他到私塾外面,目送他走远,返身回学舍。
乌平之收拾好床榻,已经入眠。
谢岩轻手轻脚,坐到床上,从腰带上解下一只香囊,把里面卷起的、带着血手印的田契拿出来看。
时隔七个月,这个血手印带给他冲击感丝毫不减。
科试之后,他开始教乌平之乡试文体。
其中最主要的是一些套路里的微小试探。
这些试探很轻微,从考生对某件事的看法,某道题的论述,以及他的处事倾向,就能决定去留。
在乡试这里,文体有别,对考生的得分要求却没那么高。不犯大错就行。
所以进士又是万中取一。这是所有题目的综合考验,要有才情,要有文思,要适合当官,也要思想端正。
乌平之最大的问题,源自他的“商人思想”。
因商人地位低,他生长环境使然,加上成长的路一直与之有关,是压迫里变得成熟,对权力有了渴望。
这种思想,注定他在为民请命、为君分忧之上,会有一些偏见。他的立场很有问题。谢岩教他,改不了,也要装。
可以装。
谢岩想,乌平之可以装,他可不可以装呢?
谢岩认为是可以的。
没下场之前,他不知道乡试题目难不难,但跟这些书生相比,这个题目,他很轻易就能拆解。
他的问题,在于实践不够。想装,也不知道装什么。
谢岩将问题记在心里,把田契收了。
晚上他回家,等到洗漱回房后,他跟陆杨说起这个,问陆杨有没有什么建议。
陆杨一时想不出来。
谢岩说:“有句古话,叫君子论迹不论心。我装得像,就不管我怎么想的。”
陆杨有些迷糊:“你思想没问题啊?”
谢岩点头:“对,但我不适合当官。”
陆杨立即懂了。
在科举一事上,乌平之是立场问题,改不了,需要装。
谢岩是能力问题,他一时难以适应,很难改变,他可以装。纸上谈兵,比实际去做容易多了。
陆杨垂眸想很久,跟他说:“不合适,我们就不去了。”
谢岩摸摸他脸,脸上的笑有几分张扬劲儿。
这是在某个领域里,极其自信的劲头。
他说:“你忘啦?我说过,朝廷也是需要读书人的。我只要过这一关。”
陆杨张口,还想劝他,被谢岩堵住了嘴巴。
他的亲吻来得有急又快,唇动舌动,忙得很。
陆杨不懂乐曲,这一刻,竟也跟奏乐一样,感受到谢岩的松快情绪,略略皱眉,就回抱住他,与他拥吻。
解决一个难题,获得的快乐难以想象。
生意上如此,学习上亦如此。
他俩交融相拥,如火如水,像风似雾,他们是一体的,风壮火势,水生雾气,猛烈袭来,温柔退去。黎明方休。
七月中旬,谢岩要出发去府城了。
陆杨帮他收拾好了东西,把订餐的收据交给他,说了饭馆的位置,让他一定要记得好好吃饭。
他前几天临时去挑了一把雨伞,水墨丹青在伞面上,很是雅致。让他雨天拿出来用。
“你这个聪明脑袋不能让雨淋了,我会心疼的。”陆杨说。
谢岩不舍浓郁,从现在就开始想念,但思绪豁达。
他知道他去府城,应该看什么类型的书了。府学属于官学,官学为朝廷培养人才,时事时政相关的文书会有一些摘录,以作教学。他要多看看,以后装得像一点。
他走了,家中就剩下陆杨跟娘亲。
他知道陆杨会把家里照顾好,对娘不怎么担心,他就怕陆杨过分操心,累着身子。
过了麦收时节,陆林跟张铁两口子回来县里看店。谢岩想让陆杨带着娘亲,去山寨住一阵。
山寨里在收山菌,说忙也忙。只是那里远离县城,没什么人事惊扰,适合休息养病。
谢岩说:“我娘还没去过山寨,听说山里凉爽,适合避暑。你抽空带娘去小住一阵子吧?你之前不是跟柳哥儿说好了,等你得空,就去山寨陪陪他?现在就正好去。”
陆杨脸上都是笑:“行啦,我以后不叫你状元郎了,叫你谢老爷,你来了,我家就有青天了,我这个威武夫郎也要听你的!”
谢岩表情绷不住,人在院子里,娘在,新来的小书童也在,他不好做什么,就用眼神把陆杨狠狠亲了一遍。
两人说着话,只等黎峰他们上门来。
谢岩想在中秋之前回家,和家人一起过节。
陆杨却说随缘,不用强求。
谢岩说:“我知道的,我们这样的条件,什么日子都不特殊,随便哪个月的十五,都能看月亮。我应该在府城,跟同窗们参加诗酒会,在书生圈里扬名。”
陆杨真没这个意思:“人怕出名猪怕壮,卖书足够高调了,平常低调点。”
他还说谢岩小气鬼:“你为生辰的事记仇?”
谢岩没有。
“我是想着,要是回不来,我就去参加诗酒会,这样更好卖书。”
陆杨不怕被人看,伸手抱抱他。
“你不用管这个,我们都让利了,怎么卖书是金老板的事,你写完了,这书就跟你没关系了。”
谢岩脸上笑开花,不知因这个怀抱,还是因为陆杨的话。
再等一阵,黎峰带着陆柳来了。
两个男人走了,两个小夫郎执手相望。
陆柳可怜兮兮的,跟陆杨说:“哥哥,今天大强会来送野味,你要是不想我留下小住,我待会儿就坐大强的车回寨子里。”
陆杨把他牵进屋,叫娘一起来看。
“娘,快来,你看看他,嘴巴多厉害,我还没说什么呢,就跟我要赶他走一样!”
陆柳顿时笑了。
“哥哥,我能不能不住客房?我想跟你住一屋。”
陆杨答应了,“怎么都行!”
他还看见了花里胡哨的小狗狗。
这样花哨的皮毛,叫威猛。
陆杨只是顿了下,陆柳就把小狗狗递给他。
小生命很神奇,它们温热的体温似乎能从掌心传到心窝,带走哀愁。
威猛黏人不怕生,挨着陆杨就舔他的手,两只眼睛圆乎乎、黑溜溜。
陆杨摸摸它的耳朵,它耳朵会抖动。
陆杨很喜欢,他记得陆柳说过“认爹饭”,当天就给威猛弄了一顿好的吃。
陆柳住下了,每天和哥哥一起玩狗狗,很开心。
第113章 让哥夫给你生 什么时候也给我生一个?……
一回生, 二回熟。
去府城的行程,黎峰安排得妥当。
哪里减速,哪里歇脚, 他都知道。
晴天赶路很热, 人能熬,牲口都受不了。他安排在早晚赶路,中午休息。天有亮色,人就在路上。太阳升顶,就找荫凉地停靠。
谢岩找黎峰问人参, “我听说你有人参?”
黎峰还没挖,上回说起时, 陆杨也没说要。
谢岩说:“我要两根,你哪天去挖了, 把年份好的留下。我照价给你。”
一两人参要个八0.0九十两银子,他说得真是大气。
黎峰问他:“你发大财了?”
谢岩只买得起一根,有一根就够给陆杨再做些补身子药丸了。再吃一阵,就不用人参这种大补的药了。
另外一根, 是帮乌平之问的。他觉得乌平之可能会买两根,一根现在就给他爹入药、炖汤,留一根备用。
“你放心, 不会拖欠的,卖给我们也一样。”谢岩说。
黎峰还不知道陆杨的药方里有人参,这东西就是山里挖的, 给一根算了。
他说给, 谢岩不用,非要拿银钱买,相当得意:“现在不是我求你的时候了, 我挣钱了,买得起!”
看他这得意劲儿,黎峰就不爽。
他跟谢岩说:“你得意什么,挣几个银子就乱花?”
谢岩还没拿到分红,定金有二百两,足够买人参了。
他冲黎峰扬下巴,看他这一车车的货,问他:“还是我挣钱厉害吧?”
要这么算,那确实是。
但读书人投入多,往前十几年,都是拿银子喂的,分文不挣,全是倒贴。
现在挣一笔,前面的投入就值了。
黎峰又看看他的读书脑袋,跟他打听:“别的读书人挣不挣钱?”
谢岩摇头:“你听过‘穷秀才’吗?大多人都穷。笔墨还好,可以将就,纸是省不了。好字要练,功课要写。既然读书,那就要买书、看书,书价高,我是记性好,所以省钱。一般书生,一年能花个十五两、二十两的。省一些,也要十二两左右,不能再少了。再少,看不了几本书,写不了几篇作文,白耗着熬日子,不如另谋生路。”
黎峰见过的读书人确实都穷,现在也不流行嫁书生了。
早年说着风光,喊一声秀才媳妇、秀才夫郎,把人美得很。
平常过日子,是苦是甜,他们自己知道,旁人也看得见。
供一个书生,熬一家的命。
谢岩这是熬出来了,挺好。
黎峰岔开这个话题,让谢岩多教他几个字。
大路上没法研墨铺纸,他去折两根好树枝,就用这个在地上比划。
学字要慢慢认,他挑拣着来。赶路时,再让谢岩念念诗词,讲讲学问。他听着,挑几个好听的、大气的字记下来。以后给孩子取名用。
教他认字的事,谢岩办了。这是好事。
念诗词、讲学问,谢岩不干。
“你又不是我夫郎,要求这么多,想得美。”
这句好怼,王猛等一帮人都笑哄哄的。
黎峰问他:“想不想要人参了?”
谢岩:?
“你不是答应卖给我了吗?”
黎峰说:“看在亲戚的份上,卖你一根。你想要买多的,要劳动来换。让你念诗就念诗,茶水管饱,念你的。”
谢岩:“……”
他稍作思考,很想让乌平之拿劳动换。毕竟多的人参,是给乌平之问的。
但他跟乌平之是朋友,朋友之间还是不计较了。
对着黎峰,他也念不出什么有关感情的诗,就念一些山河相关的诗词,正好符合黎峰要求的大气。
猎户脑袋不会背书,谢岩路上偷懒,有些诗重复念,他也不知道,让谢岩好一顿笑话。
这次货不多,又是熟路,雨是一阵阵的下,没有连绵的暴雨,用了六天抵达府城。
到了府城,他们先找客栈。
黎峰没听陆柳的,还是住的大通铺。
他们每个人都赶车了,骡子也要收费,能省则省。
黎峰留王猛他们在客栈歇脚,他送谢岩去府学。
谢岩有小书童随行,行李拿得完,黎峰帮忙,两人轻松一些。
从这儿到府学,把这段路记下来。
“我们会在府城待十天,这十天里,你有事可以过来找我们,要是没碰到人,就给掌柜的留口信,我听见了去找你。”黎峰说。
谢岩记下。他一听黎峰等人只在府城待十天,就知道他不能回家过中秋了,轻叹一口气。
多走几条街,他看黎峰好熟悉路况,不由侧目。
“你只来过府城一次吧?”
黎峰上次过来,在府城逛了好几天,该记的都记熟了。
按照上次的卖货情况,他带来的这点货,不用十天。
他是想带着兄弟们在码头多混一阵子,找个扛大包的活,连日在码头蹲着,跟常居码头的汉子们聊一聊,也好对码头势力深入了解。
他们现在没依靠,也没根基,擅自打听,很容易出问题。扛大包累了些,他们不怕,他们有得是力气。
平常大家聊天,肯定会喊人,这个老大、那个老爷,再听听哪些人不能惹,唠唠谁跟谁有矛盾、有旧怨,哪家互相结仇了,就差不多了。
一个城市就这么大,最乱的地方是码头。城里的地头蛇跟码头的人互有牵扯,或者本身就是一家的。他们还没对上号。
以后是常去码头做生意,黎峰想从码头入手。在城里找关系太难了,都没地方落脚。
谢岩看他很有计划,卖货就卖货,还知道搞点人情关系,回首一看,大家都很努力,情爱之外还有生活,便愈发定心。
他跟黎峰说:“你们要是遇到什么难处,也能到府学找我。”
他在府城暂时没有什么人脉,可以去乌平之家里问问,他们家在府城有商铺,识得一些人,多的帮助不提,至少能给一些消息,不用当睁眼瞎。
到府学外头,黎峰就不多送了,谢岩带小书童过去。
他科试结束之后,在府学办理了请假,有学生的牌子,也有当时予以请假的书信,上头还有学政大人的签名,门童看过之后,就领他进去,先到茶室稍坐片刻,没一会儿就有个教官来领他去学舍。路上与他聊起学问,对谢岩小小摸底一番。
距离科试没过去多久,都要下场考乡试了,教官料他也不敢松懈。以他的排名,他在甲班。
甲班的学舍好一些,只住两个人。
书童的生活条件较差,基本都是在床榻下边打地铺。
谢岩看过以后,觉着这样不是事。
刚来就算了,他确实需要人搭把手。
等过几天,就让这书童回客栈找黎峰,跟他们回县里。
书童受了乌平之的死命令,怎么都要跟谢岩一起回乡。
现在天热,打地铺不要紧。
理由很狂野:“我家少爷说了,我在这儿看着,您要是没了,我还能回家报信。”
谢岩:“……”
回家就骂他。
另一边,黎峰回到客栈,发现还是要开一间房,这样洗澡方便。
他说好了,兄弟五个轮流住房间。待十天,一人住两天。
他洗澡换衣裳,穿得齐整干净点,各样菌子都拿了些,到登高楼找余老板,问他要不要货。
余老板跟陆杨说好,一年要三五百斤的货,上次送了三百斤,还差两百斤。雨季到了,属于山菌的季节来了,种类丰富的山菌数之不尽,看看余老板要不要丰富一下菜单。
登高楼的生意好,黎峰进门,在柜前说明来意,就这一阵的功夫,好几桌人都点了菌子菜,照这个销量,三百斤实在不够看。
不过他没见到余老板,掌柜的就能做主。
掌柜的引他去后院,几样菌子看过,各样一起,凑三百斤的货。
之前送来的竹荪卖得好,他们新要一批。
黎峰跟他说了些菌子的处理方式,提醒他一定要煮熟了。
他们一般不会采毒菌子,只是有些微毒的菌子实在好吃。
拿出来卖的,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万一毒到人了,他们别说生意了,人都得蹲大狱。
这处货款就二十七两多点儿,旁的货要去码头转转。
掌柜的知道他们是外地来的,还要去码头卖货,问他们住哪个客栈。
“晚上厨子试菜,味道合适,我们会再买一些,免得断货了。”
依着府城的特色,黎峰连带街坊名一起说:“福民坊东街口的平安客栈。”
这头生意定下,时辰已经晚了,外头行人没几个,掌柜的不留他,只说有信儿明早就到客栈。要多少货,明天一并定下送来。最少三百斤。
黎峰告辞走人,路上已有官差巡街,他一路急走,不敢跑,就这样,还被盘问了数次。
府城人多,官差看看路引,确认来路,就把他放了。
黎峰回到客栈,兄弟们都洗完澡,吃过饭了。
大通铺的味道不好,他们都在屋里等着黎峰,听说登高楼要货,他们都松了口气。
生意刚开始,他们都担心老顾客成不了回头客。
迎来开门红,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因菌子在府城出名了,晚上要留人守夜,看着货物。守夜的人白天能在房间睡大觉。
抽签定,黎峰不参与。
第一晚守夜的人是三苗。
三苗骂了一声:“我还想出去长长见识呢。”
王猛说:“你晚上熬着,白天出去,以后你叫三猛。”
屋里人笑成一团。
他们在府城的人欣欣向荣,陆家兄弟俩在县城和和美美。
夏日炎热,院子里都坐不住人,哥俩爱在门口台阶上坐着啃西瓜,看花哨小狗威猛啃着一根比它身子还大的骨头呜呜汪汪。
陆杨跟陆柳说:“别想臭男人了,我们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陆柳说他没想男人。
陆杨两只眼睛都看见了:“你还想蒙我,你那小心思,就骗骗狗子。”
陆柳干笑两声,说:“我怀着两个孩子,惦记孩子爹也是正常的。”
说起这个,陆杨又夸他:“真是厉害,怀孩子都怀两个,什么时候也给我生一个?”
陆柳笑得不行:“我怎么给你生?让哥夫给你生,嘿嘿嘿。”
陆杨也笑了,“他要是能生就好了,你看看,男人有什么用?孩子都不会生。”
陆柳被他叨叨了几天,现在感觉他说得十分有道理,连连点头。
“你说得对,没用的男人。”
哥俩吃完西瓜,在门口再坐坐,吹会儿风,就要起身回屋了。
陆柳肚子大了,台阶太低,这样坐久了不舒服。总说要搬凳子过来坐,他看巷子里别的人家都没搬凳子坐巷子里乘凉,便不愿意。
陆杨都不想说他:“你该跟姓黎的好好学学,你管别家怎样?你舒坦不就行了?”
陆柳追着他说甜话:“我哪管别家?我就管你家。我看这附近的媳妇夫郎都在干活,怕他们见我们闲着,心里不爽,都是邻居,以后对你不好怎么办?”
陆杨“哎哟哎哟”的叫唤。
真是不得了,瞧瞧这嘴,甜得慌。
他们中午做饭吃,陆杨才买的红薯淀粉,给陆柳做了两顿麻婆豆腐,又给他做了一顿酸汤面疙瘩,把他香迷糊了。
两个爹给陆杨捎带了一大袋小麦。他们炒大麦茶喝,也装一口袋的小麦在兜里,嘴馋就嚼两颗。新粮特别香,嚼着有味儿。再煮大麦粥喝,也磨新面粉,蒸馒头吃。
过了麦收时节,陆林跟张铁回了铺子里,陆杨就没在铺子里多待,忙着带弟弟去玩。
他在县里长大,对很多娱乐项目却极为陌生,从小馋到大。现在带着弟弟,他也长长见识。
还说要带娘出门玩,娘总是不去,只跟他们去茶楼听过一次书,后面都说吵闹,不愿意出门了。
兄弟俩倒是很喜欢去茶楼,茶楼有很多好吃的糕点,陆柳最爱吃小麻花了。茶楼还有很多故事听,说书先生不光会说一些话本桥段,也会讲本县的一些故事。比方谢岩当街骂七秀才的事。
头一回听见的时候,陆杨都喷出茶水了。
当然,更多的还是话本故事。
话本里书生多是薄情郎,高中以后,就会抛弃糟糠夫郎,再做高官婿,平步青云,好不快活。
陆柳听得很生气,显然是把这些薄情郎想成了谢岩。
他当时不说什么,回家了实在憋闷,憋着也不好跟陆杨叭叭叭,憋得他夜里做噩梦,梦见谢岩跟话本里一样,他哥哥哭着求,把他气得不行。
陆杨从他说第一个字开始就在笑,笑到后边,都差点岔气了。
“难怪说梦都是反的,我跟你说,只有我不要他,他哭着求我的份!”
陆柳看他好威武,擦擦脑门的汗,仰脸笑了。
孕期睡觉不舒坦,肚子大了,像抱着大秤砣。
陆杨也会摸摸他的肚子,贴着肚皮听听声音。
他们长得太像了,陆杨看着他,就好像看见了自己怀孕的样子。
那么大的肚子,那么瘦的身子,细细两条腿,都支应不住,身子没法保持平衡,被压着后仰,压得腰腿都发酸。
他还不能静躺着,还是要活动活动。太难了。
陆杨说:“我要是怀孩子,就生一个。宁可多生几次,这个肚皮太大了,你看得见路吗?”
陆柳也觉着大,等过阵子回了山寨,他就不会轻易出门了。
路不好,万一踩到坑里,被石子拌到,他哭都晚了。
兄弟俩聊一阵,迷迷瞪瞪睡了。
白天时,陆杨还带弟弟去俗话书斋看书。陆柳学认字好久,还没到书斋看过书。
书上字多,陆柳觉着他已经认识很多字了,翻开以后,还有很多像天书一样,看得他两眼发晕。
陆杨告诉他:“书面写的字,比我们平常说的字文绉。所以我才说,你们学会一些常用字,日常够用以后,就要开始学文章了。学几篇文章扫盲,以后就能自己买书看了。读书开智,都学认字了,一定要多读书,读好书。”
陆杨给他买了启蒙书籍,有《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经》三本。
百家姓好学,陆柳已经识得一些姓氏了。千字文里还有姓氏,比如“黄”。这三本书的“数字”,他都认得,他念念书名,发现唯独《千字文》的“字”不认得。
学认字这么久,不认得“字”。陆柳的笑止不住,看见书就要笑。
外头热,出来一趟不久逛。
他也没去过衙门,平常都难得经过,陆杨带他到衙门附近转转。
县城有寺庙,他们还去寺庙拜佛求签。
兄弟俩默契,嘴里说着不想臭男人,求签都是求平安,得两支上上签,把他俩喜得不行。在庙里留用斋饭,给了香火钱。
陆柳还是舍不得财,始终记得他父亲杀一头猪,只能挣一斤肉的事,往外给钱,他抠抠搜搜的数十个铜板,扔到功德箱,都一枚枚的放。
他明明对食物是大方的,十文钱买的饼子,他会意愿分享。
陆杨把他的样子看在眼里,没急着说他。
寺庙在城区角落,相当偏远,从城区回来,天色已晚。
他们回家吃饭洗漱,晚上坐在书桌前写信,陆柳写着写着,就要问陆杨某某字怎么写。
他把他之前写的信带来了,上面画的圈圈,都被他填了字。原本他画麦穗的地方,一串的圈圈,还没让黎峰猜。
陆杨这时不打趣他,想念不丢人,去异地他乡讨生活,不说想念了,心中担忧是常事。
陆柳写信快,他每次收笔的时候,都看见哥哥还在写,他起初只是看着,后来会问:“哥哥,你都写的什么?我怎么没那么多话写?”
信写完了,陆杨就要笑话他。
“我没几句话写的,我在写旁的东西。”
写一些地位与能力的关系,写一些商人大小的思考,写一些他对未来的想法。
陆杨简要跟他说:“小富即安。有多大能耐就架多大的锅,多少人吃饭,就下多少米。人不能干超出能力范围的事。就像三水县的土地爷,管不了府城的事。”
陆柳“啊”一声,回望桌上的信纸,突然好心虚。
他们难得能相处这么久,陆杨想教他一些事。
“我这阵子跟着谢岩一起读书写文章,常听他说‘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这话的意思很简单,旧书读熟了,自然就懂了其中含义。
“我又不考科举,没那么多书看,但我的想法很多。我一时不能确定哪种想法好,哪种想法合适,我就会写下来,一遍遍思考、审视。会换着角度去想,结合其他经验去考量。我写文章,就是写我对这些事的看法。
“你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事、难以取舍的事,也能试着写写文章。写文章,就像写信,你不要想太多,可以一条条把你的想法记下来。比如你想做什么、能做什么、现在有什么,每天又在做什么,以你日常生活入手,把这些事理顺了。然后你再想想,你想要做的事情,和你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有没有冲突,比如你忙不过来。还有你能力上有什么能够提升的。比如你现在在读书识字,这肯定有帮助。”
陆柳听得认真。他其实有想过,他们家的活太杂了,这些都能挣钱,他们还没挣到大钱,没办法说舍就舍。
家人都没说什么,暂时忙得过来。但他知道,在黎峰回来前,他要做出决定。
娘让他管家,他要把家里管好,不能把一家人带到阴沟里。
他跟陆杨说:“哥哥,晒场的事你知道,家里已经在请人做杂活了,等大峰回来,就能开工。晒场盖好,只山菌就够我们一家忙的。炒酱的事我想让出去,这个我能舍得。可养鸡养兔子的事,我总舍不下。
“兔子还算好养,我养兔子这么久,有养死的,总体不多,也挣了二两多银子。养鸡还没满一年,长期来算,因为是卖鸡蛋为主,不是卖土鸡,不如兔子挣钱。可是我就会养鸡,别的东西我都不大会。
“今年实在不好,怀孕太快了,我什么都没学,菌子只会认,别的都没学好。别家的夫郎都忙得红红火火的,我也不能经常弯腰,就守着小铺子,一日三餐的料理兔子和土鸡。实在舍不下。”
陆杨握着他手,轻声喊他名字。
“柳哥儿,你不要急,像我说的那样,你有空也写写文章。这些东西我听着,你是有想法的,知道要舍,只是还舍不下。你多写写想法,慢慢就想通了。你是乖孩子,做事勤奋认真,不会的东西都愿意学,不怕苦累,也不怕熬日子,这对你来说算什么?
“银钱的事,你算得清楚。我不会跟你算钱,不会把两堆银子摆你面前,让你选多的那一堆。我希望你做出决定的时候,你是心甘情愿的,明白这样选择,对你会更好。你会高兴,而不是因为什么挣钱不挣钱。挣钱的办法很多,让人开心可不容易。”
陆柳垂头不语,过了会儿,兄弟俩收拾笔墨,上炕睡觉。他躺下了,还在想事情,他喊“哥哥”,跟陆杨说:“哥哥,我其实前阵子想过了,虽然没有写下来,但我那阵子想了很多。”
他想当个独立的强人,一刻都没坚持。
室内熄了灯,陆柳抬手擦擦眼睛,憋着哭腔,跟他说:“我什么都不会,你好厉害,做什么都做得好,哥夫会读书,大峰也有本事。就我什么都不会。我就会养鸡,现在也不用养鸡挣钱,我心里好急。”
陆杨侧身抱他,“傻柳哥儿,想什么?会养鸡难道是什么丢人的事?这也很了不起啊,你以前就是这样养家的。现在出去,谁会说你这个本事是不值钱的?只是我们没有选择用你的能力来挣钱。这事不怪你。”
陆杨认真跟他说:“养鸡不比养猪,年年出栏。鸡便宜,少了卖不出价。那么一座山在那里,年年自然有产出,不需要长期的养殖,就能见到收获,我们会这样选,你应该能明白?那养鸡能不能成事?我很确定,它一定能成事。一件事做成了,或是利己,或是利人,或是双赢。你可能不懂什么叫利人,我说简单点,你把它当人情往来,你帮了别人,别人也会帮你。”
陆柳在家没说过这些心事,拿出来说,还哭了一通,哥哥没说他,反而肯定他,鼓励他,他不知怎的,眼泪更凶了。
他没听太明白,他会再好好想想。
陆杨起身拿帕子,给他擦擦脸。
“你听我的,我不会害你的,你不要急,事情一样样的办,饭一口口的吃。一样事稳当了,再做第二样。”
陆柳问他:“哥哥,你当时让我们炒酱,是不是想让我在寨子里找人炒的?结果我自己炒了。”
陆杨否认:“怎么会呢?我肯定是想你挣钱的。”
陆柳擦擦眼睛,他知道的,开始炒酱以后,他都在灶屋脱不开身了。如今分出去,四家合伙,一天炒两三锅,才算不忙。他当时就是太贪了。
陆柳又问他:“我们前阵子说搭晒场,一家算账的时候,娘教我们,说手缝里要漏财。她说我们越挣钱,寨子里的人就该吃得越饱,跟着我们有汤喝。这是不是跟你说的一个意思?”
陆杨笑了:“对,就这个意思。”
他还说谢岩呆,看来他也一样,这阵子看书多了,办事少了,人变得文绉绉的,这样不好。他也要改。
这个说法,陆柳就明白了。
他说:“我会好好想想的,想不明白我也写下来,平常多看看。”
下半年不用急,鸡都开始下蛋了,再捉鸡苗,是来年的事。至于兔子……哎,好难舍得。
陆柳拍拍心口。上次黎峰回来,问他要不要数钱,他就该说要数。
多见些银子,手里抓过大钱,他就不会这样小气成精了。
今晚他们聊得很晚,次日都睡了懒觉,赵佩兰担心他俩,在外敲了几次门,陆杨要吃药,应声出门,漱口过后,垫吧半张饼子,吃个药丸,继续睡回笼觉。
陆柳叫不醒,是饿醒了,醒来吃过饭,懒懒靠在炕柜上,今天不出门了。
他来时,带了绣箩,里面是鞋样。
他要给哥哥做一双漂亮鞋子穿。前阵子都在给黎峰做衣裳鞋袜,黎峰要去府城,得穿得体面些。现在手上得空了,就给哥哥做。
麦收过后,就到秋季。
秋季的鞋子穿不久,陆柳在做的是一双棉靴,可以遮住脚踝。
他看哥哥有长衫穿,想过样子,冬季有一种棉裤,是上腿胖,小腿瘦,这样不会压着鞋面。上身穿件长点的袄子,配披风好看。
这样子打扮,鞋子会露在外头,他要在上面多绣些小花。
陆杨盯着他看一阵,喊他:“柳哥儿,心情好些了么?要不要去戏园子玩?”
陆柳今天没劲,不去了。
他望着陆杨甜甜笑:“哥哥放心吧,我没事,我就是爱哭。”
哭完就好了。
陆杨见识过他昨晚的哭法,现在是不信这个话了。
他弟弟心里会藏事,很多事都走心,只是平时不愿意拿出来说,都是选一些开心的事讲,让跟他在一起的人都高高兴兴的。
陆杨问他:“你平常跟姓黎的撒娇吗?”
陆柳不知他为何这样问,“嗯,会撒娇的。”
陆杨说:“我看姓黎的就是吃这一套,你以后有什么想法,不要怕惹他讨厌,他巴不得你扑他怀里,缠他一辈子。把他美死了。”
陆柳脸蛋红扑扑的,笑眯眯应声,又很为难。
黎峰很忙,下半年会经常两地奔波,他拿这些小事烦他,还是一些胡思乱想的事,不知黎峰会不会不耐烦听。
陆杨让他试试:“我看人很准的,他肯定会惊讶,然后会心疼你,你要是哭了,他还能怪你?他内疚死!你别听见我说这个,就把话憋回去,我跟你说,适当示弱,会让他很有保护欲,对你俩都好。你平时就软绵绵的,他都看习惯了,你把心捧出来,他才知道你是个活生生的人。”
陆柳小声辩驳:“他是把我当人的。”
陆杨笑不出来,“我的意思是,活人情绪多变,说翻脸就翻脸。”
陆柳努力翻脸了一下,他放下针线,两手捂脸,手掌打开,是笑脸。关上再打开,是哭哭脸。再关上再打开,是眨眼俏皮脸。
陆杨哈哈哈连声大笑。
“行行行,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吃这套!”
陆柳哄笑了哥哥,也笑起来。
第114章 皮影戏 原来是你给哄的!
陆杨跟丁老板说好了, 麦收过后,会带他下乡收麦子。
这件事是陆杨占便宜,能在亲族里占个人情, 让人觉着他很有本事、很有能耐。对丁老板来说, 则没多大的实惠,他的酒坊年年都要买麦子,咋买都是买。
第一次的生意,陆杨要陪同。
丁老板的酒坊规模有限,这回就要一万五千斤麦子。各家要交粮税、留存粮吃, 一家是凑不足的。陆杨按照计划,先带他去上溪村。
这个村子陆杨不大喜欢, 但陆林嫁来了,张铁挺老实的, 他们两口子在铺子里干活,平常回村少,多的不提,至少张家的粮食要带丁老板看看。
他去年在村里画的饼子, 到现在还有人记得,都没想到他真的会来。看见他带丁老板进村,一堆堆的人都露出惊讶目光。
陆杨熟门熟路, 直接往张家去。
途经他们原来的房子门外,陆杨侧目往里看了一眼。
大房子,住两户人家, 陆林两口子不常回来, 张家二房独居,一家人畅快得很,东一个西一个, 怎么都伸展得开。
陆杨只看一眼,就收回视线,找到张家的老爷子,也就是如今上溪村的村长,让他带人看看粮食。
他跟丁老板说好了,不用在上溪村买全乎。大头在陆家屯,给两个爹和大伯他们面上争光,这样以后村里有事都好说了。
进入八月,粮食都晒干了。
丁老板挑选容易,粮食抗到大路上,随机抽几包,打开取粮看一看。
丁老板的酒坊多在本地买原料。一地有一地的价格,他的酒坊里以黄酒和本地酒为主,其他酒类较少,另有状元红、女儿红这种广为人知的名酒。
多用小麦做酒曲,也会酿小麦酒。据他所说,麦曲酿酒用料大,时间长,并不划算。胜在当地粮价不高。
本地酒多是其他酒的尾酒,是最后流出来的浑浊的酒。香味不浓,口感寡淡。买的时间不同,口味有些微变化。还会兑水。
这种酒便宜,也是他们家年年产出最多的酒类,喝的人群广,别说县城,乡下汉子也会买来喝。
他们看着粮食,傻柱娘一直喊陆杨。
她之前听陆杨的话,干了不少事,她家傻柱干活也挺卖力的,陆杨说过,他们两家没有恩怨了。她想卖粮给丁老板。
陆杨让丁老板先看粮,走过去跟她说:“丁老板在上溪村收不了多少粮,你真要卖,就让傻柱回去抗几包过来看看。”
傻柱娘立马使唤两个儿子去帮傻柱,还真是扛着大包麦子过来的。
丁老板带着八个伙计,粮食看完,还要借用村里的牛车驴车拉走。卖粮的人家都挺积极。
他看看货,不挑人家,就眼前这些,他看过的粮食,都称重收了。在上溪村收三千斤,张铁家、傻柱家都是卖了一千斤,余下一千斤,几家抢着过来,零散凑数了。
面粉才卖七文钱一斤,麦子值几个钱?往年卖给粮商,也就四文、四文半顶了天。粮食欠收的时节,他们才能翻倍卖。
丁老板是生意人,他能给的价位就是四文半,算下来跟粮商来买没区别,只是他不讲价,不会压到四文一斤。这就足够让村民们高兴了。
可惜他在上溪村买的少,大部分村民都没沾到光,看他们要走,很是不舍,沿路都有人喊他们留步,再看看粮食,还有人把粮食捧出来,让丁老板看看他们家的粮食多好。也有人找陆杨搭话攀交情。
陆杨跟上溪村的交情止步于此,说走就走。
从上溪村离开,丁老板还跟陆杨说农民苦。
陆杨知道:“我是刨不了地,要说种地,三亩五亩的都嫌少,到地头看一看,人站在地里都看不见尽头,要刨这么多地,刨完了又是播种又是追肥,还要拔草、捉虫,来来回回就在地里转悠。我看这些地就足够多了,累死了!但收粮才多点儿?每家恨不能种三十亩、五十亩才能过上好日子。我肯定不种地。”
丁老板听着点头,也很稀奇,一般人,尤其是书生家,宁可说是农家子,也不能说是商户出身。商户这个名字就是臭的。
他看陆杨一直很坦诚,表现得很爱财,喜欢挣钱,也享受挣钱,两人才能聊得来。
“以劳作来说,做生意确实舒坦,你看我,成天就在铺子里坐着,喝喝茶,唠唠嗑,一天就过去了。再怎么被盘剥,手里捏的银子也比农户多。就是看人脸色,被人瞧不起。我这把年纪了,看透了,能吃饱穿暖才是本事,地位名声都是虚的。”
丁老板说着,又笑了:“哎,我前三十年是看透了,我儿子出生以后,我又没看透了。这不,紧赶着送他去读书。要说人啊,还是不能想太多。自他读书以后,我的舒坦日子是没了。望子成龙,多美的梦?累死了!”
陆杨笑道:“奔一奔嘛,小侄儿考个秀才功名出来,家中都大不一样。你们有家业,他再得个功名,以后不说继续考,慢慢再养些书生后代,门庭也能换。”
丁老板就是这样打算的,他说:“实不相瞒,我连秀才都不敢想,祖上八辈都没出过读书人。老哥哥我也是读过几天书的,真是读不进去。就这样慢慢学着吧,不想读了,就去酒坊学酿酒,干劳力活。干熟了,能料理酒坊了,再来铺子里学学怎么做掌柜的,这辈字不愁吃喝。”
人生出路多不胜数,不用执着一条。
陆杨拱手:“老哥哥豁达。”
丁老板乐呵呵的:“不如你。”
两个人吹着笑着,到了陆家屯。
陆杨有阵子没回家了,先见两个爹。
是亲爹,就介绍给丁老板认识,也让丁老板到他们家里喝茶。
收粮的事,让伙计们忙。
两个爹见了他,很是高兴,看他带了大老板过来,还想支持他的生意,把家里的几袋麦子卖了。陆杨让他们收着。
“家里没多少,都留着吧,老哥哥买得多,我家这点也不够数。”
陆杨叫丁老板一声老哥哥,丁老板就要叫陆二保和王丰年一声叔叔。他俩哪里能受大老板的礼?丁老板拱手一回,他俩连着拱手十几次,把丁老板都整懵了。
到底是生意场上混出来的人,这便不管了,他不动了,陆二保跟王丰年就自在了些。
大伯家很快来人,阿青叔带着大松哥过来的。
来得好,陆杨给他们带了一包碎布料子,给大伯家未出生的小孙孙做百家衣。
农家衣裳都没几身,百家衣难做,找别人凑布料都惹人嫌。
一般手上阔绰些的,就会去裁缝铺买碎布料,论斤买,没法挑,都灰扑扑的。
陆杨是去店里挑过,都是颜色鲜亮、摸着软和的好料子。里面还有些大的碎料,是他家里缝衣裳时多的,手巧一些,前后两块拼一处,能做一身小衣裳出来。
苗青拿了料子,真是不知说什么好。
他们跟陆杨熟悉,是源自利益。在往来里,不知什么时候交了心。
陆杨总惦记着他们,他们又不是石头做的,长久以往,也会惦记着陆杨。
陆杨回来一趟,又是带着好事来的,还记着他家怀孕的儿媳,苗青眼圈有些红,“你真是爱操心,这点事还要你记着做什么?”
陆杨笑嘻嘻的:“这还是小事啊?添丁大喜!等孩子出生,我还要来吃酒呢。”
苗青赶忙说:“一定,一定,等孩子出生,我让二柏去县里告诉你!”
寒暄两句家常,就说起收粮食的事。
他们家的地也就十六亩,和张铁家一样,就卖个一千斤。
余下的,各家亲戚都要来,他也不给谁家说话,就让丁老板看,谁家粮食合适,就把谁家的粮食买走。
刚晒好麦子,各家有人手,牛车驴车都能用,可以一溜儿把麦子送到县里去。
陈家湾和黎寨就不去了。
陈家湾那边,陆杨没有熟人,不需要特地照顾。
黎寨路远,跑一趟太累。再说,黎寨有营生,地里粮食只是添头,不用上赶着拉拔。
中午在家吃饭,两个爹宰了一只公鸡,炖汤来不及,陆杨做了一顿炒鸡,给料理了。
苗青让陆柏过来添菜,给送了半条草鱼。草鱼很大,一整条他们吃不完,给陆杨送来的是有鱼头的部分,鱼身腹都在,肉厚刺大。他们炖个鱼头汤,余下的切块腌制,做了煎鱼块吃。
另外炒两个时蔬,蒸个鸡蛋。
这一顿就是农家饭了,让丁老板将就吃。
这伙食在县里也是顶好的,丁老板吃得很好。
他是做的酒生意,今天没拿酒过来,下午带粮食回县里,他让陆家屯的人带两坛子好酒回村,一坛子给陆二保,一坛子给陆大河。谢他们兄弟款待。
这事陆杨还不知道,他忙活一天,冷落了弟弟,回城以后,都没去铺子里,径直往家中赶。
陆柳今天没出门,就在家里待着。
他跟赵佩兰相处有些尴尬,还好两人都想友好相处,各自拿着绣箩,能凑一处叽叽咕咕说好久。
陆柳针线活还不错,细密紧实,基本功扎实。他绣花只会几样,劈丝不错,这是以前缝补衣裳时,为了省线练出来的。绣花不用整根的粗线,要劈丝,劈多少,有讲究。
赵佩兰从前没干重活,缝补绣花她做得好。陆柳愿意学,她就教陆柳怎么绣。
陆柳想绣梅花,梅花是冬天开的,一朵朵小小的、红红的,他在年画上看过,很漂亮。他给哥哥做的是冬季的靴子,适合绣梅花。
赵佩兰拿纸笔,给他画样子。
她学画比学字早,很早的时候做绣娘,会先画出粗略的绣样,这样下针有准头。
挺多厉害绣娘不用画出样子也能绣,她没练出来。
陆柳看她画出来,拿手上比着瞧,很是喜欢。
纸张软,等墨迹干了,可以蒙在鞋面上看。
赵佩兰跟他说:“一般是照着鞋样来画,你刚开始学,可以画不同样子的图,放在鞋样上比划,看多了就熟了,以后就能拿炭笔在鞋样上做记号了。”
陆柳知道用炭笔做记号,他平常是用来标记缝线的位置。每个人的脚长、脚高不一样,比对比对再去缝,穿着合脚一些。
他上次做绣花布鞋的时候,苗小禾教他,也是用炭笔在鞋面上画出大概位置,他在圈出来的位置里绣花,做完以后很好看。
图样定好,位置标好,赵佩兰就跟他细说梅花纹路的样式。
一般作画,多是一枝腊梅入画。枝干的深褐色和梅花的红色对比,还有雪压梅花。
用在衣裳鞋面上的图样,则会弱化枝干,让它变成浅浅的连枝,一朵朵梅花绕枝点缀。手绣灵活,可以把盛开的、待放的都绣几朵出来。
陆柳先把连枝绣好,选绣线、劈丝都在赵佩兰的指点下进行,还用同色的绣线,给梅花缝出边缘,大致的样子就定下来了。
陆柳总觉着绣线太浅太细,整体缝完,他举着鞋面,离远了看,竟然发现连枝的样子很清楚。
等红色的梅花绣上去,刚好可以压一压枝条的颜色,乍一看来,先见梅花,再见枝条,细看,发现鞋面也是一枝寒梅入画来。
太美了太美了,哥哥一定会喜欢的!
差不多到时辰,他起身走走,捶捶腰,打算去做晚饭。
威猛趴在他脚上呼呼大睡,他起来,小狗在地上滚一圈儿,站起来晃晃脑袋,还在打盹儿。
夏困秋乏一起来,小狗都顶不住。
陆柳看它一阵,去灶屋煮米。
赵佩兰肯定不让他操劳的,他是客人,还怀着孩子,哪能让他做饭?
陆柳就说打下手,帮帮忙。
进入八月,秋老虎来了。
早晚寒凉中午热,陆柳多披了件褂子再来忙。
他剁肉调馅,做清汤丸子吃。这道菜可以加菠菜一起煮。清甜滋润,有肉有菜,正适合不想吃饭的时候来一碗。
哥哥夏季时胃口不好,每顿饭都吃得少,今天出门一趟,热着了,食欲减退,吃碗清汤丸子润润。
食欲不好,要做个下饭菜。
陆柳这几个月不缺食物,有很多尝试,他发现下饭菜不仅仅是说味道重、加料多,也能是清炒小菜,这种菜解腻,吃到胃里舒坦。
他看家里总在弄酱料重的菜来当下饭菜,今天就清炒了一盘冬瓜片。
家里还有莲藕,他看哥哥不爱吃。据他观察,硬硬的东西哥哥都不爱吃。冬瓜就不一样了,多炖一会儿,甚至能炖得化成汤水,是个很软的食材。
家里就三个人,一汤一菜之后,陆柳没法再弄,赵佩兰接手,做了一道菌菇炒蛋,丰富了餐盘。
这头弄完,他们把饭菜端到屋里,陆柳给威猛留了一小碗清汤丸子。单独给它煮了些水面,等会儿拌到丸子汤里,把丸子戳碎几颗,搅拌搅拌,就是一碗很好的狗饭了。
小狗狗正在认主时期,陆柳料理好狗饭,等着哥哥回家喂食。中午是他让赵佩兰喂的,他不能喂,等小狗长大,已经认主了,他以后过来玩,可以搭着喂喂。
这都准备好,陆柳习惯性往门口走,打开门在巷子里看看。
左右邻里也在做饭了,他们开始总认错,还说陆杨怎么一眨眼的功夫,有了这么大的肚子。现在都知道了,大肚子的是弟弟,瘦叽叽的是哥哥。
陆柳开了门,有人问他家里吃什么,“香得很!”
陆柳笑眯眯说:“炒了冬瓜,做了菠菜蛋花汤,还有一盘菌子炒蛋。”
他知道藏富了,不会傻兮兮说家里吃肉又吃蛋了。
三个人吃饭,还有个孕夫,也就弄个鸡蛋,不算好伙食。
说两句,他看见陆杨进了巷子,朝他挥手:“哥哥!”
陆杨见了他就笑:“你在这儿做什么?天晚了,外头凉,进屋待着去。”
陆柳脸上有笑,没往屋里去,等着他过来,也不嫌他身上有灰尘和汗味,两人才挨着,他就挽上陆杨的手臂,跟他一起进屋。嘴上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麻雀,说着今天做了什么。
学个绣花而已,这是很无聊很闷的事情,要不是陆杨早答应了丁老板,他才不会让弟弟闷在家里,会一起出去玩玩。
偏偏陆柳觉着这是一件很高兴的事,他绣一天的花,没怎么夸自己,把赵佩兰夸得脸红红的。
陆杨进屋,水都打好了,特地从灶眼里取的热水,放一放,到现在温凉温凉的,正好洗脸洗手。
陆柳再围着他说今天做了什么菜,为什么要做这道菜,要陆杨一定要多尝尝。
一样尝两口,就能吃完半碗饭。
陆杨回来没一会儿,被他围着喳喳喳,满耳朵都是喜信儿,脸都笑僵了。
他伸手搓搓陆柳的脸蛋,“你在家都这样哄姓黎的?我说他怎么嘴巴都笑歪了,原来是给你哄的!”
陆柳嘿嘿嘿:“我没哄,我就是说些实话,都是实话。”
陆杨先扶他坐下,问娘:“晚上我们出去逛逛吧?八月了,距离中秋不远了,县里宵禁放开了些,我看有人摆摊子玩皮影戏,我们一起去看看?”
赵佩兰好些年没看过皮影戏,闻言有些心动,想想街上的人多,又不想出去。
陆杨指指陆柳的肚子,跟她说:“我们一左一右的挽着他,三个人一起去,省得被人冲撞了。”
陆柳立即领悟,也看着赵佩兰,说:“婶婶,你就跟我们一起去吧,我难得来一回县里,我想看皮影戏,我这辈子都没看过皮影戏!你带我们去看看吧!”
赵佩兰点了头,给陆杨盛了一碗清汤丸子,让他吃完。
陆杨看看碗,突地笑了。
吃就吃,这也不是很多,他吃得完。
吃完饭,陆杨先喂了威猛,晚上不带它出门,让它在柴房的临时狗窝里睡大觉。三人出门看皮影戏去。
县城的皮影戏没有新花样,一出《牛郎织女》从年头演到年尾,他们看得津津有味,连声道好。
八月没有七夕,十五的中秋节,对他们来说更值得期盼。
不知去往府城的人,能否回家团圆。
第115章 悬赏 我马上回去,跟夫郎一起过中秋。……
扛大包, 卖大力气。
随大流,吃稀粥配馒头。
大中午的,他们一行人沿着墙根, 或蹲或坐地上, 吃喝堵不住嘴。
二骏想他夫郎做的咸鸭蛋了,说他夫郎做的咸鸭蛋是一绝,掰开流油,又香又好吃,泡到粥里, 别提多下饭了。
四猴想他夫郎做的凉拌黄瓜了,说黄瓜里还拌了花生, 一块绿的,一粒红的, 都是脆的。黄瓜有水分,甜脆爽口,花生干干的,脆香好吃。挖几勺到碗里, 还吃什么粥啊,干饭都能吃两盆。
三苗他不想吃粥也不想吃馒头了,他想夫郎做的芝麻蛋饼。芝麻不是主食, 寨子里没谁家种芝麻,他成亲以后,常吃芝麻。烙饼加点芝麻, 做年糕也加点芝麻, 吃汤圆也加芝麻,香得很。
王猛说他们没出息,就想一些小玩意儿。
他想吃大肘子了。他夫郎好手艺, 一根柴火就把肘子炖得软烂,他拎起骨头,肉都差点掉地上,猛咬一口,又烫又爽。什么叫香?大口吃肉才叫香!
黎峰听他们聊着,也想了很多。
陆柳做饭肯花心思琢磨,总爱看他喜欢吃什么。新鲜菜要弄两盘,看他喝水少,就要打个汤。他干体力活,就会割肉。
省钱都是悄悄的,一份肉在好几盘菜里打过滚,却从来没亏了他的嘴。
他想桌上常有的一碗咸菜,加了肉丁和豆腐丁,一点点的小心思,都让这盘黑不溜秋的菜变得咸香有嚼头。
他想冬日里的一碗鱼汤,从杀鱼开始花心思,片出鱼肉,榨干鱼骨里的腥气,盛到他碗里的,不带一根刺,鱼肉细嫩爽滑,汤汁鲜浓香甜。
他也想他们半夜偷吃的肘子。那么一点点,都比平常大口吃的有意思。
他家小夫郎不挑嘴,不挑食,地里长的、山上采的,都不嫌弃,拿到什么食材,都想做些尝试。
吃素是好的,吃荤也是好的,容易满足得很。
黎峰低头喝口粥,说想夫郎煨的瓦罐粥了。
用灶膛余火煨炖的米粥很粘稠,米粒被炖得稀烂,和米汤完全混合在一起,还有部分在瓦罐边缘烤出锅巴,想想都香。
陆柳有时候会在里面加肉丝、肉丁、青菜叶。煨炖的时间长,配菜口感略老,他吃着也好。
五兄弟说着说着就叹气,他们想家了。
在他们不远处,码头的小洪管事坐在草垫上,也喝粥吃馒头。
他听着笑了:“你们真是不一样,到了这地方,还能惦记家里夫郎。”
码头附近暗娼多,这些壮劳力好哄骗,暗娼们说些窝心话,一口一声大哥喊着,一口一句心疼说着,念他们不易,可怜他们在外奔波劳累,说自己别无所求,就想给他做顿好饭、暖个被窝,让他在外头能吃好、睡好,有个疼他的人。
就这一套话,来码头之前,多少人提醒过?男人们都说他们才不会上当。到了地方,被人几滴眼泪逼着,说一句“我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你就是瞧不起我,我脏身子不配伺候你”,心就跟被扔到了油锅里似的,人跑了,他们还要去追。
卖力挣的几百个铜板,温柔乡里待一晚上就没了。还恨自己没本事。
想着暗娼的男人,有几个记得家中夫郎?
黎峰说:“我们是乡里汉子,挣点银子不容易,一家老小都等着的。”
他们来码头扛大包,没有另外编造身份,把带来的菌子卖完以后,就到码头这边问询,直说来一趟不容易,下批货要等,别的活不会干,想再挣些琐碎银子回家。手里钱多了,下回多拿一些菌子来卖。
他们有商号,还要扛大包,这事立即就引起了码头管事的注意。
大管事没来,小洪管事受命,也没多管,一天来转悠几次,跟他们唠几句,免得他们另有目的。
这几天相处下来,几人都熟悉了。小洪管事看他们挺实诚,一直没刁难过。
他问黎峰:“我看你们那菌子卖得挺好的,拿了货款,再去进货啊,扛大包能挣几个钱?多在府城住一天,房费都不少。怎么跑来扛大包了?”
黎峰道:“我们几个就开了一间房,方便洗澡的。余下人都住大通铺。能省不少银子。主要是菌子有时节,雨季才生长,采摘以后要晾晒,上个月刚麦收,这阵子回乡,真收不了多少货,我们回家也是闲着,不如在这儿干点活。”
小洪管事了然点头,惊讶问:“大通铺?”
王猛接话:“大通铺真不如在码头打地铺,我拿张草席睡外头都比那个鬼地方好。”
这没办法,府城的客栈很紧俏,商家为了能住进更多的客人,房间都隔得小小的。
进门两步就是桌椅,桌椅后两步就是床榻,床榻就够睡一人,床尾一个隔帘,里头放一只浴桶和一只尿桶。
桌子也小,还没他们胸腹大。这样小的桌子,竟然配了四张圆凳,他们挤过来,就够坐三个人,再多就要坐桌子上了。
他们个顶个的壮实,没法挤一间屋子,长住不划算。
小洪管事低头算个账:“也就省二两多啊……”
他说着,发现他们扛大包,一天也就挣个两百文钱,这还是他们肯卖力。忙十天才挣二两银子。
他摆摆手:“哎,讨生活不容易啊。”
说着话,有老板买了货。
集市那头喊人了,他们要去上货。
几人不聊了,两口把馒头吃了,干嚼两口就往肚子里吞食,余下的粥米一口灌到嘴里,把粥碗放到竹篮里,一路走着一路吞咽,到了集市,小洪管事招呼他们去仓库。
在码头扛大包的人分两类,一是商船停靠,把货卸下来,一是到仓库取货,把货扛到船上。
虽然都要去船上,送货的人却要精挑细选,一般是在码头待了一阵,才会让人送货。
原因嘛,也没别的原因,就是分批管理,管事管熟人,熟人管新人。
仓库近,麦收了,很多粮商采买,他们最近活多,都是扛麦子的。
到了仓库,小洪管事就不跟他们一起去船上,只在仓库外看着,和卖家唠嗑。
“生意挺好啊,这几天就你家风光,把别家眼馋得不行。”
卖家黑峻峻的,不像生意人,像农夫。
他憨笑道:“这都是多少年攒下的老客了?也没什么新生意,一年就忙几回,比不上您家里的大买卖。”
码头自然是属于朝廷的,但码头这一片的生意,那一排排的商铺,有三分之一是洪家的。名副其实的地头蛇。
小洪管事笑得谦虚,眼角眉梢却露出几分得意,身体摇晃着,腰背后仰,不自觉就拿鼻孔看人了。
这卖家还是那副憨厚笑容,恭维话说得滴水不漏,跟天生就是大实诚一样。
黎峰听见了,也看见了,他把兄弟几个看一看,发现就王猛长得比较憨厚,其他几个都有点精明样。
以后要把王猛朝这个方向培养,忠厚老实人去拍马屁,效果更好。
粮商买粮,一船都不够数,码头附近清场,让出大路,供他们这些扛货的人走。
很平常的一天,很普通的一件事,黎峰都在想着,已经八月了,干完今天,明天不来了,收拾收拾东西,回家过节去。偏偏这时出了事。
黎峰刚出船仓,就被人拿刀指着。
他这样的心性,都被唬了一跳。
面前的蒙面汉子两眼瞪着他,让他蹲下。
“这艘船我们劫了!快蹲下!”
黎峰蹲得快,身体却蓄势待发,像一只即将扑向猎物的猛虎。
在黎峰后面出船仓的人,也被持刀匪徒唬得蹲身。
即将扛货上船的人都被大刀吓住,不敢继续上船。
货都没上齐,这船就在移动,要驶离码头,往运河深处走。
约莫驶离五米多,持刀匪徒又再嚷嚷着,把他们往甲板上赶,让他们跳到河里去。
“不跳就杀了你们!”
黎峰故意晚起身,眼神压着王猛他们,一行人排在后面,这一看,才知道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们。
船上匪徒数量不多,有十来个。在码头讨生活的人都壮实,真要动刀子,他们就会拼命,这些人就跑不了了。
到了甲板上,视线广了,黎峰再定睛看向站在围栏边的高壮男人。
这男人穿的衣裳带袖子——不是黎峰偏见,布贵,越是低贱的人,越是穿得少,像他们这种卖力气的人,一件无袖褂子、一条七分裤就够了,脚上都是穿的草鞋。
而匪徒们,大多数都这个打扮。也可能他们是为了更好的混入扛大包的队伍里。
匪首不一样,里外三层衣裳,再加一件长袖褂子。腰带是红布做的,很显眼,很好认。
这人在冲着岸上嚣张大喊:“老子要收保护费,你们不给,老子自己来拿!以后爷爷们来一次抢一次,看你们烂了名声的码头还做什么生意!”
岸上,小洪管事追着他们家大管事屁.股后面到了,大管事都要气疯了。
从来只有他们收别人保护费的,还没有人敢收到他们头上!
他大声喊人:“人呢!人呢!都死哪里去了!快去报官!快去开船追!敢让他们跑了,我拿你们喂鱼!”
人多就乱,码头显然没有应对这种事的经验。
他们对外放话,没人敢在码头劫货抢钱。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是这样。集市那边会唱价显富,商人们也没觉得有问题。反正拿货上船,谁也追不上。
现在有人来码头,连货带船都给抢了。
粮商和卖家都来了。粮商自然不想付这些货款,可卖家也不想多出一船麦子,他的麦子都出仓了!
这两人在大管事左右耳朵旁争着,几双眼睛都死死盯着那条越走越远的船。
小洪管事突然看见船上站着几个熟面孔,他的焦急突地凝滞,跟大管事说:“五叔,船上有几个练家子……”
洪老五,也就是码头大管事,他没好气:“当水匪的哪个不是练家子?”
不是练家子,也在刀口上练出来了。
小洪管事跟他解释:“不是,就是您前几天让我盯梢的那几个人,那几个山里来的猎户,卖菌子的!”
说起这个,洪老五记起来了。
他凝目看去,船还没走远,扛货的汉子半点不反抗,让跳船就跳船,一个个往岸边游来。
还站着的几个人,确实有点眼熟。
他不抱希望。一般人,一生都难得遇见一次水匪。
毫无预兆的遇见,还被人拿刀指着,活路就在眼前,除非他们都不会水,跳船就要死,不然谁会去拼命?
船上。
黎峰真是疑惑万分,震惊万分。这是府城的码头,码头附近有水兵,府城还有护城兵,这里还有知府衙门,因地理环境使然,离省城都不远,就在一条运河线上。
这批人真是胆大包天,众目睽睽之下,大白天的,跑来劫货抢船,还放话来一次抢一次。
黎峰不知道匪首在想什么,他就知道匪首的脑袋很值钱。
扛一年大包,都不如把这个匪首活捉了。
他们五人在山林里练出的默契,几个眼神、几个手势,就把暗号传了。
匪徒不拿他们当威胁,只有两个人紧盯着他们,余下的人都忙着扬帆开船。匪首更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岸上。
可以一搏。
黎峰侧移一步,虚晃一拳,骗东边匪徒挥出一刀。他矮身躲过,猛跨一步,起身扬腿,一脚踢到匪徒右手,重拳紧跟而来,直击面门,再用鞋尖勾住落地的刀,拿了就往匪首的方向砍去。
王猛紧跟而上,缠住被夺刀的匪徒,与他肉0.0搏。
另一边,二骏和三苗把西边匪徒的刀夺了,往船帆的方向去,再抢两把刀,扔一把给王猛,守在这里。
王猛提刀追到东侧,帮黎峰围剿匪首。
四猴真像个猴子,船帆附近都是自家兄弟,他顺杆儿爬高,从怀里拿出一副弹弓,上石子,专射匪徒眼睛。
他们出门在外,别的家伙都不好拿,只弹弓方便,没想到真用上了。
船上匪徒就十几个,他们迅疾出击,配合默契,几处同时爆发,很快就占据主导。
黎峰跟王猛在寨子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汉,二打一,把匪首打得逃都没法逃。
林子里出来的男人像一头没有驯化的野兽,他们惜命,却招招不要命。
匪首猛挥一刀,跳船跑路。
这可真是对上他们的长处了。
黎峰毫不犹豫甩出长刀,一刀就刺到了他的肩胛骨。
王猛立即去拿绳子,往前抛投,把他脖子圈住回拉。硬把人拽回船上绑起来。
脖子上的绳子松了,匪首连声咳嗽,他背后的伤口潺潺流血,甲板上的一滩水,不一会儿就染红了。
他抬头看,眼神煞气十足。
他看看王猛,又看看黎峰,凭着直觉,问黎峰:“你们是哪条道上混的?”
黎峰说:“正道上混的。”
怕他听不懂,黎峰还说:“官道上混的。”
这匪首眼神愈发凶悍:“你耍老子!”
黎峰踢他一脚:“你是孙子!”
船上的事发生得太快,别说岸上人看傻眼了,围栏旁边,还有几个嚷嚷着不会水的汉子们也看傻眼了。
有这个身手,干什么不好,跑来扛大包?
但他们来扛大包真是太好了,要是不来,他们就要跳水了。不知有没有人救。
四猴冲着岸上喊话:“快来人!我们都不会开船!”
岸上护卫队刚刚聚集,两艘船正缓慢离港,他们那儿就结束了。
洪老五都看得愣了愣,然后大声吆喝,让人继续出船,划小船过去就行。
等他们靠岸,水兵的船只也抵达码头。
洪老五指着被五花大绑的匪徒们,跟他们如此这般一说,再指指黎峰等人,又如此这般一说。
这一战,他们兄弟扬名了,他们的商号靠山吃山也扬名了。
黎峰的粗犷外表之下,有一颗玲珑心。
面对洪老五的询问,他是这样回答的:“我们就是山里出来的山野村民,什么都不懂,蒙洪家罩着,才能在码头这儿做点小生意,挣点银子养家糊口。这帮人来码头抢船劫货,要坏码头的名声,这不是砸我们饭碗吗?您能忍,我们不能忍!”
洪老五能在码头当管事,心里怎样想暂且不提,嘴上肯定要念着朝廷。
黎峰也要念着朝廷,他说:“我们知道的,我们也见不着青天大老爷,眼下靠着洪家吃饭,我们知好歹。这阵子小洪管事对我们兄弟照顾颇多,有活都叫我们去,兄弟几个都念他的好。”
这一句句的,无一不是在夸洪家的好,洪老五眉头舒展。
今天这事也确实痛快,要是让匪徒们跑了,他们家就要成为笑柄了!
这头的事,洪老五能做主,他跟水兵交涉一番,等衙门来了官差,又如此这般说一番,不藏功抢功。
水兵那边夸黎峰等人是英雄好汉,衙门揭了通缉令,把匪首的四十两悬赏发了,也说他们是英雄好汉。
他们拿了悬赏,获得了洪家的友谊。
就在码头,洪老五开了二十坛酒,整个码头集市的商户,有一个算一个,老板不在就来掌柜的,掌柜的不在,就来伙计。但凡开门做生意的,接了请柬,就要给洪家面子。今天洪家请捉匪英雄吃酒!
两位粮商亦是过来敬酒,互换了商号名字和各自姓名,只可惜黎峰手上没有山货了,否则今天就能谈成一笔大生意。
码头集市的摊贩们,轮番过来敬酒,一声好汉一声英雄,把他们灌醉。
从今开始,他们靠山吃山在府城码头站住了脚。
酒足饭饱,他们歇在码头客栈。
洪老五还想叫些暗娼过来,小洪管事跟他嘀咕几句,他就作罢了。
现在不熟,不知真假,既然说了惦记家中夫郎,那就不上赶着添堵了。
隔天,洪老五又请黎峰等人吃了一顿酒。
洪老五昨晚上回家,跟家主禀报,家主也有赏。
他们家是生意人,生意人讲究实惠,什么都不如到手的银子实惠。
匪首的悬赏是四十两,官府给了。他们洪家再给四十两。
黎峰见好就收,暂时没提摊位的事,也没硬攀交情。
获得洪家的好感已经足够,以后有事都好商量了。
洪老五见他如此上道,脸上笑意更浓,问他们下次什么时候来,“也不用去城里找地方住了,就在附近找个仓库住着。我给你们留个仓库,价钱好说。”
仓库都是民房,能住人,能放货,比客栈大,环境比大通铺好。
黎峰算算日子,不到九月,过了中秋就要来了。
可能是八月二十一、二十二到。看天气和货量。
洪老五垂眸想想,心中有数,便点头道:“你们到了码头,要是没见着我,就找小洪管事。”
黎峰应下,给他递了一只食盒。
“才捉了匪徒,我们想提前回乡避避风头。兄弟几个都五大三粗的,没好手艺,就买了些月饼,中秋要来了,提前送个节。”
这礼轻,有心意,正是感情好的时候,洪老五笑眯眯收了。
此行圆满,黎峰让兄弟们收拾东西,他又带一篮子月饼,去找谢岩告辞。
他们是七月十五出发,七月二十一到的。
八月初二捉的匪徒,今天初四。
谢岩不能跟他们一起回县城,没读几天书,全在路上奔波了,于学业不利。
可怜他一个书呆子独自在异地他乡读书,黎峰今天没说炫耀的话,只说他们要回家了。
他特地傍晚过来,这时府学已经下课,书生们吃过晚饭,就能休息了,宵禁之前回去就行。
谢岩跟书童说了声,让他把月饼拿去学舍,他请黎峰吃饭,就在府学附近找家饭馆。
黎峰连吃两天酒,肚子里烧得慌,这顿饭点了两盘素菜吃。
谢岩皱眉:“你点肉啊,我身上有银子,我夫郎帮我订餐了,小书童还去乌平之家的布庄拿了四季衣裳过来,我都没花钱。”
黎峰不用:“我吃腻了。”
他说谢岩:“你什么毛病,话没两句就提夫郎,要攀比是吧?”
谢岩乐了:“比就比,我夫郎拿得出手,哪里都好!”
黎峰轻易就赢了:“我马上回去,跟夫郎一起过中秋。”
谢岩:“……”
哎!
说起来,他俩也没什么好比的,黎峰回家还要收山菌,生意做起来,只会更忙。陆柳怀着孩子,两人亲密都不方便。就跟饿极了,望着一碗好饭,只能看,不能下嘴一样。只顾着馋了。
谢岩问他们这阵子怎样:“没遇上什么麻烦吧?”
黎峰简要说了下这几天的事,总体很顺利,很平淡。
登高楼要了五百斤的货,他又去丁家烧刀子问过,这是陆杨的人脉关系,上回没音信,这次介绍朋友拿了三百斤菌子。他们余下三百斤的货,拉去码头卖了。
卖完货,他们没歇息,把武器放在乌平之家的铺面里,他们拐弯去码头,说扛大包,就找管事的找活干。
忙到前两天,无事发生,乱七八糟的事听了不少,符合预期,对码头各势力了解颇多。
直到前天,那个匪徒冲上了岸。
黎峰说:“水匪不在水上待着,跑到岸上,这就是找死。”
谢岩最近看了很多实例,对这些事有些旁的看法。
他左右看看,低声跟黎峰说:“沿着这条运河,有很多码头,码头与码头之间是有生意竞争的。岸上做生意,水上也做生意。无本万利。有些水匪,是被人养着的。”
黎峰大为惊讶,相比这件事,他对谢岩的变化更惊讶。
“府学还教这个?”
谢岩摇头又点头:“现在教的不多,都是文章相关的,一地有一地的政事,我既然在府学上课,教官们出题,也以府城的政令为主。这些都很……嗯,很表面,我另外看了很多书。”
看书是学不到太深的东西,很多话不会太直白,谢岩又做了一番钻研。
他早发现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有很多潜在规则。
比如罗家兄弟身为官差,却能给他们家找来一帮混子助阵,把田契拿回来。
他不能说官通匪,他只能说,能在码头聚起一帮商户的人,定然跟水匪有关系。
他们有关系,别的码头管事也能有关系。平常能互惠互利,怎么不叫养着水匪?这些人总要上岸的。
黎峰眉心皱皱,继而舒展。
“这都什么书上写的?你给我也弄两本看看。”
谢岩做了很多笔记,他要重复看,要教乌平之,还没备份。闻言说:“下次吧,我这回没准备,你下次来府城,我就要跟你们一起回县里了。文章字多,学起来慢,我路上讲给你们听。你们打听势力分布,不如了解势力构成。”
黎峰倒茶,真心实意敬他:“你长进不少。”
谢岩喝得舒坦,笑眯眯说:“两地分别,吃相思的苦,我不努力钻研,实在对不住这么远的路。”
谢岩写了家书,委托黎峰捎带回去。
他给娘写了,也给陆杨写了。
考期越来越近,一刻都耽误不得,他还给乌平之写了信,上头都是他筛选过的文章,让乌平之多看看,也要多写作文,等他回县,会逐篇检查。
黎峰再问有没有别的事,谢岩说:“你见了我夫郎,问他有没有去医馆摸脉,要是没去,你让他一定要去。入秋了,到了秋季,他能换药方了。不用等我一起,让娘陪他去。”
其他的事就没有了。
黎峰想了想,又问他:“你在府学怎样?同窗们友善吗?你卖书的名声响,这边的书生们有没有针对你?”
他是进不了府学,但书生们总要出门,捉着打一顿也行。
谢岩摇头:“友善的有,嘲讽的也有。我不理他们。考完乡试,他们还有几人是我同窗?与他们置气,伤我前程。”
他语气平淡,说着极为霸道的话。
黎峰这时候才发现他身上是有股锐气的,和山寨里的猎户不一样,这股锐气,源自骄傲与自信,而不是裹着血腥的冲劲儿。
黎峰又敬他一杯茶:“你有数就行,我们明天就回了。我过了中秋就来府城,山菌出货挺快,约莫八月底,你就能回县城了。”
下次过来,他们不会在府城久留,卖完货就走。
谢岩喝了茶,一起吃完这顿晚饭,跟黎峰出饭馆,他回府学,黎峰回客栈。
谢岩到学舍,把月饼分给书童吃,拿了两枚装上,背着书包去了静室。
府学的书房叫静室,大家都是借书回学舍看。
谢岩不借书,他到静室,一拿五六本,跟静室看门人挤一张桌子,摆出笔墨纸砚,先把书籍目录都看完,然后快速过一遍,提笔开始写以后,就是几本书乱翻了。
他好几次忘我,都差点顺手把书拆了,被这看门人打了几十次手板。打的左手,现在都肿着。
他分了一块月饼给看门人吃。
看门人是个老头子,平常最爱看棋谱,也爱约谢岩下棋,棋品极差,不是悔棋就是满盘搅乱强行重来。
谢岩不爱跟他下棋,但他说,跟他下棋,才允许坐这儿读书。允许他悔棋,才会给谢岩留好书。
好书都被借出去了。谢岩在府学的人缘一般,看他不顺眼的人,能把书一直压手里,他很难看得见。他来府学,就是要看好书的。所以他跟这个烂棋篓子下了好久的棋。
今天见了黎峰,他才发现这个好久,竟然不足半个月。
天啊。
他还不知这个老头姓什么,问及怎样称呼,他都让谢岩喊他老头。
这太不尊重人,谢岩通常喊他老先生。有同窗来借书,恰好听见,都特别诧异,觉着谢岩不是正常人。
谢岩由此推测,这位老先生的烂棋很出名。
老先生跟谢岩说:“过几天我就要回家过节了,我儿子回家了,这张桌子就给你一个人用了。”
谢岩点头应好。
老先生问他:“你不回家过中秋?中秋休沐。”
谢岩摇头,笔尖好久没落下,他叹口气,放下笔,拿起月饼看。
他才吃饱饭,吃不下月饼了。他就看看。
今年中秋不能跟家人团圆,明年也不行。
乡试第三场,在八月十五。
怎么这么倒霉。
他看月饼都碍眼。
他把月饼放下,问老先生:“您下棋吗?”
老先生两眼发光:“下!”
都说棋如人生,落子无悔,棋品如人品。
老先生是个烂棋篓子,谢岩的棋风则很正。他人如其名,稳如磐石,不论棋局怎样变化,经由一只大手怎样拨动,他都不急不躁,眼里只有面前的棋盘和黑白棋子。然后根据棋局去落子。
前两天,老先生连着悔了五局棋,告诉谢岩一个道理——不在乎棋局输赢,不在乎棋友品德,也能浪费他时间、影响他心情。他入局,就无法置身事外。
谢岩当时有些恼怒,过了会儿他又平静了。
他能学会这个道理,就不算浪费。而且他是能赢的。
他较真,就会赢。
满盘搅乱了,就再来一盘。
他年轻,他能熬,他非要赢。
棋盘如罗网,在他脑海中浮现。落一子,观百步,棋局尽在掌握。
他不如老先生贪心,总要吃一大片。他如蚂蚁吞象,一颗棋子也是吃。积小胜为大胜。
老先生棋品万般差,唯独一点好,输了也乐呵呵的。
他说:“这烂棋你也能下赢,后生可畏。”
谢岩赢一局,心里情绪才舒畅了些。
他说:“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人生更烂,要赢,就要入局走一遭。
老先生说:“再来一局,再来一局。”
谢岩不来了。
今天烂过了,要好好学习了。
第116章 回家(捉) 哥夫回来看见了,心也碎了……
临近中秋, 属于月饼的节日到了。
陆杨照着月饼的样子,做了些模具,在铺子里新增一款花样馒头——月饼馒头。
没有馅儿, 就吃个意思。赶上过节, 早上吆喝两声,卖得还不错。
月饼馒头不是真月饼,陆杨就另想了个法子,促进馒头销量。
他说,这些馒头里面, 有部分是带馅儿的,买完别急着走, 掰开看一看,吃到带馅儿的馒头, 他给个好彩头,送一个大肉包子吃。
他还放话,中秋之前,得到两个彩头, 吃到两个大肉包子的客人,他再送两斤真月饼。
这样一来,附近很多街坊都来买月饼馒头吃。
兜里有点闲钱, 可买可不买的人,都来试试看,碰碰运气, 馒头又不贵, 做成月饼形状的馒头小小的,一文钱就能买一个,吃不了亏, 上不了当。
到了铺子里,光吃馒头,闻着肉香,实在嘴馋,很多人会再买三个小包子解解馋。
陆柳看哥哥随便一想就是好主意,追着他夸不停,“哥哥,你太厉害了,这脑瓜怎么长的?怎么你就那么聪明,我就这么呆呢?”
陆杨搓搓他脸蛋:“等我带你去吃点好吃的补补。”
秋季有板栗吃,陆杨从铺子里拿了些新鲜的,送到炒货铺子里,让人帮他炒熟。
炒熟的栗子分三种,原味的、咸味的、甜味的。陆杨要了甜味的,也就是街上吆喝的糖炒栗子。
陆柳挨着他,跟他站边上等着。
兄弟俩都没吃过糖炒栗子,这玩意儿贵得很,半斤就要二十文钱。栗子带壳,把壳剥了,都没几颗。
自己拿栗子、带上糖,加工费三文钱一斤。
陆杨挑了十斤小板栗过来,等会儿炒完,留两斤在铺子里,让陆林跟人分了吃。送一斤给丁老板。这就去了三斤。
这东西要趁热才好吃,他们家里也留两斤,等会儿回家跟娘一起吃。余下的五斤,就让张铁跑两趟,给财神爷送两斤,给罗家兄弟送三斤。
陆柳闻着香,嘴里就馋,眼睛直直地望着铺子里的几口炒锅,现在就开始着急了。
他出门背了只小布包,里面装了些零嘴,一些红薯干、肉干、酸梅,还有些超级小馒头。
陆柳爱吃超级小馒头,他很多时候就是嘴馋,没那么饿,小馒头含在嘴里就化了,正好解馋,不顶肚子。
他拿了小竹筒出来,叫哥哥跟他一起吃。
吃两粒,他想到一个事,突然笑了。
“哥哥,你知道吗?我过年的时候给二黄编了一个网袋,用它的狗毛纺线编的,让它背着,里头可以装些吃的,它走在村里,是条体面狗子。有些小孩跟它玩,会把吃的拿出来喂它。”
陆柳吃着小馒头,说:“我现在就跟二黄一样,出门还背一包吃的。”
陆杨说:“你跟它不一样,它要别人喂,你能喂别人。”
陆柳笑坏了,他说:“你是我哥哥,又不是别人。”
陆杨听着很耳熟,稍作回忆,发现他前阵子跟陆林说过差不多的话,也笑了。
中秋节,县里热闹。会布置几条街,张灯结彩,猜灯谜玩。
陆杨算着日子,陆柳应该不能在县里过中秋。拿了熟栗子,兄弟俩回铺面,留了些板栗,再嘱咐张铁出去送板栗,他俩就回家去。
回家吃板栗,聊聊花灯。
陆柳就会编大圆灯笼和长筒灯笼,农家会用到。
一般是天冷的时候用,风大夜深,蜡烛和油灯不顶事,提一盏灯笼,可以照明。
他俩都会一些竹编,都是小手艺,再精巧一些的花样,就不会了。
正好,陆杨最近有在练习画画,就说做方筒灯笼,他在四面画画凑数,也算花灯了。
这事不急,先吃板栗。
糖炒栗子很香,拿到以后,他们就闷在篮子里,一颗颗都热乎着,拿到下边的,还感到烫手。
糖已经炒化了,吃栗子时,没感到特别浓郁的糖味,口感香甜软糯,干干的,有些噎人,却一颗颗的扔到嘴里,吃得停不下来。
赵佩兰晒了些桂花泡茶喝,他们喝着茶,吃着板栗,再说拿板栗做什么吃。
这个季节,最合适喝汤了。
食材丰富,气温初降,热汤灌进肚里,人都暖呼呼的。
家里还有两根排骨,晚上一并料理了。
一根排骨炒菜,板栗焖排骨。一根排骨炖汤,板栗排骨汤。
陆柳爱吃山药,山药也有,切半根收拾了,晚点放进去炖。
今天是属于板栗的日子,晚饭的板栗焖排骨不够吃,小狗威猛绕着陆杨的腿蹭,就只有些骨头啃。陆柳又抓了两颗糖炒栗子吃。
陆杨收拾好灶屋,把山药放到汤罐里炖着,带他去屋里坐。
陆柳现在经常腰酸,下午坐着都拿腰枕靠着,椅子小,他后仰着没安全感,总坐得板正,上炕后,就能后仰一些,让腰背都好好歇歇。
陆杨跟他靠一处,把谢岩给他画的画拿出来看。
他说:“我俩长得一样,我们挑几幅,我明儿描摹一番,稍作修改,就能贴到灯笼上了。”
这些画作是他的宝贝,他当做谢岩的心意在看,说的话平常,却莫名感到失落,心上情绪不高。
陆柳坐过来,贴贴他胳膊,问他:“哥哥,你是不是想哥夫了?”
陆杨翻开画册,跟他说:“也不算是想,就是不知道他在府城怎么样。”
谢岩心太软了,也没处理事情的经验。他科试成绩高,拿了魁首,入学就请假,正式上课之前,因卖书的事情先扬名。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府学再好,不会人人都好。他怕谢岩应付不来。
陆柳让他少操心,本来想说,男人在外头就应该顶天立地,想起来谢岩的脾性跟黎峰不一样,就说:“哥哥,你别担心,你记得我们去茶楼听书的事吗?他骂那几个秀才的时候厉害得很,到了府学,也不会吃亏的。”
陆杨怎么都是担心。
谢岩要是跟人争执纠缠,困在这些琐碎的人际关系上,他会焦急。怕谢岩把人骂急眼了,被人欺负。
没跟人起争执,他还要想想谢岩心里放不放得下,别在心里憋出毛病来。
陆柳侧侧身子,揉揉陆杨的心窝。
“你还教我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要想太多,你看看你,不是好榜样。”
陆杨失笑,让他别揉了。
“我骨头都酥了!”
陆柳赶忙挪开手,故作惊恐:“那我不能碰着你,万一把你碰碎了,哥夫回来看见了,心也碎了!”
陆杨放下画册,翻身挠他痒痒。
“好哇你,竟敢打趣我!”
陆柳身子重,没法躲,他两手去抓陆杨的手,陆杨没很重的挠,东一下、西一下的跟他逗着玩儿,不一会儿,哥俩的嬉笑声就挤满房间。
陆杨坐回去,继续靠着,两人小口喘气,把画册拿过来看。
这些画作太生动,让陆柳挑画,他看得津津有味。
“哥夫画得真好看,怎么只有你一个?他不跟你在一起块儿吗?”
陆杨说:“他在看着我呢。”
陆柳左右看看,再低头看画册,好像懂了。
画画的人,在看画中人。人没在一块儿,心都连着了。
陆柳选了一副仰头的画,说要这幅画。
“像在看月亮。”
陆杨记下来,选了个吃饼的画,到时把饼子改改。
他打算做两盏花灯,一盏画上弟弟,再比着人像,放大体型,画个背影,假装是黎峰。
要是黎峰没回来,弟弟提着这盏花灯,可以解解相思。
要是回来了,就把这盏灯笼带回山寨里。两口子用它照明,也是趣味。
他自己那盏灯笼,就面对面贴着吃饼的画。这样一来,画上小人都在看着对面,中间的隔着一星烛火,像在一同赏月。
聊一阵,赵佩兰招呼他们打水洗漱,陆杨应声,让陆柳别动,他出去端水。
热水要烧一阵,他收拾完灶屋,焖了一锅水,先给娘用,娘取了热水,会帮他们再烧一锅。
陆杨分两次提过来,先洗脸,再泡脚。晚点再漱口。
弟弟嘴馋,排骨汤都炖出香味了,待会儿可以盛几块板栗和山药解解馋。
陆柳来这儿住了二十多天,还没习惯,一看哥哥给他打水,他就很局促、不好意思。
每每这时,陆杨就会逗他:“怎么了?小脸跟苦瓜似的,想你家大峰啦?”
陆柳这时不想,他就是觉着他在这儿有些麻烦。
平常就还好,哥俩黏黏糊糊,一天有说不完的话。
陆杨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性子,说他:“要是我怀着孩子,让你给我端洗脚水,你端不端?”
陆柳连连点头:“要端的,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陆杨扶他下炕,说:“这就对了,你身子不方便,我这是照顾你,你别想有的没的。你就是住寨子里,家里也有人照看你,不是你弟弟就是你婆婆。他们跟我没区别。”
陆柳会哄人,他知道人被特殊对待的时候,心情会很不一样。
他说:“有区别的,你是我亲哥哥,是我最亲的人了!”
陆杨嘴上说着不爱听,被他哄得嘴巴高高翘起,努力压住了嘴角,却让嘴巴嘟了起来,笑得怪怪的。
陆柳不说怪,脸都不洗了,先让哥哥低头,照照水镜。陆杨低头一看,被他的翘嘴巴逗得笑不停。
他俩凑一堆,屋里总是欢声笑语不断。
等泡完脚,陆柳暂时不上炕,穿着草鞋,跟哥哥一起出门,他不好弯腰,帮不上忙,便选择不添乱,乖乖等他倒完水,兄弟俩摸到灶屋,尝了汤汁咸淡,用勺子盛一块板栗和山药到碗里试试熟没熟。
他俩夜里嘴馋,不吃独食,拿小碗给娘盛了半碗,又把睡觉的威猛叫起来啃排骨。
它困迷糊了,还当是兽神的恩赐,眼睛闭着,嘴里口水直流,把排骨都淹了。
兄弟俩端着碗,吃着看着,又是一阵笑。
等他俩吃饱漱口,再过来看看威猛,它被馋醒了,骨头上的肉都吃掉了。
吃完了,不会被噎着,兄弟俩就放心回屋睡觉去。
今晚不写信,早早歇息,次日起来,陆柳煮了青菜鸡蛋面吃。白天不出门,他编灯笼,哥哥画画,为中秋的花灯做准备。
陆杨空闲不多,画技没练出来,描的人像还不错,等比放大的人像就很难看了,线条抖,人看着矮壮敦实,跟黎峰一点都不像,这种人像摆在弟弟的画像旁边,他嫌弃得很。
他去求助娘,让娘帮忙画个人影。
赵佩兰见过黎峰,她也会画,不用只画个背影,可以画个正面的黎峰。
听说是要把黎峰画出来,陆柳脸蛋红扑扑的,又期待又害羞。
问他要画什么样子的,他还看哥哥,想要哥哥帮他出主意。
陆杨说:“你好好想想,实在想不出来,我再帮你出主意。”
陆柳说:“那大峰也看月亮吧。”
他俩一起看月亮。
赵佩兰平时话少,不跟孩子们聊情情爱爱的话题,但她是个过来人。
她就着画纸,在陆柳的画像侧面,画了一个黎峰出来。正好是陆柳仰头的方向。
中秋望月,心有相思。
陆柳极为喜欢,两手捧着看,眼睛都有些湿润。
他还是头一次看见他跟黎峰在一起的样子。
他平常看黎峰,也是这个角度。
前阵子,夫夫俩聊天,他还说起过,他仰头看过去,能看见不同的天空。
那时候说到了星星、太阳,没有说到月亮。
偶然得一画作,陆柳眼里落泪。
陆杨见状,就跟赵佩兰说:“娘,这样不好,凭什么臭男人不看我弟弟?这样,你再画一副,柳哥儿看月亮,姓黎的看他。”
陆柳立时笑了:“不用啦,这幅画就很好了,我很喜欢,都舍不得贴到灯笼上了。哥哥,我这幅画不贴行不行?我想留着。”
他想留就留,陆杨等墨迹干了,拿纸张压着,描摹两副出来贴灯笼上。
一副是原样描的,一副是他修改过后的。他非要姓黎的看他弟弟。
他画技不好,眼睛有些飘,总体是那个意思。
陆柳又被逗笑了。
他问:“方筒灯笼有四面,两面贴画,还有两面做什么?”
陆杨让他写字:“随便你写什么字。”
有字的灯笼,陆柳看过。
一般都是红白事的灯笼有字。
他这样说出来,陆杨就告诉他,有些灯笼上还有仕女图、山水画,自己做的灯笼,爱怎么来,就怎么来。
陆柳想了想,就在灯笼上画了一棵垂柳和一座山。
他的画技更差,手抖抖,树是歪歪扭扭的,怎么看都看不出是柳树,所以他在旁边写了个“柳”字。
他想画山峰的,别的修饰没有,就把山画得很高,这样“峰”就突出了。
为着两相搭配,他也在山边写个“峰”字。
陆杨把牙齿都酸倒了,然后有样学样,画一棵杨树,画一块岩石。岩石跟他在码头集市买来的样子很像,因画技和色彩缘故,没显出特别。他认得出来就行。
他就没什么舍不得的,晾干了,就往灯笼上贴。
陆杨还多做了一盏灯笼,送给赵佩兰。
妇人心事明显,他不打趣,也不多说,随她在屋里怎样画、怎样写。
八月初十过后,陆杨又要开始人情走动了。
节礼还是那么些人,几家轮番走完,用了两天的时间。
紧跟着,乌老爷子生辰。乌家低调,没摆酒宴客。他们两家亲近,谢岩不在家,陆杨说什么都要过去看看。
乌平之终于舍得放下书本,从私塾出来,到陆杨家里,跟他结伴回去。
进了门,他先看见了陆柳。
他唬了一跳:“你什么时候怀的孩子?肚子都这么大了?我读书几年了?”
陆柳见过乌平之,之前在铺子里,他哥哥跟他互换,前脚换完,乌平之后脚就上门了。他俩还聊过生意经呢。
陆柳说:“你找我哥哥吧?你等会儿。”
说着,陆柳就望着屋里喊人:“哥哥!财神爷来了!”
乌平之眉头深深皱起,这是谁?财神爷又是谁?
陆杨刚换好衣裳,听说乌平之到了,他顺手把生辰礼也拿上了。
出门看见乌平之好震惊的样子,就跟他正式介绍了一遍。
“这是我弟弟,陆柳,他嫁到山寨里了,他家男人你见过没有?叫黎峰的那个。”
乌平之听不懂了。
什么,谢岩不是娶的陆柳吗?
他转而压下疑惑,又问:“财神爷是谁?”
陆杨笑眯眯的:“当然是你啊。”
乌平之:“……”
他还有这么阔气的外号呢。
陆杨想带弟弟一起去乌家坐坐,弟弟还没去过高门大户家里,正好长长见识。
多个人罢了,还长这么像。乌平之点头答应。
陆杨算着要出门,马车留家里了,三个人,两辆车,够坐。
路上不好细说,只聊学问,唠些家常。
乌平之要等中秋节后再回私塾,家大业大的,平常的事能让掌柜的操持,到了应酬的时候,他要顶上。
他爹身子还没大好,再不能过多劳累。这次寿辰都以身子不好为借口,没有广发请柬。他再不露面,别家老板都有想法了。
乌平之算算日子,觉着谢岩他们应该要回来了。
“过节之前来得及吗?”
陆杨不知道,府城的情况,谁也说不好。
陆柳说:“没事的,他们不回来,我就陪你过节。”
陆杨知道他贴心,没打算留他在县里过节。
出来太久了,过节再不回去,寨子里要有风言风语。
陆杨现在不说,再等两天看看,黎峰没回,他就把弟弟送回黎寨。
这些事暂且不提,他们到了乌家,先给乌老爷子祝寿。
乌老爷子头一次见到陆柳,也跟乌平之一样,好生惊讶。
“我走南闯北这些年,没见过长得这么像的兄弟。”
陆杨陆柳都笑眯眯的,笑起来人喜气洋洋,身上别的气质都淡化,站在一起,难以分辨。
乌老爷还以为今天就陆杨过来,桌上就三副碗筷,等他们入座,再让小厮添一副碗筷。
乌家大,门楣却低,各处不出格。
跟农家的房屋,还有陆杨现在租住的房屋有很大区别。进门就有一道七尺宽的影壁,影壁后面放了几口水缸,在水缸之后,是前院,小小的,摆放了竹竿等杂物。
上两级台阶,往东边走,是老爷子住的院落,也连着暖房茶室和堂屋。过了堂屋,往西去,则是乌平之的小院。
他们到堂屋,没往西去,在茶室摆桌吃饭。
小小的地方,拥挤之余,却看得出家中富裕。
房子是青砖做的,地面都铺了石头,用了瓦片,刷了墙壁,沿着走道,高高低低摆了些花盆,红红绿绿摆一起,很是好看。
席面做得很体面,荤素都有,鱼肉有,汤羹有,素菜有,菌子也上桌了。都是家常菜的做法。
席间只喝茶,不喝酒。
他们一人得个寿包,沾沾寿星喜气。
再聊天,还是家常。
乌老爷子说陆杨撑着家里太辛苦,还说陆柳挺着大肚子奔波不容易。
陆柳赶忙放下寿包,受不住这个话。
“没有、没有,我没奔波,我是来县里找我哥哥玩的,也没干什么活,每天就吃吃喝喝出去玩了。”
乌平之听见这个调调,不动声色暼了他一眼。
很快,陆杨也说话了。
陆杨说:“我们两家不说外道话,家里人少,肯定要多辛苦点。你看看乌大哥,又要读书又要兼顾家中应酬,也是辛苦。您体谅他,要好好养身子,千万别急躁。养好了身子,他没后顾之忧,您在家里把钱银子挣着,他去外头把功名考着,这日子多美呀?”
乌平之直直看向陆杨。
他熟悉的谢岩夫郎肯定是陆杨,平常打交道,都是这样子,话说得玲珑,一段段的捧过来,因语气真诚又热情,让人无法厌烦,都会乐呵呵搭话。
但他记得,他对谢岩夫郎有个印象是“稚嫩”。
乌平之再想想陆杨介绍的名字,这个怀孕的小夫郎才是陆柳。
啊,真乱啊。
算了,下次问问谢岩怎么回事。
这是他夫郎吗?他知道他夫郎不叫陆柳吗?
乌老爷子不知道儿子在想什么,他跟陆杨唠得好。
“你这小哥儿,话对着外头说,自己的两只耳朵都捂起来,一个字不都听。你看看,这些话,说你是不是也行?”
陆杨乐不可支:“哎,哎,有道理,我敬您!”
乌平之就去招呼陆柳:“陆夫郎,我们唠唠生意经?”
陆柳手抖抖,茶水洒出一些。
他慌慌张张拿帕子擦手擦桌子,嘴里应着话,说:“好,好,唠哪个生意经?”
乌平之说:“买入卖出,空手套白狼。”
陆柳再次手抖抖。这回手里没茶水了。
乌平之看得头都大了。
也就是说,他确实见过陆柳,那时候陆柳还是谢岩的夫郎。
成亲后还能换个夫郎???
桌子就这点大,陆柳脸上藏不住事,陆杨看一眼,就知道了。
这一家是可以信的人,相处久了也瞒不住,他坦诚说:“乌伯父,乌大哥,我有个事跟你们说,其实我的名字叫陆杨,陆柳是我弟弟。我们成亲前就换了。一直没跟你们碰上,就没说。”
这个解释,让乌平之很安心。
成亲前就换了,总比成亲后再换好。
乌老爷子则很震惊,他是突然知道这个事情的。
陆杨说:“没办法,缘分到了,挡不住。”
他说得跟他第一次见谢岩,就缘定三生了一样。
乌老爷子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看他们好淡定,不好表现出惊诧,再问一句陆杨的名字,就“哦哦”说好。
话说开了,陆柳不用怕乌平之了,再唠家常,他说起寨子里的事,也不怕露馅了,一直笑眯眯的,看着很傻气,跟陆杨一模两样。
这顿酒席吃完,他们回家都是下午。
巷子里停着一辆骡子车,车板很大,很有辨识度。是陆杨跟黎峰交换的板车。
看见了熟悉的车,再看看那头骡子,陆柳顿觉眼熟,他脑中想法还没闪过,嘴里就喊了“大峰”。
黎峰从院子里出来,脸上手上都是水珠,笑得龇出牙花:“回来了?我刚到,婶子让我洗手擦擦脸,还说要坐着等会儿的。”
赶路的人不怕冷,黎峰穿着清凉,一件无袖褂子,要是在家里,他连都扣子都不系。进陆杨家的门,好歹把扣子系上了。腰带缠着一条七分裤,穿一双草鞋。跟过夏天似的。
三水县的秋老虎走得快,临近中秋时,都能穿夹袄了。
陆柳看见他这身打扮,知道黎峰是个大火炉,热得穿不住衣裳,也跟他吃了天大的苦头一样,心疼得不行。
他往那边快步追过去,陆杨扶着他,没说揶揄的话,追着他的步子,也快快走。
到门口,陆杨就松开弟弟,让他们夫夫俩聚聚。
哪知道陆柳眼里还看得见哥哥,立马又把他的手拉住了。
陆杨拍拍他的手:“行了,先进屋。”
黎峰才从府城回来,兄弟们都先回山寨了,寨子里不藏事,黎峰家里人也在等着。
陆杨到屋里,目光扫一圈,看娘神色失望,知道谢岩没回,眨眨眼睛,就收拾好了情绪,跟他们直说:“你俩歇歇,待会儿一起回寨子里。简要说说府城的事,详细的,改天再说。”
陆柳好生错愕,“哥哥……”
陆杨顺手搓搓他的脸蛋,弟弟脸上有肉,搓着软软的。
“快要中秋了,你该回去了。黎峰刚回来,不回去见老娘,跟夫郎一块住县里,不像样。他回了,没把你带回去,更不像样。你听话,下次谢岩去府城读书,我就跟娘一起去山寨里小住一阵,有得是团圆时候,不要哭。”
陆柳知道他说得对,依然难受。
才见了大峰,就要跟哥哥分开,实在不好。
黎峰看他这样,心里不是滋味。
山里出来一趟不容易,陆柳又没几个亲人,难得聚一聚。
他跟陆杨说:“小柳还是住你这儿吧,我回家也是忙,怕是顾不上。还要去一趟山里,把人参挖了。”
陆杨让他歇着,带弟弟回屋收拾衣物。
他俩坐炕边,陆杨再跟他说:“黎峰今天不回来,我也打算送你回寨子的。他们家的人好说话,待你好,体谅你,我们也要讲道理,要适可而止。
“黎峰今年都二十四岁了,成亲晚,别人像他这么大,孩子都满地跑了。你争气,嫁去第一年就怀上了,还是双胎,你说他家里在不在意这两个孩子?这简直就是眼珠子、命.根子。我又没生孩子的经验,平常总有疏漏,哪比得上你婆婆照料你?”
陆杨给他擦擦脸,“我过阵子就去看你,你生孩子我也去陪着你。先回家吧,黎峰也出去一个月了,你能让他冷炕冷房的过日子?”
陆柳知道这个道理,可是谢家好冷清,谢岩不在,他怕哥哥太孤单。
他想接哥哥去寨子里住几天,但哥哥有事业,在县城,才好施展,是休息还是玩耍,是应酬还是看店,都能忙活开。他在县里才是最好的。
他还能哄哥哥高兴。
陆杨帮他收拾东西,跟他说:“柳哥儿,你不要怕我孤单,我其实不觉得孤单。知道有人在乎我、爱着我,我心里也有牵挂,我的心是满的,我就不会感到孤单。”
陆柳听到这句,再没二话。
他没有被说服,他觉得陆杨瘦瘦的身子里,装着一颗满满的心,很累很沉,很让人心疼。
但他意识到,这正是陆杨跟他不一样的地方。
他大着肚子,只好挽着胳膊代替拥抱。
他跟陆杨说:“哥哥,我听话回家,你教我的事情我都记着了,我还没想明白,我得空都会好好想想的。最近贪玩,棉靴还差一点做完,我一起拿回去,下次让大峰捎带给你。”
陆柳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哥哥,你愿意回家过节吗?父亲和爹爹也是两个人在家。我来的那天,去家里看过,家里也冷冷清清的。你要是回家,他们肯定很高兴。”
陆杨笑道:“我有空会回去看看的。”
外头,黎峰已经把谢岩写的家书尽数交给赵佩兰,看他们兄弟俩出来,他把谢岩的口信说给陆杨听。
“谢岩问你有没有去医馆摸脉换方子,要是没去,要尽早去,不用等他回来,让婶子陪你去。”
陆杨心里暖,说:“看过了,月初的时候去的,还带柳哥儿一起去摸了个脉。都好着。”
这一阵耽搁,府城的事没几句话好说,黎峰简要说:“我跟码头的洪家搭上关系了,大管事答应给我们留仓库,下回去府城,能直接住仓库里,又近又方便。”
陆杨挑挑眉毛,对他们这次的府城之行很是好奇了。
他催着他们赶紧回家:“去吧,再不走,我就要留你们过夜,给我说详细了!”
黎寨远,要回家,就不能拖,带着孕夫不好走夜路。
送走他们夫夫俩,陆杨在门口好一阵张望,看他弟弟笑眯眯挤掉两行眼泪,还笑了。
这孩子,真是傻气。
第117章 这可怎么办呀 小柳,我还没见过你野蛮……
出了城门, 陆柳的情绪缓下来,抓着黎峰的大手,喊声“大峰”, 等男人侧头看他, 他就露出甜甜笑脸。
“你终于回来了,我都想你了。”
黎峰听了就笑:“哦,你终于有空想我了?”
陆柳小小羞愧了一下,然后说:“我其实想你很多遍了,每天都有想的!”
陆柳是背对着前路, 跟黎峰错开身子,说话要微侧过脑袋, 这样太累了。
城外的路颠簸,黎峰让他挪挪, “到我后边坐,你靠我背上。”
陆柳不动,要过会儿累了再说。
“我要看看你。”
他这嘴巴是甜,说话甜, 尝起来也甜。
黎峰低头亲他一口,把陆柳惊得左右看。
左右都是荒地,没什么好看的。
陆柳又闻闻他身上的味儿, 有些惊讶。
“大峰,你身上没什么汗味。”
黎峰在河里洗过了,换了干净衣裳。
路不好走, 跑半天也沾了尘土, 陆柳没看出来。
他不说原因,就说这次不累,好让陆柳放心些。
陆柳才不信呢, 看他没出汗,就说他是冷的。
黎峰手掌火热火热的,他握一会儿,手心都出汗了。才说完,黎峰就往他衣袖上擦擦汗,把陆柳逗得直笑。
“好吧,你是火炉,我冷,我晚上可以抱着你睡觉了。可惜夏天过去了,你还没抱我过几次,哎。”
陆柳问他这次去府城的情况,想知道他吃好喝好没有,是住的客栈房间,还是大通铺,说要去扛大包,去了没有,有没有人刁难。
黎峰住过客栈房间,他能说出住房间里是什么感觉,把这个问题蒙混过关了。
说到吃喝,黎峰跟他说嘴馋得很。
“也是奇怪,府城那边饭馆多,也就是这么些菜,平常不是吃面条就是吃馒头,或者炒两个菜,但就是很想家,觉着家常菜的味道不一样。”
陆柳就让他点菜:“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黎峰口味重,爱吃肉,家里养的,山上跑的,他都想吃。
在路上他们吃过数次烤肉,没什么意思了,想吃些炖的、烧的肉。
还想吃鱼汤,陆柳闻不得鱼味,他打算让顺哥儿给他做一碗吃吃。
晚饭过后,再洗点米,放到瓦罐里煨着,明早吃个瓦罐粥。
陆柳问他吃不吃莲藕,有莲藕可以吃了。
可以清炒藕片,可以做藕丸子。把莲藕切丁,能做酸辣藕丁。再切碎一些,炒馅料做饼子、做包子也好吃。
他最近还吃过藕粉,好香好香。
黎峰不爱吃藕丸子,能吃个酸辣藕丁下饭。
至于藕粉,他还没买来吃过,他问陆柳是什么滋味。
陆柳说不出来,一些粉末加水搅拌,慢慢就变成透明的糊糊,吃着香香甜甜的,嘴里没怎么嚼就吞进去了。他一次能吃一碗。
前阵子,还往里加了些核桃碎和花生碎放进去。新晒了桂花,也放些进去。还是好吃。
“等回家,我给你们冲来吃。”陆柳说。
他常吃的东西,哥哥都给他收拾了一些带上。藕粉还有一斤多,够吃了。
黎峰回头看看车上的东西,说:“陆杨对你真是没话说。”
陆柳连连点头:“对,我来县里以后,哥哥都没怎么去铺子里,每天都要带我出去走走,我们常去茶楼听书,也看过杂耍和皮影戏,我还去衙门附近转了转。就今天,还到乌老爷家吃席了。”
话题绕一绕,陆柳又回到正题,问他扛大包的事。
他还提起黎峰的衣裳看,无袖的衣裳,肩头拎一块布料,就能看见肩上的皮肤。
扛大包会磨肩膀,黎峰干活卖力,肩上还有红痕。路上养了几天,只剩浅浅的印子,再过两天,就没了。
陆柳摸摸,突然无言。
养家真是辛苦,挣点银子真是不容易。
他要是跟哥哥一样厉害就好了。
到陆家屯路口,陆柳看看天色,没回家看看。
明后天看看黎峰有没有空闲,他们回家送节,他再看看两个爹。
走这一阵,他腰酸了,坐不住了,就挪挪屁.股,坐到黎峰身后,把腰枕夹在两人之间,靠着黎峰的背歇歇。
过了陆家屯,一路直走,只剩黎寨一个村子。
陆柳很早的时候就好奇了:“大峰,我们这里为什么会修官道?到了山里,就没有路了啊。”
黎峰说:“修到山里,剿匪用。”
“啊?”陆柳疑惑,“什么匪?我们山上有山匪吗?”
黎峰想笑:“你来得晚,土匪都从良了。”
陆柳震惊。
“啊?!”
黎峰说:“那都是一两百年前的事了,现在哪有什么土匪?”
陆柳还在震惊,他都没听说过这个。
黎峰就跟他解释:“都说占山为王,不然这么大一座山,哪能由着我们捡银子?后面一代代的当猎户,男人死的多了,不成气候了,又分了些地。”
陆柳目瞪口张,望着眼前宽阔的官道,好一阵才说:“这条官道是为我们山寨修的啊……”
黎峰问他:“是不是怕了?”
陆柳摇头,都没土匪了,还怕什么?他就是震惊。
难怪常听他们说这个猎区、那个猎区,别的村子分田,他们分山,真是厉害。
夫夫俩聊着天,到了新村。
拐到小路上,没走多久,就看见三苗等人在路上跟人扎堆吹牛,说府城的二三事。
见着黎峰带夫郎回来,他们都笑呵呵打招呼。
黎峰让他们少吹牛:“地里的耕牛都被你们吹跑了!”
兄弟之间,听得懂暗话。
水匪的事,他们谁也没说。
双份的悬赏,合计八十两银子,五人平分,一人十六两银子,把他们高兴坏了。
财不露白,他们都懂。卖菌子挣的钱要分账、交商税和关税,每个人都不算多,吹这个,寨子里的人不会多想。毕竟他们卖菌子,不用奔波,也能挣钱。
出了新村,山寨就近了。
陆柳看着熟悉的山路和房屋,脸上笑容真切。
他爱这座山,对这个山寨有归属感,这里有他的家和家人。
回到寨子里,随处可见熟悉的面孔。
寨子里没有办学堂,小孩子们满村撒野,有些自己玩,有些追着狗狗玩。
一条条的猎犬结伴在寨子里走动,跑来跑去,随便编个藤球,它们都能玩很久。
陆柳在里面看见了二黄的身影,它喊二黄的名字。
二黄猛地一愣,耳朵动动,眼睛看过来,身子还在原地愣着,等黎峰再喊它一声,它就快如闪电,倏地跑过来,汪汪叫着,声音畅快,喜悦劲儿藏不住。
它追着车跑,比骡子快很多,跑去前面,就会停下等一等,等到了人,又要围着车子跑着转着。
一路到家门外,它比黎峰先进去,在空地上转圈圈,前爪刨地,不一会儿刨出一个小坑。
黎峰见了,就骂它一句:“傻狗,刨什么石头?我修这路容易吗?”
二黄不知道听懂没听懂,往黎峰身上扑。
要是扑陆柳,它就能舔到陆柳的脸。黎峰实在太高,它只能舔到黎峰的脖子。
黎峰抱着它撸撸毛,让它一边玩去,过来扶陆柳下车。
顺哥儿从灶屋出来,看他们一起回家,擦擦手,笑道:“快进屋歇歇,我给你们打热水洗手擦脸。娘刚出门了,说酒哥哥有些不舒坦,过去看看。待会儿就回来了!”
黎峰不客气,看见弟弟,还说:“你好像长高了些。”
顺哥儿笑了:“没有,我故意把裤脚挽一截进去,显得裤子短,走出去都说显高。别问我为什么这样干,我乐意!”
黎峰都不稀得说他:“爱俏就爱俏,说什么乐意不乐意的。”
顺哥儿不爱搭理他,回身去灶屋打水,到堂屋里,他挽着陆柳,挨着他贴贴。
“大嫂!你好狠的心,居然出去这么久!我跟娘都好想你!”
陆柳笑眯眯的,接过黎峰拧得半干的棉帕擦擦脸,跟他说:“我和大峰出去的日子一样,你们想他不?”
顺哥儿说实话,不大想。
“大哥经常上山的,我有一年,就见过他两三面。都习惯了。”
相比府城,顺哥儿更好奇住在县城的感觉,还好奇住在县里都做些什么。
又不用种庄稼种菜,也没山可以赶,守店有什么意思?还能一天天都有应酬么?
陆柳简要说了一些他最近的日程,顺哥儿听得眼睛都直了:“难怪你没回来,马上又可以看花灯了,大哥回来太早,不然你还能在县里玩两天。到时回来跟我说,我也乐呵乐呵。”
陆柳说:“我们也能做花灯玩啊,你看元宵的时候,新村多热闹啊?也许今年,寨子里也能有花灯看。”
顺哥儿可不敢想。
“元宵的时候,是年节期间。中秋虽说是大节气,可农家人,哪有走很远的?每天都团圆,也就买个月饼吃吃。”
他们这儿聊两句,陆柳还说去灶屋帮忙做饭,顺哥儿没让他动。
“山路颠簸,你好好歇歇吧,就几个家常菜,你们回家,我再割点肉炒了,不费事。”
黎峰问他:“酒哥儿是怎么了?”
顺哥儿也不知:“他最近常常腹痛,也总是干呕,娘之前问过,他说吃坏肚子了。这不,王猛哥回家了,说带他去看郎中,他不愿意去,说寨子里的夫郎去看郎中,都是去摸喜脉的。他要是没怀上,大家都要笑话他。王猛哥说不过他,又着急,就让娘过去劝劝。”
黎峰听了皱眉:“这么拧的性子,不知像谁。”
顺哥儿最近跟陈酒相处多了,觉着他人还不错,就是太好强太别扭了,不会说话。
他说:“我看他也挺可怜的。”
黎峰跟陆柳说:“你坐会儿,外头的东西别动,等我回来收拾,我先过去看看。”
陆柳答应了。
这样聊一阵家常,他的心回来了,山寨里所有的熟悉感都尽数归来。
他歇不住,大的东西不拿,只去把灯笼和他的书本拿了。
书是哥哥给他买的启蒙书,每天带他读两遍。
三本书的字都不多,哥哥特地买的大字本,每页就五行字,他读完会自己念叨念叨,百家姓都读熟了,千字文差一些,三字经只熟悉前面的,还要再抽空学。
他跟黎峰的那幅画还有他最近写的信,都在书里夹着。
书薄,信多,哥哥拿了大稿纸,给他完整包好了,每一张都装上了。
书信放到房里去,灯笼也是。
他点上油灯,还说收拾收拾房间,晚上就直接上炕睡觉,没想到炕上都干净着,桌上也没生尘,明白是娘跟弟弟平常有洒扫,陆柳心里暖暖酸酸的。
哥哥说得对,家人对他好,他也要讲道理。
屋里不用收拾,陆柳就去车上,把他藕粉拿出来,到灶屋拿碗冲泡。
马上要吃饭了,他没泡多少,给顺哥儿尝尝味儿,吃个新鲜。
家里就有核桃和花生,他剥一些,碾碎了加进去,冲好搅出来,让顺哥儿吃吃看。
顺哥儿吃着甜,跟陆柳一样的感觉,没吃两口,就没了。
“好吃,就是少了些。”
陆柳说:“吃完饭,你还想吃,再给你吃。”
顺哥儿看藕粉不多,说不要了。
陆柳说:“吃吧吃吧,不差这一口。”
他俩坐会儿,黎峰跟娘回家了。
两人都问情况,问酒哥儿去看郎中没有。
陈桂枝说:“犟种,我跟他说,他要是不去,我让王猛把他扛去,这样更丢脸,他也不去。我就让王猛把郎中请过来,他还不要。刚大峰过去,也不管他要不要的,抓着他就要扛走,怎么都要带他去看郎中,他才让王猛带他去了。”
郎中住得不远,摸个脉,不费事。
喜讯,酒哥儿也怀上了。有三个月了,他早不知道,月份小的时候还劳累费神,这阵子腹痛不舒服,他又怕又焦,孕吐反应跟着来。郎中瞧着不大好,让他喝安胎药。
陆柳听着一阵后怕:“孩子能保住吗?”
陈桂枝点头:“能的,三个月没掉,他听闻喜讯,心情大好,再喝药保胎,这阵子好好歇歇,没大问题。”
陆柳松了口气,还说去看看酒哥儿,外头天色见黑,今天不方便了。
他们回家了,可以吃饭了。
席间没怎么聊天,黎峰饿狠了,先干两碗饭,人舒爽了,才闲聊两句。
饭后,他们坐着聊了一阵。
府城没大事,生意顺畅,还搭上了码头管事的关系,以后都方便了。
陈桂枝再问陆柳在县城的事,陆柳又叭叭叭说一回。陈桂枝和黎峰一样的感叹:“你这哥哥对你真是好。”
都说兄弟亲热,各自成家就淡了。陆家这对兄弟不一样,成亲了还是亲热的,不分你我。
今天不多说,让黎峰早些泡澡歇息。
他之前找木匠做的浅口浴桶送到了,陆柳要是想洗澡,也能烧一锅热水泡泡。
陆柳不凑热闹,今晚紧着黎峰来。
等着热水的功夫,黎峰帮他把车上行李都拿到屋里。
陆柳给他拿出换洗衣裳,等过会儿再收拾自己的东西。
夜深了,屋里没人,黎峰最后一趟跑完,就把夫郎抱着啃。
黎峰体力好,挑水砍柴一上午,气不喘脸不红,与陆柳亲热时,很快就有粗重喘息。
陆柳以前很难形容,今夏见过二黄热得喘气,就发现黎峰很像大型狗狗,舔舔咬咬的,喉间发出的声音也像。
他身材高大,手脚都长,隔着大肚子,都能亲到陆柳的嘴巴里面。在里舔着,在外咬着。陆柳几次呼吸间,喘息声逐渐与他同频,像干了很多活一样,胸膛起伏大,喉间的声音带着几分急躁。他回吻过来,两片嘴唇软软亲着,不一会儿,先把眼圈逼红了。
黎峰解了他领口的扣子,又在他肩上和锁骨上亲一阵,听外头顺哥儿喊话,说水烧热了,才放开陆柳。
陆柳都要站不住了,腰腿都软。
他仰脸看着黎峰,眼睛里有水汽,问他:“你先去,我过会儿去给你搓背。”
黎峰不要,“我最近天天洗澡,身上不脏,我很快回来,你收拾收拾,等会儿我们一起睡觉。”
陆柳眼睛还望着他,愈发水灵。
“好,我把炕铺好。”
黎峰再在他嘴上亲一口,拿了衣裳出去洗澡。
陆柳摸摸嘴巴,把衣裳穿好,在炕边坐了会儿,缓过劲儿就收拾行李。
他带去县城的东西不多,衣物鞋袜各三套,再就是绣箩和竹枕,还有他的猪毛牙刷。再是些琐碎物件,比如他的小铜镜。
回来时还是这些东西,再有很多种类的零嘴。藕粉只是其中一样。
这些东西放好,陆柳上炕,拿炕刷扫扫炕,把被褥和枕头铺好,把他的竹枕也放好。
不一会儿,黎峰洗完回来了。
他手上提着一桶水,让陆柳洗洗脸泡泡脚。
双胎的肚子较大,陆柳脱鞋袜都用蹬的,黎峰蹲身,帮他脱,把他脚托着放到盆里,问他烫不烫。
陆柳舒服得眯起眼睛,说:“不烫。”
他还想跟黎峰一起泡脚,好久没一起泡脚了。
黎峰得他邀请,才来泡脚。
陆柳爱踩他的脚背,把这当乐趣。
黎峰看他脚有些肿了,陆柳说平常不肿,今天跑得多了,所以肿。
他去了乌老爷家吃酒,又走了一趟山路,今天还没歇午觉。
黎峰听着点点头,晚上不缠着他闹,擦擦脚,熄灯睡觉。
他从后面抱着陆柳,抬一条腿到陆柳腿上,让他夹着。这样侧躺着,腿脚有支点,人会舒服些。竹枕还是太板正,顾得上肚子,顾不上腿脚胳膊。
黎峰问他:“你在县里怎么睡觉?”
陆柳说:“哥哥也抱着我,不过他瘦瘦的,没你抱得严实。他给我拿了棉衣出来,卷成个长筒,绑起来,让我抱着。”
陆柳有很多话想跟他说,比如说:“你真是不嫌我,我哥哥说,你从前面抱着我,我就要仔细刷牙,这样嘴里香香的。你从后面抱着我,我就要勤洗头发,这样头发也香香的。我之前洗头发不算勤快,你都不说。”
黎峰贴着他的脖子嗅闻,十分用力,让陆柳一阵低笑:“我洗过了啦,我哥哥帮我洗的,我躺着就行,好舒服好舒服。大峰,你这样洗过头发吗?我也给你洗。不过你现在不能躺我腿上,我坐下来,腿上都是肚子,你躺不住。”
黎峰不洗,他头皮被陆柳摸一摸,都感觉很痒,不习惯。
陆柳又叹气:“哎,后来还有几个月,天冷了,不好洗头发,你再抱我,我头上都是头油味儿,这可怎么办呀。”
黎峰给他出主意:“我睡炕那头,给你暖脚丫。你天天洗脚,脚不臭。”
陆柳立即拒绝这个提议。
他说:“你比我高这么多,你睡那头,脚丫不得怼我嘴里?我不要。”
黎峰也笑了:“我愿意抱你脚丫,你不愿意抱我的。”
陆柳听他笑,就知道他不生气,说:“我抱着你呢,大峰,我这次见你,好快就习惯了,感觉我俩都没有分开过,我心里好亲热。”
黎峰感觉到了,心里甜着呢。
陆柳还记得哥哥说过,像黎峰这样的男人,就喜欢夫郎扑到怀里,黏着他贴着他,能把人美死。
他现在是在黎峰怀里了,就又说些黏人甜话。
他说他做的灯笼,说他得的那幅画,还告诉他那幅画的样子和他心里的想法。
“哥哥后来还画了一幅你看着我的画,我看来看去,还是喜欢我看着你的那幅。我习惯了,也喜欢这样看着你。你人高,有本事,在我眼里,你就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我矮,你看我,要低头,我不想你低头。”
黎峰要被他甜迷糊了,什么低头不低头的,他不在乎。
“哪天我脑袋低不了,那一定是我脖子扭了。”
陆柳好一阵笑,扭扭身子,转过身,与他面对面。
这样会隔开一些,他要看着黎峰。
窗格照入的月色浅淡,人和物都暗暗的。
陆柳伸手,摸黎峰的脖子。
“大峰,我发现你也挺甜的,我刚才好想啃你的脖子。”
黎峰不想跟他闹的,他要啃脖子,就扶他坐起来,把脑袋伸过去,让陆柳啃啃。
陆柳对着他,总舍不得下嘴。
亲亲舍不得咬,啃脖子也只是浅浅咬一咬,牙印都没留一颗。
黎峰让他用力:“小柳,我还没见过你野蛮的样子。”
陆柳以前为黎峰的野蛮心动过,还提过要求,一听就明悟。
他稍稍努力了一下,留了浅浅牙印。
黎峰指腹有茧子,摸不出深浅。他根据感觉来推断,睡一觉就没了。
要求没被满足,他心中一丝憋闷也无,唇角扬起的笑意都是畅快的。
他大手放在陆柳的颈侧,能感觉到他脉搏的跳动。
相比嫁来时,陆柳的脉搏有力了些。
他家小夫郎身子比以前好了。
黎峰抱他躺下,给他原样再侧躺回去,让他睡得舒服。
“小柳,你还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陆柳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这个,跟他说:“我们买月饼吃吧?我想吃酥皮月饼,我在茶楼吃过小酥饼,咬一口都掉渣,很好吃。买些回来,你跟娘还有顺哥儿也吃吃。”
黎峰答应了,再问有没有别的,陆柳没有别的了。
他说:“我明天开始,给你做很多很多好吃的,你路上说的那些,我都给你做来吃,把你招呼得好好的!”
黎峰亲亲他耳朵:“好,睡吧。”
陆柳乖乖闭上眼睛。
“好,我睡啦。”
今晚好梦。
第118章 家书 跟夫郎一起睡觉,把他美死了。……
家里少个人, 要冷清不少。
陆杨觉着他平常叭叭叭的话就够多了,没想到人外有人,弟弟比他还能说。
人刚走, 家里就陡然静下来, 还真让他不习惯。
赵佩兰把家书给他,陆杨拿过看了看,见有财神爷的信,知道是跟学问有关,也不拖延, 他才从乌家回来的,这便再跑一趟, 早早把书信送过去。
财神爷读书刻苦,这份决心他们都看在眼里, 陆杨不耽搁。
谢岩还给娘写了信,陆杨再分一分,跟娘说一声,就先出门去。
他赶着马车走, 到乌家送信,再转道回铺子,把马车留下, 走路回家。
这样忙一番,到家已临近晚饭时辰,母子俩做饭吃。
赵佩兰已经看过信, 在灶屋里跟陆杨说着内容。
“阿岩说他一切都好, 那个小书童很会来事儿,日常起居都照料得很好。平之那孩子还给他拿了四季衣裳,他真是细心, 阿岩这点不如他。还说你订餐的饭馆他很喜欢,口味很好,分量很足,他每顿都吃得很好。刚入学那阵,先生们没单独考他,平常碰见,总要聊聊学问,看他在家有没有认真学习。”
说着说着,赵佩兰笑了声:“他说他现在比以前脸皮厚了,先生们考他,他也要拿问题问,他平常看书多,攒的问题多,这样问一圈,要考他的先生反而少了。他觉着府学的先生们,不如县学的先生们认真,可能是学子们的质量更优,他们不用着急教学,也能有一批学子取中举人,对于勤学好问的学生,他们不是那么喜欢。甚至感觉麻烦。”
陆杨听笑了:“这样不好,太骄傲了。”
赵佩兰也说是,“他后头写了,他就是心里想想,哪位先生喜欢他去请教,他就去问哪位先生,没追着别的先生讨嫌。”
陆杨想了想,别的方面,谢岩可能看不懂脸色,琢磨不透人心想法,学问一事,他该懂得辨认。愿意为他解惑和不耐烦解惑,说辞都会不同。
陆杨问:“他还说什么了?”
赵佩兰说:“还讲了府学的藏书阁,很大,说比我们家堂屋还大一倍,比他去过的几家书斋藏书都多,如果不算话本画册,县里几家书斋的书加起来都没府学的藏书阁多。”
陆杨听着,心思微动。
以前没听说府学有这么多书啊。
府学有这么多书,谢岩还留在私塾上学,就很可惜了。
临近年底,也没多久了,他想着,等谢岩回家一趟,再具体问问情况。
家里就两个人,吃喝没将就。
手里有钱了,口腹之欲要满足。
他们煮了杂菌汤,再煎了鸡蛋,鸡蛋是纯蛋饼,加了盐,口感咸咸的,适合下饭。另有一盘莴笋炒肉。
莴笋切得薄薄的,稍微翻炒一下就断了生,沿锅边加少许水焖一焖,笋片就会特别软嫩。陆杨跟赵佩兰都喜欢这个口感。
要是谢岩在家,他就不会加水焖,炒至断生,就能把炒熟的肉片放进去,加调料炒匀就盛出来了。谢岩喜欢脆生的口感。
都说饭菜口味吃不到一桌,日子不好过。
陆杨感觉还行,他现在吃饭不着急了,能细嚼慢咽地吃,偏脆的食物就多嚼一嚼,他也不挑食,饭桌上还有别的菜吃,亏不了嘴。
他们天还没黑,就把院门关上了。
吃饭就在灶屋的小桌上,省得端来端去,吃饭的时候就用余火烧着水,吃完用热水洗碗,再烧一锅水洗漱。
赵佩兰让陆杨去看信,“我烧水就行了。”
陆杨不急,跟她再坐会儿。
就剩他俩了,依偎在一起,才感觉家里有人气。
他把威猛唤到灶屋里,威猛在寨子里被驯过,更加复杂的指令不懂,但吃饭的规矩很懂,它会认它的饭碗了,到灶屋都不会乱吃乱闻。
陆杨给它煮了面条吃,用猪油煮的,加了些肉丝和青菜。搅拌搅拌,等面条不那么烫了,才倒到它的狗碗里,它摇着尾巴,吃得可香。
陆杨之前还想省钱,也从屠户那里买些猪下水回家喂狗,买回来试过两次,太麻烦了,不想弄。
猪下水很腥,清洗费事。他又不是闲在家里没事干,就不省这点钱了。而且弟弟跟他说,狗狗也吃素饭,他们有时候就是菜水拌饭,狗子也吃。
猪下水不想洗,衣裳也不想洗。
去年是没法子,今年是天暖了,没几件衣裳洗,不碍事。天冷了,就要请人浆洗。他们不受这个冻。
赵佩兰知道工钱,这件事听他的。
母子俩洗漱过后,回屋歇觉。
陆杨坐书桌边拆信,谢岩真是有趣,书信还装订好了,跟本书似的。
他突然想到谢岩爱拆书,府学的藏书肯定不能让人拆,谢岩肯定憋坏了。
陆杨看看书信装订,还没翻开,就笑了。
谢岩知道书信格式,只是他以前没交友,乌平之又离得近,他还没给人写过信。
陆杨之前给他留信,没讲究格式,提笔就写了。谢岩显然也想随意一些,又拧不过劲儿,就跟写功课似的,一日一课,标记了某月某日记。
内容分类很板正,以衣食住行、学问、人际为主。大概就是每日不止三省吾身。
陆杨连番数页,感觉谢岩真像个孩子,平常在外头瞧着能唬人了,是个小君子了,落在纸上的文字又这样稚气可爱。
他会写会画,给陆杨说府学的小食堂,会画出样子,门外是什么,里边又是怎样的,再说包子馒头和稀粥的味道。
谢岩在家也揉面做过馒头,他发现府学的馒头真是怪,都是一样的大馒头,他吃家里的馒头,只能吃一个半,再多就很撑。他照着饭量吃,早课没上完就饿了,中途休息,还拿肉干吃。他问过书童,书童把食堂的馒头放掌心捏啊捏的,捏成一个小球,就那么一点点,难怪他吃不饱!
谢岩说:“他们把馒头发成好大一个,我没见过这样的奸商。”
他只在食堂吃一顿,因看馒头不顺眼了,就觉着包子的滋味也不好了,粥米也不香了。最后还是买了馒头吃。他带了菌子肉丁酱,可以蘸酱吃馒头。
这个酱料很受欢迎,他在几天后的日记里,已经结交到同窗,会跟他们分食酱料。
他还说府学里待着,比外头冷一些。
可能是地方大,学生与学生之间隔得很远,门窗又都开着。他数过,他平常上课的堂屋,左右加起来,有六扇窗户。
他给陆杨画出来看。和小食堂的画一样,这幅画里有个小谢岩,在跟他比划。
小食堂的谢岩,是小小的人有着大大手掌,大大的手掌上画着米粒一样的馒头。他称呼这个馒头为黑心小馒头。
教室里的谢岩,有两个,一个是双手大敞,贴着窗户丈量的小人儿,一个是正中心,望着画面外的小人儿,也双手大敞,告诉陆杨,那个窗户有这么大。
这两幅画费心了,他怕陆杨不高兴,在后面写了小字添补,说这些不费事,学累了换换脑子,他没一天天想着这些。
陆杨盯着这行字看了两遍,又往前翻阅,把两副画看了几遍,然后放下“信本”,拿了砚台和墨条,研墨时琢磨琢磨,提笔在下方回话道:“解释就是掩饰,等你回家,我再跟你算账。”
谢岩刚到府学时,人不习惯。下课了,他就往外走,想回家。
出了门,看见宽阔的石板路,他才回过神,猛然发觉他在府城。
那几天,他是出门吃饭,在饭馆里吃。
饭馆很热闹,别人都是三五个同窗搭伴,他来得晚,还没交到朋友,总是孤单单的。书童守着规矩,不愿意跟他一桌吃饭,让他很不高兴。
这个饭馆吃饭的情形,他也画出来了。
饭馆里没有满客,加上他,也就坐了三桌,还空着两桌,他偏偏把人群画得惟妙惟肖,单看神态,就知道这些人相谈甚欢,言语畅快。对比起来,独坐一桌的谢岩,还真有点小可怜样。
陆杨想说个什么,不好在画上添笔,就翻了一页。
翻了一页,还是画。是他们在家吃饭的样子,一家三口围坐在小桌旁,也是欢声笑语的画面。
他想家了。
陆杨另外拿一张纸过来,写了许多话。
他跟谢岩说,狗儿子到家了,算起来还是三张嘴巴吃饭,可他也是不习惯。今天跟娘坐一处聊天,说着说着话就掉地上了,还是要三个人在一起才好。
陆杨还摸了摸肚子,笔锋不藏话,在上面写道:“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怀上孩子,家里添丁,热闹一些。”
他写完,就把纸张放到一边晾着,继续往后看。
谢岩终于写到了藏书阁,那间名为静室的藏书阁。
他每天固定有格式,每一个地方,又会单独记录一些小事,让陆杨对这个地方加以熟悉,再看谢岩每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脑海里就有画面了。
藏书阁很大,谢岩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藏书阁。
哪怕是府城的书斋,都难以跟这间藏书阁相提并论。
他第一次去的时候,站在门口愣了好久。
藏书阁的书架都有十多面,里面游走着选书看的书生们。
他去的那天,正是午饭后,日头微斜,透过窗格照进来,人从光下走,都变得神圣。
他听见他的心像擂鼓一样的敲击,让他极为震撼。
这样大的藏书阁,却不设书桌,学生们看书,要么是借阅,带到学舍里、教室里看,要么是站着看。
站着看的学生,大多是挑选的,很少有留下看书的。
谢岩第一次到静室,没有看书。
他在里面走了很久,每一面书架前都有停留。
他给陆杨画了一副彩页,后面还接了很多静室特写,还有一个小老头的画像。
小老头拿戒尺打谢岩手掌的画像。
后一页写了原因,谢岩懒得拿书走,他看书快,有些书不用多看,过一遍就行,就跑去跟看门人挤一张桌子,这人说好了,陪他下棋就可以用桌子。没想到谢岩看书不老实,看着看着就要拆书,把这老先生惊得眼珠都瞪圆了。
第一次是拦下了,第二次是呵斥,第三次拿来了戒尺。
谢岩很委屈。
他很多年没挨过戒尺的打了。
上一次的印象,还是他十四岁时,他爹打他。
为了什么事情,他忘了。可能是他没写功课,跑去写了别的文章,他爹认为他太过骄狂。
谢岩前面还在委屈,写到“骄狂”二字后,思绪一转,言语轻快。
“我之前没觉着我哪里骄狂了,还说我爹故意刁难我。如今我发现了,人在一个领域,长期没有对手,的确会无意识骄狂。我那时确实太过固执,不喜欢先生们的刻板教学。现在回首看去,要是当时没严格打基础,我成不了今天的我。”
那时束着他,让他变成了一个书呆子。
人生有意外,这是谁也没料到的事。
他说,先有规矩,再成方圆。
后面几页都是信,他跟陆杨说,府学里有很多书生会议论政事,谈论朝廷某一项决策的影响。
他以前没接触过,多数是旁听。他去旁听,那些书生总问他看什么、听什么,他说不出所以然,因为这些事,他是在谈论里听来的,不知原貌。他问同窗们是在哪里看见的。别人以为他不服气,总会告诉他。
他因此走了些捷径,没太费力,就找到了想看的东西。还有一些,府学里没有,他再去请教,同窗给他看了别处拿来的文章。
其实就是衙门贴的告示,被人摘录下来了而已。
这些告示上,就是某地执行的政令。有一些具有时效性,比如赈灾期间的特例、以及征兵时的条件年年不同。
谢岩从前没注意过告示,原来这东西都有大学问。
这是多方博弈后的结果,既要解决问题,又不能太损害己方利益,还要各处平衡。
是在规则里行走,再钻规则的空子。
他特地找了些码头的文书看,对府城码头的建成历史与发展有了了解。
小人物有大靠山,错综复杂。这些靠山要比大小、比远近、比职权虚实,靠山与靠山之间,也能互有关系,或是亲近,或是敌对,多年周旋,他们互为牵制,谁也动不了谁。
当他们全都有靠山的时候,他们就全都没有靠山了。
陆杨很是惊讶,来回看了数遍,从字迹里确认是谢岩的笔迹,此时此刻,才体会到谢岩说的心如擂鼓的震撼感。
他家状元郎,进步真大啊。
以写信的日子看,那时谢岩才去府城二十天左右。
二十天,能有这些想法吗?府学这么厉害?
他定定神,仔细看去,把开头那段话做了标记。
谢岩最初是在旁听书生们议论,他听到了很多不同的想法。
都说群策群力,这些想法就代表不同的立场与态度,会让他思维开阔,更加灵活的运用换位思考。再结合他看文章、文书的钻研,才能总结出自己的想法。
陆杨在他文字的空隙里写夹批,把时间拉回谢岩写信的那天,两人就这件事,好好聊一聊。
他见识有限,不知这样的结果是否是对的,但他希望谢岩能够再谨慎一些。
至少在文章一事上,他可以保留他的赤子之心,不用这样圆滑。
写完,陆杨垂眸想想,记起来一件事。
所谓策问,有时候正是一国难题,举天下有才之士来出谋划策。
文章上写得好,看似可以成,就有可能被天子选中。若是不够圆滑,写出来的字,也能变成杀人的刀。捅的是自己。必要的圆滑还是要有的。
陆杨往前看。
先有规矩,再成方圆。
他突地笑了。他家状元郎在打磨自己了。
他在上方的空白处写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陆杨听谢岩解释过这一句的意思,通俗来说,是别的山上的石头,能够用来打磨玉器。
他听过一句话,玉不琢,不成器。他那时还问过谢岩这两句有什么区别。
谢岩当时说:“我也问过我爹这句话,因为很多人家都用‘玉’字给孩子取名,听着比破石头好听。我爹说,以玉给我取名,就是他来雕琢我。他希望我能以人为镜,打磨自己。”
陆杨坐久了,身子有些冷,他起身踱步,还捧着这本小书,把谢岩后面写的这段又看了好几遍。
这些话里,没有什么想念与相思,他却看得细致,心间感动万分。再没什么,是比一个人的成长更让人动容的了。
他为谢岩高兴。
放下信本,他又拿起桌上石头看。
象征着他的小灰石头被谢岩带走了,桌上留着的,是一块已有玉色的石头。
陆杨拿手上看,从今以后,他也会把这块石头带在身上,随时拿出来盘一盘。
信书还有两页,陆杨铺好被子,坐到炕上,靠在炕柜看完的。
谢岩画了学舍,很小一间,挤挤的。
他说他不习惯睡床,这床不知送走了多少位师兄,已经很破旧了,他坐上来都吱呀吱呀响,晚上翻个身,裹裹被子,床都跟要散架一样。他很不踏实。
跟他住同一间房的舍友说,可以自己出钱买一张床铺,找舍管登记。
舍管会指定木匠,当天就能送来,给他装好,晚上就睡新床,舒坦得很。
谢岩从未听过这种事,他在县学读书时,这些开支,都是县学承担。
他跟陆杨说:“难怪县学的先生们都那么穷。”
太老实了,不知道把银子省着吃喝养家,都贴补到学校了。
这是前面没单独写到的场景,陆杨猜着后面会有画作,他翻过来看,果然有。
谢岩不老实,他居然在床上画了个陆杨。
跟夫郎一起睡觉,把他美死了。破床都变得温馨甜蜜了。
不过他很有分寸,只画了两人同床共枕的画面,两人盖着被子,枕着一条枕头,呼呼大睡。
没有搂抱,也没亲吻,连眼神都没对视。陆杨伸手,摸摸画上的谢岩,又摸摸画上的自己。
真怪,原来世上真有夫夫的缘分,一眼看去,就是亲密无间的一对。
第119章 中秋(捉) 我看你就够了!
黎峰这次回家, 忙得没空在家多留。
晒场的事要筹备,几兄弟得了意外之财,又在码头扬名, 站住了脚, 这生意前程大好,都愿意拿银子出来,把晒场盖起来,一次弄完,以后都是进项。
隔天, 他出门送节,跑一趟大舅家, 顺道给他家报喜,说酒哥儿怀孩子的事。王猛才回家, 酒哥儿不大好,今年的节礼,黎峰帮忙捎带,让二老多担待。
再跑一趟岳丈家, 他明天中午带陆柳回家坐坐。再转道去县里。
到县里,见了陆杨,跟他详细说说府城的情况。
活捉水匪这件事, 把陆杨惊了下。过会儿想想,陆杨又冷静下来。
“这条路远,我本来以为会先遇上土匪的。”
陆杨跟他说:“这次送货, 你要从寨子里点人, 多带些人一起上路,这一条路走过去,不能怂, 否则以后安生不了。”
黎峰知道。谢岩跟他说水匪有人养的时候,他就料到了。
他找陆杨,还有一件事。
“我打算跟寨主说搭伙的事了,到时从我这儿分一股出去,给寨主家,晒场的事就好办了。”
分红比例会变,要跟陆杨知会一声。
陆杨没意见,但提醒他:“再不能分了,继续分下去,这生意没法做了。”
黎峰心里有数,再问问他陈家的事。
“静悄悄的,老实了?”
陆杨摇头,给他上茶,拿了月饼来吃。
“哪能老实?家里乱糟糟的,他抽不出空闲。我看着,中秋节就差不多了。他该憋不住了。我打算去找他谈谈。”
黎峰要上山了,他让陆杨再等等:“不急,我等会儿去骗骗他。”
陆杨看不惯陈老幺,这不是个好东西,仗着一点小聪明,不知能闹出什么事,他说:“你把陈老幺一起骗去,我省点劲儿。”
黎峰答应了,转头就去陈家豆腐坊。
骗陈老爹很简单,骗陈老幺就更简单了。
他来送节礼,透露一下他们把生意做到了府城就行了。
陈老爹已经猜到换亲之事,面对黎峰气弱得很。这人一身蛮力,又不讲道理,没有姻亲拿捏,只能拿曝光亲事来威胁。但换亲快一年了,两兄弟都相认了,他再说,谁会信?
他看黎峰肯来送节礼,心思活了活,觉着表面的亲戚关系就足够了。他还是黎峰的老丈人呢。
他留黎峰吃饭,席间喝酒,陈老幺闻着味儿就来了。
黎峰表现出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挣钱了,夫郎怀着双胎,万事顺畅,没什么不好的。
他说:“本来说带夫郎一起送节,他大着肚子,不方便。我在家里摆酒,你们要是愿意过去,都到家里吃个酒。”
他递了话,陈老爹没多想就答应下来。
两家结亲之后,他还没去看过,孩子都怀孕半年了,他去就去了。
陈老幺也要去。
他还没猜出来换亲的事,他打算找陆杨要点银子花花。
黎峰让他们尽早来,“过几天我就走了。”
陈老爹要等八月十六再去,十五中秋,县里热闹,他要挣钱。
从他这儿出来,太阳都要落下去了。
黎峰赶紧去买了些酥皮月饼,他看陆柳的藕粉不太多,又买了三斤藕粉。王猛委托他买些红糖,他一并买了。他记得陆柳孕期爱吃酸的,怕酒哥儿后面想吃没得吃,酸梅也买了些。
这里跑完,他再去老龚那儿买大棒骨。长时间没见着狗儿子,二黄见着他可热情,他要给儿子买个骨头啃啃。新接回家的狗闺女还没亲热几天,也买个骨头讨好讨好。
来晚了,猪肚卖完了。黎峰就买了两斤鲜肉,三根排骨,再拿了一桶猪下水。走在路上,看见有人卖花灯,他想了想,给顺哥儿买了个很圆的月亮灯笼提着玩儿。
这一通忙活,到家都天黑了。
陆柳在姚夫郎家门口等着,跟姚夫郎叽叽咕咕的,黎峰回来,顺便把他捎回家。
姚夫郎冲他挥挥手:“明天还来玩啊!”
陆柳不答应:“我明天忙着呢!”
姚夫郎一听,骂他:“好你个陆夫郎,你拿我当消遣呢!”
陆柳哈哈哈,笑得好大声。
他变坏了,晚上看黎峰买了藕粉回来,又冲泡了一碗,让顺哥儿帮他送给姚夫郎吃。顺哥儿怕姚夫郎,好半天不肯动。
黎峰指着月亮花灯说:“你送了,这个灯笼就是你的。”
山寨没谁家玩花灯,顺哥儿动心了。
他还以为这是黎峰买给陆柳的灯笼,他是凭劳动得来的,根本没想到,这灯笼本来就是给他买的。
看他出门了,陆柳听黎峰说起灯笼,又哈哈笑起来。
黎峰看他好高兴,问他:“今天都做什么了?乐成这样?”
陆柳站门边,看他一样样从车上把货拿进屋,跟他叽叽喳喳细细说。
“我今早去看酒哥儿了,给他泡了藕粉吃,把他香迷糊了,他哭唧唧的,我看王猛在家围着他打转,就没留下讨嫌,又去找安哥哥玩。
“安哥哥最近把大强使唤得团团转,我听得可有意思了,大峰,你不知道吧?花妞都成乖狗狗了。因为大强支棱不起来,花妞看在眼里,对安哥哥很害怕,把他认做老大,在他面前都夹着狗尾巴,可老实了。”
正巧,二黄还围着黎峰打转呢。
黎峰就使唤二黄:“夹上你的狗尾巴。”
二黄还真夹了一下,然后摇得更欢了。
他买了大棒骨,大骨头没剁,晚饭弄好就下锅用白水煮煮。
二黄和威风一狗一根,过节加餐。
陆柳拿去灶屋,等娘盛出饭,他把洗好的大骨头放进去煮。
第一遍焯水,加了些姜片和葱。
吃过饭就煮好了,要精细一点,可以再煮第二次,能炖出骨头汤,一并盛出来,能让狗子狂炫一盆水。
好久没给二黄加餐了,家里不缺柴火,晚上就料理了下。
黎峰先拿小刀,切了些熟肉下来,拌饭给两孩子吃。
次日中秋,给它俩喝汤吃骨头,把它俩给美的。
陆柳跟他一块儿来喂狗狗,看得很喜人。
他骗黎峰喝水的时候,好像就是这样的。只是黎峰不如二黄好骗,还是二黄喝水厉害。
到了后院,他也摸鸡蛋,再看看兔子,然后一并喂了。
他对鸡和兔子,还是舍不下,但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现在两口子在一起,眼里看得见这些东西,他就跟黎峰说了。
“大峰,我想着,鸡和兔子就养今年,来年就不捉鸡苗了,兔子也不养了,都卖了。家里忙不过来,等孩子出生,我们更忙不过来了。还是紧着山货来。”
他说着不养了,眼睛还看着鸡跟兔子,就跟要被抢走宝贝的小孩一样,嘴唇抿着,都是倔强。
黎峰侧目看他,问他:“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陆柳说:“也不算突然,之前娘让我管家的时候,我老忙不过来,顾得上这里,顾不住那里。后来你也教我很多。这几个月过来,我什么都不舍得,一双手抓这么多营生,太贪心了。我早说要做决定的,总是舍不得。现在是想通了,我不是一出生就会养鸡的,我早前也不会养兔子,这些都能学,我以后可以学着卖山菌。”
黎峰拿说顺哥儿的话来说他:“小柳,你长大了。”
陆柳就知道这是正确的决定,他想要黎峰夸夸他,他要哭了。
黎峰没有夸他,而是说:“没什么正确不正确的,你为家里考虑,有了取舍,不能说养鸡养兔就是错的。”
黎峰想了想,又说:“我十五岁之前,一心想着继承我爹的猎区,那时候心思急躁,因为我射箭的本事好,在同龄人里,也没谁打得过我,他教我的东西,我都记得住,我觉得我可以去猎区里闯荡了。
“后来我爹没了,猎区也没了。我真要去山里了,才发现学到跟做到,真的差很多。我在外面能打赢很多人,到了山里,遇见猛兽,我只有被扑倒撕咬的份儿。我记得很多山林常识,知道很多动物习性,但我不知道,动物也像人一样,有些行为,就是不可琢磨的、莫名其妙的,纯靠经验,也能遇见意外。我这样闯了八年,才能说一句我熟悉了这座山,我会打猎。
“你看我现在在干什么?我在学做生意。过日子嘛,没有什么对的错的,我们都要选择最适合我们的。踏出这一步很难,但这不是错过了就会终身遗憾的事,我们今年不做,明年不做,三年五年之后呢?离开这座山,我们就是生意人,山货跟菌子都有人收,我们只需要卖出去。到时我跑外面,我给你撑着,你想养鸡养兔子,还是可以养。我还给你捉鸡苗捉兔子。”
陆柳眼泪再也憋不住,大颗大颗的滚落。
他抓着黎峰的手,放到自己脸上贴着,更显得他脸小眼大,瞧着十分惹人怜爱。
他不知说什么好,他心里好暖好感动。
他不想成为一个没用的人,他希望他也能为家里出一份力,想要帮上忙,为家里分担,为黎峰分忧。他会的太少了,鸡和兔子的价值,就好像成为了他这个人的价值,他想要获得肯定。他是可以帮上家里的。
黎峰没有夸他,但肯定了他的能力,为他的选择高兴,也说以后还能继续养。
陆柳不管三年五年之后的事,他只管现在。
他现在能做出最合适的决定,他的能力有长进。他不再是只知道问怎么办的人了。
他两眼泪汪汪的,擦了一遍又一遍,还有很多眼泪等着。
黎峰不知他憋了多久,看得心都疼了。
陆柳说:“我要哭,我想哭。”
黎峰说:“等会儿还要回陆家屯吃饭,你不怕父亲和爹爹担心?”
陆柳还在哭:“我会跟他们说的,你是好人,待我好,我是高兴哭的。”
黎峰在后院陪着他,等他眼泪流干了,哭累了,领他回屋敷敷眼睛。
陆柳靠在炕柜上,腰后垫着腰靠。他眼睛闭着,手要抓着黎峰,好像这样才能获得安全感。
哭过后,说话带着鼻音。
他说:“大峰,我刚听你说那么多,说你熟悉了这座山、要离开这座山,我心里有些难过。”
这里不止是故乡,更是黎峰摸爬滚打,从少年成长为男人的地方。
黎峰说:“傻小柳,你忘啦?我还要回来拿货的。我是不会卖宅子的。人都说山里避暑的山庄可贵了,以后夏季,我带你回来避暑乘凉。”
陆柳心里好受些,又问:“你给孩子想好大名了吗?我看今年都没空了,能想好不?”
黎峰想好了两个,说给他听,“一个叫近山,远近的近,也是亲近的近。我听着很大气,我们山里出来的,不能忘了根。这个名字你觉着好不好?”
陆柳念叨念叨,这名字跟“进山”同音,又不是同一个意思,喊着也很顺口,他说好。
黎峰再说第二个名字,第二个名字是“万里”。
离山万里,离家万里,扶摇直上九万里。
和另一个名字是一对,带些美好的期盼。不忘根,好前程。
陆柳听着也说好,原想说两个名字都没有适合小哥儿的,突地想到哥哥,没谁说小哥儿就要软乎乎的,取名而已,硬气一点也行。
等生下来,要是有个小哥儿,也用这两个名字。
聊一阵,他俩带些月饼,去陆家屯吃饭。
经过姚夫郎家门口,姚夫郎喊住陆柳,问他晚上回不回家。
陆柳要回来的,“我就出去吃个中饭。”
过阵子,他就不方便出门了。
正好赶上节气,黎峰也在家,就陪他回家看看。
姚夫郎说:“你晚上回来,我给你吃好吃的!”
陆柳答应了。
他们经过王猛家门口的时候,发现王猛家里好热闹。
陈大舅一家都来了,大包小包的过来看陈酒,陈酒脸上笑眯眯的,他心情大好,吃了药,喝着糖水,脸色瞧着都好看了。
陈大舅看黎峰两口子要出门去,还招呼他们:“我还说过会儿到你们家里坐坐!”
黎峰说:“我们下午就回来了,你们不急着走,大猛家里空房多,留下住几天,他个大老粗,懂什么照顾夫郎?”
王猛跟着说,也是留客。
他们留着,黎峰赶车,带着陆柳回家去。
今天他俩把二黄带出门了。二黄好久没上山,也好久没见黎峰,跟他出门一趟,高兴坏了,沿道乱跑乱跳,像一阵黄色的疾风。
陆柳回家的时候没注意,今天再走这条路,发现路好走了很多,很多人家门前都铺了石子路,问过黎峰,才知道大强跑出去跟人攀比,激着很多汉子挑石子铺路了。
他还疑惑:“安哥哥怎么没跟我说?”
黎峰道:“他可能以为你知道。”
陆柳等晚上回来,要过去问问。
他们走在半路,还看见二田和王冬梅往这头走,路上打声招呼,才知他们是来给娘送节礼的。
黎峰看一眼王冬梅的肚子,真是没法说二田。
“送节你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媳妇肚子都大了,你把她一起叫回来做什么?”
王冬梅赔笑,说:“我好久没见娘了,正好这阵子不忙,想过去看看,二田不同意,我说了好久,他才松口的。”
黎峰便不再说这事,跟二田说:“今年收山菌多,县里都缺货了,你俩捡不到什么好菌子,可以收一些品相差的菌子,在家里晒好。县里肯定有商人来,你们住村口,方便得很,到时就卖出去,手里紧着省一省,来年就要养孩子了,家里肯定要再买一头牲口,种地么,就买耕牛。这都要银子。”
他又看王冬梅:“二田媳妇,你现在不方便干重活,皮制品你都会,眼看着天要冷了,你到家跟娘说说,让娘到王猛那儿问问,拿些皮子给你,你缝好了,今年这几个月,攒点银子贴补家里。争取来年能把耕牛买了,到时二田耕地方便,能空出手去搞菌子。你俩日子也能过起来。”
二田还是那副鬼样子,王冬梅则连声道谢,眼里都闪着泪花了。
这头也就聊两句,等走远了,陆柳还想不明白。
“二田的变化怎么这么大?”
黎峰说:“种地累的。”
陆柳突然哑声。
他想到他父亲沉默寡言的样子,一时无言。
出了新村,上了官道,往后的路程就快了。
夫夫俩到陆家屯的时候,家里饭菜飘香。
他们在巷子里看见一辆马车,猜着是陆杨回来了。
陆柳还在车上,就望着屋里喊“哥哥”。
陆杨出来就笑他:“回家不喊爹,先叫哥哥,这是怎么?”
陆柳嘿嘿笑,他说:“我没想到你会回家过节,好惊喜好高兴!”
陆杨才看了谢岩的信,心里愈发敞亮。
他本来也没多计较,得空就回。
这对双亲老实,看看就看看,吃不了亏。
到家就吃饭,陆杨看他眼睛红红的,先没问,帮着招呼人落座吃饭。
陆杨把婆婆和小狗威猛一起带来了,家里六口人吃饭,再加两条狗,堂屋都挤满了,狗子只能在院子里吃饭。
二黄早上吃得好,中午走亲戚,也吃得好,吃得狂摇尾巴。
小狗威猛不甘示弱,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干饭,嘴巴合拢,能漏出一半,看得陆杨连连摇头。
家里有一坛好酒,是丁老板收麦子后让伙计送来的。
陆二保开了酒,让黎峰喝。
他酒量不行,家里穷成这样,他这辈子没喝过几两酒。
陆杨见状,出门一趟,去大伯家,把两个堂哥叫过来,加副碗筷的事,让他俩陪着黎峰喝,让陆二保随便抿两口,品个滋味。
多了两个壮汉吃饭,席间兄弟俩还去灶屋加了三个菜上桌。
他们吃得快,跟爹爹和娘到院子里晒太阳,两条狗趴他们脚边,安逸得很。
王丰年脸上都是笑,左边看看,右边看看。
两个孩子回家,家里能热闹一阵。哪怕只热闹半天,就够他高兴的。
他今天又杀了一只公鸡,听陆杨的,拿来烧了板栗。
这道菜大家都爱吃,吃得嘴里留香。
他还煮了些板栗,加盐水煮的,跟做盐水花生一样,这会儿还没晾干,可以吃着解馋。
才吃饱,一颗板栗捏手里,小口小口能咬好久。
陆杨说过谢岩在府城,还没回家,王丰年就问他身子好些没有。
陆杨对着他,只说好了。
再说什么不舒坦,就是忙出的小毛病。
王丰年又问陆柳怎么哭了。
陆柳就说了黎峰答应给他捉鸡苗和兔子的事。
王丰年没听明白,陆杨听明白了,对着弟弟夸道:“他还不错,心里有你。”
陆柳知道的,他转而说孩子的大名想好了,说给家人听。
近山、万里,这两个名字说出来,没什么不好的。
听说是黎峰想的,陆杨还说:“他个猎户脑袋,还想得出这种好名字?”
陆柳维护了一句:“我家大峰已经识字啦!”
又吹了谢岩一句:“都是哥夫教得好!”
陆杨都不想说他。
陆柳不冷落了赵佩兰,转而跟她说:“婶子,你教我的花样可好看了,我昨天在院子里做鞋子,看见的人都说好。我出去串门,见过的都说想学。我能教给别人不?”
赵佩兰不拦着,说:“我最近在画样子,等下回见了你,我再教你一些。”
陆柳喜滋滋的,往屋里看一眼,问她:“婶子,你能教我怎么做男人衣裳吗?大峰最近常去府城,他往年的棉衣都有破洞,我都缝补过,新做的棉衣都很肿很胖,不如成衣铺子的衣裳好看,你再教教我好不好?”
眼下闲着也是闲着,王丰年就去屋里拿了几件旧棉衣出来,再把针线和一截细木炭拿来,看赵佩兰怎么收拾。
王丰年说:“家里有件新的,这衣裳要改改,再絮棉花,做件厚实袄子穿,可以画,过阵子要拆洗的。”
赵佩兰就拿席子铺地上,把衣裳铺上面,跟陆柳比划,教他哪里收,哪里放。
她以前给谢岩爹做过棉衣,书生的棉衣更难做,都是一件长棉袍穿在外头,做薄了冷,做厚了,像裹着被子,毫无仪态。
她在这方面花了很多心思,后来又给谢岩做棉衣,是熟练工了。
他们俩教着学着,陆杨再跟爹爹唠唠嗑,说说家常。
上回麦收,黎峰过来帮忙了,还给他们把今年的事都安排好了,他们照着来就行。
新下了麦子,他们得空就去大伯家借用石磨,磨些面粉,炒熟了,让陆松送菜的时候,一并带到县里,拿去卖掉。
今年夫夫俩没多少空闲出去捡柴,黎峰把这头照顾得好,他们不缺柴火。
黄豆已经播种了,收了黄豆,全都卖掉,攒些银子。
猪要再养养才配种。现在很肥了,他们看猪的眼神就跟看银子一样。
再说村里人情关系,他俩不大习惯,还有些心疼。
“都知道你嫁得好,生意做大了,有些算不上亲戚的人,都来下帖子,红白喜事都叫我们去吃酒,随份子的时候,我俩手都是抖的。”
陆杨想到弟弟,弟弟在寺庙给钱的时候,也是心疼得很,一文文的往外数。
他能理解,他说:“没关系,这些事情慢慢就熟悉了。住在村里,就是要热闹一些,大家唠唠嗑,说说家常,今天你请我,明天我请你,这样日子不寂寞。”
王丰年听进去了。
家里就他们两个人在的时候,真是冷清。
他们又沉默惯了,以前说话都嫌弃浪费体力。
现在不用怕了,能吃饱饭,没人欺负,出门转转也好。
他们下午就要走,陆杨趁着天色早,赶紧回县里。
陆柳也是,趁着天色早,赶紧回寨子。
热闹就这一阵子,两个爹送他们到了官道上,一左一右的,看看这个,舍不得那个,看看那个,舍不得这个。把他俩眼睛都忙坏了。
陆柳冲他们喊:“快回去吧,小心猪崽被人偷了!”
走在路上的陆杨都听笑了。
现在敢偷他们家猪崽的人,怕是没有了。
他们会经过上溪村,才回来收过麦子,陆杨不怕。
到村里,他叫傻柱陪着,拿上铁锹,带婆婆去给公公上坟。
铲铲草,添添土,圈一块地,烧点纸钱,让他吃个月饼。
傻柱怂怂的蹲得远远的,一声不敢吭。
陆杨喊他:“你把这儿给我看好了,要是有人敢来坟头撒野,我就把你家祖坟挖了。”
傻柱瞪眼。
为什么要挖他家祖坟?!
可是他一句话不敢说,陆杨说要挖,他也点头。
“我会看好的。”
上完坟,母子俩返程回家。
到县里,他俩提着两盏方筒灯笼出门逛逛。
花灯上是有情.人,提着花灯的人也是有情.人。
陆杨说:“娘,母子情也是情,你别不好意思,我挽着你走。”
赵佩兰很稀罕他。
她以前觉着,世上最乖的孩子就是她家谢岩了。
陆杨不是世俗意义的乖孩子,可在她心里,陆杨比谢岩还乖。
能干有担当,心思又细腻如发,性子是强势的,办事是温柔的。
赵佩兰问他:“你两个哥哥过节吗?”
陆杨说:“我包里装了些月饼,等会儿在街上看看,他们中秋要巡街,要是遇上了,我给他们拿月饼吃。”
赵佩兰说好。
中秋花灯没什么看头,就是瞧着亮堂而已。
她在亮堂的街道上,眼睛忙着寻找穿官差衣裳的人,她帮陆杨找哥哥。
另一边,黎寨。
陆柳跟顺哥儿点了灯笼,两人提着花灯在院子里玩一会儿,又摸去姚夫郎家里。
姚夫郎请他俩吃蜂巢蜜。
这是大强搭的蜂窝里割的蜂巢蜜,很香很甜。
姚夫郎说:“第一窝,拿下山我都藏着没舍得送人,给你俩甜甜嘴。”
陆柳吃得高兴,约他一起玩花灯。
姚夫郎早没编灯笼,先看见顺哥儿的月亮灯笼,一看就是买的,自家编的不会这么精细。
他说:“你哥嫂对你真好,我还没玩过买的花灯。”
他娘家就成天搞竹编,他招呼大强回家帮他拿一个。
晚上路不好走,他们怀着孩子,不出门。
花灯玩法少,看看亮,提着摇一摇,拎起来瞧瞧花样。
陆柳早都等着献宝了,憋了这么久,他终于等到他想要的流程,恨不能把花灯怼到他们眼里,好让他们看看画上的人。
他提起来指着解说:“这棵树是我,这座山是大峰。你们看这幅人物画,矮的是我,高的是大峰。我们一起赏月,他看我,我看他。你们说好不好看!”
顺哥儿:“……”
就说为什么要把灯笼藏在屋里,上当了。
姚夫郎:“……”
姚夫郎直接喊大强:“元元爹!快,快给我也画两个人!”
大强发出猛烈的哀嚎!
“天老爷啊,我哪里会画画啊!”
他们这儿热闹,陈酒眼馋,让王猛带他过来玩。
陆柳看见他,又把灯笼提过去,让他也看看。
陈酒抿抿嘴,哼一声:“有什么好看的,我看你就够了。”
他以为他在怼陆柳,陆柳一听,却表示学到了。
在这儿玩完,陆柳回到家里,找黎峰,缠着他问画:“我书里夹着的画,你看了么?我灯笼上的画,你又看了吗?”
黎峰看了,两只眼睛都看了。
陆柳哼哼:“你居然看画不看我。”
黎峰:?
“我看你了,正看着呢。”
陆柳想要学舌,这时不适合说“我看你就够了”,就又说:“我就没看画。”
他满脸满眼都写着“你快问我为什么”,黎峰顺着问了。
陆柳很高兴,很大声地说:“我看你就够了!”
把黎峰给甜的,搂过他就亲。
家里隔音效果一般般,顺哥儿跟娘吃着月饼,听着屋里的喊声,小声跟娘嘀咕:“娘,你知道么,大嫂说的这句话,是跟酒哥哥学的。”
陈桂枝吃着酥皮月饼,一手拿着,一手接着,抽空说:“酒哥儿还会说甜话?说不定是跟你大嫂学的。”
顺哥儿:“……”
刻板印象真可怕。
第120章 对影成三人 想想也不行吗?
中秋休沐, 谢岩没出去玩,一清早的,就到静室读书。
正值佳节, 府学里没剩几个学子。
他坐看门人的位置, 借书的人,要在他这儿登记。
上午时,有零星几人,下午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静室里不允许带书童,谢岩把书童留在学舍, 让他抄录笔记,整理之后, 可以给乌平之看。
最好抄两份,他给黎峰也送一份。
因老先生回家过节了, 没人看着他,他怕习惯性拆书,连裁纸刀都不敢拿。计划是学习一整天,他带了很厚一沓稿纸到静室。
上午有人时, 他以看书为主,翻阅的都是府学里保存的举人、进士程文。下午没什么人了,他就看的同窗试卷。
他习惯没改, 好的坏的他都看。
能来府学读书的人,才学比县城的学子略高一筹,文章格式上已经没有大问题了, 各阶段的论点都非常鲜明, 让观者一眼就能看出笔者的态度与想法。
到这一步,就很难有提升了。才情定下限,才能定上限。止步于此的人, 并非不会读书,只是当前能力有限,没办法为文章注入新意,多是千篇一律的论点与例子,难以提出新的看法。
只等一个契机,有个机遇,获得大成长,亦或是时转运来,这样朴实无华的文章,正好切中要害,否则很难大成。
谢岩写《科举答题手册》时,金老板看过每一册的目录和大致内容,还问他为什么不多写几样文体,只止步于经义题,论文章结构,题目类型,讲怎样开头、怎么结尾,实在不够。
谢岩没法跟他说。就像眼前这些同窗的文章一样,对仗工整,文理优达,论点清晰,前后通畅,这便是一篇好文章了。取中秀才之后,还有很多人在钻研。
往后的东西,不好说,不可说。
这些同窗文章,他不能带走,因府学教官们没特别偏向他,他不好全抄录备份,也没这个空闲,大多他都是过眼看一遍。
觉着有趣的,放到一堆,写得好的,再分一堆,食之无味的,就可以先交还了。
写得好的文章,他会看看好在哪里,以笔记为主,或有文思,以摘录句子,再作文一篇,隔空与人辩一辩。
写得有趣的文章,他就抄录下来了。在固定的格式里作文,能在板正规矩里写出有趣的东西实在难得,哪怕其他方面有瑕疵,对他来说也是宝贝。他就写不出有趣的文字。
这件事他早就想干了,因出书的原因,府学的同窗们,大多避着他,不愿意把文章借给他看。静室有保留试卷,还有许多人私下找他,不许他乱评乱说,不许拿出去做例子。
谢岩都答应了,真要看的时候,一般是避着人。
平常他是晚上看,看不了多少。
今天是趁着同窗们休沐,抓紧看个够。
看书时时辰过得快,他午饭将就一顿,等室内光线暗下,门外传来书童的声音,他便知道晚饭时辰到了。
今晚加餐。陆杨交给饭馆的菜单上,特地标注了中秋加餐。
他似乎早就料到谢岩不会出去过节,都给他准备得好好的。
除却几样家常菜,还备了一坛好酒,一盆螃蟹。
中秋吃蟹饮酒,雅事一件。
静室外有个小庭院,内有石桌,谢岩关了门,在这儿吃饭。
书童跟他说外面的热闹,连说带比划,出去拿个饭,都让他开了眼。
“我刚到门口,看见前面街上,有游花灯的人群经过,花灯都用竹竿木棍顶着的,单手举起来,一串串的灯笼看都看不完,花样多得很。圆的、扁的,大的、小的,还有各色花样。十二生肖的灯笼都有,过中秋么,兔子花灯多,还有很多鱼灯笼。送饭的伙计说,这时候出街,凡是有二楼临窗雅座的饭馆酒楼,都早早订完了,在高处看才好看,我们平平看过去,没多少趣味。”
谢岩没凑过这个热闹,要是陆杨在,他就带陆杨出去转转,一个人懒得去。
书童又说:“游花灯的人会往东边去,东边水多,很多小船连成线,一路走一路唱,平常很难得见到的景象。据说花魁都会来几个。我听说府学学子多是往南边去的,南边有月明桥,月明桥上有斗诗大会,以明月为题,年年都会出佳作,知府老爷也会关注有才之士,会赠墨宝。”
谢岩动动耳朵,问他:“什么墨宝?他写什么东西?”
书童说:“写诗,写今年佳作。”
谢岩没有兴趣了。
这又没用。
一大桌饭菜,他吃不完,让书童拿一些吃,尤其是螃蟹,抓紧吃完。
谢岩有几年没吃过螃蟹了,拆蟹生疏。书童帮他拆了,揭壳剪腿,去腮挖心,取嘴去胃,留下能吃的部分,再取蟹腿肉和蟹盖上的肉和蟹黄,给他在盘子里分两堆放好。
饭馆有配蘸酱,送来的酒也是温的,他倒两碗出来。
书童还是不跟他同桌吃饭,守规矩得很。
谢岩拿公筷给他夹了一碗菜,分了一盘蟹肉蟹黄,再给他一碗饭、一碗酒。
书童也不跑远,就在旁边台阶上坐着吃。
天黑得快,才到傍晚,拆蟹的功夫,天边就现出夜色。
谢岩书包里有蜡烛,他拿出来点上。
幸好今晚风小,可以将就着用。
他各样菜都吃了些,怕夜里饿,没贪嘴吃菜,米饭结结实实吃了一大碗。
酒是最后喝的,吃着螃蟹,他赏赏月,把酒喝了。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谢岩放下酒碗,擦擦嘴,把蜡烛留下,让书童收拾石桌,他回静室再看会儿书。
“你收拾完,就把蜡烛灭了,小心起火。”
书童知道的,谢岩一走,他就把蜡烛灭了。
今晚月亮大、月光盛,眼睛适应一会儿,只是收拾餐桌而已,够看。
谢岩到静室,把油灯点上。
书桌上的油灯有一盏琉璃盖子,照出来的光很清透。
他第一次见到琉璃,就是这盏灯。他在乌平之家里都没见过琉璃。
这灯漂亮,不知贵不贵,给他夫郎买一个。
才吃饱饭,谢岩不坐,拿个鸡毛掸子,满室除尘,顺便找找书。
静室的书没有分门别类的摆放,找书很难。大多是问一句某某书有没有、在不在,然后自己去找。
十多面书架,书脊上没有书名,都要一本本的拿出来看书名。太难了。
府学的师兄们有过整理,他们慢慢有了默契,会把经常要看的书归类到同一个书架,也就是离门口最近的书架。
谢岩在这面书架上拿的书,都喜欢看。
其他书架的书,他只看过数本,还没看完。
除尘时,他逐一拿出来看看书名。
走深了,光线暗淡,不好看。
他叹口气,还是除尘为主。
这一圈走完,他的心没静下来,就到书桌边,拿纸笔画画。
画个对影成三人。一画两景,一面孤单,一面团圆。
他画着画着,念念叨叨。
“谢浊之啊谢浊之,这是最后一幅画了,画完就要好好学习了。”
画完,他就拿书看。
他在里面看书,外面有人看他。
见他翻书如流水,好几本书摆一起,翻了又翻,实在急躁。眉头已经深深皱起。
这人想走了,不耐烦看。
静室看门人,说着要回家过中秋的老爷子,把他拽住了。
“你爹的话你都不听,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啊。”
老爷子摆出架子,领着儿子去敲门。
静室没上门闩,谢岩应声,他们父子就推门进来。
谢岩看见老先生,好惊讶。
“您怎么来了?不是说要过节吗?”
老先生乐呵呵的,“我出来溜达,一猜就知道你在看书,带我儿子过来瞧瞧。”
他给谢岩做介绍,终于肯透露姓氏,他姓崔,他儿子排行老二,叫崔老二就行了。
谢岩看年龄,崔老先生满头鹤发,少说六十五岁了。崔老二满脸严肃,没几根皱纹,约莫四十岁。
他不好直呼崔老二,就喊崔二叔。
他喊二叔,老先生不高兴。
“你喊他叔叔,就要叫我爷爷。”
谢岩:“……”
他叫人爷爷,就是帮他爹认了个爹。
他当即改口:“崔二哥,初次见面,失敬了。”
崔老二不知是因为称呼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态度淡淡的,并不搭理谢岩。
谢岩也不介意,起身让步,把两张椅子都让给他们,他再去教室搬一张椅子过来。
老先生走到书桌里面,坐到熟悉的位置上。
崔老二没动,垂眸一看,桌上文书多、策问多。
他又皱皱眉,跟他爹说:“此子太过功利。”
看书急躁,又专攻这类文章,还出书,于科举文章极有钻研,聪明是聪明,没用到正途上。
老先生从桌上捡几页稿纸,看看上面的笔记,让他儿子看看。
崔老二拿起来看。记录乱了些,笔迹却没乱。
都说见字如见人,字稳,心平。
他随手拨拨稿纸堆,字迹都大差不离。
他这才坐下,看看稿纸上的笔记。
谢岩的笔记没有什么章法,他会摘抄,会引用原句,与之辩论,也会引用一段,讲他在某某书看过什么样的论点,这两种各有什么优劣。
他是读书拿笔的人,喜欢与文字对话。思考的过程都有记录,看着乱,对他摘录的内容熟悉的人,一眼就看得出来他在说什么。
崔老二本来说谢岩急躁功利的,一连十几张笔记看完,他抖抖眉毛。
“他学问很扎实,想得很深。”
因是写在稿纸上的东西,不是拿出去考试的文章,谢岩写得很随意,他一片赤诚之心都在纸上,没有伪装,也没掩藏。
崔老二直说:“这种人当不了官。”
崔老爷子不语,往外看看,见谢岩搬了凳子回来,叫他过来坐。
“我这没出息的儿子,好多年没下场考试了,难得回家一趟,我带他来请教请教你。”
入夜冷,谢岩又把门关了。
他坐崔家父子俩对面,没计较请教的问题。
很多人考到年老,还是个秀才。
可能崔老二也是这样的人。
他没多问,只是说:“有什么难题吗?我看看。”
崔老二随口就是问题,点的都是刚才笔记上见到的东西。
谢岩愣了愣,视线看去,与之对答。
崔老二提问的角度很刁钻,乍一看是在刁难、挑刺,在谢岩听来,却万分惊喜。
他请教先生,先生不会这样与他辩论。他跟同窗聊文章、说想法,同窗之间或有来回,但很少说到他心坎上,总让他心痒痒的,不够畅快。
今夜中秋,他们在屋里秉烛夜谈。
说着说着,谢岩早忘记最初的“请教”,他跟崔老二说得有来有回。
一个问题说深了,互相都说服不了,他们就换一个。
桌上这点文章不够看的,谢岩记下来的书籍极多,出口成章,怎样都能引用,抛砖引玉,让崔老二跟他再多聊聊。
崔老二肚里有墨水,眼都没眨,转瞬就接上了谢岩的文思,承上启下。凡是流传广的文章,谢岩都能与他谈。要是遇上没听过、没看过的,谢岩就会找他讨要原句原段,再与他辩。
中途,书童过来找过谢岩数次,都是来上茶的。
谢岩晚饭喝了点酒,初时还有酒兴上头,再后来全是文兴。
崔老先生悠悠翻看他那本起卷的棋书,拿了棋盘出来,自己跟自己下棋,还常常悔棋。
夜半时分,出门游玩的学子归来,府学里渐有嘈杂声。
他们充耳不闻,等这篇揭过,二人默契停下。
夜深了,他们能熬,老先生熬不住。
崔老二惜才,跟谢岩说:“你太孤傲了,这样当不了官。”
谢岩知道的,他说:“我想当个读书人。”
崔老二皱眉:“那你科举做什么?”
谢岩大实诚:“去翰林院读书。”
崔老二:“……真敢想。”
谢岩还是实诚:“想想也不行吗?”
想想是可以的,天下读书人,有几个不想入翰林的。
今天散了,谢岩依依不舍,把书还了,笔墨纸砚收拾好,背着书包,一路送他们到府学门口,犹有不舍。
“崔二哥,你在哪里上学?我能去找你请教吗?”
崔老二说:“我在京城读书,有缘再见吧。”
京城也太远了。
谢岩好生失望。
他转而想到,虎父无犬子,崔老爷子可能也是个大才子。
他两眼把崔老爷子望着:“老先生,您还读书吗?”
崔老爷子摆摆手:“老了老了,不爱读书了,就爱下棋。”
谢岩才辩论完,还没尽兴,正是思绪敏捷的时候,他一听就把“不爱读书”拆了。老先生以前是爱读书的。
谢岩说:“我以后跟你下棋,你跟我读书!”
崔老爷子坐到马车上,他儿子给他支着车帘,说:“打了小的,还要打老的。”
谢岩笑道:“你们可以一起打我。”
他真是不舍得,马车上路了,他还往街上追着走了一段。
真是畅快。
京城随便一个读书人都好厉害。
幸好乡试是省考,不用跟京城的书生一堆考试,不然他可怎么办啊。
谢岩没尽兴,很兴奋。
回了学舍,他连着写了一个多时辰,把今夜辩论的话都记下来。大差不离的,是那个意思,留待日后翻阅。
在晨曦的微光里,他伏案提笔,把他这一刻的心情记录,与陆杨分享。
他很后悔,要是他脸皮厚一些就好了。
京城路远,难得一见,那不是还能写信吗?写信聊一聊也行啊。
要是陆杨在,肯定不会错失机会。
哎!
离了夫郎,他可怎么过啊!【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