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铁汉柔情 那么平常,又那么踏实平稳。……
从县城回来这天, 黎家的油灯亮了半宿。
各自回房休息,还有兴奋犹存。
次日清晨,黎峰赶早出门收山菌。
他收山菌之前, 先去三苗家、二骏家、四猴家说了事情, 先请他们帮忙收山菌,暂时把货放他们家里。
等兄弟们下山,他摆酒谈搭伙细节。同意就一起干,不同意,就算工钱。
王猛那边不用说, 陈酒已经在帮忙收山菌了,家里都搭了雨棚, 收拾了空屋子出来。
黎峰还拎着两坛子酒,去寨主家坐了坐。
这个生意能谈成, 对他们山寨是大好事,要过来说一声。
以后饼子盘大了,他要再从寨主家拉个小辈入伙。这事就稳妥了。至少山寨里不会出岔子。
他在外头忙,陆柳也有事情干。
一清早的, 陆柳就到灶屋做饭。
今早煮粥吃,一把米,配半碗碾过一回的麦子, 细米配糙粮。
他再揉了些面团醒着,下午蒸些馒头吃。到时有空闲,他再炒馅, 蒸包子也行。
娘跟顺哥儿在小铺子里收拾菌子。
家里的菌子都在小铺子里的空地上放着, 一筐筐叠放,足足有三十多筐,把铺子都挤满了。
大峰要去县里送货, 就会拿麻袋装一些,过后还是用箩筐存放。箩筐防压,也更透气。
他们现在把一筐筐的菌子搬出来,倒到圆簸箕上,粗粗拨开,看看品相,随机挑拣几个掰碎,听听响,看菌子够不够干。够干,就装袋。不够,就放架子上再晒晒。
陆柳揉完面团,看粥还要再煮一会儿,就到后院去喂二黄。
家里养的东西多了,二黄要确保地位。
天塌了也得先喂狗,不然它能追着人呜呜嗷嗷叫唤一整天,十分可怜。
依着顺序,排行第二的是骡子。
骡子是家里的老伙计,论身价,比二黄贵很多。
寨子里的狗子要价不高,基本上是以大骨头的来算。
家里关系亲近一些,知根知底的,直接抱回家也是常事。
骡子要喂细草料,黎峰在家里备了些豆子,时不时就会给它的食槽里加些豆子,把老伙计招呼得好好的。
今天黎峰赶骡子车出门了,陆柳省事儿。
喂了二黄,再喂兔子。
兔子不比鸡重要,主要是陆柳经验少,养鸡熟门熟路,晚一会儿不碍事。
他已经养死三只兔子了,其中两只都是母兔,把他心疼坏了。
料理完兔子,再才是鸡。
住山寨就这点好,虫子满地跑,他都没出门呢,昨晚上回家,就把他的小虫篓和长筷子拿上,聊着天就捉了半篓子。
他记得柴房里好多木柴都放了很久,他嫁来半年多了,还没用完。肯定有很多虫卵孵化了。
陆柳摸摸鸡头,起身去柴房,扒拉了两捆木柴下来,果然有很多虫子见光就到处爬。
他二话没说,赶忙回后院,一手抱一只母鸡,把它们抱到柴房吃虫子。
他的鸡养得好,捉回来八只,八只都活着。
大峰说不用太多公鸡打鸣,再养肥一些,就杀了吃掉。
陆柳不想喝鸡汤了,他喝腻味了。说这话的时候,他都心虚。
但大峰说可以给他做炒鸡吃,把鸡肉切块,炒着吃。炒鸡的肉比炖鸡的肉嫩,十分鲜美。鸡汤的鲜味都在汤汁里,炒鸡的鲜嫩都在肉里。
他当时就馋了,大峰还说可以吃烤鸡。
大峰有特殊的勾人天赋,吃饭香,说食物的味道也香。
他说起他们在山里吃过的烤鸡烤鱼烤肉,把陆柳馋得不要不要的。
陆柳两眼睛盯着猛猛吃虫子的母鸡看了会儿,突然抬手擦擦嘴巴,又起身回屋里,找出他的小铜镜,拿出来照照他的馋样。
原来馋吃鸡是这样子的啊。
太明显了,以后要克制。
克制。
陆柳对着镜子挤眉弄眼,换了许多表情,听顺哥儿喊了一声“大哥”,知道是黎峰回家了,忙出门迎了迎。
黎峰回家了,早饭可以上桌了。
他去灶屋取水,洗洗手,调面糊糊烙饼子。
黎峰到后面放骡子,顺手喂了。
他到屋里洗手时,跟陆柳说:“我们家的鸡少了两只。”
陆柳说:“我把它们抱到柴房吃虫子了。”
黎峰说:“你是会料理鸡。”
陆柳哼哼,不接话茬,使唤他把粥端出去。
他这儿把饼子烙好,娘跟顺哥儿也空出手,坐到桌边了。
五月里,去县里的人多。
夏税在六月之前交,他们一般是过了端午节,再往县里去。
通常是早早出门,晚晚回来。官道上也是这个规律,早晚都能见到很多人,唯独中间这个时段,没什么人在。
夏税分为户税和地税。家里种了冬小麦的,可以赶上季节交新粮,一般都是家里存粮往外拿。也有存粮不够的,会再用豆子凑数。拿黄豆和绿豆的较多。他们这里会搭着种一些黄豆绿豆,别的豆子种得少。
户税好说,就是人头税。
地税包括田产和财产,财产是官府有登记,一般是说牲畜几何、房产几何,会略微估价。余下就是邻里之间互相监督,碰到谁家有藏财的可能,可以上报到衙门。
黎峰想在去府城之前,把夏税办了。
家里日子红火,遭人眼红。为着稳妥,他们这个目前只算得上是副业的营生,也一并上报。他会把账本都带走。
农家有点营生,弄些副业,挣些铜板,朝廷管得不严。
像草编、竹编,养鸡卖蛋,捞鱼卖菜,这些都没管。黎峰前几年打猎,交税的时候,也就是人头税和粮税,财产税没怎么交。
他到了县里,再找陆杨问问。
陆杨有两个官差哥哥,对这些事懂行。
早上在寨子里转了一圈,他吃过饭就不留了,到王猛家外头,还喊了陈酒出来。
王猛还没下山,他一并把夏税带去县里,帮他交了算了。
“你看看是交麦子还是大豆?钱不用拿,我这儿有,到时交完,我回来给你说。”黎峰说。
陈酒没跟他客气,开了放粮食的屋子,说:“拿豆子吧,我们俩吃不了多少,再放放都潮了。”
黎峰抗了一大包走。
王猛分家了,家里就只有他们夫夫俩,名下没有几亩地,户税和地税都低,一包都多了。但交税的时候,都要多拿一些,到了地方,他们会被刁难。
官差说他们晒得不够干、豆子小、豆子干瘪,这都需要多交一些。再说不足称,随你在家里确认过多少次,他们说不足那就是不足。没得商量。交就完事儿了,当时不交,后面再补,就不是那个数了。
他出门去,陆柳在家收拾灶屋。
锅碗洗了,他就到外面帮忙。
过了前三个月,他再做些家务都没关系,都说怀着孩子也要动一动,这样好生。
重活没让他干,需要经常弯腰的事,也没让他干。
他看小铺子里的干菌都装袋了,就拿扫把去把地扫了。
放过箩筐的地方,下面很多灰尘。
这头扫完,他再打水,把小铺子里擦擦洗洗。
中午忙过午饭,他有一阵得闲,跟顺哥儿坐一块儿,叽叽咕咕研究胭脂和口脂。
他俩又羞又想玩,都浅浅点了下孕痣,然后去蒸馒头。
下午有人送山菌过来,陆柳没法炒馅,让顺哥儿把馒头蒸上,他出来称重、算账、给铜板。
哥哥财大气粗,给了他们五十两银子,让他们先收一批货。
一千五百斤的货,要六十两左右的成本。
他们手里还有几百斤的货,这些银子绰绰有余。
哥哥说,钱够,就只管收。
最好能多拿一些山菌到府城,比交货数额多个几百斤,刚好去码头支摊子,试试水。跑一趟,办两件事。
码头这边试水顺利,他们心里就有底,办事准成。
等黎峰交完夏税回来,陆柳问过,他们家今年财产税没有增加,心里喜滋滋的。
黎峰说:“那官差看我们家拿出去的比进账的多,还让我们别干了。”
陆柳低低笑起来。
趁着天晴,黎峰又拉了些山菌送到县里去。
这头才忙两天,迎来一场山雨。
这场雨过后,正式进入雨季。说晴来雨,说雨来晴,有时细雨蒙蒙要下个一整天,有时大雨淅淅沥沥,一落落半日。
路上泥泞不好走,陆柳都没出门了。
也没谁来卖山菌,他们家也不好在院子里晒菌子。
黎峰挖了些小石子回来,把前屋后院的地填了。
他不怕苦累,不嫌麻烦,铺了石子,又搞了些齐整的石块回来铺路。他穿着蓑衣,拿着木槌,满院子锤完,地上平坦又防滑,陆柳前屋后院的走动都不怕了,可把陆柳感动坏了。
忙过这头,白天过去了大半,陆柳给他烧水洗澡,换身衣裳。
雨天不出门,黎峰把头发也洗了。
陆柳就拿棉帕给他擦头发,一点点印干水分,再给他拨弄头发,让里面的头发干得快一些。
男人的头敏.感,黎峰长这么大,他娘都没在他头上动来动去的,他总觉着痒,一激灵一激灵的。陆柳感到有趣,故意摸他头皮,笑嘻嘻的,被黎峰收拾了一顿。
黎峰把他嘴巴亲红了,想起来他们买了口脂,就问陆柳:“怎么不涂?”
陆柳想涂来着,没找到机会。
这几天忙,家里人来人往,他突然涂个红嘴巴,肯定会被发现打趣,他脸皮还没厚起来,不好意思涂。
白天不涂,晚上涂,这也太刻意了。刚涂上,就要被大峰吃掉。
他没想好什么时候涂,口脂就放着了。
黎峰摸摸他嘴巴,抱着他挪个窝,打开炕柜,从小木盒里找到口脂和小铜镜。
他把口脂塞给陆柳,帮他举着小铜镜:“你涂了试试。”
陆柳望着镜子,觉着现在不合适涂。
“刚涂就被你吃了,好浪费。”
怎么着都该出去美美,然后再吃掉。一份钱,两种花法。
黎峰把他抱怀里坐,团团抱着他,亲亲他的脸蛋,再帮他把口脂打开,说话糙得要命。
“鸡都吃得,嘴巴吃不得?”
陆柳先说吃得,再说吃不得。
他捧着宝贝口脂说:“这个要钱的。”
七十文钱,这么一点点。
一斤猪肉才十三文钱。
天呢,十三文一斤的猪肉,他都能说“才”了。
他小表情多,黎峰看得有趣,也十分无语。
“对,是我的鸡不值钱。”
陆柳还在换算价钱,算算一盒口脂等于什么吃的。
他说:“一只大公鸡差不多就是七八十文钱。”
说完,他会过意,知道黎峰说的是哪只鸡,有被臊到。
他不自在,动了动,扭扭身子,被鸡啄了屁.股。
陆柳睁大眼睛,想说值钱,但他又确实没花钱,也不会拿出去卖钱,算下来这只鸡就是不要钱的,白吃的,立时笑了。
他笑起来眼睛亮亮的,不说原因,还要回头瞄黎峰,把小心思都展露出来,小模样很欠揍。小夫郎现在不能揍,黎峰把他抱着亲好久,半干未干的头发一缕缕的落在陆柳身上,陆柳随便一抓,都是头发。怕扯疼黎峰,他两手无助的摊着,没个支点,任人索取。
陆柳还没涂口脂呢,亲都亲了,嘴巴都发红了,又惦记着。
黎峰就说:“你试试,我看看好不好看。”
陆柳不信他:“你上回不知把我的脸涂成什么样,也是说好看。”
黎峰这回不骗他:“我帮你掌掌眼,以后你出门都美美的。”
陆柳心动了,用指腹取一丁点口脂在嘴上,照着铜镜,慢慢抹开。
很薄一层,跟盒子里的膏状物不是同一个颜色。
黎峰眼力好,看得出来。
他看得出来,陆柳就觉着够了。
黎峰吃了,让他再涂厚点试试。
“涂薄了不明显。”
陆柳听话照做。
一次次加厚,一次次被吃掉。
他玩着玩着,心疼、嘴巴也疼,今天不给吃了,收拾收拾,准备去做晚饭。
出了房门,他俩才发现这个口脂有细碎的膏末在唇纹的缝隙里擦不掉。
走出来,陈桂枝盯着他们看了两眼,让他们洗洗脸,擦擦嘴。
一说嘴,他俩就知道了。
厚脸皮黎峰去打水,跟陆柳一起在房里擦。
稍擦一会儿,陆柳就不让黎峰擦了。
黎峰不爱喝水,这习惯至今没改。
陆柳常骗他喝水,补进来的不如消耗的,多干干活,出些汗,他嘴巴就又干了。再擦一擦,嘴巴非得擦出血。
陆柳说:“没事,天黑了,看不见的。”
天黑了,油灯底下照着,确实不明显。
无奈他俩把嘴巴搓红了,看不见口脂膏末,看得见红肿的嘴巴。
顺哥儿盯着他们看两眼,想到了新买的口脂,红通通一张脸,吃晚饭的时候都没抬头。
饭后收拾洗漱回房,陆柳想着黎峰明天还要出门,就帮他吃口脂。
今晚,他总结出一个经验——嘴巴是越亲越干的。
大晚上的,黎峰拿勺子挖了一块猪油回房,夫夫俩嘴上裹猪油睡觉。
陆柳想笑,笑起来扯着嘴巴上的小裂口,又“嘶嘶”吸凉气。
他说:“我俩好好笑,这事说出去,肯定要被别人笑话的。”
黎峰也没想到是这样。
“正经人谁天天亲嘴?”
不天天亲嘴,哪有这个经验。
陆柳捧着脸蛋,让说话的动作变小。
他说:“鸡都吃得,亲个嘴怎么了?”
黎峰侧目。
你白天可不是这样说的。
他俩第一次吃口脂,两败俱伤。
隔天,黎峰继续出门。
他想找块地方,看看怎么做个烘烤的大锅。
雨季的山菌想要完全晒干,需要的时间太长了。
早没积累,他们等不起。
他之前去给一个老板送货,看过他们烤桂圆的锅。
说是锅,更像是巨大的石槽。下方有灶膛,可以递柴火,上方的石槽里,一下数十斤桂圆,就这样烘烤。
桂圆都能烤干,菌子也能烤。他们今年辛苦点,就跟打年糕一样,卖卖力气,几个兄弟轮换来。
攒出一批货,跑跑府城。回家继续干。
每年就是端午后忙几个月,今年的山菌过季后,他们手里也该攒出一批存货,来年就轻松了。
找地方时,天上还时有小雨。
下雨天,陆柳不出门了,姚夫郎肚子比陆柳还大一些,月份上来,只晴天出门转转。
顺哥儿就帮着他俩传话,一天天也没大事,就互相聊几句。
听闻山菌生意要做起来了,姚夫郎有些惆怅。
他家大强早没搭上关系,如今才沾个边边,平常能有个人作伴。可送柴火、炒酱,这才多少银子?肯定比不得把生意做到府城挣得多。
姚夫郎惆怅,陆柳就要安慰他。
他从县里回来,还没专程去找过姚夫郎,大强还往山上跑,黎峰也没碰到人,这便由顺哥儿传话,把大强可以养蜂的事说了。
陆柳都了解不多,顺哥儿传话也是模棱两可,把姚夫郎急得不行,站院子里就望着陆柳那边喊话。
两人隔着一段山路,聊个天都费劲。
陈酒到姑姑家帮忙料理菌子,经过这一处,走一段路,两耳朵都是他俩的嗓音,听得直皱眉。
“还没发财,就把钱袋子丢出去了。”
姚安本想怼他,转念一想,觉着陈酒说得对。
大强那个猎区不是固定的。依着大强这个倒霉劲儿,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别等他们把蜂窝造好,等着收蜂蜜时,他再手臭,抓阄抓到别的猎区,白忙一场,给别人送钱袋子了。
不声张,还能跟家里谈谈,以后就守着这片猎区算了。
要是声张了,这个猎区变成香馍馍了怎么办?
姚夫郎说:“你还挺有想法的。”
陈酒哼一声走了,到了陆柳这儿,陆柳也说:“你去做生意,一定能挣大钱。”
陈酒真是服了他俩。
他看了陆柳一眼,本来不想说话,突然觉得陆柳的嘴巴比平时红一些,他又侧目看回来。
他是会打扮的人,十五六岁就有胭脂了。
他问陆柳:“你抹口脂了?怎么涂这么薄?”
陆柳捂住嘴巴:“你看出来了?”
陈酒说:“这么明显,谁看不出来?你要涂就涂厚一点,别让人说你小气又爱显摆。”
陆柳问:“怎么呢?”
陈酒叹气:“你涂都涂了,大家都看得出来,你还要装没涂一样,别人不得说你小气又显摆吗?”
这种事,陈酒经历过。他那时候只是害羞而已,他看陆柳也一样。
陆柳受教了,还问他:“这个怎么洗呀?我前天晚上涂一回,差点把嘴巴擦破了。”
陈酒说:“拿帕子敷一会儿就好了。”
陆柳连连点头,知道他是会打扮的,反正今天也没别的事,就拉他进屋,还把顺哥儿叫来,三个人一起玩胭脂和口脂。
他还有一面小铜镜,顺哥儿都玩得少,上炕以后爱不释手。
陆柳说:“这回挣了银子,就给你也买一面小镜子。”
把顺哥儿给美的。
“大嫂你真好!”
陆柳喜滋滋的,心想:这句话真像拍马屁。
陆柳把口脂抹厚一点,拿铜镜看,又仰着脸,左右摇脑袋,给他们看。
“这样行不行?”
他耳朵上还戴着小柳叶耳环,晃来晃去,有点银色微光,很是可爱。
顺哥儿看着行:“好看。”
陆柳又看陈酒,陈酒不说话,他就可劲儿眨眼睛,给人使眼色,陈酒也说好看。
陆柳放心了。
这不把大峰迷死了。
他们三个下午打扮一会儿,就做针线活。
王猛还没下山,但陈酒知道,山菌生意,王猛一定会入伙。这人的性子是这样,看着憨厚好说话,实则心里很有主意。
他跟黎峰一样,只要能挣钱,深山去不去无所谓。山菌能挣钱,他就要搞山菌。
这样一来,王猛也要去府城。
陈酒没去过府城。他在屋里玩一会儿,去找姑姑问过有没活干,又回家拿了绣箩过来,磨磨唧唧东拉西扯,终于聊到了正事,问陆柳该收拾哪些东西。
陆柳跟哥哥聊过,出远门,不用带太多衣裳。路上基本不换,到府城以后,定下住处,再洗澡换换。
出去交货,就穿体面一些。鞋袜要有新的,这样没味道。
赶路最好穿草鞋,路上灰尘大,还有泥坑,布鞋不耐脏,再闷点脚汗,根本没法带上路。
除了衣物鞋袜,头疼脑热的药丸要拿一些。
他们平常打猎,使得顺手的家伙带上,以防遇见劫匪。
送货的人跟赶考的人不一样,书生没人劫,商人有得是人劫。
再是吃喝,有条件背口小锅。
这方面陆杨讲得少,常在山林走动的猎人们,有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这几天时间,该带什么吃喝,他们清楚得很。
陈酒听见要把武器带上,眉头皱了下,没说什么。
五月十四这天,黎峰收了一批猎物,送到县里,为明天的野味日做准备。
五月十五,王猛三苗等人下山。
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半个月,下山大丰收。
深山猎区好货多,他们好久没去,小东西都长大了。刚进去,就撞见了群狼猎鹿。
山里林密,他们拐个弯儿,直直撞到了战场里。
狼有五只,鹿有两只,一大一小。
他们身上的人味儿被闻见,也有两只狼朝他们围过来。四人上山,带了三只猎犬,这里打一场,赶跑了狼群。他们经过一番考虑,先把大鹿处理了。
狼是群居动物,打伤一只,就会惹来一群。这种情况下,他们没办法去追鹿。而且打猎的规矩,幼崽不杀。跑的是小鹿,他们算了。
在深山里,猎物要尽早处理转移,以免血腥味引来更大的家伙。
鹿肉都分割了,他们带一些鹿肉,躲在安全屋里熬日子。在山上吃了一些,余下八十来斤,只能散卖。鹿皮鹿筋可以卖出好价。
狼有一只。狼很难猎,皮毛价贵。
有这两只猎物,这次就没白跑。都是好价大家伙。
肉不耐放,鹿肉他们用粗盐腌制风干了。狼是下山时追着他们跑,他们新猎的。
这东西要趁早送去卖掉,放一晚都要坏。
和之前猎了野猪一样,到家歇脚缓缓,一行人赶忙到县里去送货。
五月十五就是野味日,这两样猎物到店,让陆杨的铺面扬名县城。
他们这里不吃狼肉,但能有狼就足够威风了。鹿肉出名,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吃到的东西。
陆杨还记得巴结张大人,他们都不知道狼肉怎么处理,狼皮又是好东西,他连皮带肉,把整只狼都送到了张大人府上。并五斤鹿肉。
送就送得大方,希望张大人投桃报李,给他家状元郎送几本好书。
他还问鹿筋在哪里,王猛说:“大峰留下了,他说有用。”
陆杨便不惦记了。
他们下山,黎峰在家摆酒,宴请他们,细谈猎区和山菌生意的事。
猎区的安排,黎峰给陆柳说过,他会再带兄弟们去一趟深山猎区,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以后让王猛做领头人,让他们再跟大强磨合一下,拉人搭伙。
再是山菌生意,各类细节,他跟陆杨都确认过,今天说出来,没什么可改的,想干就一起干,不想干,他不强求。
都是山寨里长大的汉子,知道菌子的季节。
他们席间说说话,问一问,发现他们完全可以上半年打猎,下半年采菌子送货,两头不耽搁。
这样一来,黎峰也没必要退出,他还是可以当领头人。
王猛说:“这没区别啊。”
三苗也这样想。
他们一起好多年了,冷不丁换人,怪不习惯的。
二骏和四猴则问他:“你们以后不在寨子里住了?”
黎峰点头:“山寨到县里太远,我们在县里肯定要有个仓库,到时去府城送货,就从县里拉货,这样方便。我到时不常在寨子里,猎区还是交出来。以后我想上山,就跟你们搭伙。”
猎区是他们一起闯出来的,他只是不方便领头了,以后要打猎,还是能去。
县里肯定比寨子里好,他们听了,再没二话。
黎峰也给他们留了退路。
“这一次去府城,你们全当帮我的忙,都别着急入伙。跑一趟看看。这次货款我们算过了,分到你们手里的,可能只有四五两银子。等分红结束,你们再决定要不要跟我干。”
王猛没得说,第一个支持他。
他倒了一碗酒,敬黎峰,说:“我肯定要跟你搭伙的,我们都多少年兄弟了?一起血里打滚的交情。八年前能闯进深山,八年后也能闯进府城。干了!”
他一饮而尽。
三苗也说干了。
他那个猎区紧挨着深山密林,家里人不可能次次陪着他一起进去。他跟黎峰搭伙的时候,才十四岁,那时候几乎是被黎峰跟王猛带出来的。
这些年他没吃过亏,也没受大伤。不过是个山菌生意,能成就多挣点,不能成,还去打猎嘛。这有什么。
二骏和四猴入伙晚,是黎峰挑选着一起去深山猎区的人,几年磨合下来,五人感情很深。
他俩说:“你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们什么风险都不用承担,有什么不能干的?”
几兄弟都把酒碗满上,敬酒代答:“干了!”
五个男人在小铺子里吃,五个夫郎在堂屋里吃,陈桂枝跟顺哥儿也在。
陈酒帮忙做菜了,上桌晚一些,过来的时候,除了陆柳这一家三口,别的人都多看了他几眼。陈酒不耐烦:“吃你们的。”
苗小禾说:“吃了,都吃了,很好吃,酒哥儿,你还有这手艺呢?”
陈酒不觉得有什么。他家里宠着他,他没什么累活重活,灶屋里这点事都干明白了。
陆柳特地给他留了座位,他俩挨着坐。
陈酒跟别人关系都不亲近,还是挨着他好。
陈桂枝看看席面,说:“还是太仓促了,再有个凉菜差不多。”
二骏夫郎笑道:“哎,是我没想周到,该拿几个咸鸭蛋过来添菜的!”
陆柳听见咸鸭蛋,两只耳朵动了动。
嗯,咸鸭蛋,鸭蛋,怎么这么熟悉呢?
他看向二骏夫郎,他记得捡鸭蛋那天,二骏夫郎也在,黎峰还去找人说话了。
陆柳眨眨眼,好像明白了什么事情。
那个鸭蛋,可能是大峰想要他捡到,所以他才捡到了。
他听着小铺子那头传来的说笑声,隔着墙壁窗户,往那边看了一眼,脸上盈出笑容。
都说在一起久了,会变得平淡无趣,对方身上的某些缺点也会放大,变得难以忍受。从蜜里调油,到相看两厌,只需要柴米油盐从中调调生活的苦辣滋味。
但他和黎峰在一起,是越处越喜欢。这样粗犷的汉子,却有着难以言喻的细心。黎峰永远都是做得比说得多。
两人凑一处,情话都没几句,来来去去腻腻歪歪,都是那么些话。可他的事情,黎峰都放在心上,从不邀功。
陆柳吃一口菜,越过桌上人影,依稀看见院子里新铺的石子路。
就像这条石子路,它铺在脚下,那么平常,又那么踏实平稳。
他没大的本事,做不了路,开不了山,他希望他是清风、是山泉、是个白面馒头、是件小棉袄。可以解暑解渴,吃饱穿暖,日日作伴。
第102章 贤内助 这个家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谢岩舔了舔唇上的汤汁。
陆杨问他是什么味道。
谢岩老实说:“甜、鲜。”
陆杨又问:“好喝吗?”
谢岩点头:“好喝。”
陆杨再问:“以后还想喝吗?”
谢岩想喝的。
陆杨笑眯眯道:“我从府城回来后, 还给你炖汤喝。”
谢岩苦了脸。
陆杨依然是一副笑脸,问他:“好男人应该怎样?”
谢岩有深刻的思想觉悟。
他挺直腰背作答:“好男人应该做夫郎的贤内助,不能做夫郎的绊脚石。要做夫郎背后的男人。”
陆杨凑近他, 循循善诱:“你是好男人还是坏男人?”
谢岩大声说:“我是好男人!”
陆杨故作惊讶:“哇, 真是爽快,舍得我啊?”
谢岩的腰背塌了,表情苦哈哈,把陆杨的话拿出来说。
“我们都是有大事要干的人,不能黏糊糊的。你要去府城, 我不拦你,但你要照顾好自己, 药要吃,人不能太累。我也会好好读书的。”
陆杨亲亲他。
亲他的唇角、嘴巴, 又用舌尖在他嘴里舔卷。
确实是甜的。
谢岩还想亲一会儿,陆杨就松开他,起身收拾食盒:“我盛了一罐鸡汤出来,你捎带给财神爷。”
谢岩坐炕边, 抬手擦擦嘴,跟他闹脾气:“乌平之不用喝鸡汤。”
陆杨说:“我还想找他借个伙计用用,你先把鸡汤给他带过去, 过两天我好说事。”
谢岩就答应了:“行。”
早上匆匆忙忙,聊几句,黏一会儿, 谢岩就背着书包, 拎着食盒,去私塾上学。
陆杨在家把灶屋收拾好,然后去西屋问赵佩兰:“娘, 我今天要出门一趟,你自己在家怕不怕?要不要去铺子里?”
前两天,阿青叔来交夏税,带了两个亲戚过来,是两个小哥儿,才十六岁。
人很勤快,干活爽利,嘴巴不太伶俐,需要好好教。陆杨看过,把人留下了。
如此一来,赵佩兰就可以不用天天去铺子里了。
陆杨还放不下,每天早上都是把谢岩的伙食料理好,家中杂务收拾收拾,再去铺子里。
早上会帮忙包些包子,顺道带带陆林。午饭过后,他就会出门办事了。
赵佩兰今天不去铺子里。人多了,她在哪儿都不得劲儿,这阵子都在家里做针线活。
她把陆杨的话听进去了,眨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五月底,一年过了一半,要抓紧把夹袄、棉袄都做出来。
陆杨让她把门关好:“我中午不回来吃饭,您记得做饭吃,别挨饿。”
赵佩兰送他到门口,看他要用两条腿走,还说:“要么把马车留家里,你每天都要去铺子里,他们要用,都来得及。”
陆杨想走走,一刻钟的路程而已。
把马放在铺子里,他们省得喂。
这间房子没有马厩,进门就是三间屋子围着院墙,四面空地都少,看着更像是分户放竹竿,好晾晒衣裳。
私塾附近的房子,就这德行。一般百姓,尤其是县里百姓,也不养牲口。
他照例,出门先往铺子里去。
他没特地搞邻里关系,平常见面打招呼,事情不急就停下来唠两句,附近人家都见过了。互相都有所了解。
这条巷子有六座民房,加他们家,一起住了九家。能在附近住宿读书的,都是秀才。单独租房的几户都是中年秀才,孩子都遍地跑了。
谢岩房子租得大,私塾又贵,平常跟人碰面次数少,跟邻居们都不熟。
陆杨又不炫耀名次、成就,只说夫君姓谢,大家一般叫谢岩谢秀才,喊陆杨叫陆夫郎,平常倒也相安无事。
他铺子里卖菜的,每天下午回家,他都会多拿一些。
眼看着要蔫吧的菜,他满巷子问问,谁家要,就拿走。
如此一来,他们两口子平常不在家,娘那边有事,招呼一声,邻居们会帮帮忙。
至于他们私下里怎么议论,怎么说他们,是夸还是酸,他不在乎。表面和睦就够。
这天,他到铺子里,在前门转了转。
灶台还是要趁早搭起来,舍不得一天的生意,就要承担一天的风险。
张铁就会搭灶台,让新来的帮工石榴和银杏去揉面团,今天做馒头和花卷,包子卖完不补货。把张铁空出来,准备一下搭灶台用要的材料,从账上支银子。
晚上下工以后,大家辛苦点,把铺子里的货都拿席子盖着。让张铁晚上搭。
搭灶就要做烟囱了,需要几天的工期。尽量晚上做,白天不生灰。
包子馒头就多跑几次,从后面拿过来。
巡完店,他跟陆林一起包酱肉包子,再教他识字、记账。
做生意有很多门路,陆杨一时想不起太多东西,平常铺子里的事,他能教的都教了,现在除了识字记账之外,陆杨也会给他安排任务。
每天进店的客人很多,总有客人什么都没买就走了,除了兜里没银子,肯定还有别的原因。尤其是熟客不来店里,这个原因需要好好想想。
陆林开始琢磨这个事情以后,进步飞快,讲话更加圆滑了。
比方说,他前天的时候,跟一个熟客推荐鸭蛋。
鸭蛋是黎峰送来的,有两种。咸鸭蛋贵,鸭蛋便宜。
他看是熟客,就推荐人家多买鸭蛋,少买咸鸭蛋。咸鸭蛋不难,居家过日子,大家都会做。
但那天,这位熟客是跟邻居一块儿来的。两个都是熟客。另外那个客人,听见陆林的推荐,就一直怪声怪气的笑。
陆林也不知道他笑什么,过日子,谁不想省些铜板?
他这样做生意,也是陆杨教的。
卖吃的,要细水长流。他们为客人着想,客人肚子饿了,就会想到他们,想到他们,就会过来照顾生意。
结果这两个熟客都没买鸭蛋,咸鸭蛋也没买。
陆林跟陆杨说:“我想明白了,他俩在一起,肯定有攀比。要是只来一个,我推荐实惠的,他就跟平常一样,听我的。两个一起来,咸鸭蛋又比鸭蛋贵,我说完实惠的买法以后,应该再给个台阶下,说咸鸭蛋要腌一阵子,也不知我们家这个咸鸭蛋的味道好不好,少买几个回家尝尝,好吃再来。”
这样一来,客人要是想摆阔,全买鸭蛋还更有面子。
要是想省着点铜板,说尝尝鲜,也不丢脸。
两文钱的差价,全是人情世故。
陆杨听得乐呵呵的,“林哥哥,你越来越厉害啦。”
陆林听得不好意思,“也就是附近没谁家有我们货品齐全,我估摸着,过两天他就会来买菜了。不然这事真没办好。”
陆杨让他别记挂:“我们尽量招呼好每一个客人,人家要走,我们留不住,想明白原因,改了就行。他愿意给我们机会,我们以后不犯这个错。不愿意来了,我们也要朝前看。你别埋怨自己。”
陆林听得感动:“我看别家伙计得罪了客人,都要挨骂的。”
陆杨说:“你又不是我的伙计,你可是我的林哥哥,我家大掌柜的!”
陆林听得唇角压不住,笑眯眯的,手上动作都快了,眨眨眼的功夫,就包了三五个小包子,把陆杨看得直乐。
他们住铺子里,平常吃饭就在铺子里吃。
陆杨没克扣吃喝,铺子里有什么菜,尽管拿。
以前是他做饭,还好,大家吃得可好。他们一家搬出去了,陆林来掌勺,每天肉蛋都有比例,谁也不许多吃了。
在家里,谁能这样敞开肚皮吃?能用面饼子填饱肚子都不错了。
陆杨就跟他说,让他指缝松一松。
“天热了,肉蛋都放不住。我们自家吃了,总比放坏了好,跌价卖了也是亏本,自家人吃了,我心里舒坦。你们这天天起早贪黑的,等石榴和银杏培养出来,你们就轮班,前十天你起早,中间十天石榴起早,最后十天银杏起早。哥夫平常要干体力活,就灵活一些,进货的时候,起早出门去集市,不用进货,铺子里有人定馒头和寿包的时候,就起早。平常不用起早。”
人多了,全起早,没必要。
陆林应下,问他:“你什么时候去府城?”
陆杨说:“就这几天了,货都拉到县里了,只等路引办下来,拿上路引,我们就抓紧走。六月的天,孩子的脸。下雨可不好赶路。”
送的货还都是干菌,淋雨不得了。
陆林真是佩服他:“这还没有一年呢,我们这铺子红红火火的,你那菌子生意也好了。”
说起来,他还问陆柳那边的情况:“他也做了挺多尝试的,我看着又是开小铺子,又是炒酱,现在收山货野味,还搭着养兔养鸡,忙得过来吗?”
陆杨摇头:“你还少说一样,他们还印书挣钱呢。这些东西加起来,哪一样不要人力物力?他现在还怀着孩子,肯定忙不过来。只是刚开始做生意,需要多一些尝试。有一样做起来了,手里捏过银子,见过世面,就知道取舍了。我那傻弟弟,琢磨来琢磨去,想一堆乱七八糟的,到现在还是小抠门精,也可能他想明白了,只是舍不下。以前没富过,也不知道他省下来的精力多值钱。”
陆林若有所思,道:“我也没富过,哎。”
陆杨笑道:“你看我像富过的吗?只是我做尝试的时候,你们都不在我身边。”
他以前学本事的时候,这这那那的舍不下,总觉着多一样本事,以后就不会饿死。现在开始做自己的生意,铺子里也挺杂的。
这间铺子摆出来,谁能想到他最初只是想开包子铺呢?
幸好,这个“杂”,总体都是“吃”,还让他做出了特色。
弟弟也需要这样走一遭,才知道哪些东西摆一起,是最合适的。
中午陆林做饭,让石榴和银杏到前面试着看店。陆杨到隔壁铺子,找丁老板唠嗑,饭点上门,不久坐,他给丁老板送书来的。
谢岩写好《科举答题手册》第二册的内容了。按照计划,是把上一册结尾留的题目当做起始,先放文章,写夹批,做整体分析,再引入第二册主题,讲下一个题型,再留题目。留待下回讲解。
这是谢岩答应要送给丁老板儿子的书,印出来,还没卖,陆杨拿到几本样书,就一并捎带上。
丁老板大喜,也提前恭喜陆杨发大财。
陆杨说:“这书还没开始卖,老哥哥不要给别人看。我是过几天要去府城了,怕忙完忘了,就提前给你送来了。”
丁老板听懂意思了。陆杨去府城期间,铺子里的事,和上回一样,让他帮着掌掌眼。
一般没大事,一个月找不了他两次。
丁老板笑呵呵答应,问他:“是去府城卖书吗?”
陆杨摇头,直言道:“卖山菌。”
进入六月,县城的干货铺子都进入缺货期了。
普通百姓只讲究吃饱,粮米油盐排第一,肉蛋菜排第二,菌子虽能吃,但不算主要食物种类。
干货铺子的山菌生意一般般,每年都有固定走量,大差不离的。连带着黎寨那边的赶山人都不积极。
雨季来临,新一批山菌出货,该有大量鲜菌子流入集市和各家铺子的,但黎寨的人反常,今年只有零星几个人来县里卖菌子,都是些品相不大好的。
四五月份的时候,还有人到寨子里去收货。因价格谈不拢,商户们拿乔没讲价成功,只得捏着鼻子按照他们的报价拿了一批货。还以为雨季会好一些,没想到价格还是那个样子,且贵价山菌有价无市,早都被人收走了。
丁老板最近跟人走动,听闻了消息,还跟别的商户推荐了陆杨的铺子,说他这儿的山菌多得很,让他们来拿货。他也记得陆杨有个嫁去黎寨的弟弟,跟黎寨的猎户们交情好。
还是不敢想,这样明显,都没敢想陆杨闷声不响的,把生意做到了府城。
陆杨就去过一次府城,那还是去陪考的。
丁老板真是佩服他。
“陆老板,大气。”
陆杨问他:“老哥哥有什么想买的东西不?我帮你捎带回来。”
丁老板摇头:“不劳累你了,我也认得一些游商,家里不缺东西。难为你惦记,这样,你帮我带封信,送到府城的丁家烧刀子,他是我本家大伯开的酒馆,平常三教九流的人都认得一些,你去他那儿坐坐,我请他帮你介绍介绍生意。”
陆杨真是感动。
他有时候到酒铺来坐坐,都不想谈生意、聊利益的,丁老板真是没得说。
陆杨想了想,在他这儿多坐了会儿,把谢岩的读书方法讲了。
这法子不适合所有人,但丁老板家的儿子还小,只是小学生,县试都还早,学习习惯可以摸索调整。
谢岩读书确实厉害,给人做个参考。
“一般人家不会随便拆书,这太费银子了。老哥哥可以帮他裁些纸条、单独做个本子,他平常看书,就自己夹书签,在纸条上做内容标记。孩子还小,你跟哥夫就帮他理理目录,这样以后书签掉了,翻翻本子,还是能找到当时标记的页码。
“再是一点,要舍得用纸,我家阿岩说,不动笔,不读书。书不是看的,是要思考的。思考的东西不能只在脑子里琢磨,要写下来。写下来要看,不能放着。刚开始,看着记录的内容,能想起原文最好。尤其是要背诵的书籍,最好能背出原句。小侄儿这个年纪,不指望他背下来,写完以后,就多辛苦点,自己把原句抄录在纸上。以后多读几年书,看同一篇文章,会有不同想法,两相比较,可以自行订正。学问一事,要多看多思多写。”
丁老板起身,朝他抱拳拱手,“下回我带这孩子给谢秀才敬茶!”
陆杨笑笑,再与他客气几句,就回铺子里吃饭。
下午他再去一趟俗话书斋。
府城一行后,他已经决定让利,跟俗话书斋合作。
当时金老板跟金师爷过来,开的条件有两样,一个是先付定金再分红。一个是一千两银子买断全套《科举答题手册》。
合作的方式,陆杨选了分红。这样书斋承担的风险和压力都会小一些,双方相处愉快。但他提了额外要求,印书要交给鲁老爷子办。
谢岩写字快,这些内容都是他很熟悉的东西,因字多,加上平常还有课业,约莫一个月出一本。校订的事是财神爷办,财神爷正好温习功课。
谢岩打算一次写完,第二册之后,第三册也会继续写。有些不常出现的题型,他会三题、四题这样合订来讲。预计五册结束。
出书快,小作坊就忙不过来。
金老板还想多出一些书,雕版都做两套,他的作坊也在印书,两头一起忙活。
今天过来,是双方再确认一下契据,开售之后,不可更改。
陆杨早看过,没有意见。
金老板请他上坐,跟他提前说好卖书的种种风险。
“天灾人祸那些就不提了,就讲生意上的事。这书卖得好,别的书斋就会模仿。就说府城吧,府城那头,肯定有人在往后印书了,院试期间那么多书生抢着问,有脑子的人不会放过这个商机。所以我们卖到府城,可能不如预期生意好。
“还是模仿,因为有模仿,所以会出现一些同类型的书。如果出书人是个举人,就更加麻烦了。科举一途,功名高一级,书生们会盲目相信。”
除却这两样,还有另一种模仿。
比如说,他们没有得到谢岩的首肯,也没拿到谢岩的手稿,不知道他们从哪里请人写的书,也冠以谢岩的名字,以他的名号去卖。
如果被找到,他们会说是同名同姓的人,他们根本没说是哪个府县、考第几名的谢岩。
到冒名顶替这里,都是后期的事。
书斋跟风无效,又十分想要挣钱,所以会有这种无赖之举。
一般而言,都是盗印、仿写。
仿写的事,金老板不担心。
他听金师爷讲过,张大人都赞誉很高,一般秀才抢不了风头。就怕来举人。
“举人老爷清高,轻易不会下场挣这种银子。”金老板说。
轻易不会下场,就是有可能下场。
再就是市场饱和,卖远了运费关税人力都会增加,不值当。金老板会跟几个朋友合作,把雕版卖出去。这样挣钱会二次分红,利润薄了些,好过没有。
种种风险提过,是为了让陆杨降低期待,以免销售册数不如预期,当他昧了银子。
都合作了,陆杨要睁只眼闭只眼,只要拿到的银子数目过得去,他不会计较。
他也提醒金老板:“要帮我多多留意好文章,尤其是举人进士的文章,越多越好。”
金老板知道的。
他们刚定下的合作,立即联络人,都要等等回信,有了回信,他会给陆杨送去。
金老板还说:“我这儿跟以前一样,谢秀才想来看书,随时都能来。”
陆杨听在耳朵里,想起一件事。
既然都这样合作了,不如让金老板便宜卖他一批煲汤书,最好能底价给他,金老板就不要挣钱了。
他们这回去府城,会在码头停留几天。码头那里汉子多,让黎峰摆摊卖书去。
这样子比攒雕版快,雕版又贵,以后有钱了,攒一批留着,现在没钱,就把金老板的价值压榨压榨。
陆杨都印书了,自然知道成本。
平常往外卖三钱银子、四钱银子一本的书,成本一钱左右,他挑一些,各拿二十多本,一起两百本,让金老板给他准价。
金老板:“……”
没记错的话,上次谢秀才要的额外报酬,就是十几本艳0.0情书。
金老板沉默地看着陆杨,目光在他眉心孕痣上速速扫过,没法跟个夫郎就这种书讨价还价的,摆摆手答应了。
陆杨大气,这些书,他一样拿了一本,送给了陆林,让他好好研习。
再隔天,他碰见罗家兄弟,又神秘兮兮,给他俩也一人送了一套。得两个哥哥瞪眼训斥。训完了,书也拿走了。
而家里的谢岩,看见这些书,已经面无波澜,接受良好。
陆杨要养精蓄锐,不能挑灯夜读了。
谢岩要读正经书,这些书除了放在屋里占地方,影响不到他们。
衙门有人好办事,罗家兄弟催催,金师爷手上忙一忙,路引很快就办下来了。
本来说是当天就能办完,赶上收夏税期间运货出城,县里要好好算算账。
拿了路引,让张铁跑一趟黎寨,通知黎峰他们可以出发了。
陆杨回家收拾行李,轻装上路,带上蓑衣。
他赶着马车,车上也拉货。还多坐一个人——乌平之借给他使的伙计。
为着防水,货物之上,都盖着草席。
黎峰他们进城,是到他们家里拉货。
暂时没有仓库,家里地方大,空屋子多,先放一放。
黎峰看陆杨真要跟着一起去,还问谢岩想法:“他怎么当男人的?”
陆杨不爽:“怎么了?谁说男人都要是你这样的?”
黎峰指指他的药瓶子:“你四月走,五月回来,六月又去?”
陆杨说:“我躺车上睡觉,天热了,不怕风吹。”
伙计也当车夫用。到府城之前,让他赶路,到府城之后,让他带路。
六月二十一是谢岩的生辰,陆杨算着日子,应该来不及回来,心中有些遗憾。
临出门之前,他在枕头下、书册夹页里,还有他的画像后面,都放了一封信。
以后日子还长,只要他们还在一起,每天都能好好过。不差那一天。
出门来,赵佩兰给他拿来两条抹额,让他出门系上,可以遮孕痣。
小夫郎行走在外,不如男人们方便。陆杨骨架小,乍一看就是小哥儿,但他性格弥补了这一点。戴条抹额,可以少些麻烦。
陆杨接了,当时就戴了一条。
赵佩兰给他理正,望着他的眼神都饱含泪意。
儿行千里母担忧。
赵佩兰让他早些回家。
陆杨应下了,走之前抱抱她。
“娘,你跟阿岩照顾好自己。”
他走远了,谢岩才从附近的巷子里出来。
说去上学,谢岩根本看不进去书。
他回到家里,赵佩兰都惊了下。
母子俩相顾无言。
这个家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现在没人欺负他们了,他们不用害怕了。
可他们心里空落落的,像失了主心骨。
赵佩兰喊他:“阿岩,你今天还去私塾吗?”
谢岩点头:“去的。我坐会儿就走。”
谢岩回屋,打开门就能看见陆杨的画像。
画上人笑盈盈望着他,活灵活现。
第103章 陆柳写信 信有尽时,情无绝期。……
黎峰去了府城, 时间会比上次上山还要长一些,可能到七月才会回来。
他给陆柳买了很多纸,还给他买了一支毛笔。这是黎峰去县里送货的时候, 顺道卖书挣的银子。
他让陆柳想他了, 就给他写信。遇见不会的字就画个圈圈,等他回来了,再连蒙带猜的整理生字生词。他俩也是有大事业的人,不能让吃鸡耽搁了学习。
陆柳不爱听,他们很久没有吃鸡了。
陆柳总觉得日子会很忙, 他没多少空闲给黎峰写信,说不准从早到晚都没个停歇, 两眼一睁就是干活,两眼一闭就是睡觉。几个日夜度过, 等他回神的时候,黎峰就回家了。
实际上,他忙着忙着就会发会儿呆。这个状态让他很苦恼,他觉得他在偷懒。
他又想, 既然这样,那还是写信好了。
把心里的想法写出来,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他第一次写信, 紧张兮兮的,把他们的识字本和字卡都放到桌上摆着,字没写两行, 本子就被翻得乱七八糟。
落笔时, 他脑袋空空,一如白天发呆的样子。原来没有杂思。
陆柳都磨好墨了,坐一会儿, 就絮叨写信的二三事。
写信竟然会比直言想念更让人害羞,好像把他的心掏出来放到了纸上。被记录、被保留。可以让人从各个角度就解读观赏。
他告诉黎峰,这就跟他们一起泡澡一样。他们是互相看过身子的人,同在一个浴桶里,赤身裸0.0体,却会让他十分羞涩。所以他平常能轻易说出口的喜欢、爱意,在纸上难以言说,也是有道理的。因为他自己也看得见。
陆柳写一半,摸摸耳朵,烫得很。
他把小镜子拿出来照照,铜镜泛黄,油灯也泛黄,他脸上的红意依稀可见。
陆柳叹口气,给这封信收尾。
“大峰,你说得对,我们不能天天想吃鸡。”
写封信都不正经,哎。
所谓万事开头难,写了第一封,就有第二封。
这天,大强得空,挑了许多石子,在院子里铺路。
他真是闲得慌,还把小路铺到了他们家门口,姚夫郎都能走这条路来找陆柳玩了。
陆柳把这件事写在信里,告诉黎峰——大强是个傻子。
【他来我们家门口炫耀,说他的路修得很长,比你厉害。我说他是故意在你出门的时候修路,就是怕被你比下去。
他说根本不怕你,我就问他,那为什么只把路修在我们两家之间,安哥哥难道不去别处玩?
他也不问问,又铺了好多路。我现在都能去菜园子溜达了。你看我是不是很聪明?】
【但安哥哥还是不喜欢酒哥儿,路往山上铺,没往下边走。酒哥儿每天都要走一段泥巴路,这让他很不高兴,说王猛没有心。
路修了好几天,我有天晚上起夜,看见他自己挑了些石子经过我们家门口。我喊他一声,他没理我。】
【我没怪他。就突然觉着他这种性子的人活得很累。】
陆柳写到这里,笔尖悬停好久。
似乎跑题了,又好像没有。
他把笔尖落砚台里蘸两下,继续写道:他肯定会想王猛,就像我会想你。
说起路,陆柳想到了很多事。
出嫁以前,他走过的最远的路,就是从村里到县里。
他爹会带他从荒地走,进了城门,还要在许多小巷子里穿行。那时候他总怕迷路,再也回不了家。
他也因此很讨厌村里的人。为什么总要欺负他们呢?明明农家都有养鸡下蛋,非要低价拿走他们家的。低价拿走,还要说照顾他们家生意。他好几次看见这些人转手卖掉,就能挣一笔小钱,他很生气。
出嫁以后,他走过的最远的路,还是从村里到县里。
黎寨更远了,但他有车子坐了。他很久没有依靠双.腿走过那么远的路了。
他不知去府城的路是怎样的,但肯定坑坑洼洼、尘土很大。路附近还是荒地多,很难碰见一个村落。
在他的认知里,地肯定比人多。别的地方也一样。
就是不知道他们在路上,会不会碰见要抢货物的人。
黎峰说,他不怕遇见劫匪。
如今这世道,落草为寇的多是活不下去的平民百姓,真正的凶恶之徒较少。某些盘踞一地的匪徒们经过历练,有了些本事。那他也不怕。
论射箭,他们这伙人出去能给人当教官了。他也听得见箭矢飞来的声音。
只要偷袭不成,正面碰上他并不害怕。
他不怕,陆柳怕。
离别时,陆柳没露怯,笑眯眯的把人招呼好。不想因为担忧和眼泪,让黎峰放心不下,路上分心。
如今写信,信又不寄出去,他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他还骂了黎峰两句。他骂人也软乎乎的,就写几句缺心眼。
还以为把自己说得威风一些,就会让人安心了。怎么可能?陆柳担心得很。
写了三四页纸,陆柳有点困了。
他又写了几句“缺心眼”,把空白的地方填满,收拾东西睡觉。
到了夏季,很多瓜果都熟了。
他每天吃得可好,突然之间没再吐来吐去的了。
他很喜欢吃瓜果,各种脆脆甜甜的口感,他都喜欢。
山上还有桃子吃,顺哥儿给他摘了很多。
他爱吃桃子,尤其爱吃桃尖尖。
如果黎峰在他面前,他会把桃尖尖给黎峰吃。
他喜欢把好东西留给喜欢的人。
黎峰不在他面前,他就会啃个桃尖尖,再不情不愿的吃桃屁.股。要是黎峰在,就把桃屁.股给他吃。
这次的信里,他极尽所能,把他今夏吃到好东西都写下来,努力描述口感,盼着能把黎峰馋到。等他回家,也给他做很多好吃的。
可能是到了月份,又可能是最近吃得好了,他的肚子显怀了。刚显怀,就肉眼可见的鼓胀,一天比一天大。
姚夫郎说,他的肚子大得很快。娘也说太快了。
陆柳因此不敢多吃。
他认为是他吃太多了,把壮壮喂得太胖了。
哥哥说,太胖的孩子不好生。他有些害怕。
可他好饿。每一顿都吃七八分饱,没一会儿就饿了。
饿得很难受,他想着少吃一点,吃完没一会儿又饿了。
他现在一天天嘴巴不停,总在吃东西。
来家里买东西、卖山货的人,都说他有福气,一般人家,这样吃早就吃穷了。
陆柳听着心虚,也觉着是事实,总是笑呵呵的。但娘很生气,总要跟这些人说道说道,让陆柳只管吃。
陆柳告诉黎峰,娘说我肚子里可能不止一个孩子,我明天要去摸摸脉。
摸完脉了,他怀着双胎,写信时,手都在抖。
喜悦与害怕交加,脑中杂思不断。
他杂乱无章的写下来。
【另外一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呢?壮实壮实,叫实实好吗?不顺口,我再想想。
两个孩子好生吗?我以后再也不敢说你不努力了,你可太努力了。你什么时候能回家呢?我心里还是怕,想见见你。
我一定不会送孩子走的,我明天开始要很有干劲的去挣钱。我要把两个孩子都养得好好的。我哥哥在陈家吃过太多苦,我不愿意走这条路。】
诊出双胎以后,陆柳连着几天都没睡好,陈桂枝跟顺哥儿轮换着过来陪他,跟他聊天说话,讲了很多黎峰小时候的事,陆柳很爱听。
黎峰出生时就有八斤多,真正的大胖小子,很难生,生出来就嗷嗷的哭,附近人家都听得见响,说他以后肯定是响当当的好汉。
陆柳记得,他爹爹说过,他小时候才四斤多点儿,很小一团,都不知能不能养活,哭都比别人晚,声气很弱。
黎峰自小就调皮,还没学会走路,就把人的头发、胡子拽得生疼。到他能走能跳的年纪,简直是个混世魔王,满寨子的撒野,今天跟人打架,明天约人比武。打了小的,来了老的,他还知道往家里跑,叫他爹帮他出头。
父子俩个顶个的不要脸,还讲什么上阵父子兵,那几年,家里真是鸡飞狗跳。
陆柳听得眼睛亮亮的。
他一定是太过想念,所以才会想着,要是他们小时候遇见了会怎样。
他想几天,落笔到信上,只有寥寥几笔。
娘跟顺哥儿都说黎峰不爱跟小孩玩,以前连二田都不带着。
二田去跟别的小孩玩,要是被人欺负了,黎峰还要再揍二田一顿。他觉着二田没出息 ,一个男子汉成天哭唧唧的,丢出去连狗都不如。
他小时候因为骂二田,挨了不少揍。每次都是趴在长板凳上,被竹条抽屁.股,再痛也不吭声。
陆柳也能抗痛的。
他以前被人打了,也不会哭,他知道哭是没有用的。
他突然就不怕生孩子了,都怀上了,怎么都是要生的,越怕越坏事。
他跟黎峰说,要是我们小时候就遇见,你肯定不爱跟我玩,我挨打是不会哭的,但我平常在家里总是哭。你又不爱跟小孩玩,可我比你小五岁呢。你十三岁的时候,我才八岁。你八岁的时候,我才三岁。
三岁……
陆柳笑了一阵,在后面写道:我要把鼻涕眼泪都糊在你身上!
他睡觉还是不大习惯,天热了,抱不住被子。姚夫郎得了个大抱枕,用竹子编的,很长一条,两头圆圆的,中间扁扁的,侧睡可以放放肚子。也给他送来一个。
现在肚子还没长到特别大,他们需要在中间垫件薄袄子,这样就正正好。
陆柳试过,确实舒服了很多,手感却不能跟真人比。
他躺在炕上,想到之前他跟黎峰聊过的话——等天热了,就抱不住了,他俩各睡一边。
陆柳不冷了,不用抱着黎峰睡了。
不知黎峰热不热,想不想抱着他。
这只长竹枕冰凉凉的,很适合夏季。
可它窄小,也不软和。
陆柳翻来覆去,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次日睡醒,才写下睡眠感受,在纸上总结道:“我还是喜欢跟你睡。”
地里的麦子黄了,老农们等着收成。
他们要看天上的云,以此来推断抢收的日子。
如果未来一段时日,没有连绵暴雨,他们要把麦子多留几天。
多留几天,每家能多出上百斤的收成。
每逢麦收时节,山寨的人都会聚集到新村,各家都帮帮忙。
陆柳好久没出门,也想出去散散心。顺哥儿陪他到新村看看。
这一天,陆柳在二田家里吃饭。
二田变得很沉默,据说他去上溪村闹了一回,把老丈人家能砍砸的东西都砍了一遍,两条斧子抡起来不管不顾,差点伤着大舅哥,从那以后,王家不认他们这门亲戚了。王冬梅没了娘家。
两口子过日子,二田说了算。王冬梅时常想拿捏他,二田把她绑到车上,把她送回了王家。
她还大着肚子。路上眼泪都流干了。
她又被她大哥送回来了。
村子都没进,她自己走了好远的路。
这回见面,他们之间没有话说。
这个家死气沉沉的。
陆柳中午没吃几口饭,他吃不下去。
新村距离农田很近,他们返程的时候就能看见一些。
田垄上,许多人戴着草帽、握着镰刀,三五成群坐在一起。
有的人在聊天,有的人在看天。
他们等晴也等雨。
陆柳也这样等待过。
他那年十五岁,有把子力气,也拿着镰刀跟父亲一起去抢收麦子。
那是他第一次下地抢收。他们家地少,重活不会让他干。
那一年的天色很可怕,早说了是晴天,村里的老庄稼汉都说是晴天,他们安心等着。
早上还在地头看太阳,中午回家吃饭,乌云压境。
他对那天的印象很深刻,几乎所有的人都立马扔了碗筷,拿上镰刀,还能动弹的人,不论老少,全都奔向了麦田。
雷声轰隆里,很多人哭着割麦子。还有人失了力气,跪地求老天别下雨。
他们根本来不及收。
那一天,是虚惊一场。
被大风吹来的乌云,又被大风吹到了更远的方向。
可能是落在了山里,也可能是落在了山那头。
他们备受煎熬的,迎来了大丰收。
陆柳伸手摸摸麦穗。
有一阵风吹来,滚滚麦浪带来让他熟悉又满足的气息。
他抬头看看天,日光灼灼,万里无云。难得的好晴天。
他叫上顺哥儿一起回家。
到家写信。
他写下了他参与过抢收情形,还告诉黎峰他爱上了写信。
能识字写字真的太好了,他感到幸福。那些令他难忘的人和事,都不会被遗忘,他会写下来,留待以后翻看。
他想好了第二个孩子的小名,可以叫他小麦。
麦穗和青禾,是他们这里很常见的名字,包括青麦、小禾、麦黄、麦花,都是常见名字。
小麦比较少见,这跟喊庄稼似的。
陆柳觉着庄稼挺好的,小麦也很好。
麦子黄了,要丰收了。
陆柳希望这个季节能给他带来好运。
信的结尾,他想画一束麦穗。
可怜他字都还没写明白,哪会画画?
画出来歪歪扭扭,他嫌丢人,就在后面欲盖弥彰的画了很多个圆圈。
就当这是他不会写的字,等大峰回家,让他猜。
哪句合心意,哪句就是他想写的。
第104章 谢岩看画 观画不语,相思无言。……
陆杨去府城后, 家里气氛变得沉闷。
谢岩早出晚归,保持搬家以后的日程,每晚都会回家。
他跟娘的性格都变得外向了些, 话比以前多, 现在可聊的话题也多,但不知怎的,他俩说着说着就会沉默。
谢岩聪明,过往种种,历历在目, 他知道原因。因为陆杨从不让话题掉地上,不论是谁, 说了什么,他都会笑盈盈接话, 不管感不感兴趣,都会顺着说,总会以提问收尾,让话题发起人能说更多, 席间也就更热闹。
陆杨常说他是霸道性子,有时候欺负谢岩,事情办了一半, 就会抱着他说软话,让谢岩多担待,要是有哪里不喜欢的, 可以说出来, 他会改。
谢岩没提过意见。陆杨不知道的是,他的心非常温柔。那么烈的性子,有着那么温柔又宽广的心。他当家做主拿主意, 也把家人都照顾得好好的。
除却饮食起居,他们这个家也有了温暖人气,变得像个家了。
六月二十一,谢岩的生辰。
这天清早,赵佩兰给他做了长寿面,蒸了寿包。
谢岩朋友不多,往年过生辰都是家里吃碗长寿面,往里卧两个鸡蛋。
家逢变故时,正是他守孝期间,都没心思弄这些。
今年还说会热闹一些,如今也是两人。
他吃过面条,带上几个寿包,到了私塾里,他分给乌平之吃,跟他分享喜气。
乌平之给他准备了寿礼,是一对鸳鸯扣。
他原想送一套文房四宝,这个符合谢岩的需求和喜好。
转念一想,还是拿了一对鸳鸯扣过来。
他们平常穿的衣裳,用盘扣较多。
盘扣可以单独缝上,掉了能缝补,也能替换。
盘扣有很多样式,这样一对对的样式较为少见。男人在外,会穿得端方一些,不会搞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至多带玉佩、带帕子。
谢岩仔细看看这对扣子,不知该怎么用。
乌平之给他比划:“竖领衣裳知道吗?我之前穿过一件竖领的内衬,外头穿圆领袍的,领口这边,就看得见一枚扣子。你们可以做这种衣裳穿,缝上鸳鸯扣。”
谢岩记得,稍作回想,收下了这份礼。
晚间他回家,先到房里,把鸳鸯扣放到柜子里,出门前,看了陆杨的画像很久。
觉着天色暗了,他才急忙出来,到灶屋帮忙。
赵佩兰想让他去看书写功课,灶屋这点事,不用他做。
谢岩坚持要来。他会做一些家务,厨艺见长,他肯定要帮忙的。
赵佩兰看他神色不大好,问他是不是最近没有休息好。
谢岩摇头:“没有,我睡得很好。”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希望他能与陆杨梦里相会,睡觉的时候很认真。
偏偏越想什么,越得不到什么。这阵子,他都没做梦。
他以前会做梦的,乱七八糟的梦都会。有时候还会梦见书上的字都活了过来,追着他问词义,要是答错了,那个字就会砸过来,在他的袍子上留下浓墨重彩的字迹。
这些字迹会流动,让他见之不忘。他醒来以后,记得的内容更深刻,模糊的内容更清晰。他很喜欢这个梦。
为此,谢岩还反思自己,他难道爱读书胜过爱陆杨?不然为什么梦不见他呢?
这让他很苦恼。
晚间吃过饭,他回房看书写作文。
他在家里学习,总会侧目看画。
以前陆杨在家,会挨着他坐。
陆杨总说他看书专注又入迷,身边的动静都无法察觉,家里进了贼,在他耳朵边问“钱匣子放哪儿了”,他都会如实回答。
其实陆杨看书写字的时候也一样。谢岩一开始是偷偷看他,后来会光明正大侧过身子看。
陆杨干活的时候,像个小旋风,这里那里,目之所及,他都兼顾得到。专心思考的时候,耳边的声音小一些,他就会沉浸其中,久久不能回神。
他以前很少光明正大的看陆杨,搬家以后,这种事常有。
现在陆杨不在,谢岩侧目,只看得见墙上画像。
陆杨离家第一天,他就把三封信件都找到了。
每一封信件都写着拆封日期,分别是六月初五,六月二十一,七月初一。
初五那封信,在信封上,就用超大字体提醒他不许提前拆信。
谢岩很听话,全都保存得好好的,到日子才拆。
初五的信,内容很长,絮絮叨叨的写了很多。
陆杨裁了很多纸,给他囤了些好墨条,让他尽管用,不要省着。
雨天闷,窗前坐久了冷,他在炕柜里准备了棉布褂子。比他身上穿着的衣裳略厚一些,可以披身上防风。免得感染风寒。
家里米面粮油都有,肉、菜要麻烦一些,要是娘不愿意单独出门,可以让张铁每天送些新鲜菜过来。
陆杨让谢岩鼓励娘亲多去铺子里走动,常常一个人闷在家里,时日久了,心生郁气,对身体不好。
他也嘱咐谢岩,读书勤奋可以,不要太刻苦。
谢岩也是瘦叽叽的人,往前十几年都没练过身子,还吃了很多年的苦,突然之间要兼顾学习与健身,还想抽空写书挣钱。如今陆杨不在家里,他要撑着门户,肩上担子重,实在累人,让他劳逸结合。该歇就歇。
他又把邻里情况写在纸上,大家相处甚好,这阵子没多余的青菜就算了,有多余的青菜,还是出门问一问。
与邻居结缘,不指望讨要好处,也不指望他们回礼。家里有急事,能有人帮一把、传个口信儿就够了。
他知道谢岩读书总是不知时辰,要是想念他,肯定会画画。
再简单的画,也是需要时间的。陆杨又特地提醒他,夜里不可熬灯油,照着往常睡觉的时辰,该上炕就上炕。
陆杨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内容有些乱,总体意思就跟钱在哪里、衣裳在哪里、纸墨在哪里、注意休息、我很爱你一样。
谢岩听话,这阵子很少落笔画画,平常心有想念,他看画居多。
他新攒了一些画作,是他看陆杨写字、练画的情形。
去过府城以后,陆杨气质有了很大变化。他已有温柔的眉眼,多了些坚定踏实。一看就是定了心。
谢岩很为他高兴。
今天,他拆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很薄,只有三张纸,两张是画,一张是字。
画上的人,是谢岩。
陆杨暂时做不到把心里的人画出来,他是明目张胆看着谢岩画的。
两幅画都是谢岩读书的样子。一副是清晨坐炕上,衣衫都没穿齐整,突然有了灵感,立马研墨写文章的画面。
一副是他夜里熬灯油,坐着写还不够,凳子都被他推到门口,站在桌前奋笔疾书。
陆杨作为初学者,画作不如谢岩的传神,线条都在抖。从脸上看,更是看不出一点儿谢岩的影子,只能从房间布局、人物穿着、行为动作上去推断。
这就足够了,谢岩很宝贝这两幅画。这是他夫郎给他画的。
他再看信。
第一封信很温情,第二封信像恶作剧,谢岩仿佛听到了声音,看见陆杨笑嘻嘻朝他做鬼脸,问他是不是每晚都躲在被窝里哭。
陆杨是去过府城的,他在这天,提前做好了计划。
他要去大酒楼吃饭,点一堆状元菜,给他家状元郎庆生。
他之前在村里,听谢岩念过几句诗文,很是喜欢,谢岩给他写下来了,他一直都随身带着。
后来听过更多诗文,也认得了更多字,慢慢都会写了,他还留着。
陆杨学东西,喜欢实用性,诗文他没背几首,这会儿就跟谢岩说:“虽然我们不在一桌吃饭,但这一天,我们都为着同一件事吃饭,也算同庆了!”
他想要谢岩的书生脑袋领悟其中意思,尽力做了比喻:他们在同一片天空下,被同一轮月亮照着。
谢岩领会了,心有涟漪。
这晚,他没看书,坐椅子上,望着陆杨的画像看了很久。
日子往前过,到七月初一时,他拆了最后一封信。
这封信里,只有一幅画和一张信纸。
画作进步很多,人物形态很准,一眼看过去,就是陆杨。
谢岩突地坐正。
他夫郎难道是个天才?
这幅画,是陆杨坐桌边的样子,他侧目看着谢岩,视线仿佛透过了纸张,直直与人对视。
谢岩坐不住了,他站起来,把信纸展开。
信上开头,陆杨连着写了很多个“哈哈”,问谢岩是不是很惊讶。
“我告诉你吧,我是拿纸蒙着描摹的!描了好多张,就这一张能看的,是不是很惊讶!哈哈哈哈,我本来想画你的,可惜你在画里只占个小角落,有个小背影,实在不好画。”
信结尾了,谢岩意犹未尽,他看看画,又把信重新看了一遍,突地勾唇笑起来。
这确实是陆杨的风格,好像他俩面对面的在聊天,说了什么不重要,话题怎么开始的不重要,怎样收尾也不重要。他们只是随口聊一句。
他们在一起过日子,不用每一句话都有含义,只是平常罢了。
谢岩手里拿着陆杨描摹的小像,抬眸看看墙上挂着的画像。
他看画中人,画中人也在看着他。
第105章 赌石 还能攒鸡毛做鸡毛掸子呢。……
陆杨第二次去府城, 碰见雨天,花的时间久一些。
躲雨之后,路也难走, 各处坑坑洼洼的。他们下地推车的次数得有上百次。
因运货辛苦, 刚出县城那阵的兴奋,很快就被密密麻麻的土坑水洼击碎,一行七个人,走得极其沉默。
陆杨带了个伙计,这是借来的, 他们要对人好一些。把事办了,跟认真办了, 是有区别的。伙计又不是壮劳力,这些活他干不来。
陆杨更不用说, 同行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夫郎,谁要他来推车?
陆杨不与人争执,跟他们分工,到歇脚的时候, 就把干粮料理了。
但凡生火,就是他来掌勺。
如此紧赶慢赶的,花了足足十天才到府城, 比赶考多用了一倍时间。
他们此次带了两千斤货,路难走,为了不翻车, 行进速度慢了些。
到了府城, 陆杨没到乌平之家的宅院去借住,让伙计带路,找个客栈歇脚。
过了考试的日子, 府城人流量少了许多,街上依然人来人往,却并不拥挤。
要房间的时候,陆杨跟黎峰小小争了几句。
都是一块儿出来的,陆杨不好单独住一间房,就说都在楼上住,黎峰说他们几个去后院里住大通铺就行。
一间房费足够三个人住大通铺,他们还不知要住几天。
王猛和三苗他们也是说住大通铺,有片瓦遮雨,有个铺盖躺平就够了。他们以前在野外,还没这个条件。
生意刚起步,能省就省。
陆杨就说:“那你们平常洗澡,就到我屋里吧。”
睡大通铺的人是没条件洗澡的。
这主意实在不好,他不介意,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传出去像什么样?
再说,这不是还有个借来的伙计吗?让他也住客房。他们几个去这个伙计屋里洗。
陆杨权衡一番,点头答应了。
抵达第一天,他们洗漱吃饭,休息一晚,次日清早,就挨家上门送货。
有三家好找,都是有铺面的。早都说好了,货到结款。
两个游商的货,则先放在登高楼。货款在余老板这里,一并结了。
这一百三十多两的货款到手,他们的心都定了。
陆杨不白来,先放了十两银子在这儿,他六月二十一要请一桌酒。这钱是他掏腰包,没拿货款。
交付以后,他们在府城走走看看,这帮山里汉子,都是头一回出来。
人多显眼,他们分作两头。黎峰带着二骏和四猴,让伙计领路。
陆杨之前来过,识得一些路,带着王猛和三苗先去找丁家烧刀子,把丁老板的信送了,看能不能拉到些生意。
府城之繁华,远远不是三水县可以比的。
王猛跟三苗都有些沉默,两人跟在陆杨后边,话都很少说,眼睛十分警惕,像两个忠实的护卫。
陆杨跟他们说府城街连街的铺面。
人多,饼子大,哪怕同类型的生意街连街的开,大家伙还是能吃饱饭。
他们要是能把菌子生意做起来,以后再带动别的山货,富裕的就不止他们几个了,整个山寨的人都会富裕起来。
这话听得人心里暖暖的,很有冲劲。
上山的猎户,都跟生意打交道。
他们平常有竞争,打猎要争,猎到以后也要争。
打不到货,养家糊口都难。打到了,卖不出去,白忙一场。家里总不能成天吃猎物度日。
他们这些猎户平常也有打架的时候。分猎区以后,互相拌嘴多。到集市上,尤其是去找老主顾的时候,打起来的概率很大。
因为老主顾是能被抢走的。再有,这些有钱人有恶趣味,看他们为一只猎物的去向,为着几串钱打起来,嘴里说着“不要打”,眼睛里都是笑。
府城真是不一样。他们住宿的时候,整条街都是客栈,出了街,走一段路,还是客栈。
到街上逛,挨着客栈的街道,卖包子馒头和各类饼子的小摊也是街连街,口味多到数不清,花样更是让人眼花缭乱。
王猛跟三苗都去过陆杨的铺面,在县城,包子馒头的生意,做不到这么大。
陆杨跟他们说:“我那儿馒头生意做起来了,把包子也带动了,现在一天能出二三十笼。你们看看他们这些小摊子的生意,光是卖馒头都忙不过来。”
客栈里住的多是游商,游商过来一趟,总有肚子饿得等不及的时候,尤其这帮人还都带着护卫随行,伙计都不少,随便买两个垫垫肚子,人数上去了,销量不会低。
这些东西也是干粮,离开府城的时候,再多买一些带在路上吃,怎么都有生意。码头在,人如流水,钱也如流水。
陆杨回县城后,去拜访过乌老爷子。
据说别的府城没有这般繁华,靠近运河的府城,才会沾光。
陆杨给他们买包子吃,府城肉包子便宜一文钱,他们卖四文钱一个大肉包子。
王猛两口吃完一个,说大实话:“陆夫郎,这个包子没你做得好吃。”
他们还在包子摊旁边呢,三苗听得瞪大眼睛。
此行路上,陆杨说过的最多的话就是让他们到了府城,被人欺负了,也要忍着。
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他们不是什么强龙。现在一点根基都没有,还在尝试阶段,要学会做孙子。
三苗赶紧撞他胳膊,王猛立即闭上嘴巴。他俩都看向陆杨。
陆杨若无其事,叫上他们继续往前走。
不仅是他们,街头小贩也不敢随意惹事。
吵嘴的功夫,就是麻烦。谁都不知道会不会踢到铁板。
陆杨说:“如果我在他旁边支个摊子卖包子,他就会带人来砸摊子了。平常说一句好吃不好吃的,不要紧。”
流水似的生意,最多影响几个人。过那一阵,他们还是挣钱的。
府城有个很明显的特点,很多店铺都跟客栈一样,街连街的开。
在县城里,只有一处地方是这样,那就是白事一条街,靠近义庄的那里。
陆杨上回过来,主要是逛的码头。后来找过几家书斋选书。
值得一提的是,书斋是少数没有跟风开一条街的铺面。这些书斋,都是在书院、私塾附近开着。很多都跟坐馆的教书先生有关,会推荐学生们到指定书斋买某某书。
而卖文房四宝的店铺,也是街连街。
客人上门,看完一家又一家。
陆杨连着逛完,发现了这样子的好处。
商铺集中,客户群体也是集中的。
有些人本来没想买东西,看见一家又一家的,莫名其妙就被勾动心思,然后调转脚步,去铺子里逛逛。
比如说他,他本来只是逛逛,看见这些铺面,他没法不注意,只得拐弯进来看。
他没办法陪谢岩过生辰,想给他挑一件生辰礼,满屋子转一圈,没有合心意的。
几家铺面粗粗逛过,反而是王猛买了一个小砚台。
笔墨之类的,他可以回县城买,砚台这东西耐用,府城的砚台花样也多一些,他买一个给陈酒。
他夫郎在外头撑起的面子,都被他戳破了。
他憨笑道:“酒哥儿也在家里练字,他从大峰夫郎那儿听来的学习法子,平常叫我去找老童生问字,写下来,他在家里念念叨叨的记。现在没记几个。”
陆杨问:“很贵吧?”
王猛摸摸鼻子:“贵得很,我跟老童生磨很久,才说定一百字三十文钱。他照着我念的写,我要是念错了,回来对不上,再让他念一次,还要再收十文钱。有时候他会故意写错,我上次要揍他,他再不敢了。”
陆杨摇摇头,“何必呢。”
王猛耸肩:“没法子,他是这性子。”
三苗一听,大峰夫郎和王猛夫郎都在学认字了,他家的也不能落后,也想学。
但他此行出来,没带够钱。没法买砚台。
他两只眼睛干瞪着,有些傻眼:“怎么不带带我家小禾?”
王猛说:“怎么带?一个住山下,一个住新村,你家搬新村去,老宅都不留着,我们聚一回多难啊?”
三苗嘀嘀咕咕。
不留老宅是因为新房修得大,要钱的地方多。
他们又没分家,不用两处宅子。
他回头看,对砚台心动。
陆杨说:“下次还会来府城的,你这次回家,问问你夫郎愿不愿意学认字算账。我建议是学一学,哪怕少认得一些字也要学。以后我们几家合伙做生意,别的事不提了,至少账本要看得懂。互相之间可以监督查账。”
男人们忙外头,没这个空。
三苗应下了,不往后头看了。
他们今天找到丁家烧刀子的铺面,就往回走,回客栈去。隔天再来拜访。
另一头,黎峰跟着小伙计,在府城繁华之地走走看看,二骏跟四猴眼睛越瞪越大。
他们起初是疑惑,后来是越来越疑惑,再后来是恍然,然后是惊讶。
为着府城的铺面之多,为着同样铺面的生意之好,再听伙计介绍,他们明悟以后,感慨这里跟捡钱一样。
既然如此,山货生意也是能做的。
黎峰说:“以后我们可以一条街开五家商铺,一人一家,看着也挺喜庆。”
还都能挣钱,都饿不死。
他们平常省一省,不出意外,攒个五年八年的,真能实现这个目标。
黎峰也给兄弟们买吃的,买了驴肉火烧吃。
是用驴肉做的,县城都没有卖火烧的。
哥几个吃完,都说不好吃。
老驴子肉,还不如大肉包子啃着香。
小伙计跟他们搭话:“你们平常上山打猎,吃过的肉类应该很多?”
多也馋。
现在的人,有几个不馋肉的?
他们之前还用狍子肉换过牛肉,就为着尝尝鲜。
小伙计听他们说这个肉香、那个肉嫩,说在山里是怎么吃,下山之后又是怎么吃,听说那些贵老爷是怎么吃,听得直流口水。
“这些东西要是能运过来,肯定能挣大钱。”
黎峰有考虑了。
他们平常在山上,会把猎物烟熏风干,这样保存的时间久。
都是野味,都是肉,肉不缺买家,大不了便宜些。哪回山菌不多,车上有空位,他就捎带一些过来,试试能不能做成生意。
他们沿路逛了一阵,差不多到时辰,就回客栈。
吃饭是一起,就在大堂找张桌子吃,七个人,两桌拼一起。
陆杨让他们点菜,也说说今天出去逛的心情和想法。
心情自然都是高兴的,虽然说要装孙子,好歹没遇见故意找茬的人,逛得很是愉快。
想法么,他们很着急余下的五百斤山菌,想要尽快拉到码头,把货出了。还问陆杨找到烧刀子铺没有,丁老板介绍的生意成不成。
陆杨让小二先上酒和花生米,等菜的功夫,和他们说:“找到店了,明天去拜访。接下来两天,我们继续逛府城。我们需要对这座城市有更多了解。来做生意,不能局限于码头,城里各处地段、哪里热闹,哪里商人多,商铺分布情况,本地势力主要有哪些,府城盛事盛会有哪些,过年过节的,府城人有什么讲究……这些东西,我们一时半会儿可能用不上,但该知道的,我们都要知道。小伙计肯定知道,我们不能只听,我们要实地走一走。事情记在心里,先开开眼界。眼界广了,心里有底了,再去码头看看。”
这件事,对五个猎人来说很简单。
他们就当府城是一座山,分区记地图,划分区域来表示商铺分布。
各类势力,就当做是猛兽、凶兽。是需要躲着的大兽就行了。
盛事盛会,过年过节,就当做野兽习性。
一样人有一样活法,纯粹讲生意门路,他们两眼一抹黑。拿他们熟悉的东西做类比,今天走过的街道,他们已经能绘制出地图。
这顿酒吃完,陆杨告诉他们:“下山其实不难,你们全当县城和府城是另一种样子的山林。你们要学会在城里做猎人。先观察、隐蔽,熟悉环境,做好猎物标记,然后伺机猎杀。或是合作,或是陷阱,或是主动出击、被动反击,都可以。你们不要急,学会做猎人的时间很久,适应人情,拿捏人心,也需要很久。各取所长,互相帮衬,什么泥坑水洼都不是事。”
让一帮汉子,顶着猎户脑袋,来学做生意,实在为难人。
转换一下思想,又好像可以完成。
未来只会把生意做到府城,给他们适应的时间会很长。
陆杨不会大公无私到什么人都拉拔,府城这里,他肯定是要弟弟一家过来。
县城里,就看这几个人谁先学出名堂。余下的,实在带不动,就留守山寨,老老实实跟山货打交道。
东家不必到处跑,三方稳定了,送货的人,可以花钱请。
这些未出口的话,他当饼子,自己吃了。现在不能说出来,破坏团结。
今夜无话,陆杨回房洗漱,乖乖吃药,用茶水漱口。
他一般是用劣茶漱口,再喝一口毛尖含在嘴里,过会儿也吐了。
劣茶涩口,好茶留香。
要是白天,他漱口过后,忙一阵,消化消化药性后,会喝两杯解馋。
晚上不熬灯油,就漱口睡觉。
客房的床铺有些潮湿,陆杨睡不惯。
他身体很累,睡不惯、睡不着,也会安静躺着,闭目休息。
他心里有牵挂,睡前不想难事,只想一些让他感到温暖的事情,不一会儿也睡着了。
第二天,拜访过烧刀子铺的丁老板,给他看过县城丁老板的信件,坐下寒暄一番,说要联络联络友人,陆杨便知今次谈不成生意,作揖告辞。
上门的时候,陆杨给他拿了十斤山菌,特意新买了两个小箩筐装。都说山珍野味、山珍野味,山珍是好东西,装到小箩筐里,成色漂亮,香味从空隙里飘散,闻见就知是好货。
好货不怕晚。
从他这儿出门,陆杨照例,带人逛府城。
他还去牙行,找了牙子陪同。
聊聊商铺租子、宅院租子、码头摊位租子。
租是什么价,买又是什么价,哪个地段贵,哪个地段便宜,这其中有没有门道。
宅院肯定要问,商铺也要有所了解。
陆杨想给弟弟问一处靠近书院的宅子,这样对孩子的教育好。
而摊位,他主要考虑码头摊位。码头摊位,能在府城好商铺里排进前五。
宅子暂时只是问问,摊位是他非常感兴趣的,问得更加详尽。
码头的摊位分两种,铺面门前的小摊子和商铺。
摊子后面的商铺,几乎没有什么生意,需要伙计满码头转悠,去外头拉客。这个便宜,月租五两银子。
小摊子贵一些,月租能到七两银子。
如果要年租,就是商铺和摊子打包一起租,要一百两银子。单独年租,想也别想。
码头默认的规矩,谁去都不好使,不租就是不租。
如果是买,那就很贵了。
门前的小摊子,是商铺附属的摊位。没有单独买摊子的,摊子没有店契。
商铺和摊子的年租都要一百两,要买下来,就是十倍的价。千两银子起步。
以前码头很多商铺的老板,都是些公子哥儿,每个月靠租子都能养活一家子。很多人做局,或是拉去赌,或是拉去嫖,或是强扣债务,这里的铺面,几经转手,如今固若金汤,捏着铺面摊位的人,都在府城叫得上号。
要买,他们非常乐意卖。
能不能守住,他们不管。
很多时候,这些铺面,到买主手里还没焐热,就又回到了这帮人手上。
陆杨眯眯眼,笑道:“如此一来,我讲价,他们应该也乐意卖吧?”
对这帮混子来说,这就是白捡的银子。
牙子笑呵呵,不答,转而说起另一种租子——日租。
“几位爷,我瞧着你们不是本地人,你们要租摊位,可以考虑日租。货少、或者货卖得俏,一两天的功夫就出完了,日租一天二两银子,两天四两银子。比月租的七两少一半呢。”
摊位紧俏的时候,摊位费会比七两银子高。
货多,又不确认能几天卖完的情况,就月租。
但他们人走了,摊位费是不退的。
牙子提醒他们:“之前有人交了七两银子的月租,只用了四天的摊位。临走了,想退租,说按天算。他说七两银子划算到每一天是多少钱,但摊主是按照二两银子租一天来算。他没退成钱,还倒补了一两银子进去。这个事也不新鲜,码头月月都有,您几位可得掂量掂量。”
陆杨受教了,给了赏银。
牙子问他租不租摊子,陆杨笑道:“今天不租了,我们来试试水,先用朋友的摊子,下回过来,我找你租。”
这话牙子听得多了,也不戳穿,拿了赏银,说两句吉祥话,恭喜他发大财,拱拱手走了。
这头结束,再歇一晚,就到了六月二十一。
他们拖着一车的货,到码头去卖。
乌平之家是年租的铺面和摊位,花钱多,胜在省心。
货在后院里暂存,他们拿簸箕,一样摆一些出来做样品。
码头的生意热闹,开市了,手里的货不够卖的。
没开市之前,也跟守店一样,是熬日子、等人来。
陆杨上回过来,是看客,这次过来,他是卖家。
他喜欢观察。码头的商贩讲究一个气氛,某某老爷买了多少斤货,会大声唱出来。这会吸引很多目光。
这里鱼龙混杂,明明很乱,很多小毛贼混迹其中,出门在外,要保护好钱袋子。可商人们似乎并不怕在这里显富。
伙计跟陆杨一起守着摊子,跟他说:“这些摊子的老板都不好惹,他们要做长久的生意,不会坏了码头集市的名声。很多商人都是拿了一批货,直接就上船走了,这一段路安全,没人能劫货抢钱。至于水匪,运河这么大,碰见是运气不好,来不及报信的。”
除非是早早确定了行进路线,总之不会是码头吆喝一声的事。
陆杨表示学到了。
他们逛府城的这几天,其实也是等待。
登高楼已经推出山珍菜色,那是府城最大的酒楼,码头这里定有商人去吃过。
陆杨稍作思考,没急着找托儿,让黎峰带着三苗各处走走,他则去找老熟人——那个药贩子。
黎峰带了许多书来卖,这几天在街上走着,他搭着卖出去了五十多本,到了码头这儿,他都不用找客人,哪家摊子前面没有生意,他来问一问,基本都愿意买。
码头这里暗娼多,这伙人做完生意就会躺进温柔乡,书卖得很好。黎峰还嫌不够。
三苗看着眼热:“真是捡钱啊,我觉着我编几双草鞋,在这儿也卖得出去。”
黎峰点头:“对。我转了一圈,别的山货不好弄,可以摘些瓜果晒干,这里靠近码头,都是长期在水上过日子的人,他们补给的时候,应该是买米面时蔬肉蛋多,果子不会多。”
果子还很贵。
晒成干,老板肯定舍得吃。
就跟贵价山菌一样,做贵老爷的生意。
三苗连连点头:“晒皂豆也能卖。”
他们年年都会去山里摘皂荚,能看见的都摘了,自家留一些,再卖一些到县里。
说起皂豆,黎峰就摇头了。
“利薄,累人,不值当。”
皂荚树有刺,这个活不轻松。
皂荚的价不高,卖到县城就行了。
大老远的拖过来,挣个毛尖尖,真是闲得慌。
三苗尴尬挠头:“看来我不是做生意的料。”
什么草鞋、皂豆,都不够赔钱的。
黎峰说:“皮料也卖得出去。”
他们的皮料是来自猎物,不如草原商人多。
要是养殖能成,肉不好保存,皮料也是大生意。
哪怕是兔皮,几张兔皮缝制,也能做皮袄。兔子的味道比羊轻,穿身上舒坦。
王猛说:“还能攒鸡毛做鸡毛掸子呢。”
三苗笑死了。
黎峰踢了王猛一脚:“让你动脑筋,没让你顶嘴。”
王猛也笑了起来。
他们乐呵呵逛着,突然发现陆杨在别人的摊位上,跟人聊得火热,走过去一听,才发现陆杨早不吭声,又干了一件大事。
陆杨上次在药贩子这里买了一根根茎受伤的人参,他们那天攀谈颇多,他记得这个药贩子说过,他们会从山里收药材。
既然会从山里收药材,那到他们的坟头山收有何不可?
陆杨对外,不说坟头山,只说西山。
他也不贪,黎寨都分地了,现在很多人在种田,全部去靠山吃饭,会出大问题。
他就让药贩子列几样山里特有的、他们手里也相当稀少的药材,等找到了,就从老家捎带过来。
以后都在这个码头做生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肯定不会蒙人。
这药贩子说了几样药材,陆杨还要他给个样品看看。
“老哥,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们守着这座宝山,就认得一些菌子果子,要是识得药材,家里多一样添补,哪至于跑这么远来折腾?您给个样品看看,最好能教我们炮制,不然再好的药苗苗,送到府城都蔫吧了。”
看样品可以,教炮制不行。
陆杨跟他挨着磨嘴皮子,“我们肯定不会卖给别人,也不会做这个生意。做什么生意不需要门路?我们药材都没认几样,都说了,是稀罕药材,只能是卖给你,你行个方便,我们挣个小钱。”
药贩子还没见着他们的药材,依然不松口。
恰好黎峰过来,听见了一些,跟陆杨对视一眼,陆杨低声问他:“你手上有没有好药材?”
黎峰还有几根人参没挖,在深山做了标记。
他说有几根,这药贩子哼哼了一声,当他是骗子。
黎峰再跟他说人参苗的样子。人参叶子会随着生长形态变化,黎峰找到的这几株都是六片叶子。
他之前挖过一根,那时候他还不会认叶子,就想着深山老林好货多,说不准黄精都是大家伙,没想到挖了人参。
药贩子再问问他周边植物、环境,黎峰一一说了。
这贩子说:“这山很深啊。”
黎峰点头:“对,是深山里,以前是无人区。我们几个去哪里闯生活。”
再问问,他们还猎到过鹿。
鹿茸也稀罕。
这贩子还是不愿意教炮制之法,只问黎峰认得哪些药材,他从中选了几个,下次能见到人参或者鹿茸,他就列单子。
三苗嘀咕了一句:“不早说。”
药贩子一问,才得知这鹿才打到没多久,鹿筋还在。
他又想要鹿筋,黎峰不卖。
这便聊完了。
陆杨跟他们一块儿回摊位,药贩子追过来叭叭叭。
说起菌子,还有菌子样的好药材——灵芝。灵芝他也要。
这就下回再说了。
都出去逛了一圈,对叫卖的事有了主意。
码头的人都是人精,正常吆喝、谈天就行,故意装托儿,怕是行不通。
尤其这几个汉子,一看就不会演戏。
他们都是吃山菌长大的,陆杨就让他们放开嗓子吹。
这个菌子脆嫩可口,那个菌子绵软嫩滑,还用登高楼的菌子菜为引子,各种口感说个没完。
菌子只会越吃越喜欢,没有几个吃腻味的。
可以炒菜,可以炖汤,野菌汤比鸡汤还鲜,家里有人不能常吃荤腥的,可以炖野菌汤解馋,素中肉食,菌中美味,食之不忘。
来他们这儿买山菌,吃不了亏,只能吃到满嘴鲜!
陆杨让伙计把“靠山吃山”的幌子挂起来,没一会儿有人来问。
他们货不多,散客也接。
来码头的散客都大方,三五十斤的买,摊子前热闹一阵,四百多斤的货物,说没就没。
守摊子是寂寞,开张只忙一小会儿。
这头结束,他们没急着走。让伙计守着摊子,有人来问,就说一说家里做什么生意的,他们又在码头多逗留。
陆杨还没选好给谢岩的生辰礼,码头这里货物杂,许多游商也会出货给熟悉的摊贩,让他们帮忙代卖。
陆杨跟黎峰,带着王猛,满场子溜达。
有个年轻汉子喊着“赌石”,“买中离手!概不退换!是玉还是破石头,看您眼力!”
陆杨眨眨眼,往那头看过去。
他个子矮一些,在人群里不显眼,没法子越过层层拥挤,看到摊位情况。
黎峰告诉他:“那男人摊子上都是些石头。”
陆杨要去看石头。
他记得谢岩的名字来历。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他到摊子前挑石头。
石头有价位之分,已经有些微玉色的石头,要一两到三两银子一块。露出一半玉色的石头,十两银子一块。
箩筐里,有一堆灰不溜秋的石头。一点玉色都没有。这一堆,三十文钱一颗,一百文钱挑四颗。
陆杨在摊子面前踱步,去挑选有些微玉色的石头。
谢岩就是这类石头,认得他的人,都看得见他的过人之处。但他大半身子陷入泥潭,没人知道拉出来的谢岩,是块顽石,还是好玉。
陆杨不会挑石头,以前都没听说过赌石。
他没有眼力,纯看眼缘。
他选了一块棱角莹白的石头,颜色不清透,乍一看去也不显眼,看起来很温柔、温润,也很耐看。
这一块石头是底价,要一两银子。它只有棱角是莹白的。很突出的告诉看客,它的独特之处。似引颈争鸣。
这就是他给他家状元郎选的生辰礼了。
陆杨还问黎峰:“你要不要给柳哥儿买一块石头?”
黎峰没这个眼力,不打算赌万分之一的可能。
他挣了钱,会给陆柳买个金麦穗。
陆杨侧目:“你行呀,是个会疼人的好汉。”
陆杨又从箩筐里挑了两块石头。
他不打算开出来,纯留着做纪念。
他就是这种灰扑扑的石头,十分不起眼,扔到一边,是个不值钱的赔钱货。
他撞得头破血流,磨去尘土,才露出一丝光华,让人知道他也能发光。
他会送一颗给弟弟。
他们要迎难而上。
第106章 归心似箭 我心如箭。
从码头离开, 他们一行人去登高楼吃饭。
席面是陆杨早都定下来的,他把话说在前头。
“这桌席面,是给我夫君庆生的, 我拿银子, 不算庆功酒。你们一人给我一文钱,算你们随的份子,为他祝寿。”
这话说的,大家乐呵呵的表情都懵了下,显然没想到陆杨定席面是这个意思。
一文钱不多, 他们都掏了,直道“书呆子好福气”。
小伙计也跟着随了份子, 他嘴巴就麻利些,能说一串祝福的话, 把陆杨听得眉开眼笑。
他们在这儿摆酒,掌柜的告知余老板,余老板听说是给谢岩庆生的,还抽空过来了一趟, 厨房都上了一碗长寿面,结果没见着谢岩的人。再听陆杨说起,他也是笑。
“既然如此, 那我也随个份子。”
随了份子,陆杨就留他一起吃饭。
余老板不与他客气,席间夹菜少, 吃茶多, 还奇怪这帮汉子们怎么也不喝酒。
陆杨笑道:“喝酒壮胆,万一出去冲撞了哪位祖宗,真是要我们的命。”
余老板点点头, 对陆杨这话深有认同。也很佩服他,以夫郎之身,带一帮汉子出来做生意,实在厉害。
问起生意,陆杨只说顺利:“货都卖完了,码头那边人多,暂时没大单,都是散卖,十来个人包圆了。”
余老板让他听听酒楼点菜的声音。
菌子菜没上几天,吃过的客人都成了回头客。
他这间大酒楼是府城最大的酒楼之一,每日客流量本身就大,吃过的人成了回头客,每天上桌的菜以百盘计,还有推荐朋友来的。
往来游商和散客们,对他们家手艺信得过,小二说有新菜色,都愿意尝试一二。除却少数吃不惯的人,几乎好评如潮。
余老板说:“只看我这儿,你们这生意就成了。”
他没在这儿久坐,寒暄两句,饮两杯茶水,就离席告辞,不一会儿,小二来上菜,给他们添了一道状元塔。
状元塔是一道卤菜,用的牛肉。卤牛肉切片,一片片层叠堆起一座塔。这道菜很贵,平常买,要三钱银子一盘。也就是三百文钱。
陆杨眼睛盯着这座牛肉做的塔,真是开眼了。
他家状元郎人没来,名声依旧。给他许多便利。
陆杨还没吃过牛肉,可惜现在天热,哪怕是卤菜,都没办法带回县城。
过阵子,谢岩要去府学上课,让他一定来尝尝。
他兴头高,再吃饭,就把他家状元郎一顿吹。
都知道读书人身份高,以后可以当官。黎峰等人平常见多了老童生,知道很多人落榜,考个十几二十年,没点作用,心里有些敬意,更多就没了。
这回到了府城,见过世面,生意比他们想象中顺利,再看几家大主顾的态度,他们都对读书一事有了热切想法。
这个席面过后,陆杨还在府城逗留了两天。
他到府学附近逛逛,看看环境,也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一些东西。
谢岩每个季度都要来府学读书一阵,他不能陪着来。家里就三个人,他跟谢岩要错开来府城。
乌平之不来,只谢岩一个人,他就想尽量把谢岩的生活起居安排好。
府学离乌平之家的宅院有段距离,谢岩也没旁的事,就说读书期间会住学舍,他会珍惜时间,不会跑进跑出,到了府学,他只有一个目的——读书。
住所可以将就一下,府学的学舍环境不会差。就看看周边有什么好吃的。谢岩是不会一家家找的。
陆杨特地在饭点过来的,他一张嘴巴吃不了太多东西,就看府学的书生们去哪里吃饭。
他为人外向,等人进店坐下,他就跟过去,厚着脸皮跟人拼桌,笑眯眯找他们请教。一口一个大才子,有学问,问他们学舍和吃饭情况。
陆杨也不说他夫君是谢岩,更没说谢岩还在休学,只说:“我夫君为人沉默寡言的,知道家里贫寒,总舍不得花银子,我大老远过来一趟,问他什么,他也不说,只好厚颜过来找你们打听打听,这学舍里怎样?府学平常都吃什么?能吃好吃饱吗?在外头有什么好吃的店?我待会儿都去问问价,如此一来,家里准备银钱也有数,好让他能顾好自己,专心读书。”
府学里有寒门子弟和农家子,陆杨今天特地穿一身裋褐过来,打扮干净齐整,却不像富贵人家。
这些书生看他一心为夫君着想,念他不易,说得仔细。
学舍挺好,一般就住两三个人。
只是房间小了些,平常只够睡觉用。
书桌小,只够一人伏案,大些的宣纸都摆不开,平常课业够用。
府学有小食堂,这是大锅饭,要说口味,其实还过得去,只是大锅饭舍不得放油,炒个荤菜也跟水煮的一样,很寡淡没味,要经常出去换换口味。
吃不好,浑身没劲,也没精神,实在没心思学习。
府学较为严格,学生不得开小灶,小灶是给教官们准备的。
幸好门庭不严,他们平常嘴馋,就会出门吃饭。
在外头吃饭,贵有贵的吃法,穷有穷的吃法,省一些,可以外头买菜,回府学打饭,没什么体面,一顿顿的省下来,有不少铜板。
平常吃一个菜,要二三十文钱一盘子。毕竟出来一趟,谁也不是出来吃草的。
要是再荤一些,得要七八十文钱一盘菜。全荤就是贵。
吃面条就便宜些,十文钱就能吃个肉丝面了。
这样算来,荤素搭配着吃,一个月得要二三两银子。
书生们通常是三五个人凑一桌,匀下来,能省不少。
陆杨垂眸算算账,觉着这个钱得花。
谢岩不会照顾自己,又不是长居府城。出门在外,吃饱穿暖才是要紧事。
他也不挑地方,这头道谢,给他们这桌点了两盘荤菜,一道蒸鱼,一道扣肉,全当答谢。
这倒让书生们不好意思,他们想问问陆杨的夫君是谁,陆杨摆手笑道:“他的名字我就不说了,他不爱我多操心,今天实在感谢,你们都是好人,他跟你们做同窗,我心里很踏实。”
这话说得人心里熨帖,这帮书生吃饱喝足,回到府学以后,怎样在同窗之间言说此事暂且不提,陆杨沿街走两趟,挑了一间小饭馆,跟老板谈定了订餐的事。
早饭就算了,府学的早饭是馒头、花卷、饼子、包子、稀粥,这足够了。他再给谢岩准备一些菌子肉丁酱,嘴里有味,足以应付早饭。
订餐是每日两顿,每顿两个菜,他列了菜单,基本都是荤素搭配,要么素炒肉,要么一荤一素。五日加一个素汤,十日炖一个鸡汤或者排骨汤。
他让老板开了收据,等谢岩来府学之后,过来凭收据拿饭。
见到收据那天起,开始送饭。谢岩走之前,再来说一声。
多的钱不退,下个季度继续订餐。
这头忙完,陆杨又在附近溜达,看看这里的民居宅院。
牙子带他们走过,主要是逛街,民房看得少。
根据介绍,府学附近的民居,也有合租的。
府学的房租更贵,取中秀才以后,读书都是三年一轮,这实在难熬,平常还要吃喝拉撒,衣物鞋袜,笔墨纸砚都是银子。选择合租的书生极多。
要是谢岩不习惯,他下回过来,就租个小房子给他住。
另一边,黎峰等人也在府城闲逛。
生意做完了,他们没有人脉,手上也没货,前几天都逛熟悉了,顾忌着要装孙子,都不乐意出门。还是黎峰把他们带出去的。
府城很大,前几天他们只是粗粗逛过,这两天可以随意些。
黎峰问他们有没有想买的东西。
陆杨拿到货款,就给他们发钱了,每人都是三两银子。多的回家再说。
王猛已经买了砚台,再就没什么好买的,他在街上走着,想去看看布料。
今夏,他还没扯过布。可以看看府城有什么花布,给酒哥儿做身衣裳。
三苗还惦记着砚台,又不知苗小禾是不是读书的料,能不能学好,一时很是犹豫。
二骏和四猴年纪稍大一些,他俩孩子都有了,到了府城,他俩也没想给家里买什么东西,有一分钱攒一分钱。无非是些吃喝穿戴,县里都有,还便宜一些。
黎峰手上银子有,他们回家还要继续收山菌,下半年,手里的活钱很少,挣到就要往外花,年底才能攒一笔。他想先问问金首饰的价格。
这样一来,他们几个粗壮汉子要去扯布看首饰。
一行人顿在原地都挡了路,撤到街边,沿墙站着,又不像好人。
二骏提议:“买个拨浪鼓算了,你们都会有孩子的,迟早用得上。”
四猴说:“我听说还有九连环,锻炼脑子的,买这个也行啊。”
三苗此时已经想出来要买什么了,他家小禾爱俏,做的衣服鞋子都比别人花哨好看,应当喜欢打扮,他想去看看胭脂水粉。
这个提议出来,他们都想分头走了。
黎峰等人硬是把二骏和四猴架着,把他们也带去看胭脂水粉、看花布漂亮衣裳、看首饰头面。
这事难办,黎峰跟陆柳去过胭脂水粉铺子,那时不觉着有什么,如今身边人都五大三粗的,他踏进去都臊得慌。
由此可见,陪在身边的人很重要。
三苗之前给苗小禾买过胭脂,那时候是帮黎峰买的,进都进去了,两人正新婚,他就让苗小禾也拿了一盒胭脂。
这回过来,黎峰比他有经验,告诉他可以买口脂。问买哪一种,黎峰说要买好的,好口脂可以吃。
几兄弟都对他投来“哦——”的目光。
他们笑嘻嘻问他好不好吃,黎峰自然不说。
“好不好吃,你们买了就知道了。”
店伙计突然看见五个壮汉黑压压挤到铺子里,唬了一跳,还以为他们老板得罪了什么人,这便要来砸店了。
几句对话听完,知道他们是要给家中夫郎买口脂,才大大松了口气,还偷瞄了他们几眼。
真是看不出来,长得这样粗犷,还是个会疼人的。
陆柳有胭脂和口脂,黎峰只是陪同,站到了一边。
来都来了,他两眼四处瞄,把铺子里的环境都印到脑海,眼神巡视间,他发现打扮一事,真是一门学问。
抹脸的、描眉的、画眼睛的、涂嘴唇的……数不胜数。
他们都在山寨里长大,家穷,没见识,就知道夫郎的打扮,其实是偏向男人的,胭脂水粉用得不多。就像黎峰给陆柳买耳环,也是以小为美,重在点缀,而不是抢眼,没有妇人的首饰花样多。
他问伙计:“夫郎能买这些东西打扮吗?看着有些怪。”
他们一行五人,走到外头,都习惯性听黎峰的话。伙计察言观色,认出地位,立即过来跟黎峰解释:“能买的,说来您可能不知,我们老板就是男人,他研究了很多妆面,据说京城很多公子哥儿都爱这样打扮,他还去京城学过。”
黎峰垂眸想想,只想到了在码头拉客的男人,确实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模样不提,风.尘不论,别的东西可以少,眉粉他买了一小盒。
说有眉笔,他看着像木炭棍子,没要。
王猛搭着买了一盒眉粉,他记得陈酒别的都有。三苗照计划,买了一盒口脂
二骏和四猴坚守钱袋子,说不买这些东西就是不买。
下一趟去首饰铺子。
他们刚进去,掌柜的就赶忙出来迎,连声问“好汉哪里来”。
瞧把他给吓的。
黎峰说:“我来问问金价,看看金首饰的价格。”
这掌柜的实在怕,黎峰又补了一句:“给我夫郎买的,太贵我就走,你到外面跟我说也行。”
掌柜的稍作犹豫,还真的到街上跟他们说。
黎峰注意到店伙计都在收摊了,他好无语。怎么呢,他们很像流.氓恶霸?
首饰铺子摆出来的东西不多,贴墙上的图画较多,柜台上还有一本册子,货架上只有几样展品,都是常见的饰品。
簪子、戒指、手镯、耳环。最大的是一副头面,黎峰不认得款式,就看它像一朵盛开的莲花,呈倒扣状,花瓣栩栩如生,花蕊的细丝都做出来了。手艺挺好。
金价十倍于银价,十两银子等于一两金。
平常的小首饰,也就几钱金子足够。
黎峰说要麦穗样式的,掌柜的知道麦穗,他沉思一番,跟黎峰说:“三个样子,一是做簪子,簪子需要实心,这样结实,头部做麦穗,颗粒饱满,尾端做禾苗。这个加工价,八两银子左右。二是做手镯,麦穗收尾相连,团圆丰收好兆头。实心结实,要十两到十二两之间,看手的大小定。空心容易压扁,约莫五两银子左右。三是做戒指,和手镯类似的样子,缩小一些,便宜一半多。”
黎峰想要手镯。他们现在穿着打扮没跟上,一根金簪子戴头上太显眼,也不合宜。
戒指么,不合适。陆柳平常手上忙,戒指戴不住。得像耳环那样,戴上以后不用管。
黎峰看这掌柜的怕他,提要求:“你都给我画出来,我拿回去让我夫郎挑选一番。”
掌柜的没二话,立马给他画。
他们没旁的事,就在这儿等。
他们在门前蹲着,行人都退让三步。
这真是奇景。
黎峰跟王猛说:“我们背后只要有个靠山,在府城可以横着走了。”
一般的流.氓混子,还没他们强壮,估计也打不过他们。
怕就怕这帮混子背后有人,别把他们捉去充军了。
王猛还在看眉粉。
这小小一盒,竟然要他三十文钱。
他吹口气就没了。
他答话敷衍:“我们能有什么靠山?只能等你哥夫飞黄腾达了。”
黎峰:“……”
是大实话。
三苗撞撞他胳膊,跟他说:“你真舍得,银饰都不够用了?还买金的?你夫郎把你魂儿都勾没了吧?”
黎峰说:“麦穗肯定是金的啊。”
四猴说:“蛋黄也是金的。”
二骏说:“鸡蛋鸭蛋都是金的。”
黎峰说:“草鞋也是金的。”
他们今天不用见客,出门闲逛,都是穿的草鞋。
就黎峰,臭显摆,生怕没机会穿了,五个人出来,就他穿双好布鞋,还穿袜子。呸。
说起鞋子,王猛又有话说了。
“怎么酒哥儿还没给我做袜子?我提了一嘴,他就给我做了鞋。”
黎峰说:“你把夫郎当驴子用?酒哥儿又炒酱又收菌子,还料理家务,能给你做鞋子就不错了。”
王猛说:“你夫郎就有空。”
黎峰点头:“我娘跟我弟弟在家,什么活都能搭把手。你家冷清,你平常不在家,什么事都是酒哥儿一个人干。他不说,你当他闲着啊?”
王猛憨憨笑起来:“大峰,你还是挺护着他的。”
怎么也是自家弟弟,不护着才怪。
他们一窝窝坐着聊天,说夫郎这,说夫郎那,三苗能跟黎峰和王猛聊到一起,隐有攀比迹象。
二骏和四猴坐一块儿,低声嘀咕。
“以前没这样啊?大峰成亲后变的吧?”二骏问。
四猴回忆了下,说:“应该是三苗成亲后变的,大峰那阵跟他夫郎关系不好啊?”
黎峰侧目看过来:“谁说我跟我夫郎关系不好?”
四猴摊手:“这还用说?我不出门多嘴长舌都听见了,还说你把你夫郎打得下不来炕!”
黎峰失笑:“你们懂个屁。”
二骏想要证明是黎峰先变的,他勾着脖子问黎峰:“大峰,你是不是很想你夫郎?”
黎峰真点头了:“对。”
他们这些常上山的猎人,对家里的牵挂是淡而漫长的,短期不记挂,久了才在心口酝酿,闭上眼睛都有回音,仿佛听见家人在呼喊。这是他们的求生欲,也是他们回家的灯。
黎峰现在出门,惦记陆柳最多。
娘跟弟弟在山寨里待久了,也常见他上山,都习惯了。平常忙忙碌碌,心中记挂,日子还得过,不会太过担忧。
陆柳不行,他们成亲不足一年,加上这次,只跟黎峰分别两次,远远没到习惯的时候。怀孕过后,他变得愈发敏.感多思。
陆柳性子很温柔坚韧,像垂柳,风哪里飘哪里,却从不离了根。
他会不舍得,也会担心流泪,跟他讲道理,他会听,也会照做。就是这份乖巧才更让人心疼。
他还以为他藏住眼泪,就能笑眯眯把人送走了。
黎峰都看见了。
他感觉他的心上系了一道绳子,平常的时候毫无影响,似乎跟心脏长到了一起,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可这绳子有长度,他走远了,绳子就绷紧了。越远越紧绷,心口越是被攥紧,时常发疼。
黎峰说:“你们不要听寨子那些老人的话,什么听媳妇夫郎的就没面子,记挂夫郎就是怕,这都没有道理。一家过日子,就是亲人。亲人之间,分什么里外,有什么你我?照顾爹娘是该的,记挂兄弟是要的,对夫郎怎么这么多顾忌?我从前就说你们,这方面要跟王猛学一学,你们不愿意听,觉着我是向着我表弟。现在我成亲了,我也是这样的。男人在外头顶天立地就行了,回到家里还死要面子的,那是没本事。别人不给他脸,他才去夫郎面前找脸。”
二骏跟他说:“我听了啊,我夫郎要养鸭子,我爹反对得不行,还不是养了?只是养活了鸭子,我爹成天过来要鸭蛋吃,鲜鸭蛋不要,还非要咸鸭蛋,我夫郎肚里委屈得不行,前阵子你来收鸭蛋,他挣到钱了,脸上才有些笑。
“我也想过,亲爹伸手,几个鸭蛋而已,能不给吗?既然是要给的,怎么才能让人心里舒坦的给?我爹蛮横惯了,还把我当小崽子训,我们能怎么?我上次看他数铜板,笑眯眯的,就说以后我爹拿了鸭蛋,我把钱补上。他又说不要。我是闹不明白。过后琢磨了几天,想明白了,他就是要我有个态度。这不,我这回就带银子回去,回去换成铜板,让他数一晚上。”
三苗跟王猛都听得乐呵呵的,“二骏哥,看不出来啊,你平常说一不二的,你夫郎在外头,问个什么事,都说要回家问问你,没想到哇。”
四猴还瞪大了眼睛:“好你个二骏,悄不声的把我甩到了后头,我说你小子前阵子怎么老红光满面的,你俩新婚了吧!”
一伙人哄笑起来。
要说新婚,现在就该打趣三苗跟王猛了。
三苗跟黎峰是前后脚成亲的,没满一年,按照新婚算。黎峰都要当爹了,三苗还没信儿。
他们说三苗:“攒了二十三年的积蓄,和攒了十八年的积蓄就是不一样,三苗,你还嫩着!”
王猛成亲一年多了,日子跟三苗差不多,要早个一年,眼瞅着要两年了,大强家的夫郎都怀上了,王猛也没听着信儿。
他们说王猛:“听说你半夜去找大峰买画册看?看明白了吗?趁着来府城,要么待会儿去找郎中摸摸脉,别是你不行!”
三苗跟王猛当即起身,要追着二骏和四猴打。
黎峰让他们老实点:“小心磕碰着!”
他们立刻哑炮。
对,出门在外,要装孙子。
他们一个个蹲回墙角,等黎峰拿了三张图纸,这掌柜的也不收钱,只求这几个魁梧汉子赶紧走,还他门前清净。
不要钱正好,黎峰白拿了。
花布是第二天去看的,家里还有布,陆杨之前送了很多碎布头过来,百家被都够缝的,黎峰没买布。王猛扯了两种样子的花布,三苗搭着买了几尺。
这头结束,他们出城回县。
离开府城这天,《科举答题手册》第二册开售。
陆杨看见许多小孩子在人群里穿梭叫喊,手里摇晃着书册,听他们说“谢魁首”的新作,突地笑了。
黎峰问他要不要买一本。
陆杨才不买。
“我有手稿。”
出城开始,一路疾驰。
路况依然不好,但他们没有带多少货,不怕翻车了。
来的时候,这条路是陌生的。
回的时候,这条路是熟悉的。
黎峰在途中停靠数次,做了标记。
他的标记在陆杨看来,不叫标记,就扔了几块石头而已。
黎峰告诉他:“这些地段适合藏人,下回过来,临靠近之前就要慢下来,以防被人偷袭。”
陆杨说:“你不该做猎人,该去做个将军。”
黎峰没这个志向。
“我们寨子里有人服过兵役,都没好下场。人头是能被冒领的,拼死拼活苟一条命罢了。”
军功不如科举公正,他家里还需要他,不适合奔这个前程。
陆杨点头不答。
这条路遍地是黄土飞尘,跑一趟都灰头土脸。
多说两句话,满嘴都是泥。
陆杨还说躺平,车上没有货物,他可以躺平了,却根本躺不住。
他想起来他第一次去府城时,他是靠在谢岩身上睡的。
谢岩用身体给他当靠垫,让他舒坦睡了一路。
他想谢岩了。
路上歇脚的时候,陆杨拿弓箭试了试。
他力道不错,可以拉开弓。
箭矢飞出去的速度极快。
陆杨教他们一个成语“归心似箭”。我心如箭。
第107章 回家啦 他的心完整了。
雨水的威能不可小觑。
六月二十四出发, 他们没带货物的情况下,依然到了七月才回来。
和赶考一样,差不多花了一个月的时间。
他们从东城门进, 进城之后, 往西边走,陆杨路上停歇时,跟他们算过账目,进城就分钱。
谁要换铜板,可以去铺子里换。他的铺子做的小生意, 平常都是收铜板的。
这次刨除杂项开支,陆杨分到了二十八两银子, 黎峰有三十七两。王猛四人合分二十八两银子,每人有七两银子。
要一起做这个生意, 每人再拿一半出来收货。拿了货,再分钱。他们以前合伙打过年糕,都能理解。
进城都是中午了,陆杨怕家里没人, 也先到铺子里看看。
马车他要留下,让张铁抽空洗刷一下,给马喂些好草料。
他们从后门进, 张铁喊一句“东家回来了”,把陆林吸引过来,一看, 果然是陆杨回来了。他眼圈当即就红了。
“回来啦?都好着不?货卖完了?”
陆杨都说好, 让他拿钱,给人换铜板。
“换成铜板,他们回家数一晚上!”
陆林还说引他们进屋坐, 包括陆杨在内的人都不进去。
陆杨还让陆林离他远点,跟他解释道:“我们身上尘土多,你待会儿还要做包子,沾一点灰不得了。改天再聚。”
人不进屋,就在院子里放些板凳坐。
陆林去拿钱,叫石榴拿些瓜果来。瓜果以黄瓜和土地蛋为主,黄瓜洗洗就吃,土地蛋要把外面的灰绿色的皮削了再吃。
啃黄瓜的功夫,土地蛋就削皮切好,几个人又渴又饿,拿着瓜大口大口啃,切好一个,第二个皮还没削,他们就吃完了。
陆杨依然不爱吃太过坚硬的食物,他奔波一遭,胃里翻腾着难受。啃一根黄瓜,吃一牙土地蛋,就接了茶水喝。小包子都吃不下去,见不得荤腥油腻。
铺子里煮了杂菌汤,还热乎着,陆林看石榴忙,让张铁去盛几碗过来。前门就让银杏看店。
他拿戥子称银子,再点数铜板,让他们点点数。
黎峰也要换一些铜板,零散的收货用得着。陆杨铺子的铜板不够,陆林又去隔壁酒铺子问,换了二十两的铜板,放箩筐里,沉甸甸的。
黎峰问陆林:“野味日有货送来吗?”
陆林点头道:“有的,是大强送来的,蛇、兔子、山鸡较多,别的猎物少一些。他说寨子里的人都忙着捡菌子,这都是顺带打的小家伙,将就着卖。”
王猛说:“大强不错。”
要拉大强组队,一起进深山的事,还没跟他说。
这次回来,大家有半个月时间休息,这期间要摆一桌酒,算他的入伙酒。
拿了钱,喝了汤,他们肚子饱了,腿脚有劲儿了,都不在县里多留,起身就要回家。
现在铺子里卖的菜,他们山寨都有。陆杨想送没法送。
黎峰车不走空,不管家中小铺子里缺不缺货,他回来一趟,就把货拿一些。
酒要拿,酱要买,油盐少不了。米面可以缓缓,马上要下新粮了。
他们走了,陆杨在铺子里多坐一会儿,跟陆林叙叙,也回家了。
他走路回去,这一路坐车,把他骨头都颠散架了,两脚落地都发虚,走一段路才适应。
陆林不放心,不好放着铺子不管,就让张铁去送送他。
张铁把他的包袱背着,送他到家门口,说了许多近况。
谢岩有休沐日,休沐时,他会到铺子里坐坐,还会主动去找丁老板唠嗑。丁老板说他越来越像个小老板了。
俗话书斋那边的王掌柜经常来串门,大老远的过来,主要是买菜。对野味关照颇多,野味到店,他都要留一些。说是他们金老板要的。
赵佩兰隔三差五来一趟,一般就待半天,看铺子里一切都好,只抽空教陆林几个字,检查陆林的功课,余下的事,管得比较少,依然喜欢在后厨忙碌,做馒头、包包子。
天热了,酱料出货快,但保存时间短了,他们现在根据出货量来要货,十天收一回。这很磨人,七月抢收,可能酱料会断货。
陆杨心中有数,还惊讶侧目:“哥夫,你比之前话多了。”
张铁挠挠头,跟他说:“你出门这阵子,林哥儿睁眼就看账,睡前还在犯嘀咕,我听多了,就记下了。”
陆杨才回来,陆林没给他说多少。
张铁走在路上,觉着什么都不说,太尴尬了,就挑着这些话说。
陆杨知道他们辛苦,“之前说好了,农忙的时候,会放你们回家。这马上就要抢收了,你们正抢收的时候回家就太累了,先在县里歇一天,然后再回去,抢收完了,回来再歇一天,我这阵子都在铺子里,没旁的事了。”
张铁不敢答应,说要问问林哥儿。
陆杨听笑了。
到家门口,张铁让陆杨好好歇歇,不急着到铺子里忙活。
“最近没大事,我们还忙得过来。”
这话也伶俐了。
陆杨又笑了。
他想到谢岩,这些呆呆木木的人,进步都是缓慢的。
他们慢吞吞的向外伸展,许多事情都不懂,只好放出一颗真心。用真诚弥补笨拙,听得人心里暖暖的。
陆杨敲门喊娘,张铁怕他嗓门小,帮着喊了一句。
“赵姨!东家回来了!快开门!”
陆杨让他别喊东家,跟他说:“要是不好喊,就叫表弟就行。”
张铁应下了。
赵佩兰估计是心情激动,门后一阵响动,门板都在抖,却过了好一会儿才把门打开。
一开门就泪眼婆娑的,看陆杨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忙去拉他手,把他往屋里牵。
“可回来了,吃过饭没有?想吃什么?娘给你做。”
她问着话,张铁在门口拿着包袱张望,没法子,只好跟进来,把包袱放好了。
他看谢岩不在家,问陆杨:“要不我去私塾说一声?”
陆杨摇头:“不用,他晚上就回来了。”
没多久了,他正好要洗澡洗头发,还想再睡会儿,晚上就有精神跟他家状元郎说话了。
张铁便告辞回铺子里,帮他们把门带上。
赵佩兰一抓他的手,就知道他又瘦了。
“你要是上称,秤砣都要少两个!”
陆杨听得直笑:“怎么会!我骨头硬,骨头占秤,上称可比两头牛!”
赵佩兰看他这小身板,连牛犊子都比他壮实。
她还说炖汤,陆杨直摆手。
“天热,赶路的时候不是下雨就是大太阳,我都拿草皮顶头上。你别看我没晒黑多少,那热气烤得我,唾沫都没了。实在吃不下饭,也吃不下荤腥。这几天吃点素汤吧。”
赵佩兰连声应好,她照着陆杨的要求,给他做了两身阔腿裤子和两件到膝盖以上的褂子。
这衣裳又薄又宽松,夏日穿着凉快。
陆杨瘦,不知他穿着合不合适。他以前在陈家的时候,看别人家的小哥儿这样穿,就感觉好凉快。
今年他也凉快凉快,好不好看的,不管了。
坐一会儿,他就烧水泡澡。
两口锅一起用,赵佩兰去给他收拾换洗衣裳。
陆杨生火后,把包袱里的脏衣服脏鞋袜都拿出来,放到脚盆里,拿皂角出来碾碎,等过会儿,也用热水泡一泡再洗。
他这次没买什么东西带回家,就两块石头。都放到屋里书桌上。
掀开门帘,第一眼就看见了他的画像。
家里什么都没变,炕上的被褥摆放位置都跟他走的那天一样。
他那天想找地方藏信,让谢岩能多忙一会儿,还上炕翻动过。
这呆子,那么好的脑子,正事不记,全是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陆杨不自觉扬起唇角,他把石头放桌上,再去拉开炕柜,把银子放好。
家里放银子的盒子是只漂亮木匣子,是家里的老物件,谢岩爹在的时候就有了。
陆杨有皮包,平常只往里面放钱。今天打开,还在里面发现一个小布包。
他略有好奇,拎起来放在眼前看了看。
是素色的布做的,有道松紧结。
真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陆杨稍作思考,决定做个君子。
他没拆开,原地放好,把匣子锁上,再放回炕柜,出门去灶屋,继续烧水。
夏季洗澡,水不用太热,两锅水,再兑凉水,足够他洗澡了。
赵佩兰还去烧两锅,等会儿给他洗头发用。
天热,头发干得快,下午洗都来得及。
陆杨泡澡的时候,就困得不行。
洗头发时,他一低头就犯晕,赵佩兰就让他坐椅子上,身子后仰,躺她腿上,给他洗头发。
陆杨见过这样洗头发的。陆三凤以前给陈老大和陈老幺这样洗过。
他有些扭捏,“待会儿把你衣服弄湿了。”
赵佩兰说:“你看看日头?待会儿我也要洗澡换衣裳的,你快过来,早点洗澡早点歇息,困得都站不住了。”
陆杨坐过去,身体硬板板一条,躺下去都直挺挺的,等赵佩兰帮他解开抹额和头绳,拿手指拨拨他的头发,他一激灵差点原地跳起来。
赵佩兰让他闭上眼睛,别多想。
“你越绷着,身子越沉,我就越累。你就当睡觉好了。”
她还跟陆杨说:“阿岩小时候都这样洗头发的,他就很会享受,我还没浇水,他就睡着了。他说他喜欢洗头发,洗头发的时候睡着了,他爹就不会喊他起来读书。我看他挺喜欢读书的,当时眯一会儿,晚上都要熬灯油。还是孩子气。”
陆杨听着听着,身体逐渐放松。
他眉头都松了,闭着眼睛嘀咕:“他是孩子气。”
要用读书人的说法,这叫赤子之心。
陆杨也要睡着一样,身子飘飘摇摇,他很累很累的时候,快要沉入梦乡,就会有这种的摇摇晃晃的下坠感。
只是这次,他知道他不会沉入无边的黑暗里。有人会托着他。他迷迷糊糊喊娘,每一声都有回应。直到他思绪沉沉,过了好久,头皮上没有水流经过,他又冷又燥的,再醒来,才发现头发已经洗完了。
陆杨揉揉眼睛,还是困。
他接过娘手里的棉帕,自己拨弄头发,可劲儿擦。
困倦带走了许多热量,他身体有些发冷,被厚厚头发裹着的头皮和脖颈却闷闷的发热。
浓烈的倦意让他有些急躁,等头发差不多半干的时候,他又好像熬过了困倦,还想先把衣服洗了。赵佩兰哪要他动手?
他又说去做饭。天色晚了,等会儿谢岩就回家了。
做饭也不用他,赵佩兰让他回屋坐会儿。
“你回屋试试衣裳,我还给你做了两身衣裳。”
陆杨回屋,看见炕,又困了。
他晃晃头,闹不明白。
怎么跟瞌睡虫上身了一样?
衣服不试了,他趴炕上,随便扯过薄毯搭着后背,浅浅眯一会儿。
赵佩兰听屋里没动静,猜着他是睡了。没到屋里喊他。
谢岩放学回家,推门进院子,就感觉家里有了变化。
这种变化,从环境上来说,很明显。院子里有一滩滩的水,还泡着一盆衣裳和几双鞋。
灶屋里有炒菜的声音,是锅铲与铁锅接触的声音。
人心情不同,干活时呈现的状态也不一样。
抡锅铲也是,会有木木的铲两下,和激.情的挥舞之别。
谢岩当即喊人:“娘!我回来了!”
赵佩兰应声,人还在灶屋,就让他小点声:“杨哥儿累着了,你别咋呼!”
谢岩眉开眼笑,走两步,左右脚打架,一边想着先到灶屋看看,一边想着先回屋里看看,差点把他绊倒了。
赵佩兰从灶屋出来,两手捏着围裙擦擦,让他去屋里看看。
“杨哥儿该是睡着了,你先别吵他,我待会儿留些饭菜,等他睡醒了热热。”
谢岩“嗯嗯”应声。
陆杨回家了,人没在院子里参与这次短暂的聊天,就给家里带来了无限活力。母子俩说话嗓音压低,却比平常说话都更有力,脸上笑着,眼睛亮亮的,走路都带风。
谢岩进了堂屋,推门之前,还跟做贼似的,在门口探头探脑,试图从门缝里窥见些什么。
陆杨都没点油灯,外头天色晚了,屋里已有暗色。他什么都没看见。
他轻手轻脚推开房门。
小房间就这点好,推门进来就是炕,炕上趴着的人被谢岩看到眼里。
他心都踏实了,进屋的步子更加轻,摘书包都不敢碰到衣物,怕摩擦出声响,惊扰到陆杨。
他注意到了桌上的两块石头,稍看一眼,就先关了窗。
陆杨怕他学习的时候有虫咬,会分神,特地去买了纱绢,叫人修过窗格,做了夹层,透光不透虫。
家里熏艾草频繁,房门常关着,里头只有一两只蚊子在飞舞。
陆杨不傻,睡觉放了蚊帐,这一觉睡得可香。
谢岩蹲炕边看他,两手落炕沿上,只敢一点点的朝蚊帐里行进,也只敢碰碰陆杨的头发。
他夫郎回家了。
他的心完整了。
家中环境让陆杨极尽放松,轻手轻脚吵不醒他,谢岩不小心磕碰到桌椅,也没吵醒他。
晚饭过后,谢岩匆匆洗漱回房,点上油灯,陆杨还在睡着。
谢岩把椅子搬到炕边坐着,两手捧本书看,看个几页,就要侧目看看睡着的陆杨。
过会儿,他要写功课了,才走到书桌前研墨。
谢岩常说文章无定式,于科举文章来说也一样,同样的格式里,同一道题,可千变万化。可在他的脑子里,这些文章可以批量书写。
这都有固定的套路,他太熟悉,太了解,落笔就是一篇好作文。
好作文,是满足了格式要求、紧扣题目又十分点睛的文章。
让他心动的文章,则是行文之中,能感到文字活力的文章。这些文字如潺潺溪流,也如奔涌的河水,它们汇聚在一起,有着蓬勃的生命力。或许有些地方太窄,或者有些地方莫名有了分支,更有拥堵其中的大石,让人直叹可惜。但这样的文章,很难让人忘怀。
谢岩教乌平之写作文的时候,告诉他,想要平庸取中,是三分套路七分文思。要想名列前茅,他一定要找到他的文心。
文心如泉,一口0.0活水能汇聚成海。
文心是什么?谢岩很难讲清楚。
对他来说,文心是十分的活气。
他要一些生机,才能写出前后通达,文理俱惬的好文章。
他这儿挥洒笔墨,陆杨在炕上悠悠醒转。
陆杨还懵着,看屋里光线,和落在墙上的影子,才慢慢回神。
他趴着睡,脖子发酸。撑着身子坐起来,单手拖着脑袋摇晃纾解,看他家状元郎奋笔疾书的样子,笑眯眯望着没说话。
等谢岩放了笔,他才出声:“阿岩,你忙完了吗?过来让我抱抱。”
谢岩早在等他了,闻言都没思考,立马回身往蚊帐里钻。
陆杨只是眨眨眼,就被谢岩紧紧抱住了。
他笑容扩大:“你看你猴急猴急的,我头发还散着呢,别压疼我了。”
谢岩两手摸索着,把他的头发拨弄到手背之外。
这番摸索,让陆杨感觉好痒。
他看谢岩脸上有两个蚊子包,给他挠挠,用指甲掐个十字印。
“该死的蚊子,竟敢咬我家状元郎的帅气脸蛋,看我不打死它!”
谢岩没笑,一开口竟有哭腔。
“就是,你要为我做主。你不在,它们都咬我!”
陆杨想笑,听着又心酸,稍微推推谢岩,谢岩怀抱就松开一些。
两人面对面看着对方,陆杨看他眼圈都红了,眼泪说流就流,心疼得很。
“我下午还跟娘说你孩子气,你瞧瞧你,这就哭了。”
谢岩说:“我又没到外面去哭。你瘦了好多,我好不容易给你养出一点肉,你都跑没了。”
陆杨跟他说:“夏天没胃口,是这样的。我这回可没亏待自己,顿顿有肉,牛肉我都吃过了,三钱银子一盘呢!但吃不下多少,没法子。你再给我养养就好了。”
谢岩的手在衣服外面摸,又到衣服里面摸,摸他的肋骨,摸他的脊骨,越摸眼泪越多。陆杨只好跟他说荤话:“你这样不好,哪家男人摸夫郎,摸着摸着一点兴趣没有,只有两包眼泪的?”
谢岩跟他顶嘴:“谁家男人这时候有兴趣,就是没心肝儿的。”
陆杨亲亲他,拍拍他的手:“快别摸了,一把骨头,我都寒碜。我饿了,我想吃饭。”
谢岩擦擦眼睛,说去给他热饭。
家里有菜,炒菜不麻烦,谢岩打算给他现炒两个菜。米饭就热一热。
还有米汤,米汤滋润,谢岩到灶屋,看米汤温温热,还热乎着,先给陆杨端了半碗,让他润润喉咙。
陆杨确实很渴,喝了米汤,就下炕找头绳扎头发。拿了艾草熏房间。
这儿熏完,他去灶屋找谢岩。
灶屋熏艾草也没用,房门总在打开,窗户没关严实,总有蚊子进来,在这里待一会儿,全是“啪啪啪”的声音。
陆杨问谢岩:“这阵子好不好?家里好吗?学业好吗?”
谢岩点头:“都好,就我心里不好受。老惦记你。”
陆杨让他收收酸情:“再说,我牙齿都酸倒了。”
谢岩哼哼:“我说的是实话。”
实话也酸。
陆杨捧着脸,一副护着牙齿的样子。
“行了,你现在可以说了。”
谢岩夸他可爱。
这真是稀奇了。
陆杨都不威武了,是可爱了。
炒个菜的功夫,两人叽叽喳喳一箩筐。
等到回屋,陆杨吃菜多,米饭只吃两口。
太干了,他依然吃不下。
这季节时蔬多,谢岩特意少加一些盐,入口有味儿,不算下饭,陆杨可以大口吃菜。还是饿,也为着他那只可怜的胃袋,他细嚼慢咽的,吞了几口饭垫吧。
谢岩去看石头,陆杨让他在皮包里找小荷包。
“里面还有别人给你祝寿的份子。”
小荷包也是皮制品,只够放些碎银、几个铜板。
谢岩拿出来数,有七文钱。
陆杨跟他逐一报名字,听到余老板也随份子了,谢岩弯弯眼睛,很是惊喜:“你真的到登高楼摆酒了?”
陆杨白他一眼:“我会骗你吗?我阔气得很,拿十两银子下定的,不过我们就吃了二两银子,吃完退了八两。”
谢岩喜滋滋的:“我那天也吃了长寿面,还带寿包给乌平之吃了!”
他说着,想起来一件事,从炕柜里拿出木匣子,拿出小布包,解开给陆杨看。
“净之,你看看这个,这是鸳鸯扣,乌平之送给我的生辰礼。他说这个可以做竖领衣裳的扣子。我想要,你跟我一起穿好不好?”
陆杨还说好奇,这也不用好奇了。他家状元郎在他面前没有秘密。
他笑眯眯的,故意逗谢岩:“乌平之送你的生辰礼,为什么要我跟你一起穿?我给你做两身衣裳,你换着穿!”
谢岩抱着他撒娇,还知道从后面抱腰,不耽搁陆杨吃饭。
他说:“你跟我一起穿,我们是一对鸳鸯!”
真是黏人。
陆杨笑得不行,放下筷子,拿起这对鸳鸯扣打量。
他还没用过这么漂亮的盘扣,两对扣子是两对鸳鸯,扣到一起,是鸳鸯交颈。相互依偎着,很是亲密。
这种扣子,谢岩竟然要缝到衣裳上穿出去。
陆杨想了想,劝他一句:“我做两件常服,平常在家穿,上学就不穿了。也就一身衣裳,不够替换的。”
谢岩只要跟他一起穿,陆杨答应,他就答应。
陆杨让他看看桌上的石头,“我给你准备的生辰礼,那块露出一块白玉的石头是你,旁边那块灰扑扑的小石头是我。”
谢岩聪明,当即想到来历。对他更是爱,抱着不愿意松手。
陆杨让他去抱石头,谢岩不去。
石头看看就行了,还是要抱着夫郎才好。
陆杨再去漱口,谢岩就去洗碗。
回来躺平,他还是要抱着陆杨,手放他腹部揉着。
一个习惯搁置一段时日,就该放下。
谢岩却没有,总记着陆杨的肚子不舒服,睡前要给他揉一揉。
陆杨自己都没这个耐心,出门在外,他睡不着觉,宁愿平躺着想许多事情。
屋里还没熄灯,他过会儿还要再吃个丸药。
他歪过头,跟谢岩说:“其实我在府城的时候,都不敢想你。”
谢岩说:“你不知道吧?你其实很想我。”
陆杨“哇哇”惊叹,“你又知道?”
谢岩点头。
“你爱操心,说不想我,肯定处处惦念我,怕我这不好那不好。事都办了,还说不想?”
心意能被人发觉并珍视,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
陆杨一时无言,万千情绪堵在喉间,他数次张口,竟然也憋出眼泪,侧身抱住谢岩,靠在他颈窝里蹭蹭,承认心意。
“对,我很想你。”
第108章 哄哄你 小柳,你别躲着我
黎峰回家这天, 陆柳正在烤菌子。
夏日的太阳足够晒,落雨就收回来,放晴继续晒, 只是雨季的晴天难等, 他们要做这个季节的生意,需要做一些旁的准备。
冬季的时候,家里会在炉子上放铁板、铁网、石板之类的东西,用来烤食物。他们家是铁网。
陆柳第一次尝试,大获全败。
他把菌子烤熟了, 烤得香香的。闻着很好吃,他试了试, 味道有点淡,蘸酱也能吃。
夏季住山下, 温度很适宜。往年的夏季,陆柳都没这么舒坦过。只要不怕虫子,哪哪都好。
他都没感觉有多热,早晚还要多披一件褂子。
这会儿跟顺哥儿一起烤菌子, 两人吃得满嘴香,褂子就穿不住了。
陆柳打算去写信,告诉黎峰, 烤菌子挺好吃的。
至于为什么烤菌子,他就不说了。这个失败的方式,太可笑了。
两人说着话, 听见外面有声音, 一些远而熟悉的声音。
先是王猛喊酒哥儿,再是大强跟黎峰说话,然后是黎峰的应答声。
陆柳抬头, 眼神有些迷茫。
天上有一轮大太阳,应当不是梦。
他又侧目去看,在挑拣菌子的陈酒放下手里的活,往外走去。
顺哥儿也匆忙起身,到院子外看,果然是他大哥回来了。
他冲着院子里喊:“娘,大嫂,大哥回来了!”
比他们先冲出去的是二黄,它在后院乘凉小睡,不知是听见了声音,还是闻见了味道,猛地冲出来,像一阵黄色的风,倏地一下,就在人前闪过,听见它的叫声,都看不见狗。
陈桂枝擦擦手,从小铺子里出来,里面三两个来买油盐的客人跟着出来,语气满是羡慕。
“桂枝啊,你家大峰有出息啊!到山里能挣钱,到府城还是能挣钱,满寨子转转,哪家儿子这样能干啊?”
“儿夫郎也能干,嫁来才多久?一怀怀两个!”
“大峰还不知道这事吧?挣了钱,多个娃,双喜临门!”
……
只是几步路,陈桂枝听了满耳朵的恭维话。
她都是笑着点点头,应话含糊。要么“嗯嗯”,要么“那是,那是”,要么一串哈哈哈。
她看陆柳还在路子前坐着,过来拉他一把。
“顺哥儿也是,跑那么快做什么?”
陆柳是自己没动的,他肚子还没大到不能动的程度。
他不知怎么了,明明日日期盼着黎峰早点回来,听见他回来的消息,都快要到门口了,他却失了反应,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他说:“我让顺哥儿先去看看的。”
陈桂枝先把炉子周围的木柴踢远一点,免得待会儿忙乱乱的,这处起火了。
客人们往外走,在小路上跟黎峰遇见,看他满车的货,都问他是不是发财了。
“这是从府城买回来的吗?”
黎峰摇头,说:“这都是县里拿的货,油盐酱醋酒,府城东西贵,我哪买得起?”
见他都没从府城买东西,有些人撇撇嘴。
黎峰也不跟他们多说,赶着骡子车往屋里走。
二黄在车子侧面打转,汪汪叫个不停。
黎峰也没给它买大骨头,只叫它名字,多喊两声,二黄都狂摇尾巴。
到门口,顺哥儿迎他进屋。
“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大嫂都成大才子了!”
黎峰听得乐呵:“怎么大才子?”
他还以为陆柳会哭成泪人呢。
顺哥儿说:“他天天拿着纸笔写写写,字是越来越漂亮了,写的字也越来越多了,我问他写什么呢,他说给你写信。我说你识得几个字?能写这么多吗?他说写着写着就会了。你看看,他是不是要成大才子了?”
陆柳都在院子里听着呢!
他不让顺哥儿说了,“我没有成大才子!”
陆柳早没去迎黎峰,这会儿见了人,心中莫名的怯意突地消散,他看见黎峰就笑起来,两眼弯弯,眼睛亮亮的。
“大峰!我刚在吃烤菌子!”
黎峰好久没见他,早把他的模样在心里回想了一遍又一遍,刚看见陆柳,他就感觉陆柳的肚子大了些。
他下车,一手压住二黄脑袋,不让它跳起来,两步走过去,摸摸陆柳的腹部。
“肚子怎么长这么快?”黎峰问。
陆柳笑容更大了,他说:“因为你又要当爹了!”
黎峰没听明白,他也就摸一下,转而喊娘,简单说了下这次的府城之行,再把陆柳牵到一边,先把车上的坛坛罐罐卸了。
这些货很重,他自己来。
顺哥儿还跟着他挤眉弄眼的,“大哥,你没听见大嫂说的话啊?”
黎峰听见了,“我本来就要当爹了。”
陈桂枝看他们兄弟聊得好,也不提醒,转去灶屋烧水,给黎峰洗澡洗头发用。
找衣服不急,陆柳就在小铺子门外,两只眼睛跟着黎峰的身影跑,听顺哥儿逗他。
终于,货卸完了,黎峰两手得空,给顺哥儿一巴掌。
“什么毛病,跟拉羊屎蛋似的,半天凑不齐一根屎。”
顺哥儿:“……”
“哈哈哈哈!”陆柳笑得很大声。
黎峰还想跟夫郎亲热亲热,使唤他拉羊屎蛋的弟弟把骡子牵到畜棚里喂喂,他过来揽着陆柳,带他回屋说话。
陆柳变化明显,见面之前有些怯,都没出门。
见了黎峰又是笑,两人挨着坐一处,他人都软了,不怕热,不嫌脏,挨着男人贴着。
黎峰看看窗户,大白天的,不好关上,就抓着陆柳的手亲了两下。
“怎么个事?你给我说说。”
为了不拉羊屎蛋,陆柳说得明白。
“我怀了双胎!前阵子摸脉知道的,你又要当爹了!”
原来是这个又当爹。
黎峰看看他,又看看他的肚子,伸手再摸摸,跟拍西瓜似的。
摸孕肚有说法,不能绕圈揉,他们平常摸摸,就是手掌落上去,顺着往下滑一点。
黎峰是要摸两个娃,就摸了两次。他又好奇,低头凑过来听。
陆柳垂眸看,问他:“听见什么了吗?”
黎峰说:“你肚子叫了。”
陆柳不高兴。
黎峰抱着他,好一阵笑:“可能是壮壮饿了,也可能是老二饿了。”
陆柳又笑起来,跟他说取好的名字。
“叫小麦好不好?我想了很久的!”
黎峰说好,念叨了几次“壮壮小麦”,很是高兴。
他还仔细看陆柳的眼睛。他家小夫郎很好,今天都笑眯眯的,眼睛里没有泪珠,这让黎峰更加高兴。
他不想陆柳哭,他想陆柳开心。
陆柳是爱分享的人,黎峰还没问,他就叽叽咕咕说了好多。
先是说怎么发现怀上小麦的,又说他怎么取名字的,再说最近的一些琐事。
“咸鸭蛋做好了,大强去县里送货的时候,我让他捎带着送到铺子里。给哥哥和哥夫吃。这也不够,我找二骏夫郎买了几个。
“我最近食欲好了,没怎么吐了,每天吃得可舒坦,吃饱了有力气,能帮着家里干些活。娘还是不让我帮忙收菌子,说收菌子要经常弯腰,一袋袋的可沉,我肚子大,以后腰酸的日子很长,让我没事就闲着。我哪里能闲着?我就抓紧把布都裁了,每天做做针线活。现在是两个孩子,碎布头我也抓紧整理了,到时候小被子都要做两床,小衣裳都要做好多,怪忙的。
“我也会帮忙料理些菌子,比如帮着挑拣品相、翻面、装袋之类的。装袋我是扯着袋口。平常做饭是我来。可惜我还是有些闻不得鱼味,不然给你炖鱼汤喝,你爱喝鱼汤,这阵子辛苦,可以喝鱼汤补补。”
说着说着,陆柳的眼圈红了。
他还是爱哭的,见面时的迟钝,不影响他哭。
他反应过来了,眼泪啪嗒啪嗒掉。
“我好担心你,你在外面好不好?”陆柳问他。
黎峰说好,他手上粗糙,刚干完活没洗手,让陆柳自己擦擦眼泪,跟他讲府城的二三事。
府城很繁华,街上热闹,人挤人的走。
“本地人可能还没有外地人多,我以前都没想过这世上有这么多商人。”
都说士农工商,商在最末,哪能想到奔出去做生意的人多如牛毛。
陆柳倒是很能理解,穷得都吃不起饭,人要饿死了,还管什么户籍与地位。
他讲了很多府城的事,就是没有说到陆柳想听的。
陆柳再问他吃什么、喝什么、住哪里。
黎峰以吃喝为主,出门在外,还是鱼龙混杂的地盘,陆杨在伙食上很舍得,一定要他们吃饱了,身上力气足。
他们不惹事,要装孙子,但也不能没有自保之力。
陆柳就明白了。
“住得不好?”
黎峰说他是聪明蛋:“客栈很贵,我们去的人多,一伙人就住大通铺。环境说不上差,太差了闷出味道,传到前面,堂食的生意不用做了。只是里面没有洗澡的条件,有些人是一身臭汗的进来,闷一晚上,比死鱼的味都冲。住大通铺的一般都是男人,打呼噜磨牙,放屁说梦话,有的不知做什么梦,还要扑着抱别人。像个死鱼蒸笼,时不时有条鱼拿尾巴抽你一下。”
陆柳没被逗笑,还说他:“我就说了,让你拿些银子在手里,这也没差多少,母鸡开始下蛋了,以后都能捡鸡蛋卖,我会挣到钱的。”
黎峰看他一会儿,起身关了门窗,亲了他很久很久。
热水烧好,黎峰先去洗澡洗头发,陆柳在房里待了会儿,拍拍脸,擦擦眼睛和嘴巴,他摸到洗澡间,去给黎峰搓背。
黎峰看他过来,跟他开玩笑,说:“我身上没很臭吧?”
说着,黎峰自己笑起来。
“上次回家,你怀了壮壮。这次回来,发现你怀了小麦。我再出去一趟,还能再多个孩子?”
陆柳哼一声:“想得美,郎中说了,只有两个。”
两个也挺美的。
黎峰问他:“怕不怕?”
陆柳都怕完了,他现在不怕了。
黎峰握他的手,说:“小柳,你真勇敢。”
陆柳笑道:“这有什么?娘生了三个孩子呢。我爹爹也是生的双胎。”
要说怕,他不怕生孩子了,他就怕养不起。
想到这里,他才明白,为什么他会盼着黎峰,又在见面的时候心里怯怯的。挣钱和顾家是不能兼得的事,他无法确定,他会不会拖后腿。
陆柳没把这话说出口,抓紧给他搓背,再洗洗头,趁着还有日头,可以晾干头发。黎峰看他许久,没出声。
饭菜是娘做的,黎峰回来已经过了中午的时辰,沐浴一番,身子舒坦了,又饿了,先吃了一顿。
顺哥儿已经把骡子喂了,还把骡子也洗刷了一番。
二黄趴在黎峰脚边,被搭着喂了一碗狗饭。
黎峰的背篓里有银子和铜板,还有三张图纸。
吃过饭,晾晾头发,他把图纸拿出来给陆柳看。
“是麦穗,我让首饰铺掌柜的画的,没要钱。”
“没要钱”三字逗笑了陆柳。
他捧手上看,每一幅图样都看得仔细。
这掌柜的功底扎实,麦穗的颗粒都画出来了,粒粒饱满。
簪子上还有麦秆的长条纹路,手镯和戒指上没有麦秆,对麦穗的刻画更加细致。
陆柳没见过金子,知道金子贵,他看的时候都不敢表现出喜欢,怕黎峰二话不说就拿银子去买。
挣钱很难,出去一个月,睡大通铺,来回奔波,家里人都耗在了山菌上,才得了这点银子。还要再拿一半出来,继续收菌子,实在不易。
黎峰问他要不要数钱,“二骏和四猴他们什么都没买,换了一堆铜板,说回家让夫郎数一晚上。”
陆柳不要数钱,他要抱着黎峰睡个好觉。
黎峰就问顺哥儿要不要数钱。
顺哥儿还新鲜着,他要数!
娘不数钱,黎峰改天去县里,再给她买猪肚吃。
夏日白天长,忙活一阵,过得也快。
今晚吃饺子,做的猪肉大葱馅儿。
黎峰记得,陆柳嫁过来以后,做过煎饺吃,他想吃煎饺。
陆柳等饺子煮好,把锅里的水舀出来,铺饺子,盖上锅盖,用灶里余火去煎烤。
他给黎峰做了一盆素汤,菌子打底,往里加了肉丝和蛋花。盛出来后,特地把菌子和肉丝夹走,这样黎峰能白口喝汤,喝个鲜甜滋味,让他好好润润嗓子和嘴巴。他都干得不行了。
他下午吃过饭,先喝汤等着煎饺,缓一缓,肚子空了,吃上饺子,人饱了犯懒,靠在椅背上,半天没动弹。是累了。
晚上不用陆柳洗碗,他取水过来,让黎峰漱口,回屋躺会儿。
黎峰还是没动:“我坐会儿。”
吃饱了不睡,过会儿睡。
陆柳就陪他坐着。
黎峰一阵阵的喊他名字,喊了不说事,只是叫叫。
陆柳一直望着他,应着应着,眉眼间都是笑。
“大峰,你好像喝醉了一样。”
黎峰清醒得很,人到了家里,感到安全、踏实,就会懒洋洋的。
黎峰跟他说:“你安心些,我养得起家,也养得起孩子。再多生几个也没事。”
陆柳抓着他手,摸着上头的粗糙老茧,差点又哭了。
“我知道的,我没说什么……”
黎峰反过来抓着他的手揉捏,“你什么都不用说,我看得出来。”
陆柳鼓鼓脸,问他:“我现在在想什么?”
黎峰瞎猜:“你肯定在想,‘臭男人,要让你知道厉害,猜中什么都是错的’。”
陆柳没忍住笑,他确实有这个想法,他没这么干。
他跟黎峰说甜话:“我在想,我家大峰这么累,我要做点什么哄哄你。”
这话真是甜,黎峰不干坐着了,起身漱口,等陆柳洗漱完,两人一起回房。
屋里东西都没藏着,陆柳的笔墨纸砚都在桌上摆着,他写好的信也在桌上放着。
反正寨子里没几个人识字,娘跟顺哥儿的识字量还没跟上,他不怕被看见。
至于黎峰,信本来就是写给黎峰看的。
人上炕,信也上炕。
黎峰怀抱着陆柳,手里拿着信纸,夫夫俩一起读。
出门这阵子,黎峰学业略有荒废,连蒙带猜的读,还让陆柳跟他解字,有些圈圈,他还猜不出来。
陆柳红红一张脸,全给他说了,听得黎峰心窝软软的,总要亲他。
写信很慢,看信却很快。
灯油都没熬多少,信就看完了。
陆柳才发现,他根本没写多少字,那些记录下来的日常,原来寥寥几笔就足以讲述。
只是记录下来的文字,果然跟他想的一样,把心都展示到黎峰眼前,让他那时的迷茫、不安、喜悦、害怕,都完整保存,被黎峰细细体会。
他感叹会认字写字真是太好了,黎峰也这样想。
黎峰有些后悔,他说:“我也该给你写信的。”
他没有取笑陆柳的心事,陆柳神态自然了些,靠他身上眯起眼睛,笑道:“我给你写就行了,你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要总牵挂我。”
山下的夜色是吵闹的,虫鸣蛙叫,交叠不休,听习惯了,像一首安眠曲。
陆柳想要抱着黎峰睡,因肚子大了,抱不了了。
他要侧身抱竹枕,只能让黎峰从后面抱着他。
这让他很委屈。
没人说过,怀孩子是这样的。
幸好黎峰体型高大,后拥过来,都把他包裹住,腿脚一抬,把他完全束在怀抱之内,手从他腰侧搭过去,可以被他抓着、抱着。
陆柳这才好受些,催着黎峰快快睡觉。
黎峰闭上了眼睛,语调极为慵懒,和他平时很不一样。他还是叫着陆柳的名字,陆柳听着应着,还以为黎峰不会说事,只是叫着玩,但黎峰过了会儿,跟他说:“小柳,你别躲着我,我不怕你黏人。我喜欢你黏人。”
陆柳懵懵的,“我没躲着你?”
黎峰说:“你没躲成。”
陆柳眨眨眼睛,有眼泪流出来。
他也不擦,假装没有哭。
他就想着,黎峰以后还要出门的。
他也想明白了,挣钱肯定要奔波。
又要挣钱,又要守着他,这事情太美,他做梦都不敢想。
他不知道他要怎么办,见到黎峰开始,他就没法和预想的一样坚强,没办法当个独立强大的人,就要挨着黎峰、贴着他,喜欢抓他手,抱着他。
他不知这样会不会太缠人了,话都不如从前直接,絮絮叨叨说家常,一句想念都不敢提。
黎峰又喊他名字,“我心里记挂着,你不开口,我都睡不着觉。”
陆柳没立即开口,小幅度调整呼吸,过了会儿,他估摸着哭腔没了,才开口说话。
“大峰,你快睡吧,我肯定是想你的,我怎么会不想你?我就是好久没见你,不知该怎么说。你睡吧,我明天跟你说好多好多你想听的话。”
黎峰不戳穿,当不知道他哭了。
问他:“我想听的话?”
陆柳笑了。
“我想说的话,我觉着你肯定喜欢听。”
黎峰脚掌动动,蹭过陆柳的小腿。
“行,小柳,我睡了。”
陆柳也睡了。
陆柳闭上眼睛,过了好一阵才睡着。
他连心思都藏不住,他其实是个傻的。
意识到他是傻的,他还笑。
大峰就喜欢傻的,嘿嘿。
第109章 像我夫郎 大峰,我是不是哄到你了?
黎峰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还是家里人太多了,把他吵醒了,不然还能继续睡。
清晨这一阵, 炕上躺不住人, 陆柳感到热,看黎峰没醒,硬是乖乖窝着,动也没动。
太阳升起,鸡也醒了。陆柳睁着眼睛, 思考要不要喂一下,又该怎么喂。
等黎峰醒来, 他就不用想了。
黎峰避开他,喊了他一声。
陆柳半边身子都是麻的, 让他扶一下,才躺平了缓缓。
黎峰捏他鼻子:“傻兮兮的,怎么不叫我?”
陆柳昨晚上答应他,会说很多他想听的话, 夫夫俩刚聊上,他就来撒糖了。
“我喜欢被你抱着,我们好久没一起睡了, 我舍不得叫你。”
黎峰知道,陆柳是看他睡得沉,前面两句可以替换掉。
他听得高兴, 给他揉揉胳膊腿, 问他今天做什么。
陆柳平常没别的事,家里忙着收菌子,他一般都在家里。
门前一条路都修了, 他闷得慌就会出去走走。一般是去菜园子摘菜,或者去找姚夫郎玩。
酒哥儿家去得少,陈酒平时都在他们家干活。
陆柳想跟黎峰多待会儿,问他:“你要忙吗?”
黎峰应声:“嗯,我回来肯定要干干活,把水挑了,再劈些柴火,粪也要挑。我们家这些牲口也能吃能拉的,攒了挺多肥料,要问问二田,看他要不要。”
到底是亲兄弟,二田老实了,黎峰不会不管他。
陆柳就跟他说二田和王冬梅的变化,“家里死气沉沉的。”
黎峰不管他俩怎么过日子,夫妻吵架,马上要有孩子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和好。
人的本性难改,他只管现在。现在二田不闹,他就把二田当弟弟。二田哪天闹起来,他就揍二田。
他让陆柳再看看图样,选定一个款式,他好攒银子。
陆柳想要耳环,耳环小小的,空心的也没关系,睡前摘下,根本压不着。黎峰非要问,那就要戒指。
明明问他了,他说了戒指,黎峰又说小气,要给他买镯子。
陆柳拿娘来搪塞他,“娘都没有金镯子,我戴着像什么?”
黎峰没被影响:“像我夫郎。”
陆柳立马笑了,然后又板起小脸,还想跟他再说说,听外头越来越热闹,便不跟他闹了,一起起床。
肚子长大以后,他穿袜子不方便。夏季不穿袜子也行,他怕脚底受寒肚子疼,总会穿上。
黎峰在家,就帮他穿,两手把他脚掌一握,看他脚趾甲挺长的,还有两根脚趾边缘发红,被趾甲挤着肉了,就说给他剪掉。
陆柳缩缩脚趾,想要自己来。
黎峰才不听他的,让他好好坐着。
陆柳就是说说而已,一下都没坚持,嘿嘿笑着,坐着炕上,两脚摇来摇去的。
“大峰,你脚趾甲长不长?我也给你剪。”
黎峰早剪了。他的脚费鞋子,去府城的时候,都是新鞋新袜子,他怕顶坏了,都不止是剪平,还磨了磨。
陆柳听着高兴,问他:“那王猛他们会不会笑话你?”
那肯定会的。
黎峰说:“他们是羡慕。”
陆柳就哈哈笑不停。
黎峰还给他磨趾甲,用的一块砂石。陆柳以前没磨过,感觉痒痒的。
痒是没办法忍耐的,他把腿崩太紧,黎峰怕他腿抽筋,只好作罢。陆柳感到可惜,都没磨完呢。
两人一起穿衣出门,洗漱凑一堆。
早上顺哥儿把后院的牲口们都料理了,现在就前面的生意。
黎峰照计划,先去把水缸填满,再劈柴,看看菜园子的情况,挑粪等晚点再说。
他起晚了,这时候干活热。
早上一碗青菜肉丝面,挑满水缸,就到中午。
中午是陆柳做饭。黎峰在家,陆柳就爱打汤。
做不了鱼汤,别的素汤换着花样来。
昨晚上是菌子汤,今天中午是丝瓜蛋汤。
一顿饭骗不了多少水,还得平常多喝点水才行。
陆柳盘算着,要给他买些好茶试试。
他看黎峰爱喝酒,还给他把水壶拿出来,悄摸摸往里灌了半斤酒,让他背着喝。
黎峰早上挑过水,劈柴就在家里,很方便陆柳围着他打转。
他看看水壶,打开闻一闻,问陆柳:“这得有五文钱的酒吧?”
陆柳让他喝:“喝完还有。”
真是煞费苦心。
黎峰也就喝这半斤,喝完了,他自己多喝点水,看得陆柳眉开眼笑,追着他夸不停。
喝水还要夸的是小孩子,陆柳夸夸的本事见长,只说黎峰疼他爱他,不喜欢喝水也要喝,是好男人,他也喜欢黎峰。
顺哥儿从他们身边经过,偶尔听到一句,酸得他眉头紧皱,眼睛狂眨。再看他大哥,这种腻歪话都爱听,笑得像二傻。
顺哥儿摇摇头。看来家里得指望他。
陆柳现在爱睡午觉了,他以前冬季时爱睡觉,出嫁后吃饱穿暖的,家里有活干,熬过那阵子,没怎么犯困。
怀上孩子,又开始睡午觉。今天围着黎峰转一转,过了午觉时辰,他要熬不住了。
黎峰去挑粪,不带他,让他回屋歇歇,他才吸吸鼻子,确认他不喜欢臭味,往屋里走去。
粪肥暂时在山下挖坑积着,等麦子收割了,种下一茬庄稼的时候,再去追肥用。
他一趟趟往外走,碰到了挑石头的王猛,不由挑挑眉:“你修路?”
王猛点头,先是傻乐,又是叹气。
“酒哥儿自己修了一段路,这不是往我心上捅刀子么?”
黎峰点头,不知说什么好。
他看王猛跟酒哥儿两人感情挺好的,不多插嘴。
王猛停路上,跟他聊天。
“你昨天回来,到现在还没出门走走啊?”
黎峰问他:“去哪里?”
王猛服气:“你也是坐得住,我就闲不住,想上山看看。这不,正好修路,我忙一阵就还好。”
黎峰也有事干,挑水劈柴,哪一样不是事?
王猛家里人少,陈酒平常出门帮工,有时候饭都不回家吃,柴火和水都用得少。
雨季还能放水桶水盆在外头接水,他不在这阵子,陈酒攒一攒,水缸里的水都没怎么用,自己过日子足足的。
王猛想一想,觉着这样子不行。
他要再找点活干,不然陈酒一个人过日子就行了,要他做什么?
他不跟黎峰说了,挑着一担石头走了。
他走了,没一会儿,大强也来了。
大强让黎峰看看这条路,“比你强吧?修路只修到院子里,你夫郎出门一趟都难,跟人聊天都在门口喊话,可怜。”
黎峰看到他,就想到陆柳信上写的“大强是个傻子”,清楚这条路怎么修起来的,他气不动,只问大强:“你夫郎怀几个?”
大强:“……”
真烦。
怀一个孩子怎么了?大家不都是怀一个的?
瞧他得意的,那也不是他怀的。
“你夫郎怀的,你跟我显摆什么,是男人就比比脚下的路,这路可是我修的。”大强说。
这条路没办法继续修了,再修就修到山里去了。
往下修,就太长了些。
黎峰往坑里铲草皮,歇息时,跟大强说:“王猛也在修路了,你看见了吗?”
大强点头:“看见了啊,从我门前过了好几次,我把他臊得跳脚。”
黎峰找他商量:“这样,咱也别臊王猛了,山路窄,各家门前修一段,不费事。石头就去山脚挖,方便得很。你出去挤兑别人,谁家没修路,你就挤兑谁,待会儿我也去。让他们把山路弄平坦点。”
大强不由侧目:“修路算徭役的,你这样算啥?”
黎峰说:“不给门前修路的男人都是软脚虾。你这样说就行了。”
他们自小走惯了这种泥巴路,到了夏天,穿草鞋的人多,踩到泥坑里也不怕,回家取水冲冲脚丫就行。
有人带头,这件事好办。有几家跟风,修一段路算一段。
能成,他们都方便。
不能成,就算了。
就他们几号人,要修山路,太难了。
大强想着姚安还在炒菌子酱,怎么都舍不下这笔小钱,路好了,送酱料方便,便点头答应了。
“行,我待会儿出去转转。”
正好碰上,黎峰再问他养蜂的事有没有进展。
大强摇头:“还没,我得想法子,骗过我家几个兄弟。先把猎区留我手里,不然白忙了。”
黎峰给他一个法子:“你愿不愿意去深山猎区?我打算把它交给王猛领头,五人组稳定,我退了,你顶上。”
这让大强很诧异。他夫郎忙前忙后,折腾了一两年,没想到突然之间就有了音讯。
这没什么好考虑的,他当即答应。
“行,我没问题,王猛他们几个有意见吗?”
黎峰摇头:“没有,等我歇几天,抽空摆一桌入伙酒,到时候大家伙聚聚。”
大强喜气洋洋,说了句中听话。
“大峰,不是我夸你,你这人办事就是大气,生娃都一次生俩!”
黎峰听乐了,让他回去再跟夫郎商量商量。
怀孕的人,想法会变。马上家里要添丁了,深山猎区危险,可能会舍不得放人。
大强乐颠颠走了。
黎峰这儿又忙了一会儿,路上经过几个下山回新村的人,让他们帮忙带个话给二田,问问他要不要肥料。要就自己来拿。
他赶在晚饭前回家,先洗澡去去臭味儿。
陆柳记着他,午觉没睡太沉,太阳落山这阵,他醒了,还赖床一会儿,才穿衣出来。睡觉没脱袜子,不用再穿了。
晚上炒菜,夏季能吃的东西多,茄子还有,他给黎峰做了一大盆茄子,舍得放油放酱,还加了辣子,大蒜头也用了一些,炒出来颜色漂亮,闻着就香,入口咸香热辣,极其下饭。
今天黎峰主动喝了些水,陆柳就没再打汤,让他的胃缓缓,吃些干的。
这道茄子做得好,娘跟顺哥儿也爱吃。
昨晚上,他们一家没怎么聊天,今晚上,黎峰多说些府城的见闻。
那里的繁华很诱人,顺哥儿听得眼睛都没眨,嘴巴张着,要馋得流口水了。
黎峰再提了一次:“陆杨那儿缺人,你要是想去,他会把你留下的。”
顺哥儿擦擦嘴巴,要去洗碗。
他还是想留在家里,等年底,哥嫂的孩子落地,开春了,能出门见风了,他再走。
黎峰目光变得柔和了些:“顺哥儿,你是长大了。”
顺哥儿笑而不语。
他去灶屋,陆柳就烧艾草熏屋子。
黎峰在堂屋坐着,跟娘再聊一会儿。
“陆杨还谈了一笔药材生意,那个药贩子不愿意教炮制的法子,我记得之前听人说过,药材的炮制大同小异,估摸着是教一样,别的都成,所以不愿意教。这回就先拿几样药试试,他看看成色和诚意,以后路子又多一条。”
陈桂枝会一点药材的炮制之法,她早年干过事情很多,只是珍贵药材,她不敢轻易尝试。一下就是几两银子的损失,风险太大。
黎峰也想谨慎些,先送些药材去府城,等药贩子教,确认了法子,再做尝试。
他这儿没聊两句,陆柳回来了。
夫夫俩晚点睡,先让娘跟顺哥儿洗漱。
黎峰再烧水,带陆柳去洗澡。
浴桶很高,搭凳子、踩梯子都不好进去。
陆柳又害羞,不让娘跟顺哥儿帮他,平常就多打几桶水,到屋里多擦几次身子。
黎峰在,就可以把他抱到浴桶里,好好洗洗。
这让陆柳很是高兴,等水的时候,就急着回房收拾衣物。
房里艾草味还没散,黎峰把他拉住了。
山里的天空澄澈明净,少一些蚊子,他俩可以在院子里乘凉看星星。
陆柳挨着他坐,抓着他的手,摸他手上的茧子,跟他说以前看星星的事。
“我家入夜很少点灯,我小时候还有夜盲症,什么都看不清,起夜都摸不到尿壶,急得要哭了。我以前病过,我父亲和爹爹都很紧张我,他们找人问,都说我是吃得不好,才有这个毛病。家里还欠着钱,也割不起肉。
“附近村里的杀猪汉不用钱就能吃到肉,他帮人杀猪,会得许多猪下水。谈得好,也能有一两斤肉。我父亲没钱割肉,就去杀猪。他根本就不会杀猪,我看他拿刀的手都在抖。第一次杀完猪,他身上很多伤,都是被猪撞的。杀猪的人家都骂他,因为他不会杀猪,偏要去,弄得乱糟糟的,主家还发动了一帮人去追猪、捉猪。
“但我父亲收费低,他只要一斤肉。一斤肉,才十三文钱。杀一头猪,弄得一身血、一身伤,才十三文钱。收费低,很多人愿意找他,他杀多了,就会杀了。”
陆柳那阵子吃得好,夜盲症真的好了很多。
夜里能看见东西,让他感到很新奇,他睁着眼睛看不停,看见头顶有些亮光,才发现他顶上的草棚漏了风,有个洞。
他没急着修,白天干活的间隙,会特地到屋里看。
有阳光透过缝隙照进来,斜斜一束,很漂亮。
他那时忙,都没注意过。
在雨天来临之前,他都留着那个洞。
他喜欢晴天,晴天的时候,白天可以看太阳光,晚上可以看星星。
他的眼睛越来越好,看见的星星越来越清晰,不再是模糊的光团。
“我以前天没黑,就往家里走,入夜就躺下了,都没抬头看过天上的星星。”
偶尔夜里起来,要出门,到院子里,他也只看着脚下的路,没有抬头。
陆柳告诉黎峰:“跟你在一起,我经常抬头看。你比我高,我看你的时候要仰着脸,我能看见好多不同的天空。有时候你背对着太阳,我会感到刺眼。有时候你逆着太阳,身后的天好蓝。之前冬天的时候,我看你后面都是白茫茫一片,你的样子好清楚。我夜里还是不爱出门,之前到院子外等你,我也只看路,不看天。不过我们这儿很宽阔,我望着前面的路,也能看见远处的星星。你夜里回家,就像披着星星一样。”
他没注意,他絮絮叨叨讲这么多,眼睛还是看着黎峰,都没抬头看星星。
黎峰说:“要是你不害羞,我能做个竹床,在竹床上围蚊帐,我们睡外头,你能披着星星睡觉。”
陆柳害羞的。
他不要披着星星睡觉,他要抱着黎峰睡觉。
“要快快生下孩子,我好想抱你。”
黎峰听得心都要化了。
他的心在陆柳这里一天天变得柔软,化了一次又一次,才能让他在上面安营扎寨,明目张胆的系上绳子,让他牵挂,让他相思。
热水烧好了,陆柳去拿衣裳,黎峰先把水倒到浴桶里。
黎峰还要出门,他想制个浅口的浴盆,约莫到膝盖这么高,陆柳扶个东西,就能踩进去。
泡澡肯定不如大浴桶舒服,胜在方便。距离生崽还有几个月,总要洗澡的。
明天就去找木匠定做一个。
院子里点了灯笼,陆柳自己走过来。
他脸红红的,脱衣裳麻利,嘴上使坏:“大峰,你现在不能露出馋吃鸡的表情,要露出馋马的表情。因为你馋马,又暂时没有马。”
吃不了鸡,还能摸鸡,占点别的便宜。
黎峰伸手,把他捞过来,帮他脱。
他的手乱而有章法,看似胡乱摸,在陆柳的感受里,却是每一寸皮肤都被他摸到了。
他这下老实了,泡澡都乖乖的。
黎峰也给他搓背,陆柳就往前趴着。
他自己搓不到背,也不知背上脏不脏。
他问脏不脏。
黎峰要说是香的。
陆柳哼哼两声,不理他了。
这个澡洗完,陆柳浑身舒坦,人都懒洋洋的。
回了屋里,他坐着,不愿意躺下。
躺下就要侧着,侧身躺着的时候,他眼里看不见黎峰。
他还有事情想跟黎峰说。
(全部删除了,求放过。感恩。)
“大峰,我是不是哄到你了?”
黎峰的魂儿都被他哄走了。
他俩弄到好晚才睡,陆柳困得迷糊,感觉身后的怀抱贴过来,他竟然没什么不习惯了。
他发现,他可能只是爱贴着黎峰,只要在他怀里,用哪面去贴都可以。
侧睡的时候,有一条胳膊悬空,总会感到空落落的,竹枕也不大合适,高高低低的调整,总不大舒服。他总会先垫着肚子,至于胳膊,那就不管了,随便怎么缩着。
缩着缩着就习惯了。
他现在可以抱着黎峰的手臂睡,两手不老实,总摸他掌心指腹的茧子。
他手心指腹也有茧子,比黎峰的薄很多。手拉手像两块砂石触碰。
他们都是勤快人,都干活了,没有满脑子吃鸡。陆柳想着,低低笑了起来。
黎峰亲亲他后颈,让他别动了。
陆柳停下乱蹭的脚丫,“嗯嗯”应声。
“大峰,我睡了。”
“嗯,我也睡了。”
好眠好梦。
第110章 我只有你了 吃个夫郎补补。
陆杨休息了两天, 早睡晚起,白天都在犯迷糊。
他不喜欢他软绵没劲的样子,总想要挣扎着坐起来, 好几次睁眼, 他发现他在哪里,意识到这里是他的新家,他才放心。
好像潜意识里依然有些许不安留存,到身心全无防备之时,才往外探出触角。
这些不安, 见不得光。
陆杨闭眼继续睡,它们自然就消散了。
他在家, 谢岩就爱做滋补汤羹,给他补身子, 说要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
陆杨说他在养猪,把他气得嘴巴翘得高高的。
陆杨没特别喜欢吃的食物。人在吃不饱的情况下,对食物很馋、很惦记。别人吃什么,他看在眼里, 也就馋什么。
如果别人吃饭时,他饿得不行,那些不算好的食材, 落在他眼里,也会成为珍馐美味。
他现在什么都不缺,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反而没了想法。
不爱糖, 不要肉,一日三餐,温饱足矣。
休息好, 他就去铺子里坐坐。
银杏和石榴对他很尊敬,眼里崇拜之情浓郁,叫声哥哥都惊喜万分,平常一点出格的事不敢做。
他到店里,这两个小哥儿就更老实了,走路都绷着腰背,来去都直挺挺的。
陆杨不确定抢收的日子,要提前让陆林和张铁休假回家。
他到店里,就让这两口子休息一天。他俩闲不住,陆杨又让他们出去逛逛街。
“看着割点肉,买点糖,马上要出大力气了,家里都吃好点。”
陆林看他坚持,便叫上张铁,出门逛逛。
他俩走了,陆杨拿张小凳子,坐在门口。
铺子里搭了灶台,蒸包子馒头更方便,也更热。
门口有太阳,也有风,比屋里凉快。
他拿了绣箩,带了布料和针线,没客人就缝几针。
银杏和石榴忙过灶屋的活,到铺子里没见着人,还唬了一跳,追到外面,看陆杨在做衣裳,才露出笑脸。
陆杨叫他们过来坐,跟他们聊天。
这两个是堂兄弟,他们的爷爷辈是兄弟,没出五服,住在一个村子里,平常一起长大,关系亲近。
来县里时,两个人嘴巴不算伶俐,只是手脚勤快。现在开朗了些,嘴巴还没练出来。
陆杨问,他们就说,陆杨不问,他们就闭着嘴巴,一左一右把陆杨看着。
陆杨问他们:“是不是想知道府城是什么样子的?”
他俩猛猛点头,他们好奇得很。
陆杨就细细慢慢跟他们说,从进城门开始讲。
他们是走陆路到的府城,这条路进城门的时候,会跟府城周边村落的人一同排队。各处农忙时节都差不多,汉子们很少在夏季去县里,都是些妇人夫郎,他们挑些时蔬、鸡蛋,也有人捞了鱼,一堆堆的人去县里卖菜、卖蛋、卖鱼。
府城人多,对食物的需求量很大,这些零散的菜都能找到好买主。不像他们县城,小村民出来卖菜,纯靠运气。
府城的路也更宽阔,但跟县里一样,各处都是土路,只是比县城的路更结实,下雨的时候,泥泞有,坑洼少。
不过府城有几条主街是修了石板路的,比如说府学附近、知府衙门附近,还有码头附近。
吃喝和县里没什么区别,都是些普通人,有钱就吃肉,没钱就吃菜。但饭馆收费较贵,平均一盘菜要贵个十文、二十文的。
食物种类要多一些,陆杨在县里,只见过几次卖驴肉的,他都只听说过驴肉火烧,府城里,有摊贩在卖火烧。
铺面也更多,有些铺面就是民房。
和他们这间铺面的格局不一样,不是前面商铺后面院子,而是在临街的墙壁上修个窗户,人在窗户后摆摊叫卖。
因商业繁华,出门一趟,到处都是叫卖声,目之所及,耳朵里听见的都是相关的东西,气氛很能感染人,有些人只是随便出门逛逛,都能被影响,对某些小玩意儿感兴趣,兜里有钱,就买了。
陆杨也跟他们说府城的包子馒头摊。
“人家一个街边小摊子,比我这间铺子蒸的包子馒头都多,我估摸着,一天能有四十笼以上。”
那就是八百个打底。
这样的小摊一排排的,数之不尽。
石榴难以想象:“府城的人全都不吃饭,一天三顿的吃包子馒头?”
陆杨告诉他们,府城的饭馆酒楼比馒头摊子更多。
银杏努力梦了一下:“去府城做乞丐,都能吃成个大胖子。”
这么多酒楼饭馆,剩菜剩饭都拉不完。
陆杨侧头看他。
真是好远大的梦想。
看店的日子是枯燥漫长的,他们经营范围的缘故,每天的生意有固定的时辰,余下时间就很难熬。
银杏和石榴还没练出来,陆杨不允许他们干私活。哪怕衣服破了要缝补,也是下工之后。
等哪天可以独立看店,客人进门,他们知道要说什么、卖什么,能招待好大部分人的需求,他们也能抽空做点针线活了。
中午,陆杨没回家。
他在铺子里做饭吃,把石榴带上,教他做饭。
村里出来的小哥儿,做饭的手艺有。只是家里穷,做什么都省惯了。
家里长辈会使唤他们干活,掌勺的事极少放权,就怕他们偷吃,手上没准头。他们现在的手艺实在差劲。
陆杨先教石榴,让银杏看店。
晚饭就让石榴做,让银杏吃吃看。
他这儿就教些家常菜,硬菜暂时不教。
中午要给陆林和张铁留些饭菜,一起五个人吃,他做了三菜一汤。每份菜都是大盆大盆的。
他这儿忙完,银杏还在前门喊:“陆哥哥!哥夫来啦!”
他们一般喊哥哥,是用名字喊,比如陆杨,应该叫杨哥哥。但他在亲戚那里,是用的陆柳的名字。
陆林知道这个事,就教他们喊“陆哥哥”。
哥夫是谢岩。
谢岩中午回家,没见着陆杨,就往铺子里这边走,果然找到他了。
陆杨看见他就笑:“中午太阳大,又晒又远,你跑过来做什么?”
石榴还在灶屋里,谢岩端着样子,挺像那么回事儿。
他说:“我有事找你。”
石榴会看一点点眼色,这便去前门看店,让他们先吃饭。
眼看着他走了,谢岩还要去关门。
陆杨背靠着灶台,双手环胸,冲他抬抬下巴。
“说吧,我看看你找我有什么正经事。”
谢岩过来就抱他,抱住就在他嘴上咬一口。
他身上热气滚滚而来,衣裳都是烫的,人静下来,汗一股股的往外渗,亲一口,亲得满头大汗。
陆杨笑了声,拿汗巾给他擦脸,擦脖子。
“太热了,以后别来了。我们一起早出晚归,夜比白天长,中午这一阵就算了。”
谢岩想他,想得不行了。
写出来没用,画出来没用,非得见到他,心里才舒坦。
他衣裳都汗湿了。
陆杨贴背摸一把,说他虚。
谢岩又亲他。
陆杨问他做什么。
他说要吃个夫郎补补。
真是厉害。
“你怎么不吃个鸡汤补补?”
谢岩不吃。
“瘦鸡熬不出汤。”
陆杨在他腰上掐了一把,“竟敢取笑我!”
谢岩抓他手,两人手上都潮潮的。
“洗手吃饭吧?你多吃点。”
陆杨吃不了多少,洗过手,只盛小半碗饭。
苦夏熬人,谢岩开始想念冬季了。
冬季的时候,陆杨胃口好一些。
天冷,热乎乎的汤饭摆桌上,不用他多说,陆杨就会盛上一碗。
七月里,陆杨要看店一阵,这段时间,中午都在铺子里。
大概中下旬的时候,谢岩就要去府学上学了,去上半个月、一个月的,再回家。
又是一次别离。
他俩都知道时日无多,谁也没提。
陆杨说起衣裳,“我绣花的手艺不太好,到时做出来,你就在里边穿,外面要再搭件袍子。月底之前能做好。”
谢岩不急着要,他就是想跟陆杨一起用鸳鸯扣而已。
午饭吃得快,他们吃完了,去前面把银杏和石榴换过来。
中午太热,门口坐不住,他们坐屋里,离灶台远一些的地方。
谢岩看看这间铺子,已经记不得它从前的样子了。
就知道成亲后,他第一次带陆杨过来,陆杨把他留在店铺里,给他收拾出桌椅,让他拿一堆稿纸看的情景。
没想到过去这么久,就搭了个灶台起来,里面连墙壁都没糊。
生意做起来了,熟客们都习惯了。
到他们这儿来,就像他们这间铺子开了十年一样自然,对它的老旧并不介意。
谢岩粗略算过账,后续四册书,定金和分红加起来,他能挣个八百两左右。
他问陆杨:“到时去府城盘铺面吗?”
陆杨没给他准话,只说到时再看。
谢岩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很想知道陆杨的计划。
他喜欢听陆杨规划未来,这这那那,大方向定下,余下都是一项项的小目标。办成一件近一点,很有成就感。
陆杨不告诉他。
“我有大计划,你不要问。”
他的大计划,会给谢岩一些压力。
不论是去府城落脚,还是到京城安家,都需要谢岩能考出好成绩。
有好成绩,他们在府城可以盘铺面。
没好成绩,他们在府城就租铺面和摊位。
距离考举人,还有一年。
距离考进士,还有一年半。
这两场考试离得很近,他会先租铺面过渡。
计划就这个计划,全看他们家能不能立起来。
谢岩还想问问,陆杨就拿另一件事钓他。
“那个药贩子你记得吗?我找他谈药材生意,他要见到几样好药材,才跟我们合作。黎峰那儿有几株人参没挖,这几株人参送过去,又多一条门路。”
谢岩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黎峰还藏着好东西?下次他来县里,我要问问他。”
陆杨深有同感:“到底是谁在骂山疙瘩?这明明是山宝贝嘛。”
谢岩看他很喜欢山,又惦记怎么花银子,就问陆杨:“净之,你喜欢买田,当时想买山?买座山当山主好不好?”
陆杨一听就笑:“你别给我画饼子,我们的书斋还没开起来呢。”
谢岩“哦”一声,说:“我还以为你跟金老板合作以后,就不开书斋了。”
陆杨摇头:“要开的。我们迟早要离开县城,跟他们的合作,也就这一样而已。”
谢岩看他说得淡淡的,像离开县城只是一件小事,沉默了会儿,问他:“会不会不舍得?”
陆杨吓唬他:“会啊,我很舍不得你,我以后去了府城,你一个人在县里待着,多可怜啊?”
谢岩倏地坐直,“嗯?你不是说我们迟早要离开县城吗?不是和我一起吗?”
陆杨笑眯眯说:“是啊,我跟我弟弟迟早要走,把你留在这儿,泪淹三水县!”
谢岩把他胳膊抱着,“你弟弟有黎峰了,你不要管他,你管我,我只有你了。”
陆杨纠正他:“不,你还有娘。”
谢岩顿了顿,说:“我跟娘只有你了!”
陆杨笑得肩颤,给他画大烧饼。
“状元郎,你听过榜下捉婿吗?你以后被人捉走,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美死你了。”
谢岩听了,稍作思考,把朋友卖了。
“我会跟乌平之在一起的,让人把乌平之捉去。”
陆杨幸好没喝茶,不然能喷出去。
他又问:“如果是我去捉婿呢?”
谢岩把他手臂抱得更紧:“你不用去,我自己回家找你。”
陆杨嬉笑一阵,拍拍他手:“好了好了,我去哪儿都把你带着。你现在去私塾上课吧,晚上回家,给你做饼子吃。”
谢岩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陆杨到门口再催他两句,他才跑起来,往私塾赶去。
中午,陆林跟张铁也回来了。
他俩走的后门,正好把采买的东西放到房里。
陆林还是闲不住,下午过来看店,跟陆杨挨一处坐着。
他让张铁先回家了,等会儿从家里赶车来接他。
回家是赶的店里马车,回来要多带个人赶车,返程就是三个人。
陆林说:“我估计这两天就要抢收了,庄稼人的胆子小,再不敢多等。收了麦子,还要脱粒晒干,这都要晴天。这时候的晴天多难得?总有阵雨落下,磨人得很。”
陆杨没在村里长大,只知道难,想象不出来到底有多难。
他让陆林待会儿把灶屋挂着的两斤腊肉拿回去吃。
“累的时候别亏待了肚子,一家过日子,你们吃独食不好,就一起下锅弄了吃。回家忙一场,别亏了身子。”
他这儿每天都有鲜肉,鲜肉不耐放,夏季都赶着做包子、做菜,腊肉都没嘴巴吃了。
陆林还推辞不要,陆杨硬让他拿。
“算我孝敬你的。”
陆林说:“我俩是同辈,有什么孝敬不孝敬的?”
陆杨学谢岩缠人,抱着他胳膊说:“你可是我林哥哥!这个店里,除了你,都是弟弟!”
弟弟孝敬哥哥,也算孝敬。
陆林想了想,拿了。
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多拿些麦子到店里,口粮就省了。
他们两口子回家,陆杨晚上也要回家,夜里只有银杏和石榴在这里睡觉,怕他俩夜里害怕,陆杨又去隔壁酒铺,找丁老板说了声,让家里伙计帮忙听听动静,有事支应支应。
他等铺子关门,把幌子收了,才往家里走。
今晚给状元郎做饼子吃。
陆杨以前做菜饼子,喜欢用薄薄的面皮,东缠一道西缠一道的裹馅料,这样饼皮有层次,馅料肥厚,大口吃着很舒坦。
他那时还说以后有条件了,一定要做个肉饼子吃吃。一直也没做。
今天就做一顿肉饼子,再弄个面疙瘩汤。
他回家洗手,先取面粉揉面,醒面时炒馅料。
这季节已经有莲藕吃了,陆杨切了半个莲藕,又切了些芹菜、野葱来调肉馅。
面剂子按照他习惯的方式料理,擀得又长又薄,一层层的卷着馅料,哪里露馅包哪里,全包严实了,再用手掌轻轻按压,让形状变得圆厚。
一家三口吃饭,他弄了十个饼子。
饼子下锅煎熟盛出来,就着热锅下水煮开,下面疙瘩。
陆杨还抽空回头,把扒门口悄悄看他的谢岩捉住了。
谢岩爱这个游戏,笑容很大。
饼子在盘子里,陆杨让他洗洗手,先拿一个垫垫肚子。
谢岩不急着吃,等着上桌一起吃。
他给陆杨献宝,从书包里拿出了两幅画。
他已经给画作取名字了,一幅叫“谢浊之泪淹三水县”,一幅叫“陆净之榜下捉谢浊之”。
画作是简笔勾勒,只两个小小的人物特别传神,别的线条都粗糙。
泪淹三水县这幅画里,谢岩还坐在一座山上,山下的水线高,县城淹了一半了。
榜下捉婿这幅,则是看榜时的热闹景象,威武的陆杨,一只手就把谢岩高高举起来,穿过人群往外走。
他竟然还在街上画了个花轿。
陆杨笑坏了!
“不好好读书,天天画这些东西,罚你吃四个饼子!”
谢岩会吃的。
他问陆杨:“好不好看?喜不喜欢?”
陆杨都笑迷糊了,肯定是喜欢的。
他问谢岩:“你为什么坐山上?山高?”
谢岩说:“我今天下午找乌平之问过了,他说买一座山,要万两以上的银子,像坟头山那么大的山,少说要三万两银子。一般人买山,是买风水宝地埋棺材,或者是买矿山挖矿。纯粹当个山主,百两银子能买个小山头,还是荒郊野岭的。好贵,还是在画里占座山吧。”
陆杨看锅里面疙瘩煮开了,把画纸交给谢岩拿着,他拿锅铲搅拌搅拌盛出来,跟他说:“真是小人物大梦想,你看看我们一天天挣多点小钱?惦记的都是多贵的东西?还是实际点。我给你说,年底的时候,我就去买田地,找几家厚道的佃户,把咱爹的坟迁了。让佃户们平常扫扫墓,添添土,帮忙守墓。我们也不靠这点租子过日子,到时少收点佃租。以后再搬家,就问问娘的意思,看要不要再迁坟。今年肯定要迁。到时你再写个族谱,你科举要往上记三代,算老祖宗沾你的光,这便够了。记到我们,以后有孩子了,再添几笔。”
谢岩听着,把画纸放到书页里夹着,好好放进书包里。
他又想抱陆杨。家里这些事,在不在眼前的,陆杨都记着,一样样的都有安排。
谢岩说:“你都没见过我爹。”
陆杨说:“能养出你这种好儿子,公爹也是个好人。是好人,我就敬着。再说,我给他上过香,是他儿夫郎,我没见过他,他在天之灵见过我。我孝顺,他以后保佑我。”
谢岩唇角扬笑,跟他一起把晚饭端到堂屋桌上。
他小时候没大梦想,那时候还有玩心,喜欢读书,又不想受安排,总是有点小叛逆。
长大以后,也没大梦想。因为科举文章的定式,他有阵子也很反感科举。
家逢变故以后,他对做人的感觉依然是模糊的。但要问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他是以父亲为目标的。
他希望他能跟父亲一样顶天立地,在内照顾好家小,在外能撑起门户。同是秀才,他如今也见过许多秀才。这样在人世间滚一遭,才知道他跟他父亲有多远的差距。
谢岩侧目看陆杨,要是早些年,他们在县里遇见,以他爹的性格,肯定看不惯陆杨瘦叽叽的样子,会给他买吃的。
要是知道陆杨不是陈家亲生的孩子,说不定会把陆杨接走。
他爹喜欢帮一些努力生活的人,管这种行为叫“拉一把”。
说不准就差这一下,困于泥潭的人就能脱胎换骨。
这一刻,谢岩突然对鬼神敬畏起来。
做善事,积善缘。他爹拉扶过别人,陆杨拉过他。
谢岩拿两个肉饼子去给他爹上香,赵佩兰看得愣了愣,问陆杨:“杨哥儿,他怎么了?”
陆杨吃着饼子喝着汤,说:“孩子想爹了。”
赵佩兰笑起来:“你不能叫他孩子。”
陆杨知道的:“他是我男人。”
赵佩兰还不习惯这种直言直语,陆杨没怎么,她倒是红了脸。
等谢岩回来,一家三口再吃饭,其乐融融。【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