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赶考 陆杨终于送他踏上了这条青云路。……
过了生辰, 陆杨就收拾行李,准备跟谢岩一起去府城。
衣裳鞋袜都准备妥当了,给谢岩拿了两套书生袍服, 再有两套棉制道袍、三身裋褐。
赶路穿裋褐, 路上做点什么都方便。到了府城,平常出门、应考,就穿道袍。有应酬,跟书生之间有诗酒会,就穿袍服。
过了清明, 天气就转暖了,到四月里, 已经穿不住夹袄,怕早晚寒凉, 陆杨又收拾了两条毯子带上。
他自己的衣裳就简单,两身裋褐,两套长衫。
他没什么应酬,衣裳不用换那么勤。要跟谢岩一起出门的时候, 再换长衫,这样走出去,谢岩脸上也有面子。
另外把谢岩用惯了的砚台和两支被他修剪过数次的毛笔拿上, 他说这个写感好。
纸墨不用拿。他们县城没有码头,去府城是走陆路,一路颠簸, 没有写字的条件。
陆杨又去医馆, 找郎中买了几种药丸。
万一有个头疼脑热、肚痛腹泻,可以应急用用。
另外就是干粮、水,以及银子。
都说穷家富路, 太富也不好,他就拿了十两银子带身上。
家里没人能管事,赵佩兰的性格还是太软了,陆杨没动账面上的银子,给铺子里再留五两银子备用。他们最多出去半个月,这个足够了。
他还跟丁老板打过招呼,万一有个应急的事,就让丁老板支几两银子搭把手。如果事情很大,就去乌家找乌老爷帮帮忙。
他们上次挣了一百九十多两银子,他换了五张银票,两张五十两的、两张二十两的、一张十两的,余下四十多两银子留身上花。
这阵子花销大,这头安置妥当,余银无几。赵佩兰捏不住银票,他们带身上风险大,陆杨稍作思考,交给乌平之保管。
乌家家大业大,不会在意这点银子。等考完再拿回来。
乌平之为此很惊讶,当天看他们的眼神都闪着泪花。
陆杨忍不住提醒他:“只是放一下,不是送给你的。”
放一下,乌平之也感动。
这银子不是小数目,放他这里,是信得过他。
他当天跟他们保证,这这那那,洋洋洒洒,说了半个多时辰,还想立字据。
陆杨听得头疼,让谢岩招呼他。
他有做包子的手艺,烙饼也会,干粮就自己做。
一般走在路上吃,都会选择烙饼,饼子做干巴一些,难啃,但保存时间久。
乌平之说,他们每天最少要在野外吃一顿饭,村落之间有距离,到下一个县城也有路程,抵达府城之前,以赶路为主,有五到七天的车程。
陆杨想了想,带了个小铁锅,再拿五斤面粉、一斤盐。
既然是要在野外吃一顿,那肯定会歇脚生火,他就拿铁锅,给大家煮面疙瘩吃。
还能用铁锅揉面,能吃个手擀面。
这回去府城,还有几人同行,大多是私塾的同窗,有部分是别家私塾的书生,甚至有人是坐馆的教书先生。
都是乌平之结识的人,他家里安排不下,每逢考试,他都会跟家中伙计说,提前租个小院子,到时安排朋友们住进去,免得到处找住所,还要跟人挤一窝,吃住不好,没精神应考。
商户人家拉拢书生们是常见的事,乌平之说得坦荡。
科试并非全部秀才都要考,县学教官们只需造应试人员的名册,考生要亲自填写。都是常规内容,姓名、年龄、体貌、籍贯、三代直系亲属姓名、入学情况、有无处分等等。
办这事,他们去县学排队,又跟袁集等人碰了面。
这些人只有欺压弱小的气焰,没有容人之量,更不会承认自己的不足。前阵子,谢岩先把袁集骂了数次,后来他手上的事多了,还说要去骂另外几个人,都是零零散散的骂,没有对待袁集的攻击力。
但他早前写的文章批语在书生圈子里流通,不仅是县学的书生看,今年许多应试的考生还特地找门路,寻摸文章来看。
如此一来,周边全是议论他们文章的声音。谢岩还没怎么骂,他们就文心破碎了。
今次碰面,个个都是一副憔悴面孔,偏偏眼底有着呆滞又疯狂的执念。他们不再是为了乡试资格应试,而是为了证明自己。
考期在即,谢岩不惹事,老老实实排队。
他们发现谢岩,各自盯谢岩看几眼,也没惹事。
这头结束,他们便能出发了。
他们两口子不用赶车,就坐乌平之的马车。
是一辆有顶棚的马车,棚子很简约,有点像架子床的构造,底板之上打下四根木桩,木桩上撑着一个棚顶。
四面比架子床留出来的空间小,都做了大窗格。平常赶路,四面透风不憋闷,还能挡雨遮阳。
乌平之跟他们介绍:“这是夏季赶路的马车,到冬季,就会换个车厢,全遮起来,很暖和的。”
陆杨很有兴趣,里外打量了个遍,也问造价几何。
人挣钱是为了过好日子,好日子的概念具体了,才知道攒钱做什么,这样才有奔头。
陆杨喜欢给自己定实际一些的目标,好吃、好喝、好穿、好住。
马车属于“行”,排行靠后。他听听就算了。
他顺道问乌平之:“你有门路买到小马吗?我想买一匹小马。”
乌平之有门路,跟他说:“只能买到公马,母马很难买。”
有些草原商人会卖马,马是战略物资,好马尤其是。
公马少量多次的散卖,是他们的营生。母马就不行了,母马能配种生小马,好马配好马,一代代繁育下来,有了足够数量,就是战争。
谢岩也想买马。
他要买三匹,陆杨骑一匹、牵一匹,他要跟陆杨一起,就要再买一匹骑着。
乌平之也说可以,“有钱,想买什么买什么。”
能不能用到自己身上,又是另一回事了。
马的价格浮动很大,价低的时候,一匹丝绸可以换一匹马。这是真事,现在拉车的马就是一匹丝绸换来的。
但价高的时候,只收金子。三两金子起步,折算成银子,需要三十两。
常价的马,一般在十五两左右。
乌平之摇着折扇,路上颠簸摇晃,他都要保持翩翩公子的风范,悠然道:“我们做生意,讲究一个奇货可居。马本来就少,是有底价的。他们稳定的供货,一直能卖马,生意会平稳,很多当时想买,又不那么着急的人,就想等着下一回。在此时,马商只要制造出一种不知下回是猴年马月的假象,这批人就会着急下定,把银子花了。
“马价上浮,一般多见于这种原因,故意炒价。少数情况是真的死了很多,价格匀到每一匹马身上,自然涨价。然后就是品种差异,就像布料的价格一样,粗布跟绸缎肯定不是一个价。同一种料子,染色不同,价格也有不同。我们这种人家买马,不宜招摇,买个二十两左右的马就够了,比普通马有耐力,体型漂亮,可以拉车,可以驼人,走出门有面子,又不会让人眼馋嫉妒。”
他最后说:“嗯,小马驹的价格可高可低。路远,它们过来很难,看小马情况定。”
谢岩也在盘算银子,心道可惜。
“要是在府城再卖一回书就好了。”
卖完就够数了,可以买马了。
乌平之笑了:“不,你先考完试,到时再卖不迟。众所周知,科试取中,可以去考乡试,这都是名列前茅的秀才,排名前几的,一只手都摸到了举人的门楣。你考出个好名次,再来出书,才能在府城卖出去。县城那点地方,挣个小钱肥肥腰包就行了,挣不了大钱。”
考生数量只那么一点点,等他们把纸墨提个档次,用个好点的装帧,成本和人工都要上去。
还在县城卖,就是挣辛苦钱。卖到府城,再卖到周边县城,才是好生意。
陆杨对生意感兴趣,上回还说找乌老爷子问,这也没问,赶路闲着,他便问乌平之。
“俗话书斋的金老板来找我谈过,给了两个合作之法。我也给他一个选择,我们出书,他买去卖。他还没回话。我还犹豫着要不要让利一些,他开着书斋,时不时能拿到一些藏书,或许能找来许多好文章。这是千金难求的宝贝。你看这事能成吗?”
乌平之没法说成与不成,只说:“如果是我,我会选择让利合作。跟入仕当官比起来,银子真不算什么。”
他是有取舍的,就看陆杨跟谢岩把什么看得更重了。
谢岩迟疑。要是以前,他会毫不犹豫选文章,哪怕是千分之一的可能看到好文章,他也会选文章。
现在吃到了生活的苦,知道银子的消费力,他自己会去集市上买食材,会去医馆抓药方,也打听过众多滋补好药材的价钱以及有价无市的行情,再有家中许许多多的开支。
比如他这里读书很耗银钱,家中娘亲和夫郎也没真正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如今还是劳碌命,要守着小铺子操劳。
银子真的很重要。
他会算账,卖书的利钱很高,让利出去,他粗略算一下,心都是疼的。
陆杨听到乌平之的话,却是立即定下,要选文章。
他之前没下定决心,就是想着乌家可能有门路。现在乌平之都想多个门路,他就不用考虑了。
他定下,回头看谢岩露出好心疼的表情,失笑摇头:“怎么了?这么不开心?你不是很喜欢看书吗?”
谢岩嘟囔着“千金太贵”。
陆杨就哄他:“这算什么?哪天我家状元郎一字千金,都能给我挣回来。”
谢岩叹气。
这才是真正的猴年马月。
马车再往前走一段,陆杨就不大舒服了。
有些恶心,也有些头晕。他闭上眼睛,靠着歇会儿才好。
马车继续往前,他话逐渐变少,谢岩怕他歪着脑袋不舒服,就拿毯子铺马车底部,他坐地上,让陆杨趴他身上眯会儿。
乌平之就坐位置上,两腿都抬到窄窄的座位上。也是闭目养神。
第一回休息,陆杨没胃口,只下来散步,活动筋骨,大口吸气,让憋闷的胸口换换气。
他们才出发,可以啃啃干粮,不用生火。
马车比骡子车快,在后面的书生们比他们晚来。
再次上路,还是一起出发,没一会儿,又把人甩在身后了。
谢岩说对乌平之说大实话:“你这样,不算与他们同行。”
乌平之哼笑一声,并不回答。
谢岩努力琢磨了一下:“哦,你没有把他们当朋友。”
乌平之便道:“你以为他们看得上我?”
谢岩觉着乌平之挺好的,是个大好人,性格好,出手也阔绰,说话都中听,是个讨喜的人。
他如此说来,乌平之朝他拱手:“算你识货。”
谢岩没再言语,又一次想到他为陆杨求药那回,他俩说过的话。
他们这种人,一定要努力考出功名才行。
他知道要考出功名,但一直没懂他们这种人,是哪种人。
提个看不上,谢岩再思及这两年的苦难,慢慢明白了。
商人铜臭味不讨喜,穷人的穷酸味一样不讨喜。人穷,走不了太远的路。人富,没有护住家财的本事,走出去是海阔天空还是屠宰场,也未可知。
功名二字,他入世越深,越是沉沉。
晚间,他们没能抵达邻县,在外头休息。
一伙人凑到一处,选个地方歇脚。
陆杨给他们煮了一锅疙瘩汤喝,大家伙都吃点热乎的,暖暖身子暖暖胃。
在野外,他也挖了些新鲜野菜。听乌平之说明天能到县里补给,就开了两个水壶,取水洗了野菜,给疙瘩汤里加点绿菜。
食材不错,疙瘩汤就饼子,吃完了再刷刷锅、收拾碗筷。就能轮换休息。
一起陪考的人还有四个,其中两个是书童,两个是夫郎。两个秀才夫郎来找陆杨搭话,跟他一块儿收拾。
陆杨见人三分笑,话语只是寒暄。
他是市井里混出来的,与人来往的本事熟稔,只这样,都让人感到热情、熨帖。
晚间休息,他自是跟谢岩一块儿。
谢岩也不让他守夜,半夜起来换班,坐外头的人都惊讶。
陪考的人,就是要照顾好考生的。
谢岩都带夫郎出来了,怎么还自己守夜?
人问一句,谢岩还莫名其妙。
“我还没进考场呢。”
路上本来就会累,到了府城都会先睡个一天两天的,熬一熬又怎么了?
陪考的人自是夸他,别的书生就不赞同,与他话说一二。谢岩不高兴。
他们这回运气好,一路都是晴天,到了府城才落雨。比预想中早到,花了五天半的时间。
到了地方,谢岩迫不及待跟人分开。乌平之还要去应酬,把同行的秀才们都安置妥当,谢岩这头就不用他招呼了,让车夫带路就行。
他一点都不想跟那些人说话了,很没意思。
陆杨还不知道别人怎么惹他了,路上也没问,到了住所,他们俩进了客房,陆杨把门关上了,才问他:“谁给你气受了?”
谢岩没受气,就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不懂男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合该压着夫郎一头,夫郎就该伺候男人,这都是什么毛病,人没多大的本事,就会在家里称王称霸。不是好汉。
这番话说得陆杨心里好舒坦,包袱都不收拾了,过来抱着他,“阿岩,你嘴巴真甜。”
谢岩愣了下,回想自己说了什么,总结出一个道理:夫郎可以顶天立地,男人可以做小伏低。这是陆杨爱听的话。
他勾勾唇笑了,以后多说!
刚到府城,他们不黏糊,抓紧收拾好东西,不一会儿,就有小厮过来送饭菜。
他们吃完不久,又有四个小厮抬来热水,给他们沐浴洗澡。
乌平之回府,过来问候一二,只让他们别客气,也回房吃饭沐浴,然后歇觉。
谢岩身上还有件麻烦事,他被五童生状告到县学,教官照规矩,要取消他的廪生身份。这事要上报到学政。
正好考期连着来,学政那边还没批复。谢岩现在还是廪生。是廪生,就要服从学政派保,给别的童生作保。
院试的廪保有两人,一是童生自己找来的廪生,二是学政根据廪生排名,往外派保。一童生,两廪保。
他隔日起早,带上文书和名帖,去府礼房把这事办了,才能安心等待考试。
今年的科试在院试之前,他先考完自己的,再去跟人作保。
陆杨觉着这样挺好,作保不费事,考完就可以在府城好好逛逛了。
他们来得匆忙,休息两天,就要入场。
陆杨说来照顾饮食起居,琢磨着做了个超级小馒头,给他家状元郎,还有他们家的财神爷带上。
小馒头是他照着大馒头的流程做的,揉面、醒面、揪剂子,但每一块剂子都很小,只有食指指甲盖那么大,一口吃一个。
这点小的馒头,他用了两种法子做,放蒸笼上蒸了一些,再到锅里,像烙饼一样,半烙半烤的做了一些。
馒头这点小,无法夹带,可以混过入场检查,不会被人掰得细碎,到后面都没法吃。
蒸出来的超小馒头软软的,一口的量都没有,吃起来没劲。
烙烤出来的超小馒头就别有滋味了,外皮焦黄香脆,芯子暄软,吃着很香。可以填肚子,也能当做零嘴。
陆杨没细数数量,一起往竹筒里装,分装两筒就行。
到考试这天,他特地起早,又做了芝麻糖饼。
饼子里灌糖,外皮洒芝麻,小火烘烤,和小馒头一样,外皮焦黄,口感很脆,还有芝麻的香。咬一口,热烫的糖汁往外流,总体是烫呵呵的香脆。
这也是给两个考生分的。他俩捎带着,去考场的路上就能吃完,是早饭。
他们半夜就要出发,刚起来的时候没精神,胃口不好,带些糖饼在路上吃。
走一路,醒醒神,就有胃口了。
县试的时候,陆杨状态不好,没能出门看热闹。这回来府城,他就跟着两个考生一起出门,去看考棚外的盛况。
谢岩迷迷糊糊,走路摇摇晃晃,考篮都是小厮帮忙拎着,陆杨给他嘴里塞小馒头,他将就着咬两口。绕过两条街,才真醒了,可以自己吃点东西了。
陆杨把芝麻糖饼拿出来,谢岩一个,乌平之一个。
他俩吃完,又分一回,谢岩一个,乌平之一个。
谢岩咬着饼子,问他:“你怎么不吃?”
陆杨不吃。他心情紧张,他好久没这么紧张了,感受到了久违的胃胀,吃不下东西。
谢岩就把油纸包拿过来,他来分饼子。
他递给乌平之一个,再往陆杨手里塞一个,来回数次,分完了。
他再跟陆杨分饼子。
“你一个,我一个。”
旁观的乌平之:“……”
如果成亲就是过这样的日子,不成也罢。
陆杨却止不住笑,心里甜滋滋的。
往考棚去的路上,行人很多。
街上很热闹,有考生、有家属书童,也有摊贩,还有来看热闹的。人潮涌动,如山如海。
考棚之外,悬挂着很多大灯笼,一些灯笼上写着县名,考生以此排队。
他们五更天之前要抵达,顺着灯笼的方向走,再不济,跟着人潮走,总不会走丢。
越靠近考棚,人越多。
谢岩也紧张起来了,牵着陆杨的手都在冒汗,手心潮潮的。
陆杨捏捏他手,给他擦擦嘴角的饼子碎屑,跟他说:“放宽心,你还小呢,我们就过来看看。等你考完,我们去医馆摸摸脉,这回就当是来看郎中的。”
谢岩听了一阵摇头:“不,不能看看,要取中的。”
他问陆杨:“这儿人好多,你认得回去的路吗?万一走丢了怎么办?”
他总怕失去陆杨。
陆杨听得直笑:“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谢岩要考虑的,他没法不想。
陆杨叹气。
真是关心则乱。
“有两个小厮跟着呢,我待会儿跟他们一起回去也行啊。”陆杨说。
而且他是想在考棚外等着的,也就一天的功夫,他随便溜达溜达,跟人聊聊天,就能等到他家状元郎出考场。
在这儿等着会很累,也太吵了。
谢岩想了想,跟他说:“你还是跟小厮们回家休息,等我考完,我就回去找你。”
陆杨了解他,要是一口答应,谢岩肯定不信,夫夫俩一路走,一路拌嘴,眼看着到了考棚外,许多考生都到了相应的县名灯笼前排队了,时辰紧迫,谢岩着急了,陆杨才勉为其难答应了。
“好吧,我回家等你,给你做好吃的。”
谢岩为着让他回家等,还点了几样菜。
陆杨也是答应了。
谢岩这才放心,接过考篮,随着队列移动,听见他的名字,答一声“有”,验过名册,领卷搜捡。
直到目送他拐过走道,不见身影,陆杨还站原地看了很久。
冬去春来,再到立夏,他家状元郎经过数次成长,从麻木变得有生机,从呆板变得灵动,从被动承受到主动出击,他如一块蒙尘的金石,洗去泥沙,终见太阳。
晨曦的日光洒下,考棚里一声锣鼓响。科试开考。
陆杨终于送他踏上了这条青云路。
第92章 铁牙兔子(捉) 他是铁牙兔子!他一点……
天暖了, 住山下的坏处就有了。
虫子很多,种类多、数量多,意想不到的角落里, 总会安静趴着一只。
陆柳不怕虫子, 他很小的时候就到处捉虫子喂鸡。
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他也吃过虫子。大多虫子都不好吃,吃完还会闹肚子,他后来就只是捉来喂鸡。
陈桂枝担心他不习惯,会受惊害怕, 结果他短促惊讶过后,很是惊喜, 把他捉虫的小背篓和长筷子随身背着,也像个猎人似的, 见了虫子,随时伸筷子夹到小竹篓里。
顺哥儿受娘和大哥嘱托,让他跟着照顾照顾陆柳,结果陆柳比他还彪悍。有些他看了都会怕的虫子, 陆柳还是直接捉。
顺哥儿:“……”
到底是谁照顾谁?
但陆柳也有害怕的虫子,他怕会飞的大虫子。
这种虫子难捉,往身上扑过来也会很麻烦。
离山下太近, 前边不远的地方,在小菜园附近,更是连着山脚, 地皮都是葱葱郁郁的草地, 那附近还有蛇。
过去摘菜,没注意脚下,可能会踩到一条。
暂时没在家里发现蛇的踪影。
陆柳刚嫁来那阵, 听姚夫郎说了很多,有时候山上还有些小动物下山,偶尔也会有大家伙。比如野猪。
大家伙少见,小家伙加餐。蛇算小家伙。
那时陆柳很害怕,还做了噩梦。
可能是吃蛇吃多了,他现在不怎么怕了。
蛇都不怕了,别的虫子也好说。
当然,冷不丁碰见一条活蛇,他还是会一激灵。
黎峰在家,他就大声喊“大峰”。他不在家,陆柳就会狂喊“二黄”。
二黄有丰富的与蛇斗争的经验,上来一爪子就把蛇头摁住了,要人搭把手,把蛇叉走,或者打七寸。如果没人干这活,它就会把蛇咬死。
被它咬死的蛇,人不吃,也没法卖掉,就会用它专用的小锅,把蛇收拾料理了,让它吃顿好的。
二黄还当陆柳是有意给它加餐,黎峰要带它去山上,它都老不乐意,一步三回头,很不舍得陆柳。
陆柳看了就笑,朝它挥手,让它快快去。
进入夏季,陆柳天天都穿着新衣裳。
旧衣裳的料子,被他拆了,洗洗晒晒,剪成方块布,留着做孩子的尿布。
家里得了许多布料,他一个人的衣裳足足的。
多的布料,他留了一些鲜亮的,尤其是那匹枣红色带小碎花的布料,他特地多留了一些,给顺哥儿做了两件褂子。
一件薄的,很合身,正适合这个季节穿。一件稍宽松一些,先缝好,等天冷了,可以套棉花,下个季节还有新衣裳穿。
这两身衣裳把顺哥儿高兴坏了,天天都要找由头跑出去遛弯儿,别人要是追着他夸几句漂亮、俊俏,他回家的时候眼睛都还眯着,笑得合不拢嘴。
经过姚夫郎家门前的时候,他就会猫着腰,一顿猛猛跑,赶紧躲远点。
陈桂枝跟黎峰母子俩都有衣裳穿,他们的衣服不急。针线活慢,陆柳慢慢来。
因知道他家情况,陈桂枝还让他留些布料,给他两个亲爹做身衣裳穿,把陆柳又感动得泪汪汪的。
家里的事情,他慢慢接手料理。主要是做一些决定。
村中有人情走动,红白事的份子,过节过年的礼,还有一些日常往来的情分,再是家里生意经营时,会遇见的各种事情。
比方说,小铺子开一阵,来赊账的人逐渐变多了。
他们到县里去买东西,肯定不会赊账。但寨子里有这么一家铺子,眼看着他们家红火,手里不差钱,许多人就零零散散的赊账。
陆柳舍不得用的新账本,都被这些人给嚯嚯了,往上记的都是赊账的名字与数额。
他都想好了,一个寨子里住着,家里还要收山货,与人为善是必要的,赊账可以,要定好期限。山里日子过得快,他定好一个月的期限。
到期不还,他们不会再卖这个人任何东西,也不会收他家的任何山货。
寨子里人多,这类不要脸的属于少数。
一般人就当时占占便宜,到日子,该给的银钱都给了。
还有一部人是怕陆柳这儿乱记账,他们又不识字,认不得,话都随人说,跟风赊账几回,还是回回拿铜板现买现结,求个心安。
再是亲戚过来,想要以次充好。
比如卖干菌子,自家没晒好,就拿过来,想压秤,多拿些银钱。
少量没晒足的,是正常的,他们出货前,都会再晒晒。故意不晒好,就过分了。
除了没晒好的干菌子,还有一些品相不好的菌子。
这些能收,价格肯定要低一些。他们也想蒙混过关。
知道货款是陆柳这儿拿银子,他们结算的时候,总是打断陆柳的话,不让他说完,一会儿打个岔,二会儿又打个岔。要么就有人一直插话,不让他好好算账数钱。
都捣乱了,还一直嚷嚷着银钱数目,嘴上说着急,干的事情一点都不急,就想陆柳不核对,他们说是多少银钱就掏多少钱才好。
这可是银子!
这批货不好,还会影响哥哥的生意!
陆柳开始还会慢慢来,一天里多来几次,连着多来几天,他就烦了。
他嗓门小,人也软软的,说话没人听。好几次都喊娘了,娘让他自己弄。
他自己弄,他就急眼了。
他舍不得摔算盘,又舍不得砸砚台,只好拿手掌拍桌子。
拍桌子,也没人理他。
陆柳都生气了!
陆杨给他送来两本账本,一本用来记小铺子的账目,一本用来记山货的账目。
小铺子的账,是别人拿钱来,赊账的人多。山货的账,是他们家往外结算,他们没欠银子。
陆柳突然灵光一闪,大声道:“你们不急着要钱正好,这笔银子我先赊着!”
这个话很管用,至少人群安静了一瞬。
但很快,他们又打哈哈,故技重施。
陆柳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笑眯眯把账本收了——他说不结就不结!
这伙人再说:“你不拿银子,我们就不卖了!”
陆柳稳得很。黎峰这几次去县里,哥哥都会让他们稳住,回回都说山菌要继续收。
收货的数量也讲明白了,全部收了不现实,有个八成、九成就够了。
寨子里这么多人,总有人往外卖。
有些商人缺货,会到寨子里来收山菌,价格合适,也能往外卖。
拉高了价钱,收的数量就少,这只能流出一小部分。无关紧要。
既然可以放掉一两成的量,这些品相不好的菌子,他不收又怎样?
反正寨子里,就他家能给出好价,不满意可以拿走。
随便他们自己吃,还是去县里卖掉,不管他们。
陆柳不会被三五家人的抱团吓唬到,他许多东西不懂,却愿意听话照做。
哥哥这样说了,肯定有道理。他说了不结款,娘也没来劝说。
这些人都外头找她说话告状,她只说:“我家现在是我儿夫郎管账,他说赊账,那就赊账。你们不是说了吗?大家都是亲戚,是亲戚就互相拉拔。我们家现在没银子,你们把货留着,我们卖出去挣了银子,就给你们送去。该是多少是多少,一分不少。”
他们在院子里差点跟陈桂枝吵起来:“你打的一手好算盘,拿我们的货去挣钱,左手倒右手就是银子,我们怎么办?一文钱挣不着,货也没了?”
陈桂枝朝陆柳招招手:“你过来,你跟他们说。”
当家做主,嘴皮子功夫不能差了。
可以不主动跟人吵架,但一定要会吵架。
陆柳硬着头皮过来了。
他总觉得他不会吵架,只会说一些大实话罢了。
娘让他过来,他一张嘴巴吵不过这么多人,就来回车轱辘。
“大家都是亲戚,既然是亲戚,让我赊赊账怎么了?我又不是不给钱。”
“我现在是没给,那我以后会给啊。”
“你们也可以等我有钱了再来卖菌子,把货拿回家啊。”
“我又没拦着你们,你们凶什么?”
“赊账怎么了?大家都是亲戚,不是亲戚,我还不找你们赊账呢!”
“你别那么大声,你大声也没道理。我说了赊账就是赊账,你要银子就下回再来。”
“我不算账,算账也没银子。你这货拿不拿走,今天都没银子!”
“为什么我给别人结,不给你结?因为你是我亲戚,我跟你亲。别家的银子不好拖欠,但你要相信我,我挣钱了就会给你。”
“我就是要赊账。你把我当亲戚就赊给我。”
……
“你是不是不把我当亲戚?”
“你们是不是不把我当亲戚?”
“我们家跟你们家是不是亲戚?”
“是亲戚就给我赊账。”
……
陆柳一战成名。
他这阵子认得了很多人,跟很多人打过交道,与他往来过的人,都说他是个软团子,没脾气,根本不是个彪悍性子。
这一天过后,大家都说他是铁牙兔子。看着软绵绵的,一咬一口血。性格不够彪悍,做事还是有几分彪悍的。
黎峰都去河边洗衣裳了,陈桂枝也说他管账,他跟一帮亲戚吵架,还稳稳赢了。
话题绕啊绕的,又是说:“县里嫁来的人就是不一样。”
用吵架吵出的名声,不是好名声。
陆柳却一天天笑眯眯的,把他高兴坏了!
他是会吵架的人,他一点都不软绵绵,他做事彪悍,他是铁牙兔子!他一点都不好欺负!
这些话把他给美的,出门走两步,脚下都飘飘忽忽,要飞升上天了!
等黎峰从山上下来,听说他的战绩,还要看看他的铁牙,摸摸他的小兔耳朵。
这人不老实,他是被鸡馋狠了,还要摸摸陆柳的小兔尾巴。陆柳根本没有小兔尾巴!
晚上,一家人吃饭。
陆柳不会炒茄子,是陈桂枝炒了一盘。
陈桂枝手上舍得,还跟陆柳说:“一样菜有一样做法,家里不差那一点,一日三餐不能少。家里攒钱,从细处省,能从嘴里抠出银子,一年到头能攒出不小的数目,但也不能每一顿都从嘴里抠。吃喝不好,干活没劲,这日子没奔头。”
该省省,该花花。
这六个字,有得琢磨。
陆柳盘算着,怎么叫该省的,怎么叫该花的,晚间回屋,把这六个字写出来,打了两个“圈”。他还不会写“该”字。
落纸上,这就是省省,花花。陆柳看着笑了。
天热了,陆柳也爱泡脚。泡一小会儿,身子感觉热了,他就会擦脚上炕。
他俩晚上有了学习的习惯,每天都要玩一会儿字卡游戏,互相抽卡猜字。
大多都认得了,少量不确定的,再翻认字本,根据顺序,找出字形,对对读音。
这是个催眠的事情,习惯养成了,瞌睡没少过。
黎峰摸摸陆柳的脸蛋,跟他说:“我俩都不是读书的料,不知壮壮怎样。”
陆柳点头叹气。他们明明学习热情很高,识字进度也不错,可看见这些字就犯晕,好困。
他说:“我们现在就要努力骗他,让他以为我俩都是爱读书的人,等他出生了,我还要每天给他念字听,给他磨耳朵。等他开始学说话,就教他念《三字经》。哥哥说我们识字差不多了,可以学些简单的文章了。到壮壮再大一些,就能被骗到学堂里,那里都是小书生,这就可以了。”
小孩子身子骨没长全乎,先读两年书,养养耐性,再教他射箭。
黎峰听着有趣,垂眸看看他的肚子,说:“可怜的壮壮。”
说笑一阵,今晚学习结束,可以熄灯睡了。
黎峰每晚上都要吃吃小夫郎,又摸又舔的吃扔扔。陆柳还想啃他胸,这不行,要先摸个大鸡。
陆柳是养鸡好手,小鸡仔在他的精心料理下,飞快长大。
大鸡在他的料理下,膨胀着支棱起来,一股股的下着蛋。
这蛋没法吃,坏男人黎峰骗他,让他舔舔,陆柳全糊他身上了。
他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夫郎了!他现在是铁牙兔子!
黎峰听见铁牙兔子就想笑,隔天起早,去后院喂兔子,还观察了兔子好久。
等陆柳也来后院,料理这一堆牲口的时候,夫夫俩就扎堆观察兔子。
黎峰说:“它们耳朵长长的,你耳朵小小的。”
陆柳说:“它们有尾巴,我没有尾巴。”
黎峰又说:“它们是吃素的,你是吃鸡的。”
陆柳就掐他胳膊。
黎峰手臂上肌肉硬实,轻易掐不动。
放松了给他掐,陆柳也舍不得,就抱着他胳膊啃了一口。
“咸咸的,大峰,你该洗澡了。”
黎峰:“……”
“你快吐出来,别吃坏肚子了。”
陆柳吐吐舌头:“我骗你的!”
他也是小坏蛋了。
小坏蛋今天给黎峰做鸡蛋饼吃。
做的鸡蛋水饼,不用发面,调出面糊糊,打入鸡蛋,继续搅拌,一勺面糊一张饼子,再拿菌子酱抹着吃。
早上还做了杂菌汤,一口饼子一口汤,吃着人热乎乎的。
黎峰最近都会上山,不往深了走,逮着什么算什么。
山脚下这片区域,一天之内的脚程,属于公共猎区,寨子里人都能进,各凭本事。一般都是妇人夫郎过来捡菌子、挖野菜、摘果子。
春夏交替的季节,可以上山采食虎杖。
虎杖是药食两用的植物,可以入药,也能炒菜。怀孕的人不能吃。
到这个季节,顺哥儿都会跟朋友一起上山,他们结伴,不会走太远,一天能背回满背篓的虎杖。
自家处理一下,可以带去药铺卖掉。这是每年的收入之一。
新摘的虎杖鲜嫩,炒菜炖汤都香。陆柳还没吃过虎杖,一家人围坐桌边,就他没法吃,把他馋得要掉小珍珠了。
黎峰给他找了其他吃的,这个季节也能采到桑葚。
才到季节,成熟的桑葚不多,拿回家给陆柳解解馋。
陆柳这才高兴了,他算着日子,等过阵子,哥哥从府城回来,桑葚也到了成熟的季节,也可以摘一些给他吃吃。
水果贵,山里的野果是好滋味。他们都吃吃。
这天,黎峰没上山,在家理货、劈柴、挑水,侍弄菜园。
他得了空,也去小铺子里转转,跟他家小夫郎唠唠嗑。
陆柳养出气色,脸上有肉了,白白嫩.嫩的,看起来很好吃。
他穿着新衣,盘着纸张,缝着画册,很岁月静好的画面。他内心的胆怯一天天变弱,在自信里滋养,慢慢变得有主见,气质都不一样了。落黎峰眼里,就跟原滋原味的好食材,被岁月烹饪过后,散发出迷人的香味。看起来更好吃了。
他目光看向陆柳的耳垂,那里只穿着一根细细的蜡线。小哥儿小姐儿会留耳洞,一般人家买不起首饰,会用蜡线穿着,把耳洞留着。
黎峰给他买了耳环,陆柳只在屋里戴过几回,每次都匆匆摘下,照照镜子,就很宝贝的拿软布包起来。
黎峰问他:“怎么不戴耳环?”
陆柳舍不得。
“万一弄丢了怎么办?”
而且他不习惯,他以前连蜡线都不怎么戴,隔三差五把耳洞通一通就行。
他是穷人家长大的孩子,灰扑扑惯了,脸上抹胭脂看不惯,耳朵上有首饰看不惯。
就连照铜镜,他都很不适应,总怕被人瞧见,以此笑话他臭美。
黎峰让他戴着:“我第一次给你买首饰,你多戴戴,我看着高兴。你戴久了,习惯了,以后还能戴别的。”
陆柳是想戴的,把银子戴耳朵上,想想都是一件喜事。
家里有余银,才能做首饰。
他小声问:“要是有人笑话我怎么办?”
“那我就揍他。”黎峰给出解决方式。
陆柳低低笑一阵,手上再缝几针,收针剪线了,把小书装好,跟黎峰一块儿回屋,从炕柜里拿出小木盒子。
这盒子里,放着黎峰攒的石头,以前分账、计数的时候,就用这些石头代指。
现在会认数字了,不用石头了。他们也留着,做个念想。
陆柳的胭脂、耳环、小铜镜,都用碎布包好了,跟这些漂亮石头放一块儿。
他拿出耳环,捏手里细细看。
新打的银饰很亮,一片柳叶迎着日光,反射出灿灿银芒。
他上身往前倾,让黎峰帮他戴上。
他平常不爱戴蜡线,耳洞小小的。取蜡线、戴耳环,都要小心一些。
黎峰手糙,落他耳朵上轻轻的,陆柳会感觉痒。一痒他就笑。
等两只耳环都戴好,他蹲坐在炕上,沐浴着阳光,左右摇摇脑袋,银柳叶在黎峰脸上晃出细碎的光。
黎峰说:“小了些,下回换大的。”
陆柳不要。夫郎外形像男人一些,各类饰品也比着男人的样式做,发簪类别的最多,耳饰较少。一般都是小小的,做个点缀。再大就不好看了。
黎峰就说:“那换个金的。”
陆柳张张口,也想说不要。
金的多贵啊?可他还没见过金子。
他就知道是黄色的,有人说是煎蛋的颜色,有人说像熟透的柿子,还有人说像麦穗。
他觉着,金子应该是像麦穗的。每年秋收的季节,他看着滚滚麦浪,都感觉那是金灿灿的颜色。
陆柳喜欢那个颜色。
那是丰收的季节,他到那个季节,都会由衷的感到喜悦。
黎峰问他:“那你要金叶子,还是金麦穗?”
陆柳想要金麦穗。
麦穗变黄,是丰收。
叶子变黄,是要落下了。
金麦穗的寓意好。
黎峰都依着他。
四月二十,三两下了四只狗崽。
陆柳跟黎峰带着二黄,还有两根有肉的大骨头去看它和崽崽。
新下的狗崽,最好不碰它。一伙人都在狗窝外头看。
狗崽毛色继承了二黄和三两的主要毛色,黄、白、黑为主色调。
四只小狗都还没睁眼,小小一团,不足巴掌大,挤在三两的腹部吃奶,呜呜嗷嗷的叫着。
陆柳下意识摸摸肚子,心中一片柔软。
在烈阳炙烤大地之前,它们追着初夏的尾巴,降临人间,带来生机与希望。
第93章 你请我吃饭(捉) 有状元鸡汤吗?……
科试结束, 谢岩休息了一天,又次日,起早再去考棚, 给来参加院试的童生作保。等他作保的几个童生进了考场, 他就只需要等待考试结果就行了。
科试与院试同期,在这两场考试期间,科试并不显眼,也就是府城的摊贩会比较激动,接连数日都在忙活, 一视同仁。不论是来考秀才的童生,还是来考试的秀才们, 都热情招待。
谢岩起早会犯困,清醒了又还好。
这头结束, 已是黎明,等他回家,陆杨也起来了,夫夫俩可以结伴, 去医馆看看。
乌平之叫了个小厮陪同带路,他今天没法跟他们一起,来府城了, 他也有旁的应酬。
陆杨想要做山菌生意,乌平之会帮忙介绍几个商人认识,这两天先联络联络, 看谁有意向, 到时一起吃个饭。
陆杨这回没有抗拒去医馆,说走就走,出来府门, 到了街上,直往医馆的方向去,很乖很乖。谢岩频频侧目,还揉眼睛,当自己在做梦。
这阵子府城热闹,他们走在街上,是在人群里穿梭。
街上的人潮没有考棚附近拥挤,却也比县里密集。他们时不时就会与人擦肩而过,要小心钱袋子。
陆杨牵着他的手,也怕他家状元郎走丢了。
他说:“我之前是怕得大病,又怕没银子。”还怕因为破烂身子被人嫌弃。
如今都好了,他们手里有钱,身体好转,有得治。日子眼看着要变好了,他惜命得很。
来之前,都不想花这个银子。来都来了,既然一定会花,那他花了也没什么。
谢岩听了,府城都不想逛了,趁着刚考完,还有几天空闲,就想抓紧把第二册的《科举答题手册》写出来。等回了县城,就能立即送到鲁老爷子那里雕版。年底之前,就能挣出银子。
陆杨不让他去:“我第一次来府城,前几天都在家里等你、陪你,我今天才出门,你不让我逛逛?”
谢岩又改主意,要陪他好好逛逛。
考试期间的医馆生意火爆,一个大量人聚集的盛事,能把银子送到各行各业。
许多考生在进考场之前或者之后,就会腹泻、高热,还有直接倒在考场的。
他们过来排队,跟之前一样,口鼻蒙着棉布。
今天出门闲逛,陆杨穿了长衫,他的长衫是棉布制品,谢岩就穿了道袍,跟他站一起很般配。
谢岩还说银子带少了:“这里也能抓药吃。”
陆杨故意带少的。
他们跟着乌少爷一起出门,车马都不用银子,干粮自带了,住在乌家客院里,食材都包圆了,花钱的地方极少。
而他出发之前,去医馆拿了些药丸,顺道问了老郎中,他就算是吃天材地宝,那病也是要慢慢养的,不会很快就好。
这不就是有钱就买好药,没钱就买便宜药吗?他吃的药也不便宜。
带的银子少,他付了诊金,拿了方子,可以根据需求决定要不要抓药。
要是银钱足足的,谢岩这个性子,只怕他拦也拦不住,谢岩要立马给钱抓药。
心里这样想着,陆杨跟他说的却是:“药也不能乱吃,我这药吃了这几个月,也吃得好好的,突然换了方子,也不知药性合不合,万一相冲呢?我们拿了方子,回县里找老郎中问问。”
谢岩真心疑惑:“为什么不能把药方给府城的郎中看看,问他药性合不合?”
陆杨忽悠他:“因为府城的郎中没给我看过病,我不信他。”
谢岩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好忽悠的人了,他缓慢点头,等排队到他们,郎中诊脉过后,他听郎中说一说二,讲旧病,说抽丝,谈调养,当即把县里吃过的几个方子背出来,让这郎中听听看。
“连着吃了数月丸药了,这阵子精神还不错,出来赶路、心情波动厉害,还是吃不下饭,您给看看这方子需要换吗?”
陆杨:“……”
这么好的脑袋,背药方。
府城这个郎中年轻一些,陆杨看他不靠谱。
他下巴上都没几根胡须,还要摸摸下巴,再来谈药方。
要说方子,他这儿是能换。
可以替换几味药材,药性降低,以温补为主。
陆杨是胃里有病,肝气郁结,心气不足,体内一把火烧得旺。这阵子治下来,别的都好说,胃是没有好的。药性会伤胃。
要说改方子,就会让温补的时间变得更加漫长,对他的胃则好一些。
以这位年轻郎中的说法来看,继续吃丸药也可,要看秋季后换的什么方子。
现在换方子也可,但要看他们俩能不能常来复诊。
“药材有配比,不会一个方子吃到底。最好两贴药就来摸脉复诊,重开个方子。”
他们不可能常来府城,路太远了。
陆杨就问他:“这样说,我在县里也能让老郎中给我半个月调整一次方子?”
这郎中点头说是。
谢岩还是要他的方子,先拿了方子,也把治法记下来。
出了这家医馆,他又带陆杨去看了三个郎中。
几家方子对比,大差不离的。郎中说的话,也都相差无几。病去如抽丝,养病急不来。
药方也是两种情况,可以现在就改,调养为主,治病为辅。也能照着老方子来,治病为主,养病为辅,秋季以后,再换方子。
陆杨想等秋季以后再说,他真是受不了没精神的日子,很难受,心里很难熬,人也很脆弱。总会想到许多不开心的事,很忧郁,也很闷。
他跟谢岩商量:“我们这次来府城,铺子里是交给林哥哥打理的,等我们回家看看,要是林哥哥忙得过来,我休息时间就多了,我会好好养着的,先不换行不行?”
谢岩没吭声。
陆杨又说:“慢慢养病的法子是很好,但我人不好有什么用?而且我这阵子都挺好,吃饭情况还不错,赶路颠簸,也不止我,那几个身子没毛病的秀才还不是食欲不振总想吐?这是常事。再说紧张,我现在能有几件紧张事?你都考完了,我心里顺顺的,不会难受的。”
谢岩把几个方子拿着比对,发现这世上的事,真是两难全。
几家医馆,凑不出一个两全之法。就不能温和一点的治病养身,总要舍其一。
他记得前阵子陆杨的状态,也看见陆杨恢复精神后的样子,算算时日,入夏以后,离秋季不远了。
回到三水县,他们再去找老郎中,让他半个月调整一次方子。尽量让陆杨舒坦一些。
谢岩舒展眉头,点头答应了。
陆杨笑眯眯说:“你再不答应,我就要收拾你了。”
谢岩当即绷直了腰背,不怕他:“这件事你本来就要听我的。”
陆杨眯眼:“什么事我本来就要听你的?我没有事要听你的。”
谢岩没松口:“看病治病这件事,你就是要听我的。”
他也不气陆杨,说着话,就往他身上贴,大街上不害臊,紧紧挨着夫郎,与他撒娇说软话:“就这一件事,你听我的,我心里总是不放心,你可怜可怜我。”
陆杨也没生气,他心里高兴着呢。
他说:“好吧,你请我吃饭。”
谢岩应了。
府城的宵禁来得晚一些,天色将黑的时辰,还有许多商铺亮起灯笼,点上油灯,继续做生意。
他们在街上走着、挑着,街边有卖各类饼子的小摊,素面饼子、葱油饼子、肉馅饼、素馅饼,还有夹馍、泡馍等等。糖饼也在散发着甜香。
包子馒头也有,包子的馅料有很多种类,素馅儿都能说出七八样,荤素搭配的馅料更多,洋洋洒洒十几种。
一种馅料,多种面食。饺子也卖,饼子也做。
陆杨在县城里,没见哪家包子铺敢做这么多馅料的,都怕卖不完。
花样馒头他也见到了,花样比他想的还要多,一样样做得跟糕点似的,还有超大寿包,比他脑袋都大。也不知蒸多久才能蒸熟。
各类小吃连绵不绝,卖糖人的、卖麻团的、卖驴打滚的、卖蜜饯的,烤红薯也有,还有众多糕点,像绿豆糕、米糕、枣糕。
在县城里,需要专门去茶楼买的炸麻花,在路上,他们拐个弯儿,能碰到好几个人在卖,也不知他们是不是一家的。
饭馆更是街连街,陆杨都奇了:“府城人不开火做饭吗?这么些馆子,还都满客?”
他知道是考试期间人多的缘故,心中依然惊讶连连。
谢岩之前来过府城,这阵子在私塾上学,跟乌平之聊天多,对府城有一定了解,他跟陆杨说:“府城有个码头,许多外地商人会来做生意。他们到了地方,都会住店、吃饭。这些饭馆都忙不过来的。”
一家饭馆也没几间客房,通常是一楼吃堂食,二楼住雅客,后院的大通铺住随从,一住十几个。
府城的饭馆,因为这个码头的存在,都能当客栈。
再是科举三年两考,平常也有许多书生会来府城求学、买书,这也是需要住宿的群体。
说是三年两考,实际在空窗期的一年里,还有书生赶往省城、京城赴考,到了府城,还是要找客栈住。府城的饭馆就是客栈了。
仅有几家是专心做堂食生意的,那都是大酒楼了。
谢岩让小厮带路,他要带陆杨去大酒楼吃饭。
陆杨小声问他价钱:“我们带的银子不多,你不能让财神爷过来赎我们。”
谢岩问过的:“放心,吃得起。我要带你来府城,肯定不会让你饿着的。”
他心思越来越细腻了,会考虑的事情多了。
陆杨听得高兴,再不多说,听他的安排,跟他一块儿去大酒楼吃饭。
正值考试的季节,大酒楼里有许多书生聚集。
这帮人很好认,看穿着打扮、看言辞谈吐。
他们在外边,就听见大堂里的热闹,对门的酒楼里,还有书生在喊话,两边打着擂台,以文会友,气氛火热。
陆杨爱热闹,他要在这儿吃。
初来乍到不惹事,他跟谢岩找个角落的桌子,听旁人聊天,夫夫俩要说话,谈天话题则是看病、做生意,假装谢岩不是书生,他们也不是来考试的人。
等小二过来点菜,谢岩让陆杨点,点喜欢吃的就行。
陆杨就问小二:“你们这儿的招牌菜是什么?”
小二听了,知道他们是外地人,看谢岩坐姿端方,气质斯文,眼珠一转,就报了一串菜名。
“有状元蹄、状元鸡、状元狮子头、状元盐水鸭,还有状元扣肉、状元肉片……酒有状元红、状元点金,茶有状元茶、状元高升,您二位想吃哪个?”
陆杨拿眼睛臊谢岩一下,问小二:“有状元鸡汤吗?”
谢岩眼睛都瞪大了。
小二说有。
谢岩说请他吃饭,又不让他点状元鸡汤,让这小二好好报菜名:“听不懂就不吃了。”
小二就老实报菜名:“我家最出名的一道菜要数黄豆炖猪蹄,每一锅都炖了三个时辰以上,蹄花软烂,肉吃着不腻,汤又鲜又甜,滋补养身又甜嘴,到我们家的回头客都爱吃这个蹄花!再是梅菜扣肉,是我们家老师傅的绝活!梅菜都是他亲自做的,一年就那么几坛子,吃完就没了。你们来得早,过了这个院试,梅菜吃完了,就得明年赶早了!”
他们就两个人,这两样菜都要了。
一个汤,一个下饭菜,再上一个状元高升茶。
状元高升茶是毛尖,茶叶是一芽二叶、一芽一叶精选出来的,每一条都细细长长,尖端明显。泡到茶杯里,茶叶还会在水中悬着。
这壶茶平常就叫毛尖,赶上考试,就叫状元高升。
陆杨表示学到了。
他喝茶少,第一次喝到这么好喝的茶。谢岩有很多年没喝到好茶了。夫夫俩也是奇葩,点了两盘菜,就动几筷子,一壶茶倒是都喝完了。
喝茶的时候,听书生们高谈阔论。
这些书生里,有秀才,有童生,如今科试和院试的成绩都没出来,他们一帮人聚着,又说题目,又说抱负,很是热闹。
再有考试期间常见的“押宝”,赌谁是黑马、谁会拔得头筹。
陆杨听明白了,赌坊坐庄了。
明天中午之前下注,买定离手。
不知谢岩的赔率是多少,他要去买一个,支持他家状元郎。
喝完茶,他俩又坐了好一会儿,实在吃不下饭,没法子,便把饭菜打包带回家。
茶喝多了,他俩夜里睡不着觉。
陆杨有点惦记没吃上的状元鸡汤,让谢岩补给他。
这种事,就不需要谢岩同意了,陆杨自己要。
他坐在谢岩身上,与他面对面相拥,一头吃着鸡汤考状元,一头亲着品茶香余味。
自己0.0动,想要什么深0.0度就自己来。
陆杨偶尔也会感觉不爽快,比如有时候他会一下一下的发0.0软,想要又没劲。这时候,他就会教谢岩取悦他。
怎么做、往哪里弄,重一些还是轻一些,他都说得细致。
他爽快了,嘴上还不饶人,跟人念叨斯文斯文、状元状元,嘴上没吃到的鸡汤,用另一种方式,填饱了肚子。
说着饱了,实际是饿了。
他们半夜里点灯,把已经放温的饭菜拿出来吃。
陆杨嘴上还不饶他,说:“这个是状元蹄和状元扣肉。”
谢岩对他真是又爱又无奈,跟他说:“你是状元夫郎。”
陆杨逗他:“我才不是。”
谢岩一口气提起来:“怎么不是?”
陆杨笑嘻嘻说:“你又没考上状元。”
谢岩说:“我在你房里是状元就行了。”
陆杨听得直笑,还想与他再来一场。
第94章 圆满 这书生真不正经啊。
次日清晨, 陆杨赶早去赌坊下注,结果发现赌坊只押宝院试童生,看谁能取中秀才。科试结果无人在意。
陆杨再问, 赌坊的人就说:“等明年考乡试的时候, 我们也会坐庄,看本府县有哪些秀才相公能取中举人。”
反正今年是无人在意。
陆杨撇撇嘴,真没劲。
两场考试相继出成绩,跟赌坊押宝一样,科试成绩无人问津。到府学看榜, 听学政讲话就够。
谢岩名次稳定,一如既往, 逢考就拿第一。余下一些勉励的话。
拿第一,他就又被选为廪生, 还是决定在私塾上学。这头散场以后,他跟府学教官说明情况,当天又见了学政一面。
朝廷下派的学政大人,大多是京官当任, 对所辖之地的生员有考核之职。他们任职期间,提督过的生员人数,是回京述职的重要政绩之一。
今次见面, 学政大人跟谢岩说明了府学的教官人数、学问,再说藏书、教学,还有结交人脉的方便之处。因谢岩说他家中只剩老母和患病的夫郎, 这种条件供读书生实在太难。朝廷的廪膳补贴, 又不足以养家。他并未强求。
读私塾的费用,要比供养一家子在府城的生活费低一些。这位大人稍有暗示,看谢岩那位朋友能否再支援一二。
谢岩依然记得有些廪生是没有在官学上学的, 这回又问一遍。
若是可以,他想在府学挂名,廪膳不廪膳的,他不惦记这点银米,他想看府学的藏书。
这就是请假了。
谢岩还有陆杨看病的方子在,他带陆杨看过府城的郎中以后,回家都默写下来了。今天并未带在身上,说出来却顺溜。
几个郎中都说陆杨是年轻才有得救,这病严重。离不得人。
他再讲陆杨对他的恩情,已是眼底含泪。
他能重回考场不容易,夫郎对他这份情义更是难舍难报。
再者,谢岩在私塾过得不错。那里氛围好,能花大价钱去上私塾的人,除却个别被家里强送来的,都是勤学好问之人。他们只求考出功名,名次之争不明显,对有才之人是请教多过打压,这个氛围下,他读书都高兴。
官学里,可能是地位高人一等的原因,也或是名次与利益挂钩,再有人脉积累的诱惑,许多人拉帮结派,早早勾心斗角。他不喜欢。
一般学生请假,都是自己生病、父母生病,他这虽是夫郎生病,也算情有可原。学政大人松口了。
名次不改,这是他应得的。但规定每个季度最少要来一回。
以季度算,三个月来一趟府城,不算过分。
谢岩欣喜应下,连声道谢。
这头定下,就剩生意的事。与合作商人吃饭的日子定在明天,今日空闲,乌平之尽地主之谊,带他们夫夫俩在府城游逛。
府城有码头,陆杨还没见过码头,三人一起去看。
码头附近,和陆杨想的一样,许多扛大包的劳力在光着膀子干活。
附近停靠的船只很多,来来往往的行人穿着各异。商户多,随从的护卫多。这一处多是男人在劳作,附近有很多院妓、船妓,小哥儿小姐儿都有。陆杨还看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人在招揽客人,与人嬉笑怒骂。
人多,货多,种类繁复。
凡是在府城商铺看见的稀罕货,在码头多转转,都能找到上游卖家。
这里的客栈街连街,与客栈背靠背的房屋,则是许多暗门子,也叫暗娼。
这就跟陆杨想象的不一样了,他以为码头这种地方,应该是仓库多、卖吃卖喝的多、住宿的地方多,没想到是妓子多。
仓库还要再远一些,过了这几条热闹的街,有许多不起眼的民房。这些房子就是仓库了。放货又住人。
而与仓库背靠背的一条街上,则是一个超大型的集市。
临街商户开着门,生意却不在屋里做,也跟别的摊贩一样,到街上支摊子、摆货。
乌平之家里做生意,对这处熟悉,跟他俩介绍:“这些货物不仅是府城商人会买,还有许多在府城歇脚的游商会看看。商人拿货,基本就是东边的货拿到西边卖,挣个差价。沿着这条运河,到处是商机。”
陆杨心脏怦怦跳。如此说来,他只要有门路,在码头附近能支起小摊子,山货的生意自家就能做起来。
乌平之肯定点头:“对,是这样。就算只做一回买卖,也是一回有一回的挣头。看货、看价、看行情,没谁一开始就是长期的买主,回头客慢慢攒。”
来都来了,到里头转转、看看。
陆杨没打算从府城带货回县城卖,他也不是开杂货铺的。此番过来,只看不买。
结果他家状元郎听见有人吆喝着卖药材,一串串的药材名里,又听见了人参的名字,硬是把他带过去看人参。
陆杨就不想买人参。把他们家的铺子卖掉都不够买一根的!
乌平之则饶有兴趣,跟过来瞧瞧。
他也让陆杨放宽心:“只要不是急需,没有被人强买强卖,以你们目前的家底来说,人参是买得起的。”
急需就会被抬价,强买强卖不必多说,乌平之已经说过他在府城给父亲看病时吃过的亏。
谢岩显然记得这件事,虽是冲着人参来的,却在摊子前看了很多种药材。
他肯学,对这件事上心,陆杨常吃的药材他都认得,药性也都了解。如此在摊前说道一二,摊主还当他是懂行的。
他身上文人气质重,吃过苦,心思还是纯净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少爷。乌平之穿得富贵些,有些商家子弟的气质,看着像掌柜的。
谢岩又紧紧牵着陆杨,一看就是两口子。
这摊贩眼珠一转,当乌平之是陪家中少爷来采买的,与他搭话,问问要什么货、各是几百斤,又是哪家人。
药铺、医馆也是有名号的,响当当的名号摆出来,满街的药商都要凑过来。
名号响亮,病号就多。病号多,药材就用得快,这是大买卖。
乌平之也不恼,笑呵呵说:“我家少东家还没接管家业,今天就出来转转、瞧瞧。”
谢岩听见这句,震惊回头看了他一眼。
乌平之继续道:“他平常也会研究一些医理,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做生意么,就是要与人为善。
忙的话就算了,闲来无事,与人搭话聊一聊没什么,万一成了呢?
这摊贩就说药材的二三事,做这个生意,他们自家会采药,还会到山里收药,也会种植药田、养药虫,每一份药材都要经过一番炮制处理,才能拿到外头卖,不是什么新鲜的药苗苗都能拿出来的。
药材有易得与难得,还有药材讲究年份。年份久了,药性好,价格自然贵了。
好比人参,几年药性的小东西,跟十年、百年的老参价格差距大。
谢岩感兴趣,问他:“产地呢?”
摊贩笑呵呵说:“产地自然也有差距,有的地方是深山老林,当地的老猎户进去都能迷了路,往里面去挖参,野兽毒蛇自不必说,单是山林迷路这一条,就是拿命换参。人命值什么价?出了山,还有人劫货。都说好参沾血,这可不是玩笑话。”
他这个摊子的人参只有三根,不是险地所出,年份最高的才十年,价格一般般。还有一根伤了根茎,坏了品相。
药性就集中在这部分,这根人参叫不出价。
陆杨就着话题,跟这摊贩聊人参。
“如此说来,这个挖伤的人参应当很便宜?”
摊贩痛心点头:“对,能卖个十两银子吧。”
再压一阵子,十两银子都不值了。
谢岩问他:“你怎么不拿到药铺去卖?在药铺里,说不定有人急需,看着价格合适,就买了。”
趁早吃了,还能有点作用。
摊贩摇头:“本来就不贵,再送到药铺,我挣什么?我宁可砸手里。”
陆杨说:“那你摆在这里一天,就跌一天的价,到时候本钱都回不来。”
摊贩重重叹气:“哎!”
乌平之跟他配合:“这样,老哥,我们今天聊得好,也不白耽搁你时辰,你看着给个准价,我们拿银子把这根人参买了,你少一件烦心事,也算我们照顾你生意。”
这摊贩当即迟疑,还以为他们本来就是来买参的。
乌平之跟他说:“您别多想,我这少东家是秀才,过来赶考的。家里开着布庄,实在是对医理感兴趣,才来攀谈一二。您热情,我们聊得好,哪能光看着你把货砸手里?多的货我们买着没用,这根人参拿了,回家切片,给长辈泡茶喝也不错。”
摊贩恍然。难怪身上文人气质那么重。
让他给准价,他要八两五钱银子,低于这个价,他砸手里也不卖。
乌平之看看谢岩,谢岩满眼睛都是渴望,疯狂明示:买它买它买它!!
他又看陆杨,陆杨摇头失笑:“看我做什么?我可没带银子。”
乌平之懂了,掏银子买了。
拿到装参的木盒,谢岩当时云淡风轻,往前再走一段,就跟宝贝似的塞到了怀里,生怕被人摸了去。
陆杨看他这样,心里别提多甜蜜了。
像他们这种散客,在码头集市里属于少见的。
别家都是几十上百斤的出货,有些生意更是能做到千斤起步。他们散碎的问问价,有些摊子闲着,就做个小买卖。有些摊子忙,摊主都要大翻白眼,喊他们穷鬼,让他们滚蛋。
挨了骂,陆杨跟谢岩也是兴冲冲的。
这里真是热闹,货物满仓,看着就喜人。
陆杨现在做的生意就是利薄多销,知道数量上去以后,会有多大的收益。
离开集市之前,他想打听打听怎么在这儿支个摊子。
“要是明天的生意谈不成,我手里的山菌又压太多,我就把黎峰他们叫上,再来一趟府城,在这儿支摊子,把手里的货清出去。”
乌平之说:“先试水看看,我把我家的摊子借给你用用。”
布料在哪里都是硬货,来往游商多少都会买一些。
乌家没有大靠山,他们家是以棉布为主,丝绸的买卖不敢碰。棉布就是做的中低层百姓的生意,需求量大,拿了货,总能卖出去。
陆杨跟他道谢。
谢岩立即说:“等回了县里,我就开始教你乡试文体。”
乌平之这回运气不错,原说明年七月补考,如今也不用补考,吊车尾的名次,评到了第二等,明年可以跟谢岩一起去考乡试了。
乡试文体有别与前面的童生试。谢岩之前跟陆杨提过,从考举人开始,才是真正的抡才大典,举人之前,包括秀才在内,都是考的文思。
他对乌平之很看好:“对你来说,乡试文体会更简单。”
思想问题很细微,很难辨别,但只要有了意识,就知道哪些该写,哪些不该写。
经义题答得不出彩都没关系,忠于朝廷,忠于君王,迎合当朝政治思想,文章不会落选。
其后的题目,考验政治敏.感度。谢岩认为乌平之不会差。
这番话给了乌平之极大的信心。
今天再无他话,次日中午,他们去登高楼吃饭。
乌平之请了五个商人过来,游商两个,本地的干货铺老板两个,还有登高楼的老板。
登高楼是府城最大的酒楼,还会给知府府上送菜。
平常府城来了贵客,比方说巡抚大人,又或者是钦差过境,他们酒楼都会被包场,或者出食材和厨子,到指定地方做饭。
府城挨着运河,却没有山,山货是很缺的。
都说山珍野味,这些食材少了,登高楼的菜谱就不全乎。
老板要货不多,数量却稳定,一年有个三五百斤的量。
他还可惜,没法搞野味。
两个干货铺老板的要货相对多一些,能有个五百到八百斤之间的需求。这是菌子干,不压秤,再多就吃不下。
余下两个游商要的货相对少一些,每人要两百斤。说先试试水。
陆杨刚坐下呢,小二的菜都没上齐,他还说今天可能会喝些酒,没想到这生意就成了。
他当是乌平之的努力,前几天乌平之都没跟他们一起逛,只说有应酬,把这事记在心里,先跟人谈价钱。
价钱包含很多细节,运输费用、过关税,还有货品差价。山菌种类很多,陆杨只要贵价山菌,每一样报价都不低,基本都是二十五文钱起步,上至一百五十文一斤的都有。
最爽快是登高楼的老板,开着大酒楼,本人也是老饕,舌头识货,知道这是好东西。
干货铺子的老板考虑到价钱,想压低货量,不拿那么多,这酒楼老板还帮着劝话:“都在府城做生意,你们多拿一些不要紧,我这儿生意好,到时陆老板的货来得晚,我就去你们那儿买了应应急。”
他说:“山菌很鲜,做得好,就是名菜,让人食之不忘。单独拿出来,只卖各类山菌菜的馆子都能红火,好山菌难得,这个生意可以做的。”
都卖贵价山菌了,谁还做普通百姓的生意?府城来往的商人多,酒桌上的事,好菜少不了,一般也不会计较某个菜的价钱。
名菜都是打出的名声,等到了货,他这个大酒楼说山菌是名菜,别家饭馆只会争相模仿。
过不了多久,来往商人都要尝尝当地名菜。山菌菜会变得很平常。谁没吃到好菌子,才是没面子的事。
陆杨顿时对他侧目:“余老板,您真是高见。”
余老板冲他笑笑,回头敬谢岩一杯酒:“谢秀才文采斐然,来年取中举人,你携带家小来我这儿摆两桌,我请你。”
谢岩都没想到今天谈生意,还有他说话的份儿,懵懵与他碰杯,把酒喝了,余下四个商人也给他敬酒。
他一连喝了五杯,脸色立马飞红一片。
陆杨看到这里,才明白过来。这次的生意,是乌平之的人情,谢岩的价值。
都说商人爱结交书生,他真是长眼了。
科试成绩无人问津,是对普通百姓而言。有点志向的商户都会打听打听,名列前茅的秀才能结识就结识,等人高中,就不是今天的身价了。
山菌生意本也能做,各处细节敲定,后面的席面,基本就是他们几个人围着谢岩说话。
陆杨劝酒一句,他们换上茶水,继续跟谢岩说话。
陆杨撑着下巴看,两耳朵都在听,时不时夹一筷子菜吃。
相比于菜色,他更喜欢看他家状元郎。明明成长了许多,面对别人的溜须拍马,他还是不适应。
与他说文章,讲考试,他能侃侃而谈说很多。与他说生意,说以后多多往来,他就磕磕巴巴,总想拿眼神去求助陆杨。陆杨只是笑,并未帮他作答。
他确实成长了,至少今天的酒桌上,他明白这些人并不是想要跟他讨论文章谈科举,所以讲得很比较浅显易懂,话到即止,不会抓着人说个没完。
只是文理一事,有些东西须讲得细致,才能让人听懂,便多说了一些。
能把生意做大,还想结交书生的商户,本也识些字,会读书,与他这番交谈,见他没有显摆学识,看不起商户,后续聊天,以拉拢感情为主,还是绕到了文章之上。还扯了个很有家常的话题——教育孩子。
今天算是宾客尽欢,各处圆满。
离开登高楼,余老板还送了谢岩两斤茶叶,是上好的毛尖。
因为谢岩与他聊天时,说起带陆杨来吃饭的事。那天他俩品着茶,实在爱喝,喝茶喝饱了肚子,都没吃下去饭。
陆杨在旁看着,心中闪过许多想法,他现在理解了乌平之为什么常说银子不重要。
士农工商,商在最末层。要在大环境里如鱼得水,各处应酬少不了。
人心难测,他们能做的,只能是抓住每一份机会。有些生意明摆着是赔本买卖,为着和气,还是会结交一二。
谢岩还只是个秀才而已。
这样对比起来,他在上溪村的那番遭遇,简直骇人听闻。
谁能想到,他以前会被一帮无知村民欺负到那般地步?
从登高楼回家,他们三个又聚一起聊了会儿天。
乌家开着布庄,不敢做丝绸生意。
在一个县城把生意做大了,来到府城,只敢置办个铺面,做点小生意,再去码头集市支摊子,走走量。把货量提高,让布庄养着的纺织工有口饭吃。
在陆杨看来,乌家都是大富大贵的大商人了。乌平之说起来,却还是小商人。
他说:“生意再大一些,就得有靠山。靠山不好找,也很难挑。很多时候不是我们能选的,我爹一直不敢扩大生意,也是这个原因。”
做到更大,想当大商人,有一个算一个,能叫得上号的大商人,几乎都是为贵人办事。
贵人给他便利、给他庇护,他把生意做大,挣更多的银子,方便贵人行事。
陆杨皱眉:“这不就是给人当大掌柜的吗?”
乌平之叹气:“所以说,银子跟当官比起来,真是一点都不重要。”
都说财不外露,人带着钱袋子走在外头,都会被贼惦记,何况是大摇大摆在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肥羊们?
往外瞧一瞧,繁华地带的好铺子、好生意,背后都有响当当的主子。
谢岩就不明白了:“这样说来,余老板没必要对我这么好。”
乌平之就笑他太嫩:“他本来就想要货,你本来也有价值。几桌酒,几斤茶,几句好话,对他来说算得了什么?谁会嫌朋友少?”
谢岩有所明悟。
就像他看过的很多书,如今再去找好文章,就是书海寻舟。
大多都没什么意思,也很无趣,瞧着没用,只要寻到一篇,前面这些努力就都值了。
余老板这个行为,也是书生堆里来押宝。
陆杨听着,半晌没有说话。
难怪乌老爷子让他一定要来府城看看,见过府城繁华,看过别人家是怎么做批货的生意,再看看商人们对书生的态度,他也就看清了未来的路。
回家再仔细琢磨琢磨。
这件事办完,他们就能收拾东西,准备回三水县了。
出发之前,又停留两天,夫夫俩去逛府城的书斋。
谢岩答应了黎峰,会帮他买一些煲汤书回去,让他们拿去印了挣钱。
印书是真挣钱,谢岩想多买一些回去。
陆杨还盼着弟弟早日搬来县城,他多买书,黎峰多印多挣,早点攒够银钱,早点搬家。
到了外头,他俩还听见了个旧事。
外头传了好几天了,因他们有正事忙,没跟其他书生扎堆聊天,到了书斋里,听几个书生嘀嘀咕咕,他们才知道谢岩在府城也出名了。
三水县来的考生们,都带了一本《科举答题手册》,书名足够吸引眼球,还是考试期间被人发现,没买到的书生都急死了!他们满城的书斋打听问询,都没买到。这让三水县的考生们很是得意。
袁集等人没想到谢岩还能在府城出名,这名字阴魂不散,他们极为煎熬,想了一个阴招,到外头捧杀谢岩。说他年少才高,过目不忘,此番考试,定是魁首。还把张大人说的“此子不中,本县无举人”的话拿出来说。
文人相轻,这阵子想找谢岩的人很多,自然把他的名字传出来了。
现在好了,各书斋都听说过他的大名,也知道了《科举答题手册》,对科试成绩关注,见谢岩果真是魁首,都在打听他的去向,想要买书来卖。
谢岩嘴角都压不住,笑得像个小傻子。
嘿嘿,考完试了,可以挣大钱了!
可以挣大钱的谢才子,小气抠搜的跟着夫郎到书斋看书去了。
他翻书速度很快,只选喜欢的文章看。一本书里多几篇喜欢的文章,才会掏银子买。
为着他能多看好书,陆杨豁得出脸皮,找伙计问画本在哪里,他要挑一挑。
他挑选的时候,伙计不耐烦:“你都看完了,我还怎么卖?”
他们这阵子的开支是乌平之拿银子,陆杨带来的钱都没怎么动,他拿了二两银子给伙计:“您担待点,我俩外地来的,买书带回家看,我也不是白看的,肯定要挑喜欢的啊。”
他给了银子,是真的要买,伙计就不催他了,让他慢慢挑。
这伙计站在柜台前,看看谢岩,又看看陆杨,心说:“这书生真不正经啊。”
谁家正经书生到书斋是买画册看的?自己脸皮薄,把夫郎推出来挑,真做得出来。
谢岩也在认真挑书,根本没注意到书斋伙计的眼神,陆杨坏心眼,挑好画册,非要把这个事情说给谢岩听,把谢岩臊得耳根子都红了。
陆杨再让他去买一本好书,改改名声,他还不乐意去。
“随便吧,能省钱就行了。”
他是爱拆书的,陆杨还是让他去。
“难得来一趟,我家状元郎都没买书呢,只给姓黎的买书算什么事儿?我不高兴了,你快去。”
谢岩立即去了。
陆杨笑得不行,等他买书回来,还要膈应他:“哇,我说话都不好使了,得拿姓黎的来说事才好使。”
谢岩挨着他贴贴:“快别说了,我们回家吧。”
收拾行李,回三水县!
第95章 鸭蛋(捉) 大峰,有你真好,你太可靠……
快到端午节了, 顺哥儿去山里采了很多槲树叶回家包粽子用。
他们这里靠着山,每年最常用的粽叶是槲树叶和笋壳。笋壳需要泡软,麻烦了些。
还能走远一点, 去新村那边找芦苇荡, 去摘芦苇叶。
顺哥儿今年也往新村去了,两个村子离得不远,他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朋友多,山上跑两趟, 就背着背篓跟人结伴去新村摘芦苇叶。
芦苇荡里有野鸭,说不定可以捡到野鸭蛋。
陆柳连着几天看他风风火火的跑来跑去, 每回都收获满满,心中很是羡慕。
黎峰看他眼馋, 想着他好久没出门,就赶着骡子车,带他去新村找个芦苇荡转转。陆柳高兴坏了!
陆柳很招虫咬,一咬好些红包, 看着招人疼,黎峰让他做个香袋戴着,少遭罪。去摘芦苇叶, 也把香袋拿上。端午节也会做香囊,山村的人不讲究这个,陆柳拿碎布料拼着缝的袋子, 样子丑了点, 够用。
芦苇深,黎峰站进去也就露出个脑袋尖,陆柳这种小个子, 根本不敢一个人往里走。
他跟黎峰说起他以前去芦苇荡的事:“陆家屯那边的芦苇荡挨着小河,往前走一段,就可能踩到河里去。我那时候想去摸鸭蛋,哪里有野鸭子?早都被人摸走了。草叶太深,一片连一片,我远远的看、近近的看,都看不见人影。我每回采叶子,都是在外边采。每年都要早点去,去晚了,外面的叶子没了,就要往深了走。我不敢去。”
黎峰说:“没去是对的,今天我带你去里头转转。”
有些二流子专门对落单的小哥儿小姐儿下手,把人糟蹋了,坏了名声,什么聘礼都不用,把人娶回家。
他们寨子里就有这种事,一般去山里、去芦苇荡,哪怕是去田里送饭送水,都是好几个人一起结伴,不然根本不会放孩子出去。
新村那边的芦苇荡有几片挨着,是在荒地上。
荒地上连成片,再延伸到河边。他家没有船,陆柳现在怀着孩子,黎峰也不敢冒风险,就带他去荒地上的芦苇荡转转,水上的今年不去了。
正是好时节,芦苇都是白尖尖、绿叶叶,远远看着很是漂亮。
他们到地方,听见很多说笑声。一般没什么汉子往这头来,黎峰带夫郎过来,又被打趣。
都知道他洗衣裳时怼人的话,这回没谁笑话他了,只说他疼夫郎。
黎峰想收些粽叶,拿到县里去。
陆杨那个铺面卖吃的,端午节怎能不卖粽子?
陆杨那头不要,他到街上转转,也能卖出去。
他说:“你们有空可以多采些芦苇叶,我一文钱三斤的价格收。”
这个价很低,大家伙也没说便宜。
粽子才卖得出价钱,粽叶单买,也就一文钱两斤的价。
黎峰这儿压一些,也是正常。不然谁白跑一趟?
再说,芦苇叶也不要钱,又不是自家种的。
只是四月底,地里还有农活要忙,一般人家的媳妇夫郎都要干活,不会耗在这里,都是些半大孩子挣几个铜板花着玩。
陆柳听他说要给哥哥送粽叶,采摘的热情更高了。
他们这几天没去县里,不知哥哥和哥夫回来没有。
陆柳想再包些粽子送过去。这就跟寿包一样,哥哥会做,他送了,是心意。
都说端午节要吃五黄,就像腊八节要吃腊八粥。陆柳还没凑齐过五黄,往年都是地里摘条黄瓜,家里攒些黄豆,再看看能不能摸到鸭蛋,鸭蛋黄也算,要是没有鸭蛋,就用鸡蛋凑数。另外还有黄鱼、黄鳝、雄黄酒。
后三样,他家通常没有。
说起来,他连咸鸭蛋都没吃过几次呢。
他就没有找到过鸭蛋!
咸鸭蛋有咸字,是用盐做的,价格比鸡蛋贵,家里通常舍不得买。
今天聊到了,陆柳就好馋。
他两手扒开围拢的芦苇,眼睛仔细扫过地面,没有看见鸭蛋。
这里吵闹,野鸭肯定早都跑了。也不知顺哥儿他们能不能找到野鸭蛋。
黎峰看他想要,眼睛到处瞄一瞄,见着二骏夫郎了,就跟陆柳说:“你等会儿,我有事跟二骏说,让他夫郎带个话。”
二骏大名叫黎骏,之前打年糕就有他们家。他常跟黎峰一起上山。
陆柳乖,让他等他就等,自己站原地,脚步挪着转圈,把眼里能看见的大芦苇叶都摘了。
黎峰往前一段,见了二骏夫郎,跟他讨要几个鸭蛋。
寨子里养鸭的人家少,二骏家是其中之一。陆柳平常跟他们家往来少,偶然听过,一时没想起来。
黎峰要几个鸭蛋,找个地方藏窝,他待会儿带陆柳去找。
寨里没什么好玩的,家里事情多,说起来都是忙碌,难得出来玩一玩,就玩得开心点。
二骏夫郎往陆柳那儿看了几眼,笑道:“你真是会疼人,怎么不教教我家二骏?”
黎峰最近都没怎么跟二骏见面,闻言还说:“家里鸭蛋多的话,你留着,我下回去县里,到你家收了,一起卖了。”
两个村子的距离在这里,平常忙事情,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最近三两怀崽,三苗忙着跟大强上山捅蜂窝。王猛因为猎物有出处,也有阵子没去深山,黎峰这儿不提,最近忙着生意。
他们常搭伙的五个人,就余下两个,不好进深山。
算算时日,这样耗着不是事。黎峰怎么都算个领头人,要让兄弟们跟着他有饭吃,也说了正事:“端午你跟二骏来我家吃酒,我们聊聊挣钱的事。”
二骏夫郎笑脸都真了:“行,我待会儿跟他说。”
有个正事,黎峰再回来找陆柳,话也说得溜。
“端午要请人吃酒,我那四个好兄弟都来,就在小铺子里吧,那里桌子大。”
陆柳应下了:“行,我回家就剥花生,到时给你们炒个花生下酒。”
两人再继续往芦苇深处走。
这里面没什么好逛的,四面八方都是芦苇,看一阵就会腻味。
陆柳心里记挂着事情,又想给哥哥多送一些芦苇叶,又想找鸭蛋,把他忙得不行。
他嘴上还会夸人:“大峰,有你真好,你太可靠了,要是我一个人,我哪里敢在芦苇荡里走这么深?周围有什么东西都不用管,我只管玩就好了,跟着你好舒坦,我心里可踏实了!”
做生意锻炼人,哪怕是在寨子里做生意。
陆柳的嘴皮子比从前利索,夸人都知道一串串的讲了,不再是一些词语堆着夸。
黎峰说:“你说这些话,我听着也舒坦。”
陆柳顿时笑了。
他就知道大峰爱听!
草叶深,皮肤就不好裸露在外。他手上都戴着手套,两手都忙着,有时候顾不上脸蛋,黎峰就给他把身边的芦苇拨开,不让他被草叶碰到。
陆柳又嘿嘿笑。
太踏实了,太踏实了。
没多久,黎峰看见二骏夫郎在某个人少的方向放下了鸭蛋,他静静等一会儿,见二骏夫郎走远了,才跟陆柳说:“我们往那边去,我看那边人少,说不定有鸭蛋。”
陆柳矮一些,到了芦苇丛了,根本看不到外头的事,两眼一睁,就只看得见黎峰一个大活人,他说什么都听。
在芦苇丛里穿梭一阵,他果然找到了一颗鸭蛋。
陆柳都不敢信,这鸭蛋上还沾着鸭子的小绒毛!
“鸭蛋!大峰大峰,有鸭蛋!”
他惊喜,蹲身去捡,捡了一个,发现在旁边的芦苇杆缝隙里还有一颗。
这两颗捡完,陆柳围着这儿打转,在附近又捡了三颗。一起有五颗鸭蛋。
鸭蛋大,他两只手只能捧三颗。让黎峰帮他放到背篓里,用芦苇叶隔开。
他再往深了找,从这片芦苇丛里出来,往前再走,眼看着到了小河边,再没找到鸭蛋。
河里有两条木筏,顺哥儿在其中一条木筏上,跟他的三个朋友一起玩。他们四个人在河里的芦苇荡扫了一遍,有人带了网,捞了几条小鱼。
陆柳还是闻不得鱼腥,顺哥儿跟人分东西的时候,就没拿鱼,多拿了一些菱角。菱角可以生吃,也能煮熟了吃。
他们这儿的河里没有菱角田,每年数量就那么一些,各自过来都不会多采,会给后面来的人留一些。
顺哥儿这次拿了三斤多菱角,下了木筏,就跟哥嫂一起回家。
陆柳跟他挨着坐在板车后,给他看背篓里的鸭蛋。
“我们找到了五个,大峰说那边人少,我们过去没一会儿就找到了!”
顺哥儿惊讶,问是哪里:“我们在荒地这边找过,一个都没找到。”
这都上车了,陆柳指个方向,顺哥儿也不知道他们是在哪个地方找到的,只是羡慕:“我年年来,总共也只找到过两三个鸭蛋。”
陆柳呆住:“啊,也这么难找吗?”
他还以为黎寨是个各类野味都多的地方。
顺哥儿点头:“嗯,很难找。鸭子不多,附近小孩子常来,有的小鸭子都被吃掉了,摸鸭蛋就是碰运气。”
陆柳眨眨眼。
那他怎么找到这么多?
黎峰说:“年年都难找,大家都知道,可能今年找的人不多,我们这还是在芦苇杆后面摸出来的,粗粗扫过去,根本注意不到。”
陆柳听得有理,他看向顺哥儿,顺哥儿也是点头:“对,我们都是拨着芦苇往前走,就看那附近一片地方,没扫很仔细。”
陆柳又开心起来,他们运气真好!
做咸鸭蛋要一些时日,陆柳以前在家里,尝试着腌制过两次,都是水腌的,也就是把盐化开,泡着鸭蛋。
顺哥儿平常做,是在山下挖一些黄泥,把鸭蛋外面都裹上。
陆柳没试过,就想学一学。
他还以为这样能省盐,结果黄泥也要和成稀泥,盐都搅拌化开了。
就跟他之前想要烟熏腊肉一样,根本没有省盐的法子。
哎。
好吃的东西果然省不了一点。
今天还带回来了三斤多的菱角,一起洗洗下锅煮了。
菱角有些难掰开,他们手上有劲儿,捏着牛角一样的外皮,两头一掰,就露出里面嫩白的果肉。香香糯糯的。
陆柳看时辰还早,边吃边剥,拿了两碗出来,一碗给娘和酒哥儿吃,一碗他送去给姚夫郎吃。
采菌子要趁早,他们家是早上忙。
到了下午就还好,陈酒搭着一起挑拣菌子,分个品相,手上闲了,能做些针线活。
陈桂枝有了帮工,手上也得闲,她忙了半辈子,是个闲不住的人,拿了些蒲苇草编扇子。
新鲜的蒲苇草编出来的扇子是绿色的,有韧劲,不容易断。用一阵子就慢慢变黄,是常见的颜色。扇风有草香。
农家人要攒钱,手里就得勤快。
少一分努力,就少一分收获。
陆柳今天出去玩了半天,在姚夫郎那儿又说了一回捡到咸鸭蛋的事,回来就去做饭。
芦苇里可以摘芦苇笋,也叫芦苇芽,吃着有苦味,通常会焯水去苦味。
他们家里不缺笋子吃,这次就摘了一把,剥皮煮煮,就能切了下锅炒菜。
芦苇附近还能找到水芹菜和藜蒿,这个季节遍地是宝贝,陆柳非常喜欢。
地里的菜也多,黄瓜都长出来了。有别的菜吃,他就会生啃黄瓜。
新摘的黄瓜水分很足,鲜脆可口,甜味不算浓,吃着却停不下嘴。
这些家里吃不完的东西,都能拿到县里去卖钱。
隔天,黎峰收拾收拾,把韭菜、黄瓜、豆角都拿了一筐,再有一筐装了些藜蒿和水芹菜,笋子连着卖了一阵,他这头歇歇,暂时不送笋子。
在竹筐之上,他又捎带两大包山菌,再拿了一大包芦苇叶和槲树叶,看陆杨那边要不要卖粽子。
另外他娘最近编了几把扇子,可以一起捎带过去。
这个扇子就不卖了,给陆杨他们扇风用。天气要热了,扇子不离手。
陆柳新晒了一些皂荚,也装了一包。平常洗衣洗手都能用。
黎峰这辆板车是跟陆杨互换过的,车身更大,余下一点地方,他往上放了数捆艾草。
端午节,各家门窗都要插艾草,这东西肯定卖得出去。野味不拿了,拿不了。
正是月初,大强要出门给丁老板送柴火,与他一起出门。
他俩出门了,王猛跟三苗就落了单,正好黎峰下帖子约兄弟们喝酒,他俩就去找二骏和四猴,约着往山里走一走。
新村的汉子都在忙着种地,他们闲着算什么事儿?
四个人结伴,少三两一条猎犬没事。
他们打算往深山里走一走,三苗的猎区比较深,紧挨着他们新开发出来的猎区。他今年还没去过。
里面肯定有很多好货,他们几个赶在端午节前回来吃酒就行。
都是上山的老手,说干就干。
约好结伴,都没起早,午饭的时候,各自收拾家伙,就往山里去。
陆柳见他们往山里走,搭着问了一句,王猛跟三苗和他熟悉,都笑呵呵说了,“到三苗的猎区看看有没有好东西,他的猎区远,山菌都没人采,我们拿了很多麻袋,到时你别嫌品相差才好!”
陆柳笑呵呵跟他们聊了几句,目送他们走远,心中不是滋味。
说起来,黎峰在年轻猎户里很有声望,招呼一声,许多人都跟着他干。也很多人想跟他一起闯深山。
成亲以后,黎峰只在山口转悠,也就猎野猪那回走得远。这么久,都没去过他拼命闯出来的猎区,也不知黎峰心里憋不憋闷。
陆柳想起这个,心情有些低落。
天晴的时候,去采菌子的人少,家里得闲,陆柳也编扇子。
他挨着娘一起坐,心里藏不住话,问起上山打猎的事,怕他总是担忧总是哭,把黎峰拖住了。
陈桂枝说不清,儿子大了,心里会藏事,她了解孩子,又不能把孩子的心思全摸清楚。她只能告诉陆柳:“大峰是个顾家的好孩子,以前上山,那是没法子,他不拼,我们一家没法过日子。现在有了别的奔头,一天天忙活着有事情干,能挣着银子,少去山上也正常。你要实在记挂,回头问问他的想法。”
黎峰跟陆柳说过,也是这个话。
他没有一定要上山的意思,他就是想挣钱养家。
陆柳也早说过,他要挣多多的银子,让黎峰不用再上山卖命。
他垂眸想想,又看了看大山的方向,记起来一件事。
年后不久,他初学管家,除了娘的教导,大峰也教他事情了。
领头人,要让人吃饱饭、挣到钱、有命花。
现在固定搭伙的兄弟,都跟黎峰一起拼过命,多少次都差点交代在山上了,这么些年下来,他们在寨子里有了声望有了窝,攒下了家底。
成家以后,该要大干一场。更加努力有奔头,黎峰却好久没动静。
陆柳想着,以这个标准来看,干别的事情也成。
干别的事情,也能挣到钱、吃饱饭。危险性还低,可以有命花。
大峰说端午的时候请兄弟们吃酒,应该就是为着这个事。
陆柳琢磨好久,想明白了,也宽心了。
等下午,黎峰回家,他问问县里情况,得知哥哥和哥夫并未回来,失望之余不免担忧:“怎么去这么久?”
之前说好半个多月就回来了,这都要一个月了。
黎峰说:“可能要去联络商人买菌子,谈生意的事,一家家的见面,耽搁是常事。路程也远。”
考试要养神,考完之前,他们肯定不会干别的。考完之后,陆杨还要看病,这都要时间。
黎峰洗洗手,擦擦脸,跟陆柳说铺子里的情况。
“我拿了些粽叶过去,陆林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要不要做粽子卖。我帮着做决定了,粽子好做,他们一天不用做太多,手上闲了,就包几个粽子,放蒸笼里蒸熟就行。不用单独弄。过节气,搭着卖个粽子,凑个热闹罢了。
“他一听是少量做,余下的粽叶也有主意。粽叶他拿着卖,两文钱二十片。来店里的客人,每消费一文钱,就能拿一片粽叶做赠礼,过节的日子,讨个彩头。这东西便宜,我收价也低,他先记账了,等陆杨回来,再跟我算钱。”
两家之间,生意是生意,私情是私情,黎峰每回送货,哪些是给陆杨和谢岩的,哪些是拿来卖的,都说得明白。目前没有纠纷。
再便宜的东西,是花钱收来的,那就是生意。陆杨的铺子红火了,谢岩的书大卖了,他们家落后一步,就不要穷大方了。
这一番话说完,陆柳也没说什么,垂眸嘀咕道:“林哥哥都会做生意了,我这儿怎么办呀?”
靠着山,粽叶好采得很,不用送这个。
送别的东西,陆柳又舍不得。寨子里卖东西,因人数限制,加上货物种类不多,每个月就挣个几百文钱,随便送一送就没有了。
他想了想,跟黎峰说:“我明天开始,见了人就夸。赠礼是给不起的,不要钱的好话我有好多。”
他会思考,照着想要成为的人来努力,记得哥哥以前会先观察人,再来说话办事,这阵子也常常观察别人。
才跟黎峰说完,他出门来,见有人来买酱油,顺嘴就夸:“婶子穿新衣裳啦?这身衣裳真鲜亮,您穿着真合适!”
其实就是他前几天没见过的一身衣裳。
这婶子眉开眼笑:“哪里是新衣裳?就是去年的褂子!这不,天热了,我掏出来穿上了!”
陆柳继续夸:“我看这衣裳没有褶子,新新的,色也亮,还以为是新的呢!”
这婶子就笑着教他:“你拿把水壶底下擦擦,灌一壶热水,把衣服铺桌子上烫一烫,什么褶子都平了!”
陆柳还真不知道这个,当即表示学到了。
黎峰眼看着他出去夸人了,靠在门边,唇角的笑压不住。
陆柳还有话跟他说呢,晚上他俩等着热水,凑一块儿剥花生米,就在小铺子里点灯。
陆柳告诉他:“三苗和王猛,还有二骏、四猴他们上山去了,中午去的,说去三苗的猎区看看有没有好货。”
黎峰点头:“正常的,哪个当猎户的能闲着手?你看新村的农民,每天都不得闲,银子都是奔出来的。”
陆柳望着他,想要他一个实话:“大峰,你想不想上山?”
要说实话,黎峰肯定是想上山的。
他往前七八年,都是在山上打猎过日子的,也常住山林。
冷不丁过着热炕热饭的好日子,心里美得很,骨头却有点痒,想出去活动活动。
不过男人么,养家糊口是己任,作为家中顶梁柱,他不会任性。
做生意的银子,和打猎的银子摆在一起,都是银子。他肯定要选好挣的银子。
他跟陆柳说:“过不久我可能还会上山一趟,就端午之后,等你哥回来,我看看他菌子的生意谈得怎么样。然后我要带他们去一趟深山猎区,把我标记好的区域都交给他们。随他们是想去打猎,还是想去深山里捡菌子采药,都可以。我还找到了几棵野山参,这东西是按照年份算钱的,当时没挖,下回去了一起挖出来。给你哥一根补身子,我们家留一根备着。余下的卖掉。”
山林大,猎区都不会小。一起闯出来的区域,因各人胆大胆小,对猎区的了解都不一样。
而且黎峰是领头人,去了山里,他们都要听话。以前黎峰是光棍一根,他们三人一组交替上山的时候,他大多都会跟着,中间没有休息。
他没有跟着的时候,兄弟们为着安全,轻易不会乱逛。
作为领头人,肯定要在猎区里多次探索,熟悉环境,让他们的安全有保障。黎峰有时候在山里住几个月,就会一点点的移动,在猎区里来回转悠。
别人没这个胆子,有他探路,也没冒险的必要。
他既然不能常上山,就要给兄弟们一个交代。
这阵子三苗跟大强相处多,他和王猛还跟大强一起猎杀过野猪,大强的嘴不行,打猎还不错。到时候就让大强凑数顶上,还是五个人搭伙。
五个一组进深山,更加安全。磨合一阵子,熟悉熟悉猎区环境,以后就能再三人一组,轮换进山,和以前一样。到时候就让王猛领头。
陆柳见他有主意,心中安定。对王猛领头的事,则稍有迟疑:“那酒哥儿会不会埋怨你?”
黎峰不知道。
“猎人有好猎区,是喜事。酒哥儿嫁来之前,我娘跟他说得明明白白。他要怨我,我也没法子。”
黎峰剥完手里的花生,叫陆柳收手,两人收拾收拾簸箕,熄灯锁门,回房洗漱。
夜里睡觉前,两口子又勤学认字,骗骗壮壮,制造爱读书的氛围。到躺下时,他俩困得不行,说话都闭着眼睛,嗓音困倦慵懒。
黎峰跟陆柳说:“不用担心,你哥那头生意好,寨子里就需要更多人手帮忙。他们几个要是愿意过安稳日子,就来搭把手。”
起步阶段,银钱不会多,就看能不能耐着性子熬一熬了。
陆柳抱着他蹭蹭,又说了几句“踏实”。
这话没头没尾的,黎峰听懂了。亲亲他脑门,抱着小夫郎睡了。
第96章 哎呀哎呀 陆杨美得心尖儿都在颤。……
五月初三, 陆杨跟谢岩回到三水县。
乌平之的马车把他们送到铺子门口,三人约好端午节再聚一回,乌平之还下定十笼馒头, 明天就来拿。
端午节了, 他要上门拜访一下各路商户了。
陆杨问他:“粽子要不要?”
乌平之稍作思考,定了八十个粽子。
陆杨出发之前,交给他保管的一百五十两银票,他进城以后就还了。陆杨拿了十两银票,把人参的钱给了。余下一点琐碎, 就不要了。这阵子是他们夫夫俩占了便宜。
乌平之没推辞,再说一句告辞, 就转道回府。
他们回来,铺子里就有主心骨了。
陆林激动得不行, 还往后院叫了几声,不一会儿,赵佩兰也出来了,两手在围裙在擦着, 眼里有泪光,看看谢岩,又看看陆杨, 两孩子全须全尾,气色也不错,她放心了, 引他们去后院里歇脚。
陆林跟上来, 简单说了下铺面生意。
“都挺好的,我照着你教的法子炒的酱,包子每天还是那么些, 小的两三百个,大的三四十个。馒头和花卷能出两百多个。
“菌子肉丁酱稳定,入夏以后,销量涨了些,四月里卖的比三月多。
“开春了,菜多,上一茬没卖完,下一茬又来了。罗大哥和罗二哥看我们这儿有些卖不动,就用马车拉了几车,到东城区那边卖。我都记着账,还没跟他们算钱。
“黎寨那边,也有些货没结款。他们还送了许多粽叶过来,我给上门的客人都送了叶子。野味日还不错,办下来了。上次有三只羊、两袋蛇,半个蜂窝,再有十只兔子,连着卖了两天,饭馆把兔子和蛇都买了,羊肉只拿了二十斤,余下都被熟客定了。”
陆杨说要去府城半个月,算算日子,他们走了将近一个月。
陆林照看着铺面,心中总是没底,如今看陆杨回来了,他的心都踏实了。
最近还有好些人过来买菌子,谈价钱。他这儿有底价,比市面低不了多少,每十斤少五文钱。要是买的贵价菌子,让价就稍多一点,每斤能有一文钱到七文钱不等。但这是五十斤起卖。
问的人多,买的人少,他看院子里堆的货太多,心里都着急了,好几次都差点稳不住,也就是记得收货的价不便宜,不能做亏本生意,不然就被人讲价成功了。
陆杨自是连声夸赞,说他做得不错、做得好,再说他辛苦了。
“我就知道你是个靠得住的人,铺子交给你准没错!”
他没二话,陆林更是欣喜,也不凑这里耽误他们一家团聚,连忙出屋,再回前头看店。
他们这次回来,要收拾东西搬家了。
去府城之前,陆杨就找牙行看房子了。离开县城这阵子,乌平之家的家仆帮忙洒扫收拾,今天把被褥之类的东西都收拾走,晚上就住新家。
铺子里是住不下去,为着方便看店开店,陆林两口子已经住进来了。
他们三个在赵佩兰这屋里说话,陆杨坐一会儿,喝杯茶,就起身收拾东西。
赵佩兰问他:“杨哥儿,你身子好吗?看过郎中没有?都怎么说的?”
陆杨如实说了:“都好着,阿岩带我看了好几个郎中,大差不离的都那些话,我听着意思,等秋季后,换个滋养温补的方子,我这身子就好了。”
她听着高兴:“这便好,在府城抓药了吗?是水药还是丸药?我给你煎上。”
陆杨就停手,给她看他们在府城买的人参。
人参在药铺里,以“钱”来算。一钱人参要个五到八两银子。一根更加完整,根据年份算,能卖到八十两以上。急缺的时候,翻倍都是常见的。
他把谢岩一顿夸:“是阿岩给我买的,这样一根参,才花了八两五钱银子,我在府城吃过一回人参鸡汤了。又取了根须泡茶喝,这阵子身子很有劲儿,就是有些上火,流过两次鼻血,这几天没吃了。”
买参是为着补身子,补过头也不好。
破损的人参药性会流失,又不会一下子散尽。
谢岩的意思是,把人参分一分,家里留一些根须泡茶做汤,余下的一点根茎,他拿去医馆,找老郎中,看他怎么弄个滋补的方子,把人参入药。
做成药丸,药性就能保存住。陆杨迟早会吃,都一样。
赵佩兰没见这么便宜的人参,等他们细细说来,听得津津有味。
这趟府城之行,比预料中的时间长,见闻丰富,值了。
再问谢岩的成绩,这就是家中大喜事了。
谢岩又拿了第一,被选为廪生。学政大人允他请假,他能每季度回府学上课,廪膳银米一样领。
因祸得福,袁集他们捧杀不成,反让他扬名府城。刚考完试,可以稍微放放学业,抓紧把《科举答题手册》写出来,趁热挣一笔银子。
赵佩兰听着更是喜悦,笑一阵,她心中又迟疑不安。
“每个季度都要去府城?乌家那孩子去吗?”
陆杨觉着乌平之不会去,要是去的话,路上就会说了。
乌平之自认天分不足,如今过了科试,就要安心备考乡试,一刻都耽误不得。往返府城,每个季度要花上半个多月,还要留宿,一年要少两三个月的时间学习,他耽搁不起。
陆杨说:“他应该不去,不过他帮我们在府城谈下了山菌生意,也答应借摊位给我使。马上端午了,黎峰应该会来县里给我送节礼,到时我跟他说一声,让他在寨子里拉一帮兄弟一起,他们去送货、卖货,把阿岩捎带上。”
有一批精壮汉子随行,赵佩兰果然放心了许多。
这次去府城,没买什么东西,家里的行李也不多。
赵佩兰知道要搬家,平常就零散收拾好了一些,他们回来,只把日常用品收拾齐整,再把谢岩爹的牌位香炉拿上,就能装车先搬一回。
谢岩看陆杨到了铺子里,就忙得晕头转向,便跟他说:“那你在铺子里待着,跟他们慢慢说,也歇会儿,我跟娘把行李送过去,待会儿回来再搬些零碎,把院子里再收拾收拾,晚上你再去小院?”
陆杨摇头:“不急,你等我一起。”
这可是新家,是他们未来两年的窝,他一定要跟家人一起去。
才回来,也没别的事。
他去前面找到陆林,跟他交代个事就行。
“林哥哥,你让哥夫有空就多揉面团醒着,这几天我们铺子里馒头的生意会好很多,明天就有两百个预定出去,这阵子应该都会是十笼打底。以招财进宝馒头为主,各一百个。有空再包点粽子。我这头要搬家,你慢慢来,我待会儿就来帮你。”
粽子不急,他晚上在家可以包,甚至能煮好。
等明天到铺子里,可以跟馒头一起交付。就怕乌平之介绍的生意来得太快,铺子里的存货不足,让陆林他们也包一些出来。
他还问:“粽叶够吗?”
陆林心里有数,稍一回想,就点头说:“够的,黎大哥昨天还来了一回,他在寨里收的芦苇叶,摘的人可多了。我们这儿送一些出去,铺子里还有好多。”
陆杨点头记下,跟他说:“再看看糯米够不够,不够的话,等会儿我们回来,再买一些。”
这头就这点事,陆杨转而从蒸笼里拿了四个粽子,又随手抓了一大把粽叶,转去隔壁酒铺,给丁老板送粽子吃。多的粽叶,他回家也能包粽子。
再照顾照顾生意,定了十坛雄黄酒。
丁老板笑呵呵收了粽子和银子,跟他说:“陆老板越来越大气了。”
陆杨哈哈笑起来:“老哥哥别笑我,我这都是要送的礼,要是不够,我还来买。”
丁老板知道他交友广,官差认得,富商认得,夫婿在读书,恩师得拜会,还有私交友人,真要这样送,十坛酒肯定不够。
但人有亲疏嘛,也不是每一家都是好交情。他看陆杨脸嫩,虽然会做人,到底年龄小了些,两人交情不错,这半年多相处下来,各处都好着,就给他提了个醒。
“手头阔绰了,朋友就多。你挣点银子不容易,家里还有个书生郎吃银子。给人分个三六九没事,过日子么,太要脸面就得吃大亏。”
陆杨听着心里暖呼呼的,只跟他说:“放心吧,我抠抠搜搜的,一般人我还舍不得送呢!”
这头唠两句,陆杨再回家,就能赶马车去新家了。真是屁.股都没坐热,就到处跑。
谢岩摸摸他脑门,都冒汗了。
“一点都不知道偷懒。”
陆杨把他的汗巾拿来用,“自家的事,有什么好偷懒的?偷来偷去,都是我们家的。”
房子他提了意见,定下前,把一些麻烦的宅院都排除了,余下几个处,条件相差无几,他看位置定的。
距离私塾有一刻钟的距离,距离铺子有个一刻多的距离。
一般临街的房子,都会开个铺面。比如他们家的小铺子。
他特地选的民房,过了街道,要往里走两个小巷子。院门一关,就能过自己的小日子,前屋后院都没门脸,做不了生意,很清幽。
附近住着好几个书生,跟他们家情况不一样,这些书生是合租的。两家、三家租个屋子,自家媳妇夫郎跟过来陪读照料。平常会做一些浆洗的活贴补家里,再有空闲,就纳鞋底。
县里住着,竹编草编不方便。他们取材不易。
马车驶入巷子,好几个邻居出来瞧热闹,陆杨都笑眯眯跟人打招呼。
到了新家门前,他们下马车,齐齐看向院门。
泥砖搭的院墙,配着木质的门。
门板旧了些,有些坑坑洼洼的竖条条。两只生锈的门环被磨出斑驳痕迹,不见锈色,挂一把长条铁锁,把门关着。
不是过年,门前没贴对联,可能是罗家两个哥哥拿来的,他们在门上贴了福字。
钥匙在赵佩兰那里,她从荷包里拿出来,递给陆杨。
陆杨喜欢管家,也很尊重长辈。
新家的钥匙,给娘管着。
他把钥匙推回去,笑嘻嘻说:“娘,你快开门,我们进去看看!”
谢岩也催她:“娘,快开门,我还没来过,都等急了!”
赵佩兰被他俩左右搀扶着到门前,笑着拿钥匙开锁。
年初的时候,她交出一把钥匙,把村里那套令人伤心愤怒的宅子交出去卖掉。现在他们在县里,也有了一个可以安身歇脚的窝。
虽是租赁的小院子,走进来却感觉头顶有了一片瓦,足以遮风挡雨,让人心里安宁。
陆杨特地要了大一点的院子,以后两个爹或者弟弟和黎峰来县里,都能到他这儿住几天。
这房子也果真大,在民居里规格到顶了。
进院有一条石子路,直直往前一段,蜿蜒开叉,把路伸到东西耳房。
这条石子路被铺得像一棵茂盛的大树,到主屋外头,门前一片路都铺了石子,有些紧凑,有些稀拉,像阳光透过了树叶缝隙,留出了一星光亮。
谢岩进来就赞了一声:“好雅致!”
这房子大,大就大在耳房了。
进院三间房子合围,东西耳房各有两间屋子,主屋分隔两边,也是两间屋子,灶台搭在了堂屋,一墙之隔,就是土炕。
一家人先去主屋看,家里干净齐整,家具旧了些,还能用。
各处都空空的。主屋两间房,大小都一样,两边都有门,进屋以后,先是一条长炕,再是沿着窗户摆放的长条桌。
桌下有一张靠背椅,平常写字读书用。
赵佩兰看见这个,就说:“你俩住这屋。”
结果他们转去另一间房,里面是同样的摆设。
这里从前也是合租的小院子。
东屋给婆婆住,小两口住西边。
赵佩兰说他俩是家主,她是家里的老婆婆,镇不住宅子,她住西屋。
再看耳房,东耳房的灶就搭在炕脚,上头够放一口小锅、一只茶壶。平常可以在这里吃饭。两间屋子都一样。
陆杨再看西耳房,总算松了口气。
西耳房是灶屋!
好好好,他喜欢灶屋!
不然这屋子真是不像家!
西耳房的另一间屋子是空置的,里面放着一张木板床。
房主对合租的执念真是深。
陆杨算一算,他们这个房屋可以合租五家人。
他想象了一下,他出了房门,家里密密麻麻都是人。
陆杨:“……”
还好,现在只住了他们一家!
有单独的灶屋,现在天也热了,堂屋的灶就不用管。
他们回屋收拾小房间,把行李拿出来,在炕上把竹席铺上,先往上躺了躺。
陆杨上看房梁,侧看土墙,抓着谢岩的手掌捏来捏去,跟他说:“我要把这面土墙都用稿纸糊上,这样咱俩办事的时候,墙上不会落灰,你还能在圣人的监督下,努力考状元。哈哈哈哈哈!”
谢岩以为他要说些温情的话,没想到刚开头,就歪到天边去了。
他无奈道:“你怎么还记得这件事?”
陆杨跟他咬耳朵:“你还没考上状元呢,我怎么能不惦记?”
谢岩记性好,他记得陆杨当时说过,要是弄里面了,就是考上了,是精榜提名。怎么又没考上了?
他问:“我不是考上很多次了吗?”
陆杨不承认:“那也太便宜你了,这样说来,你随便一考就是状元了,美得你。我怀上孩子,你才算考上了。”
谢岩想了想,一本正经跟他讨论:“三年出一个状元,你也三年生一个孩子?”
陆杨摸摸肚子,想着家里的热闹场景,又不嫌人多,密密麻麻闹得慌了。
他说:“你要是有这本事,我给你生几个又怎样?”
谢岩不怎样,感动得翻身抱他,小娇夫一样挨着他脖子蹭。
“净之,你愿意给我生孩子,我好高兴。”
陆杨还奇怪呢:“我是你夫郎,给你生孩子不是很正常吗?”
谢岩说:“生孩子会影响你的挣钱大计。”
陆杨笑得不行,说起这事,他叽叽咕咕讲好多。
“乌老爷子跟我聊过,要做大生意,东家就不能守在小铺子里。这回去府城,我也算见识了。正值过节的时候,忙过这两天,我歇歇,也好好想想。我肯定要再培养一些人手出来的,你看乌平之他们家,乌老爷在养病,乌平之在读书,也没见他们家少挣钱了、铺子开不下去了。这都好说。”
他说着说着,心里也美得很。
今年忙一些,恰好今年也在吃药治病。
等来年,他身子好了,银子挣着,孩子抱着,谢岩再考个举人回来……
哎呀哎呀。
陆杨美得心尖儿都在颤。
他抱着谢岩亲了两口:“太美了太美了!”
谢岩还以为这是夸他长得美,皱眉,不大高兴:“我怎么是美?”
陆杨笑一阵,又逗他:“我喜欢美的。”
谢岩叹气。
那行吧,他就是美的。
陆杨更是笑。
他俩屋里笑闹不断,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到西屋来。
赵佩兰先拿小鸡毛掸子给桌子除尘,再把谢岩爹的牌位摆出来,然后放香炉,上香。
在两孩子的嬉笑声里,她也笑了。
生活物件有部分会留在铺子里,给陆林两口子用。他们还要再添置。
一家人在屋里待会儿,又出来院子里。陆杨想把西耳房的空屋子改改,放个大浴桶,这样洗澡方便。
东耳房就留着,当客房用。
灶屋还好,只做他们三个人的饭,不用备太多菜和柴火,到时拉来木柴,就在灶屋里放着。
洗澡的屋子不用那么大,他再拿竹帘隔开,空地也能放些杂物。
这便够了,他们的小家只等生火烧灶,就算正式入住了!
四月初过生辰,他才办过一回酒。
稍作思索,陆杨还是决定端午节也办一桌酒。
这桌酒就自家亲戚吃。
弟弟怀孕有三个月了,可以出门转转,看他来不来县里。
陆林两口子去年到今年,勤勤恳恳,老实本分,半点麻烦没惹,实在难得,也实在辛苦。到时就他们三家吃个酒。
心里盘算好了,到铺子里就能跟人说。
只是吃个酒,陆林都感动得泪汪汪的。
他们说是亲戚关系,以前却没走得很近。
双生子的事情拿到台面上来说,陆林也大致猜到了,眼前这个并不是陆柳。
他跟陆杨十几年都没见过,一点情分都没有。
陆杨对陆柳亲热,这是亲兄弟,没法子,没得比。
陆林也不奢求很多,陆杨对他也挺好的。他比陆杨大一些,为人做事,识字算账,做生意的本事,都是陆杨教他的。也不能要更多了。
这一桌酒,他听听人数,看陆杨就请了他们两口子和陆柳夫夫俩,心中暖烘烘的。陆杨有把他当兄弟。
他这里眼热,陆杨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林哥哥,是不是我平常忽略你什么了?你看你眼泪汪汪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陆林擦擦眼睛,摇头笑道:“没事,我这都挺好的,跟着你学着本事挣着银子,有什么不好的?”
陆杨跟他说:“要说不好,肯定也有,别家铺子的伙计,一个月能休个两三天,你在我这儿,一年到头没个空闲,累得慌。你等着,这桌酒吃完,我再看着请两个人,到时都好了。”
陆林说不累:“我俩都住铺子里了,休息做什么?平常在村里也没得闲的。”
陆杨说:“肯定要休息啊,你俩还能回村看看父母兄弟,人活在世上,哪能一点人情不讲?我这儿要不是你们帮衬着,这些人情也都是糊涂账,根本兼顾不过来。我都记着的。”
陆林差点又哭了。
陆杨是早上进城的,搬家忙一阵,就过了午饭时辰。
匆匆吃过饭,谢岩和娘一起,还要再搬些零碎,再到杂货铺置办些日用品。
第二回收拾,陆杨就不去了。在铺子里忙。
他跟陆林在前面包粽子,一边看店,一边聊天。
陆杨对罗家兄弟的感情不一般,这是真心把他当弟弟疼爱的人,两个嫂子也没二话,对接济他的事情从没说个不字。
铺子里卖不完的菜,留一留就蔫吧了,不新鲜的菜也能卖。是口吃的,在这个县城,都能卖。卖价肯定不好,菜收上来就花了银子,这里可能会亏本。
他们帮忙拉到东城区那边卖,是给他搂着钱袋子,怕他亏了钱。
但这个事,是劳累事。
两边远,两个哥哥又有差事办,菜拉过去,肯定会让两个嫂嫂帮着卖菜。
这处的利钱不多,十斤百斤的算下来,才能得出几个铜板,挣个几钱银子。
横竖卖不完,他就当罗家哥哥们给他开了个分店好了。
收菜的事不能停,停了以后不好收第二回。收都收了,有钱一起挣就好了。
这处结算的银子,他待会儿算算,忙过这两天,再给两个哥哥送去。顺道再存些猪肉。
关系都联络上了,鲁老爷子算他干爹。送节礼是要的。雄黄酒不能少。
余下的,就是黎峰那边的货款。
他这里地方小,放不下太多菌子。
菌子没送过来,就没过称,银钱不好算。
现在黎家收山菌,都是自家往里贴钱,再消耗往年积攒的信誉。
因为黎家也放不下那么多,也会让人先拿回家放着,只说一定会买下。
府城那边定了货,这头的事就都顺了。
所有货款一次结清,他们大挣一笔。
再把谢岩买的煲汤书送给弟弟。
弟弟怀着孩子,没法研究厨艺了。
陆杨稍作思考,问陆林:“林哥哥,你看书吗?就是那种,炕上打架造小人的书。”
陆林震惊抬头,差点把糯米抖到地上。
“什么?”
陆杨跟他推荐:“这书很有用,我弟弟研究几个月,都怀上孩子了。我上次去看他,他们寨子里还有个夫郎也怀孩子了。你要不要也看看?”
陆林继续震惊:“啊?”
陆杨说:“不用惊讶,成亲以后,这种事都是正常的。我俩也不是什么鲜嫩小哥儿,可以聊鸡汤的。”
陆林还在震惊:“什么鸡汤?”
陆杨如此这般与他说,还跟他讲什么叫考状元。
等谢岩回来的时候,陆林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谢岩莫名其妙摸摸脸:“怎么了?我脸上有灰?”
陆杨笑呵呵说:“你脸上有光,我刚给你争光了。”
陆林错愕扭头,看陆杨面不改色,心神大为震动。
什么,这事居然是争光吗。
陆杨把谢岩叫到一边说小话,如此这般说完,总结道:“我们成亲没有林哥哥他们久,进度却如此超前,我是让你享受太多了,从今天开始,你不能找我炖汤了。”
谢岩:?!!
“这关我们什么事?我们炖我们的!”
他都急了,跟陆杨讲道理。
“我们日子过得好,我们就要吃鸡汤。别人家吃素,我们不管。”
陆杨看他上钩,心满意足:“这可是你说的,是你馋鸡汤了,可不是我。”
谢岩:“……?”
他家夫郎心眼好多,他好爱。
第97章 天都塌了 这样不好不好
四月底的时候, 黎峰几乎天天去县里。
五月初还去了一回,到临近端午的时候,他便不去了。
他这儿没什么急事, 就看陆杨跟谢岩好久没回来, 要去看看才放心。
他出门了,陆柳心里也踏实。
快到过节的日子,则要避开一些。
要是没回来,他没去就没去。
要是回来了,铺子里一堆事等着, 又是搬家,又是人情维系, 这几天肯定很忙。
黎峰跟陆柳解释一番,陆柳便不急了。
端午时, 他们家要摆酒请客,可王猛他们四个下山的日子不好说。
说是端午之前会回来,到了端午都没见着人影。
黎峰说:“深山远,他们路上不停歇, 一路直奔,到地方,不追踪、不蹲守, 只捡眼前的山货和猎物,勉强能在端午的时候回来。深山老林好货多,他们好久没去, 可能想多待一阵。”
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家中就不好备菜。
陆柳在家里转转,决定照着哥哥和哥夫来寨子里的席面来办。
山珍野味上几盘,再把时蔬做两道。野味也是肉, 做好了是硬菜,够数。
家里有酒,花生米他剥了好多,吃饱以后,还能喝酒唠一阵。
他打算再剥一些花生米,到时候多炒两盘。
男人们喝酒的时候,他们几个夫郎也能回屋里,吃着花生解馋,也唠唠嗑。
如此算着日子,到了端午,王猛等人真没有下山。
陆柳拿些粽子出门,顺着山道,给姚夫郎送了两个,又去给陈酒送了两个。
陈酒在院里晒菌子。
天暖了,鸟兽多,他们晒东西都要罩着大网,以防食物被鸟兽叼走。
陆柳过来,就搭把手,跟他一起把大网罩好,也约他到家里坐。
陈酒不去。这几天菌子不多,他姑姑忙得过来,收拾自家这堆就行。空出手来,正好炒炒菌子肉丁酱。难得得闲,要多炒一些。
他参与炒酱了,开始是跟姚夫郎赌气,炒了几个月,一天就两三锅,也不累。每个月都能攒几钱银子。这是他自己挣的。
王猛不在家,他也没包粽子。
拿了陆柳的粽子,他这儿没什么东西还礼,就进屋拿了几个生鸡蛋出来,让陆柳随便怎么弄着吃。
陆柳接了,笑眯眯说:“你越来越和气了。”
陈酒没什么说话欲望,语调没劲,言语还是刁钻:“我就是不想欠你的。”
陆柳说:“那我要是说这几个鸡蛋不够,你不得气死啊?”
陈酒哼一声,问他:“你有什么事?”
陆柳也没什么事,他想着,黎峰要请兄弟们吃饭,王猛是其中之一,两家住得近,关系也亲近,他想叫陈酒过来帮忙,一起置办席面。
这次五家人聚着,陈酒出点力,到了桌上好说话。
他还是最初的想法,陈酒愿意好好相处,那就最好,对他们都好。
陈酒没答话,陆柳安静等了会儿,还以为他这是拒绝,一时有些尴尬,挠挠脸,说告辞,要回家去。
陈酒又说:“行,你办酒的时候招呼一声。”
陆柳得了准话,笑容才不尴尬了。
他说陈酒:“你答应就答应,一直不说话,让我胡思乱想好多。”
陈酒才不管他乱不乱想:“我又不是你男人。”
这话说的。
陆柳嘿嘿笑起来:“嗯,我回去找大峰啦,你忙完了也来我家玩!”
过节的日子,黎峰在家里没出门。
他在侍弄兔窝和鸡窝,骡子和狗子都还好,兔子和鸡太小了,山上随便下来个小兽,这一窝都难保住。
过了端午,天气会迅速升温,全盖起来会把它们闷坏,他就砍了竹子和藤蔓,沿着土墙,搭了个透气的棚子。
还收拾了些好木料出来,打算给小狗狗搭窝。
小狗等六月的时候就能接回家,他定下了一只母的。要跟二黄分窝睡。
后院这块地方,真是要塞不下了。
他挨着二黄的狗窝,划了一块地方,先把地上的碎石收拾收拾。
他今天正好闲着,还找了石料,想着凿个食槽出来,给老丈人家送去。
老丈人养了三只猪,现在还是木槽喂食。木槽用不了多久,先应付一阵,等他凿好了,就换换。
陆柳过来找他,看他忙得团团转,还记得他的两个爹,心里高兴,脸上带笑,围着他叽叽喳喳。
农家过节也是忙,能专门空出一天休息的是少数。
他们端午没回去,黎峰去县城的时候,顺带去送了节礼,到家里看看,搭着收拾了下前屋后院,挑满水缸。
过几天,陆柳怀胎稳了,夫夫俩一块儿回去看看。
陆柳正跟他说这个季节好多野菜,好多宝贝。
山里还有野姜,这东西能卖出好价。
顺哥儿这阵子都忙着,开春以后,他很难在家里坐得住。之前住新村还好,家里要侍弄庄稼,他就跟着娘一起里外招呼着,让两个哥哥安心种地。
到了山下,他也不用管饭菜,里外事情有陆柳看着。黎峰时常在家,陈桂枝更是一直在家。他就能出去“捡钱”了。
这个季节,遍地是宝。
勤快人,能挣不少银子。
他还挖到了黄精,这也能卖出好价。
陆柳说:“顺哥儿真是能干,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没这么能干。娘说这些货卖完,还是给他手里留点银子。下回我们去县里,把他一起捎带上,看看他要买什么东西。”
弟弟有出息,黎峰听着高兴,跟他说:“我看他爱俏,前阵子得了新衣裳,一天天美得不行。黄精值不少银子,卖了以后,我们带他去买一盒胭脂。你看看要不要买口脂。”
陆柳暂时不要,等孩子落地再说。
到时候夫夫俩可以研究厨艺吃大鸡,怎么打扮都行。
黎峰说:“你打扮好了,我脸上也有光,咱俩又不是没别的事情干。”
陆柳听完没笑,过了会儿不知怎的,笑个没完。
他说:“可是我在村里听别人聊天,谁家小媳妇小夫郎穿件新衣裳都要被人议论好久,说他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给谁看。”
黎峰教他:“你要是打扮好了,别人这样说你,你就说给他们看的,美死他们。”
陆柳更是笑,对口脂期待起来。
他们手里其实没多少银子了,山菌压货太多,前阵子黎峰还打猎贴补银钱,家里留着应急用的银子也掏出去了。
顺哥儿前几天还跟他嘀嘀咕咕,说哪种野菜贵,这个季节哪些好货才是真宝贝,也急着挣钱,想给家里填补缺口。
陆柳跟黎峰聊一阵,就回屋印画册。
黎峰还没去县里转悠着卖,他再缝一些书备着。
寨子里该买的人家都买了,这头不急,黎峰还跟他说可以多印一些放着,等拿了别的雕版回来,可以打散了,胡乱装订,拿出去又是一本新书。
他看着时辰,趁着天色亮堂,少印一些,先拿出去缝。等天色暗了,不好做针线活了,就回屋继续印。
印完满炕晾着,等他们吃过晚饭,收拾妥当,墨迹也干了,可以收拾归拢。
陆柳最近吃酸的厉害,早前省着吃,家里没人抢,来往的几个朋友都有分寸,没谁大把大把的拿,他才吃了小半坛的酸梅。
这几天一碗碗的吃,眼看着要见底了。饭后,他拿了些酸萝卜解馋。
还没到采山楂的季节,他们家的人不爱吃酸的,早前没有存货,娘说明天出去串门,给他拿些山楂干回来。也能解馋。
陆柳越是听他们说起各种食物,越是觉得这座大山真是个宝山。
“我也想上山捡钱去,”陆柳嚼着酸萝卜,又说:“大峰,你要是带我去山里,能走多远?”
黎峰才不带他往深山去,大致说个位置,也就山口区域附近,往前一两百米远。
陆柳觉着这也很厉害了,有机会真要去看看。
晚上识字,黎峰还拿了毛笔来练字。
手上的活要多练。认字这么久,总也写不好,就是练得少了。
之前总怕浪费,最近印书,他发现墨锭挺耐用的。就是纸不行,跟火烧的似的,碰一张没一张。
他磨了几块薄木板出来,也不用墨水,就用普通的清水。毛笔也没用陆杨送来的,而是自家做的兔毛笔。
做工粗糙了些,总体能写字。他们这个阶段,也不讲究太多细节。
陆柳再吃一会儿,就跟他一起趴桌上练字。
陆柳最爱写名字,写他和大峰的名字,还会写壮壮、写哥哥的名字。
这些写完,他会想很多人名,然后一个个的去写,遇到不会写的字,就问一下黎峰:“大峰,我们有学过这个字吗?”
要是学过,黎峰还记得,就教教他。不记得,夫夫俩就一起翻翻书。
没有学过的,就记下来,看是问问老童生,还是到县里问问哥夫。
从常用的字词入手,再有夸夸本、顺口溜、货物单,然后从人名这里查漏补缺,他俩的识字量很不错了。
手上功夫练出来,以后真的能糊弄壮壮。
两人练字的时候少,以前都是得了空,就拿树枝木棍在地上划拉。
陆柳为着记账,专门练过一阵子,那时候着急,没体会到其中乐趣。
今晚夫夫俩都安静坐着,一笔一划写着他们想写的字。写完名字,就写出货单。出货单有银子,他们也爱写。
他们还会写一些账目,比如说一斤菌子多少钱,一百斤菌子又是多少钱。
这些数字他们都会,陆柳记账,写熟悉了,反应快一些。黎峰平常用得少,要想一下才能写出来。
他俩一不小心,熬了好久的灯油。
等着手酸肩膀僵的时候,眼睛也涩涩的,才发现时辰过去好久。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笑。
还是头一次学习的时候没犯困,沉浸进来,还挺有意思的。
累了就睡,东西收拾收拾,互相捏捏胳膊揉揉肩,就能睡觉了。
次日,又是新一天的劳作。
陈桂枝出门去给陆柳要山楂干吃,家里少了个人在院子里,陆柳很不习惯。
他早上喂过鸡和兔子,顺便把骡子和二黄也喂了。
黎峰不用忙后院的事,就找了大强,邀大强一块儿到山上转转。
节都过完了,要继续挣钱了。
大强说走就走。姚安的肚子一天天变大,家庭的重担压在肩头,他闲不住。
他俩走了,陆柳那边要看店,离不开身,姚夫郎就过去找他说话。
这一来,发现家里真是好冷清。
黎峰跟顺哥儿都上山了,陈桂枝出去遛弯儿了,一家就四口人,剩陆柳一个人在家。
刚过端午节,铺子里的生意要冷淡一些。
接连都是晴天,山菌少,他们家暂时没钱收别的山货,家里来来往往的人都少了。
姚夫郎左右看看,冷不丁的,也不习惯,他跟陆柳说:“开个铺面,也不全是好事,这熬人就是一样。”
干别的活,总能得闲,想往哪里跑就往哪里跑。
有个铺子,人就跟扎了根似的,这里去不了,那里去不了。
陆柳感觉还好,他前几天才去芦苇荡玩了。
他说:“还有家人嘛,我们互相守着。前几个月,娘都忙着收菌子,围着院子打转,今天出去一趟,也不是为着玩,还是我嘴馋,她帮我要山楂干去了。”
姚夫郎那里有山楂干,问他:“怎么不找我要?”
陆柳嘻嘻笑起来:“你也要吃啊,我们现在都嘴馋,我就不吃你的了。”
姚夫郎发现他这嘴巴真是越来越甜了,“你家大峰给你吃多少糖了?”
陆柳摇头晃脑,像个小书生一样,一本正经道:“只喂糖是不够的。”
他想传授一下生意经。他最近观察人,看别人怎么说话。心里知道好歹,挑着需要的话来学,真的管用。
哪知道姚夫郎开口就臊他:“只吃糖不够,那吃什么才够?”
他俩玩得好,什么话都说,不问完,陆柳也懂了。
陆柳当即红了脸,让他别说这种话。
“让孩子们听见了不好。”
姚夫郎不信:“他俩还能听见这话呢?”
陆柳也不知道能不能听见,他跟姚夫郎说了骗壮壮读书的事.
“以后他出生,也给他念书听。”
姚夫郎:“……”
听起来真是不靠谱。
陆柳还说:“教孩子就得趁早。”
姚夫郎冷漠脸:“晚了他就自己学会了。”
陆柳哽住,张张口,没有话说。
他低头看看肚子,感觉天都塌了。
当晚,黎峰回来,感觉陆柳没什么精神,问他几次,也没问出来。
陈桂枝给他泡山楂水喝,陆柳也是笑笑说谢谢娘,人不如以前活泼。
顺哥儿见状,给他拿桑葚吃。陆柳吃几口,嘴也不馋了。
一家人都莫名,让黎峰去把人好好哄哄。
黎峰跟他到屋里。陆柳上炕就要睡觉,睡不着就睁着眼发呆,连每晚都要看的字卡都没拿出来瞧一眼。
黎峰摸摸他脑门,没发热。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陆柳没哪里不舒服,就觉着不用营造氛围骗壮壮了,突然少了一件很有目标感的事情,他挺茫然的。
他跟黎峰说:“等壮壮出生,他自己就会了。我们不用急着教。”
黎峰哄他:“不管壮壮怎样,你学字就能算账记账了,这不是你喜欢的吗?”
陆柳点头:“对,那我不用晚上熬灯油,我随便什么时候都能学。”
黎峰问缘由,听完以后一阵沉默。
他之前去县里,听说谢岩把几个秀才骂得文心破碎,再也写不出好文章了,他还不信。挨两句骂怎么了?
没想到他家小夫郎更厉害,听一句话就文心破碎了,一点热情都没了。
黎峰再引导他:“你哥哥都送你文房四宝了,你不急着学字?”
陆柳有点想,还没动。
黎峰见状,决定下一剂猛药。
他跟陆柳说:“我俩长这么大,也不识几个字。壮壮长大,怎么就自己会了?”
陆柳:“!!”
不识几个字的陆柳,顿时有了精神。
“对对对,不能随便什么时候学,要抓紧学,不学怎么会?”
至于这个氛围能不能骗到壮壮,不重要了。
他学会了,以后可以教壮壮!
黎峰问他:“今晚练字还是读书?”
读书,就是读字。
学习无趣,他俩找乐子。他们会把字卡叠好放桌上,一人抽一张念。
念对了,把字卡收着计数。念错了,罚两张字卡给对方。都不认得,暂放一边。
等玩完,数量少的输。
陆柳输了,要摸大鸡。
要是赢了,可以啃大胸。
陆柳嘀嘀咕咕,念念叨叨,说着这样不好不好,然后选择读书。
黎峰都笑了。
屋里传出笑声,听墙角的顺哥儿就去跟娘说小话。
“大嫂可能是厌学了,大哥说他不识几个字,他突然就想读书了。娘,这就叫激将法!”
陈桂枝也不懂小夫夫俩的情趣,看他俩勤奋好学,还训了顺哥儿几句。
“一般人家哪能上学读书?让你跟着学字,成天往山上跑,像什么样?”
顺哥儿老老实实听完,然后哄她说:“娘,我当不了猎人,可以当赶山人啊,你不要管二哥,有我跟大哥在,你走哪里都有面子!”
陈桂枝守寡多年,养着三个孩子,对外性格泼辣,交了些朋友,也惹来很多闲话。
大峰是好的,寨子里谁说起大峰都是好话。但二田太差了。
养出那样一个白眼狼,她在寨子里走动,都脸上无光。
分家了,家里红火顺畅,这也会遭人嫉妒。
一般人家,不到结仇的时候,不会撕破脸乱骂,贴脸问一句“二田怎么怎么”,都够陈桂枝膈应的。
来山下后,家里正好忙,她很久没出门。小哥儿心细,觉出缘由了。
她再看顺哥儿,心口暖烘烘的。
三个孩子,养好两个,够了。
她拍拍顺哥儿胳膊:“娘哪舍得要你奔着争面子?你大哥都不常上山了,你也要学些本事才好。娘不唬你,山货生意是可以做大的。我们要熬一熬,你得耐得住性子。”
顺哥儿点头应下,却说:“过阵子再说吧,山里好货多着,学本事不急。我们从别人家里收货,是要给钱的。我去山上捡一些东西回来,这都是我们自家的。又能省又能挣。家里有你们撑着,也不用我围着院子转。”
前阵子,他大哥跟王猛疯了一样的捉蛇,现在上山风险很低。
一般也没什么大兽下山,小兽他能应付,实在不行,还能跑。
陈桂枝猛地发现他长大了。
头几年,她要拘着顺哥儿,跟他说干完了哪些活,才能出门玩。
去年年底的时候,顺哥儿还只会围着她打转,玩心重,总想跑出去野。
今年玩心依然,却是玩着挣着,三五好友约着搞钱,知道做些正经事了。
唯一没变的是爱俏,这时候给他拿件新衣裳穿,把他打扮打扮,他明天准不上山,会满寨子转悠,听听夸。
陈桂枝想着想着,笑了。
“回去睡吧,明天看看你大哥去不去县里,你们去县里玩玩。”
顺哥儿想了想,顶不住去县里玩的诱.惑,有些羞窘,鞋尖磨地,原地站着支支吾吾,似乎为前面的豪言壮语感到不好意思。
陈桂枝再催一句,他才笑着跑了。
孩子懂事了,家里又多一股助力,这股绳越拧越紧,越紧越结实,陈桂枝心口堵着的那口郁气也散了。今夜好眠。
第98章 吃酒(捉) 敬好日子,敬好盼头!……
陆杨回县的时候正赶上端午, 他连着忙了好几天,直到初七才有空备酒。
他跟乌平之说了端午节再聚一回,两边都忙着生意、人情, 还没聚上。
现在他空出手了, 乌平之也去上学了。他就让谢岩把人请来家中吃饭。
搬家之后,他们的小家离私塾很近,中午就能过来吃一顿。
府城之行,乌平之很照顾他们,各处都安排妥当, 又给他们介绍了生意。这回吃饭,就是好友聚聚, 不谈公事。
乌平之回到私塾,就进入了认真学习状态, 起得比谢岩早,睡得比谢岩晚,吃个饭都要拿本小册子背书。十分刻苦。
距离乡试只剩一年,他一刻都耽误不得。
陆杨还想叫他中午跟谢岩一起回家吃饭, 他料理饭菜,荤素搭配着,时不时炖个汤, 把人招呼好。看这情况,乌平之是没空过来了。
来回两刻钟的路程还好说,关键是到好友家吃饭, 总要寒暄聊几句, 这一趟耽搁着,他能少背一篇文章。
陆杨又想着,财神爷有钱, 不会亏待了肚子,便没强求。等家里炖汤、做好吃的,再让谢岩捎带一份到私塾。
因他实在刻苦,谢岩也被带动了。
人不能骄狂,不能因现有的成绩沾沾自喜,自满自得,止步不前。
他还要写《科举答题手册》的后续内容,前几天忙着的时候,中午便没回家,只晚上回来睡觉。
今天中午回来过后,他也说中午不回家了,早出晚归,在家吃两顿,睡一觉。陆杨也省心。
两处离得近,陆杨到私塾找人方便,点头应下了。
这顿饭结束,他想抽空去一趟黎寨,顺道回陆家屯看看两个爹。
都跟铺子里交代妥当了,陆柳跟黎峰来了县里,正好再摆一桌。
铺子还开着,要到下午关门,这桌酒就定在晚上。
正好家里地方大,陆杨留陆柳跟黎峰在县里住一宿。
陆杨把弟弟的手抓着,把他两条胳膊都抬起,看看他的肚子。
陆柳圆润了一些,肚子却不怎么显。
陆杨怕他补太过,嘱咐他说:“平常吃饭不要贪嘴,补身子的东西间隔着吃,不要总是吃,补得太好,孩子大了,不好生。”
陆柳笑眯眯点头:“我知道的,我现在已经不馋肉了,山里好多山珍特别好吃,时蔬也都出来了,我每天能吃好多以前没尝过的东西,补身子的汤都没空喝。”
他孕吐厉害,太腥的东西也吃不下,家里还没炖过几次汤。
他还有个会照顾人的婆婆。陈桂枝生了三个孩子,有经验,陆柳被照顾得好好的。
陆杨也就嘱咐这一句,旁的经验他没有。
他们这回到县里,把顺哥儿一起带来了。
顺哥儿还第一次到陆杨的铺子,他人老实站在大哥身边,眼睛里写满好奇,想到处看看。
陆杨给他拿大肉包子吃,也给弟弟拿了两个。
小包子好卖,但大肉包子啃着才香。
黎峰到县里,车子不空。
山珍多,他都拿了一些。这些货大大丰富了陆杨铺子里的食材种类。
山珍跟时蔬不同,好些饭馆都来拉货,出货很俏。
陆杨手里有银子,一并结了货款。
包括之前黎峰送来的粽叶,他按照市价,一文钱两斤的价格结算了。
铺子里现在住着陆林两口子,他们说话,就到之前赵佩兰住的小屋里。
炕还在,桌椅没搬走。炕上铺着竹席,摆着炕桌,一伙人可以坐上面说话。
陆柳到炕上,就想靠着柜子。他懒懒的,不大坐得住。
但要黏着哥哥,上炕就拍拍身侧的位置,让陆杨过来坐。
谢岩在上学,黎峰不想跟过来,陆杨说有正事,他才跟过来,就拿了张椅子坐。
顺哥儿两头都看看,陆杨朝他招手:“过来这儿坐。”
顺哥儿就也上炕了。
陆杨先说了个好消息:“山菌生意谈成了,有两个游商、两个干货铺老板,还有一个大酒楼老板要货。我按照最低数量计算过,第一批货有个一千五百斤。”
这个消息振奋人心,满屋的颜色都亮堂了,陆杨倒杯茶的功夫,再看看其他三人,感叹道:“原来容光满面是这个意思。”
陆柳接了茶水,捧在手里没喝,对这个生意很好奇,问他怎么谈的:“什么价钱?他们来拿还是我们送过去?都要哪些菌子啊?”
他问了,黎峰跟顺哥儿就看着他们兄弟俩。
陆杨跟他们细细说来。
“这个生意谈得很顺利,我们约好吃饭,菜都没上齐,他们就各自说好了要多少货。是看在财神爷的面子上见面谈的,再就是阿岩的科试成绩好,他们提前交好一番。以我这儿的出货量来说,他们五家凑一起,才要一千多斤,实在很低。正常来卖,最多两三个月就卖完了。所以还能有下一次的生意。”
陆杨要做这个生意,对山菌也有一定了解。
端午前后,迎来雨季,大量山菌才迎来生长期。往后的七月、八月、九月才是采摘旺季。也会有更多种类的菌子进入市场。
开春的时节,菌子种类少,有一些,但不足以满足他要的货源种类。
三月里有竹荪,这是好货。
冬到春这几个月,有黑松露。这也是好货。
再就是黎峰那边收山货持续的时间久,寨主也发话了,很多人把家里的存货拿出来换钱了,有些还没到季节的菌子,他们也收到了。可以满足这一批生意的需求。
返程路上,他们算过几次账,这批货能拿到一百三十八两四钱的货款。
运到府城的货会收关税,税率为二分,有个二两七钱多的银子。
算了关税,再把商税一并算了。商税三十取一,要个四两六钱多银子。
余下的,成本约莫六十两,还能有个七十一两的利润。
这笔生意谈成,他们两家就要聊聊合伙的事。
陆杨没办法兼顾到太远,他从黎寨收货,再让黎寨人送到府城,让他们去交货,怎么看都感觉很不对劲。
两家人合伙,这事就好办了。黎峰家里出人出力,陆杨牵线,出个人脉关系,谢岩再努努力,把这头稳住。两家分红。
陆杨办事,不喜欢含含糊糊纠缠不清,尤其银钱,生意之前就谈清楚,定下以后,出货拿钱,回来分账,没有旁的话好说。
收山货累,尤其要销往外地,最好是干菌运货,这里晒制处理都要时日。
还有些干菌需要切片晒,又是一道工序。
货量大,意味着只靠他们家是忙不过来的。
而去府城,显然也是要请人的。
陆杨计算过,他拿三成就够。
这些杂七杂八的支出,应该有两成左右。算下来,弟弟跟黎峰只占五成多点儿。
陆柳听见他跟大峰比哥哥占得多,忙坐直了,看向黎峰。
“大峰,你算算?”
从他们往铺面送货开始,陆杨就没有压价,尤其是野味和菌子酱,基本就是收个摊位费,挣个人气。
山菌生意能做大,怎么还只分这么少?
陆杨下炕拿了算盘和纸笔,让黎峰慢慢算,再坐回来,跟陆柳讲细致一些:“傻弟弟,听说过一句话没有?亲兄弟明算账。这个生意,我拿三成才是合适的,你们收货、理货、晾晒处理,要出人出力,还要请人帮工。这生意做到府城,还要你们去送货。我这儿谈成,靠着人脉关系拿你们三成,我就觉着差不多了,再多,伤我们兄弟感情,我拿着也不安心。再少,以后这处人情维系起来,我就觉着累,不值当。三成就正合适。”
陆柳也掰着手指算账,他心算能力没练出来,多个零头就算不清,过会儿,他算出大致数额。这回能挣七十一两银子,三成就是二十两左右。
二十两,听起来不少,可跟他们比起来,就不是很多了。
他抓着哥哥的手不说话,安静等黎峰再算算。
黎峰算完,想让一成出来。四六分。
陆杨笑了。
他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念着他、记着他,为着他好,不想他吃亏,他把银子送出去都乐呵呵的。反过来,他就要好好算算了。
他们肯让,陆杨只好又说:“你们还能一直守在小山村啊?上回我跟你们说的话,你们听进去没有?”
陆柳听进去了,他都算好了,今年肯定不行。
要攒钱,要养胎,等着年底,孩子出生了,他们手里有银子了,正好新年搬家。
陆杨就问他:“你们搬来县里了,山寨里谁收货呢?”
陆柳最近学得多,也常常琢磨,对于搭伙一事,很是熟练。
他说:“找人搭伙,让他们收。”
他话说出来,笑容也扩大了。
前阵子,他还跟大峰聊过怎么安排兄弟们的事。
三苗和王猛他们还没下山,过了端午,他们又等了两天,还没见着人,就说先来县里看看。
没想到这就有了去处,到时摆酒,更好说话了。
抛砖引玉,陆杨问一句,陆柳答一句,黎峰顿时懂了。
他再算算利钱,就以这次的利润来算,陆杨这儿确实是拿三成最合适。
他这儿的七成,还要再往外让个三成出去。
三成的利润,粗粗算来,是二十两银子。他把四个兄弟拉入伙,一家只得五两银子。
这个数额比当猎户稍多一点,除非是猎到大家伙。是分账,兄弟家的人也能帮着收山菌,可以省去许多人力,也会更加卖力。
这样分账比例就是陆杨三成,四个兄弟三成,陆柳黎峰四成。
等他们来县里,山寨里就有兄弟们帮着收货。货源是稳定的。
陆杨给他们画大饼:“这才刚开始呢,以现在的货量来算,我们一年能挣个两三百两银子。”
他两百,弟弟三百。余下几个就是五十两了,比当猎户多就行。
而且山菌有淡旺季,这伙人还能继续打猎,一年能有个七十两左右的挣头。
陆柳听着这个数,才感觉合适了,哥哥能挣到钱才最好!
他还想到一句话,笑呵呵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陆杨想了想,对黎峰说:“听见没有,点你呢。”
黎峰挣钱了,带着弟兄们挣钱。也是鸡犬升天了。
哪知道陆柳挨着他贴贴蹭蹭,笑眯眯说:“哥哥,我不是说大峰的,我是说你的,你有本事,你挣钱了,我跟大峰也发财了。”
他是小鸡仔,大峰是大狗狗。这也是鸡犬!
陆杨愣了下,说他:“哪有骂自己的?”
陆柳不觉得这是骂人的话,鸡是好东西,活着能下蛋,死了能炖汤。能吃又能卖钱。狗狗也是好的,比如他们家二黄。还有他的狗儿媳三两。
他话题拐弯,跟陆杨说:“哥哥,三两下崽了,大峰说还要再养一阵子,等六月里,再给你送过来。母犬都留寨子里,只剩下一只公的,没法挑。不过它很粘人,长得也挺可爱的。长大了不知威猛不威猛。”
陆杨说:“那就叫它威猛,这样长大就威猛了。”
陆柳呆住:“啊?那它姓什么啊?”
陆杨:“……”
狗儿子,当然跟谢岩姓了。
顺哥儿终于有机会插嘴,他问:“要当儿子养吗?真叫威猛吗?”
陆杨点头:“对,叫谢威猛。”
顺哥儿就跟他算:“这是二黄跟三两生的,二黄是我哥嫂的狗儿子,威猛就是我哥嫂的狗孙子。它来给你们当儿子,你们不就跟二黄一个辈分了?”
黎峰笑出了声。
陆杨:“……”
这孩子,吃了肉包子,怎么不会说好话。
“离了窝,各论各的。”陆杨不听辈分。
这头生意谈定,陆杨让他们想个商号名字。
“府城有码头,我们要靠着这座山吃饭,就不跑太远,把生意做到府城就行,这样送货方便,关税也不贵。我去那里看过,有个非常大的集市,里面出货都是成百上千斤的走量,停靠在码头的船只,卸了货,又会再买货带走,都不空船。我跟财神爷说好了,他会借个摊位给我们试试水,要是生意好,我们也盘个摊位下来。”
只靠府城那几个老板的生意,是不够的。白白浪费了这么一座宝山。
到码头做生意,说某某铺子,太小气了。报个商号的名字,就响亮了。
陆柳还想叫“吃得饱”呢,一听,有些失望。
陆杨疼他,说:“靠山吃山怎么样?这也是吃,跟山货有关,名声打响了,还能卖别的山货。什么野姜、野葱、山楂、核桃、栗子,要什么有什么,都能卖。山寨到县里太远了,在县里还是要有个大铺面,做点县城生意,也当仓库使,这个小店,你可以叫‘吃得饱’。”
陆柳笑了,他喜欢。
兄弟俩看向黎峰,黎峰没意见。
靠山吃山,作为商号名,确实合适又大气。
吃得饱,作为铺子名,也足够接地气。
都好。
余下就是一些家常,陆杨还没回陆家屯,他手里还有两个爹的二两银子没还,之前还说拿去印书,给他俩挣点利钱出来,得了银子,把小破屋子修一修。
书没加印,钱没投进去。他后来见爹爹,是在生辰时,当时还惦记着去府城的事,当天朋友又多,等散场的时候,爹爹赶着回村,没来得及还。
“我明天跟你们走一趟。”陆杨说。
黎峰说:“不用你拿这个钱,我给。”
老丈人对陆杨没有养恩,陆杨拉拔够多了,这是对陆柳有生养之恩的人,还是他们来出钱。
陆杨不同意。
给亲爹修房子,又不是随便什么莫名其妙的人,这还分什么?
他跟谢岩现在过得好一些,就多出一点。
而且,谢岩的亲族都靠不住,他要在陆家屯再选几个靠谱的亲戚来用。
他连自家亲爹都没能照看好,谁会信跟着他能有好日子过?
他俩争几句,陆柳给出合适的意见:“一人一半,可以吗?”
陆杨还是不想同意,这笔生意还没做成,要他们出钱做什么?
黎峰说:“我们又印了些书,得了空,我出去转转就卖了。”
生意谈成,能出货了,量太大,要陆杨先垫吧。
等拿了货款,陆杨连本带利收回去。
修房子,还是两家一起。
陆柳抱着哥哥的手臂撒娇:“哥哥,你也让我当个孝顺孩子吧,我在山里,出来一趟不容易,现在又怀着孩子,过后回家更不容易,平常就大峰过去看看,我也没做些什么,你让让我吧!”
陆杨听乐了,逗他:“你平常都这样说话?”
陆柳嘿嘿嘿,他平常会对大峰这样说话,但他不承认。
他现在会哄人了,有些话不会直来直去的说了。
他说:“我就对你这样说话。”
顺哥儿瞪大眼睛。
陆杨随便瞄一眼,心中了然,不与他计较。
这傻弟弟都会骗人了,长进了,不错不错。
晚上摆酒,陆杨就带他们先回家。
顺哥儿不想留县里住,他要回去,不然家里就剩娘一个人。
他说这话,陆杨就多看了他两眼。
陆杨问黎峰:“你要不把你弟弟留我这儿,我带他个一年半载的,以后也是大掌柜的了。”
顺哥儿的事,黎峰同意没用,要看娘同不同意。
他让顺哥儿想想,要是想来学本事,跟娘说一说,这事能成。
顺哥儿受到了惊吓。
他只是说他想回家住而已,怎么还要把他留下!
这事不急,陆杨就随口提一嘴。
顺哥儿今天不方便回家,他们就一辆车,那条官道很长,到黎寨的路远,虽有四个村落,每个村子之间也有间隔。
中间是大片的荒地,入夏了,野草都长得高。农闲的时候都没很多人走,这个季节,放他一个小哥儿单独回家,黎峰不放心。
顺哥儿只好叹气:“好吧。”
陆杨到前面跟陆林说一声,让他们今天关门稍早一点,到时候跟娘一起回家。
“晚上我摆酒,你跟哥夫都来吃。我现在就回家收拾。”
铺子里有菜有肉,陆杨拿背篓装些菜走。
陆柳看见了茄子,追过去问:“哥哥,你会做茄子吗?”
陆杨会做,他爱吃茄子,最近常做。
他看弟弟好馋,算着人数,拿了十来条茄子,给他做两种茄子解解馋。
余下再拿些山菌和时蔬,再拿两斤鲜肉就够了。
家里还有一坛酒没喝,不用再拿。
陆杨就着他们的车走,上车挨着弟弟坐。
陆柳跟他说起最近的趣事,地里有哪些野菜、他们平常都挖到了什么,又做了哪些事、见了哪些人。
他前阵子还跟人吵架了,可厉害了,寨子里的人都说他是铁牙兔子!
他笑眯眯的,露出一排齐整的牙齿。
陆杨听得乐呵呵的,对这些日常琐碎很感兴趣。
前阵子,他还去芦苇荡玩了,捡到了鸭蛋,有五颗,已经腌起来了。再过个十来天就能拿出来吃。
陆柳提前分好了咸鸭蛋。他们家四口人,一人一颗。给哥哥一颗。哥夫没有。
陆杨:“……”
他护短,说:“小没良心的,你哥夫还教你们识字呢,这回去府城,我们早几天就该回来的,他惦记着给你们买画册,让你们印了挣钱,又跑了好几家书斋,快,分个鸭蛋给他吃。”
陆柳抿抿嘴,十分舍不得,悄悄瞄了黎峰的背影一眼,小声跟陆杨说:“让大峰跟哥夫分一个蛋。”
赶车的黎峰:“……?”
他错愕回头。怎么回事,他的小夫郎怎么不甜了?
顺哥儿憋着笑。只听他大哥说:“顺哥儿不爱吃咸鸭蛋,把他的蛋分出去。”
顺哥儿:?!
他不爱吃,但他要有!
陆杨也笑了,他顺道教弟弟:“这就叫五蛋杀六人。”
陆柳重重点头。
陆杨又说:“不患寡而患不均。”
陆柳没听懂。
行在路上,陆杨就给他细细讲,顺哥儿也挨着听。
小家不远,这句话差不多讲完,陆杨再说个小故事,就到了地方。
铺子里还是忙,娘一个人不想待在家里,谢岩中午若不回家,平常都是锁着门。
陆杨开了门,顺哥儿扶着陆柳下车,黎峰把菜筐搬下来。
陆杨跟黎峰说了位置,让他去私塾一趟,跟谢岩说一声,让他晚上早点回家吃饭。
“也问问财神爷来不来吃饭。”
黎峰问:“财神爷是谁?”
陆柳跟顺哥儿都看过来。
都叫财神爷了,肯定很富。
陆杨说:“乌平之,乌少爷。他有门路买马。”
这一句话,把黎峰的魂儿都勾走了。
人还在门前没动,心就飞到了私塾里。
他要见见这位财神爷,找他问问马。
挣钱了,弄匹马。
以后不还要送货么,这多气派。
陆柳看见他眼馋,还跟顺哥儿嘀咕了一句:“你大哥最爱马,第二爱娘,然后爱我,再是你。”
顺哥儿疑惑:“为什么我在最后?”
陆柳摸摸肚子:“我俩本来排一起的,因为我有了壮壮,大峰也爱壮壮,所以我俩的分量重。”
顺哥儿服了。
黎峰耳朵灵,听见了,跟他们说:“马是最后的,你们都是最重要的。”
陆杨招呼他们进屋:“快别腻歪了,马上满县城的人都知道你们一家亲热了!”
他们第一次到陆杨的新家,饭不急着弄,陆杨领他们进屋转转。
堂屋没什么好看的,桌子上就只有一套茶具,是乌平之送来的乔迁礼。
主要是去他们屋里看。
陆杨说糊墙就要糊墙,白天忙得很,晚上糊几张,几天功夫,就把炕边两面墙糊完了。
都是写着字的稿纸,比灰扑扑的墙面好看。谢岩的字写得漂亮,这样贴出来,乍一看去很养眼,细细看去,还是养眼。要是闲着,还能看看他写了些什么东西。
不过屋里最吸引人注意的是一副画像。
这是陆杨生辰时,谢岩给他画的。
搬来新家了,可以挂出来了。
正对着门的墙壁上就是,一进来就看见了。
这画上还有很多人,谢岩是取的街景,却把街上行人的脸都模糊了,这些人的身影也是模糊的,草草几根线勾勒。
他那天带着陆杨去买衣服,给他束好头发,怎么看怎么喜欢。街上人多嘈杂,但他眼里只看得见陆杨一个人。
这画传神,明明陆柳跟陆杨长得一样,打开房门,一眼瞧见,连顺哥儿都能认出来,画上的人是陆杨。
这对兄弟俩的眉眼气质区别很大,认识他们的人,总能觉出差异。
只知其一还好,知道两个,就很难认错了。
陆柳连声夸夸:“画得真好,好好看,哥哥长得也好看,这身衣裳漂亮,穿着好显身段!”
陆杨今天也穿着长衫,不过是素款长衫,同是棉布制成的衣裳,绣了花就气派,没绣花,只得一点体面。
他说:“这身衣裳你看着眼熟不?”
陆柳没见过,不眼熟。
陆杨说:“就是为着配你送我的鞋子,你哥夫特意带我去买的衣裳。”
陆柳顿时笑了:“我以后要给你做好多好多漂亮鞋子穿!”
这样哥夫就会带哥哥去买好多漂亮衣裳了!
顺哥儿爱俏,看得入迷,突然感觉身上的短褂不好看了,也想穿长衫。不过他们寨子里,还没人穿长衣裳。这个废布料,干活也不方便。
陆杨从炕柜里拿了两身有绣样的衣裳出来,给他们看样式。
“家里有布料,可以自己裁一身。空了就绣绣花,便宜又实在。”
山里不好穿这个样式,闲了做一身就够。平常来县里可以穿穿。
时辰还早,衣裳有两身,陆杨让他们试试看。
黎峰只是去私塾递个话,回来很快,到堂屋,见他家小夫郎和他家弟弟都穿着一身亮堂的、有绣样的长袍子,个顶个的显身段,不由眼前一亮。
“这衣裳好看!”
好看衣裳要银子,得努力挣钱了。
陆柳跟顺哥儿又换回自己的衣裳,一起去灶屋帮忙。
陆杨不想让他来,他就帮忙生火,先把米饭煮上。
晚上八个人吃饭,加乌平之就九个。
陆杨做一道蒜泥茄子,再加一道脆皮茄子。
炒一盘苋菜,再是韭菜炒蛋、山菌炒肉、豆角炒肉。
家里来不及做硬菜,让黎峰再去饭馆买两道,一道黄豆炖猪蹄,一道梅菜扣肉。
他再做道汤,自家吃饭,就弄家常一点,弄了丝瓜蛋花汤。
这阵子常吃山菌,陆柳他们还天天收菌子,菌子菜就少弄一些。
没买豆腐,不想跟陈老爹打交道,这道菜算了。
他们才搬来没多久,家里灶台多,但只有一口铁锅。
陆杨摆酒,他亲自掌勺。陆柳帮着煮饭烧火,顺哥儿就帮忙备菜。
三个人合力,又都是些家常菜,上桌很快。
等黎峰把买回来的硬菜端上桌,谢岩也回家了。
乌平之不来,他忙着写文章,没空。
谢岩跟黎峰见面,为着今天的席面和气,他俩没吵嘴。
没开席之前,他俩坐这里当两个没用的男人,也实在无聊。
谢岩就进屋,把他买的画册拿出来给黎峰。
画册被陆杨送出去了两本,余下三本。
等看完,再换换。要是不好换,就等印出来以后,拿新书换。
黎峰知道这个书的来历,他刚才在堂屋,还瞥见了挂墙上的画像。
谢岩会画画,他为什么不自己画?省得花钱去买。
黎峰问了。
谢岩张张口,半晌才憋出一句:“我不会画。”
他当黎峰是挑衅,说着说着生气了:“这要怎么画?我画什么?”
黎峰沉默了。
对。
这要怎么画?
这问题太为难书生了。
黎峰拿了书,跟他笑道:“我以为你会画。”
他没接话茬,谢岩就吵不起来,只说:“我会画,也不会画出来。”
他就跟陆杨亲密过,脑子里想的没有旁人,画出来不好。
黎峰点点头,跟他说起生意。
谢岩说:“我还要去府学上课,到时你们算着日子去,把我捎带上。免得我夫郎跟着跑来跑去,累得慌。”
这好说。
他俩唠一阵,陆林他们过来了。
赵佩兰是长辈,黎峰带着夫郎跟弟弟跟她问好说话。
赵佩兰都说好。她是好说话的人,没脾气,也扯不出话头。寒暄都只说两句。
关上院门,各自洗洗手,入座吃饭。
陆杨先给大家伙都介绍了一遍,都见过几回了,主要是介绍给顺哥儿认识。
这桌家宴,也跟请乌平之吃饭一样,席间不聊公事,只话家常,大家吃好喝好。
陆杨开了一坛酒,都给满上了,敬酒道:“都是一家人,前半年太忙,大家都没好好聚着吃个饭,今天都别客气,饭菜管饱!”
陆林要伶俐一些,人练出来了,席间跟人说得上话。
张铁比以前好许多,到了这个场合还是拘谨,谢岩跟黎峰就搭着他说话。
谢岩可骄傲了,眼神到处飘,一会儿跟夫郎露出讨夸的眼神,一会儿跟黎峰露出得意的眼神。他不是最呆的!
陆柳也忙着,他看黎峰在喝酒,总要给黎峰夹菜。
他还记着端水,给黎峰夹菜了,就要给哥哥夹菜。
他又记得哥哥护短的事,给哥哥夹菜了,就要给哥夫夹菜。
他给哥夫夹菜,把哥夫的筷子吓掉了。
陆柳眨眨眼,假装无事发生,又给顺哥儿夹菜。
然后给林哥哥和哥夫夹菜。
余下赵佩兰。
他居然把长辈留在了最后……
陆柳好羞愧,给赵佩兰碗里猛猛夹菜,瞬间就给她堆出个碗尖尖。
赵佩兰都看懵了。
陆杨哈哈笑出声:“行了行了,快别忙活了,你家壮壮都饿了!”
陆柳真是饿了。
他还没见过炒得这么漂亮的茄子。
娘也做茄子吃了,没哥哥炒得好看,油亮油亮的,茄子的颜色都有保留,看见了样子,闻见了香,就差吃了。
陆柳两样茄子都吃了,吃得眼睛亮晶晶的。
茄子是好吃的!
他要学!
“哥哥哥哥,你教我做茄子!”
陆杨会教他的:“你好好吃饭,别给人夹菜了。”
陆柳笑得满足,吃得满足。
又侧身跟陆林说:“林哥哥,你都会做生意了,我要向你学习,以后也当大掌柜的!”
陆林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做生意的,说着没有没有,脸上笑意压不住。
好话都爱听,他也真的想做大掌柜的。陆杨说了,他再练个一年半载,阅历丰富了,就可以做大掌柜了。
前途一片光明。
席间说笑不断,几杯酒下肚,张铁都能说两句话了。
他喜欢现在的日子,忙碌了些,但很有盼头。
陆林跟张铁不在家里留宿,要赶在宵禁前回铺子里。
吃饱了,要散席,陆杨再举杯敬酒。
“敬好日子,敬好盼头!”
沉默吃饭的赵佩兰跟着举杯,与大家一起碰杯饮酒。
“敬好日子,敬好盼头!”
第99章 口脂 舍不得擦掉,那就亲个嘴儿。……
陆柳第一次住县里。
东厢房两间屋子, 顺哥儿跟他睡一屋,黎峰单独睡一屋。
顺哥儿也是第一次住县里,对这间小小的客房多次打量。
这是能单独住两口子的卧房, 比普通的房间大一些。
炕前的灶台都让顺哥儿看了好几次, 再是来回踱步,测量尺寸。
陆柳吃饱了犯困,坐在炕上打盹儿。
屋里熏艾草的时候,他在堂屋挨着哥哥坐,那会儿还能聊几句, 现在回房就不行了。
黎峰帮着铺好炕,把蚊帐挂起来, 他坐炕上都没法动弹,被黎峰抱着左右挪动。
要不是顺哥儿还在, 黎峰得把他衣裳鞋袜都扒了,给他擦身子洗洗脚,直接搂被窝里。现在就要跟他磨一磨,哄他几句, 让他自己动一动。
陆柳也想量量房子的大小,要是合适,他们以后也照着这个来。
黎峰跟谢岩聊过了, 跟他解释:“正常房子不这样,他们这个是靠近私塾,除了谢岩上学的私塾, 这附近还有两家小私塾, 附近有书生合住,一人一间房,炕连着灶, 平常分锅开火。我们不用,我们到时候找个正常民宅就行。”
陆柳却不答应:“我们也要找私塾附近的屋子,壮壮以后就能跟小书生们玩了。”
黎峰听着就笑:“行,到时也找这样的。”
陆柳满意了。
黎峰又回灶屋,帮着把热水提过来。
到了灶屋,他跟谢岩打了个照面。
谢岩也是来提水的。
两个男人在灶屋里面面相觑,谁都没开口。
等要提水走的时候,黎峰提两桶水,谢岩提一桶水。
黎峰短促笑了一声。
谢岩:“……”
锻炼不能松懈啊。
松懈就会被嘲笑。
谢岩回屋,跟陆杨说起这事。
陆杨摸摸他的细胳膊,还摸了一把他的细腿。
“我就爱你这样的。”
谢岩被调.戏一通,还笑了起来。
说实在的,这间卧房不小了,只因里面的长条桌太大,和炕分摆两边,把屋子挤小了。
陆杨也会看书,还想学画画,这个桌子便没换,还往里又加了一张椅子。
他晚上会跟谢岩一块儿趴桌子边看看书、写写字,也画一会儿画。
夫夫俩洗漱过后,谢岩出门倒水的功夫,陆杨都把墨研好了,他回来提笔蘸墨就能写字。
谢岩乐呵呵的,把今天的课业先做了。
陆杨则在思索生意类型和生意大小的事,时不时在纸上记一笔,写几行字。
他没谢岩那么废纸,他写字,是写个想法,不会全都写清楚。
差不多到时辰,他们就能熄灯睡了。
熄灯过后,夫夫俩才有点温存时刻,可以说说骚情话。
谢岩不爱“骚”字,陆杨说他俩口无遮拦的,情话都跟炕有关,不是正经人,就是讲的骚情话。
谢岩勉为其难接受了。
两人叽叽咕咕,说着说着沉沉入眠。
另一边,陆柳也跟顺哥儿叽叽咕咕。
他有点认炕,还有点不习惯身边睡着别人。
他平常说话就直,这会儿也没藏着,嘀咕出来,把顺哥儿说得无言以对。
“那我去把我大哥换过来?”
“不用换,”陆柳说:“你第一次到县里住,肯定会怕。今晚让让你,下次过来,你就要自己睡一屋了。”
陆柳说着,嘿嘿笑道:“要是下次过来,你成亲了,也有人跟你睡一窝了。”
顺哥儿:“!”
“你们这些夫郎真讨厌!”
脸皮薄的小哥儿越逗越有趣,陆柳还想问问他想找什么样的,顺哥儿捂住两只耳朵,不要听。
陆柳说一阵,没有回音,慢慢也困了,睡前还惦记着:“你有想法要跟我们说,有个合心意的人在身边日日陪着,好过不喜欢的人在眼前晃。”
顺哥儿也不知喜欢什么样的,被这句话勾得,半晚上没睡着。
县里的夜晚安静一些,没有虫鸣蛙叫,也没有从山林里传出的神秘回音,隔好久,才听得见敲更人的声音。
朦胧模糊,隔着夜色隔着街道,听在耳朵里不真切。
陆柳说是不习惯,还真是不习惯。
沉沉睡一会儿,半夜里就醒了。
他是个有责任心的大嫂,没把孩子丢下,悄摸摸去找男人。夜里睁眼,他在这样静谧的夜色里,脑子里胡乱想着许多事情。
大峰要进一趟深山,这次最少要一个月。
后半年还要多次前往府城送货,要经常出门。
他总要习惯一个人睡的,不能太过依赖人。
他想着,回家收拾一条薄被子出来,以后抱着被子睡算了。
也不知哥哥会不会经常去府城,那里太远了,来回奔波太劳累。哥哥的身体还没养好,这样两地奔波,不利于养身。
他突然又想到,以后要在府城支摊子,那他们是不是都要搬到府城去呢?
山寨里有人收货,县城里有人看店,府城的摊子有人照应,三边都兼顾到,才能把这个生意做起来。他们要去府城吗?
真是好大的饼子,他以前想都不敢想。
他思绪飘忽,又开始想象府城是什么样子。
今天才碰面,说说生意,说说分红,再回来吃饭,唠唠家常,他还不知府城是怎样的热闹繁华。有机会,也要去看看才好。
街道应该比县里宽敞,人也比县里多。
码头靠着水,里面会有船只。陆柳只见过木筏、竹筏,小船都没见过。
他努力想,也没想出来。他听说船上也能住人,很多人是走水路运货,要在水上生活十天半个月,那船就是水上的房子。
水上的房子,肯定没有炕。
他们这儿也不是家家都有盘炕,也有很多人家是搭床板睡觉。
御寒困难的人家,才会舍银子盘炕,这样暖和,棉衣薄一些,也能过冬。
陆家盘炕晚,那时候陆柳都六岁了,记事了。
他屋里的炕就是客房这样的,没跟灶屋的灶台连着,单独有个灶膛,为着不浪费柴火,就往外搭了个小灶台。
家里买不起多的铁锅,那个灶台只有炉子那么大,平常烧炕,就会放上放水壶煮茶水。
陆柳爱往里面抓一把炒香的小麦煮小麦茶喝,又能解渴,又能缓解饥饿。水喝完了,他再把煮烂的小麦吃掉。
他有些想喝小麦茶了。
孕期的身子任性,他想到了,心里就馋,吃不着就抓心似的难受。
翻转两次身子,顺哥儿迷迷糊糊醒了,问他:“大嫂,你哪里不舒服?”
陆柳小声跟他说:“我想喝小麦茶。”
这大晚上的,又不是在自己家,哪有小麦茶喝?
陆柳闭上眼睛,眼里全是金黄的麦浪。真香啊。
他又睁开眼睛,嘴巴都干了。
陆柳:“……”
完了。
他想忍忍。
哥哥肯定不会怪他,但大晚上的,太折腾人了。
顺哥儿想了想,让他等等,他起来披上褂子,点了蜡烛,轻手轻脚出门,在隔壁房门口低声喊:“大哥,你睡着了吗?”
黎峰听见动静,就下炕开了房门。
“怎么?”
顺哥儿低声说:“大嫂想喝小麦茶……”
黎峰兜里没有小麦,他接了顺哥儿的蜡烛,往主屋看了眼,然后摸到灶屋。
家里不防人,灶屋没锁。
黎峰进去,也不知小麦放到了哪里。
再者,他们现在是客人。不问自取是偷。
他让顺哥儿先回屋,然后到东屋的窗外喊人:“谢岩,你睡着了吗?”
谢岩睡得可沉,还是陆杨听见了,应声问:“怎么了?”
黎峰顿了顿,才问:“我能抓把麦子吃吗?”
陆杨:“……”
怎么不馋死你。
他穿上衣裳,出门来看。
来者是客,客人都饿得要吃麦子了,他看看搞点什么吃的招呼下。
黎峰拦几次没拦住,只好说:“是小柳想喝小麦茶了。”
陆杨立马变一张脸:“柳哥儿想喝茶,你不早说。磨磨唧唧。”
小麦茶好弄,烧火热锅,锅热了,灶里的火也小了,抓些麦子进去慢慢翻炒出香味就行。
拿开水冲泡就能泡出麦香,水里都是满满的粮食香,喝着很满足。
陆杨给弄了一茶壶,拿碗倒给陆柳喝。
陆柳羞愧得很:“你们都起来了……”
茶还烫着,陆杨给他搁桌子上,要晾晾再喝。
“这怕什么?又不是要龙肝凤髓,家里有的,想吃就吃。”
陆杨是饿大的,见不得弟弟嘴馋,馋就给他吃。
小麦茶不是大补之物,喝就喝了。
起都起来了,陆杨今晚不回屋里睡,就在这边挤挤。
黎峰不好留下,继续回另一间客房孤单单躺着。
陆柳喝完小麦茶,心满意足躺下了。
他跟哥哥挨着睡,杂思也没了,身子刚放松,就被瞌睡虫缠上,不一会儿就呼吸平稳。
顺哥儿真是羡慕,跟陆杨说:“你们感情真好,不像我哥哥,都什么啊。”
陆杨觉着黎峰对弟弟也挺好的:“就是分你一个鸭蛋,不至于。”
顺哥儿说:“我还有一个哥哥。”
陆杨安慰人的方式很简单粗暴:“一个人有一个哥哥就行了,你全当家里老祖宗把你二哥收走了。”
顺哥儿就问他:“那你有几个哥哥?”
陆杨:“……”
亲戚关系的哥哥不用管,这又不是亲生的。
他当亲哥看待的,就是罗家兄弟了。这有两个。
陆杨说:“我这儿都不是亲哥哥,两个顶一个。”
顺哥儿说不过他,笑一笑算了。
屋里逐渐安静下来,三人一觉到天亮。
天亮了,谢岩睁眼,发现怀里空空。
他还以为陆杨起床了,往炕边摸摸,边上都是凉的。
谢岩猛地惊醒。
他夫郎不见了!
他居然没发现,还睡到了天亮!
他慌慌张张追出来,见黎峰都蹲院子里喂马了,目光往东厢房看了一眼,故作淡定问:“他们兄弟俩睡得好吗?”
黎峰毫不留情嘲笑他:“你夫郎半夜跑了,你都不知道,睡得死沉死沉的。”
谢岩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黎峰说:“我昨晚叫你,你没醒。这就算了,你夫郎都不见半宿了,你居然现在才发现。”
黎峰又看看谢岩的书生脑袋:“睡挺香。”
谢岩理亏,强行转移话题:“你喂马做什么?这是我的马。”
黎峰纠正他:“这是你借来的马。”
借来的也是他的。
谢岩跟他争辩。
两人一清早就在吵吵。
客房里,陆杨推门出来,招呼他俩做饭去。
“简单点,吃个面疙瘩汤吧。”
黎峰:“……”
昨天还说客人上门,怎么能让人亲自下厨做饭。今天就使唤上了。
到他家来做客,有期限。一天的客人当完,就什么也不是了。
谢岩答应得爽快,他的厨艺已经进步了!
他冲黎峰挑挑眉毛,撸袖子往灶屋里去。
黎峰有被挑衅到,撸着袖子追上来。
两人要打架一样,把早饭做好了。
面疙瘩当不难,再取面加水加蛋,烙几张饼子。
昨晚的席面都吃完了,背篓里还有些菜,陆杨接手,把余下两根茄子炒了,再弄一盘韭菜炒蛋。
陆柳爱吃茄子,早上就着饼子吃茄子,面疙瘩汤都不想喝。
陆杨说:“这是你家大峰特意起早给你做的。”
陆柳就拿勺子连吃好几口,十分给面子。
陆杨又逗他:“被骗了吧?这是你哥夫起早做的。”
陆柳差点喷出来。
桌上人都笑了。
谢岩要上学,吃过饭就赶着去私塾。
陆杨想跟弟弟一道走,去陆家屯看看。
陆柳还要带顺哥儿去买点东西,约好在铺子里见。
恰好赵佩兰一个人在家待不住,铺子里暂时没请更多人手,陆杨赶车,跟她一起去铺子里。
锁门之前,陆柳还跟哥哥嘀咕:“县里安静一些,做什么都方便,就是费银子。吃喝拉撒都是银子,攒出个铺面银子还不够,还要多留些银钱在手里,这样才能过日子。”
陆杨认同:“对,我前阵子还跟酒铺的丁老板聊过,你看他开着酒坊,很挣钱的生意,一年能有个二百多两银子的挣头,聊起日常开销,也是头大得很。”
聊着聊着锁上门,两辆车子驶出巷子,各走一边。
陆杨问赵佩兰:“娘,昨晚有没有吵着您?”
赵佩兰摇头:“没有,我睡很沉,没听见动静。”
以前她听不得大动静,一点细微声响就醒了。
在铺子里也是,上溪村很多人知道铺子在哪里,官司赢了,她内心深处依然怕被人找上门。
搬家以后,她能一觉到天亮了。睡得很熟。
陆杨就跟她说小麦茶的事:“我之前听人说过,说怀着孩子的人突然嘴馋,饿得难受,不给吃的就会哭,很委屈,看来是真的。”
赵佩兰回忆了一下:“是这样,我怀阿岩的时候也是。”
兄弟俩同一天成亲,弟弟都怀上了,她怕陆杨心里失落,跟他说:“你还小,不急着要孩子,别着急,先把身子养好。”
陆杨弯唇笑道:“我知道的,娘,我今天回陆家屯,想从家里再拉拔两个亲戚,请来铺子里帮忙,到时我俩都空出手了,可以料理家务,照顾好阿岩,我这儿还会再忙忙山货生意,你以后不用那么累了。”
他知道赵佩兰的性子,过了几年苦日子,知道银钱难挣,宁可自己在铺子里做帮工,也要少请一个人,劝住她的理由都想好了。
“我们今年不是得了很多布料吗?过了端午,说热就热起来了,成衣贵,又不会很合身,还是我们做的好,省钱实在。一针一线慢慢缝着,制好夏季衣裳,又要做夹袄、棉袄。鞋子更费事。我还没给阿岩做过鞋子,到时你教教我。”
谢岩的脚长得很匀称,脚背不高不低,自小就有人教他书生仪态,他走路姿势标准,加之每日行走路程有限,两脚不费鞋。这种鞋子也最好做。
但陆杨看过,谢岩脚趾偏长,五根脚趾不是越来越短呈扇形,一排挨着,高低差不大,直直怼着鞋尖。给他做鞋子,要做平顶鞋,这样穿着舒服。
平顶鞋不如圆头的好看,赵佩兰给他做了多年鞋样,知道这儿怎么处理会又好看又合脚。
她算算家里的衣裳鞋袜,这也是紧要事,她应下了。
陆杨又跟她说一件事:“娘,我还想帮我爹修修屋子,那小破屋子多少年没修了,年年雨季都自己上屋顶添草,这样也不是个事。今年的雨季又来了,我这儿还有些银子,想把这事办了。我弟弟跟我一起出钱,一人一半。”
赵佩兰也是点头:“行。”
她想着,他们生意做起来了,比山寨里的人要阔绰些,跟陆杨说:“你多拿一些也行。”
陆杨知道的,到了铺子里,门前生意火热。
自从乌平之介绍过生意以后,他们家的馒头走量很多。
他要抓紧请人搭灶蒸馒头用,前面也要搭个灶,小炉子扛不住越来越多的蒸笼,万一被人撞倒了,真是不得了。
还没出发,陆杨也过来帮忙。
另一头,陆柳跟黎峰带着顺哥儿去买胭脂。
顺哥儿确认了数次:“你们真的有银子吗?”
昨天说了一堆,但他们还没把货运出去呢。
黎峰只让他快挑:“再磨叽,我就不给你买了。”
顺哥儿还没买过胭脂,这也没法看,胭脂都盖着盖子。
陆柳有一盒胭脂,他找到了一样的盒子,指给顺哥儿看。
“大峰给我买的是这种。”
一样的盒子,摆着一排。
柜后的伙计说:“你们真有眼光,这是我们铺子里卖得最好的胭脂了,别看量少,一年才涂抹几次啊?买一次用好久,这胭脂打开盖子就能闻见花香,颜色正,指尖沾一点,能抹半张脸,耐用又好看!别看别的盒子大,但用起来真没这个好。”
陆柳问他:“能看看里面的颜色吗?”
伙计拿来打开看,摆在前面的货,客人真心要买,是能看的,要是穿得富贵点,别说看,上手试都行。
今天掌柜的不在,他看陆柳有这个胭脂,这两口子还说好了一定会给弟弟买一盒,他也给人手上抹一点,看看颜色。
是给顺哥儿买,就抹顺哥儿手上。
胭脂很红,抹开以后,颜色会变淡。
顺哥儿想着,他跟大嫂住一起,买一样的颜色实在浪费,就选了抹开以后像桃尖尖的红胭脂。
拿到手里,他细细看,认出来木盒外刻着的花纹是桃花。
桃花胭脂,他喜欢。
黎峰再让陆柳挑一盒口脂。
陆柳心中期待,选起来却犯了难。
他都没打扮过几次,根本不知道他适合什么样的口脂。
伙计看一眼黎峰,又给他拿了好口脂出来。
“这个口脂可以吃!”
陆柳:“……?”
伙计说:“抹到嘴上好看得很,提气色又漂亮,还能吃,要是舍不得擦掉,就吃了。”
至于怎么吃,谁来吃,他没说。
这话听在陆柳耳朵里,就是:舍不得擦掉,那就亲个嘴儿。
陆柳:“……”
好不正经的口脂。
黎峰掏钱买了。
顺哥儿眨眨眼睛,看看他俩,这两口子没红脸,他这个小哥儿红了脸。
口脂比胭脂贵一些,一小盒要了七十文钱。能吃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陆柳兜里也有钱。和顺哥儿一样,他在家里干活,娘也让他留些私房钱在兜里。
家里银子,他不好拿着使,就用私房钱,想买什么买什么。
他在山上没什么花销,身上有个三钱银子。
他给哥哥买了胭脂和口脂。他看哥哥也没打扮过,上次去寨子里,他拿出胭脂来,哥哥都不会用。
这儿花了一百二十文钱。他还要给娘买个猪肚吃,他之前答应过娘,攒了钱,就给她买猪肚吃,来了县里,就把这事办了。
如此算来,还剩一百多文钱。
哥哥待会儿要去陆家屯,他好久没回家,家里肯定舍不得割鲜肉吃。他想了想,两个爹还没吃过猪肚,他也买个猪肚好了。
这样一来,手里能剩二三十个铜板。
他问黎峰:“大峰,你想吃什么?有想要的吗?我给你买。”
黎峰说:“给我买个咸鸭蛋吃。”
陆柳噎住:“你别赌气,这不是还没分蛋吗?你还想要什么?”
黎峰什么都不想要,带他去蜜饯铺子。
陆柳的酸梅吃完了,酸萝卜也见底了。现在拿山楂解馋,怀着孩子,不能吃太多山楂。他克制着,一片山楂干嚼好久,实在可怜。
今天多买一些酸梅,他看见有酸枣糕,也搭着买了三斤。
黎峰之前来过蜜饯铺子,他带两个弟弟来的。
他们家那时穷,两个弟弟都没吃过甜的零嘴,他说来买糖吃,进铺子以后,身上的铜板买不到二两糖。
十个铜板掏出来,只一小块。掰碎一点,他们都要用手心接着,吃完那点甜,还要把手心舔好几遍。
那次是买的龙须糖。
他如今识字了,看见了价格,这玩意儿真是贵。他这辈子不再吃第二回了。
陆柳还看着他呢,见他眼神巡视一圈,在龙须糖那儿看了好久。
他还没认出“龙须”二字,但认得糖和标价。真贵呀。
顺哥儿在他耳边小声嘀咕:“我大哥以前过来,只买得起一块。”
陆柳就给黎峰买龙须糖吃。
他身上铜板不多,没法子雨露均沾,为了避免出现“二糖杀三人”的情况,他就买一块,给大峰一个人吃。反正他跟顺哥儿都有胭脂和口脂。
黎峰不要这个糖,陆柳围着他撒娇求求,都举到嘴边了,一定要让他吃。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黎峰突然不好意思,一口吃下,嘴里还没品出味道,心里就甜开了花。
他笑了,陆柳也软软笑起来。
“大峰,我以后还给你买糖吃。”
他会再攒攒钱,下次来县里,还这么置办一回。
这头结束,他们去铺子里,跟陆杨汇合,结伴出城,去陆家屯。
陆杨收了胭脂和口脂,一时感动,眼圈都有些红。
“你花这个钱做什么?不能吃不能喝的,白费银子。”
陆柳挨着他,抱着他胳膊,跟他咬耳朵:“这个口脂可以吃掉,你要是舍不得擦掉,就把它吃了。”
他相信哥哥听得懂的!
买来这些不能当饭吃的东西,图个开心嘛。
陆杨突地笑了,捏捏他脸蛋:“胆子真是肥了,还敢打趣我。我涂你嘴上,看你怎么吃。”
陆柳笑嘻嘻捂着嘴巴:“你不能给我涂,我有大峰啦!你可以给哥夫涂,他一定会让你涂的!”
陆杨微抬下巴:“那是当然。”
他很是期待,要抓紧办完事,今晚回家,就给状元郎涂口脂,他要吃掉!
第100章 亲人 这是收拾,还是奖赏。
陆杨回陆家屯有事, 到家以后,跟两个爹打个照面,就让弟弟跟他们说修房子的事, 他拿上些碎布料, 还有两斤肉,去大伯家坐坐。
家里情况比以前好很多,只是两个爹太过老实,在亲族中的人脉还没搭建起来,要请帮工的事, 还是找阿青叔帮忙看看。
他没提前说,家里三个劳力都不在, 两个嫂嫂迎他进屋。
陆杨看见二堂嫂的肚子都大了,他笑眯眯说恭喜, “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前阵子我还见过二柏哥。”
二堂嫂面上喜气洋洋,她说:“前阵子月份小,我们这儿月份小都不声张,还说下回去县里, 就给你说一声的,没想到你回来了。”
她大着肚子,不出门。
大堂嫂就出去叫家人回来, 差不多也中午了,不差那点活。
陆杨在堂屋坐,二堂嫂给他泡糖水喝。
陆杨往前十几年喝过的糖水, 加起来都没今年多。
今年喝药, 每天都要喝点糖水过过嘴。他这两个月喝腻味了,会用茶水过嘴。感觉糖水喝多了,不如喝茶水舒坦。
从府城回来以后, 他更爱茶水了。那个什么状元高升茶,真是好喝。
可惜量少,还贵。喝完了,他短期内不舍得买。
没坐一会儿,大伯家的人都回来了。
阿青叔还没进门,留陆杨吃饭的话就传过了过来。
陆杨起身迎两步,笑容满面,话语声亮:“今天就不在这儿吃饭了,我好久没回来,这次跟我弟弟一块儿回家了,等下回去吃饭就行了。”
大伯一家都知道当年送孩子的事,苗青还当街认出陆三凤,把这件事拿到了台面上说。他知道面前这个是陆杨,大家心照不宣,谁也没拆穿。
说起弟弟,苗青也顺道问了一句。
陆杨跟他笑道:“我弟弟也怀上了,三个多月了,胎稳了才去县里看我,这不,他们回山寨,我正好有空,就回来看看。”
寒暄两句,陆杨又一溜儿叫人。
大伯跟两个堂哥也回来了,大堂嫂还说做饭,陆杨不留饭,就一圈儿倒茶,大家坐着说。
农家没有什么糕点,他们晒了些红薯干,去年晒的柿子饼还有些没吃完,都拿出来,让陆杨都吃点。
陆杨不爱吃红薯,拿了一枚柿饼吃。
自家晒的柿饼,颜色偏暗,外面挂霜均匀,入口软糯香甜,口感很细腻。陆杨吃着不错,不跟他们客气,拿几个带上,待会儿给弟弟吃。
这个柿饼吃完,家常也聊得差不多了,他直说正事。
“阿青叔,我那儿忙不过来,想再请两个人到铺子里帮忙。平常也没别的事,就揉面做馒头,再学学怎么做包子、炒酱,店里还搭着卖菜,最好嘴皮子伶俐些,性子外向些。之前说过会再拉拔拉拔亲戚,这两个人最好是同一个性别,要么是两个汉子,要么是两个小姐儿,要么是两个小哥儿,只剩一间空房,不同性别住不开。再叫两口子过去住,也不大合适。”
住两家人,就会有摩擦了。各方面条件一样,攀比竞争都方便,成天一个屋檐下住着,很快就跟妯娌一样,说吵就吵起来了。
放几个未婚的小哥儿小姐儿就行,陆林管得住。
苗青先是应下,再是琢磨。
能去县里干活,他肯定想先把自家人塞进去。他家林哥儿到了县里,半年多就脱胎换骨了一样,说出去谁不羡慕?
但陆林是嫁出去的小哥儿,说起来是张家人。他们自家还没谁在县里干活。
他们平常在家收菜、收鸡蛋,这是零碎散活。
苗青想问问能不能把陆松夫郎送过去,大不了再从亲戚家找个夫郎搭把手。
仔细想想,又是摇头。这事真不好办。
各家还种着地,除非跟陆林一样,是两口子一起挣钱,单独出去一个,都不会放劳力出去。地里庄稼还要人侍弄。
放媳妇夫郎出去,可以是可以,久了就有矛盾了。哪家男人能长时间离开房里人?
他琢磨清楚,就给陆杨说:“我这几天出去转转,探探口风。马上要交夏税了,就这阵子,挑个晴天,我们去县里交税,到时把那两个孩子捎带上,你先看看合不合适,到时再说。”
陆杨点头:“行,到了县里,你们到铺子里歇脚,我好好张罗两桌饭菜招待你们!”
这事情说完,又说几句家常。
问问地里粮食,问问猪崽养得好不好。
他们以前没有养猪的经验,这几个月也出过些岔子,总体还算顺利。
现在猪少,农家别的没有,前后院子大得很,就怕互相传了病,他们刚开始是一窝养着,眼看着天热了,三只猪崽都分窝了。
猪不怎么挑食,什么都能吃,却不像牛一样,弄草料就行了。
他们就跟料理人一样,剁些猪草,剁些青草,剁些红薯,放些麦麸,一起煮一大锅,倒到食槽里香喷喷的,猪都爱吃。一只只养得肥嘟嘟的。
说跟料理人一样,实际比料理人还细致。
人能抗病痛,哪里不舒服了也会张口说,猪又不会说话,各处就收拾得勤快。
猪也爱干净,窝里都没什么味道。
照着这个长势,每只肥猪能卖个一两多银子。
苗青提前跟陆杨说好:“过年你那儿要关门,可以回村里过年,我们家杀年猪,你来吃个杀猪酒。”
陆杨没吃过杀猪酒,今年各处顺利,年底应当不忙,他答应了。
另一边,家里。
陆柳见了两个爹,看他们精神头比从前好,心中高兴又酸涩,围着他们看看,发现他们身子骨都比从前硬朗些。
人站在那儿,苦相没了,腰背挺了,脚下有力,站得稳当。
日子过顺了,哪里都好了。
他们一家坐屋里,很是拥挤。
黎峰依然不习惯,就跟陆二保到后边去看猪。
顺哥儿还没养过猪,也要跟过去看。
屋前屋后的,也不远。
他们三个出门,堂屋就剩下陆柳跟王丰年。
陆柳黏糊糊叫了好几声“爹爹”,王丰年抓着他手,看看他还没显怀的肚子,又看看他圆润许多的脸蛋。
“真好,我就说你好好补身子,可以快点怀上孩子。”
这句话,让陆柳恍惚想到出嫁前的事情。
那时家里才拿了聘礼,亲事定下,爹爹每天都在给他补身子。
鸡蛋吃着,糖水喝着,肉蛋都有,还让他买红枣桂圆回家,赶在出嫁前,好好补补,这样嫁人以后,就可以快快怀崽了。
那时候他不愿意嫁到上溪村,不愿意嫁给谢岩,心中不满意,抵抗数次,没个结果。
要说埋怨,他肯定也有埋怨。但他也懂,他们家这样的条件,谢家真的是提亲的人家里最好的一户了。
陆柳记得,他以前在外面受人欺负,回家哭过,还会跟两个爹闹,求他们帮他出口气。
后来,他看见他父亲会因为粪肥和田地的事跟人吵架,发现父亲也是有脾气的,为此又对幼年被欺负的事情感到委屈。
那时他爹爹告诉他,忍让也是一种活法。
他没懂,后来好些年,他也没懂。
如今嫁人经事,学到了很多东西,见过了很多人,和许多人打过交道,也在交谈里知道了各家矛盾、各人想法,他慢慢懂了。
家里穷,人少,还没儿子,亲戚都不敢来往太近,怕他们家有事求上门,碍于情面,不得不答应。
人情淡了,他们家在这个村子里,就注定是一门绝户。地里出不了多少粮食,手里攒不出几文铜板,人只能忍着、让着。
出口恶气说得爽快,在村里过日子,却并不实用。
当时斗狠,跟人打架又怎样?人家拉帮结派一帮人,打出毛病,活活病死,都算他们自己倒霉。
再碰上几个小人,趁夜拔麦苗,他们当年没了收成,一家都要饿死。
豁出命争不来那口气,只会让后面的日子越来越难熬。
他父亲无法舍下他跟爹爹,他爹爹也没办法舍下他。他那时年纪太小,失去双亲,就没了活路。
陆柳摸摸肚子,都好了,壮壮以后不会带着疑惑不解,把委屈吞到肚子里,胆怯又迷茫的长大。
他跟爹爹说:“哥哥跟我说好了,我们出银子,把房子修一修,雨季要来了,家里可以不用拿水盆水桶到处接水了。”
王丰年听得一愣:“杨哥儿说的?”
陆柳笑眯眯点头:“嗯嗯,哥哥说的,他想得周到,不像我,日子过得稀里糊涂,就顾得着眼前的事,稍远一点,我就想不到。这几个月,都是他照顾家里多。”
王丰年说:“大峰也好,常来家里帮着干些活。前阵子来送端午的节礼,还说抢收的时候他来帮忙。哪用他来?就那点地,这么老远跑一趟。”
他说完,垂眸沉默一会儿,才跟陆柳说:“柳哥儿,你们各出多少银子?”
暂时是各出一两。
修房子而已,还只是修房顶,价钱不会高。
就在村子里请人修,找大伯家的两个哥哥帮忙,工钱不会很贵。
等开始修了,让人满屋子转转,看看哪面墙要塌了,一并修理了。
银子不够,再加一些。
陆杨去大伯家里谈事情,银钱都给弟弟了。
陆柳这便拿出来,除却修房子的二两银子,还有两个爹之前买猪崽的二两银子,一起四两。
陆柳解释了缘由,王丰年看着这四块小银子,半晌没话。
陆柳觉出异样,问他:“爹爹,你怎么了?”
王丰年挤出笑,说:“这样算,你哥哥都没收猪崽的钱。”
陆柳看了看银子,说:“也没事,哥哥还在做肉包子卖,铺子里需要很多猪肉,你们把猪崽养肥了,给他送一些猪肉过去就好了。”
王丰年把银子拿了,说去做饭。
中午都在家里吃饭,陆柳到灶屋帮忙料理。
哥哥教他怎么做茄子了,他还没试过,正好试试看。
中午就几道家常菜,饭菜上桌,陆杨也回家了。
陆杨性子外向,到家不拘谨,也到后院转转,看看猪崽。
他们家院子小一些,猪崽是一窝住着的。
一只只也是肥嘟嘟的,不比大伯家的猪崽瘦。
食槽是石头凿出来的,一看就相当结实。
陆杨给黎峰比了个大拇指。
在孝顺两个爹这方面,黎峰比谢岩强不少。
不过陆杨并不打算让谢岩跟黎峰比着孝顺,差不多就行了。
回屋洗手吃饭,一桌坐不下,陆杨跟陆柳都夹菜,坐小凳子上吃。顺哥儿也夹菜,过来挨着他们坐。
桌上就黎峰陪着两个岳父,再唠唠家常。
陆柳让哥哥快吃茄子:“这个茄子是我做的,你吃吃看,看好不好吃。”
他现在变成小漏勺子,放调料不如以前精准,茄子又是他不擅长的菜,他紧张兮兮的。
陆杨自是说好吃,怎么都好吃。
陆柳又看顺哥儿,顺哥儿也说好吃。
陆柳信心十足了。
以后再也不怕炒茄子了!
陆杨跟他们说:“我从大伯家拿了几个柿饼,你俩一人只有一个。”
顺哥儿在山寨住,自小都不缺柿子和柿饼吃,一个也满足了。
陆柳还馋着,他就说给嫂子吃。
陆柳得了两个柿饼,把他高兴坏了。
顺哥儿就说:“等今年柿子长出来,我们去摘一些,也晒些柿饼慢慢吃。”
陆杨说:“多晒一些,能卖钱。”
顺哥儿对他有些崇拜了。
真的是什么东西都能卖钱啊。
饭后,陆杨稍留一会儿,还说让弟弟他们先走,结果黎峰说有事,要帮着劈柴,没急着走。
王丰年把陆杨叫到屋里,说有事跟他说。
陆杨跟着进了屋,他有欲言又止好多回,半天没说是什么事。
陆杨看他为难成这个样子,脑筋转转,猜道:“怎么了,陈老爹来找你们了?”
他问出来,王丰年就猛地松了口气。
县试之后,陆三凤回来过几次,尤其清明的时候,陈老爹还来过陆家屯,给他们三兄妹的爹娘上香。
前阵子端午节,他又来了一次。之前都是套近乎,唠家常。王丰年跟陆二保很多年没见他们,这种客气更是让他们心中不安,不知道陈老爹要做什么。
端午节的时候,这两口子透露了来意,打听谢家的事,说那间铺子生意好,一天客人有多少。又说自家生意如何如何惨淡,挣钱勉强糊口什么的。
王丰年以前回娘家借钱借米的时候,差不多就这样说话的。
说娘家怎么怎么好,再说自家日子怎么怎么难。他当时都愣了下。
然后陈老爹果然说起了生意,想要在谢家那间铺子里卖豆腐。
附近街坊认“卖吃的”的招牌,认陆杨这个人,豆腐送过去,肯定好卖。
他们含糊着,没点头也没说好,把人送走以后,好几天都没睡好觉,想了很多事。
他们没养过陆杨,陆杨都这样拉拔家里,陈家对陆杨有养恩,照理来说,陆杨应该对陈家更亲近的。怎么陈家还要特地到他们这儿,迂回着要他们这两个跟陆杨都没相处多久的亲爹去说情?
他们怎么想,都只想出一个结果——陆杨在陈家过得不好。
他在陈家过得不好,才会在嫁人以后,远着陈家。
他过得不好,王丰年跟陆二保心口堵得慌。
他们还没想好怎么说,只是见面了,陈老爹的事一定要说,免得那人闹到铺子里,让陆杨为难。
两人在屋里沉默,陆杨静静等着。
王丰年过了许久,才跟他说:“我们没养你,你也不用孝顺我们,是我们欠你的。”
陆杨有一阵没应声。
对亲情,他有渴望,也有过幻想。
他出嫁以后,也思考过这些关系,主要是他跟陈家的关系。
这是一团乱麻,他根本不敢正面碰。养恩大如天,他只能明确底线,不由着陈家索取。
后来经事了,再又去了一趟府城,他仔细规划了以后要做什么。陈家都是往事,他想都没想。
陈老爹无法恐吓他了,他还有谢岩做依靠。内心的恐惧消散,这一家人再普通不过。这样的人,陆杨这辈子见得多了,欺软怕硬,最好拿捏。
至于陆家两个亲爹,他们对他好,他就会回报。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对于亲情的渴望淡了,对这头的挂念少了许多,各方面行事,更像是责任。说起来要回家,是他要回家一趟,而不是什么他想家了。
他现在有家了。
话挑明了说,陆杨心里情绪复杂,他没多少酸情,实话实说道:“我没埋怨你们。”
这样穷的家,这样苍老憔悴的人,这样沉默老实的性格,犯不着跟他们置气。
这句话足以让王丰年泪如雨下。
陆杨挨着他坐,跟他说:“其实你们不用想那么多,我们住得远,我忙得很,也不会经常回家。我跟柳哥儿感情好,家里最好和睦一些。谢家亲戚不靠谱,我不想当绝户,所以要拉拔一些陆家的亲戚。什么孝顺不孝顺的,扯不到那么远。你们没扒着我要吃要喝要银子,这就是平常往来罢了。”
陆杨不留了,走到门边,他又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每一步路都没白走。”
王丰年叫住他,还想把修房子的银子给他,陆杨挑挑眉:“你们不打算认我?”
这肯定不会的。
王丰年说:“我们手里还有些银子,够用的,你做生意不容易,身子又没养好……”
陆杨摆摆手,不要这个钱。
“我跟柳哥儿一起出的,你们拿了他的,就要拿我的。”
他再不多说,推门走出去。
这头聊完,他能回县里了。
在前院劈柴的黎峰也不劈柴了,放了斧子,擦把汗,让陆柳跟顺哥儿再玩一会儿:“我去一趟县里,待会儿来接你们。”
陆杨好惊讶:“你不会是送我去县里吧?”
黎峰说:“你们把上溪村的人得罪死了,这一条路走过去,会经过上溪村。好几家都掏空了家底去衙门里捞人,你一个人往那边走,说不准的事。”
陆杨惜命,不与他客气。
虽然陆林说了,这些人都吓破了胆。
他们走在大道上,干巴巴的赶路,没聊几句。
走过了上溪村路口,陆杨才开口跟他说:“陆家屯这边,我不会经常回来,你多看着点。”
黎峰应下:“好说。”
陆杨又说:“陈老爹要是去山寨找你们,你就直接让他来找我。我不怕他。”
黎峰摇头:“不,他敢来,我就敢带他上山遛遛。”
他俩难得和气,这路上就他俩,也不用考虑别人的心情。
黎峰直说:“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独太霸道了。我上山打猎,拉一帮兄弟一起,都没一定让他们全听我的,有好话,我要听他们的。谢家才几个人?你跟小柳是亲兄弟,我不会对你怎么。陈家难缠,谢岩一个书生,有理说不清。你这身子,我前几个月还以为你要不行了。家里的娘不用说,不顶事。你们现在少件麻烦事,不吃亏。”
陆杨说:“你要把他埋山上?”
黎峰摇头:“不至于,随便找间安全屋,把他们关几天。几天就够了,以后见了你们兄弟俩,都要躲着走。你再想报养恩,条件就由你提,他没讨价还价的资格。”
陆杨还是担心,怕他不小心失手。
万一把人弄死了……
黎峰说得更细致一些:“大强你知道吧?他的猎区里全是野蜂窝。安全屋里都可能有野蜂钻进来,我们在里面住着,鞋袜都不敢脱。就把他们关到那里就行。”
陆杨放心了些,外面野蜂聚集,人就不敢出来乱跑。
不出屋子,遇险的概率就低。
投桃报李,陆杨跟他说:“你可以让大强想法子做个假蜂窝,吸引野蜂过来放蜂蜜。到时候拿了假蜂窝就走,比他捅蜂窝安全。要是能行,这个猎区就是宝贝了。钱财如流水,兜里都装不下。”
黎峰不由侧目,看看陆杨的挣钱脑袋。
这两口子般配得很,一个满脑子是读书,一个满脑子是搞钱。
不像他跟小柳,满脑子是吃鸡。
他俩落后了,以后也要多想想正经事。
送到城门外,黎峰就返程回陆家屯,接陆柳跟顺哥儿回家。
陆杨一路往铺子里去,下午在铺子里待会儿。
铺子里就赵佩兰、陆林和张铁在,都是他的亲人。
也是赶巧,罗家兄弟今天巡街,特地绕弯儿到他这儿瞧瞧,陆杨见了他们,跟他们在门前叽叽咕咕聊好久,把他弟弟送给他的胭脂和口脂给他们看。
“我瞧着不错,但我还没用过,等我晚上回家试试。”给状元郎试试,嘿嘿。
罗大勇说:“谢岩居然没给你买过?”
罗二武说:“不是好男人。”
陆杨:“……你俩挑他做什么?他是个书呆子,能想起这事,我还要收拾他呢。”
罗家兄弟看他护短的样子就想笑:“知道你宝贝书呆子,说都不让说了?”
陆杨说:“可以说啊,说两句好的我听听?”
要说好的,那有好些。
巡街的官差听来的消息多,他们听说县学那几个秀才都没过科试,家附近的街坊都在说他们文采不好,还有小孩子编了童谣来唱,很是气人。
他俩说:“你家书呆子再攒攒狠劲儿,以后科举入仕,就有自保之力了。”
陆杨诧异:“这还不狠吗?”
罗大勇摇头:“文人的笔,杀人的刀。这才几两口水?还是太嫩了。”
罗二武打哈哈:“你别吓着杨哥儿,他就见过菜刀。”
陆杨不服,指着他们的佩刀说:“我还见过这个。”
三人相视而笑。
这头聊几句,陆杨说给他们拿菜,他们没要。
他们现在也拉菜去卖了,家里都有。
陆杨就给他们拿肉包子吃,快要收摊了,剩什么包子拿什么,大小包子都拿一些。
罗家兄弟俩没客气,让他早些回家。
“你脸色不大好。”
陆杨摸摸脸:“有吗?可能是累着了,我今天回村了一趟。”
那就是累的。
他们嘱咐陆杨:“银子不用拿命挣,才从府城回来,好好休养一阵再说。”
陆杨应下了。
晚间回家,陆杨做好饭,还往私塾那边走了一段,半路上就接到了谢岩。
谢岩本也急着回家,路上恨不能用跑的,见到他愣了下,脸上一瞬绽开的惊喜与愉悦晃了陆杨的眼睛。
这书呆子容易满足,见了他跟见了宝贝一样。
谢岩爱他比他爱谢岩多。
陆杨的心踏实了,牵着他的手,跟他一起披着落日余晖,往家的方向走去。
陆杨跟他说:“我做了茄盒和韭菜盒子,外皮都用小火煎得金黄,我尝过了,口感很酥脆,外酥里嫩,白口都能吃很多。晚上煮的锅巴粥,给你留了两块锅巴,回家就吃。”
谢岩爱脆一点的口感,他还凉拌了黄瓜。
谢岩心虚,不敢受这份心意。
他弱声弱气道:“我昨晚都没发现你不在,你都没怪我……”
陆杨哼哼道:“先吃饱,吃饱了我要收拾你。”
谢岩要问怎么收拾,陆杨只说要吃了他。
谢岩还以为是吃鸡汤,一时不知这是收拾,还是奖赏。
结果晚上吃完饭,他俩洗漱收拾完,陆杨拿了口脂,要给他抹。
谢岩惊恐后仰:“我不涂。”
陆杨指尖沾了一点,上身前倾,朝他压来,语调坏坏的:“真不涂?”
谢岩点点头。
真不涂。
陆杨就把手指点在自己唇上,红如血的口脂慢慢抹开,让他看起来像个刚喝了血的小妖精,有几分危险的迷人。
谢岩又往前靠,陆杨则后退。
谢岩再往前,他再后退。
继续往前,他就用一根手指抵在谢岩唇上。
那根手指上还有一点红色,和陆杨唇上的红色一样。
陆杨话语轻轻,喊他名字:“阿岩,这个口脂可以吃。”
谢岩张口,把他的手指咬0.0住,舌尖在他指腹舔了下。
陆杨下意识缩手,手指被他的门牙锁住,没缩回来。
谢岩在吃他。
陆杨凑过去,谢岩又来吻他。
他吃相不好,在嘴上留了痕迹,陆杨用唇0.0舌帮他擦掉。
今夜香香。【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