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追杀
叶云岫怎么也没想到,她就这么亲眼目击了一场追杀。
急促的马蹄声中,远处的山道上一匹白马狂奔过来,马背上隐约看出是一个白衣男子,片刻之间策马疾驰而至,趁着此处山道弯曲,白衣男子忽然滚下马来,左手持剑支撑着身体,右手一扬,一道银光疾射到马屁股上,白马吃痛嘶鸣着继续向前狂奔而去,男子强撑着跑进了林中。
叶云岫眼看着那男子白衣染血,似乎受了不轻的伤,一闪身就躲在了她藏身的这棵树后。
也就这短短工夫,后方十几匹马追了过来,马背上的人黑衣蒙面,并未停留,循着白马逃走的方向飞奔而过。
白衣男子喘息着探头看了看,便跌跌撞撞跑进她身后的林子里去了。
叶云岫观望片刻,不明所以,便从树上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弄皱的衣裙。她望着追兵的方向看了看,也不知道那白衣男子逃到哪里去了,这些人身份不明,也不知好人坏人,她并不想随便插手,还是决定先去找她的马,回山寨去。
她慢悠悠往栓马的地方走,谁知一阵马蹄声过来,刚才的追兵大约发现上当,竟然又回来了。回来的似乎不是全部,这片山林很大,追兵大概也拿不准白衣男子是在哪里逃掉的,这么一来便分散了。黑衣人下了马,便两两一起,分头进了两旁树林搜寻。
“在这里!”
两个黑衣人拿着刀,飞快地奔着叶云岫所在之处来了。
叶云岫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衫裙,身影走动,大约山林中打眼一看,被当成那个白衣男子了吧。她停住脚,不动声色地看着两名黑衣人逼近,安静地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是个女的?”
两个黑衣蒙面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问道:“怎么办?”
“你是什么人?”另一人拿刀指着她喝问。
叶云岫没作声,只默然看着他们。这些人但凡不是眼瞎,也该看清她是个女的,并不是他们追杀的人。那就各走各的路吧,谁也别惹谁。
“我问你,你可看见一个白衣的男子,从这里跑过去了?”一人又问。
依旧没吱声,小姑娘面色漠然地保持沉默。
“吓傻了,难不成是个哑巴?”一个黑衣人道,“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另一人低声斥道,“管她是谁,赶紧善后。”
“可惜了,这么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反正都要死了,不如先让我玩一把?”
“你还有这心思,误了事怕是你想死。还不快点儿!”
两人旁若无人的交谈几句,其中一人便拎着刀,直奔叶云岫来了,口中说道:“小丫头,你也莫怨,谁叫今日该你倒霉。”
他拿着刀过来,伸手就要去抓叶云岫的发髻,忽然人影一闪,眼睛一花,紧接着一道银光闪过,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人头便已经落了地。
那人头落在林间的杂草丛中,也不知道死得能不能瞑目。
剩下那个黑衣人愣了愣,怪叫一声,扬起手中的刀便劈了过来,眼前月白色的纤瘦身影一闪一挡,顺势一刀,转眼间另一个黑衣人也送了命。
从小到大砍丧尸的习惯使然,动作已经几乎成了条件反射,叶云岫出刀就必然直奔脖子。所以小姑娘看着草丛里两颗人头不禁有些懊恼,这些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她明明没想动手的。
叶云岫拿着手中的刀看了看,这些黑衣人用的刀很不常见,是一种窄而细长的弯刀,刀身也就两三指宽,比一般的刀都要长,刀锋雪亮,刀刃锋利,拿在手里十分趁手。不过……
比起以前养父给她的那把刀还是差远了。
于是叶云岫放弃了留着用的想法,随手扔在地上。
她略一思忖,便沿着刚才白衣男子逃走的方向找了过去。好歹这是他们玉峰岭山脚下的地盘,两方人马在这里生事,还先跟她动手,那她总得去看个究竟。
叶云岫一路搜寻过去,白衣男子受了伤应当逃不远,果然也就半盏茶工夫,便发现白衣男子的身影,那人靠着一棵树坐在地上,闭着眼睛,似乎晕了过去。
走近些再看,这是一个跟谢让年纪相仿的青年人,长着一张十分俊美的脸,是那种亦男亦女的阴柔长相,此刻脸色几乎跟他身上的衣服一样白。
叶云岫走到近处十几步远,那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男子看见叶云岫似乎有些意外,他抬起右手,明明已经有气无力了,口中却气势不改地喝问:“什么人?”
叶云岫停住脚,看了看他的右手,那个动作看起来似乎只是随意地抬手叫她,但是叶云岫分明记得,这人射马的暗器就是从他右手发出的。
于是叶云岫停了下来,漠然望着他。
陌生人是未知的。凡是未知的、陌生的、不能为她所掌控的东西,都意味着可能带来的危险。末世中她长期形成的自我保护意识,这种不安全、不信任的感觉总是让人抵触,陌生人如此,陌生的活物也是如此。
所以她不喜欢活物,不喜欢陌生人,但并不代表她怕。叶云岫心中衡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人,看刚才的表现身手应当不错,不知道是否能算会武功的高手,有机会她想跟他打一架试试。不过起码现在他受伤不轻,他打不过她。
“你……咳咳……”那人发出一阵压抑难忍的咳嗽,喘息着问道,“你是住在附近的乡民么?”
这么说似乎也没错,叶云岫点了一下头。
“还有没有别人跟你一起来的?”
叶云岫摇头。
“你一个小女子,怎会出现在这里?”男子紧紧盯着她,大约是叶云岫柔弱稚嫩的外表太具有欺骗性,男子顿了顿问道,“你别怕,我不是坏人,你可曾看见,附近有一群拿刀的黑衣人?”
叶云岫摇头,没有了,有两个已经被她杀了。
“你……不会说话么?”
“……”叶云岫沉默,不想理他。
“原来竟是个哑巴姑娘……”
那人喃喃自语,锐利幽深的目光盯着她半晌,才稍稍放下右手,看着她说道:“姑娘,我是路过的客商,不幸遭遇劫匪,受伤了,你能不能帮帮我,我家里颇有些钱财,你要什么都行,救命之恩我一定重谢。”
叶云岫歪歪脑袋,她能帮他什么?
她心中判断了一下,这个人,如果没有失血而死的话,应当没有致命伤,不过看起来他的血也快要流光了。
于是她走过去,蹲下来查看他的伤势。
随着叶云岫靠近,男子本能地又抬起右手,见叶云岫低头只管查看他的伤,便又缓缓放下了。叶云岫扯着男子的长袍下摆撕了一下,没撕开,便十分自然地拿起他放在一旁的长剑,用剑刃割开衣料边缘,双手用力撕成两寸多宽的布条。
男子穿的也不知什么衣料,薄而紧密,细致柔软,叶云岫动作不快但撕得很干脆,转眼间男子身前的白袍下摆就被她撕掉半截。
叶云岫迅速把他左肩的刀伤包扎起来,层层捆扎止血,又示意了一下他腰部的伤。
那人艰难地动了动身体,却无力配合。叶云岫有些无奈,索性动手拽着他坐起来,把几根布条接长到一起,飞快地给他缠绕包扎起来。
接下来她可就没有办法了,她身边一无伤药,二无郎中,也扛不动他。
所以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回山寨吧,然后可以好心叫人来救他。不过她这一路骑马跑来,离山寨也得一会儿工夫了,他还能不能撑到她派人来救,生死有命,那就是他自己的命了。
于是叶云岫包扎完,利落地打了个结,起身便打算走人了。
“哎,姑娘……”白衣男子连忙叫住她,问道,“姑娘,你去哪里?”
叶云岫回首挑眉看他,不走她难道留在这儿?
“嗐,我怎么忘了,你不会说话。”
远处传来几声奇怪的鸟叫,男子眸光微闪,靠坐在树上虚弱地笑道:“姑娘,你是要走了吗?你先别走,说不定我这回真要死了,你能不能再陪我一会儿?”
“……”叶云岫沉默,她留在这里,他就能不死了吗?
留在这里他才死得快呢。叶云岫索性不再管他,转身自顾自地径直离开。
“姑娘,姑娘……姑娘你等等,你叫什么名字,是住在这附近吗?”
白衣男子叫了两声,却见她头也不回,只能无奈地看着她走掉。
叶云岫离开后,白衣男子屈指吹了几声口哨,很快便有十几名骑马的汉子赶来,纷纷下马跪了一地。
“属下来迟,护卫不力,请主子降罪。”带头的人说道,“杀手都已伏诛,应当是驯养的死士,没能留下活口。”
“罢了,”男子阴郁地瞥了他一眼道,“趁我还没死,赶紧先离开此处再说。”
带头的汉子面色惶恐灰败,其余人也死死低着头。有人拿出伤药,几人跪在地上迅速地重新给白衣男子处理伤口。
停了停男子问道:“你们来时,路上可曾遇见一个月白衣裳、容貌很美的少女?”
众人说不曾见过。带头的汉子惴惴问道:“是那女子给主子包扎的伤口?是否派人善后,以免泄露了主子的行踪。”
“无妨。”白衣男子冷冷道,“她并不知晓我的身份,而且口不能言,是个哑巴。我们先离开此地,你留两个人手下来,寻找一个十四五岁、十分貌美的哑女,她估计就是附近村镇的人,这特征应当不难找。为免出错,我回头给你画一幅画像。”
带头的汉子低头噤声,静静等着下文。
白衣男子沉吟道:“找到以后,便悄悄把她带离此地,切记不要惊动任何人,先把她带回南城的宅子安置。”
…………
叶云岫找到自己的马,出了林子,便沿着来时的路飞驰而去。
她策马回到山寨,半道上便遇到了谢让,他身后还跟着张顺和宋二子两人。
“你要下山吗?我也要去。”叶云岫勒马说道。
“我下什么山,我还不是见你这么久没回来,要下山找你!”谢让手指隔空点点她,无奈地说道,“你跑哪儿去了,又不听话,怎么一个人独自下山?”
“我就骑一会儿马。”叶云岫一脸无辜道,“你别数落我,我有正事跟你说。”
她把刚才的事情简略一说,谢让脸色便有些不好了,立刻召了徐三泰来,叫他带着先锋营二队这就下山,去把叶云岫所说的区域仔细搜索一遍,处理善后。
“双方身份不明,你们务必小心些,切记不要泄露自己的身份。遇到可疑的黑衣人只管先拿下,对方应该人手不多,我们既然出手,便绝不能放走一个。”
谢让顿了顿,交代道,“若是找到寨主所说的白衣男子,能救则救,把他送去附近镇上的医馆,也不枉寨主救他一回,但是不要跟他泄露寨主的任何事情。若是他已经有人接应,你们就不要轻易露面了,不论如何,都不必再管他,不要插手,迅速撤退回来。”
“是。”徐三泰一抱拳,领着二队的人迅速下山去了。
叶云岫有些不解地问道:“你是觉得白衣服的会有同伙来救他?我没看到啊,只看到黑衣服的,追过去的有十几个人,折回来的好像有六个,被我杀了两个了。”
“那你想没想过,那些人既然发现上当,为什么没有全部折返回来?按你所说的情形,白衣男子只怕非富即贵,身份绝非寻常,这样的人不大可能单人独行,并且你临走他还问你叫什么、家住哪里,可见他也没打算等死。”
谢让摇头叹道,“这些权贵行事,视人命如蝼蚁,说草菅人命都是轻的,黑衣人能杀人灭口,白衣人未必就不能,你知道他是好人坏人?”
“没事的,你不用担心,他们没人打得过我。”叶云岫卖乖地笑道。
“打不过你,有的是法子害你。”
谢让睨了她一眼,懒得说她。实在是她这样小小的年纪,涉世未深,心思单纯,远没有那么多阴谋计谋,哪里见过人心险恶的。
谢让指了指寨门值守的杨行:“传我的话,以后没有我允许,谁也不许放寨主独自下山。”
扭头又指了指张顺和宋二子,“你们两个,以后也别老跟着我了,随行护卫寨主,她下山骑马你们务必跟着。”
叶云岫:“……”
小姑娘漆黑乌亮的眼睛对上谢让,眸中写满抗议,哼!
玉峰寨究竟谁当家,她这个寨主还算不算数了?!
第32章 第 32 章 炎夏小摩擦
一个时辰后徐三泰来回禀,他带着二队,把寨主所说的区域仔细搜索了一遍,并未发现那两具尸体,没找到那个白衣男子,也没发现黑衣人。
“属下等搜索了方圆三里之内,也没有其他发现,一切看起来似乎并无异常。”徐三泰道,“看来应当是已经有人做了善后,对方训练有素,清理痕迹,处理了尸体,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方的人。”
“若说毫无发现,却也不对。”徐三泰笑道,“兄弟们回来的路上看到一匹无主的马,撒在山脚的土坡上吃草,大当家交代过要谨慎些,因此小的便把马暂且藏在山下了,大当家看看要不要牵回来?很是不错的一匹红骝马。”
“我走的时候,那两个黑衣人的马是栓在路边树上的,好像是有一匹红马。”叶云岫道。
“估计是那些人仓促中不好带走马匹,又怕引起怀疑,就把缰绳撒开,驱赶它自己跑掉。” 谢让道,略一沉吟便吩咐徐三泰,“稳妥起见,还是不要带回山寨了吧。”
“行,那属下就交给二当家,让他安排人送去卖掉,这样的一匹马,怎么也得三四十两银子呢。”徐三泰笑道,“大当家放心,咱们这一行久了,私底下总有些路子,都稳妥的,不会让人追查到山寨。”
徐三泰走后,叶云岫看着谢让,好奇问道:“是白衣服吗?”
这话没头没尾,谢让却完全明白她问的什么,便笑道:“我觉得是,马匹认群,若是黑衣人,大可以一起带走。”
叶云岫异想天开:“早知道马这么值钱,我就把那两匹马一起牵回来了。”
“我说你什么时候变成个小财迷了。”谢让失笑。
两人一起出了聚义厅,信步走回小院去,一边走,谢让一边跟她聊起了马。
马匹历来都不便宜,尤其大梁朝战乱不断,中原地区出产的马却很少,因此朝廷每年都要拿着真金白银跟北方和西域部族大量购买,且主要都供给军队和官府权贵了,极少流通到市面上。因此马匹价格昂贵,平民压根就用不起的。便是他们山寨,如今统共也就养了七匹马,还不知道历年劫道怎么来的。
“你说那白衣人骑的一匹白马,一点杂色没有,能在那么多黑衣人的追杀之下逃脱,那样的一匹好马动辄几百上千两银子,有钱也难买到,他怎可能是普通人身份。”
叶云岫眨眨眼,夸他:“谢让,你懂得真多。”
谢让:“拍马屁也没用,反正你以后不许独自下山了。”
叶云岫撇嘴,末世的异植森林她都敢去闯。
谢让瞥了她一眼,数落道:“怎么,你还不服气了?世道纷乱,人心可比刀剑险恶多了,你纵有通天的本事也得小心。”
叶云岫不跟他争论这个,皱着鼻子做了个鬼脸:“回家吃饭,我饿了。”
叶云岫不喜旁人打扰,院墙和小厨房建好之后,除了刘四嫂和焦嫂子会进来打扫送饭,极少有人进来过,院门一关,便都是他们自己的地方了。
叶云岫对做菜下厨也有兴趣,可似乎没有什么天赋,菜丝切成块、煮粥煮糊锅,比较擅长吃现成的,谢让也只让她帮忙烧个火,他先引燃木柴,只让她坐在灶门口看着。
叶云岫坐着小板凳,一边看着灶膛里的木柴别掉出来,一边看着谢让淘米煮饭。
“煮米汤吗?”叶云岫看着他把瓢里的白米倒进锅里。
“咱们今天吃米饭。”谢让笑,补充道,“北方人很少吃米,我也是头一回自己做米饭,咱们试试。”
他把米煮到五六分熟,笊篱捞出来再放进蒸笼蒸熟,这样就不怕糊锅夹生了,并且蒸出来的米饭颗粒分明,晶莹松软,较好的保留了米香。叶云岫一口气吃了大半碗米饭,都舍不得吃菜了。
光吃米就已经太香了,软糯弹牙,口感极好,嚼着有甜味儿,她真是爱极了这样纯粹的米香。
小姑娘这会儿心思全在碗里的米饭上,细细地品味,一脸满足。谢让眸光温柔,忽然有些心疼她了。
她自幼生在江南,应当是吃惯了大米的。可是陵州不产稻米,整个大梁也只有江南和关中的一小块地方产稻米,水田精细,产量低,所以稻米素来金贵稀缺。便是江南百姓也顶多吃个糙米,白米往往是高官富贵人家才能吃到的奢侈之物,在山下市镇根本没有卖的,要去陵州城里大的粮店才能买到。
他们以前哪里吃得起。
“昨日派人下山采买,我让他们带了十斤白米来。”谢让给她碗里舀了一勺汤汁丰富、柔软有嚼劲的面筋烧肉,笑道,“慢慢吃,十斤米,够咱们吃上一阵子了。”
钱是好东西,这一点叶云岫深有感触,手里有了钱之后他们衣食住行都好了许多,有了钱,她就能吃上红烧肉和这么好吃的白米饭。
“你不是说山寨如今入不敷出吗?”叶云岫问。
谢让笑道:“放心,买米是我们自己掏的钱,你身子弱,便该吃的好些,谁也不能说什么的。我们如今的开销,吃个小锅饭、给你买衣裳之类的,都是走的咱们自己的账,没花山寨的钱。”
叶云岫点着脑袋,问道:“咱们既然是山匪,怎么不去多抢几个有钱人?”
谢让张张嘴:“……有钱人也不全是坏人。”
叶云岫:“你不是说如今这世道,有太多人为富不仁吗?”
“……也是。不是,那也不能随便抢啊。”
谢让顿了顿,笑道,“山寨账面上倒也还有点银子,除了我们留的五百两,主要就是前头那个山大王的小金库了,这阵子几乎是坐吃山空。如今山寨确实少有进项,是得多想想法子了。”
光节流不行,关键还得开源。
“开荒种地?”叶云岫笑道,“我就说你这人道德感太强,当不了山匪的,你这是在山寨当地主。”
道德感太强?
谢让自己品了一下这个词儿,不禁也失笑,睨着她放大话:“倒也未必,总有一天让你知道,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话怎么就觉得,哪里莫名的搞笑。叶云岫一双慧黠的眸子要笑不笑地看着谢让,带着几分戏谑。
“……”谢让顿了顿,自己也忍不住失笑,说道,“我只是琢磨着,打家劫舍终不能长久,甚至是自寻死路,偌大的山寨好几百口子人呢,总归得看得长远些。你放心,我心里还是有些想法的,总之不会让你饿着。”
山寨这些事务叶云岫不懂,也不太关心,谢让说有办法,那必然就有办法的。叶云岫把碗递过去,谢让又给她添了一铲米饭。
两口人的饭,头一回做米饭谢让怕吃不足,还特意多做了些,结果两人有志一同地吃撑了。
吃撑了的两人泡了壶山楂陈皮茶,一起坐在院里的藤椅上犯懒。
夏夜星河如洗,星星似乎离他们很远,又似乎伸手就能触及。微风拂过,带来山花草木的气息,讨厌的是有蚊子,谢让便又起身去熏艾草。
闲聊了些山寨的事情,不禁又提起了白天的事,两人讨论起了黑衣人所用的刀。
“弯刀,反正比咱们山寨的刀长多了,很窄,有这么长……”叶云岫整个人都瘫了似的窝在藤椅里,伸着胳膊比划了一下。
谢让沉吟,不是柳叶刀,也不像雁翎刀,他索性起身去拿笔墨,端着灯台回来:“你画给我看看。”
他把毛边纸铺在旁边石板搭成的石桌上,叶云岫三根手指捏起毛笔,被谢让揶揄撇笑的眼神一盯,笑嘻嘻换了正确的执笔姿势,总觉得特别笨拙,索性又换回三个手指头,认真在纸上勾勒出刀的形状。
谢让审视一下,刀剑武器这些他见识也不多,沉吟道:“这刀我也没见过,不像是中原的刀。”
叶云岫侧头看他:“你说那些黑衣人是异族人?我觉得这种弯刀,很适合骑马劈砍、切割块。”
“这种细细长长的弯刀,确实有些像听人说过的,北地游牧部族的刀。不过刀终归是死物,拿着番邦的刀杀人,却未必就是番邦的人。”谢让屈指作势要去弹她的脑门,笑道,“你呀,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们先惹我的。”叶云岫缩头躲开了。
谢让把那张纸对折收了起来,山寨估计也没人认识,他便收进了书册里。
之后他在山下那片地方设了几处暗哨,一连多日并无任何异常发生,那些黑衣、白衣的人都没再出现过。
这件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炎炎夏日,前方战事却如火如荼。昭王倚仗着江南西道的地利条件,和朝廷僵持数月,最新传来的消息,安王在剑南也反了,发了檄文声讨当今皇帝篡位不正、残暴不仁,跟昭王结盟了。
昭王和安王封地同在江南道,原本就走得近,昭王谋反之后,皇帝便处处猜忌提防安王,果然把安王逼得也反了。
如今昭王、安王结盟,就更令朝廷头疼了。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匈奴趁人之危,屡次侵扰边境,据守幽州重镇的毅王出任主帅,率军与匈奴开战,而朝廷为了打仗又抽丁加税,弄得民怨四起。
匈奴进犯之事令谢让颇有些费解。北地苦寒,冬日难熬,匈奴一向是在冬季犯边,抢夺物资劫掠百姓,逼着朝廷和谈赏赐,这已经是许多年来固有的老套路了。
而眼下时值盛夏,北地草肥马壮,牛羊繁衍,正当匈奴休养生息的时候,也不知匈奴人这是转了性,还是另有什么蹊跷。
他不禁联想到那日的黑衣刺客和白衣人,却也没有头绪。
不过这些事情反正与山寨关系不大,他们是山匪,又不给朝廷纳粮交税。
夏季应当是山寨最好过的时节,瓜菜半年粮,不担心饿着也不担心冻着,日子最是舒服了。衣食无忧,人多好办事,因此短短一个多月下来,山寨菜畦碧绿,鸡仔成群,新开的荒地种上了夏茬庄稼。
山寨的新房也已经陆续建了起来,新房依着山势连成一片,排列有序,杂乱的窝棚陆续拆掉,整个山寨看着都顺眼多了。
山寨不缺人手,缺的是有人理事。谢让这阵子已经完全适应了山寨,游刃有余,忙得是不亦乐乎。他忙他的,叶云岫便只管每日跟进两营练兵。
一段时日过来,她便也找到了偷懒的法子,卯时集合先让两营跑步、练队列、练体能,各队队长带着,叶云岫不用亲自跟着,这一套固定程序下来,就要一个时辰左右,她便可以等到结束后,睡足了再去,然后再亲自率领两营做一些实战对抗和战术演练。
为了防止有人摸鱼偷懒,小姑娘还无师自通地引入竞争机制,两营一共七队,先锋营两队,守备营五队,每日都要记录名次比一比,隔三差五还来一次模拟演习,垫底的队伍当着全营认输加练,连输两次的队伍,队长领着自觉到后山挑粪去。
弄得各队每日里被虐得没了脾气,却又嗷嗷叫着奋勇争先,唯恐落后丢脸。
于是谢让晚间带着俞虎巡查山寨岗哨,回来时便看到马贺带着二十来号人,皎洁的月光下还在一招一式地比划练刀。他信步路过,不禁温声笑道:“这么晚了,马队长还带着兄弟们勤勉训练呢。”
“大当家好!”马贺一抱拳,擦着汗支支吾吾笑道,“嗐,这不是……咱们一队今天输了吗,徐三泰那厮也不知用的什么妖法,武器操练连赢我两回了,我也是输急眼了,白日没工夫,便想趁着晚上把今日落后的两什兄弟拉出来练练。”
一队输了叶云岫收拾他,他就收拾输了的手下……谢让不禁莞尔,口中却赞许道:“一队素来不落人后,徐三泰那是肯用脑子,你也多想想法子,必定能赢过他的。”
“大当家说的对!”马贺顿时来了劲头。
这货丝毫也没发现大当家似乎在暗示他没脑子,就一个劲儿傻乐。
谢让脚步轻松,在聚义厅前跟俞虎分开,自己信步回到小院,抬手敲门。
院门吱呀一声,叶云岫从门板后露出半张脸,瞧见他习以为常,便自顾自的转身回去了。谢让自己推门进去,随手把门闩好。
暑热难当,走了这么一大圈,他背后薄薄的衣裳都洇了汗,谢让抖着衣襟凉快,一进屋,不禁面色一变,顿住了。
摇曳的烛光下,叶云岫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姿态随意地坐在塌上,手里拿着帕子在擦拭头发。看样子她刚洗过澡,只穿着轻薄柔软的白色丝绢的寝衣,天热,她把两只衣袖拉了上去,一直拉到肩膀,露出两只白生生的手臂,颈间的扣子也没扣,水红的亵衣若隐若现……
显得……十分清凉。
谢让愣了愣,深吸一口气,赶紧背过身去,支支吾吾道:“抱歉,你……你先收拾一下,我出去凉快凉快。”
他说完匆匆出去了。屋里小姑娘浑然不觉,纳闷地瞅瞅门外,谢让背对着房门立在院里,干什么呢他,怪兮兮的。
太热了,冬天的时候她整日嫌冷,如今再想想,冬天就挺好,冬天比夏天好,天冷起码还能猫在屋里,窝在床上,还有汤婆子和炭盆,夏天才是真难熬。
叶云岫扯了扯身上的衣服,琢磨着能不能只穿里边的小衣。虽说是亵衣,可其实比后世的吊带衫还保守得多,还挺好看的。
谁说古人不时尚,只是这么好看的衣裳却要穿在里头不能见人。她刚洗过澡,一个人在家就只穿着小衣凉快,因为他回来了,才匆匆穿了外头的寝衣去开门。
叶云岫抓起扇子用力扇了几下,热死了,偏偏家里还有个古人,大热天害她穿这么严实!
第33章 第 33 章 窝火
谢让在院里站了站,努力宁心静气,耳根还是忍不住地发热。
两人相处久了,彼此总算了解,他大约是这世间最熟悉她的人了。小姑娘偶尔就会冒出一两句惊世骇俗的言论,言行举止也十分随性,在外头还收敛些,两人私下里她经常是一副坦然自由、少有规矩约束的样子,绝非一个足不出户、礼教森严的深闺女子能有的表现。
她身上必有异常。
谢让对自己这个自幼定亲、明媒正娶娶进门的小娘子,心中还是有些数的,只是不愿去追根究底罢了。
不想问,也没必要。
她好好的,好得很,再说她自己也懵懵懂懂的,她都忘了不是吗。
同居一室,她并无多少“男女有别”之类的意识,不暧昧,却也没有太多避讳,心思单纯,举止自若,从来不会忸怩造作。
谢让不是没见过她穿中衣,同居一室,两人之间再熟悉默契不过,总不能每日都和衣而卧,反正家中只有他们两个,也就随意一些,她都可以坦然在他面前赤着脚丫走动,彼此穿着寝衣也能自如。
只是,他们虽有夫妻名义,终究还没有圆房,她刚才那副样子……是全然没有小女儿家的自觉,还是太过盲目相信他了?
身后传来轻细的脚步,叶云岫慢悠悠走了出来,走到他身边站定。随着她的气息靠近,谢让莫名又有些不自然了。
“哎,还是外面凉快。”
叶云岫迎着晚风,扬起两条莹白细瘦的胳膊,然后双手交握放在头顶上,舒服地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腰。
谢让一侧头,差点又呛到,她竟然还是刚才穿的那样,随着胳膊举起,柔软的衫子越发遮不住,月光下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腰。
“你……”谢让顿了顿,却不知该说什么,批评她衣衫不整?小姑娘一脸无邪,心无旁骛,分明只是热坏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言,她年纪小心思单纯,也不是故意的……
谢让轻咳一声,斟酌着说道:“天热诸多不便,你一个人在家可以松泛些,若是我回来就先知会一声,你也不用急着开门……免得我贸然进来。”
“嗯?”叶云岫似懂非懂,点点头,“哦!”
也不知真懂假懂了。
谢让顿了顿,含蓄地继续提醒她:“这几日确实太热了,不过你这样穿,让旁人看见……总归不太好。”
“我又不出去。”叶云岫说,“哪有人看见。”
谢让:“……”
他难道不是人吗?!
只得心下暗自告诫自己,她还小呢,这般盛夏时节总会有所不便,看来以后只能他多回避一些了。
叶云岫哪知道他肚子里这么多曲折,她迎着山风,专心撩着头发晾干。这么长的头发真是太费事了,洗完了不容易擦干。
谢让便看着她摆弄自己一头秀发,撩起来落下去,迎着风自然晾干,月光下的小女儿家活泼灵动,童心未泯,时不时还怡然自得地转个圈圈。
谢让闭了闭眼睛,再次告诫自己非礼勿视!君子有所不为,可他又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圣人。
“有蚊子,你去熏艾,我回去睡觉了。”摸着头发干爽多了,叶云岫便打算进屋去,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热死了,我能不能穿的少一点睡?”
谢让:“……”
谢让默了默,不知道她所谓的“穿少一点”还能怎么少。
他轻咳一声,支支吾吾地含糊道:“反正,在自己家里,随意些也无妨……你记得把帐子放下。”
“放下帐子不透风,更热啊。”
“有蚊子。”
“那好吧。”
叶云岫点点头,进屋去了。
谢让点燃一束晒干的艾草,沿着院子熏了一圈蚊子,又特意在卧房窗下和门口插了几枝燃着,自己去洗澡冲凉,回屋睡觉。叶云岫很听话,果然已经放下了帐子。
谢让望着水绿色薄纱的床帐,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
他展开竹席铺在塌上,一边闲聊地语气道:“明日若没别的事,带你去陵州一趟?”
“好啊。”帐子里的回应格外轻快。
谢让笑道:“你都不问问去干什么?”
“去找你四婶拿钱?”叶云岫道,“反正我跟你去,咱们去吃香油果子,还有糯米桂花糕。”
谢让确实去找范氏拿钱,不过可不止这一桩事,这次他们可能要在陵州逗留几日。
夜间下了场雨,天气终于稍稍凉爽了一些,翌日午后两人安排好山寨的事情,依旧带着张顺和宋二子动身下山。
两人各骑一匹马,一路说说笑笑,并辔而行,张顺和宋二子便不远不近地缀在后边。
两个时辰后一行人策马进了陵州城,谢让便把张顺和宋二子叫过来,吩咐两人这几日不必跟着了,先去办他交代的事情,分头行动。
谢让则带着叶云岫先去客栈落脚。得知客栈竟有两张床的上房,赶紧要了一间,为此小二还好奇地多看了他们几眼。
两张床的上房一般是给带着贴身下人的贵客预备,或者带了孩童,哪有小夫妻住的,说是兄妹可也不像。
谢让懒得管他什么眼神,带着叶云岫从容上楼。
安顿好之后,两人悠闲地步出客栈,一起上街闲逛,就在街上吃过晚饭,买了糯米桂花糕才回来。
可惜晚上没有豆浆和香油果子卖,第二天一大早,叶云岫便拉着谢让,特意多跑了两条街,去吃上次那家的炸香油果子。
她念念不忘的香油果子,一根都有她小臂那么长,跟她的小手腕那么粗,蘸着豆浆,一口咬下去,酥酥脆脆的香油果子灌满了甜甜的豆浆,那滋味儿,简直不要太美妙。
谢让眼睁睁看着她连吃了两根,便给她碗里添满豆浆,加了糖,忍不住笑道:“慢慢吃,这东西吃多了怕不好克化,这么多好吃的,你要不再尝尝别的?”
叶云岫听他的话,又品尝了糖糕和水煎包,也很好吃,却没有香油果子蘸豆浆那么惊艳,她果然还是更喜欢香油果子。
容颜绝美、衣衫鲜亮的小姑娘坐在简陋的小饭铺子里大快朵颐,就画面便足够引人瞩目了,但碍于她身旁还坐着个气质卓然的青年男子,两人看起来可不像寻常百姓的样子,却也没人敢轻易冒犯。
便是这样,也总有各种目光不断投射过来,谢让冷冷皱眉盯回去,对面窥视的目光慌忙躲开了。
等她吃完一出门,谢让便赶紧把帷帽给她戴上。出门在外,为了大家都好,她这张脸还是遮一遮吧。
中午跟范氏依旧约在馔玉楼,他们刚到,范氏就来到了,双方寒暄见了礼,便坐下来品茶点菜。
叶云岫点了个冰糖肘子,谢让提过这个好吃,她其实还想吃上次的鸭子,可小女儿家心态,总想先尝尝没吃过的菜,点太多又吃不完。
范氏则给她推荐了一道松鼠桂鱼。范氏笑道:“我记得你上回挺喜欢那道糖醋鱼,他家这松鼠桂鱼也是有名的,糖醋汁浓淡正好,酸甜可口,炸得也入味,我琢磨你应当会喜欢。”
“谢谢四婶。”叶云岫抿嘴一笑。
人前叶云岫一向不爱说话,惜字如金,便显得有些矜持冷淡了。这一点范氏早就知道的,以前两人就没怎么说过话,这会儿便借着点菜,挑些小女儿家可能喜欢的话题找她闲聊,又夸她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
谢让爱听这话,看着叶云岫终于有了点血色的脸笑道:“她身子底子太弱,郎中总是说气血虚弱,还虚不受补,可不好养活。”
范氏笑道:“有你这个夫婿用心照看,我瞧着侄媳妇这气色,比你们成婚时可好多了。”便又问她如今可还吃药,谢让说汤药没怎么吃了,日常吃些人参、红枣之类的,范氏便又说了些女子补养气血的法子。
等范氏和叶云岫点完,谢让便添了几样时新小菜,等菜的工夫,范氏打发了丫鬟出去守着,拿了一个扁扁的小匣子出来,放在桌上推给谢让。
“一共八百两,说来也巧,两个铺面卖给了同一家,被一个侍郎府里买去给女儿置备嫁妆。”
范氏道,“谢家当初给谢凤歌办嫁妆当真舍得,两个铺面都在京城的繁华之处,很好转手,其实没几日就卖掉了,正经去官府过了红契。只是路途遥远,我娘家前些日子才派人专程送来。”
这事情若不是范氏娘家助力,怕不会办的这么利索,八百两的价格也算是很公道了,毕竟他们卖得急,原本谢让预料也就不低于七百两。
谢让接了匣子,知道里边是银票,打开来看了一眼,便盖上匣子放到一边,郑重向范氏道谢。
“有劳四婶了,侄儿感激在心。”
“自己一家子,这话就见外了。”范氏笑道。
小二敲门进来上菜,谢让便收起匣子,三人说说笑笑地开始用饭。饭后告辞,范氏临走时却又拿出一副镯子要送给叶云岫。
谢让见是一副赤金绞丝嵌红玛瑙的镯子,忙说道:“三婶不可,这也太贵重了。”
“哪里贵重,可别客气了。”范氏索性拉着叶云岫的手给她戴上,笑道,“当日你们成婚,仓促间我也没来得及准备礼物,这副镯子说是京城的时兴样式,这次我娘家派人送东西一起捎来的,我瞧着这样式小女儿家戴好看,侄媳就不要嫌弃了。”
谢让没再推辞,叶云岫微笑道谢,便收下了。谢让结了账,三人便一起从阁子出来。
走到二楼楼梯口,一伙人簇拥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上来,他们已经走上了楼梯,范氏和谢让便略略停了一步,让开了路,让给对方先上来。
年轻男子被众人簇拥着走上楼梯,却在看到叶云岫时目光一呆,脚步一顿,两只眼睛便盯着她不放了。
那男子直勾勾盯着叶云岫,口中不自觉啧啧几声。谢让脸色一变,上前一步挡在叶云岫身前,拉着她便打算下楼。
“哎……小姐留步。”年轻男子连忙拦住他们,冲着叶云岫拱手施了个礼,一脸堆笑问道,“敢问这位小姐,是哪家府上的千金?”
“她是我娘子。”谢让挡在前面,冷下脸来说道,“这位公子,还请让路。”
“你娘子?”那男子嗤笑一声,问道,“你又是何人?陵州城中哪里来的你这号人物,报上名来。”说着转向叶云岫,自以为潇洒地摇着折扇问道,“这位小姐,他当真是你的夫婿么?我瞧着小姐花容月貌,美若天仙,怎会随便嫁了个凡夫俗子,便是嫁了又何妨,小姐你说是不是?”
叶云岫被谢让挡在后面,小脸上一片漠然,似乎置身事外一般。谢让怒道:“让开!大庭广众,公子还是少惹事端。”
“呦呵,好大的口气。”旁边的人夸张地笑道,“你可知道这位是谁吗,这位可是咱们陵州府何通判府上的大公子。”
“通判公子又如何,请你自重。”谢让斥道。
他拉着叶云岫的手,暗中安抚地握了握,大庭广众,府城之中,真要惹毛了自家这位小祖宗,后果只怕是不好收场……
“原来是何公子呀。”正在这时,范氏上前一步,要笑不笑地说道,“哪个何通判?我竟不太认识,改日见了知府刘大人,少不得要跟他打听一句。”
何公子打量着范氏嬉笑道:“你个妇人却也有几分姿色,莫不是跟知府大人有什么交情?少拿大话吓我,知府大人认得你是老几!”
范氏理了下衣袖,丫鬟立刻怒声呵斥道:“放肆!我家夫人是京城范家的千金贵女,范老大人的亲孙女。”
何公子脸色变了变:“哪个范家?”
“你若连京城范家都不知道,赶紧回去问问你爹老子吧。”范氏冷哼一声,拉长了语调说道,“这两位是我家中晚辈,凭你也敢造次,论起来,你们知府大人都是我祖父的门生呢。”
何公子脸色一僵,旁边的人回过神来,赶紧把他拉走了。擦肩而过,谢让冷冷盯了那何公子一眼,护着叶云岫下楼。
走出馔玉楼,范氏站在马车前驻足,生气骂道:“我呸!一个小小的通判之子,也敢这般猖狂。”
“多谢四婶了。”谢让说道,冷冷回头盯了馔玉楼的大门一眼。
范氏怅然道:“四婶无能,我如今住在这陵州城中,不得不忍着些,若是在京城,今日这巴掌早该抽到他脸上了。”
谢让道:“四婶也别生气了,这种纨绔哪里没有几个,算我们今日晦气,早晚要治一治他。”
“虎落平阳被犬欺。”范氏道,“那何通判何守庸,也在陵州多年了,让哥儿不知还有没有印象?”
谢让摇头。谢信得势之时,陵州城的父母官们可没少往谢家走动,一个个殷勤无比,只是他那时年纪小,也厌烦应付这些,早不记得了。
“说起来,他也算是你祖父的门生了。”范氏嘲讽地嗤笑一声道,“何守庸当年三甲出身,放到临阳当了个县丞,便是走了你祖父的路子升迁到陵州做推官,之后又做了通判,不过是谢家门前的一条走狗罢了。你祖父倒了以后,他没了后台,遭人忌讳,已经在这通判的位子上盘桓不少年了。”
谢让脸色微变,顿时有一种吃了死苍蝇的感觉。
他看着身旁的叶云岫,小姑娘置身街边,自己拿起帷帽戴上了。谢让盯着那顶帷帽,心中莫名窝火。
第34章 第 34 章 及笄
回到客栈,叶云岫推门进了房内,摘下帷帽丢在床上。
“谢让你别生气了,我们是山匪,大可不必跟他讲道理。”
谢让微怔,察觉到自己脸色一直不太好,连忙调整表情,安慰她道:“是我们云岫受委屈了。长得好看又不是你的错,明明是他们不对。”
“嗯,是他们不对。”叶云岫道。她其实倒不像谢让那样生气,她只是讨厌这种无谓的麻烦罢了。
叶云岫感叹:“你四婶这样真好,娘家有靠山,还有钱,不用受人欺负。你们谢家数她活得自在。”
她这般说法,谢让唯有苦笑,不置可否。皇权之下,乱世之中,哪有人真正活得自在,上至王公贵族,下到贫民百姓,谁还不是朝不保夕了。
以前他看淡世事,无心家业功名,如今心态却不觉有了变化。这般世道,一个人总需要有自保和保护家人的能力。一个男人如若无能,妻子家人都跟着他受委屈。平民百姓怎可能超脱世事,想那何守庸区区六品通判,其子在陵州地方就能仗势欺人了。
叶云岫坐在床边,脱下范氏给她的镯子拿在手中把玩,问谢让:“这个很贵吗?”
“嗯。”谢让接过来看了看,解释道,“这副镯子,单是用料也有二三两黄金了,还有这玛瑙,红润如玉,也是极好的,应当不便宜。”
叶云岫对这些没有具体概念,非得追问值多少钱。谢让略一沉吟便笑道:“其实这东西我也不是太懂,一两金兑九两银,估摸着也得几十两银子吧。”
叶云岫小脸上有些困惑,问道:“你四婶为什么忽然给我们补一个成婚的礼物?”
“应当是因为上次退给她的那三百两吧。其实这次明明是四婶帮了我们的忙。”谢让说道。
范氏这样的人,看似跋扈,实则世家大族出来的,哪有那么简单,如今范氏有心跟他们交好,总归彼此没有坏处。谢让把镯子放回她手中,笑道,“确实很好看,你喜欢就好。”
叶云岫不懂这么多人情世故,但是这镯子她很喜欢,戴在手腕上自己饶有兴致地把玩欣赏。
看着她高兴的样子,谢让恍然记起,成婚那么久,他居然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给她买过。
两人的婚礼就足够仓促寒酸了,成婚至今,他一个大男人竟也不曾留意这些,除了那根桃木祥云簪,还有上回为了装门面买的两支珠钗,她身上就没见过别的饰物。
这么一想,谢让心里不禁有些内疚。以前手头拮据,也只能顾个温饱,确实是他疏忽了。
于是午后两人上街,谢让便带着叶云岫去了城中有名的一家首饰铺子,给她买了一对和田白玉镯子和一支金簪,又挑了些小女儿家样式的绢花、发钗,居然琳琳当当买了一匣子。
“再买一副吧。”叶云岫拨弄着手上的玉镯说,“凤宁也没有。”
谢让一拍脑门,再次谴责自己,赶紧又去挑了一对镯子和一对发钗。于是晚间他们去到外祖父家中时,谢凤宁抱着给她的礼物小匣子,简直惊喜万分。
“给我的?二哥买的?”谢凤宁笑道,“我不信,肯定是二嫂买的。”
谢让窘,他居然被两个小丫头鄙夷了。
一个多月不见,外祖父各种担心,见了面仔细少不得仔细询问一番,得知他们在山寨一切都还顺当,才稍稍放下心来,赶紧打发周元明去外头守着,又叫谢凤宁去给他们做饭。谢让忙说来时已经吃过晚饭了,凤宁却还是快手快脚地收拾了几道小菜,祖孙两个坐下来把酒小酌,一起说说话。
提起谢家那边,从山寨回来后,谢家人倒是消停了一阵子,关门闭户躲在家里,然而也没安分几天,便故态复萌了。
崔氏还好,大约是没了耳朵,老实了许多,一直羞于出门见人。谢寄没消停几天,又开始摇着折扇呼朋唤友了。前阵子在外边喝醉了酒,当着许多人嚷嚷叶云岫是女魔头、是妖怪,杀人不眨眼,又骂谢让跟山匪勾结一起,谋夺他们谢家的家产……反正就是信口胡沁,别人反驳他,白石镇谁不知道谢让小夫妻是为救他们去的,如今生死未卜,谢寄便醉醺醺地跟人家吵,说谢让是谋夺他们谢家的银子逃了。
外祖父摇头叹息道:“果然被你说中了。要说你那祖父,也算是个人物了,怎的生出你三叔这种混账。”
外祖父气不过,便拉着谢仲找上门去要人,声明谢让和叶云岫为了救老王氏等人,舍身去山寨换人,如今生死不明,老王氏一家把他们小夫妻害了,还造谣生事泼脏水,为了掩饰自家的丑事恩将仇报。
谢仲当日是亲眼见证谢让上山救人的,替他抱屈,便当面找老王氏说理,骂谢寄没有良心。这么一闹,谢家算是半点颜面也没有了,谁不知道谢让在谢家为人端方,实在是谢寄那些话匪夷所思,太过离奇,也就没人信他。
如今的谢家,谢让一走便无人打理田产,一大家子坐吃山空,越发变本加厉算计谢凤歌那点嫁妆。谢凤歌大约也是逼急了,半个月前带着丫鬟悄悄搬了出去,只知道是在陵州城中,连崔氏都找不到地方。
“一团乌七八糟,前阵子你祖母找谢仲去,说了想要变卖田产的意思,但是田产地契都是在宗祠名下,谢仲不同意,放言若他们打理不好那就交回来,族中要收回这些田。”
谢让半晌不语,他并非无动于衷,然而却有心无力。便是他如今还在谢家,许多事也是没法子。
他以前还想着,自己终归是谢家人,也算受过谢家抚养荫蔽,能做的便为家里尽些心力。可是有些事他可以担待,可以忍,谢凤宁和叶云岫却不行。尤其叶云岫,她又不欠谢家的。
谢让给外祖父斟上酒,笑道:“不说他们了。外祖父,我这趟来,其实是有件事情跟您商议。我琢磨着,凤宁一直住在您这儿也有所不便,可是山寨那边,却也不好安置她……”
外祖父一瞪眼:“怎么不便了,凤宁就在这儿很好,哪儿也不去。”
谢让赶忙说道:“外祖父,我不是要带她走,你们三个我一样不放心。我是琢磨着,能不能想个妥当的法子,您带着元明和凤宁,搬到陵州去住,元明也能做个营生,您看如何?”
“这事你跟元明和凤宁商量。”外祖父道,“元明我瞧着,一心想去山寨追随你。”
周元明这种心思谢让早就知道,然而他眼下并不想让周元明去,他已经落草为寇了,不是瞧不起山匪,然而确实风险,说得难听点这就是个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儿,谁知道明天会怎样。周家就只有周元明这一根独苗,要是也跟他去了山寨,家中外祖父怎么办?凤宁怎么办?
外面传来小女儿家咯咯的笑声,叶云岫和谢凤宁端着东西进来,一边走一边也不知说了什么,两人笑得这般欢快。
谢让脸上漾起一抹舒心的笑意,抬头看去,凤宁端着一碟炝双丝,叶云岫手里则端着一个白瓷碗,谢让怕她烫着,忙起身接过来,入手清凉,却是一碗蜜渍梅子。
这时节梅子也就刚熟,青黄半绿,看着就令人口舌生津。谢让夹起一颗笑道:“凤宁做的?”
“前日刚做的,还没怎么腌透呢。”谢凤宁道。
谢让小心咬了一口,顿时酸得眉眼往一块儿皱,端起瓷碗递给叶云岫笑道,“你尝尝,腌得还有点酸,你估计爱吃这个味儿。”
当着外祖父,叶云岫稍稍有些矜持,抿嘴笑道:“不酸,好吃的,我们那里还有一碗。”
“二哥吃不得酸,我和二嫂偏爱吃这样酸酸甜甜的,腌得太过就不脆生了。”谢凤宁道,便拉着叶云岫嘻嘻哈哈回她屋去了。
谢让看着她们出去,不觉嘴角噙笑。
“让儿,你老实跟我说,你跟你媳妇,现在如何了?” 外祖父忽然问了一句。
“嗯?”谢让一愣,旋即笑道,“外祖父,您又琢磨什么呢。”
老爷子可不好搪塞,哼了一声道:“我记得当日谁自己说的来着,说自己不是她的良人,只当妹妹养的,若她将来能遇上一个家世清白、人品可靠的心仪男子,便可以放心交托给他了。”
“……”谢让一窒,哭笑不得地叫道,“外祖父!”
外祖父挑眉:“怎么,我记错了?”
谢让扶额,莫名有些脸烫,只当自己喝酒上头了。老爷子瞥了他一眼,没再臊他。
半晌,谢让无奈说道:“外祖父,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您就别瞎操心了……她下个月也才及笄,年纪还小,心性也单纯,都还是一团孩子气,您这话……叫我如何回答呀。”
老爷子呵地一笑,谢让越发尴尬,别扭地别过脸去。
隔日一早,两人依旧是天不亮便离开了白石镇,又返回陵州。进城后便已经日上三竿了,两人还去昨日那家铺子吃早饭。
连着来两日,老板居然都认得他们了,赶紧先端上炸得金黄的香油果子。谢让却又去别处买了山药枣泥糕和萝卜丝饼,配着甜糯喷香的糯米粥,成功地从香油果子那里争得了叶云岫的一份宠爱,香油果子没失宠,但是多了个萝卜丝饼的新欢。
“好吃!还是你会吃。”叶云岫真心道。
没见过这么夸人的,谢让傲娇地抬起下巴:“呵,我会的还多着呢。”
叶云岫回到客栈就去补眠,谢让稍事休息后,张顺和宋二子回来复命。怕打扰叶云岫,谢让便在楼下大厅点了壶茶,叫两人坐下说话。
谢让打算趁着手中有钱,买个小庄子,再买个铺面。两千多两银子就这么放着也不能生利,不如置办成产业。
田庄只要在方圆几十里内,合适就行,偏僻一些也无妨。铺面肯定要买在陵州内,他打算开一家山货铺子。
靠山吃山,偌大的北陵山脉养活了一方百姓,也足以养活他们这区区几百口人。只是山寨毕竟不比寻常村镇,出产的东西不方便售卖,谢让想要的就是这么一家铺子。
那么这家铺子就不能只是柜台零卖了,更要把大宗的生意路子打开,承担山寨的买进卖出。那么这掌柜人选便十分重要了,必须有经商的才干,还得是心腹可靠之人。铺子好买,眼下这掌柜的人选却不好物色。
张顺和宋二子这两日跑了城内几家牙行,合适的铺面还亲自去看过了,都记了下来,逐一跟谢让汇报,谢让挑了城西的一处。这个铺面靠近西市,不是多么繁华热闹之处,却也不算太偏僻,恰恰符合谢让的需求。三间临街的铺面,地方够大,后头还带个能住人的院子,也可以改作仓房。
于是谢让便让张顺出面,一番讨价还价,花了二百四十两,当天下午便买了下来。
庄子却多费了些周折。庄子毕竟不是铺面,转手的就少,牙行那边看了一圈,统共也就那么几个,谢让看上的一个,叫张顺和宋二子去实地瞧过了,恰好打听到有些纠纷在里面,这个庄子涉及家族争产,慎重起见,谢让最终没买。
庄子不是小物件,上街随便买一个就行了,既然一时没有合适的,索性就再等等看。
三日后铺面办好了契书,谢让便把张顺留了下来,叫他看守铺子,再安排人收拾修葺一下。他们又顺便给山寨采买了一些东西,主要是种粮、铁器等,加上这几日他们两人自己买的东西一起,便先叫宋二子用马车送回去了。
两人多留了一宿,事情都办完了,便悠然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后谢让硬拉着叶云岫去看郎中。
两人去找了城中一处有名的医馆,老郎中一番望闻问切,诊察半晌,捻着胡子照旧说了些“羸弱体虚、气血不足”之类的话,开了个调补的方子,两人抓了药从医馆出来。
叶云岫如今这嘴也养得刁了,毕竟有那么多美妙的食物,她其实也不喜欢喝药。她也不认为自己有病,她如今在山寨,勤于锻炼,每日还要管着两营练兵,自觉已经好许多了。只是耐力差,看着瘦骨伶仃。她这身体底子确实不好,但是体质弱这种,不是靠喝药就能好的。
谢让却不敢大意。无忧子当初断言她“早夭”活不过及笄,这始终是谢让的一块心病,为此耿耿于怀,日常都担着三分小心。这事情也就谢让知道,都没敢跟叶云岫提过,怕她心里膈应。
如今她下个月就要及笄了,谢让自己却越发膈应,不能安心。只要她平安度过剩下这不到两月,破了这胡言乱语,才好万事大吉。
“下个月便到你生辰了。”谢让轻咳一声道,“按说应当给你好好办个笄礼,你想怎么办?”
一句话没说完,叶云岫的注意力早已经被路边的摊贩吸引去了,卖菜的农妇蹲在街边,篮子里装满翠绿的莲蓬,边上还插了几枝半开的荷花,粉嫩鲜艳的颜色老远就叫人挪不开眼睛。小姑娘先是被那样好看的花朵吸引住了,随后听到农妇叫卖,才明白原来人家卖的是莲蓬,好吃的。
小姑娘扭头,两眼亮晶晶地望着谢让。
谢让自觉地赶紧掏钱。莲藕在陵州这样的北方少有栽种,算是个稀罕物儿,竟然要八文钱一个。叶云岫挑了三朵莲蓬,谢让索性付了三十二文,多跟农妇要了一朵荷花。
叶云岫剥下一颗绿色的莲子,尝试着放入口中咬了一下,好奇问道:“这个怎么吃?”
谢让忙把药包挂在手腕上,腾出手来给她剥下几粒莲子,剥去了青皮给她,一边重复刚才的问题道:“你还没说呢,笄礼你想怎么办?”
他寻思着,笄礼在山寨办似乎不太合适,到下个月陵州的铺子就该开张了,恰好把外祖父他们都接来,请四婶范氏做正宾,凤宁做赞者,也像模像样地办一下。
叶云岫手里剥着莲蓬,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我不想折腾。”
“这是为何?”谢让迟疑道,“女孩儿家的笄礼,素来是十分重要的,也算你成年的一桩大事。”
叶云岫顿了顿,咬了一口鲜甜嫩生的莲子,含糊地摇头道:“不想过,麻烦。”
又不是她的生辰。
第35章 第 35 章 你忘了咱们是山匪
叶云岫不想办什么笄礼。
谢让记住的,自然是庚帖上的生辰,可那是原主的生辰,又不是她的。
她没有原主的记忆,始终也不觉得自己跟原主“叶琬儿”有什么关系。她的生日明明是在初冬,去年穿来的时候,她才刚过完十四岁生日不久。
可谢让不知道啊,他不太明白叶云岫为什么不想办笄礼。笄礼是女儿家人生之中的一件大事,哪有小女儿家不重视的。
于是谢让不由地就想多了。毕竟“及笄”对于两人而言,不光是十五而笄,还意味着……
谢让看着稚气未脱的小姑娘,莫非,她是……想回避某些事情,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两人之间,本身就始于“权宜之计”,本就不是正常夫妻,她年幼懵懂,对他是有依赖,然而更像兄长,大约从来没把他当丈夫……
谢让各种心思念头转动,便笑道:“日子还早呢,下个月才到,你再想想。即便不办笄礼,生辰礼物总要有的,若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不妨先告诉我一声,我也好来得及准备。”
半个月后,陵州的铺子收拾一新,挂上一块“周记山货铺”的牌匾,山货铺子正经开了起来。
谢让这次没去,叫俞虎走了一趟。俞虎还带了个人手去,焦嫂子的丈夫焦平。焦平认识几个字,会算账,人也稳重可靠,是谢让好不容易挑出来,叫他去铺子里当伙计的。
加上之前留下的张顺,这阵子看守铺子、收拾装修,就都是张顺一手经办,做事也踏实,比旁人更熟悉了一些,谢让便决定先让他留在铺子里。可惜张顺没读过书,不识字,不然就可以让他来做掌柜了。
张顺自己却不是太情愿,大当家的命令他不敢违抗,便拉着俞虎再三拜托,等过一阵子铺子生意做起来了,能否帮忙求求大当家让他回山去,他可不想留在陵州,还想回山寨给大当家和寨主当随从。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问山寨如今最缺什么,缺人,缺能用的人才。整个山寨扒拉一遍,也没几个读书识字的。
几日之后,按照谢让的安排,外祖父带着谢凤宁和周元明搬去了陵州。
出于种种考虑,谢让把山货铺子的房契和店铺的官府记档都写在了外祖父名下。外祖父大半辈子读书种田,没做过生意,也不好再劳动他,周元明就到铺子里当起了少掌柜。
只是周元明毕竟年纪太轻,铺子也刚开张,肯定还得靠谢让在后头操控。
开业之初,铺子里货品不多,只摆了些山野菜、野味、干鲜野果、菌子香菇之类的,生意也冷清,但是半个月后,山寨第一批大宗木料卖了出去。
三十棵山松、二十棵其他杂木,谢让派了先锋营两什人,拉了几大车送进城去,送货上门,还帮着卸了货,买家是要建新房,当场就跟邻人宣传,以后买木料就到周记铺子去,价格不贵,店家帮你送货不加钱,还不用你自己去扛。买家高兴卖家也高兴,一下子就赚了十几两银子。
这也算是他们山寨第一次真正有进项了,众人都很高兴。谢让趁机一引导鼓动,山寨的男女老幼欢欣鼓舞,一个个都削尖了脑袋想法子,寻思着能弄些什么东西拿去铺子里卖。
他们山寨可不光出产木料,出产的东西可多着呢。会木匠手艺的带学徒做木器,山上到处都是横生的藤条,贫家百姓谁还不会编几个藤篮、藤筐,便是体力不济的妇人和半大孩子,割了漫山遍野的苘麻,剥皮卖生麻,沤制卖熟麻,绩麻线、搓麻绳也能卖钱。手巧的妇人还可以纺麻布。
这些东西以前就是上山随手采了来,自家用用,自给自足,如今有了山寨自己的山货铺子,都可以拿去卖钱了。
大宗的石料、木料除外,那得山寨派了大队人去弄,像山野菜、藤编、麻绳这些小的物件,拿去先由山寨统一收购。俞虎这阵子领着几个小头目负责这事,一边还要管着寨里日常琐事,忙得脚丫子都能打后脑勺了。
一时间,山寨里除了白日练兵和开荒种田,但凡一有空闲就人人找事做,个个想挣钱,昔日懒散成性、无事生非的山寨里,竟连个闲人都见不到了。
刘四嫂晚间送鸡蛋和刚摘的香瓜来,便喜滋滋地跟谢让提起,她家刘四被派去送木料进城,已经完成任务回来了。
刘四嫂说:“大当家果真是高门出身的读书人,有见识、有能耐,我们以前哪能想到,便是山沟里的茅草、蒲草也能卖钱,我们乡间原先都是谁家要用了,自己拿镰刀去割就行了。我家两个小子今天还摘了些木耳,非要自己送去收货处,说卖了钱算他们自己的。到底是小子不贴心,这才多大,挣了钱就不想给我了。”
谢让笑道:“两个儿子都能做活挣钱了,嫂子有福气。”
刘四嫂说:“杨行家的她爹当过采药人,她认得一些药材,说我们这山上随处可见的金银花、地丁草、猪耳朵菜,还有那个葛根,都是药材,还有好多呢,可惜她爹嫌她是个女儿家,也没怎么教过她,一般人哪里认得呀,在我们眼里还不都是野草。我寻思着,若是能找个懂得人来指点一下,光这山上的药材便又是一大进项。”
谢让微笑点头,药材这个他自然想到了,只是如刘四嫂所言,许多药材没人认识,便笑着应和道:“难得嫂子这么为山寨操心,我明日便叫人留意着,看能否找个采药人来教教大家。”
“好,好!”刘四嫂又指着篮里的鸡蛋跟谢让说起了鸡,春末刚来时山寨赊给大家养的鸡,鸡太多大家索性都放到后山林子里,后山的哨位还能帮着看一下,如今母鸡已经有下蛋的了。知道寨主爱吃鸡蛋,她每日都是去鸡窝里掏新鲜刚下的给寨主送来。
“小公鸡如今长大也能吃了,不下蛋还整天打架,以后我每隔两天就杀一只送来给寨主补身,寨主看着太瘦了,一定得好好补补。”
“这自然是好,嫂子费心了。”谢让道,“谁家的鸡,嫂子帮忙记下,我和寨主自不会白拿,都按市价付钱。”
刘四嫂一拍大腿:“大当家这是哪里话,那都是咱们山寨的鸡。大当家和寨主就是太仁义了,我们山寨若没有您二位,哪来如今的好日子,吃饱穿暖、不受人欺负,还有新房子住。”
刘四嫂一脸兴奋,谈兴正浓,这时叶云岫的身影出现在堂屋门口,刘四嫂立刻停住了话头,殷勤地冲着叶云岫福了福身:“寨主安。”
叶云岫点头微笑。刘四嫂问了一句:“寨主明日可有什么想吃的菜?我明早摘了送来。”
叶云岫摇摇头:“随便,都行。”
“寨主忙于练兵,明日可需要我来做饭?”
叶云岫看看谢让,旁人还以为她做饭呢,这要看谢让有没有空。谢让接过来说道:“不用了,嫂子先去忙你的农活就好。”
刘四嫂答应着,拎起菜篮告退了。
“她跟你聒噪半天,怎么一看见我就跑了?”叶云岫瞧着刘四嫂的背影道。
谢让忍笑,说道:“其实他们也不是怕你,只是你平日喜静,又不爱说话,大家都比较敬着你。”
谢让有时候也称奇,叶云岫明明这么一副乖巧温顺的好性子,很好相处,可整个山寨都对她敬畏有加,所有的人到了她面前,都自觉不自觉地收着一些。刘四嫂和焦嫂子平日帮他们做些家务,已经算是熟悉了,仍旧还是拘谨,尤其两营那些粗野蛮横的汉子,每每见了她,便宛如童养媳见了恶婆婆,说话都不敢太大声。
尤其每日清晨,只要叶云岫的身影一出现,聚义厅前黑压压的队伍便立刻鸦雀无声。她对外人本能地抗拒疏离,惜言如金,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练兵时也没见她疾言厉色过,可但凡开口一句,两营就得奉如圣旨,半点都不敢推诿违抗。
这可就不光是因为当初斩首王大魁的事情了。两营的人,大约也是被她平日训练虐惯了,服从命令已经成了本能。
而谢让跟她恰恰相反。谢让性子温和,平日里待人客气有礼,山寨里便是妇人和小孩见了他,也能殷勤地过来问候攀谈几句。
谢让笑着调侃拍马屁:“寨主在他们心里神仙一样的人物,谁敢造次。”
叶云岫撇撇嘴,揶揄地瞥了他一眼,自己去篮子里拿香瓜吃。她挑了一个香瓜递给谢让,谢让接过来洗干净了,一掰两半,两人一人一半。
半个香瓜下肚,谢让去炒几个鸡蛋,蒸一碟南瓜,配上浓稠的麦仁粥,便解决了一顿简单可口的晚饭。
第二天刘四嫂果然送了一只杀好洗净的鸡来,叶云岫午饭便又吃到了鸡腿。山寨虽不能每日下山买肉,可三天两头也有野味,山涧里还能捞鱼,如今两人的饭桌上几乎每日都有荤菜了。
谢让私下里吩咐俞虎,刘四嫂杀的她自家的鸡,既然不肯要钱,当初赊鸡苗要收的五个鸡蛋便都免了,这钱由他补上。一码归一码,叶云岫身子娇弱,吃穿都要比旁人讲究些,谢让心思多有所保留,便坚持自家的日用花销和山寨的账目分开。
七八日后,正好有一批货要送去铺子里,谢让和叶云岫便趁此机会,亲自押了一趟车,顺便进城去探望外祖父他们。虽说铺子后院也能住人,可还有张顺和焦平住着,再说也不能清静,谢让便给外祖父他们在附近不远赁了个小院。
外祖父在此处生活倒也适应,只是周元明和谢凤宁两个不那么省心。周元明闹着要追随谢让去山寨,谢凤宁却一心想找个事做。
谢凤宁说:“外祖父身体康健,也不用我时时在跟前侍奉,我这样一天到晚关在这个院子里,实在无所事事,以前在镇上还能种个菜呢。”
可是她一个年轻的女孩儿家,生得这般如花似玉,谁敢放心让她出去找事做?
“二哥,要不这样,你让表哥跟你去山寨,我去铺子里。”凤宁道,“我读书识字又不比表哥少,他会的我都会,他能行我也行,他做事还不如我仔细呢。”
谢让淡淡瞥了周元明一眼,听这意思,这两个这是合起伙的?
周元明却也不怕他,壮着胆子道:“表哥,我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是做生意的料,我就想跟你去山寨,替天行道,行侠仗义,最不济我也能跟你跑个腿。凤宁既然愿意,你不如就让凤宁试试。”
替天行道行侠仗义,他把山寨当什么地方呢……谢让无奈了一下,沉下脸道:“你们两个就别胡闹了,凤宁你一个小女儿家,学人家做什么生意。”
他话音刚落,便迎来叶云岫和谢凤宁别样的目光。谢凤宁立刻抗议道:“二哥,女儿家怎么啦?陵州城也不缺女子开店做生意!”
叶云岫没说话,黑漆漆的眸子瞅了他一眼,眼神里却给了他一个明晃晃的问号。
谢让:“……”
谢让赶忙辩白:“我是说,我们开的山货铺子,都是些粗活累活,哪能让你一个小女儿家去干。”
周元明在旁边噗的一笑,谢让立刻转向这个表弟,训斥道:“元明你带的好头!你身为兄长,只想着自己痛快,把外祖父和铺子都丢给妹妹?我和你表嫂也是阴错阳差留在了山寨,不能时常在外祖父跟前尽孝,你也跟着去,家里只留下外祖父和凤宁,谁来照看?”
周元明嚅嚅不做声了。
道理他明白,只是……顿了顿周元明期期艾艾道:“我就是想跟着表嫂学点儿武功,要不,要不你让表嫂收我为徒。”
“……”谢让默默看了看叶云岫。
叶云岫会意,立刻摇头:“不要,我不会武功,也不收徒。”
“表嫂!”周元明不依地叫道,“我又不傻!你在山寨还整日练兵呢,我可都听张顺说了,你那两营短短数月脱胎换骨,怎么就不能教我了?”
叶云岫:“我四岁就玩刀,你太大了,教不会了。”
周元明这下凌乱了,两眼哀怨地望着谢让。
外祖父在一旁看着孙子和外孙女委屈巴巴却又不敢顶嘴的样子,不禁失笑道:“我这个年纪了,无非盼着你们都好,盼着你们都能在这世道安身立命、有个前程。再说我如今无病无灾,还没老到要人伺候呢,你们不要凡事只想着我。”
谢让听出外祖父的言下之意,沉吟片刻说道:“要不这样吧,元明的事情先缓一缓,你若真想习武,我回头便告诉让张顺,让他先按着山寨练兵的法子教你,先打个基础,眼下他教你还是绰绰有余,学一点拳脚防身总是好的。”
“二哥,那我呢?”凤宁赶紧问。
“明日起叫元明带你去铺子里,打个帮手,你先学着管账做生意。”谢让顿了顿说道,“我已经妥协了,你们两个就消停吧,今后就看你们自己了,若是凤宁真能独当一面,元明也吃得了习武的苦,再考虑元明上山的事情不迟。”
周元明没能真正如愿,哀怨了一下嘱咐谢凤宁:“凤宁,你可好好干,表哥就只能指望你了。”
陪外祖父用过午饭,稍事休息,两人还要回铺子一趟,顺便就去街上逛逛。
街上人多,两人从外祖父家出来,牵马徐行,一路买了些糕点零嘴之类的,叶云岫还惦记着她的香油果子,可惜这个时辰没有卖的了,人家早膳才做,叫叶云岫颇有些失望。
一边走,谢让一边侧头问她:“要不咱们今日就先别回去了,名日早晨再来吃。再有几日可就是你的生辰了,你若是改了主意,那咱们今日就先别回去,正好留下来筹备一下,就在外祖父家中给你办及笄礼。”
“不想办。”叶云岫戴着帷帽,白纱低垂看不见表情,慢吞吞道,“不是说过了吗?”
谢让笑道:“我这不是怕你将来遗憾么,毕竟对女子而言,笄礼乃是人生中十分重要的一桩大事。”
见她无动于衷,谢让也揣摩不透她是个什么想法,她又一副不愿意多谈的样子。总之这阵子及笄这个事情,对两人而言成了一个敏感的话题。
谢让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再追问下去。
两人进了铺子,张顺连忙过来见礼,等两人到后院堂屋坐下,张顺低声禀道:“大当家,暗桩递来的消息,陵州通判何守庸升迁陈州知府,这几日就要动身去陈州赴任了。”
谢让喝茶的动作一顿,问道:“这么突然,早前怎么没听到风声?”
张顺答道:“说是陈州的空缺来得急,前任陈州知府是突然病死的,如今陈州无人主事,毕竟不同于平常的调职交接,何守庸才急着过去。陵州这边,接任他的如今还不知道。”
“上回馔玉楼?”叶云岫插了一句。
“对,”谢让说,“他儿子。”
张顺听得云来雾去,也不知道两人打的什么哑谜。他并不知道馔玉楼的事,只是谢让为了确保山寨安危,之前在城中放了暗桩眼线,以便随时掌握官府和朝廷的动向。
见寨主也关注此事,张顺便又说道:“两个月前何守庸把女儿送给了康王做妾,何守庸这次升迁,应当就是得了康王的力。此事还是何守庸的儿子何子谌自己说出来的,这厮就是个不要脸的,到处跟人显摆他家如今是康王府的姻亲。”
谢让回忆了一下,康王跟他祖父谢信年纪相仿,足有六十岁往上了吧,这何守庸当真是够了。
张顺感慨道:“何守庸在咱们陵州盘桓不少年了吧,地头蛇一般,熬走了两任知府,油水也不知捞了多少,听说他府中这几日收拾东西准备赴任,金银细软都是论车装的。”
叶云岫一听,黑眸一亮,两眼扑闪扑闪地望着谢让。
谢让一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想什么。果然,等张顺退下,叶云岫便眨眨眼睛笑道:“要不我们先不回去了吧?”
“你想什么呢!”谢让无奈地斜了她一眼道,“截杀朝廷命官可不是小事,视同谋逆,一个弄不好,咱们小小的玉峰寨都不够灭的。”
叶云岫撇嘴:“你忘了,咱们是山匪,本来也算造反。”
【作者有话说】
女主:抢钱的快乐你们不懂!
求个营养液吧,本周榜单比较虐,好怕这个文被拍死,努力加分爬自然榜!!
第36章 第 36 章 幸灾乐祸的寨主
律法所谓十恶不赦,造反是头一条,比谋逆的罪还重呢。
“那不一样。”谢让道,“咱们山寨如今能有多大力量,就敢跳出来公然跟朝廷官府作对?”
“我又没说要去截杀何守庸。”叶云岫黑眼睛里满是淘气,笑嘻嘻说道,“可是那个何子谌,我还没跟他算账呢,咱们就跟上次谢凤歌那样,趁着他们还没走,先把他捉来,叫他老爹拿银子来换。”
“你听我的,这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谢让把茶盏推给她,认真地跟她说道,“你以为我不想啊,可我们如今不光是你我两个人,就说这城中,还有外祖父、凤宁他们,还有张顺和焦平,咱们身后,还有山寨里六七百口子人呢,老弱妇孺拖契累赘,一旦引来朝廷围剿,你我倒也没什么怕的,这些人怎么办?”
叶云岫皱皱鼻子,颇有些懊恼,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钱是好东西,叶云岫穿来之后算是深有体会了。
没钱,她连肉都吃不上,有了钱,谢让给她买金钗。
谢让俯身过来,不赞同的眼神跟她对视,手指点点她,告诫地笑道:“所以,这事你还是别想了,可不许轻举妄动。”
叶云岫:“……”不想理你!
两人在铺子里停留了半个多时辰,谢让便把周元明和张顺、焦平都叫了来,安排处理铺子里的一些事情,并说了凤宁要来帮忙的事。
安排完铺子的事情,张顺又禀了另一件事,牙行那边新给的消息,说是城南郊外有个田庄要卖,十分符合谢让的要求。
“良田两百亩,旁边还有一小片山林地,也有五六十亩,种的果树,要价一千八百两。”张顺说,“那庄子也在陵山脚下,恰好在我们山寨和陵州城之间,距离陵州城不远,主家急卖要价也不算高,牙行说庄子正经有红契的,他急着变现兴许还能还还价,大当家意下如何?”
“要价是不算高。” 这样的庄子,但凡主人家没有什么大的变故,一般是不会舍得转手的,谢让问道,“有没有打听过,原主人是谁,为何要卖?”
“属下问了,庄子的主人是个女子,姓李,夫家是这陵州城中的大户,说是要举家迁往外地去了,路途太远担心无法打理,不如换些现银傍身,便只好忍痛卖掉了。”张顺问道,“要不,属下明日就去看看,再打听一下?”
谢让看看天色说道:“不必,你把具体地方给我,回头我和寨主等一下回山,顺路就去看看。”
张顺忙说:“也好,田庄不是小物件,一两千银子的东西呢,大当家和寨主还是亲自去掌掌眼的好。”
出城二三十里,下了官道,沿着山下的小路继续往前,拐过前头林子便找到了这处叫做“石泉庄”的田庄,石头围墙,带门楼子,外观看起来挺齐整的。
叶云岫骑在马上,打量着这片庄子调侃道:“你这人似乎有当地主的执念,离山寨和陵州城都不近,你又不能常来,为什么想要在这里买个庄子呢。”
“钱白白放着也不能生利,再说……”谢让翻身下马,牵着马走到她近前,低声笑道,“狡兔三窟,我琢磨着,趁着手里有钱,给咱们在附近再寻一个落脚处。”
叶云岫恍然大悟:“能藏人?”
“能藏人,平时也能用来安置一些不方便上山的妇孺,省得山寨里拖家带口的。咱们山寨真要被朝廷盯上,这些老弱妇孺可就愁了。”谢让拉住她的马缰绳示意她下来,口中笑道,“再说它还能出息呢,两百亩地一年下来,怎么也能给我们赚点银钱粮食吧。”
叶云岫了然地点头,狡猾!不就是想打造第二个山匪窝吗。她踩着马镫,利落地跳下马来。
谢让走过去敲了敲大门,一时没人应,便扬声喊了两遍,隔着门缝瞧见远处有人过来了。
来人是一个三四十岁上的男子,穿着干净体面,看着不像普通庄户,想必应当是田庄的管事之类了。他打开门打量着谢让和叶云岫,目光在叶云岫白纱低垂的帷帽上略一停留。
“两位是……?”
“我们是牙行介绍来的。听闻这个庄子要卖?”
“正是。”
那人把大门打开,径自走了出来,并没有请他们进去的意思,而是问道:“两位从牙行来,牙行给出的价格是多少?”
谢让心念转动,如实说道:“要价一千八百两。牙行说你家主人因故想要变现,若我们觉得合适,彼此再做协商,我立时可以给付现银。”
谁知那管事两手一背,嗤笑道:“但凡买得起庄子的人,谁还拿不出几个现银了,我们又不是小门小户,还带赊欠的。不瞒这位公子,这两日已经来了好几拨人想买了,你找的那个牙行怕是消息不灵通,我们这庄子,如今的价格是两千两,一口价,不谈的,公子若觉得合适,我就带您进去看看,若是公子不好接受,那您就赶紧请便,也别使唤我了。”
谢让:“……”
一口气堵在胸口。坐地起价不说,还让个奴才给鄙夷了?
他深吸一口气,打量着那管事,不动声色笑道:“一千八还是两千,左不过二百银子的事儿,这次是我娘子想在这边要个庄子,所以我们今日骑马出来散心,就顺便来看看的。只要我娘子喜欢,那倒也无所谓。只是……我瞧着兄台身份不俗,莫非您就是主人家?”
他明知故问,这庄子的主人都说了是个女子。
果然那管事听了笑道:“我虽不是主人家,却也做得了大半个主的,实不相瞒,这庄子是我亲妹子的,平常就是我帮她管。”
“原来如此,失敬失敬。”谢让笑道,“那确实做得大半个主。”
那管事面上便有了几分得色,笑道:“公子和娘子既然真心想买,那就随我进来看看。不瞒您说,我们这庄子都是极好的良田,一般人抠搜穷酸不上道的,我还真懒得招待他。”
“那是那是,有劳了。”谢让敷衍虚套着,给叶云岫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一起进去。
叶云岫也不知道这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默默牵着马跟上。
庄子确实不错,屋舍俨然,田垄整齐,这时节禾苗葱茏喜人,田间还有佃农在劳作。谢让和叶云岫跟着那管事转了转,一路上谢让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那管事闲聊。
他假称自己姓周,淮南人氏,现在陵州打理家族生意。得知那管事姓李,索性一口一个“李兄”,刻意说了些顺耳奉承的话。
一行人在田埂边上立定,谢让便故意问道:“李兄,令妹能在这里有这么大一片庄子,想必是哪家高门大户的夫人吧?我们若买下来,不要白契,必定去官府正经过了红契的,不知令妹可否方便?”
“过个红契,哪用得着我妹子亲自去。”李大被他几句好话捧得高兴,便吹嘘道,“你放心,官府那边无需多言,随便吩咐一声就行了。实不相瞒,我妹子是这陵州城中,何通判何大人你可知道?我妹子是他最宠爱的妾室。”
“何大人?”谢让面色一惊,连忙拱手道,“那真是失敬了,竟然是何通判府上。何大人我自然是知道的,不瞒你说,我跟他的大公子还有些交情呢。”
“你认得他家大公子?”
“认得,一起在馔玉楼喝过酒的。”谢让信口忽悠,倾身凑近他,压低了语调问,“这庄子……原来竟是何大人的产业?”
“只是我妹子的私产。”李大说,“我妹子给他生了个老来子,这庄子,便是他给我妹子傍身的东西。”
“那当真是十分宠爱了。如今我听说,何大人刚刚高升了,连升两级,调任去别处做知府了?”
“可不是么,你也知道了?因此我妹子才想先卖掉,到那边再换成别的产业,也好近便不是。”
谢让有心挖坑,两人顺着这话题聊下去,那李大一个高兴,大约也没把他这样的商贾之流当回事,不曾设防,不经意间便泄露了何守庸一些事情。
“他那个身份,给我妹子这么点私房算什么,我妹子给他生了儿子的。你都不知道,这旁边那个庄子也是他的,足足有十几顷地,单是陵州地界他就有五六个庄子。”
两人胡吹海侃了半天,谢让暗暗冲着叶云岫使了个眼色,问道:“娘子,你瞧着这庄子可还喜欢?不如我们就买下来吧。”
白纱帷帽后面,叶云岫慢悠悠沉吟一下,矜持地问道:“那他旁边的庄子卖不卖?我想要个大的。”
谢让轻咳,失笑道:“娘子,你这胃口可真大,咱们这次买庄子的预算原本也就几千两银子,人家那十几顷地的大庄子,价格可是要翻上好几番的。”
叶云岫:“我不管,我要那个大的,你答应给我买的。”
“李兄你看……”谢让为难地看向李大。
李大摊手道:“他卖不卖我可不好说,那边的庄子可不归我管。他那么大个庄子,未必肯卖,留了人照旧打理就是了。便是卖,怕也不会挂在牙行的。”
“那是,陵州城买得起的能有几家,这样的东西,怕是私下里就转手了。”
谢让拍拍叶云岫的背,哄道,“娘子,要不这样吧,我回去帮你打听打听,若是何大人肯转手,我们就买那个大的,若是人家不卖,那可就没法子了,咱们不然还回来买这个石泉庄。”
两人当真跟李大问了路,客气有礼地告辞离开,往李大指的方向去了。
一千多亩的大庄子,并且就在陵州近郊,真是难以想象。两人装作随意地从附近经过,没多停留,便策马拐回大路。
斜阳正好,微风拂面,叶云岫把帷帽的白纱掀到后面,莹白小脸迎着阳光,两眼亮晶晶地瞅着谢让,一脸揶揄的笑意。
“怎么样,周公子,买得起吗?”
谢让:“……”
叶云岫掰着手指头数:“我给你算算,你当日拿到手的是两千三百两银子,铺面卖了八百,一共是三千一百两,给了山寨五百两,退了你四婶的三百两,也就是统共还剩下两千三百两。”
“买山货铺子的房子花了两百四,加上这阵子我们吃喝穿用花的……”叶云岫啧啧两声,摇头晃脑地说道,“他要是没坐地起价,你应当还是买得起的,这会儿涨到两千两……你到底还有没有钱买了?买不起叫我白跑一趟。”
谢让看着她那嘚瑟的小模样默默叹气。
真是的,养家不易,还要被她这般幸灾乐祸。
“这何守庸,到底搜刮了陵州多少的民脂民膏!”谢让生气道。
一个小小的六品通判,就能有这般惊人的家产,也难怪如今这天下民不聊生了。
真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见他脸色不虞,叶云岫却心情大好,笑嘻嘻道:“这何守庸,连个小妾都比你有钱!”
谢让:“……”
叶云岫:“偏他还升官了,他就要带着陵州的民脂民膏跑掉啦。”
叶云岫:“看样子你是买不起了,说话不算话!”
叶云岫:“可惜了你的狡兔三窟,反正买不起,要不你再别处转转看看呗。”
“行啦行啦!”谢让黑着脸无奈说道,“活祖宗,你容我想想!”
叶云岫好心情地眉开眼笑,一脸得意地一抖缰绳:“驾!”便策马飞奔而去,谢让也赶紧策马追上。
两人并驾回到山寨,一路上山,谢让心中大约就有了谋划。
因着白日送货进城,车队送到后就先回来了,挣了钱,顺便给山寨采买一番,因此等两人回来时,两营晚饭又加了菜,照例是大块的红烧肉。
山寨的汉子们粗犷豪爽,原本都讲究一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如今大碗喝酒是不行的,叶云岫下令两营平日不得饮酒,那么就只能大块吃肉了。肉块切得小孩拳头大,炖得入口即化,肥而不腻,夹起来红亮诱人,连肉汁都能蘸着馒头吃光光。
谢让和叶云岫回来得晚,便没有自己做饭,刘四嫂给他们送来了一大碗红烧肉,又添了几道小菜,香葱炒鸡蛋、韭菜炒河虾,和一碟脆嫩爽口的凉拌银芽,四个菜,粟米粥,配上白馒头。
两人隔着小桌对坐,叶云岫专心致志地吃她的饭,谢让却有些心不在焉,一边思虑,一边几次目光看向叶云岫。
“?”叶云岫抬眸。
谢让把心一横:“干!”
“。”叶云岫点点头,看着他抿嘴一笑,丝毫也没有意外。
她顿了顿却又说道,“但是你说得也对,若是弄不好引火上身,殃及到山寨和外祖父他们就得不偿失了,我们如今这点家底子,确实也不禁打。”
“所以我们得好好谋划一下,肯定不能为了银子,把我们自己赔进去。”谢让道。
叶云岫点头:“这个你拿手,你心眼多最狡猾了,我就负责带人去抢钱,正好让先锋营出去试炼试炼。”
【作者有话说】
岫岫:谁也不能耽误我吃肉!
第37章 第 37 章 抢钱快乐的寨主
既然决定干,谢让第二天就传信周元明,叫他把石泉庄买了下来。两千两银子,目前他手里全部的家底子还真不够,先从山寨账上拿了两百两。
因此谢让跟叶云岫说,他们这回生意要是做不成,可就得好生穷一阵子了。
叶云岫很没良心地笑笑,反正饿不着她就行。再说这桩生意他们既然要做,那就一定得做成,只当银子出去串了个门。
谢让有心把两人的钱和山寨的公账分开,像铺子、田庄,是他们的私产,产权所属上比较清楚,不要搅和一起为好。山寨目前花钱多、进项少,也没什么收益好分的,但是等山寨有了进项,他们该分账分账。
像山货铺子也是,谢让的美好设想,他们赚他们的,山寨赚山寨的,山寨里各家赚各家的,各有各的利益,经营的好了,三方都能赚钱。不过眼下铺子才刚起步,总得有本钱和消耗,目前还得他这个东家往里头贴钱。
所以谢让其实跟叶云岫一样,满脑子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谁还能不在乎钱呢,养家不易,不光养他们的小家,还要养六七百口子的大家。
铺子是在外祖父的名下,这次买庄子,谢让便放在了凤宁的名下。他和叶云岫眼下所做的事,终归是有风险,退一步讲,万一哪一天山寨出了变故,官府即便追查,也很难追查到这两处地方。
谢让这两日忙于大事,便叫周元明出面,带着张顺一起去收了庄子,仔细查验核对一番。
果然如那个李管事所说,官府那边好说话,当天下午就办妥了地契。
…………
官场规则,何守庸升迁赴任,陵州府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要去送行。各路官员骑马的骑马、坐轿的坐轿,浩浩荡荡的一长串。何守庸连升两级,陵州知府有心给他做脸面,安排城内士绅列队相送,还送了万民伞,弄得好不热闹。
何守庸做戏十足,为了表示清廉,便只带了两个随从,乘一辆马车,扛着万民伞,从陵州城的大街上一路风光地穿过。
官员们按规矩送出陵州城,在城门外殷殷道别,便不必再送了,该走的走,该回的回。而陵州府衙则派出一队官兵护送,把何守庸一直送出陵州地界。
何守庸的妻妾家眷则是分开走的,在城外和何守庸会和。加上行李、仆役,一行几十辆马车,除了自家的下人随从,还雇了一队镖师,长长的队伍不见首尾,沿着官道一路行进,浩浩荡荡去往陈州赴任。
陵州的官兵护送到两州交界,再往前便是石谷县,属于沂州府管辖的地界。送到这儿,陵州府的官兵便掉头回去了。
日头西斜,何家的车队沿着官道继续前行,官道从一片低山丘陵穿过,两侧树木葱茏,山林茂密,官道上偶有行人。这样的一支车队,一看就是官宦人家,且走的是官道,但凡有点眼色的人也不敢动他们的歪念头,是以镖师和随从们也都比较放松,跟随护卫在车队前后。
进入石谷县境内二三里地,遇上一支队伍,三名骑着马、穿着衙役服侍的人押着几十名百姓模样的青壮年迎面过来,看样子是官府的差役押送民夫,那差役手里挥着马鞭,时不时地呵斥催促两句。
路途无聊,难得遇上这么一景儿,何家的马车里便有人掀开帘子来看。走到近前,民夫的队伍便挡住了大半的路,何家打头的仆役便吆喝着:“让开让开,我们这是知府大人的车驾。”
带头的年轻衙役勒住马,挥着马鞭吆喝民夫们让路,拱了拱手问道:“失敬,敢问可是何知府何大人的车驾?”
“你认得本府?”前头那辆最大的马车上,何守庸撩起车窗的帘子问道。他如今春风得意,还没到地方呢就有人尊称“何知府何大人”了,不由得心情大好。
“大人的车上绣了个何字,再加上我们知县大人交代过的。”那衙役一见他露脸,连忙跳下马来,走到车前恭敬一揖道,“见过何大人。小的是这石谷县的差役,押送这些民夫去临阳行宫服徭役。小的出来办差时,我们知县大人曾交代过,今日何大人动身赴任,应当会路经我们石谷县,辖内人等遇到了务必要殷勤接待。”
“哦,你们知县认得本府?”
那衙役一笑道:“我们知县大人姓陈,他说与何大人算是旧识,大人贵人事多,大约一时忘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下边巴结奉承多得是,何守庸哪想得起来哪个陈知县。何子谌骑马跟随在何守庸的马车旁,见那衙役靠近也就没管他。
那衙役说着凑到跟前,声音稍低了一些,指着前路的方向说道,“何大人,往前二十里就到驿馆了,大人可在那里歇息一晚,明日晌午便能到达石谷县城,我们陈大人已经为您备下了洗尘宴。”
何守庸频频点头。
他们这边说话,另外两个衙役和民夫队伍依旧慢慢行进,跟何家的车队交汇经过。其中一个衙役勒住马,指挥着民夫快走。
那衙役身形瘦小、脸色黝黑,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何子谌正在无聊呢,不由地多看了两眼。那衙役侧头与他对视之间,眼神忽然冷冷一挑,电光火石间,他突然策马冲过来,手中不曾出鞘的大刀猛地往何子谌背上一拍。
距离太近,何子谌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便“啊”的一声被那衙役一刀拍下马来,几个民夫立刻扑上来,就把他脸朝下摁住了。
随着何子谌那一声大叫,何守庸本能地伸头来看,与此同时,跟何守庸说话的那衙役忽然欺身过来,手一伸,隔着车窗一把掐住何守庸的脖子,凉冰冰的尖刀便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民夫队伍中飞快地窜出几个人,飞身扑上马车,一人重重一击打晕了车夫,控制住马车,另几人则迅速钻进马车,很快便把明晃晃的钢刀架在何守庸脖子上,挟持着他站在车辕前。
那边何子谌也被拎了起来,雪亮的匕首抵在了脖子上。
变故突生,两方人马隔得太近,对方有备而来,人数还比他们多,出手太快,前面的镖师和随从措手不及,慌忙做出反应却已经失了先机。女眷们尖叫一团,队伍后头的马车里甚至都搞不清发生了什么。
那瘦小的衙役策马未停,侧身躲开了一名镖师的大刀,顺势又把那个镖师打落马下。
“住手!”瘦小衙役的大刀终于出鞘了,抽刀横在何子谌脖子前,脆声喝道,“谁再乱动,小爷一刀宰了他!”
这时,一直不动如山的第三个衙役终于动了,那衙役黑红脸堂,留着胡子,看不出实际年龄。他不急不躁地策马来到何守庸的马车前,淡声道:“何大人,我等只为求财,并不想伤人,何大人是聪明人,还请告诫家眷随从,稍安勿躁。”
不用何守庸开口,也没人敢动啊,何守庸和何子谌这会儿可都被刀抵着呢,一众镖师和随从稍一犹豫,投鼠忌器也不敢动作,很快便被扑上来的“民夫”们制住了。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何守庸打着哆嗦,色厉内荏道,“本府是朝廷命官、四品大员,你们也敢抢?”
“抢的就是你这四品大员。”最先跟他套话的那年轻衙役手中匕首抵着他笑道,“三年知府官,十万雪花银,早就听说何大人家缠万贯,这回赴任光是金银财宝就拉了好几马车,我们就是来借一点花花,何大人好商量,我们就好商量。”
黑红脸的衙役显然不想多话,一挥手,那边几人便把何子谌拎了过来,粗暴的塞进马车,然后把何守庸也往车里一塞,驾车的人缰绳一抖,那辆二架的大马车便稳稳向前驶去。瘦小的衙役骑着马,扛着刀,也优哉游哉跟着走了。
这边剩下的“民夫”们手脚利落,把随行镖师们捆住手脚堵上嘴,暂时丢在路边树林草丛中,车队里便只剩下何家的家眷和仆役了。除了一队停下来的马车和车上哭哭啼啼的女眷,一切看起来恢复如常。
黑红脸的衙役骑在马上,很有耐心地隔着车窗,跟第二辆马车里何守庸的正室夫人说话。
“何夫人,请不必惊慌,我等无意伤人,只为求财罢了,夫人不妨下令将你们带的钱财银票交出来,我等拿了钱就会走人,保证将何大人和何公子毫发无损地还回来。”
那年轻衙役则笑道:“何夫人应当不傻,破财消灾,你丈夫和儿子就能回来了,只要他们没事,你们这府上就好好的,何大人照样去赴任当他的知府大老爷。若是何大人和何大公子都没了,你们这些个女眷,可就再没指望了。”
“我家老爷是朝廷命官,你们,你们就不怕朝廷律法,不怕掉脑袋么!”
“怕。”那衙役笑道,“我们赤脚不怕穿鞋的,更怕穷死。反正夫人放心,要死也是何大人死在我们前头。”
何夫人哆嗦半天,一咬牙问道:“你们要多少银子?”
黑红脸的衙役不禁一笑,淡声道:“夫人当这是讨价还价呢,您看何大人和大公子值多少银子?车中都是些女眷居多,我们也无意惊扰,想必夫人也不愿意我们挨个搜。”
这时又有一名驿卒骑马经过,还往这边看了两眼,何夫人眼睁睁看着他从旁边策马跑过去,愣是没敢声张。
接下来的操作,便是山匪们的专长了。两三个人一辆车,倒也不去搜女眷的身,但凡车上箱笼、包袱,行李物品,迅速翻拣一遍,腾空后头一辆仆妇的马车,把抢来的东西全都装了上去。
谢让和徐三泰骑在马上,从车队前头走到后头,看着手下人做事。偶然一瞥之间,旁边马车上车帘掀开,露出小半张脸来。
谢让一怔,赶紧留意看过去,目光跟那人对上,那人瑟缩一下,立刻放下了帘子。
徐三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还以为那辆车有什么古怪,走过去一把掀开车帘,车中几个女子尖叫一团。
谢让顿了顿,一抖缰绳走开了。
他策马走到队尾,低声吩咐了徐三泰几句,徐三泰明显一愣,不过很快回过神来,也低声应了一声:“是。”
这次出来的是徐三泰的先锋营二队,所有人训练有素,动作很快,也就一盏茶工夫,便搜罗了一遍,收获颇丰。
“果然是个贪官。”徐三泰指着方才那辆马车,“快点儿,这辆搜没搜?”
他说着下了马,喝令那辆车里的几个女眷下车,却在其中一名青碧色衣裙的女子就要下车时,忽然出手在她颈后一击,把那女子打昏了过去,徐三泰顺势接住她,面无表情地扔进了路边草丛中。
山匪们把一堆箱子匣子装进马车,便有几人坐上车,鞭子一甩,赶着马车往前疾驰而去。
“何夫人,多有搅扰了,稍后您沿着路往前走,看到贵府的马车,应当就能见到何大人和何大公子了。”
谢让一挥手,山匪们便分作两伙,迅速隐入了两旁的山林之中。徐三泰临走前,一声不响地把草丛中打晕的女子也带走了。
一刻之后,何家的车队重新上路,继续往前走了三四里地,果然在路边看到了被赶走的两辆马车,另一辆车则空空如也,第一辆车中找到了被绑住手脚的何守庸父子两个。何守庸好歹还是清醒的,何子谌却委顿在地,脸色蜡黄,看样子……像是受了内伤。
吐掉嘴里堵着的破布,何守庸额头上青筋直跳,气急败坏地大喊:“快快……报官,报官!”
旁边下人忙问:“老爷,报报……报哪里的官,陵州府还是石谷县?”
…………
叶云岫觉得她上任山大王的这第一桩“生意”干得有点不够痛快。
谢让那家伙说什么智取,还千叮万嘱叫她不可伤人,弄得她打也没打痛快,还不能明明白白地找何子谌报仇。
她跟着何守庸父子的马车离开后,没多会儿,后头两辆马车过来,接应的兄弟也到了,几人迅速把东西转移到接应的马车上。
叶云岫看到一箱箱搬上来的东西,心里终于痛快了。
“寨主,这次的羊可太肥了。你看这是他婆娘随身带的首饰箱子,他婆娘的马车里居然还有成箱的银票。”
属下笑嘻嘻打开一个箱子给她看,里头珠光宝气闪人眼睛,一眼扫过去,光是几两重的大金镯子、金项圈就有十几个,还不算那一堆玉的、宝石的、玛瑙的,各种金簪就有专门一匣子。
“这老太太长了几个手,这么多镯子她戴得完吗。”叶云岫拿起一个大金镯子看了看,嘟囔道,“果然是个贪官。”
她挥挥手叫属下:“走吧,咱们得快一点,天黑之前要赶到青阳镇。”
“寨主,咱们不等大当家一起吗?”
“不用等。”叶云岫道,“一起走目标太大,大家分头走,我们带着这些东西不方便,今晚就去青阳镇住一宿,大当家会在那里跟我们会和。”
属下们一声应喏,刚才露过面的人迅速离去,来接应的五人都打扮得家丁仆役模样,一个驾车,四人骑马前后护卫,叶云岫坐在车里把自己那张黝黑的小脸擦干净了,束起头发依旧穿着男装,打扮成一个俊俏的富家小公子模样。
一行人调转车头,沿着官道又往来时的路走,不久便迎面遇上了何家的车队,擦肩而过,依稀还能听到何夫人的哭哭啼啼骂人的声音。
一行人目不斜视,直往陵州方向而去。
路上实在无聊,叶云岫翻出谢让易容用的毛笔,美滋滋给自己画了两撇小胡子。
第38章 第 38 章 危机当前
凉露惊秋,客栈屋檐昏黄的灯笼下,谢让一袭白衣,眉目温润,负手立在门口,面上淡然,心中却忍不住焦躁,按说也该到了。
一个家仆打扮的人飞快跑来,行了个礼说道:“大……公子,小公子的马车已到镇口了。”
“好。”谢让点头笑道,“可算是来了,快去叫店家备饭。”
又等了一盏茶工夫,马车碌碌停在了客栈门口,谢让掀起车帘,伸手进去,车中的少年扶着他的手跳下车来。
一眼看到他那两撇小胡子,谢让忍了忍,没忍住噗嗤一笑。还好夜色中无人注意。
“把行李车马安置好了。”谢让吩咐一句,赶紧拉着她的手上楼。
他们摆出这般阵仗,俨然是哪里过路的富家公子,自然是住了客栈最好的天字一号房。叶云岫一进房间,便赶紧凑到镜子前,欣赏了一下自己那两撇小胡子。
“赶紧洗掉。”谢让嗔道,“你自己看看你画的,像个什么样子。”
她本来脸庞就生得精致柔美,因为身量娇小,细细的身条也还在长呢,做男装打扮旁人顶多以为是个相貌俊秀的半大少年,可画上这么两撇小胡子,实在是不伦不类了,恐怕反倒引人注意。
叶云岫自己摸着两撇小胡子也忍不住发笑,反正一路上都在马车里,也没人看见。
她洗了脸收拾一下,问谢让:“咱们那些行李怎么办?”
“不好乱抬出来显眼,我让他们就放在马车里未动,夜间他们会分作两组,轮流在车里值守。”谢让道,“整个客栈今晚我们包下了,你放心,出不了问题的。”
叶云岫道:“我不是不放心,我就是想好好看看,数一数,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我来的路上大致翻了翻,好多银票,这个狗贪官,他家银票都成箱子的,现银反倒不多,也就几百两,但是光他们父子那一大堆妻妾的首饰箱子就好多金银珠宝,还有一尊半尺多高的金佛,真有钱。也不知道咱们买庄子的那两千两银票回来了没有。”
谢让不禁失笑,小声道:“应当回来了。你回去再看吧,吃了饭好好休息一下,那些东西反正又跑不了。”
这么一说,叶云岫便觉得确实有点饿了。
据说这青阳镇上的羊肉十分有名,秋凉时节,店家送上来的除了几样小菜,便是一大盆热腾腾的羊汤。
羊汤温润淳厚,里头放的是两寸多长的羊排,撒一把葱丝和香菜,端上桌来汤色浓白,鲜香扑鼻。羊排连肥带瘦,一大块肉撕咬下去,丝丝缕缕的羊肉口感柔嫩,满口都是滚热的肉香。
配上炭火烤的芝麻烧饼,就越发对味儿了。
“这个好。”谢让侧头向跟在小二后头的属下笑道,“去叫店家给你们几个多上两盆,大家赶路辛苦,多吃些热乎的,羊肉要管够。”
“多谢大公子!”那属下一抱拳,等小二上完菜,喜滋滋关上门跑了。
“这个葱爆羊肉也不错,你尝尝。”谢让吃了一口葱爆羊肉,葱香凶猛,微微带辣,羊肉炒得滑嫩入味,他夹了一块放到叶云岫碗里。叶云岫尝了一口,点头,连吃了好几口。
“那姓何的狗官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叶云岫啃着羊排问,“这里是陵州府辖内吧,会不会有官兵来搜查?”
“陵州府所辖的陵阳县境内。”谢让道,“应当不会,而今官府做事,哪有那么快,何守庸已经离开陵州去赴任,官府的衙役统共那点人手,他也调动不了陵州的官兵。再说事情是在石谷县发生的,要归沂州府管辖才行。”
正因为两州交界,何守庸即便报官,多少也会被来回推诿扯皮,毕竟谁也无法断定劫匪是哪边来的,谁当父母官愿意承认劫匪是自家的呢。再说谁又能想到,劫匪是从一百多里外的玉峰岭跑去的。
谢让这次舍近求远,把下手的地点定在了一百多里远的石谷县,一来此处官道是何守庸必经之路,二来要的就是这里两州交界“三不管”,方便他们行事。
地方官府的那一套路数,谢让多少还是清楚的。沂州的官差要来陵州办案,则要拿着沂州府的行文,先到陵州府交接报备过了才行。
衙役和府兵那点人手没什么好怕的,散出去不足为惧,除非调动驻兵。要调动驻兵不是小事,朝廷为了防止地方作乱,要当地的知府和卫所千户两道手令才能行,就算沂州府、陵州府两家出于面子 ,要为何守庸折腾一番,至少也得明日才能出动。
也就是说,今晚尽可放心,等明日官兵即便来了,他们也已经从容回到山寨了。
“那你说,那何守庸会怎么办,难不成就没法子了?”叶云岫问。
谢让笑道:“所以我交代你千万不可伤人,何家父子暂时不能动。只要不惹上截杀朝廷命官的大事、不出人命,你想想,何守庸一个调职赴任的地方官员,他敢跟人说他被抢了好几万两银子吗?”
“对呀!”叶云岫高兴地一手握拳一击掌,笑道,“他要敢说出去,岂不是等于对外宣称他是个贪官?”
“一没伤人,二又没多大损失,他即便报官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情,他又是急着去赴任,耽误不得,大约折腾不起来。”谢让面色微顿,看着她吃饭,沉吟道,“不过,我这边出了点纰漏,暂且无碍,吃了饭跟你细说。”
听他这语气,叶云岫几口啃光手里的羊排,又喝下一碗热乎乎的羊汤,放下碗满足地摸摸肚子:“饱了,你说。”
谢让放下筷子给她倒了杯茶水,顿了顿说道:“我在何家的车队中发现了谢凤鸣。”
叶云岫刚端起茶水漱口,闻言动作一呛,咕咚一声把水咽了,连忙追问道:“谢凤鸣?她认出你了?
“我感觉,她当时很可能认出我了。”谢让道。
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他当时虽说乔装改扮,可一个人的身形、声音却不易改变,不熟悉的就罢了,熟悉亲近的人却不难认出来,谢凤鸣毕竟是他同一屋檐下长大的堂妹。
“我当时措手不及,别无他法,就叫人先把她掳走了。”谢让道。
“人呢?”
“在徐三泰那里。”
叶云岫点头:“这样好,你先不要见她。”
他们这次带的是徐三泰的先锋营二队,一行五十多人,走在一起太容易引起注意,因此便化整为零,提前一天分批去的,事情结束后大部分由徐三泰带领沿着山林撤退,谢让这边留了四个,叶云岫那边留了五个,原本的计划是他们就这样扮成富家公子,赶着马车带着东西,堂而皇之地回山寨去。
谁想到出了谢凤鸣这事。
叶云岫问:“她怎么会在何家,难不成……当初逃婚是跟何子谌?”
谢让摇头:“不知道,按说她不该认识何家的人。她十岁前都在京城,谢家败落后回到白石镇,何守庸对谢家避之唯恐不及,就再没有往来了。谢家规矩多,几年来她几乎少有出门,几乎不曾离开过白石镇,跟何子谌不该有交集。”
“却不知她为何会到了何家,我担心她若真是跟何子谌牵扯一起,我把她掳走,会不会因此引起怀疑……”
叶云岫却不以为然,谢凤鸣又不知道他们的事,白石镇的人还传言他们两个死在山寨了呢。再说除了山寨的人,谁敢相信他们俩会落草为寇,当了山大王。
谢让却不由得糟心,叹气道,“总归是个隐患。当时仓促之间,我只好先叫人把她掳走,等着让徐三泰仔细审问一下,先看看情况吧。”
叶云岫安慰他:“谢家被绑票时她已经逃婚了,应当不知道后来的事情,她未必就敢认定是你。不过保险起见,眼下肯定不能放走她。”
“嗯。”谢让点头赞同,兹事干系重大,他不能拿那么多人冒险。
谢让起身打开门,知会了一下门口守着的兄弟,很快便有小二来收了碗盘,把桌子撤下去了。
叶云岫坐在椅子上,谢让走到她身后,整理了一下她依旧梳成男子样式的发髻,两手扶在她肩膀上,缓声说道:“抱歉,是我无能,不能给你安稳的日子就罢了,还让你跟着担心。”
“说这话多没意思。”叶云岫笑道,“有什么大不了的,咱们既然敢做,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官府追查到你我身上,我们又不是泥塑面捏的,他敢来我就敢杀。”
谢让默了默,想说他不是指的这个。
“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叶云岫喜滋滋:“发财的日子!”
今日是你及笄的生辰。
谢让心情颇有些复杂,心中歉疚,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却没有说出来。不办笄礼就罢了,连个生辰都没能好好给她过。然而这姑娘显然是都忘光了,压根就不曾在意。
“你也该累了,要不就先睡会儿吧。”谢让道。
叶云岫点头,踢掉鞋子爬上床,说道:“你也休息一下。”
“好。”谢让含笑点头,“你先睡,我收拾一下就来。”
然而她刚躺下没多会儿,外头敲门,徐三泰来了。
结果问出的事情叫谢让怒火中烧。
原来谢凤鸣当日逃婚,的确不是跟何子谌,跟的是白石镇一个姓赵的男子,那男子十七八年纪,家境殷富,平日在州学读书,是个庠生。两人是偶然认识的,才子佳人郎情妾意,两人就有了首尾。赶上祖母老王氏要将谢凤鸣嫁去王家,谢凤鸣便逃了婚,被那赵庠生暗地里接去了陵州城中。两人无媒苟合,又是私自逃婚,赵庠生不敢带回家让父母知道,就在州学附近赁了个小院,暂时把谢凤鸣藏在外头,两人做起了柔情蜜意的小鸳鸯。
那赵庠生既然能拐带私藏谢凤鸣,原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平日在州学读书,便也常跟城中一帮纨绔鬼混,那赵庠生忽然不住州学馆舍了,在外头金屋藏娇,被一帮纨绔当做风流韵事拿来玩笑。这事传到何子谌耳中,说赵庠生拐了谢家的嫡小姐养在外头。
何子谌本就好色,又出于某种卑劣心思,冲着“谢家嫡小姐”的名头看上了谢凤鸣,有心玩弄,就强行霸占了去。那赵庠生是个没有担当的,也不敢违抗,拱手就把谢凤鸣送给何子谌了。谢凤鸣就这么落入何子谌手里。
何子谌起初也是把她养在外头做外室,养了几个月,谢凤鸣怀孕了,眼下是刚刚两个多月的身孕。何子谌花天酒地却子嗣艰难,这一怀孕,何守庸升迁举家赴任,何子谌就把她一起带上了,动身前几日才把她接回何家,给了个妾室的名分,为了掩人耳目,居然还给她改了名姓,变成了何家的“崔姨娘”。
得知这事,谢让气愤难当,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怪谁。
要说谢凤鸣一个女孩儿家,也不过才十六岁,看似精明强势,实则单纯无知,谢家显赫时曾经也是闺阁里娇养长大的千金小姐,谁知谢家败落,又摊上老王氏那样的祖母、崔氏那样的娘,竟一步步落的这样。
同时他不禁深深担忧起来。何子谌是见过他和叶云岫的,今日里两人乔装改扮,有心掩饰,原本不担心被何子谌认出,却意外出了谢凤鸣这事。何子谌既然知道谢凤鸣是谢家女,并且又怀着孕,谢凤鸣被掳走,何家总该会找一找的吧,何子谌但凡派个人去谢家追查……
就他那些个长辈,崔氏和三叔谢寄他们,谢让自己可太清楚了,可能比何子谌还想让他死,大概都不用多问,迫不及待就该把他卖了……
何子谌只要不是太蠢,就不难联想到一起,盯上他和玉峰寨。到时候不光山寨,甚至有可能牵连到四婶范氏,馔玉楼那次范氏也在场。
谢让双眉紧锁,牵扯太大了,山寨,范氏,甚至城中的外祖父他们……一时间全都陷入了危机。他自认谋划周全,谁知竟突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加上徐三泰也在,三人迅速商量了一下对策。谢让一边安排人盯紧了谢家和何家那边,同时盘算着以防万一,先让外祖父和凤宁、元明离开陵州,正好他把石泉庄买下来了,便让三人先悄悄去到石泉庄躲避几日。
范氏那边,也得设法递个信,有范家在后边撑着,应当没人真敢把范氏怎样,但起码叫她心中有数,也好有个应对。山寨这边,这几日就暂停往山货铺子送货,外松内紧,打起精神,两营随时准备应敌。
另一方面,谢让也想趁此机会,把山寨一部分老弱妇孺转移下山,省得山寨里一旦有强敌来攻,拖儿带女都是后顾之忧。再说这些老弱妇孺在山寨生活也很不方便,像上回乔五媳妇生产那样,连个郎中也请不来。
如今他已经把石泉庄买了下来,地方足够,这些妇孺孩童大可以转移到庄子里去,平日就在庄子里做些农活。若是找到合适的人,他还想给那么多小孩子们请个先生,就在庄子里办个学堂,教他们读书识字。
“这事都怪我。”谢让长指抵着眉心懊恼道,“是我失策了,瞻前顾后,早在白天我看到谢凤鸣,我就不该放走何家父子,如今却造成这般被动。”
“如你所言,当场杀了何家父子,我们照样被动。”叶云岫道。
徐三泰也劝道:“大当家不必自责,这种意外谁也料想不到,再说如今也只是我们自己的担心,有备无患罢了,事情还未必怎样呢。”
谢让摇头微叹,开始着手安排山寨妇孺撤离的事情,打算明日就尽快送他们下山,稳妥地转移到庄子里。总之有备无患,他们眼下不得不提前防备。
听着他一条条安排下来,叶云岫沉吟片刻,却摇头道:“谢让,我们难不成就这么被动干等着?”
谢让:“你想怎么做?”
叶云岫:“何子谌必须死!”
谢让这会儿气愤难当,恨声道:“他是该死,早知道,我就该亲手杀了他!”
叶云岫摇头:“我的意思是,我们得赶紧弄死他!”
不能让他活过明天,变被动为主动,只要何子谌一死,眼前的危机也就迎刃而解了。
叶云岫的打算,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夜色她这就出发,刺杀何子谌。
谢让一听就变了脸色,坚决反对。
谢让气急道:“你想什么呢,旁人的安危是安危,你自己的安危就可以不顾了?我知道你自负好身手,可何守庸父子白日经过那么一遭,这会子必然如惊弓之鸟,重重防卫,你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是这么肆意妄为的。”
徐三泰也说道:“大当家说得对,寨主您身为寨主,您的安危比什么都要紧,绝不可以身涉险。”
徐三泰语气一转:“要不属下带几个兄弟去吧,属下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宰了他。”
叶云岫却不留情面地来了一句:“若是打不过人家,拼命就有用了?我可不想白白把你们搭进去。”
徐三泰一噎,谢让刚想开口,叶云岫抬手道:“你先听我说。你且放心,我这人惜命得很,若是不能得手,我自然不会傻的把自己搭进去。”
何家车队今晚估计应当会住在中途的驿站,她正好趁着夜色赶去驿站,伺机行动。若是驿站不好下手,何家总不成再调头回陵州来,大概率去往石谷县城,路上怕是不太好得手了,她就跟去石谷县城再寻找机会。
她分析一番,看着谢让道:“我答应你,不论成与不成,我肯定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全身而退。何子谌那条狗命,还不配我赌上自己的安危。”
“你说得轻巧!哪能都如你说得那么容易。”谢让道,“我还自认为算无遗策呢,谁能知道出这个纰漏?事情又不是都按照你的设想走,此行处处危机,你不能去。”
叶云岫也不急,依旧慢条斯理地跟他分析,从白日的交手来看,何家请的那些个镖师也不过尔尔,走镖跑腿混口饭吃的,却也不会真为他卖命。何家的下人随从就更不足为虑了。
并且她也不打算再在路上行动。路上何家人惊弓之鸟不好靠近,但是任谁白天被抢了一回,也想不到晚上再来一回,何家的人惊魂未定,到了驿站之后安稳下来,绷着的心一松,反而容易找到机会。
她单人匹马,灵活行事,何子谌那厮在陵州为非作歹这些年,肯定结仇不少,旁人也只会认为是寻仇,要查也是从他的仇家入手去查。她来到这里不足一年,除了谢让跟谁也没有交集,陵州地界可说是查无此人。只要她能得手并顺利脱身,任谁也查不到她的身上。
只要她能成功杀掉何子谌,何守庸死了儿子,哪还顾得上追查山匪,毕竟谁也想不到白日的山匪和晚上的刺客是同一伙人。
这样一来,山匪打劫和谢凤鸣的事情反而成了小事,到时候何家人大概也没心思理会了,大家都安全。
谢让冷静下来,却依旧摇头道:“此事原本是我的错,早在白天我发现了谢凤鸣,我就该防患未然,就不该放走何子谌。为今之计,其实事情还未必如何发展,我们不妨静观其变,你也说过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我们总还有些自保之力,犯不着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叶云岫幽幽道:“可我就是想杀了他!”
一想到这种垃圾还活着浪费粮食,还会继续为祸人间,她就生气!
她抬眸望着谢让,认真说道:“你总该相信我不是一个莽撞没脑子的人。与其阻拦我,还不如赶紧帮我谋划周详。”
“属下,陪寨主走这一遭!”徐三泰抱拳,缓声郑重说道。
叶云岫道:“经过白日的事,人多是不可能再靠近何家的车队了。你去挑两个骑术好、擅长隐蔽的人手,白日不曾露过面的,你们负责接应我。”
谢让道:“别忘了你白日也露过面的,你这身形,很容易被人认出来。”
叶云岫说:“那我就换回女装,正好戴帷帽也不会引人怀疑。”
谢让无声一叹。
沉吟良久,他终究拿起了笔,把这一路的地形、位置都画了出来。
“这里是磨山驿,这一路只有这一处驿馆,按脚程刚好能到,何家今晚必定在此投宿。”
谢让指着地图上标出的位置,沉声道,“徐三泰,你带齐二队全部人手这就出发,趁夜赶到磨山驿,埋伏在附近的山林中,不必出手,只做保障。若是寨主一切顺利,你们只管悄悄撤回来,若有变故,便全力掩护寨主脱身。”
“云岫,你丑时初再出发,等他们就位,下半夜人疲马乏都在沉睡,相对更容易行事。”谢让眸光深深地望着她,柔声道,“趁着现在,赶紧去睡一会儿,养足精神。”
第39章 第 39 章 百里截杀
从青阳镇到磨山驿约莫五六十里,叶云岫收拾停当,丑时骑马出发,一个时辰后便赶到了磨山驿附近。
夜色下残月如弓,星空寂寥,驿站旗杆上高高挂起的灯笼在暗夜中格外显眼。叶云岫驻马静立,路旁草丛中响起几声悠长的猫头鹰叫,一个黑影猫着腰悄悄奔过来。
“寨主,”徐三泰低声道,“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属下发现驿站院内多了几十匹马,必然不是何家的。这伙人不知什么来路,戒备森严,驿站周围都有人值守,属下就没敢靠近。”
叶云岫思索片刻,情况不明,只好决定等到天亮再说。
她把马藏在附近的山林里,自己悄无声息地靠近磨山驿,在距离驿站几十丈的地方停了下来,挑了路边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爬了上去。她望着斜对面的驿站观察一番,夜色中也看不到什么,便靠坐在树桠上闭目休息。
此处毕竟是朝廷的官驿,夜间来了两回人,皆为一人一骑,应当是传递军情的驿卒之类,很快就换人换马疾驰而去,此外一夜相安。
这一等,就等到了东方天际露出了鱼肚白,晨光熹微,驿站里开始有了动静。从叶云岫这个角度看过去,遥遥望见驿卒出来喂马,院里的马厩的确拴着很多马,打眼一看少说也有五六十匹,还有一辆青幔子、墨绿流苏的大马车,看着挺豪华的,这马车似乎有些讲究,可惜她不懂,谢让要在就能知道了。磨山驿不大,整个院子满满当当,院中则不时有穿着戎服的士兵出来走动。
何守庸那辆二驾马车也停在院子一侧,别的就看不到了,从这个高度被围墙遮挡许多,无法看到整个院子里。
叶云岫皱眉,难道谢让分析错了,何守庸竟这般脸大,昨晚官兵就已经来了?
要真是这样,那她也只能收手了。
天色渐亮,似乎没看到何家的仆役女眷出来活动。叶云岫沉吟片刻,招来隐蔽附近的手下,叫他们设法去打探一下。没多会儿,便有一个手下装成山民模样,身后还背着一捆柴,低头弯腰地从驿站门口走过。
恰好此时,几个家仆出现在院里,站在那里收拾何守庸那辆大马车。叶云岫推测何家这是要继续动身了,立刻溜下树去找她的马。她躲在林中等了会儿,对面却又没了动静。
“寨主,”徐三泰弯着腰一溜小跑过来,低声禀道,“大致弄清楚了,说来巧了,昨晚住进来的另一伙人听说是景王世子,人多住不下,没给何家足够的房间,何家大部分家眷随从改住在离此不远的乡间野店,就在前边半里多远,属下看到何家的马车了。”
太好了!
叶云岫心中一喜,立刻决定:“正好我也饿了,索性就去那店里吃个早饭!”
徐三泰忙道:“属下再带个人陪您一起,不然寨主一个年轻女子,独自骑马出行不合常理。”
“你昨日露过面,还是别去了。”叶云岫道,“再说我一个弱女子反而不引起戒心。”
“……”徐三泰张张嘴面色纠结,行吧,弱女子。
叶云岫带上帷帽,便独自骑马上路,坦然地从磨山驿门口路过。官驿不招待老百姓,果然是有官驿的地方必有野店,路旁几间茅屋,孤零零一家野店挂着个大大的酒旗,门口沿着路边停着一排马车,确实是何家的车队。
她在门口下了马,大大方方走了进去,门口何家的仆役恶声驱赶道:“去去去,不要来了,这家店我们包下了。”
“我又不住店,买个饭也不行吗?”叶云岫清越柔软的嗓音冲店里问道,“小二哥,都是常客,这半道上又没别的店,可还能卖个饭的?”
“卖的卖的。”店小二匆匆跑过来,向那仆役赔笑道,“出门在外行个方便,这位姑娘既是常来的,买个饭总归可以。”
小二招呼她走进店里坐下,店里早饭也没有几样,叶云岫便点了一碗粥,两个肉包和一个水煮蛋。
还好谢让心细,昨日给她带了银钱的。等小二送上饭来,叶云岫赶紧先把钱付了,不然万一回头打起来,短了人家的饭钱。
“姑娘就一个人吗?”小二放下碗盘问道。
“我家人随后就到。”叶云岫道。
她掀起帷帽前边的白纱,自顾自吃饭。她磨磨蹭蹭吃完饭,何家的人也没动静,索性就继续坐在店里等着。店堂里不时有何家的丫鬟仆妇下来,吩咐小二要这要那。
叶云岫原本以为,何守庸和何子谌等人会从驿站出发,经过野店汇合其他家眷,一起去往石谷县城。谁知她等了有一会子,帘子一掀,何子谌穿一身宝蓝锦袍,忽然从大堂里边的门出来。
原来这厮昨晚没住在驿站?叶云岫顿时高兴不已,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送上门来了!
何子谌旁边还跟着几个下人和一名粉衣女子,一边往外走,那粉衣女子一边问道:“爷,怎么又要回去,咱们今日不赶路吗?”
“赶你娘的屁!”何子谌骂道,“昨日被抢个精光,连个盘缠都没了,你说还怎么走?父亲大人的意思,如今咱们只好在此暂住两日,一来想法子弄些路费银子,二来石谷县的衙役到现在不见人影,还是得指望陵州那边缉拿那些山匪,还有这伙镖师太不中用了,都得换,再说昨日丢的那崔氏也得找找吧?她肚子里还揣着爷的种呢。”
那女子娇声埋怨道:“还要在这住啊,这破地方奴家一宿没睡好。”
“你知足吧,有地方睡就不错了。”何子谌哼哼道,“那景王世子也太霸道了,咱们家好歹也是康王府的亲戚呢,明明他后到的,大晚上硬叫我们腾房搬出来,着实过分。你且等着,等一会景王世子就该走了,咱们依旧搬回驿站去住,先把眼前这些事料理了再说。”
看来他是打算要回驿站去。叶云岫心下思忖,立刻便决定出了门就找机会动手,店里不方便脱身。她站起身,便打算先出去候着。
谁知她身形一动,何子谌眼睛溜过来,瞥见她帷帽下露出的侧脸,眯着眼问道:“这女子是谁?这不是咱们家的人。”
小二忙说是路过用饭的客人。说话间,叶云岫眸光微挑,蹙眉盯了何子谌一眼,便快步往外走去。
少女挑眉一盯的神情绝美惊艳,何子谌腿比脑子快,立刻追了过来。
“等等!”何子谌叫住她。
叶云岫就在门口站住了。何子谌踱着步子出来,眯眼盯着她问道:“这位小姐是一个人出来吗,我们可曾见过?”
“没见过。”叶云岫道。
“哎呀爷!”粉衣女子推着他嗔道,“你怎么但凡看见个漂亮的就走不动,这节骨眼爷就别生事了。”
“啧,”何子谌推开粉衣女子,背着手踱步走到叶云岫前边想去看她的正脸,口中说道,“真不曾见过?我怎的瞧着,这位小姐看着有些眼熟。”
“是你眼瞎。”
话音未落,叶云岫身影一闪,手中的短刀干净利落地划过他的喉管,动作丝毫未停,一刀下去都不曾回头再看一眼,便直奔她的马,挥刀斩断缰绳,飞身上马,短刀在马屁股上用力一拍,黑马箭一样狂奔出去。
她甚至半点都没慌乱,放下帷帽,策马疾驰而去,留下身后一片惊惶尖叫之声。
可惜她一个小女子,不好堂而皇之的随身带那么大的腰刀,短刀切割锋利却不能一刀斩首,很遗憾给何子谌留下了半边脖子。
娇小的女子青裙,白纱,骑一匹矫健的黑马,转眼间就疾驰跑远了,等到何家的镖师随从惊慌失措地上马再追,她已经逃出了几十丈远,剩下一个远远的背影。
叶云岫跑出一段,往石谷县方向她路不熟,往陵州方向又要经过磨山驿,眼瞧着前边驿站门口一群列队的戎装士兵,一侧是驿站和列队的士兵,一侧却是壕沟和灌木丛生的山林荒坡,却也没别的路走,叶云岫握紧手中短刀,一抖缰绳脚下一踢,大黑马就在一队士兵的瞩目下飞速冲了过去。
士兵们不明所以纷纷闪避,有的还抱怨一句这是有什么急事,差点撞到了人。叶云岫冲过驿站,扭头看看已经被甩在身后的追兵,一抖缰绳贴紧马背,大黑马纵身一跃跳下路基,一人一马便迅速跑进了路旁的山林之中。
等到身后的追兵追上来,哪还有半点影子。一堆人大呼小叫,慌慌张张跑进驿站给何守庸报信。
驿站内,玉冠白袍的青年男子站在廊下,只瞧见一人一马从驿站门口一闪而过,马背上的人似乎是个女子。
男子步出驿站,走到青幔银螭的四驾马车前停下,皱眉问道:“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
亲卫躬身禀道:“回世子爷,听说是何守庸的长子调戏民女,好死不死碰上个武功高强的女侠,被人一刀抹了脖子。”
景王世子眉梢一挑,淡定地坐进马车,笑道:“民间竟还有这般奇女子?倒是我见识少了。”
“那女子刚刚骑马逃进了前边的山林之中。”亲卫低声问道,“世子爷,何家如今攀上了康王府,康王到底是您的堂叔,我们可要出手相帮?”
景王世子语调凉凉地问道:“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做了康王府的奴才?”
亲卫脸色一变,慌忙告罪。
“对了,上次让你找的那个女子,找到了吗?”
“尚未。”亲卫小心答道,“属下派人暗中寻访了方圆五十里内的村庄,并无这样一个哑女。”
“废物!”景王世子皱眉骂道,“要你何用。”
…………
叶云岫逃进山林之后,山林杂草灌木丛生,其实不利于骑马,但却很好藏人。她进了密林纵深处,等了等见追兵没敢进来,便放下心来,下马牵着慢悠悠往前走。
叶云岫在密林中一直呆了大半日,山林那么大之前也不曾约定地方,天色过午,二队的人才一路学着乌鸦叫找过来。
徐三泰赶紧给叶云岫递上食物和水,一边笑道:“寨主威武。属下原本担心驿站中景王世子的人出手,就让二队埋伏在附近准备拖住他们,那些人可不好对付,谁知他们根本没管这事。大白天的属下怕弄出动静被他们发现,一直等到景王世子的人走了,才往这边来寻寨主。”
“我也怕他们来追我。”叶云岫道,所以她舍弃官道跑进了林子,密林之中人多也施展不开,单兵作战她自信还没人能把她怎样。
结果白担心一场,那景王世子的人竟置身事外,也是妙哉。
她就着凉水啃了几口硬邦邦的干粮,开始怀念昨晚客栈里那大盆羊汤了,任务完成,赶紧回家。
未免多生枝节,一行人也不敢大大咧咧再走官道,便沿着山脚抄小路,暮色苍苍才回到青阳镇附近。一行人这会子灰头土脸样子都不太好,怕进镇引起注意,索性等到天黑。
徐三泰昨晚他们在镇外山林中弄了个营地,实则也就几个火堆几个树枝杂草搭的窝棚,谢凤鸣还一直被藏在那里。叶云岫没去管谢凤宁,就在营地里稍事休息。
天黑以后,徐三泰把二队留在营地,却也得带人去镇子里采买吃食,毕竟一宿二日下来,这几十号汉子也要吃饭的。于是一行五人乘着夜色下了山,往镇上赶去。
他们刚到镇口,远远便瞧见两盏灯笼,夜色中散发出暖黄明亮的光晕。徐三泰学了两声猫头鹰叫,对面也回应了几声。
自己人。一个属下笑道:“肯定是大当家在等我们。”
另一个属下也笑道:“瞧你美的,大当家那是在等寨主。”
走近了,果然瞧见几人站在镇口,谢让一袭青衫,负手而立,定定地站在路口。
马蹄轻快,叶云岫抿嘴一笑,策马过去。
“等急了吧?”
她跳下马来走到他跟前,学着他的样子背着两手,笑嘻嘻歪着脑袋,嘚瑟地说道:“你又瞎担心了吧,你就放心吧,本寨主出马,手到擒来,幸不辱命!”
谢让温润的眉眼没有太多表情,双目灼热,默默无言,下一瞬,他张开双臂,用力地把她拥入怀中。
他抱得太紧,半晌,叶云岫局促地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小脸被压在他胸口,瓮声问道:“你担心我了?”
“嗯。”谢让下巴垫在她头顶,低低地应了一声,仰望着黑沉沉的天色,用力眨去眼睛里的潮热。
这人,有这么夸张吗,叶云岫挣脱不开,被他抱得都有些喘不过气了,索性随手掐了一下他的胳膊,小声提醒道:“你快放开,好多人呢。”
谢让身后原本有两个随扈,徐三泰又带着几个属下过来,一堆人憋笑地移开了眼睛,看天,看地,看星星。
…………
谢让这一日夜的煎熬,大概从叶云岫昨夜动身的那一刻,就开始后悔了。
此行若是顺利,来回不过百十里路,她早晨就该回来了。随着日升日落,谢让不禁焦灼万分。
人担心至极就会胡思乱想,谢让忍不住就各种胡思乱想。
不知为什么,他脑中总是来回充斥着无忧子 “早夭”的那些话,哪那么巧,这一天恰好是她及笄的生辰。
从深夜到天明,却又一直等到了天色将黑,自诩沉稳的他生生变成了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担心,忐忑,焦虑,惶恐,煎熬,心慌意乱……
等看到她身影的那一刻,谢让心中蓦然一松,有一种虚脱的感觉。他脑中空白,两手却情不自禁地把她抱进了怀里。
谢天谢地!
也许是夜色给了他勇气,他抱着怀中纤瘦的身躯,一刻也不想放手。
其实等到回过神来,看着旁边一帮属下们挤眉弄眼的样子,谢让自己也心里也有点赧然,不过夜色掩饰下他全然不在乎,此刻心思全都在叶云岫身上,面上丝毫不显,才懒得理会这帮子没眼色的光棍汉。
“累了吧?”谢让坦坦荡荡牵着叶云岫的手,温声笑道,“走吧,先回客栈再说。”
“我就这样回去?”叶云岫笑道,“昨晚你接来的是一个弟弟,今晚变成妹妹了?”
昨晚她深夜出发时换的女装,店家也都歇下了,这个时候客栈里掌柜和伙计肯定都在。
谢让笑道:“无妨,我骑马来的也没地方给你换衣裳,你就把帷帽戴上,谁能知道你是昨晚的弟弟,我就不许还有个妹妹了?”
两人这番对话,身后的下属也哄笑起来。好在他们是把客栈包下了的,一行七八个人簇拥着两人进去,小二即便瞧见了,也只当谢让今日带了个女子回来。
谢让拉着叶云岫径直上楼,进了房间帮她把帷帽取下来,拉着她仔细看了又看,确定她没受一丝半点的伤,才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叶云岫在洗澡和吃饭之间纠结了一下,决定还是肚子要紧,先吃饭。
中午她躲在山林里,就只简单吃了点干粮,这会子早饿了。谢让叫人送了饭菜上来,寻思她连夜奔波,必定又累又饿,也等不及去做那些费事讲究的菜了,就吃点滋润和胃的,便叫厨房送两碗羊汤面来。
青阳镇的羊肉果然名不虚传,羊汤好吃,羊汤面也好吃,匀细柔韧的面条浸在奶白羊汤里,撇去了浮油,上头铺一层羊肉片,撒着翠绿的青蒜和香菜,冒着热气,看起来就令人食欲大开。一同送来的还有几样佐餐小菜,白切羊肉、拌羊肚丝,居然还有腌萝卜,那腌萝卜脆生生的,咸甜微辣,搭配汤面正好爽口。
叶云岫配着切碎的腌萝卜,美美地干掉了一大碗羊汤面。她一边吃,一边跟谢让说起这一趟的事情,谢让便只含笑听着,夹菜倒水伺候她吃饭。
“先吃饭,不着急说。”谢让学着她的口气调侃道,“反正是寨主出马,手到擒来。”
“我还担心那个景王世子的人会插手呢。徐三泰也是一直防着他们,结果人家根本不管闲事。”
叶云岫笑道,“我倒不怕,他们若是出手,只怕二队的人要吃亏的,对方是训练有素的王府亲兵,咱们先锋营毕竟时日还浅、历练少了。”
谢让对她的身手深信无疑,他派出二队,怕的是对方人多,她体力不支。幸好一切顺利。
谢让沉吟,景王世子此人他不曾听说过,景王倒是知道的。景王是先皇胞弟、当今皇帝的亲叔叔,只是为人风评不太好,暴虐专横,喜怒无常,曾被传言以虐杀为乐。
不过在谢让看来,当今皇室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疯病。
饭后叶云岫就去沐浴洗漱了。等她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谢让便拿了棉布帕子帮她擦干。
他很有耐心地把她一头长发擦拭,又学着她平时那样,撩起来抖着发丝晾干,拿了梳子仔细给她梳理。
“你今晚怎么回事?”叶云岫扭头瞥见他嘴角的笑意,断言,“你今晚怪怪的,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谢让噙笑不语,温柔耐心地把她一头长发梳好,却从怀里掏出一只白玉簪递给她看,笑道:“给你的生辰礼物。”
叶云岫接过来把玩,很简单的一支白玉簪,玉质通透,入手温润,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准备的。
“不是都过了吗。”
“嗯。”谢让噙笑道,“补个礼物。”
在她端详玉簪的时候,谢让灵活的手指把她一头青丝收拢到一起握住,仔细挽了个正髻,伸手接过玉簪给她插上去。
“吉月令辰,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而承德。寿考维祺,以介景福。○1”
谢让端详着铜镜中的少女,口中缓缓念出笄礼的祝福。他两手放在她两边肩上,一手拍了拍,笑着重复一句:“云岫,寿考维祺,介尔景福。”
谢让看着她,心中踏踏实实地松了一口气。果然无忧子那个牛鼻子老道是胡说八道,她平安活到及笄了,也一定会平安到老,长命百岁。
“寿考维祺,介尔景福。”叶云岫扭头问他,“是什么意思?”
“祝你平安康泰,长寿富贵。”
【作者有话说】
注:○1.选文出自先秦佚名的《行苇》。
第40章 第 40 章 广积粮,高筑墙,开启新篇章
“谢谢。”
这人呀,这样执着的仪式感! 都说了她不想过什么及笄礼,不过有礼物拿总是开心的。
“谢让,我很喜欢这个礼物。”叶云岫摸了摸头上的玉簪抿嘴笑,开心地照照镜子,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踢掉鞋子就往床上爬。
饭吃了,澡洗了,头发也干了,她这会儿就只想睡觉。
“……等等,我先帮你把头发拆了。”
谢让知道她一定是又累又困,刚盘好的发髻又赶紧帮她拆了。叶云岫往被窝里一趴,几乎是一闭眼就睡了,谢让仔细帮她盖好被子。
谢让在床边坐了良久,看着她侧脸趴在枕头上,睡颜恬静,呼吸轻细,便让人觉得岁月也安然了。
他轻轻一叹,下意识地隔着被子轻轻拍抚,嘴角却不自觉地漾起了微笑。
叶云岫这几日确实累了,第二天足足睡到了巳时末才醒。谢让特意叫人去买了香油果子和甜豆浆送来,两人就在房里吃了早饭,拾掇一番,两人穿得一看就是官宦富贵人家的小夫妻模样,带着八个随从,拉着一车金银财宝,大大方方地坐上马车回山寨。
等到了玉峰岭山下,便已经是申时了。俞虎带着马贺、杨行等几个队长下山来接。马车上不去,俞虎便指挥手下从后头那辆马车里抬出几个大木箱,一路抬着上山。
至于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寨主和大当家没提,二当家也不问,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多嘴去问了,反正山寨每次有人下山,也都会顺便采买。至于二队的人,谢让已经下了令,各人管好嘴,兹事体大,便是老婆孩子也不许乱说。
叶云岫一路坐在马车里拘束,下车后一行人步行上山,她也就趁机下来走走,活动一下。谢让观察着她的脸色,小姑娘人前素来表情不多,但看得出她心情很好,休息了一夜精神体力都恢复得不错。
山路碎石嶙峋,谢让担心她这几日太累了,便十分自然地伸手牵着她的手,拉着她一起上山。
他望着山势笑道:“咱们这山上的路,真得修一下了。”
俞虎附和道:“属下也觉得。如今咱们这山上的木材、山货,都指望人抬肩扛下山,采买粮食上山也难,实在太不济了。只是这山上修路可不易。”
“山势太陡了,可以沿着山坡修成迂回的弯道,取势平缓一些。”谢让指着眼前的山坡,设想比划了一下,拍板道,“而今新房都建得差不多了,趁着入秋,咱们先规划一下,等忙过这几日就开始修路。要修就修得像样些,起码能容下四人并排行进、能走车马。”
徐三泰则提出质疑道:“这山路虽然不好走,却也易守难攻,大队人马上不去,修成大路会不会不利于防御?”
“山腰再建一道寨门,路上也可以设置屏障。说起防御,现在的寨门也得加固一下。”谢让道。
“属下觉得,寨门上再建个瞭望楼。”俞虎道。
谢让:“要的,两端建成瞭望楼,大门南侧再建一排哨房,留作值守的兄弟轮班休息用。”
其他人除了徐三泰,多少有点疑惑,大当家二当家今日这是怎么了,又要修路,又要盖楼,哪哪都想建。
“是不是山货铺子里赚大钱了?”马贺凑近徐三泰问道。
徐三泰说:“我哪知道,你去问寨主和大当家啊。”
马贺:“你跟我说说,大当家和寨主这次带你们下山干啥去了?”
徐三泰:“寨主差遣,你问寨主去。”
马贺不敢去问寨主。这几日大当家和寨主带着二队下山,还一走三四天,都没带他们一队,上回也是。一队的兄弟埋怨他不会抢活儿,可把马贺急坏了。
一行人边走边谈,谢让沿途就跟俞虎把一些修路的规划做了个大概。如今手头一下子宽裕了,有钱,豪横,索性就阔气些,吩咐修路的青壮年山寨安排供饭,修路是重体力活,就吃得好些。
谢让道:“每日至少要保证一顿肉,下山远路的可以送饭过去。像那些乔五那样、在山寨有家有口的,若是想要回家吃饭,那就算成钱发给他。你们回头商量一下,一个人一日的伙食按多少钱合适。”
俞虎一听便笑道:“大当家若这样安排,只怕那些有家有口的都愿意要钱了,穷人都是牙缝里省,很能贴补一下家用呢。”
马贺跟在后面少有插话,一路上忍不住频频偷眼觑着谢让和叶云岫。叶云岫只管专心走路,余光都懒得理他。谢让留意到马贺的举动,含笑问道:“马队长,你可是有什么想法?”
“属下……没有。”
徐三泰道:“大当家不用理他,他这两日肚子里闹鬼,窜稀!”
众人哄笑,马贺却闹了个大红脸,五大三粗的壮汉忸怩懊恼道:“徐三泰你小子满嘴胡沁什么,说话也注意点,寨主还在这儿呢!”
徐三泰大约也觉着此言不雅,摸摸鼻子闭了嘴。
不得不说,山匪们素来粗野,一群粗人莽汉们也不知怎的,到了叶云岫面前就不由自主的收敛些,不敢放肆。加上大当家是个读书识字的文雅人,一群山匪们如今变得,已经在努力“文雅”了。
“累不累?”谢让侧头看着叶云岫,牵着她的手,放慢步伐说道,“让人把马牵过来,你还是骑马上山吧,这几日累的,早点儿回去也好休息。”
叶云岫点头,这一路要都让她自己爬上去,确实也累人,有福要会享,这会子没必要挨累。
“属下去给寨主牵马。”马贺转脸就跑。
等他把马牵过来,叶云岫便骑马先走了。谢让却正在兴头上,趁热打铁,索性叫徐三泰先押送那几口大箱子上山,自己带着俞虎勘察讨论起修路的路线。
叶云岫骑着马慢悠悠走在山道上,碧空如洗,秋日的北陵山层林尽染,远远近近的山峦都添了颜色,看着十分养眼。
眼角余光瞥见马贺紧跟在她身后,小眼神偷偷觑着她好几遍了。叶云岫微微蹙眉,头都没回地问道:“马贺,你今天怎么回事?”
“属下……没怎么回事。”
马贺面色纠结,停了停终究没忍住,期期艾艾问道,“寨主,属下能不能跟您提个意见?”
提意见?
叶云岫挑眉:“说。”
马贺别扭了一下,期期艾艾说道:“寨主……寨主偏心,寨主和大当家连着两次下山,都是带的二队,咱们一队哪里差了,是不是……小的哪里做得不好?”
叶云岫无语了一下。
按她的脾气才懒得理他。
然而心念转动之间,却学着谢让的做派,微微一笑说道:“你想什么呢。马贺,你是一员猛将,一队的作风也跟你一样,勇猛强悍,敢拼敢杀,我和大当家都是很欣赏的。徐三泰机敏过人,我们此次下山不宜带太多人,便带他去了,可若是咱们山寨强敌来犯,我自然要派你这样的猛将带着一队去打。”
马贺顿时喜上眉梢,嘴角怎么压也压不住,原来寨主和大当家这么看重他呀,这下子可算放心了。
叶云岫回到小院,洗漱后吃了点东西就爬上床补眠了。晚些时候谢让回来,她恰好也睡足了一觉,打着哈欠爬起来坐着,瞧着窗外已是晚霞漫天。
谢让看着她睡得呆乎乎红扑扑的脸,笑着问道:“晚上想吃什么?这几日都在外头乱吃一气,晚上我们自己做点儿滋润的。”
“糯米粥吧,我想吃咸鸡蛋配白粥了。”叶云岫改了个盘腿的姿势坐在床上。
谢让便先去把粥煮上。山寨如今有的是鸡蛋,刘四嫂腌了些咸蛋送来,山寨的鸡每日吃的草籽小虫,鸡蛋腌好了通红流油,配着白粥吃很是对味儿。他把咸蛋也煮上,叶云岫过来帮他烧火。
谢让洗菜切菜,又不嫌麻烦地炒了四个菜,河虾韭菜苔、蒜蓉炒丝瓜、木耳烧肉,还炖了一只鸡。
叶云岫就看着他忙里忙外,纳闷道:“不是说吃白粥配咸蛋了吗,就两口人,随便炒两个小菜就够了。”
谢让笑笑,鸡是刘四嫂一早杀好了送来的,等着他们回山呢。谢让笑道:“咱们寨主这几日劳苦功高,做几个好菜犒劳一下。”
这话叶云岫爱听。
两人吃着饭,叶云岫问道:“谢凤鸣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先关着吧。”谢让叹道,“既不能放她走,我又不能杀了她。我也不想见她,见了她又能说什么?”
都走到这步了,谢凤鸣的性子仍是不省心,她刚来这半日,下午就跟看守照顾她的妇人撒泼,又追问打听谢让的事情,询问山寨里是不是有个叫谢让的山匪,嚷嚷着自己是谢让的妹妹,要他去见她。
不过谢让有话,便没人会跟她透露一丝一毫。谢凤鸣并不知道自己这是在什么地方,只知道自己被掳到山匪窝里来了,她认出了谢让,却不知道谢让就是山寨的大当家。甚至她还以为山匪把她掳来,是为了跟何家勒索赎金。
“我寻思她怀着身孕,一直留在山寨也不是法子。”谢让沉吟道,“等一阵子这事过去了,我打算把她送去石泉庄看守起来,叫人不要短了她的吃用,眼下先这样吧。”
叶云岫点点头,不予置评。对她来说谢凤鸣只不过是个见过两回的陌生人罢了,谢家的家务事,谢让自己能处理。
谢让夹起一个鸡翅膀放进她碗里,两人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晚饭后两人步出小院,随意在附近的山道上走走。半年下来,山寨跟他们刚来时一比变了模样,石墙茅草的新房错落有致,房屋之间的小径用山石铺平整了,不少人家房前屋后菜畦成行,扎着防备小鸡们的矮篱笆。看起来不像山匪窝,却像个富庶整洁的村庄。
叶云岫很喜欢这样的山寨,安详平静,世外桃源一般。
小径旁边不知谁移栽来的几株菊芋,一大丛一大丛比人还高,这时节正开着金黄摇曳的花朵。这东西是山下沟渠田垄野生的,根茎能做菜吃,山寨的妇人们喜欢拿来腌咸菜,开花却也繁盛好看。叶云岫经过时,顺手就摘了一朵玩儿,谢让见她摘花,便停下脚步折了一束拿在手里。
消食散了会儿步,两人回到小院,谢让找了个细口大肚的粗陶酒瓶洗干净了,把摘来的花插进去,整理了一下放在桌上。
“好看。”叶云岫道,“什么时候再让人种些花树、果树,这山寨就更舒服了。”
谢让点头。山上多得是野生的山楂、野枣和山板栗,山杏和野柿子也有,他便琢磨着趁着新房建成,等开了春叫人购买一些山上没有的果树苗,比如苹果和樱桃,房前屋后都种上。
过日子么,谁还不想舒服些了。
谢让拿了纸笔写写画画,处理了一些山寨的事情,期间抬头向叶云岫笑道:“你猜猜,咱们这一趟买卖,赚了多少银子?”
“三万两!”叶云岫说,“他们几个都猜怎么也得有个两三万两。”
“再猜。”
“四万,五万?”
叶云岫乐此不疲。谢让则笑着告诉她:“俞虎那边清点得差不多了,现银、银票加上各种金器金饰,折合足有五万两,这还不算那些不好估价的珠宝、玉器。若是都算进去,六万两肯定是有的。我打算珠宝玉石之类先留着,等过一阵子风头过去,再送去外地变卖了,都换成银子。”
叶云岫睁大眼睛,半晌,啧了一声。
“你说得对,”她眸光灼灼地望着谢让,“要做就做大买卖,以后打听着,咱们专门招待这些子贪官污吏!”
谢让不禁失笑,这样的好事哪那么容易遇到,整个陵州府能有几个升迁调任的官员。若是平时,何家必然不会携带如此巨额的金银财物。更气人的是,这肯定还不是何守庸的全部家产,他手里起码还有田庄和铺子之类。
然而像何守庸这样的贪官得有多少,天下百姓苦之久矣。
这一刻,谢让迫切期盼,盼着终有一日乱世结束,天下清明,把这些魑魅魍魉统统肃清,百姓人家不必再忍饥号寒,不必再流离失所路有饿殍。
然而他却也没有更大的野心,王侯将相,那都是鲜血和尸骨堆叠出来的。
他不过斗升小民,一己之力,也不过是想要在这乱世之中能有自保之力,能够庇佑家人,保护自己所爱而已。
“云岫,”摇曳的烛光下,谢让隔着握着她的小手,目光中的温柔就要满溢出来,温柔笑道,“云岫,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
“嗯,”叶云岫点点头,“我觉得挺好,我喜欢当山匪。”
谢让想说他指的不是这个意思。
随着她及笄,这几日他心中总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原本他的设想,要给她一个美好的笄礼,要给她一诉衷肠,告诉她他想与她携手共度一生。
可是计划不如变化,事情却完全不按他的想法走,看看这几日他们是怎么过的吧,及笄那日他们抢了何守庸,当晚她单刀匹马星夜刺杀何子谌……
谢让心疼,歉疚,更多的则是骄傲,这是他明媒正娶的小娘子,柔弱,淡定,随遇而安,不怨不艾,却又如此强大!
谢让握着少女柔润温暖的小手,他有许多许多话想跟她说,却又怕这样单纯稚气的少女不开窍。他守着她及笄,前阵子她却那么抵触笄礼,每每提起她总是回避,谢让便也迟疑了,他怕自己的心思,反倒弄僵了两人之间日渐默契和谐的感情。
“我是说……”谢让沉吟,斟酌,缓声试探道,“云岫,我想说我们两个,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
“嗯?”少女黑漆漆的目光移过来,专注而又沉静,清澈而又通透。
叶云岫想了想说道,“谢让,我才十五岁,你说及笄就算成年了,可是我父亲说十八岁之前都是小孩,我觉得我还没长大呢。”
谢让望着她,释然而笑。原本他也不是急于一时,眼下两人生活动荡,随时都可能会有变数,为了不给她带去更多危险,他眼下本来也没打算圆房。
来日方长,她但凡不是抵触拒绝他就好。
…………
虽说危机解除,谢让仍是按照原计划,开始安排一部分老弱妇孺下山去石泉庄。
此事也不好一刀切,毕竟若是去了庄子,一家人分居两处,就不能天天见到了。愿意下山去庄子生活的,住房庄子里原本就有,不够的话他就再建,每家再贴补三两银子的“安家费”。
并且谢让还允诺,留在山上的兄弟可以定期安排下山去探家。等庄子里安顿下来,年后便会设法在庄子里办个学堂,让十岁以下的孩童们都进学堂读书,十岁以上的若是自己想读也可以。
山上生活不便,冬日苦寒,搬去庄子里不光孩子能上学堂,还给安家费,山寨里就没有几家不愿意的,一百四十多户拖家带口的,一下子就走了一百多户,选择留下来的也有二十几户,多是家中没有老人幼儿,夫妻家人不舍得分开,妇人就在山寨继续养鸡种菜。
只是这么一来,庄子那边却也得管好了,以免泄密出纰漏,庄子统一管理,平时不得随意出入。
乔五一家头一个报名,叫他媳妇带着三个孩子去庄子里读书生活。焦平在山货铺子那边,焦嫂子就带着孩子去了庄子,一家人便能时常见面了。焦嫂子为人爽快,做事稳重,嘴也严,被一群妇人们推选出来做了庄头。
至于庄子的防范值守,正好安排给两营前去探家的兄弟,每次二十人,半个月轮换一次。
刘四嫂留在了山寨,她两个儿子都大了,一门心思要当“小山匪”,还铆足了劲想进先锋营。叶云岫答应等他们满十四岁通过考核,可以先加入守备营,她打算在守备营增加一个“青训队”,吸纳管束山寨里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
这件事前前后后忙了十几天,都安置下来以后,谢让叫人把谢凤鸣也送去了庄子里。
同时,他叫人把何子谌的死讯告诉了谢凤鸣,至于她肚子里的孩子,让她自己决定。
谢凤鸣起初不信,谢让就叫人直接拿了官府通缉刺客的告示给她看。谢凤鸣哭了几回之后,跟看守她的妇人要了一碗堕胎药。
至于何子谌的死,官府起初也折腾了一阵子,可是那女刺客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又凭空消失了,毫无头绪,查都没法查。何守庸总不能一直在这呆着,半月后动身去了陈州赴任。他一走,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入冬,农活忙完,谢让就着手开始修路。何家这桩“大买卖”得来的银子,除去眼下不能变现的珠宝玉石,最终清点折算五万两千两。贪官不愧是贪官,当真是抢了一个何守庸,足够他们山寨吃上好几年的了。
谢让和俞虎等几个山寨头目商量,此事不宜张扬,也为了山寨团结,银子不分,这五万多两银子就留在山寨,实打实的用在山寨,先从山寨里众兄弟吃饱穿暖、发上津贴开始。
“津贴”这个词是叶云岫说出来的,谢让觉得挺好,就拿来用了。山匪们如今被他们封闭管理,断了劫道剪径、打家劫舍的财路,吃住都是山寨统一,可他们总还需要零花钱,有的还要养家。妇孺撤到庄子之后,两营兄弟就全部吃起了大锅饭,吃饭的钱自然是山寨出,改善伙食,另外每人每月再发两百文钱的津贴。
谢让算了算账,两营统共四百人,加上老弱妇孺一共六百多人,粮食和菜他们靠着开荒也能解决一部分,吃饭加上津贴,一个月下来其实也没多少银子,山货铺子生意做起来以后,也能赚点银子了,加上这次发这么一笔横财,“养家”终于不再是让他发愁的事情了。
于是立冬刚过,谢让就通过山货铺子,大量购买储备冬粮。其实山寨开垦的荒地和今年田庄秋收的粮食,差不多也够山寨六百多口人吃的了,但是反正现在银子宽裕,屋里有粮心不慌,这几年遍地灾荒,战乱四起,谁也不知道来年年景怎样。
除了粮食,谢让又叫周元明采购了几大车的布匹、棉花,组织庄子的妇人们赶工缝制,给两营的兄弟全都换上了冬衣。
这边两营刚穿上厚实暖和的新棉衣,一个个高兴地嗷嗷叫,那边叶云岫就开始出损招了,半夜叫人敲响了“集合锣”,紧急拉练。
话说她早就想这么干了,以前山寨一堆老人孩子,两营也不是集体居住,这么折腾不好,现在老弱妇孺一下山,她就迫不及待地宣布整个山寨“军事化管理”,开始肆无忌惮地开虐。
可惜古代没有军号,搞不出她想要的“集合号”,小姑娘原本还打算用唢呐的,谢让实在觉得大半夜吹唢呐有点不厚道,再说唢呐也不是谁都会吹,不如铜锣,谁都能敲,才改用了更方便的铜锣。
不这么干不行啊,不训练,谁知道敌人什么时候蹦出来,对吧?
这一个秋冬真是太忙了,秋收,田庄和山寨都得秋收,庄子里毕竟只有妇孺老人,两营还要分出人手去帮着田庄秋收。修路,全靠人力畜力,不过反正两营那帮青壮年汉子们有的是力气,修路干活本身也是锻炼体力。
除了修路,时不时还得伐木,妇人们也忙着采摘干果野果,给山货铺子供货。又在后山挖了土窑烧木炭,除了山寨自家用,多的就送去铺子里卖。
一整个秋冬,整个玉峰寨都洋溢着一种幸福的气氛。两营四百多条汉子,明明夜间还来了一次紧急集合,上午被寨主虐得嗷嗷叫,下午又跟着大当家去开山修路,等到晚饭坐在暖和的屋子里,烧起炭盆烤个火,吃上一碗红烧肉,还是忍不住美滋滋地感叹一声:舒坦!
冬月,朝廷忽然昭告天下,昭王被自己手下叛变的将领所杀,安王一个人不成气候,逃到境外躲去了安南一带,江南道僵持了两年多的叛乱就以这种方式收了场。
虽说两败俱伤,生灵涂炭,但终究朝廷一方的运道好些,王朝似乎得以苟延残喘了。
可朝廷根本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在这个时候,北方边境告急,匈奴大举进犯。翼王再次出任主帅,领兵抗击匈奴。
谢让对此百般思索,总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这时机也太耐人寻味了。
然而很快他也没工夫琢磨了,北方边境大量灾民南逃,灾民沿着官道成群结队地南下,滞留在陵州、沂州、临阳一带,寒冬腊月,却恰好遇上了雪灾。
【作者有话说】
来呀,给寨主把县令端上来!【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