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这皇帝脑子有毛病吧
县衙里,谢让和叶云岫安心享用了一顿铜锅涮肉。吃饱喝足,碗筷一收,谢让便又坐在案前写写画画。前头院里就有书房,他却很少用,总是喜欢陪着叶云岫窝在房里处理这些事情,时不时还能找她商量一下。
如今那书房已经变成了无忧子的住处,无忧子嫌旁边住着的山匪们吵,书房安静。这老道来了这些日子,是越来越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叶云岫吃饱了就在廊下来回地走动消食,期间晃悠着走进屋里看了一眼,见他写的灾民安置的事情。叶云岫散了会儿步,就在桌边坐下,随意问了问。
谢让便告诉她,如今一个来月过去,他们收留安置的灾民已经有一万多人,见山寨肯收留,并且山寨还能安置照顾,灾民还在源源不断地找来。刘四那边按他的要求,都逐一做了登记,再进行区分安置。
眼下就是缺人手,尤其缺读书识字的人手,留在山寨的刘四和赵方都快急死了,两队凑不出一个读书识字的人,也就赵方小时候读过两年私塾。不过这两人脑子还算够用,就在灾民里寻了几个能识字、人看着可靠的先帮忙用着。
灾民情况复杂,什么样人都有,并且谁知道里头会不会混进一些眼线奸细,谢让不敢直接安置在玉峰岭,再说玉峰岭也放不下,便叫刘四和赵方帮助灾民先安置在玉峰岭相邻的鹧鸪岭,也有一部分暂时安置在玉峰岭山脚下。
两人说会儿话,谢让把手上的事情做完,又一起休息了一会儿,瞧着日头偏西,已经是下午酉时初,算算这钦差大人也在城外等了将近两个时辰了,两人便换了件衣服出门,又叫上俞虎和无忧子,一行人骑马去城门。
马贺远远的一路从城墙跑下来见礼,咧着嘴笑道:“寨主,大当家,城外那些人干什么来了,属下瞧着,今儿太阳好,一个个晒得怪舒服的。”
几人下了马,谢让拉着叶云岫的手走上台阶。叶云岫偏头笑道:“你说,京城来的,不会有人认识你吧?”
“不能吧,我那时候不爱与人交际,在京城住了又没几年,统共也没有几个朋友熟人。”谢让也笑道。
几人登上城墙,借着城墙垛子的遮挡往下看,结果谢让只一眼,便不禁微微皱了眉,又仔细看了看,啧了一声,轻声跟叶云岫笑道:“我这什么运气,你是不是也会掐算。”
他又瞥了一眼,怕下头的人看到,便退到城墙垛子后边。叶云岫则好奇地多瞅了两眼,憋笑问他:“还真被我说中了,哪个呀?”
“钦差,穿红色官服、前头中间带队的那个。”谢让叹道,“怎么这么巧。”
叶云岫点头,这可不怪她乌鸦嘴,这也太巧了,“你还说你在京城没几个朋友熟人呢。”
谢让无奈叹道:“这人姓范,是四婶的堂弟,我哪能不认识。四叔当日迎娶四婶,我被他拦在范府门外做了三首诗。”
叶云岫了然,憋笑点点头道:“原来是你表叔来了。”
她这么一说,旁边跟着的几人也纷纷哄笑。旁人不知底细,谢让便跟几人介绍了一下道:“此人叫范明兴,是京城范家二房嫡长子,范泊的亲孙子。”
无忧子皱眉道:“范泊如今已经是内阁次辅了吧,这钦差人选他肯定能说上话,派谁不行,偏偏派了自家孙子来。外头对我们玉峰寨知之甚少,他就不怕进了这柳河城,自己的孙子有来无回?”
谢让负手沉吟,半晌摇头苦笑。他心中大约有了个猜测,兴许恰恰是因为这层关系,此行的人选才会是范明兴。
范泊出身世家大族,浸淫朝堂数十年,自然不是那么简单的。提到陵州,朝中之人难免就会想到陵州谢家。试想这陵州地界闹山匪反贼,并且首领恰好还姓谢,难免让人联想。而这位范老大人,怕是心中有所怀疑了。
而若是这反贼真的跟谢家有所牵扯,一来能探探虚实,二来说不定恰恰因为有一层姻亲关系,范明兴才好便利行事。
且如今百年世家的京城范家,虽说范泊高居阁臣之位,可子孙当中并无出挑的后起之秀,眼看着家族在朝堂上后继乏力,范老大人大约也是想利用这个机会栽培自己的孙子,博一个出头上位的机会。
谢让想通了这一层,心中便也基本确定,朝廷看来就没准备跟他打,用的是招安之计,耍花招诈降就不会派范明兴来了,这就是来谈判怀柔的。
“我不能出面见他。”谢让看了看俞虎说道,“你来吧。”
“属下来?”俞虎倒也没推脱,想了想笑道,“只怕属下这般德性,学不来大当家的威势气度,一看就是个不上台面的毛贼。”
几人笑起来,无忧子道:“你就放心吧,如今普天之下除了我们自己,有谁知道玉峰寨首领是个什么样子。”
“那行,属下就去探探他的虚实,看看这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俞虎笑道。
谢让嘱咐道:“你就少说话,等着他说,你只管装的深沉些,这种世家子心眼子多,喜欢套你的话。他若是说了什么要求,你就只说‘兹事体大,容我考虑’就行了。”
俞虎连连点头,马贺则扯着他的衣裳笑道:“二当家,你快回去找件像样的长衫穿上,只管背着手学着大当家那样,他也摸不清你深浅,你就耷拉眼皮少理他就行了。”
他这么一说,几人纷纷失笑,谢让自己忍不住也笑了。
俞虎这边活学活卖,赶紧去收拾了一番,马贺瞅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叫人开了城门放那些人进来,亲自带他们去县衙。
范明兴一行人一路从京城而来,又先到了陵州府衙停留,叫陵州府衙派了几人陪同来的。这些“京城钦差”原本还比较端着,被谢让扔在城外晾了几个时辰,又被马贺的人吓了一下,一个个可都端不住了。
踏入柳河城内,一行人忍不住的眼光乱飘,暗中窥探打量,春日的阳光下,城内街道井然,行人来往一片安详,店铺照常开门迎客,卖菜的小贩挑着筐子沿街吆喝,期间还遇到一队山匪,十个人排成一队、挎着腰刀走过来,老百姓竟也不惊惶惧怕,该干啥干啥,顶多是在队伍过来时往旁边避让一下。
前边骑在马上给他们带路的山匪,便是城墙上那个骂人的凶横壮汉,范明兴起初还借故向他打听首领的事情,想套套他的话,谁知此人一路上面色沉肃,目不斜视,竟一个字、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马贺带着范明兴一行人径直进了县衙,县衙内外一切如常,也没有摆出任何阵仗等着他,来往忙碌的山匪便如同没看到他们一般,该干啥干啥,既没人出来迎接,也没有任何防备,仿佛他们就只是来的一个寻常的访客。
这一路所见所闻,跟范明兴他们之前想象的差距可太大了。处处正常,恰恰因为正常,更让人觉得诡异。
马贺在门口翻身下马,一句:“请进!”范明兴面上表情都要维持不住了。
祖父给他安排的这桩好差事,危矣!
其他人都被要求留在衙门外,只让范明兴进去,范明兴下马整理了一下官服,努力端起架子踏上台阶。
进了厅堂一眼看去,范明兴不禁一愣,厅中就只有一个中等身材、瘦长脸的男子,三四十岁年纪,脸色淡漠,低眉垂目,正端坐在主位上专心品茶。
“禀大当家,来人带到!”马贺抱拳道。
“嗯。”俞虎掀起眼皮看了看范名兴,漫不经心地放下茶杯,抬了抬手,“请坐。”
范明兴见他这般态度,心中越发没底,捧着一个盒子立在厅中问道:“你就是玉峰寨首领?”
“是我。”俞虎耷拉着眼皮微微点头,面色淡漠地问道,“不才谢允之,钦差大人远道而来,见我何事?”
范兴明面上表情顿时有点绷不住了,不是说玉峰寨首领是一个面如夜叉、力大如牛、四五十岁,名字叫做谢云芝的女子吗!
…………
前后也不过一炷香工夫,俞虎背着手,学着谢让的样子踱着步子从前边回来,一进屋看见谢让和叶云岫就再也装不下去了,噗嗤一笑道:“寨主,大当家,这钦差还真信我是玉峰寨首领了。”
“大当家所料不错,他们果真是来招安的。这是范泊写给大当家的亲笔信,可怜属下斗大的字不认识一口袋,愣是装模作样在那里看了半天,可憋死我了。”
俞虎掏出一封信递给谢让,笑道,“那范明兴还带了圣旨,说大当家虽擅自进驻柳河城,但念在赈灾有功,要封大当家做柳河县令。”
马贺在旁边一听,不敢置信地骂道:“娘的,这皇帝脑子没毛病吧,整个柳河县都落入咱们手中了,要他来封?”
俞虎说道:“属下就记住大当家教的,装深沉,等他一拿出圣旨,属下就说容我考虑,就端茶送客了。这伙人没胆量,属下还好心好意叫他们去城内的馆驿去住,他们硬是跑回陵州去住了,明日恐怕还要来。”
谢让抽出信纸,打开来看了一遍,便随手放在桌上。
“公子怎么打算?”无忧子问道。
“容我想想吧。”谢让笑道。
几人见他这样说,便起身告辞。等他们一走,叶云岫便问道:“他这回既然来了陵州城,肯定要去见你四婶。”
谢让明白她言下之意,摇头道:“不用担心,四婶那人,应当不会跟他透露什么。”
以范氏的聪慧,大约早就怀疑他们跟玉峰寨必有牵连,但范氏恐怕也不敢确定谢让就是玉峰寨大当家。
“眼下这世道,四婶人在陵州,必然要给自己留退路,一旦有变她多少还想仰仗我们。”谢让笑着跟她解释道,“再说我们要真被查实成了反贼,那是诛九族的大罪,整个谢家都别想逃脱,四婶是聪明人,她可不会为了一个远在京城的不成器的堂弟,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蠢事。”
叶云岫点点头,心说这些大家族出来的人,一个个的果然都有八百个心眼子。
“这皇帝脑子有毛病吧?”叶云岫好笑问道,“人家抢了柳河县,他就封人家做柳河县令,那我哪天去把他的皇位抢了呢?”
“如此看来,你要是有本事抢到皇位,那就是你的了,估计他也没法子。”谢让笑着打趣她,“咱们寨主抢东西的本领一向厉害,到时候寨主当了皇帝,可要提携小的一下。”
叶云岫拽拽地抬起下巴:“行,就封你为御前大总管!”
“??”谢让推了她一把,哭笑不得嗔道,“你个昏君,御前大总管是太监!”
叶云岫:“……”
她哪知道啊,随口那么一说,叶云岫摸摸鼻子,自己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两人笑闹一番,叶云岫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等我理一理。”谢让笑道,“招安也不尽然是坏事。你想想,接受招安,就等于皇帝承认了咱们,多了这层官方身份,其他各方藩王诸侯就不能公然对咱们下手了。并且有了这层身份,山寨众兄弟就不必再被视为山匪强盗,柳河县的钱粮税银咱们还都能留存一部分。”
范泊信上也就是这个意思,劝他们接受招安“是为正道、是为正名、是为正统”,王朝摇摇欲坠,天下必将大乱,范泊这样身居高位的世家大族,却依旧是维护朝廷正统。
“其他的,也不影响咱们什么,甚至还能让咱们以后行事更便利。朝廷既然想要招安,我瞧着怕也是因为一时抽不出手把咱们怎样,索性招了安,拉拢稳住咱们,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些。”谢让笑道。
叶云岫略略一想便也明白了这个道理。就像养父人在孤堡,谁都不鸟,整天拽的二五八万的,有时却也肯接受一些组织的拉拢,无非是因为那些组织能给他送来稀缺物资,而作为交换,养父也会给这些组织提供一些帮助。
这跟让他俯首称臣是两码事,养父的逻辑就是,我手里有你需要的东西,对不起,拿我想要的东西来换。
当日晚上,谢让和叶云岫召集山寨众人,直接说了他打算接受朝廷的招安,问问众兄弟的看法。
这事情倒也没人反对。一来谢让言之有理,重山匪觉得对他们反正没什么影响,还能有不少好处,二来这一年下来,两营对寨主和大当家已经是五体投地,惟命是从。用山匪们的话说,咱们大老粗反不懂,听寨主和大当家的就行了。
但是这“柳河县令”的人选还得是俞虎,谢让便叫俞虎第二日出面接受招安,去接了那道圣旨。他打算等柳河这边都安排好,他和叶云岫依旧回山寨那边,柳河就交给俞虎打理。
“二当家,你以后正儿八经就是柳河县令了。”谢让笑道。
俞虎哭笑不得道:“大当家知道的,属下以前是这柳河县的逃犯,犯案上了通缉才逃去玉峰岭当了山匪的,如今您让我一个逃犯回来当县太爷,这也太抬举属下了,我连字都不认识,我哪儿行啊。”
徐三泰笑道:“二当家莫谦虚,你不认识字有人认识,你能把咱们山寨打理好,如今打理一个柳河县不在话下,再说那不是还有大当家和寨主在你后头撑腰么。”
“对,二当家就别装了。”马贺笑道,“大当家和寨主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得行,你就偷着乐吧,我瞧着你嘴里说不行,这嘴都乐得合不上了,明儿先去瞧瞧祖坟冒没冒青烟。”
“去你娘的!”俞虎忍不住笑骂。
“这圣旨你尽管去接。”谢让也笑道,“等你这边安排好,过两日我和寨主就先回山寨去了,寨主回去有一些事情等着做。”
叶云岫点头,平淡说道:“你们两营各队都心里先有个数,每队挑出十个能用的人手,准备带新兵。”
第52章 第 52 章 头疼的礼物和抢人大战
第二日,范明兴果然又来了。这次一行人要轻车熟路许多,估计是怕像昨日那样,也没人管午饭,几十号人饿着肚子等,这次他们是晌午过后,未时来到城门口求见。
为了避免太过顺利反而让范明兴起疑,俞虎没有一下子就答应,而是故作深沉地听着范明兴又慷慨激昂、引经据典劝说一番,听了一堆“正统正道”“忠君忠国”的大道理,俞虎按照谢让交代的,跟范明兴谈起了条件。
俞虎说,柳河县积贫积弱,又刚刚遭遇如此严重的雪灾,他为了赈灾已经倾尽所有,皇帝既然招安总得有所表示,因此希望朝廷能尽快拨给柳河一笔赈灾银子。
范明兴哪里做得了这样的主。再说国库空虚,皇帝自己都没钱花了,哪来的银子送到柳河来。
然后俞虎就退了一步,说若没有赈灾银子,那就请朝廷免除柳河县两年的钱粮赋税。这个免除指的是柳河县需要上交朝廷的部分,换言之,两年内不能让他给朝廷交钱。
范明兴依旧做不得这样的主。可是上一个条件他就没能答应,这次俞虎已经主动退了一步,范明兴怕谈崩了,为难之下,便含糊其辞说回去一定会如实禀奏给皇帝。
俞虎就当他答应了。反正答不答应,本来他们也没打算给朝廷交什么钱粮赋税。
于是两人一番谈判,俞虎接了圣旨,范明兴也算完成了任务,如释重负,客客气气地告辞了。俞虎也心情大好,客客气气地送到了县衙门口。
至于范明兴回京怎么复命就有意思了,“谢云芝”是假,“谢允之”是真,真正首领“谢允之”深不可测,玉峰寨实力雄厚,便是普通的兵卒都能飞檐走壁……
京中诸人震惊,然后便各种庆幸,还好他们成功招安了。范明兴少不得要官升两级。
“县太爷”走马上任。
谢让其实还是有担心的,毕竟俞虎确实大字不识,政事律法更是不懂,管理偌大一个县可不是小事。然而他眼下也只能让俞虎上,别的他手里也没更合适的人了。
谢让眼下愁的就是缺人,缺人才,缺读书识字、能写会算的人,缺诸业百工。他们山寨武力充沛,“文力”显然是太弱了。
好在这段时日谢让处理县衙的事务,俞虎跟在他身边也都有参与,往后他也可以兼顾打理柳河这边,俞虎只要把他的安排落实下去就行了。
谢让便打算用两三日时间把柳河这边的事情都移交到俞虎手上,扶持他尽快上手。他和云岫也好尽快回山寨去,那边还一两万灾民等着呢。
结果谢让和叶云岫还没走成,接受招安的第三日,有人送礼来了。景王府派了一名王府管事官来送贺礼来了,贺“谢县令”招安上任之喜。
亲王府的管事官,官职品级可比县令还高,俞虎自然要亲自出面接待,收下礼物,送走来人,便吓得一路跑回来见谢让。
景王的这份礼物可够厚的,竟然是一千两黄金和两个美女。
景王府消息如此灵通,谢让对此毫不意外,传说中他们玉峰寨“手握重兵”,离得又不远,景王此举无非为了拉拢试探。千两黄金,来的正是时候,眼下他为了安置灾民可正缺钱呢,他景王敢送谢让就敢收。
只是这两个美女,可把谢让和俞虎给愁坏了。
不收吧,当朝亲王送的礼,那其实叫赏赐,就没有你不收的余地,你不收在他眼里大概就非我族类了。收下吧,怎么安置?
宋二子一直跟在谢让身边跑腿当随从,异想天开道:“要不留着给寨主当丫鬟?寨主是女子,身边也没有伺候的人,早该有几个丫鬟贴身伺候了。”
谢让默默看了宋二子一眼,想说你们寨主不都是我贴身伺候吗?
俞虎立刻说道:“不行不行,寨主该有个丫鬟这话没错,可你们是没瞧见送来的那两个女子,娇娇滴滴,扭扭捏捏,我问她们会什么,会不会洗衣煮饭,她们竟然说在王府学的就是抚琴唱曲、伺候男人。我抱怨了一句,她们就委委屈屈掉眼泪给我看了,这样的送到寨主身边当丫鬟,还不得把寨主嫌弃死。”
宋二子张张嘴:“这不是收了两个白吃饭的祖宗吗。”
几人一起看向谢让。
谢让也头疼,他们这山寨有一个活祖宗就够了。
难得山匪们在“女色”上脑子没歪。他们虽然都是一帮出身贫苦的粗人莽汉,但恰恰因为如此,使得他们对待女子的态度比较务实,加上谢让和叶云岫的严苛训练和管理,就更生不出歪念了。
说难听点,这帮粗汉们都是实用主义,饱暖思淫|欲,饭都吃不上了还管什么美人,便是山寨里的妇人们也都是泼辣能干,养鸡种菜开荒地,干活不比男子差,剽悍起来比男子还凶。
美人养眼,可什么都不会呀,花钱养着能做什么用。
景王这礼物送得也太“贴心”了,是礼物,也是试探。这样的女子其实可怜,像这种往往都是豪门大户专门调|教出来的玩物,就如俞虎所说的那样,被养得只会取悦男人,毫无自主和生存能力。
王公权贵互赠美人很正常。可美人跟黄金不一样,美人是活的。景王把这两个送来,处置的不好,景王起疑心,再说也无法保证这美人就不是奸细。
谢让左思右想,斟酌道:“这样吧,你先把她们养在县衙后院,挑个利索的院子,不要让人随意靠近,也别限制她们出入。若是四处打探、迷惑拉拢你的,只怕就是奸细了,到时候我们再做利用。若是安分守己呆在院里,过一阵子你再想法子打发掉吧。”
俞虎苦着脸道:“属下怎么打发?”
谢让笑着揶揄道:“你如今可是风云一时的柳河县令,往后来找你结交的官宦士绅多了去了,若是这两人没别的问题,有机会你就帮她们找个合适的下家,也算做件好事。”
行吧,俞虎点点头,赶紧去挑个院子给她们,又安排人盯着。
谁知景王开了个头,接下来半月内,陆陆续续就有十几拨给“谢县令”送礼的,俞虎按照谢让的交代,来者不拒,送什么收什么,越贵重越值钱越好。好在除了景王,没人再送美人来了。
俞虎还纳闷了一下,他这个冒牌的“谢允之”,就一个小县令,哪里认识这些藩王、权贵,怎么这么多人给他送礼。
谢让一语道破真相,柳河的位置连通南北,他们占据此地,等于捏住了南北要道的咽喉,更何况传言中玉峰寨还手握重兵。这样的存在,不管哪方势力,当然都不愿交恶,试探着想要拉拢一下。
那两个美人却成了俞虎的心病,无他,这哪是美人,这就是两只吞金兽。人家在景王府的时候吃的精米珍馐,穿的绫罗绸缎,就连每月的胭脂香粉都得好一笔银子。
于是半月后,抠门算账的俞虎见这两人还算安分,便赶紧找了个机会,借着“巴结上官”的由头把这两名美人分别送给了陵州知府和陵州卫千户。
不过这件事也提醒了谢让,他琢磨着,确实得给叶云岫身边准备几个丫鬟、女卫,旁的不说,收拾打扫、跑腿传话也方便,随时能听候差遣。
张顺去了山货铺子之后,两人身边除了宋二子,也没再特意安排人,宋二子算是他的近身随从,跑腿牵马传个话之类的,叶云岫身为女子,用起来就没那么方便了。
以前是不好找,无人可用,如今玉峰岭一下子涌来了数万灾民,谢让便叫各队抽出来“征兵”的人留意物色灾民之中无依无靠、身份底细清楚的孤女,先暂时收留到一处观察培养。
招安后不久,谢让和叶云岫就离开柳河,回山寨的途中先跑去陵州一趟探望外祖父和凤宁。他们这一阵子闹得动静太大,家里人都担心坏了。同时谢让也兑现承诺,把周元明带回了山寨。
外祖父和凤宁依旧留在陵州,十七岁的谢凤宁独立掌管起山货铺子。
一走两三个月,等他们再回到山寨,被魏蠡烧毁的大门已经重新修好,山涧里那杏花正开得灿烂,菜地里新种下的菜已经出芽,山寨的留守妇人们在刘四嫂带领下,又在张罗着孵雏鸡、多养鸡,甚至还想学着庄子那边养一群羊,反正山林有的是草,养羊留着他们山寨自己杀了吃。
山寨内部一片井然祥和,可是山寨之外却是两个天地。两人从山脚下一路上来,包括相邻的鹧鸪岭,随处可见新搭起的窝棚,几根木头、几丛树枝、茅草就能搭起一个简易的窝棚,暂且能取暖安身避风雨。
谢让看了光想叹气,当初他和叶云岫初到玉峰寨时,可不就是这幅样子,他们费了大半年工夫,好容易才把山寨建得像个样子了。但那时玉峰寨起码还有一部分房屋、道路,而眼前净是大片大片的窝棚区,一眼都望不过来。
叶云岫说:“还是缺钱粮,要个个都像景王那样,一送一千两黄金,这些灾民你都不愁安置了。”
那是,一千两黄金折合就有九千两纹银,几两银子就足够安置好一户灾民了。谢让摇摇头,罢了,大不了从头再来,景王统共能有几个,眼下还是得组织灾民自救,自力更生最靠谱。
两人把曹勇的守备营四队留在柳河,其余两营各队随同他们调回山寨。头一桩要紧事,就是从投奔的灾民中挑选新兵,扩张队伍。
这是个一举两得的法子,一来灾民之中的青壮年男子最易生事,尽快编入山寨队伍也方便管理,二来也是为了尽快安置灾民。
灾民们这一阵子可都打听了,之前给他们舍粥、管理他们的就是山寨两营的队伍。两营的人有饭吃,还有津贴,每个月每人两百文津贴,钱虽然少,对灾民来说却也能济不少用处。
因此家中有青壮年男子的,眼巴巴等着山寨什么时候开始挑人,只要能选进山寨的队伍,家中少一口人吃饭,每个月还能拿钱回来补贴家用。
当然这人也不能乱挑,谢让那边把来投奔的灾民登记造册,在灾民之中分区划片,摸底排查一番,叶云岫这边则下令两营各队每队挑出十人,按所负责的区片考察挑选报名的青壮年男子,先编入新兵营。
对于“新兵营”的名字叶云岫起初还纠集了一下,他们是山匪啊,堂而皇之叫“新兵营”是不是有点不合适,但一时又想不出其他更合适的叫法。
谢让知道后揶揄打趣她道:“你是不是忘了,咱们如今已经招安,不再是山匪了。”
谢让:“如今咱们才是这柳河县的父母官,皇帝圣旨亲封的。”
以前他们是占山为寇,如今这玉峰岭本来也属于柳河县管辖,自家地盘。他还琢磨着灾民太多,为了方便开荒屯田,要把周围几座山头都用起来呢。
叶云岫:……对呀!当惯了山匪,怎么又忘了。
不管了,就先这么叫着吧,反正按她的设想,新兵营也就存在几个月,等这些新人训练好了,她打算在两营之外再增加营队,两营也要充实扩大一部分人手,新兵营自然就不存在了。
如今登记造册的灾民就有将近两万人了,并且还不断地有人来投奔。如今不光是北方边关的灾民了,也有其他地方的流民闻讯而来,流民们大都是失地、遭灾了的,居无定所四处迁徙,一听说玉峰岭附近可以收留,还能在这里落脚定居,便不停地有人赶来。
谢让这阵子忙得是脚不沾地,就连叶云岫也没多少工夫偷懒了,一边练兵督促管理两营,一边跟进挑选和训练新兵之事,忙得一看见谢让就噘起了嘴。
谢让看着她苦着小脸哀怨的样子,想笑又不敢笑,憋笑哄道:“你别太累了,能使唤就多使唤旁人,我把无忧子和周元明都叫来你这边使唤。”
叶云岫面无表情点了一下头。
谢让继续哄:“乖,我下午要去磨盘岭看看,打算在那边安置一千户灾民,晚间争取早点儿回来,咱们做香菇鸡汤面吃。”
叶云岫:“那你要是来不及呢?”
谢让说:“来得及,让刘四嫂先帮忙把鸡汤炖上,我回头就跟她说。”
谢让匆匆出门,叶云岫忙里偷闲歇了个晌,刚起,徐三泰匆匆跑来了,申请他们队能不能添几个人。
叶云岫不解,本来也是要给他们各队扩充人手的,于是说道:“等新兵营训练完了,先锋营可先挑选。”
徐三泰抱拳笑道:“寨主见谅,属下想先添三个人,实在是这三人属下恰巧认识了,都很可怜,属下瞧着资质不错,又跟咱们队投缘,就想跟寨主讨个人情,先收进来。”
这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叶云岫于是点头同意了。
几日之后晨间练兵时,叶云岫才知道,徐三泰要收的这三人是怎么一回事。
这三人分别是:一个厨子,一个懂医药的医馆学徒,还有一个是原本家中开铺子的小掌柜,读过书还会算账,被匈奴劫掠家破人亡才流落到此。
叶云岫:“……”
怪不得下手这么快。
马贺在旁边跳脚大骂:“徐三泰你小子太奸诈了!寨主你不知道,没有他这么抢人的,这小子是刚一回来,就派了人去灾民里头搜罗,最先抢的就是那个厨子!”
赵方也告状道:“最气人的是昨日兄弟们吃饭,他们队的人端着饭碗跑来跟咱们显摆,说他们那厨子做的饭如何如何好吃,还说专门来让我们闻闻香味道,太不要脸了,弄得我队里兄弟纷纷埋怨我怎么不抢!”
赵方这么一说,其他几个队长不禁也纷纷义愤填膺,太气人了,如今寨主下令各队自己解决伙食,凭什么旁人还在吃猪食,他们队就吃上厨子做的美味饭菜了,还专门端个碗跑出来馋人!
叶云岫面无表情看看几个跳脚的队长,冷静地保持中立,不予置评。
没办法,谁叫你们脑瓜子不如人。
第53章 第 53 章 木兰营
徐三泰这个头一开,就仿佛开启了一场抢人大战。
各队队长有样学样,上午练兵结束就立刻召集自己队里被派去带新兵的十个人,千叮万嘱,叫他们赶紧在新兵里头好好留意物色,挑那些有用的,先抢过来,并且每个队长都特意强调,尤其厨子,抢!
要不怎么说,徐三泰这小子贼精,他先人一步抢过来的这三个人,恰恰好好,都是各队里最需要的人手。
如今这三人抢到徐三泰手里,便等于他们二队一下子配齐了随队厨子、军医和文书。
所以叶云岫默默觉得,这小子,堪为帅才!
可惜这些人才哪是那么好找的,新兵营报名的已经六千多人,识字的人多少还能找到几个,各队搜罗一圈都有收获,会医术、懂点医药的又让赵方的守备营五队找到一个、杨行的守备营一队找到一个,至于厨子,没了。
唯一一个厨子早就被徐三泰给抢走了。
马贺平日里就掐尖要强,处处想争先,结果这次一个没抢到,气得又跳脚骂徐三泰,这次骂他不讲义气。
好歹大家都是先锋营,兄弟队,徐三泰有这么好的点子也不叫上他一起,结果你看现在,他堂堂先锋营一队,连守备营的人都没抢过。
并且据二队的人所说,这个叫顾春的厨子正当壮年,做饭做菜确实好吃,味道足,做饭还快,原本在老家边关的饭馆里干过厨子,红案白案都能上手,来到一队以后,一个人带着两名伙头兵,小半个时辰就把他们全队五十人的饭菜全都搞定了,葱油花卷配青菜鸡蛋汤,还能炒俩菜。
其他队抢不到厨子,于是但凡会做饭蒸馒头的新兵也受到了青睐,总比什么都不会的强,实在是这阵子各队自己做的水煮菜太难吃了。
各队这样纷纷跑去新兵营里头挑人,叶云岫怕他们干扰到新兵营,便下令每个队可以先预定不超过五人,但是眼下不能就把人直接带走了,这些人一样要参加新兵营训练,过了关才行。
此令一出,其他各队心里总算稍稍平衡了一点,徐三泰老老实实把那三人先送回新兵营训练去了。
然而一转脸,二队那帮人又到处得瑟说,顾春白天去新兵营训练,头天晚上就顺手把他们第二天早饭要吃的大菜包子蒸好了。
气得其他各队的人牙痒痒。
新兵营一下子报名六千多人,除了灾民,也有附近村民跑来报名的,都听说投奔山寨能吃饱饭,还发津贴,并且人家现在招安都不算山匪了,正经身份。
不过目前他们主要收的灾民,毕竟也能先解决部分灾民的生活问题。其实叶云岫也有点招架不住,也不知道谢让那边钱粮能不能招架住。
报名之初先按年龄、身高进行筛选,不低于十六岁、不超过四十岁,以及身高不够、身份来历不清楚的也不要,事先言明练兵的前五日内还要刷人,跟不上训练的不要。
但被刷下来的人也不必担心,进不了两营,一样可以留在山寨,开荒屯田修路,处处都要人,只要肯出力照样养活自己。
叶云岫把这六千多人分成五百人一大队,一百人一小队,每个小队配备一名带兵教头,责任到人,玉峰岭山脚下便摆开了气势磅礴的点兵场。
刷人也很简单,叶云岫一如既往奉行她的丛林法则,练兵一开始,一连三日二十里越野跑,就把体弱资质差、偷奸耍滑的刷了个七七八八。
徐三泰抢的那三人回到新兵营训练,为了怕他们万一不过关,二队竟然还安排了人盯着他们,还专人陪练,叶云岫带着几个队长去新兵营巡视,刚巧看见二队有人在陪着那三人跑步。
为了留住他们队的厨子、军医和文书,二队那帮人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各队被挑过来带新兵的人,在叶云岫手底下被虐了这么久,如今轮到他们训练新人,可算是风水轮流转了,教头的谱都摆起来了,有样学样,板起脸来,那是半点也不含糊。
叶云岫巡视一圈,还算满意。
离开的时候,她骑着马刚走出练兵的区域,忽然一个年轻女子跑过来往她马前一跪,大声喊道:“女大王留步,奴婢愿意投奔山寨追随女大王,求女大王收留!”
叶云岫勒住马,看着路边的女子颇有些意外。这阵子只要她和谢让露面,喊着要追随他们的灾民不在少数,像这样的小女子却是头一回。
叶云岫打量了一下,这女子看上去跟她年纪差不多,样貌清秀,衣衫虽然打满补丁却也整洁干净。
叶云岫顿了顿问道:“你要追随我做什么,你会什么?”
“回女大王,奴婢家里原是猎户,会射箭,也会一点拳脚,从小跟着父亲在山上打猎,奴婢不比那些人差。”
那女子抬手指着训练的新兵队伍道,“奴婢来报过名了,他们说不收女的。可我今日瞧见女大王,就大着胆子来了。奴婢什么都肯做,愿意追随女大王当兵、当随从,若是女大王缺丫鬟,奴婢洗衣做饭也都会。”
“你先起来吧。”叶云岫转头向徐三泰说道,“你把她的情况弄清楚,试试她的拳脚、箭术,再来跟我回话。”
叶云岫骑着马一路上山,瞧见半山腰谢让那个“第二道防线”的大门又重新开始动工了,是先锋营马贺的人带着百十名灾民在干。
山寨两营队伍一下子要增加四千人,眼下还急需修建营房,新兵营那边除了灾民棚户就是搭个临时性棚子,眼下只能先凑合着,百废待兴,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谢让和叶云岫把营房规划在第二道防线以内的山坡上,如此一来,原本的山寨就要扩大几倍。
谢让囊中羞涩,处处都要钱,这些灾民他们眼下也不给工钱,只说管饭,被山寨选来修路干活的一日管早、午两顿饭。
就这两顿饭,许多灾民抢着来,山寨的饭都是厚厚的麦仁粥和杂面馒头,中午还能吃到菜。实在是这年月人力不值钱,一个劳力干活挣钱能果腹就不错了。
谢让忙的脚不沾地,两营的人如今跟他们大当家一样忙,两营不光要每队分出十人带新兵,剩下的一半负责维持管束灾民秩序,一半则由谢让统一调度,附近几个山头跑,协助灾民安置定居的事情。
叶云岫回到山寨,窝在房里吃几口点心、刚休息会儿,徐三泰就在外头高声求见,跟她回禀了那女子的情况。
原来那女子竟不是灾民,就是这柳河县本地的,是二三十里外孟家村的人,名字唤做孟大姐儿,十七岁,家中祖辈都是猎户。
这孟大姐儿是家中长女,家中无长子,便从小跟着父亲上山打猎,两年前她父亲在山间打猎时不慎跌下山崖死了,这女子家中还剩下寡母和一双年幼的弟弟妹妹,经常受村人族人欺负,孤儿寡母过不下去。她听说山寨收人,听说好像还收女的,寻思着自己要是投靠了山寨也算是个出路,不叫孤儿寡母受人欺负,就跑来投奔山寨了。
孟大姐儿听人说山寨收女兵,实则是谢让叫人留意收留灾民中那些无依无靠的孤女,年纪合适的,打算培养之后留在叶云岫身边当丫鬟随扈。所以她来报名,不符合条件,带兵的人就没收她。
徐三泰道:“这女子所说的身份来历,属下已经派人去孟家村核实了。属下试了试她,确实会点儿拳脚,也就皮毛,但箭术十分不错,属下让她跟我们队的也是猎户出身张虎子比了一下,百步之外她三箭全中,胜了张虎子。”
叶云岫点头道:“那你去把她叫来,我见见她。”
徐三泰一笑道:“就在外头候着呢,属下这就叫她进来。”
那女子也是过窍,一听叶云岫召见,大约觉得是肯收她了,一进门便往地上一跪,磕头道:“见过寨主,奴婢愿意给寨主当牛做马,求寨主收下奴婢。”
叶云岫真不太习惯有人给她磕头,尤其还是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便抬手示意她起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姓孟,小名唤做大姐儿。”
她的名字方才徐三泰已经说了,叶云岫明知故问,实在是 “孟大姐儿”这名字喊起来,让她有一种被占了便宜的感觉。
民间百姓给孩子取名,女儿按次序叫做“大姐二姐”“大娘二娘”,这样的名字随处可见,儿子就叫“大郎二郎”,可叶云岫毕竟不习惯,日后这女子若真留在她身边,自己岂不是要整天管她喊大姐?
于是叶云岫问道:“听起来是家里叫的乳名,你要不要改个正式的名字?”
那女子忙说:“奴婢不识字,求寨主赐个名字吧。”
叶云岫心里为难了一下,取名字说来简单,可人家要叫一辈子的,哪里是个简单随便的事情。她想了想问到:“你母亲姓什么?”
“回女大王,我娘亲姓姚。”
叶云岫心里一乐,解决了,立刻说道:“那就叫孟姚吧,你看可好?”
“好,孟姚谢寨主赐名。”她说着立刻又跪下了,知道叶云岫这是答应留下她了,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
“起来吧,”叶云岫叫她起身,正色道,“你若留在山寨,一样要先去新兵营训练,过关了才能留下。还有你记住了,我收的不是丫鬟,是随扈侍卫,以后你应当自称属下。”
“属下记住了。”孟姚立刻说道,她犹豫了一下,迟疑问道,“寨主,若是属下训练过关,能留在您身边了,那我能把娘亲和弟弟妹妹带到山寨安置吗,实在是我那弟弟才七岁,妹妹四岁,我娘亲性子又弱,整日在村里挨人欺负。”
叶云岫如实说道:“你母亲弟妹眼下不如暂且留在村里,自家有屋子住,地方也熟悉,我们山寨如今安置的都是灾民,人太多条件有限,一时半会怕还比较艰苦。至于村人族人欺负的事情,这个好办。”
她转向徐三泰道:“这几日柳河若是有人过来,你叫他转告给俞二当家一声。”
徐三泰点头应是,叶云岫便叫他先带孟姚下去。
徐三泰却叫孟姚:“你且出去等等,我回头就叫人送你去新兵营。”
等孟姚告退,徐三泰抱拳笑道:“寨主既然肯收人,属下想再走个人情,给您推荐一个。”
“你又打什么主意?”叶云岫蹙眉看了他一眼,上一回抢人就是这个说辞,跟她讨个人情。
徐三泰忙笑道:“属下不敢,属下推荐的这个,是咱们队那厨子顾春的女儿,母亲在逃难途中没了,如今父女两个相依为命,属下想着既然寨主跟前要用人,不如把她留下,一来也省得顾春心挂两肠,父女两个都在咱们山寨也可靠;二来……他这个女儿叫顾双儿,十四岁,性子老实,很会做饭,尤其会做各种点心。”
叶云岫:“……”
徐三泰摸摸鼻子笑道:“属下哪敢跟寨主耍心眼儿,实在是觉得合适。她爹好歹是个厨子,穷人孩子早当家,据顾春说七八岁就能跟着他帮厨打下手,也学了一手好厨艺。属下琢磨着,大当家和寨主这样忙,身边有个会烧饭的人也挺好。”
叶云岫赞许地看了徐三泰一眼,靠谱。
于是她若无其事地点头道:“行吧,但是一样要先去新兵营,训练过关了才行。”
徐三泰高兴笑道:“是,那属下这就把这两个送去新兵营了。”
他们这边抢人,谢让其实也在搜罗可用的人才,不过他主要搜罗的是有手艺的工匠,尤其是铁匠、木匠、泥瓦匠等,安置灾民、建房筑路都是急需的人手。对灾民之中的工匠,山寨承诺优先安置,给予照顾,吸引更多的工匠手艺人来投奔。
灾民之中不够用,谢让还从附近雇请了一批工匠来帮忙,他们如今不是山匪,正正经经“招安”了,整个柳河县都是他们名正言顺管辖的范围,于是便也大大方方出了告示,开出工钱,招揽附近十里八乡的工匠,以便尽快把灾民安置下来。眼看着春耕春种开始了,正当农时,谢让心里着急啊。
他一边加快安置灾民,把两万多人、共计四五千户的灾民分片安置在玉峰岭周围的鹧鸪岭、磨盘岭和石屏岭上,灾民不缺人手力气,但一家一户势单力薄,缺的是地方、工匠和有人把他们组织起来,管理帮扶拉一把。
各处就地取材,山上有的是木材、石料和茅草,谢让这边一条条措施下去,山岭荒坡陆续建起了房屋村落。
谢让有意把这些灾民几百户一起,分散安排在周围三座山头,方便他们开荒屯田、修建房屋。为了不误农事,一边兴建房屋村落,一边就把妇孺老幼都发动起来,在村落周围开荒种地,旁的不说,瓜菜半年粮,种菜可比粮食快,赶着时节先把菜地种起来。
叶云岫这边新兵营筛选初步完成,按她的要求,五日内把六千多人刷到了四千多一点,留下的都是身体过关、资质合格的青壮年,然后她把这些人重新编队,依旧是五百人一大队、一百人一小队,开始了为期四个月的新兵集训。
叶云岫特意安排的四个月时间,新兵集训的时间久一点,有利于统一管理教育,立下规矩,夯实第一关。
新兵跟两营当初一样,寅时集中,上午练兵,下午各小队分头去山上开荒种地、伐木采石,帮助灾民修建房屋。
继孟姚、顾双儿之后,叶云岫一视同仁地把周元明也丢进了新兵营,哪怕他是大当家表弟,进了咱们山寨的队伍,也先经过这四个月整训、脱了一层皮再说。
然后她一问,谢让那边说已经在灾民中收留了十几个年龄合适、无依无靠的孤女,山寨给提供了统一的住处,眼下已送入新兵营。
叶云岫一琢磨,这就十几二十个人了,消息传出去也许人数还会增加,她干脆给自己组建一个侍卫队吧,等她将来有钱了,抽出手来都配上战马,训练配置成骑兵队。
取个什么名字好呢,谢让说可以叫娘子营,叶云岫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想起小时候养父给她讲的故事,便决定叫木兰营。
人有了,名字有了,就等着她有钱买马了!
第54章 第 54 章 寨主的新赛道
赚钱,成了他们眼下最要紧的事。
原本他们开荒种田、自给自足,加上山货铺子的盈利也够养活六七百口人的山寨了,如今不行了。
养兵要钱粮,安置灾民要钱粮,甚至他们如今要养活的不止是几万灾民的山寨,还包括整个柳河县的庶民百姓。
如今他们虽说可以收取柳河县的钱粮赋税,可毕竟时下才春耕,一时半会也收不上来。
没钱,没粮食,说什么都白搭。
想要粮食,就必须重农劝农,而柳河县积贫积弱,这乱世之中,平民百姓本就苦不堪言了,谢让为了扶持鼓励农业,还在打算减免税赋。这么一来百姓得以生息养息,但是进到他们兜里的银子就要减少。
俞虎回山寨来的时候,跟谢让细述了柳河县眼下的情况,正当春耕春种的时候,谢让便列了几条,第一条就是免除新开荒地的赋税,所开荒地认真耕种两年后,便可归开荒人所有,官府核实认可后发给地契。以此来鼓励老百姓开荒种地。
再有,平民百姓原有的土地赋税减免一半,免除新开作坊铺子两年内的赋税,县内田庄、地主大户和原有商铺的赋税保持原来的数额,不做增减。
便是这样,那些地主大户们也心存感激庆幸了,因为朝廷为了跟匈奴打仗,已经几次增加赋税徭役,苛捐杂税多如牛毛,不光有银税、纳粮,还有各种繁重的徭役。他们柳河县在玉峰寨的庇佑之下,竟然不曾增加,已经是很不容易。
国库空虚,跟匈奴的战争就像一个无底洞,需要不停地往里头填银子。结果呢,若是无忧子的推测为真,翼王和匈奴勾结演戏,那翼王肯定赚了个盆满钵满,昏君朝廷拿着银子养大了自己的敌人。
朝廷这般饮鸩止渴也是没法子。皇帝便是察觉到了什么,忌惮翼王坐大,可谁叫他之前为了平定昭王、安王之乱,生生把北方边关交到了翼王手里,如今再想拿捏翼王为时已晚,皇帝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匈奴铁骑南下,一路打到他的皇都来。
能苟且苟,苟且偷安。加上淮南道景王虎视眈眈,谢让如今的策略,便是在各方这种微妙的牵制平衡之中,抓紧他们发展壮大的机会。
起码,他如今要保的,是这柳河县一方百姓,包括这数万灾民和整个山寨。
谢让把这几条政令写在纸上,一条条跟俞虎商榷过后交给俞虎,叫他回去之后便立刻以官府的名义颁布。
大概是整日装县令装惯了,俞虎明明不识字,接过那两张纸却还是下意识地翻看了一下,妥帖收好,口中笑道:“大当家,您都不知道,属下这个县太爷当的有多不自在,您能不能换个人过去,看看这山寨热火朝天的样子,属下都快急死了,恨不得赶紧回来,还是跟在大当家身边痛快。”
其实俞虎留在柳河,谢让这边也好一阵子不习惯,俞虎原本就像他们山寨的大总管,门门道道,角角落落,他都十分清楚,如今他不在这边,这阵子又特别忙,谢让都觉得没有原先那么顺手了。
“别说你,我都觉得像少了左膀右臂。”谢让笑着安慰他,“你且坚持,眼下也找不到比你合适的人,我看你这县太爷当的挺好。”
俞虎一听忙说:“大当家赶紧想法子找一个,属下还回您身边当胳膊。”
谈完正事,俞虎便又说了叶云岫上回交代的事,他派了几个衙役到孟家村,当着许多村民的面给孟姚家里送去一些吃用之物,并特意说明,这是孟姚托他们送来的,孟姚姑娘如今选进了玉峰寨当女兵,很受赏识。
这一阵子两人都忙,谢让知道叶云岫收了两个女随扈的事情,却不知道孟姚这事。民间百姓便是如此,官府衙役都自称熟人上门来了,往后谁还敢欺负这家。
谢让不禁玩味一笑,他家这个小娘子,如今也学了些人情世故,都懂得借力打力、收服人心了。
晚间的时候他回去跟叶云岫一说,叶云岫便笑道:“我已经知道了,孟姚的娘亲特意跑了二三十里路来给她送衣裳,专门把这事告诉了她。”
她指了指旁边盘里的点心笑道:“还有呢,这是顾双儿送来的点心,给你尝尝。”
谢让瞧了瞧,盘里点心一共四样,从前尚书府锦衣玉食,这些民间糕点却寻常见,他好歹都认得,两样甜的杏仁酥和糯米红枣糕,两样咸的松子百合酥和椒盐饼,便拿起一块椒盐饼尝了一口,应当是山药掺了面粉做的。
“好吃,比刘四嫂做的可精致。我忙起来,你就把她叫来给你做饭。”谢让夸了一句,两人商量完新兵营练兵的一些事情,又闲聊的聊起各队抢人的事情。
叶云岫说道:“这个徐三泰,小聪明是有,能力也有,只是眼下还缺了大局意识,就只顾着他们自己队。”
“嗯?”谢让微微一顿,不禁失笑打趣道,“他给你推荐个会做饭的侍女,难得咱们寨主还没被美味的点心迷惑。”
叶云岫轻哼一声,撇嘴道:“我等新兵营训练得差不多了,后头就让他抢的那厨子搞一个伙头兵培训,还省了我自己找人。那个军医不知道行不行,等我有空问问,叫他也搞一个军医培训,每队选一人来学,争取给各队把军医都配备上。”
“高明!”谢让给她比了个大拇指,打趣笑道,“看来徐三泰还是要夸的,多亏他苦心积虑寻来这么三个人,给咱们寨主省事了。”
他想了想又说:“你说二队那军医只是个学徒,不知道靠不靠谱,咱们索性再请个正经的郎中来教。文书你不打算培训?”
“不打算。”叶云岫摇头道,“反正这些人晚上也没什么事,晚上又不好练兵,闲得吹牛皮。你那边寻到的那些读书识字的人借给我一下,晚上把各队组织起来,叫他们全都给我读书认字。”
这一下,谢让还真有点刮目相看了。
可想而知,寨主这条命令一下,该是怎样一片哀嚎了。
谢让不禁笑道:“只怕咱们两营这些兄弟,你叫他们夜间练兵、冲锋陷阵毫无问题,你叫他们晚间像个读书郎一样上学识字,还不得愁死他们。”
“能学多少是多少,好歹认识几个字也比不认识强。”叶云岫说道,她都设想好了,每天晚上吃过晚饭,全体一个时辰的“识字学堂”,闲着也是闲着!
“再说总还有不那么笨、愿意学的,每队能教出几个出来。我又不指望他们考状元,不过是想叫他们认识一些常用的字,总有好处的。再说晚间统一组织起来学认字,也方便我们管理约束,加强训导。”
闲人生事,这帮人原本都是些胡作非为、鸡鸣狗盗的山匪,她不管得严一点,这帮人就该给她闯祸了。
叶云岫得意地笑道:“我把这叫做扫盲班,扫除不识字的睁眼瞎。我们整天愁的就是无人可用,再多眼下我管不过来,但是两营的原班人马是我们老根基,如今已经成了我们的左右手,不识字不行。”
谢让:“……”
谢让伸手拍拍她:“说得对,寨主威武。反正两营的事情都归你管,我坚决支持的。”
不过照这个趋势,以后怕就不止是两营了,他们恐怕马上就要有三营、四营……谢让感叹道:“看来我也得加快速度赚钱了,不然都跟不上你的步子,要拖后腿了。”
叶云岫笑嘻嘻点头,深以为然。
旁的不说,两营四百人,这么多人晚上点灯熬油学识字,光是灯油和纸笔也得要银子。
谢让如今满脑子都是银子和粮食。叶云岫也是,为了她的五千精兵,为了她的骑兵营、木兰营,恨不得再来几个何守庸让她抢抢。
四月初,灾民安置已经初见成效,只要组织得当,有人适当拉一把,灾民自救的力量十分巨大,也十分急迫,灾民其实比他们急迫,随着开春天气转暖,三个多月过去,玉峰岭周围的三座山头上,十几处村落已经初具规模,最先开垦的田地已经种上了庄稼。
接下来便是开荒屯田、修筑道路,以及完善各个灾民村落的管理。玉峰寨那边,谢让的“第二道防线”初具规模,山寨大路已经完工,第二道防线之内建起了座座营房,新兵营终于不用再住窝棚了。
在新兵整训的三个月后,叶云岫的“厨子培训班”和“军医培训班”也正式开课了,两营各队每队至少选出一人参加,新兵营百人小队也每队一人。
寨主的此项安排倍受各队欢迎拥护,还是寨主高明,纷纷挑出最好的人手送去学,他们往后也不用羡慕嫉妒先锋营二队了。
然后在这日晨间练兵结束时,叶云岫轻描淡写地宣布了“扫盲学堂”的事情。果然,一帮杀人越货面不改色的山匪,纷纷垮了脸。
不过寨主的性情做派谁不知道,但凡她命令一下,就绝无更改,还容不得半点敷衍。
“服从命令”是叶云岫教会两营的头一条,不服从命令你就等于跟自己过不去,自己找虐。所以当下也没人敢多嘴质疑。
散队以后,几个队长不觉中走到一起,马贺侧头问赵方:“你说寨主怎么忽然让咱们学认字了,这不是张飞绣花吗。”
赵方道:“我哪知道,你有本事,你去问寨主。”
走出一段,赵方自己也没忍住,胳膊碰了碰徐三泰问道:“你说就咱们这些人,真能学会认字?寨主让咱们认字干什么呀,打仗又不用认字。”
哪知道徐三泰说道:“我本来就在学了。我如今有闲空就让钱福来教我认字。”
钱福来就是他们队抢的那能写会算的小掌柜。
在其他几人质疑瞪视的目光中,徐三泰认真说道:“真的,我已经学会写自己名字了。自从寨主下令各队挑人送去学医术、学厨子,我就琢磨出味儿来了,亏我还自己觉得聪明,寨主的眼界不是寻常人能比的。咱们寨主和大当家要的是能用的人,识字这个,再好的文书也不如我自己会。”
其他几个人挠挠头,那,回去学呗。
反正两营几百人大家都要学,他们好歹是队长,若是学不会,可就要丢脸了。
…………
四月末,俞虎回山寨来,说了一件柳河的事情,他那县衙里接了一桩命案,柳河境内有人贩卖私盐,吃死了人,苦主跑到县衙来击鼓告状。
百姓苦啊,实在是官盐太贵了。自古盐铁专营,官盐平常就要卖到二十文钱一斤,战乱时候更贵。当今皇帝登基后战乱不断,盐价疯涨,卖到了七八十文钱一斤。如今跟匈奴打了几个月的仗,国库没银子,皇帝一着急,官盐的价格直接涨破了一百文钱一斤。
据说在北方边关、西北边境等战乱地区,盐已经成为了最重要的物资,盐价最贵的能涨到两百多文一斤。
盐税和茶税,是朝廷的两大税赋来源,可以说除了粮食和徭役,朝廷国库的银子有大半是来自盐税和茶税。
中原地区吃的官盐大都是江淮一带的海盐,也有部分西北的湖盐、蜀中的井盐。朝廷在各处盐田设立盐官,严格管控,严禁私盐。说白了,盐不难得到,民间百姓自古就学会煮盐了,但是这东西直接关系到皇帝的钱袋子。
也因此,贩卖私盐乃是重罪。
可私盐也是盐,这私盐吃死了人,还是少有听说。谢让不禁关注起这件事情,他尤其关心的,是私盐的来源。柳河当地不靠海,这私盐要通过层层关卡运到柳河,实属不易。
私盐,就意味着白花花的银子。所以若是有可能,谢让都想掺一脚,也贩点儿私盐卖卖。反正他都已经是山匪反贼了。
俞虎一手经办此案,知道的十分详细。据他所说,这私盐乃是从柳河南部、与瀛洲交界处,一个叫做樵夫山的地方采挖私煮的,这山里有一种“石盐”,在山洞、深坑处能采挖到,坚硬如石,当地很多百姓都知道。
但是这石盐不能吃,有毒。当地百姓也会私自采挖来泡水,滤出盐水用来喂牲口、腌咸菜,腌腊肉色泽十分红亮好看,但只能少量使用,发苦,人吃了会中毒的。
这个案犯曾去过海边,跟盐民学了煎煮盐的法子,近日盐价太贵,便自作聪明,私自采挖石盐后用煎煮的法子加工,味道不苦了,自己少量吃了没事,便偷偷向百姓售卖。
官盐一百文一斤,他才卖三十文一斤,老百姓也不懂,当然就有人买,买去也有吃了无事的。而苦主买回去后食用,家中老妇和两个年幼的孙子吃了之后就腹痛呕吐,老妇次日死亡,两个幼儿还在病重。
谢让不禁就皱眉思索,他也曾听说过煎煮盐之法,用以去除杂质和卤水等有毒之物。推测那案犯用煎煮法处理后并不能去除毒物,或者不能去除干净,残留了毒物害人。既然这石盐可以煎煮去掉苦味,是否也有法子去除毒物?
谢让晚间回去后便翻找古书,想查一查这“石盐”究竟为何物。
叶云岫从新兵营回来,听他一说,想了想便说道:“你叫俞虎弄一些石盐来我看看。”
谢让惊奇道:“难不成你还懂煮盐之法?”
叶云岫瞥了他一眼说:“不就是盐矿吗,我大概猜到是什么东西中毒的了,姑且一试。”
谢让激动起来,立刻丢下手中的书,跑过来两手握着她肩膀笑道:“我的寨主大人,你若是真能试出来,咱们可要发大财了,俞虎说那樵夫山一带,往山里深挖都是这种石盐,你可不知道,眼下官盐一百文一斤,咱们自家都快吃不起盐了!”
一百文一斤?叶云岫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当家管钱那都是谢让的事,她平日又不关注这些。
这么一听不禁嫌弃地皱眉,她可没忘,大肉包子才三文钱一个呢。
好么,一斤盐能买三十多个大肉包子,怪不得街上买包子都没有盐味了。
叶云岫点头道:“我试试,若是我能弄出来,赚了钱你得先给我买马,我要建骑兵营。”
【作者有话说】
岫岫:好了,我学会赚钱了,你学会拿人头了吗?
大当家:我学会吃软饭了!
第55章 第 55 章 新部署,小娘子胃口很大
末世的自然水体都已经污染殆尽,辐射严重,海盐湖盐就没有能吃的了,深井盐都污染,深埋地下的矿盐于是成了污染最轻的盐。
俞虎所描述的石盐和中毒症状,腌肉色红,腹痛呕吐,叶云岫一听就怀疑是亚硝酸盐中毒。
不过怀疑是怀疑,她眼下也无法进一步鉴定。但其实不管什么中毒,自然界就没有纯净状态的盐,要提纯,无非是去除杂质,析出结晶。
对于但凡懂点化学的人来说,这都不是什么难事。古代没有各种化学制剂和设备,就算她有法子制取,成本也太高。不能把毒物“去”掉,那就把纯净的盐“拿”出来。
不同的物质分子结晶不到一起,所以,古法提纯要达到把杂质去除干净,方法无非是多次过滤和反复结晶。
古人吃了几千年的盐,煮盐晒盐便是一种粗略但有效的提纯过程,传统古法还是靠谱的。穿越剧里靠“制盐”走上发财人生,其实古代制盐真不难,难的是制售私盐会被杀头。
叶云岫原本以为石盐是“盐”,等俞虎派人把石盐送来,竟然真是一大块石头,看上去就像一块黄白色的石英石。于是她粉碎、溶解、过滤、煎煮,谢让负责给她烧火打下手。
再经历二次过滤煎煮,花了一下午工夫,当着谢让的面,提纯出半碗雪白干净的细盐粒。因为煎煮过程中需要不停搅拌,若是先煮出浓盐水再用自然晾晒法,应当是一粒粒小立方体的食盐结晶体。
谢让啧啧称奇,连说看起来比卖的官盐好多了,又白又干净。
“我看了那个案犯制卖的私盐,应当是过滤环节不行,他煎煮时又为了求快一直搅动,盐不能自然结晶,毒物就没能去除干净。”叶云岫道,“那种毒物对身体有害,量少却也不会死人。”
这就是为何有的人吃了没事,而死者是一个体弱老妇,另两个则是幼儿。
谢让捏起盐粒尝了一口,笑道:“我去试验一下。”
出于慎重,还需要鉴定一下提纯的盐里边有没有毒物残留,谢让的方法很简单,拿去喂给那个卖私盐害死人的案犯吃。
县衙监牢里几个囚犯也吃了,一连吃了几天,无事发生。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叶云岫反复试验几次,给出的大量制取的方法是用生石灰加水制取石灰乳,加入溶解石盐,沉淀几日,再用细沙、木炭几道过滤,先煮出浓盐水再进行自然晾晒。
盐分子结晶过程就会排除掉大部分杂质,得出第一次结晶的粗盐之后,再进行二次溶解、滤布过滤和结晶。
那几天谢让走路都带风,这哪是盐矿啊,这就是金山,仿佛看到了白花花的盐矿都变成白花花的银子向他们涌来。
法子有了,不过如何开采、制盐、如何贩运销售,各个环节都需要详细具体的方案,一点一点逐步去落实。这些事叶云岫就不管了,新兵营面临结业,她忙得很。
她也不擅长这些,这都是谢让拿手的事情了。
谢让带着俞虎和几十名兄弟,亲自跑了一趟樵夫山,具体考察过后,发现这里地方虽然偏僻,却正好处在柳河和瀛洲的两地交界,那边就是别人的地盘,一个弄不好,事情就该露馅了。
于是他决定只派人在此开采,然后把石盐运回去再制盐提纯。为了方便他们在此开采石盐,谢让也不心疼银子了,索性买下了山脚下百余亩山林,拉起围墙建了个小庄子作为掩饰,看起来完全是一个普通的田庄模样。
制盐场则选在了石泉庄,他把庄里那片四十余亩的山林单独隔出来,建起几排大屋,大片的用于沉淀、晾晒的浅池,好防守,够隐秘,交通运输方便,用水也方便。
为了严格保密,这件事从一开始,谢让用的便都是守备营二队的人,为了保密,就连两营内部其他人都不知道。
正所谓事以密成、语以泄败,事关银子,他可不允许有半点闪失。
制盐好办,都在他们自己的地盘,运输贩售却是最要紧的,如何运输,如何不引人注意地打开一条稳定的贩售渠道,谢让和叶云岫一商量,两人竟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镖局。
叶云岫是从上回何守庸雇的那些镖师想到的,实在是何家的那些镖师太菜,当然也可能是他们这劫匪太过厉害。如若是她,绝不可能毫无防范地放任何人靠近何家车队,更不可能让人靠近何守庸。
镖师押镖走四方,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会引起注意,镖局方便打点关系,且他们好歹还有个官方身份,也容易应对各种关卡盘查。
叶云岫最初想到的就是这一层。她那么一提,谢让深以为然,再仔细思量一番,便又想到了一些更多的东西。
乱世中人人自危,盗匪四起,藩镇割据,书信难通,因此镖局的生意反而不错。而他们有的是人手,一来开个镖局能赚钱,同时对两营也是历练;二来,方便掩饰他们贩卖私盐。
更深一层的却是,有名气的大镖号便如同那些大的商号一样,会在各处城镇设立分号,以便各处接镖和镖师走动,这么一来,岂不是等于他们可以堂而皇之地在别人的地盘上设立据点,来往联络,传递消息,连探子眼线都有了。
叶云岫听他一说,愣了愣脱口而出:“情报网?”
谢让品了品这个词,目光灼灼地一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而且你想想,这么一来我们等于在那城中变相驻兵,一处镖局分号怎么也可以放进去二三十个人手吧,一旦发生什么事情,我们好歹还有个内应。”
他之前其实也有过把山货铺子开商号、建立情报网的想法,可是山货铺子操作起来实属不易,他们单是陵州一个山货铺子,也得亏凤宁能掌管起来,再说山货铺子才能安插几个人手。
叶云岫顿了顿,啧了一声笑道:“谢让,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奸诈呢。”
谢让乜着她笑道:“这不还是你先想出来的主意,山匪开镖局,你也是没谁了。”
叶云岫得意地抬起下巴,拽拽说道:“这叫专业,你想想,起码陵州境内,还有比我们更牢靠的镖局吗?”顿了顿她交代一句,“对了,咱们镖局得立个规矩,贪官污吏不接,贪官污吏咱们留着自己抢。”
两人一拍即合,立刻就拿了纸笔出来,开始盘算开镖局的事。
两人当晚刚商量出一个大致安排,第二日无忧子竟跑来辞行了。
谢让还真意外了一下,在他看来,几个月来这老道在他们山寨呆的是不亦乐乎,而且自来熟,从来不拿自己当外人。
无忧子不是两营的人,也没有什么具体事情做,在叶云岫看来,这厮仿佛就是来蹭饭吃的,平日里几个山头到处逛游。所以一听说他来辞行要出个远门,叶云岫便十分平常的语气问道:“道长要出门游历?”
无忧子笑道:“贫道想回一趟终南山,少则三月、多则半年回来。”
还要回来呀,叶云岫看看谢让,谢让刚想发问,无忧子却又一抱拳笑道:“实不相瞒,贫道追随公子和寨主也有几个月了,眼下瞧着公子身边也不急用人,贫道见寨主缺一把兵器,便打算回山一趟,想为寨主锻一把好刀。”
他对自己的定位是谋士,可谁知道谢让此人,一个人八百个心眼子,心机谋略远在他之上,眼前诸多事情虽然忙,谢让却完全游刃有余,基本用不到他。
他自诩的这“天下谋士”,遇上这么个主公,谋士竟没了用武之地。
然后这无忧子闲的便琢磨着,寨主的刀法只怕当世也少有敌手,可是平日都没见过她带刀,竟缺了一把趁手的兵器。
无忧子道:“我听说寨主曾画过一把自己心仪的刀,只是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人锻造,我师门有一位师叔出尘子道长,痴迷打造兵器,乃是当世有名的兵器师,寨主不妨把图样给我,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我一定把这刀给寨主带回来。”
他这么一说,叶云岫不禁就高兴了,这老道不错不错,她可正缺一把趁手的好刀呢。谢让也曾想请人为她打造,可一直没找到人。
叶云岫立刻就去拿图样,并亲自跟无忧子解释了一番。这图样所画的刀是养父亲自给她设计,请人给她专门打造的,刀的尺寸、重量、要点她都已经标注在图上。叶云岫担心的是没有现代工艺和设备,古法锻刀能否把这把刀复原出来。
她把图样交给无忧子,笑道:“道长若真能把这把刀帮我打出来,你就是头功一件。”
谢让却又笑道:“道长能不能快去快回,眼下正有一桩事情想交给道长,旁人恐怕难当此任。其实若是道长能把你师叔请来山寨,就在咱们山寨开炉锻刀,那就更好了。”
无忧子忙问何事,他原本就知道制盐的事情,谢让也没瞒他,便说了打算开镖局便利贩运的事情。
谢让道:“可是我们对江湖规矩所知甚少,各地势力牵扯、风俗民情等等也更是不清楚,道长游历天下二十年,见多识广,还能掐会算,这恰恰是道长强项。尤其若想依托镖局建立的情报网,细枝末节干系颇多,思来想去,这事唯一的人选,非道长莫属。”
“所以,我打算让道长坐镇镖局,幕后执掌情报网,徐三泰出任镖局总镖头,你们两个便是我们山寨伸出去的一只手,也是我们打通私盐路子、给咱们山寨赚银子的全部指望。” 谢让笑道。
无忧子惊讶老半天,起身一礼道:“短短两日不见,公子和寨主竟能有这般宏大深远的谋划,公子和寨主堪为人中龙凤!既然公子说了非贫道莫属,那贫道就当仁不让了。”
无忧子是兴奋不已地领了命,可徐三泰那边刚一听说要让他离开山寨,去执掌镖局当什么总镖头,满心的不情愿。
想不通啊,明明几个队长之中他自认为十分出色,且两营眼看着扩张力量,训练了四个月的新兵就要分到各队了,队长们一个个摩拳擦掌正打算大干一场呢,怎么偏偏派他去。
不过这徐三泰不笨,等谢让跟他把意图一梳理,这家伙一点就通,立刻便明白过来,这任务太重要了,非得力心腹之人不能行。
且谢让还跟他说了,他们要往江南道、河东道一带贩运私盐,不光是为了银子,还要设法把当地的铁走私回来。
朝廷盐铁专营,有了银子,有了冶铁,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寨主和大当家似乎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而他就是最先走出的那步棋,大当家和寨主果然还是最器重他的!
徐三泰连忙起身抱拳,郑重道:“属下领命,属下明白,绝不负寨主和大当家期望。”
叶云岫点头道:“你们二队,我给你增加到五百人,等新兵营结了业,你自己去新兵营挑,让你先挑。”
“谢寨主!”徐三泰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
新兵营集训结束后,叶云岫照例搞了场大比武。
人太多,这次不能混战一团了,她便分了几个项目,设置越野跑、障碍、搏斗、兵器、射箭等,每个百人小队先全体参赛,挑选出四名优胜者,参加新兵营大比武决赛,要最终决出“百名精兵”和“十大魁首”。
这一场大比武,前前后后用了十日才结束,新兵营训练的场地上整天喊叫厮杀,热火朝天,吸引的周围许多灾民都跑来看热闹。以至于谢让怕动静太大,不得不派出两营警戒,减少闲人靠近。
结果周元明这小子顺利杀进了“十大魁首”,看来这大半年,跟着张顺没少努力下功夫。而孟姚竟拿了个箭术第一,不禁让叶云岫高看一眼了。
四千多新兵,集训四月,一个个斗志昂扬,也让两营各队队长们心动不已,眼看这就是他们的人了。
如今山寨加上原来的两营,共计四千五百人。叶云岫大刀阔斧地做了些调整。
先锋营扩大到一千人,任命马贺为统领;守备营扩大到一千人,统领杨行;柳河营五百人,统领曹勇,驻守柳河,划归俞虎管辖。
另成立卫戍营一千人,分作两营各五百人,一营统领刘四,专门负责玉峰岭主寨值守防卫,二营统领张保,负责鹧鸪岭等三个山头的值守管理。
特务营五百人,统领赵方,专门负责“盐务”,专管开采和制盐。不过特务营的任务不能明说,叶云岫宣布的时候只说直接归大当家管辖调度。
队伍扩大之后,每百人编成一队,由统领自主任命队长,每队至少配备三名伙头兵、一名军医和一名文书。各队照例十人为一什,什长由队长自主任命。所有任命,报经寨主和大当家过目。
叶云岫同时宣布,将会择机安排一场对抗演习,人分给你们了,作为统领能不能带出战力,带出风格,就要看你们的了。平日练兵各队掌握,都重视起来,几个月后对抗演习中谁若输了,丢脸是小事,不能担当大任她就换人。
其中挑选出五百人划归徐三泰,成立神威营。
其他几个队长颇有些不解,徐三泰这小子平日不是很得寨主赏识吗,先锋营让马贺做统领也就算了,寨主这次怎么才给他五百人。
但是紧接着,寨主却又让徐三泰优先挑人,随他挑,这小子也太黑了,大比武的前一百名精兵竟被他挑走了一半,几个队长看着徐三泰那个得瑟样儿,恨不得揍他。
然后在无忧子的建议下,又设立了一个亲卫营,从原来的两营之中挑选出五十人,作为谢让的侍卫队,平日归他使唤差遣,毕竟许多人都知道大当家是个书生,据说手无缚鸡之力,谢让平日东奔西走的四处忙,不得不有个防范。
谢让自己任命周元明为亲卫营队长,周元明这小子还挺高兴,觉得表哥这么重视他。实则在叶云岫看来,谢让把他留在身边,无非是还不太放心,想保护他这周家的一根独苗。
叶云岫自己这边,木兰营最终接收并集训过关的一共二十六名女兵,她也不凑数,宁缺毋滥,就先二十六人,任命孟姚做了木兰营队长。
两人早有分工,谢让管庶务,军务都由叶云岫负责,所以她自己做好了打算,拿去跟谢让商量,谢让思量一番,觉得极好,便说只管按她的安排来。
结业这一日,谢让望着眼前气势逼人的几千精兵强将,不禁开始琢磨,自家的小娘子胃口似乎很大。
半月后,在陵州城内十分高调地开业了一家神威镖局,并在半月内又接连在沂州、瀛洲开设了分号,先按照他们私盐贩运的目的地,把生意向江南道、河东道一带铺开,以后再逐步在江南道和河东道开设分号,连通消息和人员、物流。
神威镖局表面上跟其他镖局没什么两样,托人托物,但人身镖只接陵、沂、瀛三州境内,承诺这三州内确保平安,其他信、票、银、粮、物镖,整个大梁境内都可接。
总镖把子徐三泰,江湖上倒不曾听说此人,但镖局却又有无忧道长坐镇,并且据传言,这家镖局背后势力极大,貌似还有官府背景,真正是脚踏黑白两道了。
且这家镖局竟然只走威武镖,货物车辆高高插起“神威镖局”的大旗,锣声打起长槌,几十名身形矫健的镖师喊着镖局名号,这叫“亮镖威”。他们不走仁义镖,不走偷镖,便是遇到山贼流寇、难走的关卡,也敢照样亮镖威,过得去就过,过不去就硬拼,十分凶残。
这一点是叶云岫的特意要求,她的镖局,绝不能走什么偷镖,打不赢就悄默声的,马摘铃铛人噤声,镖旗收起来,偷偷摸摸过去,她可丢不起这个脸,不惯着。
几趟险镖走下来,神威镖局竟然万无一失,反倒是对手吃了大亏,任何关卡打了一次,就没有下次了。于是渐渐的,道上的山匪流寇只要听见神威镖局的名号,就开始绕着他们。
神威镖局很快就打出了名头。
谢让根本不在乎镖局的“正业”赚多少钱,石泉庄那边第一批私盐制出来,神威镖局的镖车也上了路,悄然赶往几经战乱的江南道一带。
第56章 第 56 章 三招之内必取人首级
因为谢让一句“快去快回”,无忧子再也没了一人一驴游历天下的悠然,快马加鞭,十天后就回来了。
可是却没见到他那位师叔出尘道长,说是他这位师叔外出游历,不知去何处访友去了,归期不定。无忧子这头有事又不能等下去,便将图纸留给师门,留了信,拜托出尘子锻刀。
叶云岫原本也没抱有多大的希望,再说锻刀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兵器师锻造一把好刀,少则数日多则数月,都是寻常的事。
神威镖局的总部设在陵州,镖局开业后,无忧子和徐三泰便都去了陵州,镖局初创诸多事忙,为了开拓“盐路”,开头都是徐三泰亲自押镖去往江南道一带,无忧子便负责坐镇陵州。
一趟“盐路”走下来,白花花的盐运出去,白花花的银子运回来。
江南道自古繁华富庶之处,这几年被昭王、安王之乱弄的民不聊生,物价飞涨,官盐竟要卖到两百文一斤了。
有暴利就有人铤而走险,江南自古出商贾,商户胆大的多得是,徐三泰通过与当地商户联手的方式,每一处州城联手一两个在当地有实力的商家,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各赚各的钱。
六月中,暑热难当的天气里,徐三泰从江南回来,整个人黑瘦了一些,却越发精神干练,见了谢让和叶云岫兴奋地连忙见礼,两只眼睛都放光。
他们这一趟,就给山寨带回来一万多两银子,这一趟还只是试探,没敢铺太多货。
徐三泰笑道:“属下就按大当家教的,挑的商户都是那些在当地有势力的,底子就不是那么干净,本身也做着私底下的生意,有的商户背后的主家其实就是当地官员,这些人赚钱不怕事,咱们稍一试探,他们就求之不得了,你但凡有盐给他们。”
谢让赞许颔首,嘱咐道:“你们自己也多注意些,若是遇上难走的关卡,宁舍财,也要先保住人。”
“属下省得。”徐三泰笑道,“山匪流寇那些子咱们还真不带怕的,也不看看咱们自己是干什么的,剪径劫道那都是咱们玩剩下的,几个蟊贼也敢班门弄斧。”
他这么满满一副自得的口气,谢让不禁失笑道:“山匪流寇我其实不太担心,遇到你们算他们倒霉。官府的层层关卡盘查你们要多想想法子。”
徐三泰笑道:“大当家不必担心,一路上也还顺利。咱们明里说押的粮镖,若遇上官府盘查较真的,非得把货品都打开来看,反正咱们是镖局,只说是人家货主托的镖,官盐私盐咱们又不清楚,叫他们自己找货主去。其实真遇上较真盘查的,这年头他看咱们人多也没那么好惹,不敢硬来的,顶多是折了几袋盐给他。”
叶云岫坐在那里说道:“反正人手足够,你每次就多带些人,叫对方自己知道收敛。”
“对,”谢让笑道,“赚了钱,吃喝住用都不要亏待了兄弟们,走镖辛苦,咱们赚钱无非也是为了养活自己。”
徐三泰连声说明白,江南道这一路蹚出来,他们也就熟悉了,心里有数,吃住投宿摸熟了便都叫人记了下来,往后就定在那些熟悉靠谱的客栈饭铺,绝不会在吃住上亏待自己人。
并且他们回来的时候也没空车,还接了一趟物镖,是一家商号托的运往瀛洲的一批绸缎布匹,加上几个零散的信镖,便是这些赚的钱,都够他们一路的盘缠吃用了。
说完正事,谢让勉励几句,便叫他赶紧回去好好休息。徐三泰临走却又笑道:“属下还给大当家和寨主捎带了些江南特产,主要是布匹和白米,已经叫人送过来了。”
叶云岫还想说这小子千里迢迢带什么米,有钱哪里买不到。等晚上吃饭,端起碗来才发现今天的白粥有些不一样,碗里的米粥汤色淡绿,清香四溢,口感格外的好。
“好香,今天的米好吃!”
“这就是镖局带回来米。”谢让笑道,提醒她道,“这可能就是你们宣州一带的米。”
“你怎么知道?”叶云岫问,谢让对两人的身份一直有心保密,山寨里无人知道她的出身来历,便是徐三泰和神威营,应当也不知道她是宣州叶家的人。
“猜的,那一带出好米,恰好咱们上个月刚在宣州开了分局,徐三泰他们便是从宣州返程的。”谢让笑道,“你忘了,我也在宣州住过,四五岁的时候才走,便是回到京城后,谢家大约已经吃惯了,每年也要叫人买些宣州的米来吃。”
叶云岫吃着饭不禁好奇,这家伙以前在尚书府锦衣玉食,到底吃了多少好东西,她眼中的各种美食就少有他稀奇的。
于是两人边吃边闲聊,话题就从这碗里的米聊了起来。
叶云岫问他:“你吃过哪里的米最好吃,以后镖路铺开了,叫他们都买来尝尝。”
谢让笑着调侃道:“说了你又要失望,最好的米市面上恐怕买不到,江南的湖田碧粳米,关中的御田胭脂米,这都是贡品,只有那一小块地方才正宗,隔着一条田垄就不是那个味儿了,因此圈起来做了御田,一年也出产不了多少,都送进皇宫了。”
“连你也没吃过?”叶云岫问。
谢让道:“碧粳米我吃过,以前祖父得势时,年节皇帝赏赐的,御赐之物,府中众人都得谢了恩才能品尝,那米汤色碧绿,入口香浓,煮出粥饭油润弹牙,的确是米中珍品。”
叶云岫果然失望了,光听他描述这不馋人吗,她嫌弃的轻嗤道:“皇帝那么没用还要吃米,浪费粮食!”
谢让没憋住笑得呛了一下,赶紧喝口茶顺顺,笑道:“那时候还是先皇,上一个皇帝。其实大梁也出过几个守成之君,先皇虽然平庸,早年间也还能纳谏,晚年便穷凶极奢,越发糊涂了,嫡长的太子又是个立不起来的,诸子夺嫡,才让当今这个上了位。”
叶云岫不解,都说当今皇帝残暴昏庸,这种废物是怎么夺嫡上位的?
谢让便跟她说起了世家之祸。那些大世家不光把持朝政,甚至左右皇帝的废立。世家手中掌控着巨大的权势和财富,世家联手足以动摇国之根本,加上开国皇帝光是亲王就一口气封了几十个,且世袭罔替,如今历朝积累下来,大梁光是亲王、郡王就有一百四十多个。
世家和皇族高高在上,等于趴在百姓身上敲骨吸髓,这便是国乱民祸的根源了。
这阵子两人都忙,难得这样坐下来慢悠悠吃饭闲聊的时光,暑热难当,饭后两人便一起出门纳凉,就在住处附近的山道上散步消食。
消散了会儿回来。谢让去院里点艾草熏蚊子,叶云岫便去翻看徐三泰叫人送来的东西。
徐三泰送来的江南特产除了白米、茶叶,还有就是绸缎布匹和绣品。这些夯货穷人乍富,有钱得瑟,恰好他们返程时接的是一批绸缎布匹的镖,便一口气买了二三十匹,装了两大箱子送来。
叶云岫打开一口箱子看了看,倒没忘了他们大当家,男子衣料也有,只是粉嫩鲜亮的女子衣料居多。她挑了几匹出来放在一边,打算送给谢凤宁。凤宁在陵州可没忘记她,经常叫人给她捎带各种东西来。
这也太多了,看了看,又挑了三匹,打算送给范氏。
经历了上回范氏那个堂弟来柳河当钦差的事情,时至今日,范家和朝廷倒也没有别的动静,看来谢让说中了,范氏清醒自保,并不曾泄露给她那个堂弟。
这些世家大族的子女也真是不容易了,心眼子少一少都不知道怎么死。
谢让熏完蚊子进来,听叶云岫一说,便频频点头赞同,说等明日徐三泰他们回陵州,就叫他带去,专门派个人送去范氏府上。
神威营把第一批银子赚了回来,谢让转头便把这笔银子又投入了进去,令徐三泰具体落实,在江南道、河东道各处重要州城逐步开设分号。
神威镖局很快打开局面,建立了稳定的私盐贩卖渠道。
徐三泰一走就是两三个月,无忧子掌管总部,许久都不曾回山寨来,有日子没见了。这老道确实是江湖老道了,神威镖局的镖走到哪里,他的情报网也就随之铺展到哪里,甚至提前延伸到了北疆一带。
之前无忧子曾断言翼王半年内必反,眼看着半年多过去,翼王那边却还毫无动静,谢让之前还思量了一番,难不成,他和无忧子关于翼王和匈奴勾结的判断有误?
然而很快,无忧子一手建立的情报网就给他送来了答案,原来匈奴王病重,大王子和四王子都是王位的有力争夺者,各大部落纷纷卷入,匈奴自己内部乱作一团了,哪还有心思管别的事,悄然退了兵。
朝廷似乎又盼来了喘息之机,半死不活地吊着。
眼下这局面,对谢让和叶云岫来说却也是好事。两人自从上了玉峰岭,似乎就被时局外力一步步推着走,如今新的山寨和各营刚刚像个样子,他们也需要时间缓口气,发展壮大自己。
六月末,热死人的天气,叶云岫便把每日练兵的时间往前提了半个时辰,寅时正开始,辰时末结束,等毒辣的日头上来,各营还可以处理一下杂务,自主安排一些其他的活动。
这日练兵结束后,叶云岫正坐在树荫下看着木兰营的女兵们练习射箭,山下匆匆有人来报,说有一个老道士指名道姓要见她。
“什么样的老道士,因何要见我?”
“他自称出尘子,只说是寨主请他来的。”
叶云岫顿住,一晃两三个月,她早把无忧子请他师叔锻刀的事忘到脑后了。想了想,似乎是这么个名字。
叶云岫还以为是她的刀送来了呢,忙叫人请上山来。
来人是一个六七十岁上的老道,须发斑白,胡子拉碴,头上乱糟糟的盘着混元髻。
叶云岫刚想说话,那老道皱着眉头,一脸官司地瞪着她问:“你就是无忧子说的那个小丫头?”
叶云岫:??
“我是叶云岫。”她颔首道,“道长有礼了。”
“你这小丫头是这山寨的寨主?”那老道骂道,“无忧子那小儿八成哄我,你这小丫头看起来连刀都拿不动,他胆敢戏弄我。”
叶云岫:“……”
她细细的眉梢微微皱起,见他两手空空,索性也挑衅地问道:“你这老道又是哪个?”
出尘子皱眉打量她一番,鼻子里哼了一声骂道:“无忧子说你刀法当世无双,三招之内必取人首级,至今未逢敌手。他央我给你锻一把刀,我今日亲自找上门来了。我的兵器没有白打的,你若能三招赢了我,我就给你锻刀,你若赢不了我,那就认输,我的刀不是什么人都能给的。”
……好吧,果然是无忧子会干出来的事,这老道不愧是他师叔,师叔侄两个一样风格。
叶云岫这会儿都不指望他能帮她锻刀了,但是眼前这口气却不能忍。
夏日的阳光正当强烈,叶云岫微微眯了眼,往旁边一伸手,孟姚立刻抽出自己的腰刀递了上来。
叶云岫拎刀在手,面无表情盯着出尘子。那老道空空两手,什么兵器也没拿,这会儿见她拎刀,甚至微微仰头,还把两手背了起来。
木兰营二十六名女兵侍卫跟在叶云岫身边也有两个月了,从新兵营开始,大半年就只见过寨主练兵,可不曾亲眼见过她动手,当下心跳加速,一个个眼睛都不敢眨地盯着她和那老道。
木兰营一众女兵只看到寨主水蓝色的衫裙一闪,大刀挥出,瞬间欺身到了那老道面前,老道黑蓝色道袍的身形猛然后仰,以一种不可思议的仰倒姿势贴着地面躲开,却又瞬间弹起往后退开,寨主的刀紧随而上,两道一浅一深的蓝色身形快得带出虚影。
女兵们瞪大了眼睛还没看清,一个推拉躲闪之后,那老道依旧背着手立着,寨主的刀稳稳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刀身映的阳光刺人眼。
出尘子脸色凝重,眉头皱得要死,那表情,仿佛谁欠了他八百两银子不还。
“我输了,我给你锻刀。”出尘子道。
“不算,请你尊重对手。”叶云岫道,她转头看看身后那一排女兵,冷声道,“给他一把刀。”
“不必。”出尘子随即从身上掏出两根小棍子一样的东西,起码在叶云岫看来就是两根小棍子,比筷子长一点,乌沉沉的,出尘子一手一根,依旧是那副凝重的表情辩白道:“贫道没有不尊重对手,你的刀,我确实躲不开。”
“你背着两手,没拿兵器,我赢你不算。”叶云岫道,“道长好身手,我今日就是想跟你好好打一架。”
出尘子顿了顿,争辩道:“你这小丫头不懂事,远来是客,我赶了这么久的路又热又渴,你茶都不倒,要不你等我喝口茶再打。”
叶云岫嗤了一声:“你是不是怕输了丢脸?”
两人一个眼神交汇,四目相瞪,出尘子左手小棍子一挥格开她的刀,身形一摆,右手的小棍子直奔叶云岫的眉心而来。
叶云岫脚下一个滑步,便用他刚才差不多的姿势后仰贴地躲开,稳住身形立刻返身回手,大刀目标如一,仍旧攻向他的脖子。
出尘子两手小棍子急忙格挡,狼狈躲开,气得瞪眼骂道:“你这小丫头,就只会砍脑袋这一招吗?”
“一招了。”叶云岫道,“三招之内取人首级,这是你刚才说的。”
然后木兰营众女兵们便看到她身形忽然急旋而上,水蓝色衫裙飞扬起一圈圈漂亮的弧线,犹没看清,黑蓝色道袍连退几步,仍是没避开,寨主手中那把刀又已经明晃晃抵在了出尘子的脖颈上。
叶云岫得意一笑,望着出尘子道:“道长输了,说话算话,接下来我要你留在玉峰岭半年,为我锻刀。”
第57章 第 57 章 那咱们再打一架试试?
谢让一早去了鹧鸪岭查看垦田,听说此事匆匆回来,便只见到叶云岫自己独自坐在他们院里的树荫下,跟前的石桌上放着一个木盆,盆里的冰块丝丝冒着凉气,手里还吃着冰镇的西瓜,好不悠哉。
五黄六月天,谢让从一路回来,热得前胸后背衣裳全都洇湿了,她倒是会享受。
谢让在外头还有点端着,一进院子便热得扯着衣裳扇风,坐下来接过她递来的西瓜咬了一口,抓过旁边的蒲扇给自己扇风,下巴示意了一下问道:“哪来的?”
“顾双儿弄出来的,她会用硝石制冰。”叶云岫道。
神威营负责镖局之后,顾双儿的爹顾春跟着神威营去了陵州,当了陵州总局的厨子,顾双儿是木兰营的人,就留在了叶云岫身边。
这顾双儿在木兰营里是年纪最小的,有点天然呆,资质平平,不像木兰营其他女兵那样整日痴迷练武骑射,她的心思整日就用来捣鼓吃的喝的,伺候她们寨主这张嘴了。
“冰的东西,你别吃太多,伤脾胃。”谢让叮嘱一句。他吃了一块冰镇西瓜,扇着风觉得稍稍透过气来了,才又起身去浴房冲个凉,洗去浑身的汗很快换了衣裳回来。
“我听说,你把出尘道长给留下了?”
“留下了。”叶云岫得意洋洋道,“他打输了,就得听我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一脸心照不宣的笑。
“太好了,徐三泰传回来的消息说,他们在河东道弄到了铁,不日就能运回来了。”
他们那四千新兵,人是有了,兵器却还拉胯着呢,朝廷对冶铁和铁器管控极严,少量还好办,用量一大,必将引来怀疑。寻常就罢了,一下子弄到四千人的兵器,这太难了。
所以他们只能自己打。私造兵器自然不是小事,需得从长计议,还在年后的时候,谢让最初安置灾民,就格外重视灾民之中的工匠,尤其铁匠。工匠优先安置,山寨帮扶安家落户,而他这么一重视,便也会吸引更多的工匠来投奔。
要打造兵器,先得有铁,他们还得自己有个稳定的原材料来源。徐三泰上次江南道之行寻找未果,这次便又亲自带队押镖去了河东道。
所以为什么谢让着急赚钱,甚至剑走偏锋,不惜制贩私盐,实在是这四千五百人的队伍,都是要有银子才能养的,那可不是小数目。
“天这么热,他也没法子开炉锻刀呀。”谢让笑道,“正好在山寨住一阵子,等入了秋天凉快再说。这几日我叫无忧子抽空回来一趟,看看他这位师叔,该怎么招待好了。”
这才六月末,山上纵然秋凉早一些,天凉快也还得一两个月呢,那时候镖局的车队就该回来了。
有了出尘子这位当世有名的兵器师,也不指望他亲自动手了,他只答应给叶云岫锻刀,但是但凡他指点一下他们的铁匠,也能受益良多了。
所以出尘子这一来,简直意外之喜。
“我把他留下,也不光是打造兵器的事情。”叶云岫沉吟道,“他是我目前遇到的,武功最好的人,高手。我这么久就没遇到过高手,接触真正的武功太少了,就想跟他多切磋一下。”
谢让看看她,不予置评,武功最好的高手,你三招取人家首级?
叶云岫却看懂了他那个眼神,嬉笑道:“但是这个出尘子,真的还挺厉害,单就武功来讲,反正比他那个师侄厉害多了。”
谢让不由替无忧子窘了一下,好歹这无忧道长在江湖上也有点名头。
两日后无忧子匆匆赶回山寨,得知他这师叔两招输给了叶云岫,答应留在玉峰岭半年为叶云岫锻刀,惊得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据无忧子所言,他这位师叔痴迷武功,尤其痴迷打造兵器,因此才会成为兵器师,各种兵器都能精通一二。大约是因为痴迷其中,出尘子脾气有些怪,时常举止怪异,疯疯癫癫,行事任性不拘小节,平生所好除了各种兵器,就是酒了,唯爱这杯中之物。
谢让一听,立刻传信徐三泰,叫镖局以后外出走镖,留意带几坛各地的好酒回来。
叶云岫想的却没那么多,在她看来,这老道虽然脾气冲,说话气人,但却是个直截了当的人,远没有无忧子那么多神神叨叨的心眼儿,很投她的脾气。
出尘子打输了也不赖账,臭着脸答应留下来,便也没有其他要求了,只说不喜人多吵闹,叫给他找个清净的地方。
叶云岫于是把他安置在后山。后山原本就有用以值守警戒的哨房,叶云岫叫人收拾干净,先让出尘子住下来。谢让得知之后,干脆传令卫戍营刘四,叫他派一队人手,就在后山山涧附近给他专门建个院子,依山傍水,并协助他筑炉锻刀。
不过这院子总得些时日才能建起来,出尘子暂且就住在一间哨房之中,叶云岫叫人把他送去后,出尘子把门一关,不出来了。
几天没看到人影,只除了叫人下山给他买了两回酒。
叶云岫还以为他是因为打输了,关着门生闷气呢,她眼下四五千人的队伍新开张,许多规矩都得从头立下来,所以整日管这么多人也很忙,就且随他去,只叫人一日三餐按时送去,别把个老道士给饿着。
一晃四五日,这日出尘子忽然跑下山来找她。
叶云岫跑去督查卫戍营训练,出尘子便径直闯了过来,几日不见大概也没仔细梳洗,头发散乱越发不修边幅,一照面就嚷道:“小丫头,我琢磨你那一刀,我应当能躲开的,实在是看你长得瓷娃娃一样,大意了。”
叶云岫一听正合心意,立刻说道:“那咱们再打一架试试?”
两人一拍即合,叶云岫立刻就拎起一把刀,打算去跟他找个利索的地方练练。
她扭头吩咐刘四一声,然后卫戍营数百人便眼睁睁看着她拎着刀,跟着出尘子高高兴兴地走了。
天热,两人寻了一处凉快的山林又打了一架,仔细推演了那日的招式,按出尘子这些日子琢磨的招式,确实能躲开她那一刀。
叶云岫点头赞同:“这招确实厉害,并且你要是使出来,还能及时返身攻击我,你双手都有兵器我恐怕躲不开的。”
出尘子面有得色,高兴了。
然而叶云岫语气顿了顿,气死人不偿命地继续说道:“可是临场对战,哪有那么多时间给你琢磨,有你想招拆招的工夫,我的刀早砍就到你脖子上了。”
又把个老道士气得吹胡子瞪眼,气哼哼跑回后山去了。
两日后他又来了,彼时叶云岫正在自家小院练习射箭,老道士敲敲门径直进来,迎头说道:“小丫头,我找到克制你那快刀的法子了。”
“哦?”叶云岫一听跃跃欲试,立刻说道,“那咱们再打一架试试?”
“现在不行,”出尘子道,“我得先把那兵器打出来。我这趟出门来得急,你且等着,我得回山一趟,把我的东西都拿来。”
叶云岫一点头,深以为然道:“对,你既然要给我锻刀,又不能用两只拳头打,总得把家伙什都拿来,现在天热你也不好开炉,趁着现在,赶紧回去拿东西。用不用我叫人帮你?你那个师侄是开镖局的,专管搬东西。”
老道士被她这个态度弄得颇有些迷惑,怎么好像她迫不及待等他做出克制自己的兵器来?
出尘子皱眉盯着她半晌,哼了一声道:“你等着,我琢磨着,你这小丫头也就是招式快,并无甚出奇,等我把那兵器做出来,就能胜你。”
叶云岫连连点头道:“对呀,我连武功都没学过,就是练熟了手,出刀快罢了,偏你那师侄还不信。”
“你怎么练的?”出尘子立刻追问。
叶云岫沉默:“……这个,不能告诉你。”
她能说她是从小砍了无数丧尸练出来的吗?
出尘子瞥了她刚才用的弓箭说道:“你告诉我,我给你做一张好弓。”
叶云岫眼睛一亮:“你会做诸葛连弩吗?”
出尘子当真说道:“诸葛连弩我倒是琢磨过,那东西应当也无甚出奇,十分笨重,一次只能发十支箭,却需要五六个人才能使用,一个人不能使的,我对这东西没兴趣。”
换言之,老道士只对他自己能用的单兵武器感兴趣。
他自顾自坐下,傲娇地说道:“这些东西也就唬人用的,煞费力气做出来,其实都无甚出奇,之后魏人马钧又加以改进,做出了连发五十支箭的连弩,威力更大,只是也更加笨重不便,只能用来城防,我若想做,只要假以时日,必定也能捣鼓出来。”
“我信,道长厉害!”叶云岫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实则她跟出尘子的看法差不多,武器这些,若是太过笨重,不方便使用,那再大的威力也要打折扣,并且这连弩需要固定安装,大都用于城防,以她的行事风格来说大约用不着。
叶云岫的逻辑没有死守,只有出击!
“你要不要,我给你做一把顶好的角端弓,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练的,谁教你的刀法。”出尘子道,又指着她刚才用的那张弓嫌弃道,“你这也能叫弓,赶紧扔了。”
“不要。”叶云岫摇头,不无遗憾地告诉他,“我拿这弓就是拿来玩的,我的臂力不行,拉不动硬弓。”
出尘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嫌弃地说道:“确实,你这胳膊细的跟麻杆一样,习武之人,怎会这般弱不禁风。”
“根子里的弱,这身体兴许先天不足吧。”叶云岫道。
出尘子道:“我当日若不是小看了你,也不至于当着那么多人输给你。习武之人,教你刀法的人就没教你些改善体质的法子?”
叶云岫也不恼,只说一直有修习八段锦。她也很无奈啊,并且这身体一直调理补养已经强健许多了。以前那样子就是个病西施,随时要死掉似的。
她招呼出尘子坐下凉快,大热的天,便叫顾双儿去做些冰雪冷元子送来。
自从顾双儿用硝石制冰做吃食,叶云岫便三天两头要吃上一碗。实则顾双儿会做的也就那几种,冰雪冷元子,雪花酪,冰镇的酸梅汤,来回换着吃。打从顾双儿进了木兰营,叶云岫的吃食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顾双儿很快把冰雪冷元子送了来,青瓷小碗中半碗手指头大小的小圆子,浸泡在乳白冰凉的糖水中,上头还浮着几块碎冰,点缀着翠绿的薄荷叶,莫说吃,看着就沁凉舒畅。
出尘子吃了一口,连呼好吃,巴掌大的小碗他几口吃光了,喊顾双儿再送一碗来。
叶云岫便告诉顾双儿,以后天热,每日做了冰品就给出尘道长送一碗去。
“明早就送来,明日早饭后我就动身了,约莫半个月后回来。”出尘子道。
叶云岫点点头:“道长吩咐一声,叫人给你备好车马。等你回来,镖局给你买的西域美酒也该带回来了。”
老道士果然信守承诺,半个月后准时回来了,回到后山,谢让给他建的那小院也已完工了,老道士也不管天热,便筑炉开工,忙了几日夜,打了一副怪模怪样带钩子的兵器出来。
叶云岫依约去参观他的新兵器,出尘子胸有成竹告诉她:“这叫护手双钩,专门克制你那快刀。”
叶云岫点头,问他:“你会使吗,你要不要练练我们再打?”
出尘子吹胡子瞪眼:“凡是我打的兵器,我都会使,精不精通而已。上回你见到那个峨眉刺,便是旁人请我打造、比武又输给了我的。”
叶云岫才知道那小棍子叫做峨眉刺,她以前都不曾知道还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兵器。
而眼前这护手钩看着勾勾叉叉,又是双手兵器,单从兵器来看,确实比较容易压制刀剑之类。
那护手双钩确实厉害,叶云岫起初差点吃了亏,然而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她很快便拿捏了这种奇奇怪怪的兵器,几回交手之后,又把大刀送到了出尘子的脖子上。出尘子也不恼,再回去研究别的兵器对付她。
然后这一老一少便开启了两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的约架模式。
七月末,神威营带着十几车的生铁回到了山寨,也给出尘子带回了几大坛子的正宗杏花酿。
不过眼下正在秋收大忙,谢让便也没急,一直等到忙过这一阵子,九月间了,主寨玉峰岭的后山谷中筑起了炉子,摆开了阵仗,几十名铁匠抡锤开始打造兵器,寂静的空山一时间叮当有声。
出尘子这日又跟叶云岫打了一架,不论怎么打,不论他琢磨出什么兵器,几个月打下来老道士愣是没能赢,却屡败屡战,越挫越勇了。
然后出尘子渐渐便有了新发现,惊讶道:“你没有内力?”
叶云岫也惊讶道:“什么是内力,会武功的人真有内力?”
出尘子道:“你没练过内功?”
叶云岫:“什么是内功?”
出尘子自己也抓狂了,苦思半晌说道:“你的刀太快,几乎都是一招致胜,旁人压根来不及跟你拼内力,便是没有内力也无妨,我这么久竟不曾发现。但你不修内功,体质耐力本就不足,若是哪天遇到真正的强敌,十招之内不能取胜,一旦被对方压制,你将毫无反击之力。”
“不过也无须担心,你的身手太快了,当今世上,能在你刀下走十招的人凤毛麟角。”出尘子缓了一息说道。
叶云岫却不能这么想。
出尘子看着她蹙眉深思的样子,洋洋得意说道:“不如这样,你拜我为师,我教你修习内功心法。”
“不要,”叶云岫摇头,“你连我都打不过,还想给我当师父。”
第58章 第 58 章 惊鸿刀
叶云岫从来不曾认为自己身手多好。实则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身手到底如何。
毕竟自从她砍了王大魁,上了这玉峰岭,她所遇到的甚至都不能称之为对手,在她看来无非是几个三脚猫货色,如今遇到出尘子,才刚刚算是能切磋一番,见识到了真正的古武。
可出尘子还是打不过她。
叶云岫对外界江湖所知甚少,她自然也无法判断,出尘子的武功究竟如何,在当世又该是个什么水平。
这一点与所谓的江湖地位、名望无关,便是天下第一来了她的态度也一样,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她没有切身的直接经验,人毕竟还是要依赖于自己的判断。
眼前这位出尘道长,只听说是当世有名的兵器师,痴迷打造和揣摩各种兵器,实则在叶云岫看来,出尘子的武功太杂了,似乎什么都能会一点,但又不能精湛到极致,这老道太过于重视和依赖兵器了。
养父曾经说过,兵器无非是给人用的,兵器便如同使用者伸长扩大的一只手,完全服务于人,才能追求极致的速度和力度。而不能人反过来为兵器所影响。
叶云岫从来不想做井底之蛙,养父也说过,古武必定还是有许多博大精深之处,可惜几千年来许多古武的精髓都已失传,而流于形式,使之成为了一种遗憾。
她的逻辑很简单,她不是不愿意修习古武,可是要给她当师父,那起码得能打赢她吧?
对此出尘子振振有词,他打不过她,可是他有她不会的东西,他能教她内功,能让她变得更强。
于是这一老一少就犟住了。
于是出尘子一边开炉为她锻刀,一边有事没事跑来找她打一架,再不死心地撺掇她:拜我为师!
叶云岫:先打一架!
出尘子隔三差五找叶云岫切磋打一架,或者捣鼓出什么兵器来对付她,却一直没有急于给她锻刀。只是叶云岫也不问,反正他答应了留在玉峰岭半年。
谢让派卫戍营封闭了后山的山谷,趁着秋后农闲抓紧打造兵器。出尘子的居处离此不远,原本给他准备了个大院子,老道士却非要在下临山涧的一处高崖筑起了炉子,按照那张图纸给叶云岫锻刀。
初见那张图时出尘子跑来问:“这刀是谁给你画的?”
叶云岫说她自己画的,老道士半信半疑,拿着图纸参悟了半天,手舞足蹈说道:“你等着,我给你打一把天下最好的刀。”疯疯颠颠地跑了,只说还要下山一趟,他要去寻访一块最好的玄铁。
经他解释,叶云岫恍然大悟,便断定所谓的“玄铁”应当是陨石铁,而且是某种特定的陨石铁。
古代冶铁的技术所限,陨铁高速穿过大气层落入地球时经历了高温,算是一种天然的合金了,当然不是所有的陨石铁都可用,只要选择得当,陨铁的硬度和韧度自然要比普通的生铁好。
于是叶云岫索性下令神威镖局四处搜罗陨铁,尽快送回山寨来。
出尘子锻刀有许多怪癖,比如旁的铁匠淬火用水,他还要往水里加冰块,深秋时节还没结冰,他便使唤人去挑干净的山泉水,亲自用硝石制冰。有时他还要往炉中加入各种油,植物油或者不知什么动物的油。
唯有一点,这老道锻刀不喜有人在旁边,自从他开始锻刀,便不许旁人轻易靠近他的周围,帮他挑水的人放下水桶要悄默声的赶紧走,便是连拉个风箱,都要自己拉,实在需要帮手那几日,索性把无忧子叫来使唤。
不过叶云岫这个“刀主”可以去看。
起初她还以为出尘子是要“技术保密”,后来才发现,单纯就是怪脾气。老道士最讨厌旁人多嘴聒噪,而叶云岫自己平素就沉默少言,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不开口就不开口,恰合了老道士的脾气,
所以叶云岫关心自己的刀,有了闲暇就去看看,出尘子专注地干活,她就在旁边专注地呆着,出尘子也不撵她。
于是叶云岫便看着出尘子把一块铁反复的锻造,反复地打,打了也不知几百回,扔没有开始打刀,还是那块铁。
百炼成钢。
谢让那边却十分心痒,他那边正在打造兵器呢,很想让出尘子指点一二。
对此叶云岫也不直说,便只是在空暇休息的时候引着出尘子去那边山谷中溜达,看那些铁匠打造兵器。
山谷中几十口炉子沿着山涧一字排开,叮叮当当热火朝天,出尘子果然被吸引了,饶有兴致地一路看过去,没看几个便开始吹胡子瞪眼地骂人。
“你,你那块破铁才卷几回,加火继续打,再给我打上三五十回。还有你,炒钢,炒钢懂不懂,有你这么炒的吗,蠢货,去给我换了枣木棍来……”
老道士一通乱骂,谢让赶紧叫人都记下来。
老道士跑去骂了几回,他们打造的兵器质量果然明显提高。谢让如获至宝,赶紧叫人把他提到的那些整理出来,弄一个章程,教给每一个铁匠知道。
足足花了三个多月,出尘子把叶云岫画的那把刀锻造出来了。
叶云岫提刀在手,这把刀跟以前养父送她的刀相比,尺寸和分量一样,一些细节不尽相同,刀身暗光,刀身铸着细致精美的花纹,寒光逼人,冰冷而又神秘。
“好刀!”叶云岫兴奋地随手挽了几个刀花,笑道,“多谢道长!”
“好刀!这是我打造的最满意的刀。”出尘子也兴奋不已,喃喃自语道,“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呢?”
叶云岫:“还要取名字吗?”
出尘子:“就叫‘惊鸿’,怎么样?”
叶云岫:“有什么讲究吗?”
出尘子:“惊鸿,翩若游龙宛若惊鸿,你的刀法极快,对,就叫惊鸿!”
老道士完全沉浸在兴奋之中。两人一番自说自话,叶云岫痛快答应了,那就叫惊鸿,他辛辛苦苦打的刀他想取名字当然可以。
实则她心里却在想,刀不就叫刀吗?反正她的马就叫“马”,刀就叫“刀”。
出尘子一把抓住她:“小丫头,你有了这么好的刀,快拜我为师,我教你修习内功,假以时日,你定能成为天下第一刀。”
叶云岫道:“你总说你那内功心法多好,可是你又打不过我,再说我又不打算当道姑,怎么给你做徒弟?”
于是两人的争论又回到了原点。
出尘子气得抓狂,揪着蓬乱的头发原地转了几圈说道:“要不这样,我还要七八日时间给你做刀鞘,就先教你七日,让你试试,你但凡感受到自己的内力,便知道自己的武功缺陷在哪里了。”
叶云岫一琢磨,还带试学的?立刻答应道:“行!”
出尘子得意地睨着她:“哼,七八日后我就动身回终南山过年了,到时候你想学我还不一定教你呢!”
然而七日下去,叶云岫跟着出尘子修习他的内功心法,却始终不能体会到他所说的“丹田气”,这下把老道士给干懵了。
出尘子有点接受不了,自己琢磨来琢磨去,最终得出结论,他的内功心法太杂,修习的是先天罡气,浩然刚劲,而叶云岫是女子,本身又体弱气虚,不适合学他的功法。
叶云岫摊手,那没办法了。
她异想天开地问道:“你们道家不是都擅长炼丹吗,你就没有那种灵丹妙药,比如天山雪莲什么的,吃了就能有一甲子功力的那个?”
出尘子皱眉道:“你这都听谁胡说八道,你当是什么呢,内功心法也须得刻苦修习,自己练出来的,哪有你说的那般容易。”
叶云岫:……行吧,她从没有体会过,确实对这个摸不着看不到的内力秉持怀疑态度。
出尘子道:“其实有一种内功心法最适合你修习,若要练内功,须得先从根本改善你的体质,我师门有一部《太玄经》,能调理内息,打通经脉,修习者内息汹涌,遇强则强。”
“那你教我?”叶云岫问。
出尘子道:“我也不会,《太玄经》是我师门功法秘笈,概不外传,只有掌门才能修习。”
叶云岫无语了一下,叹口气说道:“还真有这样的规矩,我算是知道为何那么多古武都失传了。”
武功难道不是传给更多的人才能发扬光大吗?
出尘子肉眼可见地沮丧起来。
刀鞘做好的几日后,出尘子便动身下山,回终南山去过年了,临走却又跟叶云岫说,等他回去想想办法。
这老道打了一把好刀,似乎就一门心思要把她打造成“天下第一刀”。
叶云岫对当不当“天下第一刀”不甚在意,她在意的是若真有人能轻而易举打败她,那她岂不是很危险。
少女的安全感受到了威胁,这种感觉太不好了。她可以没有内功,却不能没有自保之力。
于是叶云岫看着山下大片的营房,瞧瞧自己的四千多兵马,觉得还是有点少了。
谢让对此却记在了心上,毕竟单是“改善体质”这一点就足够重要了。年前无忧子回山寨来,谢让便特意问了他,若是无忧子能说服师门把这功法传给叶云岫,他们纵然能力有限,却也愿意投桃报李。
无忧子一听便苦笑,说他师门的掌门乃是他的师祖、出尘子的师叔,期颐之年,已经多年不曾下山了,且《太玄经》确是本门秘笈,不可能外传。
谢让也只能遗憾放弃,暗暗把此事记下,既然有这样的功法,那便说明要改变叶云岫的体质总还是有法子的。
这是叶云岫穿越过来的第三个年节,一晃她都来了两年整了。
这一年他们似乎格外的忙,谢让忙,她也忙,一年忙到头。按照风俗规矩,便是再忙,一入腊月二十四便入了年关,别的事情都停下来,大家安安心心准备过年。
神威营走镖的最后一队兄弟直到腊月二十八才匆匆赶回山寨,终于没耽误回家过年。私盐生意将源源不断的银子送回山寨,年关里谢让一盘账,这一年他们光是私盐这一项,竟赚了四十多万两白银。
这个数字让叶云岫咋舌不已,所谓暴利行业不外乎如此了吧!难怪传言中盐商富可敌国,朝廷一年盐税就有几百万两。
再加上柳河县收上来的赋税粮食,他们这一年的收入林林总总算一下,竟达到了五十万两之多。
年前年后难得清闲下来,盘完账,小夫妻两个不禁有一种穷人乍富的感觉,终于不用再担心不能养家糊口了。
有钱了,从秋收过后,谢让便开始大肆屯粮。这一年的年成实在不算好,开年雪灾,夏粮歉收,在谢让各种鼓励开荒、减免赋税的措施下,秋粮收成勉强还行,柳河县的百姓倒也能够温饱,实在是已经比其他地方强多了。
乱世当头,他们如今家大业大,要养的人口多,钱粮是头一个保障。陵州的山货铺子以前主要是为了卖出,给山寨的各家各户赚个油盐钱,如今山寨有了私盐的进项,便也不必辛苦去挣那点小钱了,山货铺子的作用就变成了买进,也好掩人耳目。
秋收后,凤宁坐镇陵州,利用铺子的便利,不断地给山寨购入各种所需的物资。他们通过山寨铺子和神威镖局从江南和关中各地大量收购粮食,山寨囤粮充足,柳河那边的官仓也把粮食和各项物资囤足了。得益于减免赋税,百姓家中也能有一些积余,藏富于民。
这么一来,柳河县百姓的日子就比别处好过了一些,因此山寨不停地有人来投奔,流民也纷纷向柳河县聚集。
谢让的政策一如既往,流民若是来柳河县落脚,开荒耕种满两年,便可以正式在柳河县落户,县衙确认后就给办理户籍。
马匹还是一个大缺项,叶云岫心心念念的骑兵营如今也只有她的木兰营配齐了战马。
大梁出产的马匹少,原本都依赖从北疆、西域互市购入,朝廷也方便管控。但是从朝廷跟匈奴打仗之后,如今匈奴又内乱,北方边境的马市早就关闭了,西北马市被当地藩镇把控,能流入平民百姓手中的马匹少之又少,他们需要的马多,不是有钱就能一下子买来的。
神威营为此刻意把生意往西北拓展,从西北一次次地贩马回来,除了木兰营,好歹给神威营和谢让的亲卫营配了一部分马匹。
神威营走南闯北给山寨赚银子,没马可不行,其他各营就只能眼馋干看着了。
匈奴的老可汗终究没能熬过这个严冬,也是在年关里,谢让收到无忧子递来的消息,匈奴老可汗死了,四王子继位为新可汗。大王子夺位失败,与四王子反目,大王子带领拥泵自己的几大部族脱离新王,向南迁徙。
匈奴往北是极寒之地,往西便又是天山,大王子率领部族往南迁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毕竟南边的大梁朝廷昏庸,藩镇混乱,且还有一个跟匈奴勾结一起的翼王。
翼王坐大后,朝廷出不起打仗的银子,主和派又占据了上风,手段无外乎割让城池、赔款和亲。可是这一次,匈奴人压根没给他们议和的机会,匈奴大王子急需一片落脚的新领地,悍然率部突袭大梁。
而翼王在这个节骨眼上,便宛如眼瞎耳聋一般,似乎压根还没做出反应,大王子的一股兵马便长驱直入,短短数日之内,竟一路攻至京城,几万人的匈奴铁骑围困京城。
一时之间,京中措手不及,竟无力迎战,料峭春寒中,皇帝和文武百官只能闭城死守,眼巴巴等着靠近京畿的兵马救驾。
玉峰寨中,谢让气得掷笔而起!
夺嫡争位,藩王谋逆,也不过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无非还是皇族自家抢那个位子的把戏。可翼王竟只为了一己之私,不惜背弃大梁的百姓万民,引狼入室,拱手放了匈奴的铁蹄南下。
遭殃的,还不是早就不堪重负的黎民百姓。
第59章 第 59 章 奇袭匈奴
匈奴的铁蹄长驱直入,围困京城,一时间搅得中原大乱。
翼王狼子野心,打的一手好算盘。
大王子需要物资和地盘,翼王需要一把刀。匈奴大王子的兵马尚不足十万人,但都是骑兵,若真能攻下京城,替他杀了皇帝,那正合翼王心意,他便可以名正言顺挥师南下,击败匈奴皇位就是他的了,还能谋一个“力挽山河”的好名声。
然而京城数百年基业,城防牢固,匈奴突袭一招得手,想攻下京城还是不容易。便是不能破城,一来也能大伤朝廷元气,二来翼王也能趁乱运作,给了他一个率兵南下、攻城略地的好借口。
果然,匈奴区区几万人围困京城半个月,才有陇右道兵马不远千里解救京城。眼看着京城之围能解,翼王这时打出了“勤王”的旗号,三十万大军挥兵南下。
匈奴游牧部族,凶残成性,陇右的救兵赶到之后,匈奴已经在京畿烧杀抢掠一番,扬长而去,放弃京城流窜又去别处。
十万匈奴骑兵,就在大梁境内四处作乱,肆意劫掠,并要求朝廷割让绥州、应州、朔州三州之地给他们。
匈奴虽然走了,翼王的三十万大军已经南下,眼看就该兵临城下,此时更让百姓寒心的事情发生了,皇帝率皇族和满朝文武弃京城而逃,抛下北方的大片河山和庶民百姓,一路跑到了临安府。
惊弓之鸟的昏君偏安一隅,回过头来才敢下旨讨逆,斥翼王为“逆贼”。
但实际上朝廷已无兵可用,藩镇割据,兵力早已不在皇帝手里,且翼王这些年拥兵自重,兵强马壮,明里号称三十万大军,实则还可能更多,一时间无人敢触其锋芒。
于是翼王一路畅通的占领了京城,再装模作样给跑去临安的皇帝上了一道陈情书,声称自己绝无不臣之心,只是急于勤王救驾罢了,如今皇帝一走,他又不能丢下京城不管,只好先留守京畿,还请皇帝只管放心回去。
就问皇帝敢回去吗?
而对于其他拥兵自重的藩镇诸侯、各方将领来说,左右是你们皇家的事,形势不明,别把自己赔进去。一时间纷纷观望,谁也不敢轻易下场趟这个浑水。
于是翼王就坐拥京城,控制了北方大片地区,虎视眈眈盯着临安的昏君朝廷。
这一番纷乱下来,柳河县又涌入了数以万计的流民。因为流民不断地涌进来,给他们安置管束带来了极大不便,俞虎那边派出柳河营的人手四处巡逻,山寨这边也做了诸多安排。
既不能让这些流民生乱,又不能让他们衣食无着,谢让依旧是那套行之有效的老办法,可以帮扶,但主要还是要靠灾民自救,天下没有白吃的粮食,尽量把灾民疏导到山区地多人少之处,让他们落户开荒。
一过年,叶云岫便斟酌着是否要补充一部分新兵。实则这个事情早在去年秋末她已经否决了,他们去年开春刚招了四千余人,养兵不易,县境之内开荒种田搞建设也需要人,这个年头青壮年在哪里都是好用的资源,她原本想隔一年再说。
结果刚过年,就来了这么多流民,整天成群结队的有人跑去山寨投奔。百姓人家无非图一个安生温饱,如今都知道山寨日子好过,不光是开荒种田有帮扶,若是当兵选进了各营,有吃有住,一个月普通兵卒的津贴便已经涨到了三百文。
这比帮工学徒都强多了,这年月帮工学徒人家也就管个饭,能吃饱就是好的了,哪有钱拿。为此本县的百姓也都眼巴巴盼着,看看山寨什么时候能招收本县的兵员。
而对于叶云岫来说,兵马的数量不重要,重要的是质量,是战力!
她要的是能打仗的兵,贪多嚼不烂,收来的人先得训练出来,能用才行。
眼看春耕了,叶云岫和谢让一商量,便决定招新兵的事情推到年底再说,农闲练兵,让这部分青壮年劳力先去开荒种田,把家安下来。
不过眼下却可以从这些流民之中先接收一部分可用的人才,比如资质好的习武之人、工匠,还有读书人,若有可能,谢让还想像石泉庄那样,把山寨的私塾学堂办起来,让十岁以下的孩童都去读书上学。
两人的这一番安排还没来得及逐一落实,二月初,忽然收到消息,有一股匈奴的兵马往陵州方向来了。
早晨收到的消息,当日下午无忧子就把更具体的消息送了过来,这伙匈奴五千人,全部都是骑兵,从陈州方向一路烧杀抢掠而来,为首的名叫屠格,是匈奴大王子的心腹。
“屠格”在匈奴语里有勇猛、果敢之意,此人据说力大无穷,悍勇无比,是其部族有名的猛将。
谢让在聚义厅一说的时候,马贺立刻就乐了,冲口骂道:“他娘的,来了个猛的?我去会会他。”
叶云岫面无表情瞥了他一眼,马贺立刻闭嘴老实了。
谢让淡声道:“五千骑兵,单就兵力而言,真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步兵对上骑兵,那就是一场碾压式的灾难。
更何况他们比对方兵力还少,他们眼下除了神威营和特务营部分抽不出的兵力,加上柳河营据守县城不能动,能用的满打满算其实也就三千人。
这也是中原数百年来拿匈奴无奈的主要原因。自古以来步兵对付骑兵,便只有车阵、方阵,壕沟或者弓箭,其他诸如砍马刀、钩镰枪等便只是些小手段了。而这些他们眼下都没有。
车阵、弓箭先不要说,他们没有那么多弓箭手,方阵战术须得有优势兵力,用长矛和盾牌构筑的攻防一体阵型推进。这些匈奴骑兵四处流窜,出其不意,便是连挖壕沟都来不及。
谢让道:“这股骑兵已经奔着陵州来了,这工夫怕是已经进入陵阳县境内。各位心里有个数,便是一场实力悬殊的仗,既然对方来犯,我们也不能不打。”
“各营回去即刻准备,枕戈待旦,每人备好三天的干粮。”叶云岫冷声道,“唇亡齿寒,不管他们进不进柳河,我都要打。”
“是!”各营统领交换了个眼色,知道寨主这是要埋伏奇袭了,立刻各自回营备战。
实则谢让对这一战也担心不已。匈奴人骁勇善战,被称为马背上的民族,理智的法子只能避其锋芒。匈奴骑兵这一路气势汹汹而来,沿途各地纷纷避其锋芒,保存实力,毕竟匈奴人一路烧杀抢掠就走了,极少在一个地方停留。
换句话说,只能躲着他们,等他们金银美女抢够了,自己就走了。
“你心里有多大成算?”他走到叶云岫身边问道。
“七成吧。”叶云岫平淡说道,“这些人可恶,我们眼下能吃碗安生饭不易,便是五成胜算,也值得一拼!”
谢让颔首,知道她若说七成,那便是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他说道:“那我传令下去,叫俞虎发动柳河境内百姓,这两日进山躲避。”
“嗯。”叶云岫点头,恨恨说道,“不就是骑兵吗,我还就不信了,他们就不用吃饭睡觉,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钉死在马背上!”
她可不打算拿自己辛辛苦苦、真金白银养出来的兵去硬拼。但显而易见,不论如何,与他们而言这都是一场硬仗。
两人具体计划商量了一番,这时周元明在外头扬声求见。
叶云岫瞥了门外一眼,这小子如今像样子多了。作为谢让的亲卫营队长,周元明刚来时似乎还分不清“表哥”和“大当家”的区别,又仗着是新兵营比武的十大魁首,多少有点骄傲自大,不过这一年在山寨中锤炼下来,人已经稳重了许多。
谢让答应一声,周元明摁着腰间的佩剑昂首而入,走到近前先向叶云岫抱拳道:“见过寨主!”
叶云岫一点头,这小子便抱拳转向谢让,朗声道:“大当家,周元明请战!”
“你来凑什么热闹!”谢让没好气地斥道。
“表哥!”周元明收了礼,哀怨道,“我见各营都在准备打仗了,我也想跟表嫂出战。”
见谢让皱眉,周元明连忙又转向叶云岫,央求道,“表嫂,你就让我去吧,我自认为训练用功,身手不差,便是不如马统领他们身经百战,可起码也不至于拖了后腿。”
叶云岫打量他两眼,慢悠悠道:“于公,你是大当家的亲卫营队长,你们亲卫营五十人都是之前两营的老班底子精挑细选出来的,职责就是贴身护卫大当家的安全,重要性不言而喻。于私,你是他的表弟,且实战经验不足,第一场实战就对上匈奴,我少不得还得让人照应你。”
周元明表情一垮,赶紧央求道:“表嫂,你就让我去吧,我不用人照应,我总不能躲在表哥庇佑下一辈子。”
叶云岫挑眉看看他,忽然一点头笑道:“行!你跟着先锋营行动,即刻去找马贺报到。这一仗你若是能拿下一颗人头,我便将你调入先锋营,亲卫营这边叫你表哥另外安排人就是。”
“谢寨主!”周元明一抱拳,也顾不得再理会谢让,兴冲冲跑出去了。
谢让:“……”
好么,亲表弟都不听他的。
叶云岫揶揄地睇着他笑道:“他说的对,人家好歹是新兵营大比武十大魁首的兵王,总不能靠你庇佑一辈子,这小子是可造之材,在你身边也学的沉稳不少,早该让他去历练一下了。”
两人天长日久的默契,谢让一听她这口气便问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叶云岫顿了顿,忽然一笑道:“若是这一仗打好了,我们的马就有了。”
那哪里是五千骑兵,那是五千匹膘肥体壮的战马呀!
叶云岫这么久心心念念,可就是她的骑兵营了。没法子,这年代,步兵的速度和反应实在太局限了。若有骑兵,五百人她敢使出五千人的效果。
一来她打算成立骑兵营,二来,他们年底还要补充新兵,扩张队伍,正是用人的时候。
“你这表弟虽说年纪小,可资质不错,也有上进心,我前些日子还看见他在读兵书呢,调|教好了是一员良将。”叶云岫道。
谢让:“……人家好像比你还大了一岁。”
“是吗?”叶云岫嘻嘻一笑,好吧,她忘了自己才十六岁,按照这古代“虚岁”的说法也才勉强十七。
在他们的紧密关注中,匈奴五千骑兵一路长驱直入闯进了陵州境内,果然先到的陵阳,围困了陵阳县城。
一个陵阳县的兵力,也就驻兵不到百人,衙役几十个。
陵阳顿时成了孤城,满城百姓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眼下这个乱糟糟的局势,皇帝自己都跑了,根本也不要指望救兵了。陵阳城中军民闭城死守,只能寄望于匈奴人久攻不下,能自己放弃。
五千骑兵将小小的陵阳县城围困,喊话城内,威胁他们打开城门投降,否则屠城。
陵阳城楼上连个回应都不敢有,陵阳县令陈同升亲率城中军民,日夜守在城墙上,只能守一日是一日吧,不然还能有什么法子。
一连三日,几千匈奴骑兵就在围在陵阳城外,嚣张得不可一世。城中无兵,百姓手无寸铁,朝廷更是自顾不暇,他们甚至丝毫都不担心遭到反抗。
夜幕降临,匈奴人在城外燃起篝火,抢了百姓的牛羊烤来吃。屠格给另外三处城门分兵各一千,自己率领两千人在陵阳城西门外的城墙下扎起营帐,围着篝火席地而坐,啃着羊腿喝着美酒,肆无忌惮地大声谈笑。
可把埋伏的各营的人给气死了。
陵阳县城离北陵山远一些,地势相对平坦,周围开阔,眼下正值早春,田野里连个高杆庄稼都没有。因此要在附近埋伏几千人实在太难了。
叶云岫亲自率领先锋营一千人、守备营一千人、卫戍营六百人,还有临时抽调来的特务营四百人,共计三千人马,加上她的木兰营,这两日昼伏夜出,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埋伏到了陵阳城外。
她的兵擅长近战,反应速度快,所以,要对付这帮匈奴骑兵,只能奇袭。
兵士们能不生气吗,这两日他们在寨主严令下白天藏着,夜间偷偷赶路,为了隐匿踪迹也不能埋锅做饭,喝冷水吃干粮,今晚天黑后才悄默声地摸到附近埋伏下来。
结果呢,眼巴巴看着这帮强盗喝酒吃肉,谈笑风生,离得近的都能闻到随风飘来的肉香了,真真气死个人。
“吃吧吃吧,吃饱了好上路!”马贺咬牙切齿地嘀咕。
为了隐蔽,叶云岫让各营独立分散埋伏。三千人马,优势兵力,她要让眼前这两千匈奴骑兵有来无回。
叶云岫骑马隐在附近的小树林中,黑眸安静地盯着远处的匈奴营地,漠然叮嘱身旁的木兰营女兵道:“回头打起来,你们不要靠近,离得远些,眼睛都灵活点儿,先把马背上值守的哨兵解决掉,盯着主帐,用弓箭压制掠阵。”
“是。”女兵们低低应了一声,气氛颇有些紧张激动。
叶云岫想起这些女子们还是第一次参加实战,二十六名女兵,大的十八|九,小的才十四五,生平别说杀人,有的怕是连鸡都没杀过。
“放轻松,万事都有第一回。”叶云岫低低的声音漠然说道,“你们只管想想,这些强盗,杀了多少中原百姓,劫掳糟蹋了多少中原女子。”
“寨主说得对,杀了他们都便宜了,就该剁碎了喂狗!”孟姚恨声道。
匈奴人一直闹腾到后半夜才陆续睡去。夜色沉沉,正是最困的时候,为了打起精神,各营按照他们平日的训练经验,给每个兵都带了生姜和芥子,犯困的时候就咬一口。
丑时末,匈奴营地安静下来,帐外的篝火还在熊熊燃烧着,几支白羽箭嗖然划破夜幕,马背上的哨兵应声掉下马来,夜色中忽然鬼魅般地涌出许多人影,这些人训练有素,一声不吭摸上来,见人就砍,见营帐就烧,他们甚至专门准备了火油,一人泼油一人放火,动作极快,匈奴人有的还在睡梦中,营帐就已经被团团大火包围。
屠格是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敢袭击他们。据他所知,这陵阳附近根本就没有大梁的兵马。起初他还以为是小股的民间反抗队伍,然而等他裹着穿了一半的外袍匆匆跑出营帐一看,整个营地已经火光一片,敌人的数量竟比他们还多。
见鬼,这些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情急之下屠格大声斥骂着吆喝人还击,同时抄起自己的弯刀就杀了出去。斜刺里猛然一把大刀劈过来,屠格闪身避开,忽明忽暗的火光中,一个身形壮硕的大汉挡住了他的去路。
“娘的,就等你小子了,谁也别跟我争。”马贺咬牙切齿骂道。
屠格大喝一声,提刀就上,两人转瞬间缠斗到了一起,叮叮当当,双方一连拼斗了十几刀,一刀下去各自震得后退几步,四道恶狠狠的目光盯在了一起。
恰在这时,一匹黑马哒哒过来,马背上的少女淡声丢出三个字:“你退下。”
马贺恨恨握拳揉了下鼻子,却也明白自己不是这个屠格的对手,硬拼下去未必会输,大概拼一个两败俱伤。服从命令的习惯根植脑中,马贺二话不说就退了开去,转身扑向其他的匈奴兵。
屠格狼一样的眼睛盯着马背上的少女,火光摇曳,依稀看出她很年轻,很美,纤弱的身形似乎经不住他一拳头。
然而屠格不傻,从刚才那个大汉的反应来看,眼前这女子,他是丝毫不敢有轻敌之心。
屠格恶狠狠地盯着她,大吼一声,凶狠地挥舞着弯刀扑了过来。叶云岫避都没避,直接一刀挥了过去。
她的惊鸿刀,第一次实战,正好试试。
第60章 第 60 章 十面埋伏
陵阳县令陈同升率领城内军民死守,三日来都守在城墙上不敢离开半步,他不知他们还能守几日,却不能不守,整座城笼罩在低沉的绝望之中,因为匈奴人若说屠城,那便是真的敢!
深夜,城外喧嚣吵闹的匈奴人终于消停了,陈同升刚刚靠在城垛上合眼眯了会儿,忽然被城下动静惊醒,惊慌之余他本能地以为匈奴人强攻了,吓得赶紧爬起来一看,便只见匈奴的营地火光四起,一片刀光剑影。
陈同升扒着城墙垛子,睁大眼睛向下望去,火光摇曳,马背上少女的身影看不太分明,手中是一把雪亮的长刀,长刀挥出,疾如闪电。
叶云岫收到的情报中,早就说这个屠格勇猛无比,力大无穷,叶云岫绝不会拿自己的短处去拼他的长处,因此她没有去格挡屠格的弯刀,而是倚仗马背的高度优势,长刀径直斩向他的脖子。
屠格身形壮硕,反应却并不慢,长刀压顶之下一个滑跪贴地窜出,躲开了这一刀,然后猛一回头,弯刀脱手飞出,旋转着往马背上的少女后背斩去。
那脱手弯刀迅疾刁钻,叶云岫背后却如同长了眼睛似的,瞬间身形从马背滑下,几乎是倒挂在马背上躲开了飞旋的弯刀。
她没有再给屠格第二次机会,趁着他弯刀脱手,一拨马头策马猛冲,长刀如蛇,鬼魅般追着屠格的脖子一刀砍了下去。
人头落地。
屠格当了一辈子的骑兵,骑在马背上杀了无数中原人,这一日的陵阳城下,他连战马都来不及跨上,便被人斩于马下。
陈同升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苍天啊,天降神兵,天降神兵,我们有救了!”陈同升放声痛哭。
夜色下叶云岫斩了屠格,便骑在马上,给四处拼杀的兵士们掠阵,偶尔有不怕死奔着她来的,便随手一刀。
西城门屠格有两千人马,而她有三千人。一招奇袭得手,匈奴离开马背,这便是一场优势兵力的碾压之战。因此战前她就下令,其他人只管拼杀,卫戍营抽调来的六百人注意清理绞杀四周,防止漏网之鱼,同时也防范另三处城门的救兵,速战速决。
三千对两千,那就一个都别想逃!
这些骨子里山匪出身的人打仗之凶残,在叶云岫的丛林法则下长期训练,本身就擅长近战、夜战,他们打仗要么死、要么降,对上同样凶残顽固的匈奴人,那就只剩一个死字。
于是叶云岫就这么漫不经心地东一刀,西一刀,巡视这一片战场。她抬起手中的惊鸿刀看了看,火光下狭长的刀锋寒光湛湛,那是一种摄人心魄的美。
古人的技艺同样精湛,出尘子果然不愧是当世有名的兵器师,古法锻刀竟也能锻造这么好使的刀。
周元明跟一个匈奴人一番拼斗,一剑刺中后扑上去割下对方的脑袋,他可没忘了表嫂要他拿人头就能调入先锋营。这活儿毕竟头一回干,不熟练,稍一耽搁,背后一把弯刀劈头砍了过来。
周元明惊觉不好赶紧就地一滚,与此同时,一支白羽箭嗖然射中他背后的匈奴人,周元明反应也快,迅速扑上去补了一刀。
半个多时辰,这片战场便进入了扫尾,兵士们拿着刀寻找漏网之鱼。夜色下一声呼哨,各营的人便背起伤员,还没忘了牵走马匹,迅速开始撤退。
三千人马就如同刚才忽然冒出来一样,迅速隐匿在黑夜中。
等到其他三处的匈奴骑兵赶来,天色微明,营帐废墟的火焰还未燃尽,城下偌大的营地上,只留下满地血腥狼藉。
陵阳县城说大不大,又是夜间,另外三处城门的匈奴人不是没听到这边的动静,只是这些嚣张狂妄的侵略者们,压根也不曾想到陵阳这地方能有救兵,更加想不到还有大队兵马夜袭,也没有收到求救,起初还以为屠格半夜发疯在攻城呢。
等到发现事情不对,匆匆赶来,连这些天降神兵的影子都没看到一个。
袭击者不明身份,不知来头,并且竟然连一具尸体、一个伤兵都不曾留下,现场全部都是匈奴人的尸体。
想他们匈奴十万人马,自从侵入这大梁境内,便如入无人之境,所向披靡,难有敌手,究竟是怎样可怕的敌人,竟能把这骁勇善战的两千骑兵,短时间内斩杀殆尽,更别说身首分离的屠格,还被誉为部落第一勇士。
瑟瑟春寒中,剩下的三千匈奴人仓惶失措,四顾茫然。
而陵阳城墙上,是跟他们一样难以置信、欣喜若狂的守城军民。
此战叶云岫最大的战果,就是两千匹马。因为夜袭得手,这些战马几乎不曾参加战斗,少有伤残,看得叶云岫十分满意。
只是战马有了,他们各营的人没经过骑马训练,想要立刻变成骑兵是不可能的,只能牵着马连夜撤退。
这一次他们没有再藏踪匿迹,各营人马就那么大大咧咧地赶路。拜寨主长年累月的越野跑所赐,两条腿都十分好用,天亮之后他们已经离开陵阳县城几十里远,赶到了北陵山脚下,顺利进入山林。
随队军医忙着照料伤员,各营统计上报伤亡数字。匈奴人果然不好对付,这一仗他们奇袭加上优势兵力,仍然出现了伤亡。若是跟他们在马上正面对上,战况不敢想象。
扬长,避短,克敌之道。
不过以前他们的兵擅长单兵近战,那也是没法子,人少,还穷,武器装备都不行,更别说战马了,只能拼命训练近战。如今他们不缺钱,武器装备也正在提升,今日出来他们就用上了山寨自己打造的兵器。
尤其是,他们就要有骑兵营了!寨主这个心思从来没瞒过人,各营的统领都知道寨主想买马,想要骑兵营,因此这会儿统领们看着那两千匹膘肥体壮的骏马,一个个眼睛都放光。
叶云岫问了一下伤员的情况,下令卫戍营分出一小队人手,将伤员送回山寨安置,几名阵亡的兵士也送回山寨安葬,同时禀报大当家抚恤家属。
山匪们刀口舔血,早就看淡了生死,但是看到阵亡的兄弟仍是忍不住心情沉重。马贺呸了一口唾沫骂道:“他娘的,这些匈奴人怎么这么难杀。”
杨行冷声道:“难杀我们也都杀光了,看他们还敢不敢来,来多少老子杀多少。”
“匈奴人凶残好斗,他们的战力,都是长年累月实战中磨炼出来的。”叶云岫淡声吩咐道,“各营原地休息,埋锅做饭。”
她一声令下,旁人先不用说,顾双儿便立刻跑去自己的马褡子里掏出铁锅,还有小米、腊肉等食材,一小包一小包摆了十几包,木兰营的姑娘们纷纷下马,挖坑支锅捡柴禾,就围在一起开始煮粥做饭了。
周元明在旁边看得嘴角一抽,木兰营这些姑娘们跟在叶云岫身边久了,风格做派跟她真是越来越像,木兰营不像寻常年轻女孩儿家那样叽叽喳喳,也不像别的新兵那么闹腾,废话不多,说干就干,并且……够狠。
就比如昨晚上帮了他的那一箭。新兵们虽然当兵训练了一年多,可还是第一次参加实战,第一次杀人,没想到这些木兰营的女兵们比他们很多男兵适应还好,没有一个吓到的,全程这些姑娘们就骑在马背上冷静掠阵,一支支箭毫不犹豫,但凡看到哪边自己人危险,白羽箭嗖一下就过去了。
“你们昨晚,谁帮的我?”周元明问道。
姑娘们互相看了看,没人作声。队长孟姚开口道:“人多我们也记不清了。你问这干什么?”
“要没有那一箭,我恐怕就得受伤了,特来道谢。”周元明说道,“其实还有个事情,寨主说我拿了人头就可以调入先锋营打仗了,我自己拿了两颗人头,中箭的那个是第三颗,这颗人头我琢磨着不能算我的,应该也有射箭那人一半。”
他说着,居然还拎起手里鼓鼓囊囊渗着血的马褡子示意了一下。
姑娘们面面相觑,仍旧没人吭声,最终孟姚说道:“我们不记得了,我们不要,都算你的。”
周元明拎着马褡子走开了,孟姚看了看身后的女兵们,问了一句:“罗燕,是不是你?”
罗燕连连摇头:“不是不是,千万别说,万一他真要切一半给我呢!”
孟姚一低头,看见顾双儿荷叶包里的一个个炸得红通通的肉丸子,默了默说道:“双儿,要不我们今天,别吃肉丸子了。”
“对,怪瘆人的。”另一个女兵弱弱说道。
顾双儿懊恼地看看荷叶包里的肉丸子,为了方便埋伏,这次出征所有兵士都是轻装上阵,带足了三天的干粮,便是各队的伙头兵厨子,也都只带了些米粮之类的简单食材,菜不好带,为了让寨主吃好饭,顾双儿还特意做了好几样肉丸子、菜丸子带来。
顾双儿懊恼道:“你们说,他要是敢把那个东西拿去给寨主看,寨主会不会揍他?”
“寨主胆子大。”一个女兵道。
顾双儿道:“可是寨主最讨厌不干净的东西,寨主看了就该没胃口了。”
各队伙头兵带的食材确实都不多,也就简单煮个热粥、弄点儿小咸菜之类的,但是兵士们连吃了两天的干粮,这会儿就着热粥、吃点儿酱菜,也觉得心满意足,吃了早饭就原地休息。
“寨主,我们接下来作何打算?”杨行问道。
“等。”叶云岫坐在铺了马褡子的石头上休息,微眯着眼睛,唇角微微一勾笑道,“早就听说匈奴人骁勇善战,性情刚烈,我看看他们会不会来追杀我们报仇。”
他们撤退的路上并没有刻意隐藏踪迹,再说那还带着两千匹马的战利品,也无法藏匿踪迹,旁的不说,匈奴人便是跟着马粪就能追踪到他们。所以他们索性就大模大样在这里扎营休息、埋锅做饭了。
她夜间留了探子,就看匈奴人讲不讲同袍之义了。
几个统领一听,明白了,那还剩三千人马呢,希望他们赶紧来吧。
这些匈奴骑兵果然没让叶云岫失望,两个时辰后,探子飞马传信,匈奴人收拾了那一地的尸首,沿着他们的路往这边摸索过来了。
叶云岫立刻下令设伏。
三千骑兵,白天跑起来尘土飞扬,战马嘶吼,大地似乎都在震颤。来到山口,新首领勒住战马抬手,后续队伍纷纷停下。
屠格已死,新首领是一名大胡子的男子,这人怕是不太能服众,跟旁边几人叽咕了半天,似乎还起了争执,犹豫着要不要进来。
山间不利于骑兵,这一点谁都知道。尤其从山口望过去,山林茂密,小溪淙淙,沿着溪流有多处敌人埋锅造饭的痕迹。
这样的地方显然容易埋伏,更加不利于他们。但是匈奴人仇恨当头,狂妄自大,又不肯就这么罢休。
最终匈奴人争论半天达成了一致,首领吆喝几声,便有两三百个匈奴人下了马,警觉地持刀进入山林。他们来到埋锅造饭的地方,似乎敌人曾在这里扎营做饭,然后离开了,只留下灶坑,灰烬还仔细用水浇灭了。
于是一个匈奴人气哼哼踢了一脚,他们搜寻一圈没敢再继续深入,转身打算回去。
叶云岫还真在这片山林中埋伏了五百人。他们是谁,他们是山匪,是这北陵山的主人,进了深山密林就完全是他们说了算,匈奴人但凡敢进来,管叫他有来无回。
可惜这些不可一世的匈奴骑兵也有怕的时候,不敢往里走了。
就在这时,林中忽然射出几支箭,有匈奴人中箭大叫一声。山林中的对手现了身,竟然是几个手持弓箭的年轻女子,一排箭射过来之后,那几个女子便迅速往密林中跑去了。
几百匈奴人立刻被激起斗志,又见是几个年轻弱女子,吱哇乱叫着追了上去,于是冲在前头的匈奴人很快就遭遇了数倍于他们的强敌,被收割了一波,剩下的也不敢再往前冲了,扭头狂奔逃出了山林。
果然有埋伏,匈奴人也不会蠢得吃这个明亏,地形显然不利于他们。
匈奴人不敢进去,里头的伏兵当然也不会自己出来,两相对峙,为首的几个匈奴人又争论商量了会儿,新首领大声吆喝着,丢下山林中上百具同伴的尸体,调转马头离开了山口。
如果这些匈奴骑兵原路返回,叶云岫便打算小股兵力跟他们玩游击战术了,直到他们麻溜的滚出陵州地界,可惜这些匈奴人点子背,三岔路口选了另一条路,放弃进山,沿着他们来时的路继续往前行进。
这条路顺着北陵山的走向蜿蜒曲折,若是一直往前走,拐上官道便能去往陵州方向。匈奴人在陵阳县吃了大亏,又不敢原路回去,许多物资也在昨晚的奇袭中被烧个精光,自然是打算去往前边的市镇抢掠补充物资给养。
可匈奴人却不知道,这条路往南,要经过一条约莫两三里长的峡谷。
三千骑兵拖着飞扬的尘土一路向南,走出六七里路,便行至峡谷,左侧山坡越发陡峭,原本相对平坦的右侧则出现了一座小山岭,山林寂静,鸟雀如常,不像有大队人马埋伏的样子。
为首的几个匈奴人大约也发现此处地形险峻,停下来商量了一会儿,便吆喝着拉长了队伍,由原来的大队人马改成了一两人并行,以长队穿过峡谷。
看样子是打算首尾呼应,能互相救援,避免整队人马在里头被人家包了饺子。
长队蜿蜒,最前边的新首领眼看就要走出峡谷了,两侧山坡上忽然呐喊如雷,滚石齐发,一块块巨石从山坡上轰然滚落下来。匈奴人狡猾,既然不能整队包饺子,那就迎头痛击,拦着前头打。
叶云岫在这里埋伏了足足一千人。【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