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五十一章轮椅


    见到高郎中从屋里走了出来,叶雅芙立刻起身迎过去问:“高郎中,怎么样?”


    高郎中这会儿满头的汗,他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然后沉叹一声说:“我行医治病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这么硬骨头的人。”这断骨多疼,只听个字面的意思,也都能明白。可这年轻人,估计是怕外屋的妻儿听到会担心吧,他恁是忍住了一声没喊。


    他自己主动要求往嘴里塞个布团子,那痛得唇都颤抖起来了,脸色也是发白,可就是没吭出一声来。


    叶雅芙这会儿或许是因为紧张的缘故,一时竟会错了高郎中话中的意思。


    “怎的,骨、骨头硬,敲不断?那这怎么办?”吴容秉这腿问题很明显,就是当年腿刚骨折时没及时医治,耽误了,所以骨头长歪了。


    现在要想日后能恢复正常行走,断骨是必经


    的一步。


    若断骨很难的话,后面是寸步难行。


    所以听高郎中这样说,叶雅芙心中不免闪过一丝绝望来。


    若腿真治不好,可怎么办?


    虽说按他们如今这架势,日子也能好好过。但毕竟是在治腿上一早就寄托了很大的希望的,现在若说不好治了,难免失望。


    可高郎中在听到她这个话后,立刻白了一眼。


    他老人家似乎很无语。


    默了半晌后,才说:“我说他骨头硬,是说他有骨气。断骨那么疼,他竟一直就忍住了,没吭出一声来。而不是说他骨头硬,不好断。”


    “哦哦哦。”叶雅芙立刻会意,然后露出了尴尬的神色来,“我一时紧张,会错了前辈的意,真是叫前辈笑话了。”又立刻问,“那情况怎么样?一切可都顺利?”


    “你跟我进来。”高郎中板着张脸,将叶雅芙也叫进了屋里去。


    屋里,吴容秉这会儿苍白着一张脸,正虚弱的卧靠在床头。许是疼极了的缘故,此刻的他不只是面色苍白无血色,唇色也是。


    瞧见妻子跟着高郎中进来了,他尽力去缓和了面色,挤出了些笑来。


    “这一关算是过了。”他反倒有安抚她之意。


    叶雅芙还是头回瞧见他这副虚软的模样,在她印象中,吴大郎虽瘸了腿,但身体却是硬朗的。尤其是后来,在她的引导和鼓励下,吴大郎渐渐重拾起自信后,更是阳光自信。


    所以,在她心中,吴大郎一直是个高大的、可以遮风挡雨的存在。


    心理上,多多少少对他是有些依赖的。


    可眼前男人,如此虚弱的躺在那儿,视觉上的冲击,和比之前强烈的对比,令叶雅芙心中一时很不是滋味儿。


    一个屋檐下住着,就算不是夫妻,也算是朋友了。


    对他此刻所承受的痛苦,叶雅芙实在做不到视而不见。


    不说感同身受吧,但至少是能体会其中一二的。


    “你感觉怎么样?”叶雅芙关心问。


    吴容秉语气轻松:“疼肯定是疼的,但总算是熬了过来,这会儿不怎么疼了。”


    叶雅芙知道“这会儿不怎么疼了”是在撒谎,怎么可能不疼?


    但既他说不疼了,叶雅芙也没必要非得去拆穿他的谎言。


    关心过吴容秉后,叶雅芙又问高郎中:“前辈,之后我们需要注意些什么?您尽管吩咐。我们一定照做。”


    于是,高郎中就把之后一段时间需要忌讳的,以及需要注意的,全都细细叮嘱了。


    叶雅芙用心的一一记下,并保证一定会照着老郎中要求的去做。


    吴容秉伤了的那条腿,以竹板固定住。至少之后的一段时间内,这条腿不能受力。万一受了外力影响,很容易错位。


    所以,那拐杖是不能再用了。


    好在,之前她就在张书文那儿定了把轮椅。若一切顺利的话,估计就这几天张书文应该就能把轮椅做好。


    到时候若想出行,坐轮椅上就可。


    另外,买骡车一事,也得尽快提上日程来。


    付了诊金后,叶雅芙亲自送了老人家到院子门口。


    站在院子门前,离开之前,老郎中又交代:“之后我会隔一日过来查看一次情况,若养得好,再之后就两日来看一次。”


    叶雅芙问了高郎中下次过来的具体时间,并在心中牢记下。之后就算外出,也会把这个时间给留出来。


    一直目送他老人家走到巷子口,再登了车离去,叶雅芙这才折身进屋去。


    她进屋里去,就见康哥儿这会儿正趴在床沿边,陪着他父亲。


    吴容秉这时候是最虚弱的时候,怕是难再分出精力来陪儿子。所以,叶雅芙走了过去后,一把将康哥儿抱了起来。


    “你爹累了,让他好好睡一觉吧。你若困,跟娘去娘屋里睡。”


    康哥儿的确困了,这会儿抬手揉着眼睛。


    “你好好的躺会儿吧。”叶雅芙交代他休息,之后,则把康哥儿抱走了。


    等到去了隔壁屋,把康哥儿哄睡着后,叶雅芙才又轻手轻脚着往吴容秉屋里来。


    见他这会儿已经平静着睡了后,叶雅芙拿过一旁的薄毯轻轻盖在他肚子以下后,才又再轻手轻脚着退出门去。


    原是困的,但之前吴容秉治腿,她跟着紧张一通后,反倒是精神起来,没了困意。


    这会儿,头脑清醒得很。


    看看天上太阳的位置,估算着自己大概还有一个多时辰才需去盛锦楼。所以这会儿,得了这空闲时间,叶雅芙则拿起之前吴容秉送她的医书来看。


    虽生涩,但静下心来慢慢琢磨,也是看得进去的。


    看了会儿书后,便去了厨房。她傍晚时分就得离开,然后差不多得昨儿回家的时辰才能回家。


    吴容秉如今这种情况,是肯定不能下地来的。所以,她得在出门去之前,先把晚饭给做好。


    舀了面粉进盆里,和了水,把面揉成了一团后,又切成细细的面条。


    桌上撒一层面粉,切好的面条均匀分布在撒好的面粉上。之后,再以纱布遮盖。


    这会儿做晚饭肯定是早了些,所以,叶雅芙先把准备工作给做好。


    之后再回屋去,就恰见父子二人都已经睡醒了。


    估计是康哥儿醒了后没瞧见身边有人,自己就从床上爬了下来,这会儿正伏在他爹床边。


    “康哥儿。”叶雅芙踏进屋子去后,拍了拍手,示意儿子到自己跟前来。


    吴容秉知道她这是怕儿子会打扰他休息,所以一旦瞧见儿子近了他身,就会立刻把其引开。


    睡了一觉后,吴容秉感觉自己好多了。


    虽被断了骨的那只腿,仍是刀刮般的传来一阵阵刺疼。但这会儿的疼,却是可以忍受的。


    至少,这会儿整个人不是疲软无力的。睡了一觉后,身上回了血,精神不错。


    “他靠在床沿没事。”吴容秉开口说话,也不再如睡之前那般的虚弱无力。


    这会儿,他挣扎着要撑着身子坐起。


    叶雅芙见状,立刻迎过去,主动就上手去抱他胳膊,尽力的用自己的力去支撑着他,以防他使力时,会用到腿部的力量,从而令才接对位置的骨头再错了位。


    得了她的帮助后,吴容秉很快就卧坐起来。紧接着,叶雅芙又把一个大的软枕拿来,放在他后背。


    但想想,还是觉得不太放心。


    她傍晚那会儿要去一趟盛锦楼,从离开家到回到家,中间差不多得离开两个时辰左右。


    而这两个时辰内,就只让这一小一弱留在家,她实在不放心。


    就怕会出什么事。


    这个时候,就得要寻求别人的帮助了。


    可在这富阳城内,相熟的,又信得过的人……恐也只有张书文了。


    又想到之前请张书文帮忙打轮椅的事儿,叶雅芙便决定一会儿去盛锦楼时正好顺道去林记木匠铺看看。


    “我一会儿还得去盛锦楼,差不多还是昨儿那会功夫回来。晚上吃面吧,我已经把面条切好。一会儿我去一趟林记木匠铺,前些日子……在书文兄弟手中定了把轮椅,我一会儿去看看快完工没有。”本来说要给他惊喜的,但现


    在想想还是算了。


    还是早一点把这个情况告诉他,也不至于他因为暂时不便于行、不能出门而着急。


    但吴容秉听后却并不见惊讶,只见他微笑着投过目光来。


    迎上他目光的那一刻,叶雅芙就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他早就已经知情了。


    细想了想,估计是那日张书文来家中做客吃饭时,同他说起的。


    但他即便知情,也一直装着并不知情的样子。她不提,他就不提。只配合着她。


    叶雅芙心想,这厮可真能沉得住气啊。


    “你知道了?书文兄弟告诉你的吧。”


    吴容秉没回答她问题,只是神色认真着向她道谢:“阿福,谢谢你。”他态度极诚恳。


    郑重又诚恳。


    叶雅芙心想,想谢她那就以后飞黄腾达时报答她。到时候,他随便的一句话,估计就能给她带来许多便宜。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说:“我得出门了。我一会儿先去一趟书文兄弟那儿,若他得空,请他晚间过来帮会儿忙。若他不得空的话……我就麻烦隔壁邻居张婶子帮个忙。”


    邻里间还不熟,吴容秉倒不愿过于去麻烦人家。所以,认真思量一番后,便道:“不如煮几个鸡蛋放着,饿的时候可以吃。”他解释,“书文兄弟忙,你若开了口,他必会来,但就怕会误了他的工。另外,邻居间还不熟,一来就麻烦人家帮这样的忙,也实在过意不去。”


    叶雅芙认真想了想,觉得也对,于是就又闪身去厨房里煮了四个鸡蛋。


    并打算明儿下午时醒面蒸馒头,再熬一锅粥就能将就吃。


    干粮摆得住,不会冷了就不好吃。  。


    不过去盛锦楼之前,叶雅芙还是去了一趟林记木匠铺。


    也是巧了,她才走到木匠铺子门前,就迎面撞上了张书文。


    “书文兄弟这是要出门去?”叶雅芙熟练着同他打招呼。


    那日听过吴大哥对他说的那些话后,张书文心中就渐渐放下了对眼前女子的成见。


    他虽木讷寡言,但却不是生性冷僻之人。原就是要去甜水巷的,这会儿瞧见吴家嫂嫂,自然摆出一脸意外和惊喜的神色来。


    “正要去找嫂嫂。”张书文说。


    “去寻我?”叶雅芙好奇,“寻我做什么。”


    张书文这才说他这几天为了赶进度把轮椅打好,一直没去探望吴大哥。他还记得吴大哥要治腿的事儿,所以想问问,同那郎中约定治腿的日子可定下了?


    张书文这几天没日没夜的忙,总算是把轮椅给打制好。


    但她那图画得不够精准,他得先给她过个目。若还有需要改进之处,也好趁早给改好。说不定,要不得几日,吴大哥就得用上了。


    第42章 第五十二章挂心叶婶娘一家


    如果张书文不问,叶雅芙或许会顾及着吴容秉说的那些话,并不会主动提起他治腿之事。


    但他既问了,且又是真心关心吴容秉的,叶雅芙便觉得自己不好再隐瞒。


    “今日来,除了问一问轮椅的进度,也是想跟书文兄弟说一声,方才中午的时候,高郎中已经来给相公治过腿了。”


    “吴大哥开始治腿了?”张书文没想到会这么快,所以很惊讶。


    那日同吴大哥的聊天中,他大概得知,他这腿治起来,得吃很多辛苦。光是断骨,就够他受尽折磨的了。


    可他这腿若想根治,不断骨还不行。


    所以,今天吴大哥就开始治腿的话,那肯定是少不了要吃一顿苦的。


    “嗯。”叶雅芙点头,“原该知会你一声的,但毕竟你平日里事情也多,又想着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多一个人在,可能还会增加他的心理负担。所以……也就没事先跟你讲。”


    张书文倒不会去责怪他们不告诉自己这个事儿,他只是为吴大哥捏汗。


    所以,沉默了会儿后,张书文便又问:“那吴大哥他现在……可还好?”


    叶雅芙则笑着:“他是吃得了苦的人,他最怕的不是吃身体上的苦,而是心灵上的苦。所以这些身子上的折磨对他来说,远远不及心理上的大。疼必然是疼的,但忍得住。这关熬过去,也就好了。”


    “我现在就得空,我去看看他吧。”张书文说。


    如此,叶雅芙也就不再同他客气了,只实话说道:“我原过来也是想请书文兄弟去帮忙照看他一下的,这会儿我得去一趟盛锦楼,大概亥时之前回。厨下,我已经揉好了面切好成了面条,书文兄弟若是去,还劳烦晚上留那儿吃个饭。顺便煮个面,你们一起吃。”


    张书文没说好还是不好,也没给个话,直接就转身进了铺子去。


    叶雅芙不明所以,伸头跟着望。


    很快的,就又见张书文身影出现在了视野中。


    同时,他手中还推着把轮椅。


    当叶雅芙瞧见他手里推出来的轮椅时,又惊又喜,眼睛都不自觉睁圆起来。


    “书文兄弟,你这手艺也太好了吧?”当轮椅被推到跟前后,叶雅芙忍不住的左打量右打量,一会儿摸摸椅轮,一会儿又抚一抚椅背。总之,十分的爱不释手。


    甚至,她还亲自坐去了椅子上,亲自体验了下使用感。使用体验感很不错,哪怕身后没有人推,自己双手转动椅轮,也能行驶起来。


    这就是她想要的轮椅的样子。


    甚至,张书文做出来的成品,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略好一些。


    这里没有轮胎这种东西,所以椅轮是木头打磨成的一个圆轮子。使用起来,肯定没轮胎的轮子轻便。但在资源匮乏的古代,一把轮椅能做成这样,已然很好。


    “嫂子看看有无需要改进之处。”张书文没被夸得头晕目眩、不知东南西北,而是还在精益求精。


    叶雅芙又再细看一遍,只觉已经够好,她挑不出毛病来了。


    见如此,张书文便说:“那我现在就带着这把椅子去看吴大哥。”


    叶雅芙:“你吴大哥若瞧见这个,定十分高兴。”然后,叶雅芙又忍不住将张书文好一番夸赞。


    张书文是个内敛的憨性子,不善言辞。被这般赞赏后,他也不知该做何反应,只是垂下脑袋,闷着不吭声。


    “银子的事,回头我再跟你结算。”


    张书文想说银子的事不急,而且真的不必多付,只给个木材的成本价就好。


    但叶雅芙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般,直接拦了他话,道:“之前就说好了的,该怎么算怎么算。”又说,“知道你是怕我们手头拮据,付不起,所以想给我们省一些。但你知道的,我最近同盛锦楼合作,能赚些钱,手头并不紧,所以你不必为我们省。”


    “而且,你也是干活的,又不是东家。你赚的银两,东家还得抽成。难不成,你自己辛苦一遭,最后还得贴银子给东家?”


    张书文想说他身上有些积蓄在,不差这个钱,但话还未说出口,就被叶雅芙截住了。


    “书文兄弟,知你的好心,但我们自己能顾得上自己,你还是多多为自己打算的好。”犹豫了下,想到那桂花婶子对这个儿子的殷殷期盼,叶雅芙想劝他一句“若遇良人合该成家”的话,但话到了嘴边,又觉不妥,便生生咽了回去。


    “你的银子还是好生存着,日后成了家有了一儿半女的,花钱处可就多了。”最后她只这样委婉着劝。


    张书文看她一眼,倒没再说什么。  。


    晚上,叶雅芙还是差不多昨儿的功夫回的家。


    如同昨日一样,冯掌柜又给带了一份饭菜回来。


    一进家门,见张书文人还在,她倒也不意外。


    虽同这张书文接触不算多,但却知道,他算是吴容秉的小迷弟。


    所以眼下吴容秉正困难,需要帮助时,他必会倾尽全力、鼎力相助。


    没走正好,正好一起吃个饭。


    “你们都饿了吧?我带了饭菜回来,一起吃。”


    康哥儿如昨晚一样,已经睡下。吴容秉不能下地,所以这会儿,就只张书文迎出了门来。


    “嫂子这么晚回来,怎的还带了饭?”


    叶雅芙原是打算把饭菜一样样拿出来放四方桌上的,但想到吴容秉又出不来,所以索性直接就提着食盒进了屋子去。


    “盛锦楼掌柜给的,都是新出锅的饭菜,正热乎。”答了这么句后,叶雅芙直接把食盒交给张书文,让他归置,而则转身去了厨房拿碗筷。


    怕康哥儿会又醒,给他留了一小碗。


    吴容秉没


    什么胃口,只简单吃了几口米饭作罢。叶雅芙和张书文是真饿,一人捧着个碗,大快朵颐。


    填饱了肚子后,张书文说:“我赁的那处房子,快到租期了。我想……把你们隔壁的房子租下来住。到时候,再把我爹娘接进城来。”


    接自己爹娘进城这事儿,张书文放心里思量了挺久。他是家中独子,父母年纪又渐大,又怎可同父母一直两处分居呢?


    只是,之前一直有个顾虑,怕接了父母进城一起住后,他们会日日在自己耳边唠叨娶媳妇的事儿。


    正因有这个顾虑在,这事儿便一拖再拖。


    而如今,他倒是不那么排斥娶婆娘了。


    他见吴大哥和这叶氏如今日子过得算不错,便觉得,许是自己之前冤枉了叶氏。也因此,而平白添了许多对世间女子的成见。


    若是娶了媳妇,日子能过得安安稳稳,他自然是极愿意的。


    听说他要把桂花婶子夫妇一并接进城来,还要同他们做邻居……叶雅芙自然极高兴。到时候有相熟之人为伴,彼此间相互照应着,自然是好事。


    只是……


    “叔和婶子如今在镇上开着医馆,若是来了城里,医馆怎么办?”


    “来城里一样能开。”张书文这个人性子闷,话少,但主意很大。


    他觉得自己父母若在城里开间医馆,肯定不比在镇上开医馆差。


    而若是他们不愿再操劳,只想安度晚年,日后含饴弄孙,他也极情愿,并且支持。


    父母辛苦一辈子,也该享享福了。


    “那这事儿……你好好同叔和婶子说。”


    张书文认真应着:“我先把屋子赁好,过几日,我亲自回溪水村一趟。”  。


    那邻居张婶子一家住左边,叶雅芙夫妇赁下的是中间的一处小院落,而右边的三间大瓦房加一个小院落则是空着的。


    这三处院落都是张婶子老夫妇的,祖上留下来的祖产。


    张家原先也人丁兴旺,只是传到这一代,没落了。


    好在有几间祖屋在,靠着赁屋子出去,每月也能得些银两。


    “你跟桂花婶子他们若是谈妥了,张婶子那里,我去帮忙说一说。”知张书文是木讷性子,不擅与人交际,叶雅芙便主动帮起这个忙来。


    张书文没推辞,只站起身子来,抱手恭谢:“多谢嫂嫂。”


    叶雅芙笑:“你同我们之间若谈谢,当真是见外了。”


    这两日张书文紧赶着把目前手头上的活做完后,便又来了甜水巷一趟。他打算回乡下去,此去估计得在乡下逗留个两三日。此来一是向吴容秉夫妇道别,二则也是问问他们有无什么东西给自己捎带回去,或是有无什么话捎带回去。


    话倒没有,但需要他捎带回去的东西,吴容秉倒有一件。


    “之前在镇上毓秀书院接了个抄书的活计,现如今抄好了,你给带回去。”吴容秉把抄好的书递给张书文,张书文立刻接过。


    吴容秉则又说:“之前谈好的最低给一两八,能给一两八就行了。”在他困难之际还能有人接济这样的活做,吴容秉已十分知足。至于说的加价,能有最好,若不能成,也就作罢。


    张书文记在心中:“我记得了。”


    想着自己也不能就这样日日废在家里,这腿需要静养是不假,可手不需要。休养的同时,他也可再接点活做。


    所以,吴容秉又说:“书文兄弟也帮忙问问书舍还需不需要抄书,若需要,又觉我抄出来的书他们满意的话,可帮我再接一本。”


    吴大哥所说,张书文都一一牢记在了心中。


    “嫂嫂有没什么东西需要我捎带回去?”忙完吴容秉那儿的,张书文又转头来问叶雅芙。


    叶雅芙当然有。只是……有些不好开口。


    进城来有些日子了,心里倒一直记挂着婶娘一家。


    也不知道,那青禾阿姊同那董童生的事儿怎样了。


    她想张书文回去后能帮忙去打探一下情况,但又觉得青山镇离葵花镇有些远,他一来一去的话,小半日功夫就给耽误了。


    第43章 第五十三章熟人再聚首


    自那回去叶婶娘家送过银子后,他们就忙着搬家进城来了,之后再未去秀水村探望过。


    虽说那日那董童生被吴大郎震慑一番后,心中必会有所掂量、不敢再欺辱青禾阿姐和叶家一家。可毕竟没知道个结果,心里总归是担心。


    到底是血脉之亲,实在是做不到不闻不问。


    何况,又知他们的处境,所以……


    叶雅芙一直迟疑着,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张书文看出来了,便皱着眉心说:“嫂嫂有什么话,还请直说。”


    叶雅芙询问的目光,朝一旁吴容秉探了去。


    吴容秉猜出了她心中所想,他觉得这个忙可以劳烦书文兄弟帮一下,他必会愿意的,于是就冲妻子略颔了下首,示意她可以说。


    见状,叶雅芙这才开口,然后把叶婶娘家的情况大概说给了张书文听。


    “也是实在放心不下,想劳烦书文兄弟去探一探情况,并把我如今的住处带给婶娘一家。并告诉他们,我就算是进城了,也没忘了他们,更没忘记之前承诺过会尽力给叔父治病的话。若他们有需求,万不能藏着掖着,定要与我开口才好。”


    张书文见是这种有情有义之事,立刻严肃着做下保证:“嫂嫂放心,这桩差事我一定给办得妥妥的的。”


    “那我在这里就先谢过书文兄弟了。”叶雅芙恭敬着一俯身。


    张书文忙将人拦住,眉心皱得更紧,脸也更显严肃起来:“方才嫂嫂还说别见外,怎的一转脸就同我见外起来?”想了想,他低了些头,向叶雅芙道起歉来,“我从前对嫂嫂态度不好,看错了嫂嫂的为人,冤枉了嫂嫂。如今才知,原嫂嫂本性是这般热情之人,尽是我之前糊涂,误会了嫂嫂。”


    “还请嫂嫂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兄弟一回。”


    这张书文是个爱憎分明之人,之前恨时是真的恨,现在误会解除,没了恨意,他对叶雅芙这个吴大嫂自然也十分尊敬。


    叶雅芙知他脾性,自然不会相怪。何况,他讨厌的人是原身,厌恶的也是原身做的那些事,与她不相干的。


    所以,叶雅芙立刻说:“你我之间,之前不论发生过什么,自此之后,一切既往不咎。”又检讨自己,“我从前年轻,不会识别人心,所以,被人当靶子使过,做出过许多如今自己想来都十分懊悔之事。我曾做过的那些幼稚的事,也望书文兄弟见谅。”


    张书文又不知说什么了,只抬手挠了挠头。他看看吴大哥,又看看吴大嫂,那高大健壮的身子就那样杵在那儿,似头笨拙的熊般,一时有些尴尬。


    见他们二人已冰释前嫌,吴容秉适时开口缓解了尴尬:“今日说开,往后便和睦相处。自此之后,就是一家子亲近之人。”又催张书文,“书文兄弟既有事办,不如早早出发的好。”


    张书文应了声“是”,然后带着吴容秉夫妇二人的嘱托,离开了甜水巷。


    之后几日,叶雅芙仍是两点一线的跑。除了傍晚时分时固定了要去盛锦楼帮忙外,其余时间,都是留在家中,照顾丈夫和儿子。


    几日过去后,吴容秉折了骨的腿,也不那么疼了。


    高郎中如约定好的那般,隔一天过来一次。


    每来一次,都会重新固定下夹板,然后再看一下伤处的情况。


    今日来检查过,见这几日休养得不错后,他便又多给叶雅芙派了个任务:“这


    骨头的长势倒不错,但这条腿因常年未使力的缘故,肌肉萎缩了。为能更好的恢复,叶娘子往后还得吃些辛苦,为你相公多捏一捏腿。”


    叶雅芙自懂其中原因,立刻应下道:“您放心,我一定会照您说的去做。”


    见她极力配合,高郎中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又再叮嘱几处细节后,便背起了医箱。


    “恢复得算不错,之后没必要隔日来一次,我便隔两日过来一趟。”


    “有劳您老人家了。”叶雅芙又付了今日的诊金后,便亲自送了高郎中出去。


    她去盛锦楼帮了几天的忙,这几天里,盛锦楼的厨子也没闲着,一有功夫,就苦练糖醋小排这道菜。如今,已能渐渐上手。


    所以,今日开始,叶雅芙倒不必再日日劳累着往盛锦楼跑。


    之前忙的时候,心思一直在别的事上,倒忘了繁花楼的少东家托柳公子来找过一事。如今闲下来,突然就想到了这件事来。


    当时说的是,樊公子请她去繁花楼吃饭就不吃了。若他真想一起吃这个饭,可来她家里吃。


    叶雅芙当时的态度也很明显,同盛锦楼的合作不会因为他的横插一脚而中断。但也不会将其拒之门外,一点机会都不给。


    但这过去也有好几日,却一直不见那樊公子来找。


    叶雅芙心里不免也会在想,或许这樊大公子根本也不是那柳公子所说那样,本来托柳公子来,也是冲截盛锦楼的胡来的。眼见事情谈不妥,便也就彻底放弃。


    生意人嘛,惯来便是这样,以利益为重。


    倒也能理解。


    只是突然想到了这事儿,叶雅芙往心中过了一遍。但想过之后,也就撂下了。


    虽说多搭上一个人日后会多出一条路来,但若那繁花楼的人皆是金掌柜之流,不合作也罢。


    叶雅芙正欲转身关院子门,一抬头,却突然见到一张熟悉面孔。


    待揉了下眼睛,再一次确认了那一脸笑意迎过来的人是谁后,叶雅芙心中感叹了句:果然人是不经念叨的。


    她才想到那柳公子,这人便过来了。


    他身旁跟着另外一个公子,二人看着差不多大的年纪。一个穿云白的绸衫,另一个则穿藏青色的锦袍,二人并肩而来,金尊玉贵的,看着倒是养眼。


    既是旧识,又已瞧见了人,叶雅芙自一脸笑意候在门口等。


    “柳公子,怎的今儿过来了?”她先同柳世昌打招呼,后把目光落在一旁着深色衣袍的年轻男子身上,问,“这位便是樊大公子?”


    樊屹立刻拱手:“叶娘子。”


    叶雅芙觉得他这礼行得有些大了,她也不是什么人物,且又都是差不多大的年纪。怎可受他这样的礼?


    所以,叶雅芙立刻还了回去。


    “樊大公子无需如此客气,既来了,就是客,还请家里来。”说罢,叶雅芙侧身让出路来,请着二位公子进家门去。


    樊屹手中提着东西,叶雅芙大概看了眼,有一包应该是什么点心,另外一个则看不出是什么。


    屋里,吴容秉坐在轮椅上,也早透过半开的窗户瞧见了外面的客人。


    他手转着轮椅,也迎到了堂屋来。


    瞧见坐于轮椅上的吴容秉,柳世昌立刻向樊屹介绍:“这位便是吴家大哥,叶娘子的夫君。”


    樊屹又立刻拱手作揖:“吴大哥。”


    吴容秉神态自若,只笑迎贵客,道:“请坐。”


    各自落座之后,柳世昌这才解释起来:“我们知道这几日嫂嫂一直忙着盛锦楼里的事,想嫂嫂没空再见我们,所以,我便劝樊兄暂时等一等,等嫂嫂忙完了这阵子后,我们再登门来叨扰。这不,才知道嫂嫂忙完,我们便等不及登门来了。只希望,没有打搅到兄嫂才是。”


    这倒是对他们之前多日未有登门的行为做了个解释,细想想,叶雅芙倒也理解。


    不免心中也升起几分羞愧来,原是人家思虑周全,择了个合适的机会来扰,而不是如她刚刚想的那样,这樊公子只以利益为重,见合作不成,连体面也不周全了。


    毕竟是在心里蛐蛐过这二人,叶雅芙此刻心中多少有几分过意不去,只觉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心事被堪破,叶雅芙多少有几分尴尬,她起身说:“你们坐着聊,我去厨房烧些热水。”


    柳世昌立刻说:“嫂嫂不必忙,我们不渴。”


    樊屹也恳切道:“吴家嫂嫂还是一并坐下说话吧。”


    想着这些日子忙着盛锦楼的事,忙着吴容秉腿的事,一直精神紧绷,都没好好放松过。


    之前还答应过康哥儿的,说等闲下来时,会好好做顿饭给他吃。


    恰今日不必再去盛锦楼,有些空闲,且又有客人到访……叶雅芙琢磨着,不如好好准备下晚饭。


    但也不确定他们二位是否有时间,所以,叶雅芙还是先问了:“二位公子若是得空,晚上便留下一起吃个便饭。”


    之前樊屹托了柳世昌来当说客,想请叶娘子吃饭,之后虽事没成,但叶娘子也没把话说死,给了个登她家门吃饭的机会。


    樊屹想的是,也正好。登门做客吃饭,正好尝尝她的手艺。


    所以今日来,也是做好了准备,有把后面的事都推掉,腾出了时间来的。


    恰这会儿主人家留客,柳世昌自然应下说:“那今日我们就厚着脸皮,蹭这个饭了。”


    而对叶雅芙来说,她也有自己的盘算在。


    她自信是有几分厨艺在的,而让这二位公子亲口尝一尝她的手艺,有益无害。


    “既登门,便是客,留饭是应该的。”叶雅芙笑道。


    之后就让他们三个男人坐着聊,她则去厨下烧水泡了茶。泡好茶水送到堂屋来后,叶雅芙则又退了出去。


    见这会儿太阳已西落,时辰不早了,叶雅芙便拿了个竹篮来,挎在臂弯处。


    这会儿去晚市买菜,时间正好。


    才出院子门,就又遇上了熟人。


    这回瞧见的熟人,令叶雅芙直接扑了过去:“桂花婶子!”


    原以为张书文这次回家去,是先请示父母,同他们商量一番的。却没想到,去了之后再回来,直接就把人给带进城里来了。


    “你这就跟着书文兄弟进城来住了?”叶雅芙问。


    第44章 第五十四章碳烤猪蹄、烤鱼、肥肠炖豆……


    “这可不就是跟着进城来住了么。”冯桂花高兴极了。


    已经得到消息好几天,都到这会儿功夫了,只要一想起之后会一直跟儿子一起住,她就仍是止不住的嘴角上翘。


    脸上的喜悦之色,怎么掩都掩不住。


    她老早就有这个想法了,把镇上的医馆兑掉,他们老两口拿着兑医馆的银子进城来。到时候,或是继续在城里开间医馆,又或是不开医馆了,他们各自去做点别的事儿,都行。


    但他爹就一直不肯松口。


    她知道他什么意思,不过就是怕他们二老自作主张进城来,会给儿子压力。


    反正若是她日日同儿子一个屋檐下过的话,必会忙着给他相看姑娘。哪里还能让他这么舒坦,日日一个人潇洒自在的。


    其实,眼见吴大郎和小阿福夫妇也进城来生活后,冯桂花要兑医馆进城的想法越发强烈起来。


    若不是这回儿子先回去同他们商量这事儿了,再过不得多久,她也得来找儿子谈这事儿。


    如今正好,一拍即合,两下欢喜。


    “既进城来,往后就一直住城里,不走了。”冯桂花高兴,忍不住要把这份喜悦分享出来。


    她又说:“我听书文说,打算之后赁你们隔壁屋子住?那我们日后可不就是邻居了?这可太好了。”有个知根知底的熟人住旁边当邻居,是件很令人心安的事。


    冯桂花高兴,叶雅芙比她还要高兴。


    “那日书文兄弟跟我们提起时,我心里就乐坏了。原以为就算你们愿意来,也得等一阵子,没想到,这就过来了。”伸头往她身后看,没瞧见张郎中,“张叔呢?”


    冯桂花:“我等不及先跟书文进城了,你张叔得过几天。他得把那医馆处理好了,才能来。”


    叶雅芙点头道:“婶子先家去休息,这赶了小半日的路,想必很累。”招呼张书文,“你带着婶子先进家去,我去买些菜回来,


    晚上一起好好吃顿团圆饭。“想了想,还是提了一句,“家里有两位客人在,但无妨,不碍事。”


    冯桂花说:“若是有客人,那我们改日再来打扰。”说着就要走,一副不欲添麻烦的架势。


    叶雅芙立刻拦住了人,恳切道:“就是两位同大郎差不多大的年轻公子,也没什么要紧的事说,婶子无需避开。”又道,“对了,高郎中已给相公治了腿,这事儿书文兄弟想必也同您说了。相公这几日养得不错,高郎中今日才又来看过,说是骨头长势极好。这会儿,他人正坐书文兄弟为他打造的那辆轮椅上呢。婶子,有些日子没见了,您就不想去看看这个大侄子吗?”


    这话倒是说到冯桂花心坎儿里去了,既如此,冯桂花便没再推辞。


    “既你说无碍,那我们就去打扰了。”


    叶雅芙让他们母子先进去,她则去了晚市买菜。


    又多了两位客人,菜自然得更买多一些。


    之前就一直想做烤鱼吃的,因这些日子都在忙,都没腾出空来。今儿正好,有时间可好好准备。


    叶雅芙买了条花鲢。


    虽这几日一直在盛锦楼里帮忙,每天做许多份的糖醋排骨,但她自己却是一直没吃上。


    恰见猪肉摊贩那儿还有一根小排,她看了看品相觉得不错后,立刻买下。


    见还有猪脚,叶雅芙买了几个,打算做个炭烤猪脚吃。


    还买了几样猪下水,其中包括猪大肠。


    素菜则买了一捆蒜苗,打算弄个猪肝猪心爆炒蒜苗。


    还买了几根胡瓜,打算弄个凉拌的。夏日吃凉拌菜,清热解暑。


    另买了些菌菇,汤的话,今日就做鲜美的菌菇汤。


    看到有豆腐,又买了块豆腐。原打算做的爆炒肥肠,也立刻改成了肥肠炖豆腐。


    这样算下来,就是四荤两素一个汤,每一份的量多一些,几个人吃差不多应该够吃。


    要做的菜心中有数后,叶雅芙立刻挎着装得满满当当的竹篮回了家。


    一回家去,就给张书文派了个任务。


    “看看哪里有荷塘,帮忙摘几片荷叶来。”要做碳烤猪蹄,一会儿烤时得用荷叶包裹着。


    若能有锡纸是更好的,只是这个时代应该是没有那东西的。


    张书文尝过叶雅芙手艺,他虽不擅言谈,但心里知道好赖。


    所以见她买了这么多菜回来,心里对这顿饭抱了很大的期待。


    别说去摘荷叶了,就是让他现在就蹦塘里游两圈,他也愿意。


    让他摘荷叶去,张书文立刻应着就去了,听话得很。


    见自己儿子如今这般听小阿福的话,和从前一在他面前提到阿福时就炸毛的样子全然不同,冯桂花是既欣慰又好奇。


    “他如今是怎么这么听你这个嫂嫂的话的?”冯桂花休息了会儿,没那么累了,于是也跟进了厨房来,打算帮忙打打下手。


    她买这么多菜招待客人,一会儿有的忙了,不能真拿自己也当个客似的,坐等着吃?


    “婶子从前不也是讨厌我的么?现在不也很喜欢我啊。”叶雅芙笑,“书文兄弟是实在人,他知道我现在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自然没了敌意。”


    叶雅芙一边说,一边把从晚市买来的东西一样样从竹篮里拿出来。


    冯桂花争着要去搭把手,却在瞧见有猪大肠时,愣住了。


    “怎的……买这些个肠子回来?”原以为是这丫头没钱使,才买的这些猪下水,但见她还买了鱼、买了肉,不像不肯花钱的样子,就越发不理解了。


    “肥肠炖豆腐,可好吃了。”叶雅芙笑答。


    但对桂花婶子的这个反应,也能理解。


    这种猪下水,尤其是大肠,只有没钱买肉的人家才会买了家去。而且很可能会因为处理不干净,而吃到里面的污秽物。


    这种东西,正是因为是装的猪的污秽物,很难清洗,所以才很少有人吃。


    但若是能搞得干净,又好好加大料做的话,会很好吃。


    那肥肠一口咬下去,满嘴的油腻,光是想想,都得流下口水来。


    冯桂花如今同叶雅芙相处得,差不多算是忘年的闺蜜,既见她自信满满这样说,冯桂花当然信。


    可光她信没用啊。


    “屋里的那二位公子,怕是接受不了吧?”那二位公子,光看穿戴,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让这样的公子哥儿吃猪大肠,怕是会有得罪之意。


    叶雅芙忽而凑近到冯桂花跟前来:“所以……偷偷的做,不让他们知道。”等到美食做好端上了桌去,只要色香味皆可,谁还管是什么食材做出来的。


    闻声,冯桂花忽然想到些什么,忍不住笑将起来。


    富家公子啃大肠的画面,实在有趣。


    “你如今素来是有大主意的,你做出的决定,是想也经过深思熟虑的,所以,婶子就不多说什么了。”听说,这丫头如今都和城里一家大酒楼合作上了。而且,今日登门的那二位公子中,还有一位是另一家酒楼的少东家,估计也是来求合作机会的。


    这小阿福自从脱离了姜桃那个女人的掌控后,越来越有胆识和魄力。她的想法是一出接着一出的,关键是还个个都好,实在很难不令人佩服。


    这些菜在做之前,要先好好处理一下。排骨和花鲢好处理,主要是猪蹄和大肠。


    猪蹄蹄爪子上的毛得去掉,一根根去费事,叶雅芙便在炉子上生了火,用火烧。


    烧完后,再用刀刮。


    大肠得把肠子给翻出来,把里面的污秽物洗掉。只以清水洗肯定洗不干净,所以,叶雅芙用碗装了一碗的面粉来,加了面粉使劲揉搓清洗。


    一碗白花花的细面就这样和大肠搅和在了一起,冯桂花看得心疼极了。


    但加了面粉反复搓洗后的猪大肠,的确是干净了许多。而且,那股子难闻的味道也没有了。


    污秽物被清洗干净的猪大肠再看起来,不免好接受了许多。


    一应准备工作都做好后,叶雅芙让桂花婶子去灶膛下生火,等到把火烧得旺旺的后,她再往锅里倒油。然后把事先准备好的香料也一并倒进去,开始翻炒。


    炒到差不多后,倒水,再把洗干净的猪蹄和大肠放进锅里和着香料一起煮。


    为让猪蹄入味儿,蹄爪子上划了好多刀。


    大肠和猪蹄都要这样先卤一下。


    这边把大肠和猪蹄放进锅里煮后,她又去腌制排骨和鱼。


    排骨和花鲢的腌制佐料是不一样的,花鲢打算做烤鱼吃,所以,佐料里加了点花椒粒和红椒粉。


    每一粒排骨和鱼身的每一处都保证被佐料腌到后,静置着,又去切猪肝和蒜苗。


    等到锅里的卤味煮差不多了,张书文也把荷叶找回来了。


    叶雅芙又去清洗荷叶。


    洗干净了荷叶放一旁,等到猪蹄煮到软烂,能用筷子戳穿肉时,用漏勺取出,放凉后,一个个包进荷叶里,再用细细的麻绳好好捆好。之后,在炉子上置一块铁片,将被荷叶包裹好的猪蹄搁铁片上烤。


    差不多烤了十五分钟,将猪蹄从荷叶中取出,涂上酱料。


    猪蹄的肉香裹着荷叶的清香,立刻席卷而来。冯桂花光是闻着这香味,都得流口水。


    叶雅芙却顾不上馋这一口,立刻又去做别的菜。


    油倒进锅里,火烧到最旺。等油热了后,已处理好的花鲢就被送进了油锅里。


    只听“兹拉”一声响,厨房里立刻热闹起来。


    不一会儿,那香味儿就渐渐散开来,飘到了堂屋那边去。


    堂屋里,仍坐着谈天说话的三个男人,注意力也早被外面的动静吸引,都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见这二位渐渐心不在焉起来,吴容秉则也适时止住了方才的话题。


    别说柳世昌和樊屹二位,便是吴容秉这个口腹欲并不强烈的人,此番闻着从厨房里飘来的那些香味,也忍不住吞咽起口水来。


    第45章 第五十五章“我给你捏一捏腿吧。”……


    柳世昌和樊屹二人实在有些坐不住,尤其是樊屹,他身为繁花楼


    的少东家,自幼同各色美食打交道,此番就很想亲自去瞻仰一下。


    只是,男主人在陪坐,他却跑去人家厨房里看,实在不合规矩,故只能硬坐着等。


    柳世昌倒机灵一些,也不提议去厨房看,只是左右环顾了下,然后问:“张家兄弟呢?方才还在这儿的。”


    那书文兄弟被妻子叫去办事了,离开有好一会儿了,并非是柳公子说的“刚刚还在这儿”。


    吴容秉心中明白,此番提起张书文,不过是个借口和托词而已。为的,就是把话题引到堂屋外、厨房里的妻子身上。


    或者说,是妻子正掌勺做的那些美食上。


    既看出了他们心思,吴容秉倒也没有为难,主动顺着他们话道:“刚刚被内人叫出去了,许是有忙请他帮一帮。”


    柳世昌顺势站了起来:“我们不能真坐这里等着吃饭,我们也出去看看去,若有需要搭把手的地方,也好搭把手。”说着,朝一旁樊屹使眼色。


    樊屹会意,立刻跟着站起了身来。


    吴容秉便笑着道:“那一起去看看。”


    此刻院子里,张书文和康哥儿两个,一高一矮,正站门口在看。


    厨房不大,容纳不下太多人,所以叶雅芙除了留桂花婶子在里头帮忙外,把望嘴的张书文和康哥儿都撵到门外来了。


    这会儿,锅里的鱼正被煎得两面金黄。见煎炸得差不多后,叶雅芙立刻捞起,放进了事先准备好的器具上。


    一转身,就瞧见屋外几个大男人正排排站。


    这画面颇滑稽了些,叶雅芙忍不住笑了起来。


    冯桂花一边继续往灶膛里递柴火,一边说:“都是被这菜香味儿引来的,都在等着吃的。”别说屋外那几个年轻小伙子了,纵是她这个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这会儿也忍不住流口水。


    “快了。”叶雅芙说。


    烤鱼差不多了,猪蹄也烤好,肥肠豆腐已经在炉子上炖着了。胡瓜拌好,再就是炒个蒜苗做个菌菇汤。


    “书文兄弟,你过来帮忙把做好的菜端进堂屋桌子上吧。”自把话说开之后,如今使唤起张书文来,叶雅芙倒是熟练。


    张书文早就想进来了,这会儿得了准,立刻闪身而入。


    柳世昌也够灵活,立刻也跟着挤进了厨房:“我也帮帮忙。”离得更近,那香味更香,只觉满嘴的口水快要兜不住。


    在快流出来前,流世昌立刻咽了下去。


    原天气就热,厨房里烧着火更热。这会儿又进来两个大男人……叶雅芙实在觉得快被热得喘不过气来,只撵他们端了菜赶紧走。


    而之后,她也迅速把蒜苗炒了,再把菌菇汤炖炉子上后,也立刻闪身出了厨房。


    出来那一刻,晚风拂面,呼吸上了新鲜空气,她方觉得活过来般。


    这会儿太阳已经落下山去,天渐渐暗沉下来,呈了黛青色。


    堂屋里,不大的一张四方桌上,满满当当摆着几道菜。


    叶雅芙没来,没人动筷子。


    叶雅芙坐下后,招呼起大家:“既坐在一起,就是有缘人,都动筷子吧,不必客气了。”然后主动提了张书文,“书文兄弟已不是第一次来,就更不必客气。”


    倒是想客气,可嘴巴不允许。起初都还算矜持,筷子夹菜的速度没那么快。吃到最后,索性也都不说话了,只见筷子开始打起架来。


    一筷子接一筷子的,三下五除二,满满的一桌子菜,就被吃得精光。


    虽吃得很饱,但却意犹未尽。


    通过这顿饭,樊屹想要同叶雅芙合作的心,更是蠢蠢欲动起来。


    “叶娘子之厨艺,我樊某人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他严肃着一张脸,神色认真,并不夸大其词的说,“别说富阳县,便是省城杭州城……杭州城里的那些大酒楼,厨艺能与叶娘子媲美的,怕也少之又少。”


    樊屹给的,这可是很高的评价。


    但叶雅芙听后,心里却并未掀起什么涟漪来。


    她知道自己这不过是讨了些巧而已,厨艺她的确有一些,但却并不多。之所以做的菜受欢迎,不过是因这些食物的这种做法,他们从前并未吃过而已。


    她占的,是手里握着了几张美食方子的便宜。再加上敢用调料,把菜做得酥麻鲜香,十分爽口。


    但若真在这一行深耕下去,她很快就会黔驴技穷。


    所以,她一早就看得明白。要想在这一行赚钱,只能是靠卖食方这一种法子。


    何况,叶雅芙也并不喜欢下厨。偶尔下一回做顿好吃的一起分享可以,但若要她日日裹挟在那满是油烟味儿的厨房,她可做不到。


    所以面对樊屹的奉承,叶雅芙心态很平和。


    “是樊公子谬赞了,奴家这三脚猫的功夫,哪能同省城里的那些大厨相提并论。不过是手里有些食方子,能做出几道还算像样的菜而已。”


    樊屹正色道:“便是如此,叶娘子也十分了不得。”略忖了片刻,樊屹仍是诚意满满,“我知道,是鄙店的人怠慢了娘子,这才错失了同娘子合作的机会。我今日来,就是以繁花楼少东家的身份,向娘子赔不是的。”说着樊屹站起,一脸的认真神色,“还望娘子能大人不计小人过,别把那件事放心上。”


    又承诺:“那金掌柜,樊某必会处理。”


    见他站起了身,出于礼貌,叶雅芙也跟着站了起来。


    但对他所说之话,叶雅芙却不给什么意见。


    处不处置金管家,那是他们樊家自己的事,她身为一个外人可做不得他们繁花楼的主。


    但也的确,若那金掌柜还在繁花楼里掌事,叶雅芙也是不会轻易和繁花楼谈合作的。


    那日听柳公子一席话,大概对樊家内部的争斗也有了些了解。这樊大公子一心力挽狂澜,想重振繁花楼旧日威风,那也得看那樊老爷的意思。


    若樊老爷一直偏心填房夫人母子,日后这繁花楼的掌事继承人,还指不定是谁呢。


    万一日后这繁花楼的话权人不是眼前这位,而是另有其人,且俱都是同那金掌柜一般的人,那她宁可不要眼下这个钱也不会合作。


    合作伙伴很重要。


    遇到个不好的,以后有的扯皮。心累。


    左右也还有别家可合作,不一定非得同这樊家合作。所以,她也不想太急,太急反而是糟蹋了她的那些食方。


    那些食方摆在那儿,往后寻得合适机会再卖出去,总比眼下明知有不妥却不管不顾、只为赚几个快钱而随意卖出去的好。


    “金掌柜怎么处置,这是樊家的事,奴家不好掺和其中。只是,今日相处后,确觉樊大公子如柳公子所言那般,是个耿直且正义的人。我想,日后若有机会,我们会合作的。”


    叶雅芙并未给肯定答复,话也说得模棱两可,只说以后,并未提及当下……这令樊屹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的。


    樊屹知道,如今盛锦楼食客爆满,而原就渐走下坡路的繁花楼,就被衬得更是冷清起来。


    虽如今每日食客仍也还有不少,但不过是在吃老本,沾了老字号的光而已。


    若再不行整顿,长此以往下去,怕迟早得关门大吉。


    出了甜水巷,坐上了往家去的马车后,见他仍是神色不愈,柳世昌劝慰他道:“不管怎样,你今日同那叶娘子初见,给她的印象是好的。哪有一口吃成胖子的?凡事总得慢慢来。有些事情,急是急不来的。”


    樊屹也是在生意场上打滚过的,虽年轻,但经历的事却不算少。


    倒不是他急功近利,沉不住气,只是实在是为自家酒楼的前程而担忧。


    再有就是父亲的态度。


    那日,父亲对他委以重任,看着好像是彻底醒悟了的模样。但转过脸去,只那许氏在耳边吹吹枕头风,他就又心软了。


    不是樊屹不想办成一些事,只是因自家的这个情况,很多时候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若他家里是像柳兄家那样的情况,父子劲往一处使、力往一处出,又有什么是办不成的?


    如今摆在樊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手腕强过父亲,强行处置了那许氏安插在繁花楼里的亲戚,把繁花楼的经营权握到自己手中来。要么,就他自己独立出来,彻底不再管家里的事,把自己同樊家彻底割席开。


    别权又不交给他,但屁股却得他来擦。若以后但凡有什么事,都指望他来善后,但有好处却一样不给,肯定不行。


    这些年来,诸如此类之事,已经发生了不少。


    这么多年下来,心也渐渐冷了。倒不是舍不得父亲,只是更多舍不得祖父打拼下来的家业而已。


    二郎自幼被娇惯坏了,日后想靠他撑起门楣,几乎是不可能。


    如今父亲在,尚还能苟延残喘,万一哪日父亲去了呢?


    到时候,樊家的那些家业,岂不是都尽落到许氏同她的那些亲族手中?到时候,繁花楼怕是连今日这般没落的境况都远不如。


    正因心中有纠结和犹豫,所以樊屹才始终做不出个决断来。


    此时此刻,柳世昌是能深刻体会到他内心的痛苦的。那种有心干一番大事业,却被残破不堪的家庭使劲扯住后腿、裹着的的无力感。


    这种无力感,掣肘着他,令他空有抱负,却不能施展拳脚。


    就看他怎么做了。


    若心狠一些,索性直接把他爹给干下来。直接把实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到时候,还管它个什么亲戚不亲戚的。


    只是他爹现在病得重,若真被气着了,也不好说。


    万一被气死,那他身上可就背负着一个“大不孝”的罪名了。


    易位而处,能理解他的为难。


    若是银子方面的事儿,或可帮他的忙,可这种家宅内祸,他一个外人却是不好横插一脚的。所以,也实在是有心无力。


    忽而想到,若是当初蓉娘真嫁给了他,此刻怕也得同他一起承受这些。


    不是他自私,是他身为蓉娘兄长,自然只希望自己妹妹日子可以过得舒坦一些,而不是才进婆家门去,就被这些琐碎的事缠身。


    而且,还不知何时能是个头。  。


    樊屹同柳世昌二人先走,桂花婶子母子又留下坐了会儿,后见时辰实在不早,那母子二人这才依依不舍而去。


    锅碗这会儿已经刷洗干净,是桂花婶子指使自己儿子干的。


    张书文并未觉得自己一个男人刷碗不好,反倒是很乐意。


    人家累死累活做了一大桌子菜给他吃,吃完后他做些善后的工作,洗个碗又算得什么?


    若日日能有这样的好饭好菜吃,他愿意日日出钱买菜、日日刷碗洗锅。


    只是这样的话除非吴大嫂自己亲自提起,否则,他是做不到厚脸皮提的。


    待得连桂花婶子母子也俱离去后,吴家的整个小院儿,彻底安静下来。


    叶雅芙插好门栓,又关了厨房的门后,便往上房去了。


    康哥儿小人家如今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吃饱了就呼呼大睡。这会儿功夫,他人已然又趴床上睡去了。


    吴容秉却觉时辰还早,没打算睡。


    叶雅芙去送个客、关个门的功夫,再回屋来,就见他人已经坐去窗下的书案前。


    今日,张书文不仅把吴容秉之前抄书的钱给结算了来,还又带了本书来给他抄。


    之前的结算了二两银子,那书舍掌柜这次是明确说了,这本抄完后也能给二两。


    若这个活计能一直接,那十天一本书的话,一个月也能稳稳有五六两银子的赚头。


    就算日后那毓秀书舍不需要抄书了,这富阳县里肯定有更多的书舍吧?在这里的书舍抄也是一样的。


    再加上每个月盛锦楼那边还有一笔银子的分红,其实他们现在手头算是阔绰的。


    吴容秉治腿虽花了钱,但这个钱,也能很快赚回来。而且,等他的腿治好了,他有更大的可能了,往后的赚头只会比现在多更多。


    想到他的腿,忽然想起白日时高郎中的话来。


    “你这会儿倒是不必忙抄书的事儿,我给你捏一捏腿吧。”叶雅芙就站在他书案的案头,平静着说。


    吴容秉本来在奋笔疾书的,忽而听得这个话后,他手上动作倏尔停住。


    望过来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疑惑和不可置信。


    他自是还记得白日时高郎中说的这个话,但高郎中不清楚他们二人的情况,只以为是真夫妻。


    他当时听到时什么也没说,不是默认,只是觉得外人跟前没必要多说这些。


    他原以为,叶氏有着同他一样的默契。


    高郎中的话,只是听过撂过,不会当真。


    谁知这会儿,她倒主动提起了。


    看她这会儿神色认真,不像是在玩笑的样子,吴容秉倒是拘谨起来。


    第46章 第五十六章亲密相处


    丈夫为妻子揉腿,或是妻子为丈夫揉腿,这都不算什么,或还可看成是夫妻间的情趣,是为闺房之乐。


    可他同叶氏,到底与寻常夫妻不一样。


    原都一直是分房分床睡的,虽仍一个屋檐下搭伙过日子,但对有些事情,彼此间心中是再明白不过。


    平日里,彼此间也紧守着约定,未有过丝毫的肢体接触。


    所以,叶氏突然的提起要为他揉捏腿部,吴容秉难免会要多想一些。


    见他在迟疑犹豫,叶雅芙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肯定是觉得,既约定了是合作的关系,二人迟早是会分道扬镳的,自然不该有亲昵接触。


    但身为新世纪的人,且还算半个中医大夫,自然不在乎这些。


    帮吴容秉捏腿,只是为能让他腿好得更快些。今日若是换成另外一个人,为着大局考虑,需要她这样做的话,她也会做的。


    只是,这吴大郎姿色卓绝,她若对其上下其手的话,的确是有些占了便宜的意思。


    其实一直同这样一个有学识、有智慧,且气质清华、容色卓绝的人在一起,时间长了很难不会生出一些属于“情愫”的东西来。但这么长时间下来,叶雅芙还当真没往那方面想过。


    是时机不对。


    若他不是书中角色,若她不是穿越到了这本书中,而是在她的那个世界遇到这样的一个男人的话,她或许会有闲心来编织一个属于少女的梦。


    但就目前境况来看,显然是生存更重要,努力活下去、好好活下去更重要。


    和生活质量相比起来,和事业、金钱相比起来,男人自然就得往后靠了。


    目前阶段,她就只想努力积累财富,趁早存好养老的钱,然后好提前退休。至于别的,什么情情爱爱的,一切随缘吧。不会主动出击,不会过分强求。


    “你不要想多了。”看出他犹豫不决的原因后,叶雅芙立刻解释,“我懂些推拿的手法,所以如果我来帮你捏腿的话,必会事半功倍。”又认真说,“我想你腿能早点痊愈起来,至少不能耽误了今年的秋闱考。”


    等到八月里,他腿想顺利下地走路,肯定是不可能的。


    伤筋动骨还得养一百天呢,何况,他这是把腿骨给直接打断重接了。


    但本朝律法只是说身有残缺之人不能入仕,却没说残疾人不能参加科考啊。不管能不能中,这至少是个机会,得牢牢把握住才行。


    若是错过了今年,可就得再等三年了。


    其实这是他吴大郎的前程,她本该无所谓的。但因一穿来就把姜氏母子得罪狠了,并且之后又彻底撕破了脸,早结下了大仇。所以,也是怕那吴二郎高中之后,有了些权势后,会反来对她施以


    报复。


    而若吴大郎也有锦绣前程可赴的话,他必会庇佑自己。有他的庇佑,也就不怕吴二郎等人了。


    对吴大郎的好自然也是真的,但她对他的这份好中,自然也掺杂了自己的私心。


    “我听说考试考的不仅仅是学识,还有体力。你若不能早早把身子养得健壮些,怕是熬不过去。到时候,就算你这腿不能彻底好了,但只要是比现在好的,就是多一份胜算在。那高郎中可是老郎中,医术高超,若不是这样做肯定能有效果,他也不会特意提。”


    这个吴容秉自然是明白的。


    而且虽他不懂医术,从前却是看过些医书。深奥的不懂,但一些浅薄的、几乎算是常识的东西,他却懂。


    但他想的是,以后每日临睡前,他可自己揉腿。


    只是……自己给自己捏腿,或许的确不是很方便。别的不说,只因身子局限的原因,效果就不会有别人帮忙来的好。


    吴容秉还在思考、忖度,叶雅芙已经当机立断,帮他做出了决定来。


    “别优柔寡断的了,快点吧。”她催促。


    她这一催促,不免令吴容秉又抬眸朝她望来一眼。


    见她目光澄澈,全然一副只是帮忙的样子,坦坦荡荡的,反倒衬得他心里的那些心思有些多余了。


    吴容秉轻轻一笑,倒是没再优柔寡断,而是侧过身子,把腿从桌肚下挪了出来。


    他手转动着轮椅,整个人面对起叶雅芙。


    叶雅芙比他坦荡很多,见状,直接就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脚踝处夹着竹板,不敢乱碰,所以,叶雅芙只往上面揉捏。


    小腿肚子往上,靠近膝盖的地方。


    再多的就是大腿往下,靠近膝盖处。


    她心里有分寸,手不会再往上去游走,去摸不该摸的地方。


    可即便如此,也是令吴容秉重重屏住了呼吸。


    虽二人肌肤间还隔着层衣料,并未直接接触上。可那薄薄的一层裤管,并未能挡得住她手上传来的温热。


    哪怕是隔着衣料,他也能清晰感受到那双手的柔软和细滑。


    似玉般,在他腿上游走。


    无疑,她的手法是极好的。若能常得她这样帮忙揉捏,于他这只腿来说,会有很大益处。但吴容秉无法做到全然摒弃心中杂念,所以,这于他来说,无疑算是一场酷刑。


    心灵上的酷刑。


    不知捱了多久,方才听得到她笑着传来的两个字:“好了。”


    紧接着,她便站起身,然后伸手掩嘴,打起哈欠来。


    “困了,我得去睡了。你也别忙到太晚,还是休养为重,早些休息吧。”


    吴容秉颔首,认真解释:“最多再抄一刻钟的书就睡。”


    叶雅芙不再管他,只回了自己屋子,呼呼大睡去了。


    吴容秉倒没立刻动身。而是静默着坐了会儿后,才又慢慢转起轮椅的车轮,回过身去。


    窗户开了条缝,透过窗缝,有清凉的夏风钻入。一阵清风过,凉意袭面而来,令吴容秉清醒了些。


    不再多想,只是继续伏案埋首,专注于手中之事上。


    叶氏说得对,眼下于他来说,最重要的除了治腿外,就是准备八月的秋闱。


    秋闱考需要提前报考,报考时间是考试前一个月截止。报考时,还得请一个保人担保,以确定考试资格。


    保人最好是县学里的老师。


    报考也是在县里,到时候一个县有多少考生会参加杭州府的秋闱,都会由县里把名单一并递交上去。


    吴容秉到现在还未报考,之前是想先治腿,等治腿的事定下来后,再去报考。现在腿虽还未痊愈,但却是有一点点在慢慢变好,所以,吴容秉自然在考虑报考一事。


    只是……他已经有四年之久未再踏足县学一步,县学里的老师更是久不联络。眼下时隔这么长时间后再去找,吴容秉或多或少会有些迟疑,不能做到全然的坦荡。


    但这一步,是必然要迈出的。  。


    结束了盛锦楼里繁忙的工作后,叶雅芙好好的给自己放了两日的假。


    这两日就什么都不做,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彻底的放空自己。最多,就是日日抽出一点时间来,帮吴容秉捏捏腿、缓解环境腿部肌肉。


    等到第三日,得到了足够休息的叶雅芙,彻底满血复活后,吴容秉才同她提了要去县学一事。


    若吴容秉不提,叶雅芙也是打算问的。如今腿治上了,秋闱考的事总得准备起来了吧?


    所以听他这样说后,叶雅芙立刻道:“是该去一趟了,我陪你一起去吧。”


    她对这个世界的考试制度肯定没有吴容秉懂,所以,只能是吴容秉拿主意,她在背后默默给与支持就好。


    去县学,自然得赁车。别说吴容秉这种腿脚不便的人了,就是她这个腿脚好的,走去县学也得累半死。


    所以,既做下决定后,叶雅芙立刻去车马行赁车。


    从车马行回家来,路过林记木匠铺时,叶雅芙略思忖片刻后,便折身进了铺子。


    木匠铺的掌柜如今已对她十分熟识了,见她来,扭头便往后院喊:“书文,你吴家嫂嫂来找。”


    而很快的,张书文就闪身到了跟前来。


    “嫂嫂怎的这个时候来?”张书文问。


    叶雅芙说:“你们要赁张婶子家房子的事,我已经跟张婶子说了。她说既我们两家相熟,又是一起赁的屋子,每个月可少给五十文赁金。这两日我会帮忙一起把屋子打扫一下,你们那儿可着手准备着搬家了。”


    张书文把她的话牢牢记在心中,并郑重颔首:“多谢嫂嫂。”


    叶雅芙则又说:“另外,也想书文兄弟帮忙打听一个事儿。我同你吴大哥想买个骡车,就跟你家的车差不多大小,大概需要多少银子?”


    买车毕竟是大事情,若不寻个知根知底的人打探一下行情,其中怕得亏不少。


    第47章 第五十七章吴大郎求前程


    张书文在富阳县内混迹了几年,对这里的物价了如指掌。


    叶雅芙来向张书文打探情况,算是问对了人。


    可买车不比买别的东西,买车是一笔大花销。一般情况下,只有家里有些家底的,才会敢奢侈的买辆车代步。


    骡车还好些,若是马车的话,会更贵。


    车倒还好,主要是马贵。


    所以,一般人家如果既想有个代行的工具,又不舍得花太多钱的话,就会选择骡车。


    骡子要比马便宜不少。


    “如今一匹骡子的市价是二十多两,根据骡子自身的身形、毛色等,也会分个好劣来。不同的骡子,价钱也不一样,但最多三十两,一般不会超过这个数去。车的话……若外头去买成品,会贵一些。若嫂嫂不急用车,愿意再等一等的话,我可以给嫂嫂亲手打做一个。”


    张书文的手艺叶雅芙亲眼见过,是再信任不过了。他亲手打造出来的车厢,必然要比外头的成品好。


    所以,既能得个更好的,还能省点钱,叶雅芙自是十分情愿。


    “这是再好不过了。”叶雅芙欣然应下,但也强调说,“价钱上你可以给我略公道些,但该多少就是多少,你不必替我们省。”


    接触之后,发现吴大哥一家并非如自己想的那样困难。而且,也知道这嫂嫂是什么脾性的人,她不会贪占小便宜。所以,张书文也就没再推辞,只应了下来。


    “嫂嫂若忙,那这事就全权交由我来办吧。我去牲畜市场为兄嫂物色骡子,之后,会先画个


    图给嫂嫂看车厢的框架。若嫂嫂满意,我再开始着手打制。”


    “你会画图?”叶雅芙挺意外的。


    但转念又一想,这张书文相当于是工科男,他做的那些活计,都是需先画出图来再按着图纸打造出物什来的,他又怎么不会画图?


    所以她这个问题,问得未免好笑了些。


    再想到之前请他打轮椅时她画的那幅图……多少是班门弄斧了,不免有些尴尬。


    叶雅芙轻咳一声,掩饰了自己的尴尬后,立刻结束了这个话题:“那好,就按书文兄弟说的来。”


    之后,叶雅芙掏出一两银子来,作为定金。  。


    到下午,赁好的车停靠在甜水巷巷子口后,叶雅芙则推着吴容秉、带着儿子一块儿出了门。


    要说张书文手艺好呢,他考虑问题十分周全,这轮椅竟是可以折叠的。


    虽说折叠之后也仍是挺占空间,但是却比原先占空间要小很多。至少,这样折叠过后可以挂在车厢后一并带着走。


    叶雅芙细细研究过,这轮椅以中心轴为对称,由两边往中心轴部分挤压,可最大程度的挤压得扁平一些。一个扁平的东西挂在马车后,既减少空间,也减少阻力。


    只是要累了这马儿了,多驮个轮椅,不比多驮个人轻多少。


    所以,在看到眼前情况后,那车夫多要了一个人的车钱。


    对此,叶雅芙没有任何意见,立刻爽快应下了。


    县学不在城内,在城郊。之前从葵花镇进城来时,路途中有远远瞧见过那建筑。


    但大概是离得远的缘故,只看到了卷翘的飞檐,并未看到更多。


    此番坐车内,细问起身边男人县学的情况来,她也就了解了更多。


    如今大燕王朝有一百多个县,每个县都配一个县学。能入当地县学之人,都是秀才身份。


    不过,县学里也分文生和武生。只是如今整个风气是重文轻武,且若想以武入仕的话,更多人会选择直接参军,以军功入仕。


    所以,县学里的武生,也是一年比一年少。所以,县学里,最终还是文生的天下,以文生为重。


    而县学里的秀才,有如吴大郎吴二郎这般年轻的后生,也有五六十岁还在努力考试的上了年纪的人。


    听吴容秉说起这个时,叶雅芙不免想到了读书时曾学过的一篇课文——《范进中举》。


    这些读书人,自幼起便开始读书。既中了秀才,肯定是都想能在仕途上有些作为的。若是真在读书上没什么天赋的,早早放弃读书改行也行。可毕竟都考中秀才了,谁又不想再进一步中个举呢?


    毕竟秀才和举人的区别还是很大的,中了举,就可以谋个官做了。


    吃上了皇粮,阶级地位自然就不一样。


    所以很多人,原本家境是殷实的,但因读书读久了,不谋它事,就坐吃山空了。


    而且读书读久了的人,很多根本没有别的营生手段,也只能靠吃祖产过活。


    其实想想,也挺不容易的。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竞争压力自然很大。


    这里的科举考试制度,其实同后世的高考有些像。秋闱考中,朝廷对各州府,都有固定的录取名额。若所在的州府乃孔孟之乡,读书人比较多的话,那竞争也大。


    比如说,富阳县所隶属的杭州府,只有五十个举人的名额的话,那么本州府内多一个竞争对手,其他秀才公们也就少了一个机会。


    所以,若吴容秉加入了今年的秋闱,于县学里的这些秀才公们来说,无疑是增加了一点困难。


    马车停在县学大门前后,叶雅芙先付了一半的车钱,然后请车夫在这里等会儿。


    车夫数了数手中铜子儿,很是满意,于是主动帮忙把轮椅从车厢后取下来。


    将折叠起来的轮椅又打开后,叶雅芙小心翼翼的扶着吴容秉坐上去。


    “你们来县学做什么?”车夫好奇了一路,这会儿总算忍不住了,开口笑问。


    一般来这儿的,要么是本县的秀才公,要么,就是县学里的教谕。


    他目光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一家三口,实在猜不出他们到底什么身份。


    叶雅芙大概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不愿满足他的八卦之心,叶雅芙便笑答:“你猜啊。”


    说完,也未逗留在那儿,真等他的回答,只转身推着轮椅便往县学里去了。


    徒留那车夫困惑的在那儿思索着:“猜?难不成你男人还能是秀才公啊。”他觉得肯定不可能,于是笑着摇摇头。那笑容中,略藏着几分揶揄。


    连那车夫都能看不起吴容秉这瘸子,觉得他不该进县学之门,以免侮辱了县学的门楣。何况,是县学里的秀才公们了。


    叶雅芙一家三口一路往里去,途中遇到了秀才们,个个都投来了或疑惑、或鄙夷、或是有点厌恶的目光。


    那种厌恶的目光好像是在说,吴容秉一个瘸子,不该进县学的门,徒增晦气。


    叶雅芙觉得,连她都能看出来那些人的不善目光,何况是吴容秉了。


    她目光悄悄向一旁吴容秉瞥去,却见他目不斜视,神色如常。


    见此,叶雅芙心稍稍安定了些。


    外人的目光始终是外人的,他们怎么看不重要,只要吴容秉能内心坚强一些就行。


    倒也有投来善意目光的。


    吴容秉从前是县学里的高才生,自然有些名气。若县学里还有之前与他为同窗时的秀才在,自然认得他。


    而这个投来善意目光的人,就是吴容秉旧识。


    “容秉贤弟。”只见他目光由困惑转为好奇,再转为惊喜,而后便是主动迎了上来,“有多年未曾见过贤弟了,贤弟怎的今日会来县学?”


    叶雅芙望着眼前之人,见他下巴蓄着胡须,看着比较成熟,一看年纪就是在吴容秉之上的。


    既是旧识,叶雅芙看向他的目光,也十分友好。


    吴容秉更是含笑同他打招呼,道:“郭兄,许久不见了。”又坦坦荡荡的答他话,“今日登县学的门,是我也有意参加今年的秋闱考,故来请个教谕做我的保人。”教谕便是县学里教授这些秀才公们知识的人,就是老师的意思。


    但那郭秀才闻言却十分诧异,有些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但却到底顾及着他感受,没那么莽撞着把话说出口。


    只见他神色迟疑,欲言又止。那目光,也是似有意似无意的往他腿上瞥的。


    吴容秉知道他心中所想,便直接说:“这几年日子过得实在糊涂,可如今因得高人点拨,总算是想得开了。我的处境再坏,也不会比眼下更坏。与其日日萎靡不振着浑浑噩噩过日子,不如振作起来,为自己拼搏一把。”


    “我就想看看,以我之前所学,到底能不能中个举。”


    有关吴容秉的情况,眼前郭秀才是再清楚不过。当年,他们几个县学里的同窗一并外出求学拜师时,回家的路途中,这容秉贤弟因天太晚,未注意看清路,失足跌落了山崖。


    自那之后,他便再未在县学里看到过他。


    他曾经去他家里探望过,只是被拒绝在了门外。


    所以,细算起来,他们也有几年时间没见过了。


    第48章 第五十八章昔日旧人


    起初那一年,几乎日日能从县学里那些秀才们的口中听到有关他的事。


    后来渐渐的,人们都不再提起他。


    就这样一点点的,他慢慢淡忘在了人们的视野中。


    直到前不久,县学里又来了位吴秀才。一打听之下才知,原是当年那位吴秀才的弟弟。所以,他的名讳才又重新出现在大家的口中。


    但更多的,已不再是对他的赞赏,而是拿他同另外一位吴秀才做比较。


    虽他才学、胆略、见识等,都在那位吴秀才之上。可又有什么用呢?他运气不好,注定这辈子就这样了。


    往后他的境况,若好些,在村里、或镇上,做个教书先生谋个生。若是不好,怕是就得一辈子穷困潦倒了。或是放弃读书,改从其它行业谋生。


    但他废了腿,除了靠教书、抄书赚点钱  ,又还能做什么?


    甚至为这事,他们三五成群着,私下里还探讨过。都一致认为这人呐,比起本事、才学来,还是运气更重要。


    吴容秉自然看得懂他脸上那欲言又止的意思,对此他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多解释什么。


    如今的吴容秉,已然不在乎别人异样的眼光了。不再自卑,也不再敏感。他也不会再继续窝在那阴暗的臭水渠里苟且。他如今要向着阳光,尽最大努力去奔赴自己的前程。


    当然,也没必要向别人多余的解释什么,没必要跟他们说自己治腿了的事。


    见他沉默后,吴容秉便说:“郭兄想也忙,我便不多耽误郭兄时间。这会儿去找徐教谕,办完了事就走。”


    旁的话郭秀才也没多说,只道:“你今日来的算凑巧的,今日县学里的师生们都在。若错开一日,怕就白跑一趟了。徐教谕这会儿人就在,那你去吧。”


    因要全力以赴的准备秋闱,所以,六月初起,县学里便放了假。


    只是在之后,每隔五日,师生们再齐聚县学内。教谕们检查学生的课业,顺便答学生的疑惑。秀才公们之间,也可相互讨教切磋。另外,彼此间若得个什么往年考试的试题来,也可相互分享。


    这种时候,他们彼此之间,既是敌,也是友。


    但凡多考中一个举人,那就是在整个杭州府内帮富阳争光。


    吴容秉心中当然知道这会儿人都在,正是因为知道今日师生们都在,他才来的。来之前,自然是打探好了一切。


    但也没同郭秀才说多余的话,只是浅笑着颔首应道:“多谢郭兄告知。”


    “玉儒兄。”不远处,有人在喊郭秀才。郭秀才回头去望了望那人,便立刻匆匆拱手与吴容秉作别:“容秉贤弟,那我便告辞了。”


    “郭兄慢走。”吴容秉颔首。


    离开之前,这郭秀才郭玉儒又再瞄了眼他的腿,然后重重叹息了一声。


    与郭玉儒道了别后,吴容秉侧首看向站自己身后的女子:“我们走吧。”


    叶雅芙之前在职场上混迹了那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之人,自然是懂些人情世故的。方才那郭秀才虽瞧着态度不错,但却未必是真的关心吴大郎。


    若真关心,她同康哥儿这么大的两个人就站他面前,他能不问一句他们同吴容秉是什么关系?


    不问,或许是因为猜出来了,就懒得再问。也或许,根本不关心这个。


    但不管怎样,都是对吴容秉的漠视。


    叶雅芙又朝不远处那郭秀才看去,只见他同另外一个学生也有时不时扭头朝他们这边看来。


    叶雅芙收回了目光,懒得再去看。


    “你们之前是很好的交情吗?”一边推着吴容秉继续往前走,一边闲问他。


    在吴容秉心目中,如今妻子的分量自然要比那些人重。所以在她面前,吴容秉并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从前还可以。”吴容秉说。


    叶雅芙看不到他脸上神色,不知他此刻是个什么表情。但见他答得轻松随意,便知道,他心里或许也不在意这些人的变化。


    从前还可以,也就是说,如今不行了。


    虽觉人情冷漠、世态炎凉,但毕竟她也不是初出社会的毛丫头了。她早被社会打磨得圆滑。


    所以,再面对这件事时,叶雅芙反倒能来安慰吴容秉几句。


    “其实只要没有过救命这种大的恩情在,那就是谁也不欠谁的。感情深的时候自该珍惜,若不深了,就一切随缘吧。毕竟,这世间除了父母、子女外,我们也不能强求任何人无条件的对我们好。而就算是父母、子女,他们也未必会做到无条件对我们好。”


    “不过,就算世态炎凉,我们也该始终相信,这世间是有温暖存在的。比如说,桂花婶子一家,他们就对咱们很好啊。当然,什么都是相互的,我们对他们也不差就是了。”


    吴容秉懂她的意思,她在宽慰自己,希望自己不要去在意县学里这些昔日旧人的目光。


    吴容秉的内心是要比叶雅芙想象中更强大的,经历过那场变故后,知道连自己亲生父亲都能放弃自己,何况是这些旧日的同窗呢?


    早在来之前,他就已经料到会有这样的待遇了。并且,心中也做好了准备。


    “他们怎么想、怎么看,随他们。”吴容秉语气轻松着笑答妻子话。  。


    徐教谕倒是在,瞧见吴容秉的那一刹,是既吃惊又意外。


    身为老师,他待吴容秉很是热情。提及当年时,徐教谕目光中也不无遗憾。


    “那一年,我记得差不多正是如今这样的日子,也是秋闱在即。我同县学里其他的几位老师都笃定了你必能高中,可谁想得到……唉。”虽如今已过去四五年之久,可想起来仍觉遗憾。


    “若你当年便能蟾宫折桂,必会轰动一时,名扬整个杭州府。只可惜……”


    中举已然很难,而且还那般年轻就中得举人,可想而知他若当时中举的话,将来会有怎样锦绣的前程。


    只是可惜,命不好。空有才华和胆略,却无运势。秋闱前夕断了腿,并一辈子再无入仕可能。


    好一番感怀之后,徐教谕这才又说:“听说你前些年连门都不愿出,也不愿见人,只把自己关在家里。如今能愿意出来走动走动,倒是不错的。”又问,“你今日来县学,是为何?”


    徐教谕要感怀过去,吴容秉陪着他一起。待他感叹完后,问起自己来意,吴容秉这才坦荡着说:“得内人开解,如今已把一切都想得开。所以,便也想尝试一下看看,若学生去参加秋闱,能否中得举人。学生……想请老师为学生做保人。”


    “你?”徐教谕想过很多他今日此来目的,但却未敢想他是想参加今年的秋闱,来寻自己做保人的,“你……要参加今年的秋闱?”徐教谕愣住了。


    吴容秉点头。


    怕他会不愿意,所以吴容秉极力为自己争取机会:“虽有几年未入县学之门,但学业却未荒废。学生也知道老师是在担心什么……学生这腿已经在治,治好腿也是迟早的事。”就算最终治不好腿,他也想尝试一下。算是圆自己的一个梦。


    若能考中,举人的身份要比秀才的身份好得多。


    但徐教谕却犹豫:“容秉,你如今能想得开,又重新自信起来,老师很为你高兴。你今日能来找老师,老师心里是既感动又欣慰。只是……这眼瞅着秋闱就要开始了,你现在才报名参加,这来得及吗?”


    徐教谕犹豫,这在吴容秉意料之内。所以,他并不见慌张。


    “只要报名时间还未截止,就一切都来得及。”吴容秉仍积极着为自己争取机会,“学生今日敢来找老师,正是对自己的学识有几分信心。老师若信不过,可拿题考一考学生。”


    徐教谕却说:“你的学识老师是再信任不过的了,只是……”他目光轻轻垂落,落在他那双腿之上,似有踌躇,但最终仍是说出了口,“今年怕是不行了,你若真有这个心,不如三年之后再来参加。”


    “你说你在治腿,不如等腿治好呢?”徐教谕笑容和蔼,说着拒绝的话,但态度却始终温和,“报名参加秋闱考,也得花一笔银子。考试那两天,你身子也得遭罪。其实也不急在这一时……你且养好了身子。等你养好身子了,到时候,都无需你说,老师会第一个找上门去,劝你参加。”


    其实就是还是介意吴容秉的腿。觉得他残疾,就算有学识能考得上举人,也做不了官,无疑是浪费了一个名额而已。


    那


    这个机会,不如提供给别人去。人家可以做官,日后,也好回馈家乡。


    吴容秉知道此来会碰壁,但却不知会被拒绝得如此干脆。


    虽心里也失望,但细想了想,站在他们的角度来看,也能理解这种行为。


    他若治不好腿,就算能中,也是徒劳。


    县里多一个举人老爷,不过是听起来好听而已。


    “老师这里……学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吴容秉也问得直接。


    徐教谕面显为难之色,但却仍是摇头:“你也不要怪老师。”又说,“这个忙老师帮不了,但若日后你有别的困难,老师能帮的一定帮。”


    吴容秉也不再强求,只颔首应道:“那学生明白了。”


    “学生告辞。”吴容秉说。


    吴容秉无功而返。


    又坐在轮椅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县学里退了出去。


    此刻围观他的人,比来时的更多。


    三五成群结着伴,时不时扭头来看,然后伸手指指点点。


    而这些人之中,也有吴裕贤的身影。


    但吴裕贤只站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切,倒未加入那些人的阵营中。


    可有知道他们兄弟关系的,看到他来了,不免拉他来问:“你继兄当真在治腿了?”


    第49章 第五十九章婆媳之争


    对继兄一家的动静,吴裕贤私下是有一定的关注。


    比如,知道他们一家三口目前住哪儿,也知道的确是有个老大夫最近一阵子经常出入继兄的家。再比如,还知道那叶氏如今靠着一道菜的方子,同盛锦楼的勾搭上。


    也知道,繁花楼的樊大公子有请他舅兄帮过忙,他大舅子也去过继兄家里做客。


    虽知道这些,但吴裕贤却摇头:“并不知。”然后却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见他似有话说,旁人少不得要问一句“怎么了”。


    等到有人问,吴裕贤这才迟疑着开口说:“前阵子家里发生了些事,兄长已经单分出去独立门户单过。虽如今都在城内,但却并无来往。所以,若非是今日瞧见他来县学,我也还不知道他竟在治腿,并想参加今年的秋闱。”


    吴二郎这一番话的信息量就很大了。


    有人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立刻问:“什么?他从你们家里单分出去过,自立门户了?”略知些他们家内情的人,皆露出一副困惑的表情来。


    “可据我所知,他不是你父亲的亲生儿子吗?”亲父子之间决裂,划清界限了?


    吴裕贤道:“此事说来话长。”又几番欲言又止,却最终又什么也没说,只道,“算了。”


    但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这会儿功夫他不愿再继续说下去,可不行了。


    所以,吴裕贤在这群拥有八卦之心的同窗面前,无奈着道出了事实情况。


    “兄长是好的,也可怜,但我那嫂嫂……”他停住,沉默了会儿后,才又继续说起,“嫂嫂从前倒与我母亲十分亲厚,只是如今见图不到利益,便翻了脸。也不知她私下里同兄长说了什么,兄长竟十分听她的话。这分家……怕也不是兄长本意,而是嫂嫂背后唆使兄长提的。”


    有人听了后,立刻就愤怒起来:“她一个女人家,竟敢挑唆自己夫君和公爹的关系?实在太不像话了!”


    又有人说:“你那兄长也是,看着是个人物,学识胆略都有,可竟是个惧内的。也是没出息得很。”


    另有人立刻接话起来:“这你就不懂了,他如今成了残废,能讨着个婆娘当媳妇就很不错。自然得哄好自己媳妇。万一媳妇不高兴,一脚踹了他怎么办?”


    又来夸吴二郎:“裕贤兄,还是你有福气些。不但如今前程在望,还娶得了咱们县里的富户之女为妻。你岳丈家财万贯,往后不说别的,只银子这一块儿,就不必担忧。”


    吴裕贤却摇头,并不赞同这个话:“岳父是富商不假,可内人还有亲兄长在,往后柳家的一切自然是舅兄的,我从未敢有过丝毫出格的想法。”


    那人却说:“你也别妄自菲薄,把自己的姿态摆得太低了。商人虽有钱,可终究只是商人,比起咱们读书人来,还是差远了。你的这门亲事,可未必是你高攀。等你秋闱中蟾宫折桂了,你那媳妇以及岳丈一家,可就攀不上你了。到时候,就算有舅兄在,不也得大把银子大把银子的捧出来,供你去打点京中的关系?毕竟,你若当了官儿,有了前程,你那岳家一家也跟着脸上有光不是。”


    吴裕贤从未妄自菲薄过,且同柳氏的这门亲事,也非他求着柳氏、求着柳家的,而是柳家、柳氏更巴结于他。他盛情难却,只是顺从了而已。


    如今没有高攀柳家,日后就更不会。


    当然,他也不是那等寡情薄意之人,柳家对他的好,他自会记在心上。日后飞黄腾达了,也会提携柳家,必不会辜负他们的这一番盛情。


    可自己心中所想,吴裕贤却不愿让别人知道。所以,见人奉承自己、贬低柳家,吴裕贤只推让着说:“岳父一家对我有恩,这份恩情我必会一直牢记心中。我也没那么好,此番秋闱在即,我心中也紧张害怕。倒是魏兄,你才学和见识都在我之上,此番秋闱必能高中。”吴裕贤也奉承起对方来。


    那姓魏的秀才听得此话心中快活,却也知道谦逊着:“借贤弟吉言了。我若真能高中,必不会忘了贤弟。”又说,“但若贤弟高中的话,也定不能忘记拉为兄一把。”


    吴裕贤一脸恳切应道:“这是自然。老师寻常没少教导我们,要互助互利,往后若一起去了京城,那就是同乡、同窗,同乡、同窗之情,那可比什么都珍贵。”


    那魏秀才此刻壮志满满,抬起手来立起:“那你我在此击掌为誓,日后不论谁得前程,都不要忘记提携对方。”


    吴裕贤立刻也立起手,重重击在了魏秀才手上。


    他们这边的击掌为誓,很快引来了别处的秀才。个个都往这边来,跟着互相击起掌来。


    忽而之间,都振奋起来。此刻一阵阵的欢声笑语,充斥着整个县学。


    哪怕已经出了县学,吴容秉仍是听到了背后传来的生机勃勃。


    他回头看去一眼。


    但也只是淡淡一瞥,很快,又回过头去,继续走自己的路。


    而此刻的吴裕贤,目光也下意识朝县学门外那模糊的身影望去。他知道,他肯定是听到了。


    就是不知,听到之后,心中会是什么滋味儿。


    吴裕贤觉得自己不是恶毒之人,不会巴望着继兄日子过得穷困潦倒。但他私心里,自然也是不希望继兄可以比他好的。


    好不易彻底摆脱了那份阴霾,他不愿再被继兄强压一头。


    其实他们一家三口的日子就像现在这样过,挺好的。不至于缺吃少穿,但也不会大富到哪儿去。


    一辈子就这样平平淡淡过下去,不好吗?  。


    柳娇蓉这些日子在闹脾气,不过不是同丈夫吴裕贤闹,而是同她兄长柳世昌闹。


    柳娇蓉知道了兄长帮着樊屹去求叶雅芙合作,于是心中不快活了。已经不止一次,她强逼着自己兄长不许再同那叶氏走得近。


    樊屹……如今他们早不是未婚夫妻的关系,她不好去管他。但自己的哥哥,她却是好管的。


    知道妹妹从小是被娇惯着长大的,所以一开始,柳世昌倒还会哄着。可大道理说了一箩筐,也仍不见她听得进去一句,柳世昌不免也恼了。


    今日柳娇蓉又再去找自己兄长说这事时,柳世昌直接严肃着张脸将她训斥了一顿。


    说她娇生惯养没脑子,既不知书达理,又无才德智慧,若再不修炼自己的心性,往后就算妻凭夫贵了,也兜不住这份贵气。


    柳娇蓉还是第一次被兄长这样指着鼻子骂,气得哭着就从他院子里跑开了。


    之后去母亲跟前哭诉,却见母亲也劝她只管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行,别管家里生意上的那些事儿……她就更是气愤了。直接就气冲冲从娘家冲了出去,谁也不放在眼中,当真任性惯了,一点礼数和规矩都不懂。


    柳夫人到底心软,心中挂念女儿,便来寻儿子,劝他去找妹妹,说几句好话哄哄她。


    却没想到,儿子这次似是气狠了,连她这个母亲的面子也不给。只说叫她别再宠着她、惯着她,把她惯成了巨婴,反而是害了她。


    她这辈子就是太顺遂了,没经历过一点的风雨和磨难。如今嫁了人,再继续这样过日子怎么行?


    吴家二郎日后是要走仕途的,她这样心性的人,以后怎么做好个官太太。


    他们柳家只是生意人家,虽有些钱,在这富


    阳得些威望。出了富阳去,又算得什么?


    万一日后妹婿在京中为官了,离富阳那么远,就算他们有心帮妹妹,也帮不上。


    就她那个脑子,她能在京城里好好生活下去?


    所以,就算是为妹妹,柳世昌也有心想把生意做大一些,最好能做到京城里去。


    他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只是在最近一段时间,这个想法更被他确定了下来。


    见儿子句句在理,且句句是真正为他妹妹考虑的,柳夫人也不再说什么了。


    他们兄妹间的事,她还是不插手的好。


    但柳娇蓉却并不懂兄长为她的一片良苦用心,一路气到家里。回到家后,那气不但没有消去半分,反而还更浓烈了些。


    柳娇蓉夫妇并姜氏,以及吴三郎和吴心莲姐弟,如今都住在柳家陪给女儿的那栋两进宅院里。


    这栋宅院比吴家在乡下的那栋宅子要大上一倍,所以,足够一家几口人住得极舒适。


    宅子里,自然配了小厮、丫鬟,还有嬷嬷和管家。


    甚至,因姜氏说不习惯被随便的什么人伺候,柳娇蓉身为儿媳,为讨好婆母、以及彰显她的厉害,还亲自让牙行的人带丫鬟和嬷嬷到家里来,让自己婆母亲自挑选。


    最终,姜氏为自己挑了一个嬷嬷和两个丫鬟伺候,又为女儿也挑了一个丫鬟伺候,还给儿子挑了个小厮跟在身边。


    如今日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说,连漱口水都有人亲自捧到自己跟前来,姜氏整个人也有些飘起来。


    又见柳家那亲家公亲家母都对自己客客气气的,对二郎更是寄予厚望,并叮嘱他只管读书就行,别的事不必烦心。且承诺,只要他有本事考得功名,有关银子的事,全由柳家来出。


    如此一来,姜氏便更觉得自己儿子厉害。


    再看柳家一家,只是商户,日后还得靠自己儿子提携……未免也觉得柳家有些攀不起他们。


    对柳氏这个儿媳,也不再是奉承和巴结,而是指使和敲打,以及渐渐开始立她规矩。


    有的时候,就算没事也得寻出她点错来。对柳氏那边的动静,姜氏更是了如指掌。


    比如说现在,柳氏气冲冲着从娘家回来,就立刻有人禀到了姜氏跟前。


    第50章 第六十章蠢货!


    有人家买家奴,自然就有人家发卖家奴。


    姜氏为自己,以及一双子女挑选的家奴,自都是同她一条心的。


    在挑选家奴这件事上,她有费一番心思,自不是只看手脚灵活。她选的,是那些没有退路可走的,不会想着赎身,日后能跟自己一辈子、且死心塌地,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


    这样的人选来了家里后,她也会略施小计,通过一两件小事情让他们看得明白,到底谁才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


    所以不过才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姜氏、以及吴心莲吴三郎姐弟身边的这些人,都一心为姜氏办事,并死心塌地。


    纵然柳娇蓉有从娘家带来不少嬷嬷婢女,但姜氏院子里的事儿,那些嬷嬷侍女是插不进手来的。


    至少,目前来说,姜氏自己的这个院子,是被她管得如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再反观柳娇蓉那儿,却是一旦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姜氏这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听说儿媳妇怒气冲冲的从娘家跑了回来,一时吃惊,愣了会儿。之后,则是悠悠一笑,只漫不经心道:“我们家的这位少奶奶,当真是大小姐脾气。别看她平时挺乖巧的,对二郎也颇多顺从,但骨子里还是霸道的。如今,她连她自己的亲爹亲娘都能这般对待,何况来日对我?”


    一边悠悠说着,一边慢慢端起一旁案几上小丫鬟奉上来的茶,掀开杯盖,吹了吹浮沫后,也不急着喝,只又继续说:“算了,我倒也没指望她能待我多好。左右我只是婆母,又非亲娘,也不求她日后能多孝顺我。只盼她同二郎两个能好好的,一心一意为二郎考虑,而不是时时耍大小姐脾气,从而耽误了二郎考试,阻了二郎前程。”


    姜氏身边的嬷嬷姓范,范嬷嬷原先是在杭州府一大户人家家里做事的。之后因主家没落,养不起那么多的家奴了,于是便把一些人给发卖掉。


    范嬷嬷因年迈,在牙行呆了有半年之久,谁家也不要。


    从这家牙行转卖到那家,最后,从杭州府流落到了富阳来。


    如今,好不易遇得个愿意买自己的主人,范嬷嬷自然竭力着巴结讨好。


    毕竟大户人家呆过的,极有眼力见儿。知这夫人想使手段在少奶奶跟前立威,以摆婆婆的谱儿,所以,她为主子献计过好几回。


    此番见主子这么说,她灵机一动,又立刻献计道:“柳家的公子私下里结交大房的郎君和奶奶,夫人您心中不快,却碍于身份,不好说什么。但今日,不现成的机会摆在眼前么?趁着如今这会儿奶奶同柳家不睦这个机会,夫人可去提一提这事儿。”


    姜氏一双精明的眼灵活着转动着,自是把这范嬷嬷的话听进了心里去。


    但她却笑:“这样做好吗?”


    范嬷嬷则道:“这有什么不好的?”又说,“原这事儿就是柳家不仁在先,明知咱们同大房的决裂了,却还故意与大房私交甚好,这不是故意恶心人?夫人这个节骨眼上提一提,奶奶如今正在气头上,必会把您的话听进心里去。”


    正在气头上,如今再提这个事儿,正好是火上浇油。


    姜氏不说话了,只是又低头,再吹了吹杯中浮沫。然后这回,她小口抿了口茶。


    猜度着她此刻的心思,范嬷嬷继续说:“那……奴婢去请了奶奶过来?”


    姜氏搁下茶盏,这才应道:“她在娘家受了委屈,这么伤心,我身为婆母不能不闻不问。算了,也别叫她过来了,我去找她去。”


    姜氏这么做,倒不是想放下自己的身份和架子。而只是觉得,眼下这个节骨眼上,若她能亲自找去宽慰她几句,必更能抚慰到她的心里面去。此种情况下,同她娘家的父母一对比,也好叫她知道自己的好。  。


    柳娇蓉已经哭了一路了,这会儿回到家里来,仍伏在枕头上哭。


    一旁,花嬷嬷自然在好生劝慰她。


    “夫人和公子待您的心,多年来如一日,小姐不能只因为今天这一桩事,就否定了他们十几年来对您的好。小姐您想想看,您长到这么大,老爷夫人和公子,谁不是把你捧在掌心来宠的?说一句‘要星星不给月亮’,也不为过的。”


    可正因为之前一直都是有求必应,如今但凡做得不如以前一些,柳娇蓉都会觉得他们变了、不爱自己了。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我如今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从前哥哥什么时候这样对过我?如今竟那般怒骂于我。”越提越难受,只见她眼泪又不住往外掉落,更是哭得大声起来。


    花嬷嬷是柳娇蓉从柳家带来的,她是看着柳娇蓉长到如今这么大的,对柳夫人和柳家,一直忠心耿耿。所以,她自然很不情愿自家小姐只为这么点小事情,就与自己娘家人结仇,她自然从中周旋着,令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你们那么多年的感情了,公子怎会真舍得骂你?这会儿骂了你,他心里必然比你难受。莫怪老奴越了规矩,说句不该说的,往后家里生意上的事儿,小姐你也的确不该掺和。公子行事稳重,他那样做,必有他那样做的道理在。反


    正,如果是奴,奴就觉得只要有银子使就好。开开心心的躲在娘家人身后,一辈子不愁银子使,这不是很好的事吗?”


    想到最近一段时间,自从举家搬到小姐的这处陪嫁宅子来住后家里发生的那些事儿,夫人以及吴家这姐儿和哥儿的一些做法,花嬷嬷犹豫再三,又少不得要提醒自己主子几句。


    “自从搬来城里住后,奴觉得夫人有些变了。好似越发爱挑你的理儿,还给你立规矩。和从前在溪水村住时,全然不太一样。眼下,姑爷秋闱在即,怕是能考得中。夫人如此,估计就是想趁早拿捏小姐你。若你此番就为她所拿捏住,等到日后姑爷中了举人老爷,怕夫人会更有别的手段在对付你。”


    其实有些话,花嬷嬷都不好在自己小主面前说得太明白,也是怕犯忌讳。身为家奴,不该挑拨家中主子们间的关系。


    可她也活了一把年纪了,有时候看人、看事情,还是会看的。


    旁的不多说,就说之前大房的郎君和奶奶闹分家时,夫人渐渐露出来的不一样的那一面,就已令她砸味出许多东西来了。


    也是那一次,她才看得出来,原小姐的这婆母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贤良温顺。


    她并不是柔软的性子,她是个厉害的角色。


    所以,也是那时候,她就在反思了,是不是她、包括映红在内,包括小姐,对大房的奶奶的成见是偏见呢?


    有时候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表面上,那大奶奶是很厉害,但若她真的不好,公子、包括樊家公子,为何都非要同她合作生意呢?


    公子自幼跟随老爷出门做生意,他是个有见识的人,断然不会存在被大奶奶一女子所哄骗的情况。


    所以大奶奶同夫人之间的仇怨,当真未必是大奶奶的错。


    但有些事情花嬷嬷未弄得清楚明白,所以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死,只能劝自家小姐对她那婆母留个心眼儿,多提防提防。


    而花嬷嬷的这番话,恰被此刻已走到门外的姜氏主仆听到。


    一旁范嬷嬷立刻抬眸朝自己主子瞄来一眼,却见她脸上泛起一丝轻蔑阴狠的笑。但却没有发作,而是只站门外停了会儿后,立刻挤出更多笑容来,走进了门去。


    “蓉娘。”她亲切唤着,却在走进屋时,瞧见柳氏在哭,立刻又换了神色,“这是怎么了?”她一脸的关切之意,一边说着,一边立刻快步走去了柳氏身旁。


    姜氏装了十多年的温柔继母,那演技早练得炉火纯青,几乎是把那份温柔贤德刻进了骨子里。


    就好似她本来就是这般贤德之人般。


    哪怕之前已经崩过人设,且也叫这儿媳主仆瞧见了,她也毫无所谓。


    只要她想,她可以继续心安理得的装着这份贤良。


    姜氏主动坐去床边,动作十分熟练的温柔搂过柳氏,然后抬手帮她擦脸上的泪,并温声哄道:“瞧这委屈的,这是怎么了?怎的回一趟娘家,就委屈成这样了?”


    又抬出儿子来,姜氏继续说:“可怜见的,你这副模样若是叫二郎瞧见,二郎不得心疼死了。”然后叹气,自省起自己行为来,“前些日子,我只是在你面前稍微严肃了些,对你的要求多了一些,二郎知道后,竟就来找我,叫我不必给你立规矩,随你怎么开心怎么好。我想了想后,想着也就算了吧。我原也不是故意要那样做,不过是想着日后你是要做官太太的,是要跟随二郎一道进京去的。想着那京城里的人规矩多,贵人也多,所以这才……唉,算了,往后你我婆媳还是同从前一样相处就好。那些个什么规矩,咱都不要了。”


    姜氏很会趁火打劫,也很会自圆其说。


    这一番话说下来,不但更是离间了儿媳同娘家的感情、拉拢了他们婆媳的感情,还给自己之前的那些行为找了个借口。


    柳娇蓉原对婆母前些日子对自己的针对,是有意见的。可现在听得了她这样的一席话后,就很懊悔自己之前心中也埋怨过她。


    再想到,自己亲娘也不过如此,何况是婆母呢?


    身为婆母,她已经对自己很好了。


    而最重要的是,她是二郎的母亲。


    她如今嫁了人,原就该同二郎、同婆母最亲近的。


    “娘。”柳娇蓉唤了她一声,然后委屈着伏靠进她怀中,“我娘不要我了。”


    花嬷嬷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心中有些着急。


    她抬眸悄悄去探姜氏脸色,见她此刻一脸的温柔宠溺,似就真把小姐当成了她自己孩子般,脸上看不出半点虚假来。再想到,前不久她才做出的那些针对小姐的事儿……不免就觉得,要么真是自己看走了眼睛,错怪了她。


    要么,就是她的道行实在太深,心机也更是深沉。


    姜氏只几句话一哄,就把柳娇蓉今日在娘家发生的事儿,全都套了出来。


    原是为着那柳公子同叶氏贱人走得近一事。


    原来,她自己心里也有数,也是不想娘家哥哥和大房的一家合作的。


    听说叶氏贱人进了城后,同盛锦楼的合作上,发了一笔财。她知道消息后,心中很是不平。


    可去同二郎说,二郎只不把这事儿当回事儿。还说也不愿他们日子太过艰难,他们能赚些钱,也是好事儿。


    还说都是兄弟,不说互扶互助,但也实在不愿瞧见大房的一家穷困潦倒。


    可二郎宅心仁厚、大度,她却做不到这般。


    若那叶氏没抢走那二百多两银子,她或许不会这般怨恨。但那二百多两银子,是她花了十多年功夫辛辛苦苦挣来的。如今,说打水漂就打水漂了?


    但要给那大房的一家找不痛快,姜氏也不会自己亲自出手。


    她望着怀里的人,只温柔说起:“听说……那阿福如今在这富阳县混得风生水起的,你阿兄许也是见她那儿有商机可寻,这才不顾你意愿也要同她合作的。你阿兄是商人,又怎会摆着赚钱的机会不要?但我懂你的心,也知你为何不愿你阿兄同阿福有牵扯。”


    “这阿福……”姜氏沉沉叹息一声,似有话说。但最终,却又摇头,说了句“算了”。


    “娘,到底怎么了?”柳娇蓉直觉不是好事情,急急问。


    姜氏却像是被磨得实在是没法子了,这才勉强又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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