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柳见纯可是主动型。
“我看到你之前发的投票了。”虞树棠鬼使神差地说, “问大家想看什么,市民生活是最受欢迎的。老师,播客不用考虑这么多, 声音文件提取上传就可以, 不过要是视频的话,你可以准备一些道具之类的。”
她说了这么大一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有些越界了, 可话都说了一半,她只得硬着头皮讲下去。
“我觉得每集要分部分的话,可以从衣食住行好几个角度, 比如讲到衣服的时候,你可以穿一些比较民国的衣服, 旗袍啊什么的……”
虞树棠再说不下去了, 她刹住车, 刚要说自己去洗洗拖把, 就见柳见纯对她粲然一笑:“你说得很对呀, 确实可以这样的。”
柳见纯一颗心怦怦直跳, 说不清是因为这建议确实不错,还是因为虞树棠是认真地看过她的视频才提出了这许多的。“等我准备好市民生活这个专题,会好好尝试你的提议的。”
“小树,”她暂且将乱麻似的心思全压进心底,郑重地说, “谢谢你, 你今天和我说的, 对我实在太有帮助了。”
虞树棠摇了摇头, 她莫名其妙地噎了一下,没能第一时间说出话来:“老师, 我去拿拖把,你把剩下的扫了吧。”
没等柳见纯应,她就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两人把房间打扫干净,乘电梯下去,徐蔚然刚才和柳见纯发了消息,知道她们下来的时间,从办公室探出头来向她们挥了挥手:“先来休息一会儿吧。”
“晚上想吃什么?”徐蔚然问道,她已经把书七七八八地放进了书柜,这会儿抬着头正在观察自己摆得是否整齐,“小树随便点,一会你柳老师请客啊。”
柳见纯心里挥之不去地转着一个念头,不过这会儿没有丝毫表露出来,顺着她的话说:“小树,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餐厅?”
“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虞树棠道,她知道这顿饭是逃不过去了,就大大方方地说,“我不挑食。”
“那可以选一下,吃湘菜、粤菜这种的,还是吃日料、意大利菜之类的?”柳见纯微微偏头,望着她的侧脸,虞树棠一动不动,应该是在认真思索,柳见纯就这样游移的,又默默地望着她,望着她挺直鼻梁上那点小小的、优美的驼峰弧度。
“对了,吃美式餐厅吗?金融中心那里的范度山,我有那儿的会员卡,不过好久没去过了,前两天还给我发短信说夏季新菜单上了。”徐蔚然道,“我在你这个年纪就可爱吃这种了,现在就有点吃不动了。”
“可以的。”虞树棠道,“范度山我知道,之前和小湘去过,味道很好。”她实际上还挺喜欢这种美式餐厅生猛的风格,尤其是耐力骑行之后,淋满蘑菇酱的牛肉汉堡和烤肋条能给她带来一种近似具象的幸福感。
这和骑行的快乐是紧紧相扣的两环,只不过前者是她很珍贵的唯一爱好和消遣,后者她还是很节制的。
“那我先去趟洗手间。”柳见纯道,她瞥了徐蔚然一眼,对方不明所以,也跟着站起身来,等到了门外才问道:“你不会要跟我手拉手上厕所吧?”
“胡说八道。”柳见纯恼了一句,“我是想和你说,晚上我有点事情,到时候我付账挂到你卡上,就不吃东西先走了。”
“你有什么事情?”徐蔚然扬了扬眉,“这么突然,吃完饭再去不行吗?”
柳见纯佯装从容地将手放在水龙头下,慢条斯理地洗起了手,不和徐蔚然面对面讲话:“到时候我送你们过去,在那儿稍微坐一坐,也不立刻就走的。我去我表姐家一趟,她说找我有事,小宽还特地为我学做了冬瓜虾仁汤,要是我不吃她要生气的呀。”
徐蔚然自然不会起疑:“好,那你替我给更惜姐带声好。”
柳见纯笑盈盈地嗯了一声,只是这点笑意没能真心地抵达眼底,最后更是不自觉地变成了一点微小的、无奈的苦笑。
好失败的一段经历,开始是极其肤浅地对美丽的女学生一见难忘,然后稀里糊涂地强行制造了相处的机会,最后悬崖勒马的结束也如此的草率,连这一顿饭都觉得不能够去完整地吃完了。
其实刚才小树给她提出的建议,不止值一句谢谢,倘若她是个问心无愧的老师,应该再请小树吃一顿饭,只可惜她心虚地连这一顿都吃不下去。
踝骨贴在她掌心的时候,温热,细腻地硌着她,莫名地让她想到了上川岛海岸边的礁石。她上岛那天雾蒙蒙的,海浪声量却是异常的庞大,一声声地拍在她心间。
范度山是红砖木桌的粗犷风格,暖灯打下来,又多一点温馨气氛。柳见纯将夏季新菜点上,又点了芝士玉米片和炙烤拼盘,她不打算先说自己要走,怕小树肯定要讲少点一些,等全都点好,这才道:“小树,我一会儿要先走,你和徐老师多吃点。”
虞树棠怔了一下,诧异地抬眼看她,完全没想到这么突然:“老师,临时有事吗?”
柳见纯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竭力保持从容和礼貌,直视着虞树棠的眼睛:“嗯,有点事情要去。”其实更加礼貌和从容的是,她该笑着说等下次,但她不能,只能言尽于此。
她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明亮得异乎寻常,所以每一丝目光都是显眼的,虞树棠清晰地感觉到她的目光轻轻摇晃,并没有完全地注视着自己。
小时候妈妈向她规定过许多严肃的一定,回家一定要洗手,尤其在外面的时候不准越过自己面前夹菜……说话的时候,一定要直视对方的眼睛。
但事实上,她渐渐地长大,在人际交往中早就发现,不是每一个人都习惯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别人,或者被别人凝视。有的时候,目光会随着话语和动作自然地变化,还有时候,这种难免有咄咄逼人之嫌。
柳老师大部分时候会保持一种温柔的注视,另一些时刻,她的目光就像现在这样波光潋滟地游动,这都是很自然而然的。可是她的心猛然一坠,仿佛从中捕捉到了一些故意的躲避,是真的有事吗?她情不自禁地想,还是自己刚才确实越界了?
这点犹疑生根发芽,几秒钟就在她的胸腔内遮天蔽日地扎了根,她绝非神经迟钝的人,这会儿勉强笑了一下:“好的,那老师再见。”
之前骑行活动,柳老师就婉拒了好几次。她是自以为热心地希望能帮她入门,可这是否让柳老师困扰了呢?
刚才她关于柳老师的视频说了那么多,其实这完全是人家的私人工作,自己只不过是个观众而已,提出的想法也不一定合适,柳老师笑着感谢她,只是因为柳老师本身就是这样的一位好老师罢了。
“你们多吃一点。”柳见纯按了一下徐蔚然的肩膀,“我走了,一会儿你得好好地把小树带回去啊。”
“赶紧走吧,小树是我的学生,你倒担心起来了。”徐蔚然笑道,叉了一颗沙拉里的樱桃番茄,随口问道,“小树,你今天回学校宿舍还是回你租的房子?”
夏季限定的春鲜牛肉堡里面夹满了竹笋、卷心菜和坚果碎,酱料浓厚,是一种夺人的美味,虞树棠咬了一口,牛肉饼太厚,加上有什么情绪堵住了她的喉咙口,让她几乎咽不下去,好一会儿才开口:“老师,你没开车,直接回家就好了,不用送我,我坐地铁。”
“那可不行。”徐蔚然道,“我肯定要把你送回去的,我能这么不负责任吗?一会儿正好叫我对象来接我。”
“太麻烦了吧。”虞树棠道:“现在地铁很快的。”
“有什么麻烦的。”徐蔚然想也不想,“让对象来接这也算麻烦对方?这么计较谈恋爱就没什么意思了,你将来谈恋爱可不能这样。”
虞树棠抬了抬眼,她向来不爱和别人讨论恋爱话题,这会儿不知道是出自必须接话的礼貌,还是出于对徐老师的信任,又或是内心确实是另有看法:“我觉得哪怕是恋爱,也是需要保持空间的,如果没有界限,很容易让彼此都觉得很累。”
“一看你就是纸上谈兵。”徐蔚然道,她挑了些炙烧拼盘里的鲜蔬吃,现在运动量少,她完全吃不动肋排和香肠了。“要是真是热恋期,恨不得每分每秒都粘着对方的。麻烦实际上是一种亲密的最容易的外在表现形式,而且是无伤大雅的小麻烦,双方都会很乐意的。”
虞树棠说不清自己是认可还是不认可,她根本没有谈过恋爱,只是天然地认为自己不会,也不会让对方为了恋爱让渡个人空间。
“恋爱只是一种经历,”徐蔚然道,“你多吃点呀,怎么今天干了那么多活反而吃得少了,有机会的话完全可以试试的,你又不用担心耽误功课。”
虞树棠好不容易把刚才那个汉堡吃完,她有点食不甘味,听到徐蔚然说话,心不在焉地挑了一片沙拉里的煎三文鱼:“不是功课的问题。”
“难道是你妈妈不准你早恋啊?”徐蔚然用公用夹往她盘子里夹了一块肋排,刚升上研究生的时候,她和虞树棠的妈妈见过一面,就这一面,短短半个小时的交谈,她就知道这绝对是个极其严格的虎妈。
算上今年,她做了虞树棠五年的老师,早就知道这个学生冷美人的潇洒外表下,实际上在很多事情上都是个完全的被动型。
“主要是你需要别人追求你。”她慢悠悠地说,“然后很多人都会知难而退。”
“也不是。”虞树棠道,她反驳道,可说不出更具体的话。对于这方面,她像对自己的未来的路一样茫然且毫无头绪。
“一个人也很好。”这块肋排吃下去,吃得她直顶,徐蔚然还在等她的下半句,她胸中又顶又烦闷,实在找不出其他话来回应,竟然又讲出了一句最越界的——
换作其他和老师相熟的学生都不会觉得有什么越界,但她追悔莫及,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柳老师看起来也像是那种喜欢保留私人空间的,比较矜持的……单身老师。”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是怎么组织的,听起来是如此凌乱,好像专为了打探柳见纯个人消息似的。
“她确实不黏人。”徐蔚然道,她不觉得这有什么逾越的,这点事根本算不上隐私。“你怎么看出来她单身的?说不说的,她恋爱的时候倒也和现在没什么分别。”
“不过有一点你大概想错了。”徐蔚然说,“她可是主动型的。”
第22章 趁还不能说爱,只是喜欢的时候快刀斩乱麻……
矜持的柳老师是主动型?虞树棠实在很难想象文雅美丽的柳见纯去热情, 去追求别人。她说不出的,仍然有些不舒服。
“吃不下了?”徐蔚然看着剩下的德式香肠,“今天怎么胃口反而不好了, 那先休息一会儿, 车差不多还要五分钟才到。”
虞树棠心不在焉地喝着面前的巧克力盆栽奶昔,这是柳老师走之前给她点的,她说都可以, 柳见纯就给她点了一杯名字这样可爱的东西。
自己或许该向柳老师道歉。
虞树棠想,不管是否真的给柳老师造成困扰了,都该向她表示歉意, 自己确实有些越界。
自己实际上和柳老师连相熟的师生都算不上。她默默地思索,自己是徐蔚然老师的学生, 这么长时间的关系才算比较熟, 和柳老师只是认识了这么一小段时间, 很多时候要考虑行为是不是妥当。
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 忽然又觉得, 自己很可能想多了, 但是没办法,她平时是不太在意别人的看法的,可那是在自己没做错什么的前提下,现在她是真的觉得自己有些越界,柳老师又是她尊敬的老师, 她很难不有些耿耿于怀。
又有事情偏离了轨道。她的秩序感发作, 明明现在已经没人在指责她, 她却觉得既烦躁又焦虑, 好像有什么祸难即将临头似的。
汽车先送她回了家,徐蔚然降下车窗向她摆了摆手, 见她走进宿舍公寓,这才让恋人开车离开。公寓楼比起外面是异常的阴凉,虞树棠慢吞吞地爬着楼,汉堡和肋排沉甸甸地在胃里坠着,她的心情也跟着沉甸甸地向下坠落。
柳见纯按住徐蔚然肩膀说自己走了那一刻,她松了一口气,可当走出餐厅,一颗心便又揪了起来。
她当然没有去表姐家,现下即将八点钟,申城夏天的夜生活才算刚刚开始,车窗外的霓虹灯光并不比阳光黯淡多少。她转了个方向,去哈氏店里买了一袋蝴蝶酥和苔条梗。这两种点心放到车里,满车厢都是香喷喷的甜咸香气。
哈氏是多年的老字号,外面墙上钉着一块颇具年代感的透明绿色示意牌,柳见纯记得自己小时候莫名其妙地很迷恋这种商店外透明的、五彩缤纷的标牌,被妈妈领着出去逛街的时候,总是会仰着头观察很久。
后来她长大了一点,妈妈就在外面给她也定做了一块,是比哈氏淡绿色的标牌更漂亮的青绿色,上面写着:小蝴蝶酥柳见纯的卧室,柳花路012号,营业时间:8:00-21:00。
她的小名是甜蜜的点心,偶尔她也会感到很庆幸,她想起妈妈和爸爸的时刻,总是在这样甜蜜的香气萦绕中。
要说悲伤,最悲伤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而且即使那时候也不是很难接受,她母亲父亲那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早年插队劳累,身体也不是特别好,更何况妈妈生下她,本身就又受了一道伤害。
自己都有在好好生活,考上了惟宁大学,一路读到博士,留校任教。从近代史研究中心转到民国史研究所,获聘副教授,申请到了青年长江和万人青拔,严格来说这也不算是多么惊人优秀的履历,不过柳见纯知道她们两个和自己一样,比起高压下的成绩和揠苗助长,更看重的是知足常乐和尽力而为。
感情生活也算不错,谈过两三个女友,哪怕分开也是好聚好散,从未闹得不体面过,大家依然还能够做朋友。她自然想恋爱,想爱别人,也想被别人爱,不过她也不觉得单身有哪里不好,一个人的生活也值得享受。
当然,她也犯过许多错,走过许多弯路,柳见纯默默地想,她有时候就会将自己的一切总结给自己,也总结给已经离开的妈妈和爸爸听。趁还不能说爱,只是喜欢的时候快刀斩乱麻,一切就会慢悠悠地回到正轨的。
哪怕许多地方自己确实思虑不周,那也没办法了,其实今晚她不该提前离开的。这个念头一闪即逝,因为她又想起了虞树棠向她告别时的眼睛,硌在她手心的,像礁石一样的,浮凸的踝骨。
蝴蝶酥上面的砂糖被烤化,甜蜜的焦糖和黄油香气层层叠叠,一连吃好几块都不会腻。不过她只吃了一块,又静静地望了一会儿外面的斑斓的夜景,这才系上安全带,一路安静地驶回了家。
她住的这栋老洋房来历很复杂,曾经属于她根本不认识的那代长辈,被收走过一段时间,后来又被返还,她在这里度过了整个童年,母亲和父亲去世之后,她将整栋洋房重新修葺,亲手在后院里撒下了许多种子,至于前院,只有一丛丛的,妈妈最喜欢的丁香花。
她的卧室门外仍然保留那块青绿色的透明标牌,只是时间太长,颜色难免有些浑浊了。她又在书房,和一些其他房间订了新的标牌,深深浅浅的绿色,当年她需要仰着脸看,现在只需要轻轻地抬起视线了。
廊下亮起灯光,柳见纯进门,那辆美丽的青绿色单车就停在客厅,她不舍得放在室外落灰,从车店订了一个停放架放在屋内,和一个装饰品一般无二。
那两件骑行服还好好地搁在衣柜里,已经洗过了,不过和这辆车子一样,真不知道有什么使用的机会。
她又想起虞树棠那天看着这辆车子亮晶晶的眼神,这孩子是真心喜欢骑行的,哪像自己,抱着这样的念头,到头来花出去一万块钱,还要浪费这辆这么好的车子。
小树说得很有道理。柳见纯坐到骆驼凳上,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学着那天虞树棠的样子,也贴了贴骆驼的脸颊。她没想过小树竟然会做出过这样可爱的举动,可真当看到了之后,她又觉得是如此理所当然。
自己做视频,是该改变一些思路。之前学校方面也和她说过,觉得她的偏重应该更多地到现在更红火的短视频这里来,只是每一个选题在她看来都没办法精简,今天小树却是给了她一些其他的思路。
短视频可以做成回答问题的方式,也可以从长视频中摘取精彩的,引人入胜的片段,这样实际上是增添不了太多的工作量的。到时候把摄像设备放到办公室,各种书籍资料也齐全,很多都更加方便了。
关于市民生活的提议也很好。她的心情很平稳,失落自然是有一点的,可是很正常,也没什么办法,她平和地继续想着今天小树和她说的话。
既然是视频,用这种方式,会让大家觉得更加有趣味,更加爱看的。10年代的袄裙袄裤和马鞍领,20年代的文明新装,各式各样不断迭代细节的旗袍……表姐认识一位裁缝,到时候可以让她帮忙定做几件。
骆驼凳缓缓摇晃,青绿色单车车架上的纹路像一缕缕的微风,或者是蜿蜒的叶脉,清晰地全映在她眼睛里。
大部分宿舍都空了,一路十分安静,整层楼好像只有她这一间宿舍浴室里有水声。虞树棠将头发简单吹了吹,踩着梯子上了自己的床。
床内坐着一只毛茸茸的绿色鳄鱼,虞树棠见到它那傻样,忍不住笑了一下,把* 它搂到了怀里。它平心而论没有长得很可爱,还是一种腌咸菜一样的绿色,但手感实在太好,还有一双豆豆眼,虞树棠还是把它买了下来。
她使劲搓了搓鳄鱼的脑袋,鬼使神差地,贴了贴鳄鱼脸颊,像是弥补了那天没能贴到骆驼的一点微妙的,小小的遗憾。
备忘录上的待办事项这下全部勾去了,只是她心里又多了一个最让她举棋不定,焦虑烦闷的。
到底给不给柳老师发消息道歉呢?比起小题大做,她更不希望无意间冒犯了十分尊重的柳老师。
她又使劲捏了捏鳄鱼的大尾巴,傻呆呆的鳄鱼一言不发,豆豆眼很不聪明地看着她。
潇洒。虞树棠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给其他人留下这样的印象,以至于别人会对自己有这样的评价的。自己何止是不潇洒,妈妈曾经责怪她,小树,你拿得起放得下的只有筷子!
别想了,虞树棠。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也学着潇洒一点,也学着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一样,怎么就不能潇洒点呢?这件事很难吗?哪怕柳老师觉得没有什么,发出去对自己会有任何损失吗?
她实在、实在很尊重柳老师,很感谢她……虞树棠想,她很少有这种在她自己看来都迫切强烈的念头,如此清晰,那就是她不想有任何让柳老师有感到不舒服的地方。
柳见纯泡了个热水澡,她心脏在胸腔里盘旋着、晃晃悠悠地降落了。这属于不论多么不如意她都要接受的事情,所以她接受,她自己或许可以犯错,但绝对不能害小树。
台灯关掉,最后一丝光线消失,柳见纯沉入黑暗,没几分钟,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声。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支起上身拿起手机,白荧荧的屏幕映亮她的面颊,她的一颗心重重地揪了起来,又手足无措的沉沉跌坠了下去。
柳老师,今天我说了很多话,很抱歉有些话没有经过仔细地思考,如果哪里有逾越,让你不舒服了,请一定要告诉我。
第23章 自己选的,自己就好好地受着。
柳见纯明明第一遍就将这条微信看得清清楚楚, 但她还是看了第二遍,第三遍,一颗心沉在黑洞洞的胸腔里怦怦直跳, 她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不假, 可对于虞树棠来说呢?
小树不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她细腻体贴,很有礼貌又善于观察, 之前骑行的事情她就拒绝过好几次,现在加上这件事,害得什么都没做错的小树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
从提出想要配车时自己就该知道的, 是自己把这一切弄到不可收拾。
柳见纯在黑暗中默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地打下了一条回复:小树, 你千万别误会, 你的建议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怎么会逾越呢?
她知道虞树棠会发来这条消息的诱因肯定是自己提前从餐厅离开, 小树没提, 她也就故意避开了。
中央空调发出细微的嗡鸣声, 她靠在床头等着,直到手机上跳出了一条新消息:那就好,老师,如果你想要试着骑车,有哪里不会的地方, 随时可以联系我。
这句话好像不太合适。虞树棠心想, 这时候提骑车的事情好吗?可是单单发一句那就好, 又未免太单薄了。
她莫名其妙地有些惴惴不安, 宿舍的大灯已经关了,只有她身旁的一盏小夜灯莹莹发光。她紧盯着手机屏幕, 很快,柳老师回复道:谢谢你,有时间的话一定。
难以言喻的烦闷卷土重来,毫无疑问,这句充满礼貌的回复是委婉的拒绝。她早就听过好几次了,为什么还要再提呢?
柳老师肯花钱配车,肯定是对骑行感兴趣的,只不过她肯定工作很忙,一时之间是真的抽不出空来,或者大约她本来就想着不需要别人帮忙,而更喜欢自己安静的尝试。
自己是热心不假,但很有可能热心办了坏事,反而对柳老师造成了困扰。
柳老师真的帮了我很多。她忍不住又想,她始终觉得即使柳见纯多次表明自己也帮了她很多,只是论文这件事对于学生的意义是不可估量的。
她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请老师吃顿饭或者怎样,郑重地感谢她一次,可现在这样的情况,让她不由得迟疑焦虑,这样的感谢,是否对于老师而言是一种无意义的纠缠呢?
柳老师性格温柔矜持,想也不可能真的说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这样的老师往往界限感很强,是不可能像徐老师那样和学生打成一片的。
她不知道怎么,将整件事想得越来越重,夜灯始终打开着,她坐在床上,紧紧地盯着手机,所有的困意都消失无踪,她根本睡不着了。
一点十二分。柳见纯觉得自己至少看了五次时间,从十一点半到现在,竟然才过去不到两个小时。她不常熬夜,十二点之前总会入睡,倦当然是倦的,然而心里头烧得难受,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那句回复实际上就是委婉地拒绝,她自己都很明白。明明说着没有关系,依然是一句冷淡的如果有时间的话。不伤害小树的感情和不再和小树接触,怎么就被自己搞成了难以两全的事情呢?
她越想越是烦乱,越是觉得自己不该那样回复,哪怕不更改措辞,也应该加一个可爱的emoji才对。
如果在配车的时机没有犯错,现在也不必到这种境地。可既然事情发生了,自己负有无法推卸的责任,作为阅历丰富的老师,作为一个年长者,就应该最大限度地顾及小树的感受,其余的都要想办法自己承担,这样才对。
这样才对,她应该接受小树的好心,这样才对……这样才对吗?
她下不定决心,却又懊悔得无计可施。
虞树棠靠着椅背,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一份精致的套餐,这是若萍食堂经典的若萍套餐,比起其他食堂的家常饭菜,这套餐更像一份外面餐厅出品的轻食,藜麦饭,几只大虾,一只鸡腿,还有洒了油醋汁的蔬菜沙拉。
她没动筷子,默默地看着手机屏幕,微信里几个学生群都带着红点,未读消息99+,她不用点进去就知道,讨论的肯定是今天柳老师为学校拍摄介绍片的事情。
从早上起群里就有人在发实时照片,现下学校空荡荡的,学生走了大半,没走的肯定要去凑这份热闹,据说拍摄很欢迎学生,还会随机采访,胆子大的都跟着去玩了。
她点开最上面的群,里面已经更新到了班车的照片,东校区的部分拍完,柳老师她们现在正在过来西校区的路上。
照片就是普通的手机拍摄,没有美颜,没有打光,柳老师正站着和一位同学说话,笑得眉眼弯弯,凑得太近了,眼角那一点柔情的纹路都是清晰可见。
虞树棠退出群聊,和柳见纯的窄窄的聊天框仍停留在那一句:谢谢你,有时间的话一定。她是该回复的,只不过她实在不知道如何回复,耽误了太长时间,再回就是打扰了。
群里大家在讨论中午的时候柳老师可能会去哪个食堂拍摄吃饭,她当然不会发送任何消息参与这场猜测,只是自己忍不住想道:大概会来若萍食堂的。
整个上午的拍摄从老校门开始,临到学校最重要的校区分界若萍湖时,却乘班车来了西校区,很大可能是想要借着中午的时间顺带展示一下功能齐全,餐**美的若萍楼。
虞树棠也讲不清自己今天特意来若萍食堂吃饭是否是为了能见到柳老师,她实际上觉得这也有些越界,柳老师的态度很明确,无论是真心实意地想要等有时间的时候,还是委婉地拒绝,这都是很合理的,她实在该像以前一样,这事说到底有什么可耿耿于怀的?
因为自己太感谢柳老师了。虞树棠兜来转去,又回到了这个如此合情合理的原因上。是因为很尊敬,所以才这样心绪缭乱,生怕自己对柳老师有一丝一毫的冒犯逾越。
不过即使柳老师真的来这儿了,她也没打算打扰人家。虞树棠拿筷子拌了拌沙拉,顺其自然吧。她一边想,一边没什么胃口地吃了一枚黄色的小番茄。
门口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喧哗,随后很快变得安静。若萍食堂内本来就没有几个学生,这时候也自发地压低了说话的声音。
柳见纯的声音在食堂内清晰可闻,她笑道:“现在我们正在若萍食堂,这里最经典的套餐是很健康的哦。”
她走到窗口处,师傅每添一样就停一下,方便她介绍。虞树棠注意到她几乎没看旁边工作人员拿着的提词器,显然是准备得很充分,没有一处磕绊,顺顺当当地将餐盘端了起来,打算找一个位置坐。
她看到我了。这念头闪电般地从虞树棠心头掠过,明明没有任何可心虚的,她仍止不住地略垂了一下眼睫。
柳见纯笑容一丝不变,她按照流程每样都稍微吃了一口,又多介绍了一点。
很多东西正式介绍片里不会放,之所以多拍这么多素材,是学校那边希望她做一个完整的vlog放到她自己的账号上。宣传部的那些年轻人对于自媒体的嗅觉比自己要强得多。一念及此,她不由得又想到虞树棠。
摄像机一停,她站起身来向摄像师道谢,让她们和后面跟着的学生都吃点东西。这下避无可避,她端起餐盘,“小树。”她轻轻地叫了一句,坐到了虞树棠的对面。
之前发送了一条那样的回复,本来就很不妥了,现在她都看到了虞树棠,倘若要是装作没看到,才真正是错得离谱。
“老师好。”虞树棠道,她一如既往地、礼貌地看着柳见纯的眼睛,只是这三个字一说完,立即有些难以为继了,幸好今天柳见纯纤细的脖颈上戴了一条小方巾,上面钉了一个贝母材质的方形扣,她半望着那枚闪着微光的贝母扣,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要说什么好。
“刚刚来吗?”柳见纯接道,她所担心的沉默没有发生,柳老师笑着问她,“看你好像还没怎么动筷子。”
“我刚刚来。”虞树棠话音没落,一个摄像师快步走了过来,“柳老师,你认识这位同学吗?”
柳见纯点了点头,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是打算采访吗?”
“对,就两句话。”摄像师问道,“同学,不知道你方便吗?我们这里有题词,你想要照着念可以,或者你有关于这间食堂的评价想要自己说,可以先告诉我们,都是可以的。”
虞树棠往常是绝不愿参与这种事的,不过现在她心思完全没在这里,就应了下来:“我照着念就行。”
摄像师冲柳见纯点了点头:“那柳老师,我们先吃饭去了,晚会儿再拍。”
“好,谢谢。”柳见纯道,她抿了抿唇,有些关切地说,“小树,会不会麻烦你?”
“不麻烦的。”虞树棠说,她低头捡着沙拉中的小番茄,倒不是因为多爱吃,而是她必须得给自己找点事做。
这段对话太没营养了,可她实在不知道要如何进入正题,难道就这样劈头盖脸地问柳老师,我是不是让你不舒服了?那恐怕会让柳老师更加的不舒服吧!
她再成熟,也是个还没有完全进入社会的大学生。柳见纯将她的一切收在眼底,又怎么能不知道她烦恼的,想说的是什么?
虞树棠垂着眼睛,乌浓的长睫毛密实地盖了下来。她看着在挑沙拉,其实根本没夹到任何的东西。柳见纯见惯了她冷淡优美,神采奕奕的样子,此刻捕捉到她些微的无措,心头霎时一阵刺痛。
全是自己的错,不是吗?不再接触只是对她而言最简单的选择,可是并不正确。真正正确的选择是咽下自己选择的苦果,就这样继续自然而然地和虞树棠接触,她是个多好的,尊重你,感谢你的学生啊。
“小树。”柳见纯低声道,“这两天我实在太忙了,介绍片的脚本她们写出来之后我要做修改,路线规划也得亲自走一遍,”
虞树棠一怔,她抬起眼睛,乌黑的瞳仁闪闪发亮。
有时间的话,原来是这样吗?是切实的,不是一个婉拒的托词?
“你的建议我都有好好考虑的,你怎么能觉得是逾越呢?”柳见纯的声音低而温柔,她决绝地直视着虞树棠的眼睛,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没有回头路可走了,自己选的,自己就好好地受着。“只是你应该很快就要回家了吧?我们可以等到其他方便的时间。”
“好啊。骑行入门的话好像是有点来不及了。”虞树棠心中一松,仿佛卸下了什么千斤重担,她未经思考,脱口而出,“老师,我在网上看到赵霜浓的新片要上映了,听说点映口碑特别好,你有时间吗?我请你去看。”
第24章 以前从不觉得,申城的夏天还挺好的。
“好。”完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用没时间来推辞了。柳见纯应了一声,就见虞树棠笑了,颊侧那枚小小的笑弧像她的瞳仁一样亮晶晶的, 十分可爱。
两人吃完饭, 工作人员那边也已经准备好了提词,一共就两句话,虞树棠很顺利地一次性录完, 柳见纯一双美丽的桃花笑眼望着她:“小树,要回去了吗?”
“马上就回去,老师你工作吧。”虞树棠顺手拿起柳见纯的餐盘, 一并放到了回收处。柳见纯已经和工作人员边说话边往门口走去,后面依然是跟了许多凑热闹的学生。
虞树棠本打算这就回宿舍的, 可看到那么多人, 她停了停, 迟疑了一下, 鬼使神差地坠到了最后面。
反正回去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做。人群有些吵闹, 她听不太清柳见纯说的话, 只能遥遥地望见柳老师的身影。
今天柳见纯穿的是一件浅青色的衬衣,和若萍湖粼粼的湖水近似一色。她就这么静静地望了一会儿,忽然一怔,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回去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可在这里傻站着, 不更是浪费时间吗?
只是她心情愉快, 绷紧的心弦头一次没有如此拉到极限。一整个学年都结束了, 浪费一点时间又怎样呢?
人群慢慢地向前走去, 她没有继续跟着,而是坐到了湖边的长椅上, 梧桐遮住了灿烈的阳光,她打开手机,认认真真地看起了电影票务信息。
她实际上不能算是个电影爱好者,只是在网上看到有比较感兴趣的片子才会去看。赵霜浓的新电影她也是在资讯上看到的,第一直觉就觉得柳老师可能会喜欢。
“为什么?”柳见纯笑道,“是觉得我喜欢犯罪题材吗?”
“不是,”虞树棠很认真地回答她,“是觉得你可能会喜欢女性题材。”
“确实,你发给我之后我也去网上搜了搜,很期待。”柳见纯道,商场太冷,她情不自禁地轻轻抱住了胳膊,声音和话语都很从容,“只是你把电影院选得离我家这么近,我可以走回去,你要怎么回去呀?”
“打车,公交,地铁,都可以回去。”虞树棠不假思索,根本没觉得麻烦,她只是觉得自己提出的邀请,应该让柳老师更方便一点才是。
电影院在商场顶层,外面就是奶茶店,虞树棠取好票,问道:“老师,你想喝什么?我买一份爆米花吧?”
“我很久不吃爆米花了。”柳见纯连忙说,“我来吧,你买了电影票,我来买这些。”
柳老师平日里总是一副温柔从容的样子,一到这种时候却立即很警觉,生怕欠了别人一丝的人情似的。虞树棠忍不住笑了一下,那枚小记号在颊边若隐若现,坦率中带了些玩笑的语气:“那老师,你想喝哪种?”
“米麻薯吧。”柳见纯自然听得出她话中的打趣,她本身就是个界限感很强的人,尤其是面对着又是学生,又是自己心怀……不应该的爱慕的小树,就越是想要划出一丝不苟的楚河汉界来。
其余时刻她都能保持自然,唯有这种时候……幸好有头发遮挡,只有她知道,自己的耳廓发烧,大约是全红了。
“斯里兰卡底,不要芋泥的,纯米麻薯就好。”她轻轻地抚摸着腕间光润的翡翠珠子,一样样地选好,“少糖,温度的话……”
“热的?”旁边的虞树棠说了一句,柳见纯微微一怔,随即道:“嗯,要烫一点,谢谢。”
“龙眼桂花冰,正常冰。”虞树棠也点好了,她好自然地低声问道,“老师,你是不是有点冷?”
“还好。”柳见纯猜到她是注意到自己了,她看着冷淡,实际上总是这样细心。“我穿着开衫呢。”
说到这儿,她不由得挑起视线,悄悄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虞树棠。她往常见小树,要么是正儿八经地穿着骑行服,要么是为了方便的无袖短裤,从没见她像今天一样,穿的是一条剪裁时髦的肤色连身裙,衬得她愈发身材高挑,骨肉匀亭。
“那咱们先进去吧。”虞树棠将热奶茶递过去,“里面应该没这么冷,温度调得太低了。”柳见纯点点头,小树是都可以,她就自作主张,在柜台选了一桶奶油和巧克力爆米花的双拼。
检票通道刚开,两人早早地进来,订的是中间的座位,坐下了就不用怕打扰。银幕上放着白寄凊的汽车广告,虞树棠喝了一口龙眼冰,吃到一大块厚实芬芳的桂花冻:“网上说她这次发挥得很好,不过我还不知道她演的具体是什么角色。”
“你没有看剧情梗概呀?江雪荷演的是警察,她演的是受害者。”柳见纯补充道,“这可不是剧透,里面情节肯定要复杂得多,而且听说这部也不是悬疑推理类的。”
虞树棠摇了摇头:“我一般不会提前了解,反正都要看了,这样更有新鲜感。”
“我是那种喜欢看剧透的。”柳见纯的声音含着笑,两人座位相邻,虞树棠又有了这种感受,觉得她的呼吸和话语像一道春风一样,柔柔地掠过了自己的面颊。
“我上小学的时候,《还珠格格》八点播,但是那时候我还要写作业,”话说到一半,放映厅猛然黑了下来,柳见纯小小地啊了一声,刚要若无其事地接着赶快把余下的半句说完,身旁的虞树棠就笑了。
她的笑声轻轻的,柳见纯却有点想起来那天她笑容灿烂,露出一口整齐而密的小白牙,犬齿尖尖的,像一只黄油饼干,或者毛巾绣标小鳄鱼。
柳见纯也低低地笑出了声:“我就每天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请我姐姐给我讲昨天的剧情,这样也算是看过了。”
这笑声带了一点细微的沙砾质感,春风变作了缎子,两人都不再说话,大银幕上画面变换,电影即将开始了。
名导名演员,电影的质感和演员的演技无可挑剔,可剧情越是进展,虞树棠越是觉得剧情有点怪怪的。她早知道这是双女主的女性题材故事不假,可她想当然地以为是互帮互助,倒也不能说她的想法有错,她刚才还说觉得柳老师会喜欢……
这好像是一部擦了边的同性片。海洋馆里漫长的长镜头过后,白寄凊的角色为江雪荷的女警涂上唇膏,虞树棠抿了抿嘴唇,她可是女同性恋,这不是同性片是什么?
柳见纯心里咯噔一声,从一开始鼻血的暗示她就觉得有些不对,越往后看,她心里头越确定,这怕是部同性片吧?
她们看的这算是第一批上映,她之前在豆瓣上搜索了这个影片,简单看了看梗概,因为长评都是案件分析和一些细节讨论,她也怕完全失去观影乐趣,就没看,哪里想得到两位女主角之间还有这种情感?
小树知道吗?自己是女同性恋对于这种情节很敏感,可小树应该就是看这部戏口碑好才请自己看的,待会儿要是讨论情节,自己不要提这方面相关的。
待会聊案件就好了。虞树棠想,感情线还是不要说了,这无论怎么看,细节上两人对彼此演出的都是爱情啊。但是柳老师可能看不出来,而且这种话题,她和柳老师这种关系,也根本不适合讨论。
爆米花桶被柳见纯放在靠近虞树棠的位置,柳老师要的双拼,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口味,她一边看,一边慢慢地一颗颗吃着,她也是很久没吃过爆米花了,总觉得这久违的味道异常的好吃。
她发出的声音很细微,只有一点咔嚓声,柳见纯听了一会儿,忍不住地也伸手拿了一粒,很小心地,等虞树棠的手离开才拿的,那是一颗巧克力味的,出品质量相当出乎意料,甜蜜之中,带着些微微的,醇厚的苦涩。
剧情从第二个死者出现就进入了一条快车道,雪桥上的抉择,江雪荷饰演的女警和电影开头首尾呼应地走向了自己的终点。
镜头慢慢地抬起,像是女主角的眼睛,最后望向了天空中那一轮白色的太阳。灯光骤然亮起,虞树棠听到柳见纯很轻地叹了口气。
“真好的故事。”柳见纯道,她们都没有第一时间起身离开,“谢谢你请我来看这部电影,要不然我自己都不会想到要来的。”
虞树棠的情绪也没有平复,这个结局的冲击力太大,她完全没有料到。直到演职员表放完,她俩这才从放映厅出去。
电影院旁就有电梯,下到一楼就是商场的出口。“我也很喜欢。”虞树棠按下一楼,“好久没看到这么喜欢的电影了。”
她对女同性恋片有滤镜,更何况这电影是真的不错。
虞树棠挺高兴,一是因为看了好电影,二是因为柳老师看起来也是真心喜欢。
商场空调太冷,一出门,申城扑面的潮热都令人舒服很多。“这就回去吗?”柳见纯问,她心内难免有些留恋,毕竟喜欢是很难一时半会儿就消失的,只不过这不影响她从容地做出理智的选择,“我帮你打辆车吧,不要回去太晚了。”
“没事。”虞树棠道,“老师,往你家的方向走吧,时间不晚,我想着散散步,而且柳花路那边我记得也有公交站。”
两人边走边谈,刚看完电影,话题当然很多。虞树棠还以为柳见纯会喜欢一些意象的情节,比如巨大无声的鱼龙标本,或者那条鲜艳的蟒蛇刺青,没想到柳见纯说:“我喜欢女警读白寄凊那个角色手机里便签的情节,多感动,但其实那些便签也是故意写给她看的。”
她讲的是实话,她确实最喜欢这个情节,即使这里关于两位女主的感情几乎是明示了,她也觉得没必要在这点上对小树撒谎。
虞树棠心弦一动:“最好的部分就在于那些便签是真情假意混杂在一起的,你分不清多少是真情,多少是假意,白寄凊这个角色对女警也是一样,你分不清她多少是利用,有多少又是……”她顿了一下,故意很漫不经心地说,“多少又是真情。”
仿佛有着一种古怪的默契,两人都没有继续深谈这个话题。街尾的红绿灯转绿,新的街道变窄,依旧十分繁华。虞树棠在申城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窄窄的街道,种满了梧桐,各种老楼,布置美丽的店铺,有种古典的年代感。
人声不绝,她们两个完全是散步的状态,晚风拂动,梧桐叶簌簌作响,街道两边许多酒吧和餐厅,几个外国人勾肩搭背地撞出来,虞树棠想也不想,很轻捷地揽住柳见纯的腰,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拉,避过了醉酒的人。
柳见纯手上拿着手机还在回消息,大脑霎时间空白了一瞬。
“have a lovely night.”那些人喝得满脸通红,做了个举杯的手势向她喊了一句。虞树棠的手早从她的腰际收回去了,徒留她一颗心怦怦直跳,只得抿出一个微笑来,很礼貌地点了点头:“you too.”
you too。虞树棠默默地重复了一遍。“以前很少晚上散步,从来也不觉得。”她想到了什么,心无旁骛地便说了出来,“老师,申城的夏天还挺好的。”
第25章 岁月在她的脸上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只有一点柔情似水的细纹。
老师, 我今天准备回家了。虞树棠的行李早就收拾好了,整整齐齐地摆在门边,她一向习惯提前准备。她知道柳老师很忙, 平时也不会在微信上打扰, 只是遇到重要的事情才说一声。
她倚在门边,没过两秒,柳见纯的回复就跳了出来:路上注意安全, 暑期快乐。这句话后面跟着两个可爱的笑脸emoji,虞树棠浅浅地笑了笑,将手机按灭了屏, 她细心地检查了一遍窗户,又将门严严实实地锁好, 这才提着行李下楼去了。
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她谈不上开心, 也谈不上不开心, 明明做了许多事情, 她有时候还是觉得时间流得太快, 把她一个人抛在原地。
妈妈给她发了好些消息,她一条一条地回复,等坐车到了机场,还特地拍了一张照片发了过去。
大概是安心了,手机没有再响, 虞树棠靠着座椅, 明明没有睡意, 仍然戴上眼罩, 将自己笼进了一片粘稠的黑暗里。
申城到京城的飞行只需要两个小时,用来睡觉很短, 但是用来胡思乱想却是足够长。她真的不想思考这些事情,因为回去妈妈反正会逼问着她,让她一桩一件地全部想清楚的。
虞树棠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眼罩脱了下来,她戴上耳机,点开平板里的浏览记录,里面一整列都是柳见纯的视频,她昨天看书的时候当背景音放的。
她随手打开了第一个,还没按下播放,就看到下面的相关推荐里出现了一个新视频:一人三餐,两园四季,带你一路走进惟宁大学。
虞树棠心弦一动,立即点开了。惟宁大学一直是最注重宣传的名校之一,不仅每年六月会拍摄招生宣传片,七月的时候还会再发一个学校介绍片,会由一名老师带着镜头游览校园,从教学楼、食堂到晴园雨园,再从宿舍、公寓到若萍湖,甚至会介绍校园里可爱的小流浪猫。
每年都会由不同学部的老师轮流负责拍摄,介绍专业的时候,允许重点介绍自己隶属的学部。
她之前还听徐蔚然老师推辞过这项任务,这事算是吃力不讨好,不愿上镜的老师太多了,还要审核修改脚本,排练走位,忙得好几天干不了其他任何事情,每个学部几乎都是抓壮丁。
2024年,人文学部……她蹙起眉头,忽然想到,自己当初那个介绍片看的是谁的来着?
2019年她高考,分数很高,能报的都是最好的大学。不过虞树棠真心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她可是京城人,考上顶尖大学的难度大概不足其他地区人的三分之一。
妈妈是一心想让她留在京城的,别的地方也算有同级大学,不过离得那么远,岂不是舍近求远?她当时的理由是说想出去锻炼锻炼,这当然是实话,只不过是经过修饰后的实话。
所谓的锻炼,是她想离妈妈远一点,想要自己做决定,现在看来,她锻炼得也不怎么成功。
当年录取通知书到了之后,她和妈妈爸爸一起看了惟宁大学的介绍片。她在搜索框里输入关键字,那时候介绍片还没有现在这样显然精心调度过的质感,开头透入晴园缤纷的鲜花翠影,没有设计,介绍老师就这样站在正中微笑着,镜头缓缓地打到了她的脸上。
阳光太强烈了,让这位老师不得不半眯着眼,长睫毛显得更加浓秀,脸孔更是细白得发光。
她半侧过脸介绍晴园,长发浓密,没有扎起来,和这次一丝不苟的美丽盘发对比鲜明,虞树棠仍然是一眼就望到了她纤细挺直的鼻梁,是柳见纯。就像她根本没注意到当初拼桌的柳老师一样,她根本忘记了自己当年看过的宣传片,竟然也是这位柳见纯老师拍的。
当年的柳见纯应该是刚刚三十岁,虞树棠不知道她的生日是什么,所以也可能是二十九岁。两部介绍片虞树棠认认真真地看了,她也搞不清有什么认真看的必要,总之她饶有兴致地看完了。
那时候惟宁大学还没有鹿鸣楼,流浪猫东皇太一和晴格格都还很小,若萍食堂刚刚推出轻食沙拉,没想到之后会变成经典套餐……
唯一没什么变化的是柳老师,岁月在她的脸上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只有一点难以避免的,柔情似水的细纹。她的笑容盈满眉眼,声音温和,一点点介绍着这座她度过大半个人生的校园。
虞树棠想,她只是觉得很奇妙。柳老师是这样有定力,有决心,有目标,如此漫长地做一件事,并把这件事做到了最好。
妈妈和爸爸这次都来接她了,往常是爸爸来得比较多,妈妈要管厂子的事情,没那么多空余的时间。
她在接机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两人,一时之间,什么忧虑和烦恼都考虑不到了,只剩下一股纯然的喜悦,她都半年没回来过了。那种舒适的惯性太难改变了,汽车里是妈妈逛商城的时候自己选的香薰,回到家,自己房间的摆设也是一点未变,一尘不染。
“小树,先把行李放下。”杨秀桦在楼下喊道,“知道你回来,阿姨昨天在冰箱里特地准备了甘草水果,我顺带让她回家休息几天,这两天你爸下厨,也当给她放小暑假了。”
她家的阿姨是潮州人,很擅长做一些特色的* 东西,不是撒上甘梅粉的简单做法,甘草汁是昨晚实打实熬了六个小时的。
杨秀桦没问小树想吃什么,从小虞树棠关于这些问题的回答,好像就全部是都行,她就让虞家做点自己的拿手菜,小树肯定也不会不爱吃。
虞树棠没带太多东西回来,主要就是衣服鞋子和护肤品,书也不用带,她回来之前把实体的都读完了,其余和资料一起全存在电子设备里,更何况几乎什么东西家里都有。
只花了十五分钟,她就收拾好下了楼,中央空调温度适宜,她出了一点薄汗,叉子刚叉住一块冰凉酸脆的青芒,就听见妈妈问道:“小树,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那块脆芒没能放进嘴里,虞树棠将叉子搭在玻璃碗壁上:“我想着早点回去吧。”
“这也好。”杨秀桦对这事挺赞成,“就最后一年了,早点回去早点准备,论文已经选好题了吗?”
“选好了。”虞树棠道,每当这种时候,她做得稍微好一点,就要忍不住讲出来,像小孩子一样期待妈妈的称赞。“已经准备好一部分内容了,徐老师介绍了一位柳老师给我,她帮了我很多。”
“柳老师?”自己的女儿一向懂得提前准备,她一直很满意,所以根本也不会特意夸奖,而是问道,“哪位柳老师?等回去的时候给人带点礼物,特产就行,贵重的反而叫人家为难。”
不等虞树棠说话,她续道:“这样,等到八月份的时候上新茶,去打两包小珍珠,再打盒点心,茶叶不要礼盒,送老师那样不好看,就纸包,就是份心意,人家也好收。”
虞树棠回家之前就想到了这件事,她想着昵称是小蝴蝶酥的柳老师大概也会喜欢吃糕点,自己给唐湘带的时候正好捎带一份。不过她没把这想法说出来,而是惯性的,顺从地点了点头——妈妈确实讲得也很对,她听从是应该的。
“这次早点回去,”杨秀桦很怜爱地看了看自己女儿的侧脸,小树从小到大都是个美人,性格乖巧安静,成绩也好,从不让她操心,她早就打算好了,“毕业之后就尽快回来,我和你爸就你一个女儿,可受不了没你在身边了。”
虞树棠不热了,她背后的汗还没有消下去,湿漉漉地发冷。一种强烈的不安和烦躁袭击了她,但她没有说不回来,也没有说自己的任何想法,只是问道:“我毕业回来干什么呢?”
“管公司啊。”杨秀桦不假思索,“你刚回来还这么小,正好先下厂子两年,不下厂子管公司就是纸上谈兵,还是得脚踏实地,到时候妈妈亲自带你,或者让王阿姨,对了,过两天她带着她家小宇来咱家吃顿饭,到时候让你爸做条东星斑。”
她说得这么顺理成章,斩钉截铁,简直像种既定的事实。虞树棠抿了抿嘴唇,很多话到了嘴边还是没能说出口。
她不愿意,然后呢?她没有任何的想法和计划,脑袋空空,只有一个不愿意的念头,这么不成熟,她要怎么讲出来,然后反驳妈妈,否定妈妈?
“吃点莲雾。”杨秀桦道,她笑着问,“你在学校里有没有注意多吃点水果?我知道你晚上我不盯着就不爱正经吃饭的,每天起码要吃一个鸡蛋喝杯牛奶,要不然你还要去骑车,哪里支得住那么多体力消耗?”
说起她的生活,妈妈就絮絮叨叨讲个不停,密密麻麻地全是对她的关心。
虞树棠心里不可抑制地暖融融的,可那股焦虑如影随形地缠着她,直到晚上吃饭、睡觉,躺到她睡了十几年的床上,都没有分毫离开。
她突然开始想念自己宿舍床上毛茸茸的、腌咸菜色的呆呆鳄鱼了。
第26章 这哪是说遇到就遇得到的呢?
“每次来都得看你们家这个牡丹花。”王珍身量稍低, 但精气神很足,声音嘹亮。当年杨秀桦接了家里的生意当厂长的时候,她做生产经理, 一起把一间生产工厂做成了如今的精密机械公司。“这都什么品种来着?说了我就忘。”
“你就不是这块料。”杨秀桦道, “行了别研究了,赶紧进屋来吧,我让虞家做了小宇爱吃的东星斑, 这会儿正蒸着呢。”
“小树,前两天回来的?”王珍充耳不闻,“你不给我介绍, 我让小树给我介绍介绍。”
她身后的刘宇峰刚向杨秀桦打了招呼,这会儿又向她打招呼, 虞树棠笑了笑, 其实王阿姨来她们家的次数不多, 每次都被牡丹迷了视线要介绍要回去买, 她也不懂照料花卉, 到底是没有买过, 只是过个眼瘾。
“阿姨,这种颜色浓淡不同的,叫二乔;这种花梗很长,花头垂下的,叫做酒醉杨妃;这四样颜色的, 就是牡丹中的四样名品, 分别是姚黄, 魏紫, 赵粉和豆绿。”
她本身不懂花,之前去柳见纯家里, 那些斑斓美丽的花朵她认识得也很少。她知道妈妈也根本不懂,家里后院是其他花草,前院却满栽牡丹,是因为牡丹是花中富贵者,特意找人算过栽的方位,以取个吉利的好意头。
她不太信这些东西,也不觉得家里的生意做得好真是这些牡丹旺的。
“那这个深紫色的呢?瞧着真富贵。”王珍问道,又训了一句自己儿子,“你在那儿魂飞天外的想什么呢?看着没啊?”
刘宇峰强打精神瞪着眼睛看着花丛,虞树棠道:“这个叫做青龙卧墨池,花朵墨红色,花心青色,传说是盗取瑶池水的小青龙躲在里面。”
家里的生意伙伴来来往往,她又聪慧,小时候妈妈就让她记住这些牡丹的品种,像过年表演才艺一样,谁来就露上一手,也锻炼下和人说话交往的能力。
虞树棠不喜欢,她实际上很多事情都不喜欢,但妈妈说得有道理,她也知道这事大概对自己有好处,便从来都是毫无反抗地接受了。
王珍左看看右看看,过足了眼瘾才肯进客厅。刘宇峰如释重负,他实在对这些不感兴趣,局促地对着虞树棠笑笑,赶紧跟着进去了。
虞家早年做过厨师,烧得一手好菜,东星斑摆盘精美,蒸得毫无腥味,只余鲜美。餐桌上杨秀桦和王珍多聊的是一些公司的事情,虞家偶尔也谈一两句,虞树棠则一言不发。
刘宇峰倒是有心想和虞树棠多说两句,只不过妈妈也不创造机会,他又工作了,也没什么共同话题,到最后也没聊上几句。
王珍也不多待,吃完饭又跟杨秀桦到偏厅坐了一会儿,很快就带着儿子离开了。
茶桌上还煮着祁红,清香异常,杨秀桦开门见山:“你别担心啊,谈恋爱的事情等你研究生毕业再说,而且我从来就没想过让你和刘宇峰接触。”
虞树棠知道她没这个想法,也不知道是否是想到了章然说的家里的事情,抑或是什么别的原因,她自己都搞不清地有些烦躁焦虑:“我知道。”
“我女儿得配更好的。”杨秀桦笑道,“我现在就想着等你毕业回家了,你说我们总去打扰你学习,这下好了,半年都不见你一次,等到你真正回来,妈真有太多事情想和你说,想给你安排的了。”
“先等毕业吧。”虞树棠道,她随口扯了一句别的,“想要顺利毕业,也不一定很容易。”
杨秀桦不以为然:“对别人而言不容易,对你而言还很难吗?”自己女儿从小到大在学习上就没让自己操过心。
“你今天下午出去吗?”她转了个话题,“没事的话陪妈去公司取个文件,正好让你看看新装修的办公室,现在年轻人的审美都可好了,装得可现代。”
“回来之后还没骑过车呢。”虞树棠道,“我想骑车去外面逛逛,好久没回来了,不知道我常骑的那条路线有没有什么变化。”
“那喝杯茶再去。”杨秀桦将精巧的小茶杯递给她,旁边虞家笑眯眯地过来:“小树,出去的话带两盒蛋挞回来,到时候咱们一块吃,我找了部电影,就等着你回来一起看了。”
她爸爸酷爱血浆片,虞树棠道“先说好,我不会陪你重看《隔山有眼》了啊。”
“我也不看。”杨秀桦斩钉截铁,“给我看吐了好几回。”
她家一直是这样和乐融融的。虞家还是笑眯眯的:“真不看了,这次看《伊甸湖》!”
家里的车子和放在学校的车子是反色,哑光的深紫色为主色调,衬着祖母绿色,整体风格很一致。
她没打算骑太久,也没换骑行服,只戴了目镜和头盔,车轮转动起来,燥热的风快速地吹拂过她,竟然让她的心情缓缓地沉静下来。
耳机里放的是一首最新的流行英文歌,这让她想到之前坐柳见纯车的时候,柳老师居然也放了这首,她还以为柳老师会喜欢一些风格隽永的歌曲。
可转念一想,谁又想得到这样的柳老师小名能是小蝴蝶酥呢?
她的思绪左右奔突,从这里又想到糕点,给唐湘带的早就选好了,给柳老师带什么呢?也带一些招牌的吧,要是胡乱猜测柳老师的喜好,口味没那么大众,反而就不好了。
心思转动之间,她忍不住又想到越界的问题。妈妈特意提到纸包,可是这样的话,就不会让柳老师为难了吗?确实只是一点特产而已,但柳老师性格体贴矜持,又比较敏感一点,很担心欠别人一丝的人情……
她纠结不出答案,索性不想了,买先买了,到时候再说,柳老师不收也不要紧的,自己到时候绝对不能坚持非要柳老师收下就行了。
这条路线的街景确实改变了。虞树棠不再胡思乱想,她一边注意着安全,一边观察着两边,每次回来,这条路上的店铺似乎都会进行更迭,旧的关门,新的开业,周而复始,川流不息。
自己最终会回到这里吗?虞树棠目前还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答案。她的人生该落在何处呢?她只想问自己,可自己又给不出回答。
“小宽。”柳见纯蹲下身,抱住自己的侄女,“想小姨了吗?”
乔友宽今年九岁,过完暑假就要升四年级,已经很懂小学生的潮流,她紧紧地搂了搂柳见纯的脖颈,很高兴地说:“好想你呀——等一会儿,小姨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好东西!”
旁边已经算是半个大孩子的乔友矜很小大人地叹了口气:“她肯定又给你买了那种卡片,不是蜡笔小新的就是小马宝莉的。”
她比妹妹大六岁,即将读寄宿高中,基本上认为自己是大人了,对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唯有叹息。
柳见纯抿唇一笑,还没说话,乔友宽就从自己房间里跑出来,手里果然捏了两包颜色鲜艳的卡包。
最近她的同学间掀起了一阵抽卡潮流,学校外面的文具店都卖各种卡包。她又无意间知道小姨爱收集邮票,这下可不就一拍即合了?于是她充满爱意的,时不时地就用自己的零用钱要送柳见纯两包卡片,眼巴巴地期待她能抽出稀有卡,小姨人最好了,会把高等级的卡都送给她。
柳见纯搂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她一向对小孩子很用心,从来都是很平等的态度,乔友宽爱送她卡片,她就高高兴兴地收下,回去和自己的邮票一样,精心用收纳册收藏起来,并且细心了解了那些卡片的等级,认认真真地陪她一起拆。
卡片都做得花花绿绿十分漂亮,很夺小孩子的眼球,柳见纯陪她胡闹了一会儿,还将拆出来的高级卡都细心地放回包装里。
乔友矜早看不下去这种幼稚活动了,坐在沙发另一边玩平板,左更惜含笑看着自己表妹,等到她们玩完,才出声道:“小蝴蝶酥,跟姐姐来煮一壶大白毫。”
柳见纯摸了摸乔友宽的脑袋,站起身过去。左更惜看着她,总有种看小女儿似的爱护。她是这家里最小的女儿,家里经过了那么多的事情,哪怕是姨妈和姨父也没想到过还能有她。
自己比柳见纯大十来岁,给她扎过蝴蝶结,看过她牙还没长好还要偷偷抿着蝴蝶酥吃,现在姨妈姨父都不在了,她总觉得自己要担起母亲的责任一样,哪怕小蝴蝶酥现在都三十五了,她也觉得是这样。
“最近怎么样?工作生活上都顺利吗?”明明两人经常发微信,也经常见面,可一见面,她就情不自禁地要问这个。
“姐姐。”柳见纯自然明白她的这份爱心,不由得笑道,“你总是把我当小孩子看呀。”
左更惜拒不承认,接着问:“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心仪的人?”她总是要把柳见纯的工作、生活和感情全关心一遍的。
小蝴蝶酥喜欢女人这事她知道,当时比起抗拒,更多的是震惊,现在她知道是自己思想狭隘,女同性恋哪有固定的样子,柳见纯外表看起来这样女人,喜欢女人也是正常的事情,改不了的,没办法的。
她也就不强求了,总希望柳见纯能找到个人品好的,能照顾她的,人总是要有人做伴才好,要不然多孤独。
“小代是不是找你复合过,你怎么想的?”
“那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呀。”柳见纯道,她有些庆幸姐姐又讲了这样一句,“姐姐,你怎么还记得,那都快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就因为快要上辈子了我才记得呀。”两姐妹哪怕用普通话,也勾连着方言的嗲气,末尾总是要缀着个语气词的,“你都多久没有谈过恋爱找过新人了,上个问题还没有回答我,最近有没有遇到心仪的?”
柳见纯从来对姐姐不撒谎的,她这人本身也根本不会撒谎,只能略垂了睫毛,故作从容,模棱两可地说:“这哪是说遇到就遇得到的呢?”
第27章 她颊边那道小小的笑弧,像一个特殊的、难以抹去的记号。
“你首先得有这种心思, 认真遇才能遇得到的。”左更惜道。自己这个妹妹倒不是说很被动,非得别人追求才行,她恋爱的时候挺主动的, 真遇到喜欢的人也会主动追求, 但这个真正从一开始就喜欢,她很怀疑柳见纯到底有没有遇到过。
柳见纯的前女友大多都是主动追求的她,她早怀疑自己这个妹妹其实根本没有抱着想要恋爱的想法, 而是觉得自己一个人过也挺好的。
“你得有这种心思呀。”其实左更惜比起事业生活,更担心的就是柳见纯的感情问题。因为其他两样实在不需要她过多操心。
小蝴蝶酥从小就聪明伶俐,一路读到博士现在又当上了副教授。姨妈姨父走得早, 她一个人也把日子过得井井有条。
左更惜想自己接受了她喜欢女人的事情已经用尽了这辈子的开放,剩下的就全是传统了, 她真的没法接受柳见纯孤独终老, 非得有感情, 找到个知心伴侣, 好好地共同生活才行。
“我有的呀。”柳见纯道, 半是为了应付表姐, 半倒也是真心话,“我没有不想谈恋爱呀,不是想遇就遇得到的,还有,你不要给我介绍人, 多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茶水煮沸, 清亮的茶汤在玻璃壶里颜色十分好看, 左更惜一边倒茶, 一边说道,“男女之间还相亲呢, 我不能给你介绍?”
“你哪来的那些前卫的朋友,居然连这都能给我介绍。”柳见纯微微蹙了眉头,“我不喜欢这种,我觉得好尴尬,而且大家这样认识,往后也很难发展。”
左更惜从善如流:“那你自由恋爱吧,我倒看你恋不恋的上的。”
妹妹就朝她笑,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让你无论如何也对她生不起来任何气,发不出来任何火。
左更惜也不谈了,索性彻底转了话题:“之前你和姐姐说账号的事情,现在有没有什么新想法?”
柳见纯前一阵和她说过学校批了个房间给她拍摄的事情,其中的含义自然希望她能把账号更好地做起来,她一直做得很认真,剪辑没有时间也是特地请专业人士帮忙剪的,成绩其实不错,但离真的有名自媒体还差得远了,她自己一时间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头绪。
“有了。”柳见纯情不自禁笑盈盈的,“有一个学生和我聊了一些,年轻人就是不一样,很多地方我都想不到还可以那样做。我接下来的选题是市民生活,就想着在甄姐那里订几套衣服,文明新装、旗袍之类的,而且也有正经拍摄的地方了,我想尝试一点新东西。”
“这行,周末的时候我也跟着你去做两套衣服。月洁那里还存着不少老纸样。”左更惜把这事一锤定音,又问道,“学生?你这两年都没带学生,怎么能和学生聊上了?”
柳见纯平易近人,又长得漂亮,很讨学生喜欢,左更惜是知道的,可她也知道妹妹的性格,是不会和学生天南地北地聊天的。
“蔚然的学生。”柳见纯低了目光,“我们不是要搬到鹿鸣楼去吗,上次人家过来帮我们搬东西,就多聊了两句。”
左更惜还没来得及多问,她赶快换了话题:“好啦,我们两个人每周都要见面,结果次次你都还要对我刨根问底的,我都没话要对你讲了。”
她对姐姐撒娇每次都能糊弄过去,左更惜果然不再追问,两人刚回到客厅,乔友矜还在颇具大人风范地头也不抬,皱眉看着屏幕做沉思状,乔友宽却一下子扑了过来:“小姨,快点,我想给你看我同学她们收集的海绵宝宝。”
“小宽,收集邮票和收集卡片完全是两码事呀。”左更惜无奈道,旁边柳见纯却很纵容:“好,让我看看有什么漂亮的。”
左更惜只得更无奈地笑了,自己研究历史的妹妹现下坐在沙发上,真和自己的小女儿有来有往地研究起了那些小卡片。她心里一阵酸软,转头就对乔友矜怒道:“乔友矜,别玩你那平板了,赶紧进屋写作业!”
柳见纯在表姐家待了一天,吃过晚饭才回家。她上了车,两个侄女热闹的声音渐渐从耳边消失,连带着她的心也从漂浮的状态轻轻地落了地。
车厢好安静,她很享受这样的时间,偶尔就会在自己的汽车里静坐一会儿,就好像坐在了时间的罅隙中一样。在这样珍贵的时刻,她通常不会想任何事情,只是平静地享受。
但这会儿她不可抑制地,无数次地在想,自己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会喜欢上小树呢?
真就如此肤浅,爱上了她的年轻美貌?柳见纯觉得也不尽然,诚然自己肤浅已是不争的事实,可美丽的滤镜是最容易褪去的,和小树已经接触了一段时间,那种情愫依然没能消失,因为小树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
她很认真,学习勤勉,喜欢骑行,性格也很体贴成熟……柳见纯轻轻地合上眼,仍能在一片黑暗朦胧之中,望到她颊边那道小小的笑弧,像一个特殊的、难以抹去的小小记号,始终微微闪烁。
太没来由,甚至太过愚蠢了。日久生情才是稳定坚固的,一见钟情本来就是一种爱慕人家美貌的委婉说法。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小自己十二岁的学生,于情于理,自己都该深刻地反思,深刻地懊悔才是。
她反思,柳见纯想,她懊悔,就像那次电影一样,之后的所有事情,她都会不露出任何端倪,这是她的责任,不该转嫁到小树身上,不该让她烦恼敏感。
更何况骑行的事情过后,小树的学业会越来越繁忙,和自己的接触肯定也会越来越少的。等到这学年结束,小树离开校园,两个人再也不会有见到的机会的。
柳见纯的心头闪过一丝刺痛,幸好这痛很快便识趣地消失了。因为无计可施,更因为无可奈何。
“苏青在自己主持的《杂志》月刊上,发表了
第一篇为詹周氏发声的文章《为杀夫者辩》。”
“她不加修饰地指出:‘唯有常受委屈和难堪的人,才是永远心怀毒狠的,久而久之,化为厉气,才必须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来。做出来的结果,使万人流血,便是英雄;使一人流血,便是犯罪。’”
手机调低了音量,柳见纯的声音柔柔地送进她的耳朵。虞树棠躺在床上,她回家的这些天有点轻微的失眠,雨声风声的白噪音她听着觉得永无止境,反而更加焦虑,选来选去,还是选了柳老师的视频。
她今天听的这集是酱园弄杀夫案,和上次的施剑翘复仇案同属民国奇案系列。她很喜欢柳老师给视频分门别类的这些小标签,井井有条,很容易找到自己比较喜欢的。
每次听到苏青、关露等女作家为此事仗义执言的部分,她就觉得心脏颤动,跟着柳老师忍不住上扬的声音一起,同步地激动和感动。
这集她也听过好几遍了,她记忆力很好,很多内容早已印在了脑子里,往往是柳见纯刚说上一句,她就想到了下一句。
说话声像水一样缓缓地流淌,她细心听完自己特意关注的部分,思绪就有些飘忽,远远地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一会儿在想论文的事情,其余的内容该找什么参考,该怎么写,一会儿又想到自己的未来。读博……她没想过,现在这时候准备,似乎也略略有些迟了。工作?那是留在申城还是回到京城呢?
妈妈好像已经认定了她会回来。是啊,好像所有了解的人都觉得她会回家。有什么可迟疑的呢?她家很有钱,她是独生女,她该顺理成章地回家接受妈妈的安排,毕竟她到现在为止的二十三年人生已经被妈妈安排得无可挑剔了。
虞树棠常常陷在这样的漩涡里,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不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觉得苦闷,她本应该快快乐乐的,她的人生从物质到精神似乎都没有一件不舒心的事情——可是,这全都不对。
她外表潇洒,性格也该是潇洒的才是,她确实不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只过自己的生活,但除了这一点之外,就像妈妈说的,小树,你除了筷子,还有什么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你哪里做得了决定?
她艰难地从这个迷宫中挣脱出来,努力去想一些很简单的问题。给唐湘买什么呢?她一样样地数了一遍,自然而然地想,给柳老师买什么呢?
柳老师大概会爱吃什么呢?小蝴蝶酥……这种属于什么,硬质的饼干类?她胡思乱想了一通,觉得自己快入睡了,眼皮沉沉,思维停滞,像没上油的链条,艰难地带转着大脑的车轮。
小蝴蝶酥、饼干……西班牙菜、酒烹蓝贻贝,铁板炒面、闹哄哄的,好多人……黄鱼面……
她茫茫然,什么都没看清,只有一片迷蒙的微光。那天的铁板炒面太多人了,影影绰绰的全是黑影,对面的人侧了一点头,她只望见那人纤细的鼻梁。
第28章 好像都在等着彼此先开口。
虞树棠不常给柳见纯发微信, 她俩的关系没到那地步,她清楚得很,老师和学生而已。只是柳老师配了车, 想要入门骑行, 她就忍不住偶尔发一些有关骑行的东西过去。
简单的一张大红门的照片,言简意赅的一句话:老师,这是大宫门, 我在骑京城的环十三陵路线,可惜不是春天来的,那时候全是山花, 很漂亮。
柳见纯的心微微颤动,回复道:现在这样就很好看了。末尾缀着两个可爱的喜笑颜开的emoji。
小树也只是分享, 本身应该也没时间且不愿意多聊, 回复了一张小猫表情包。柳见纯于是趁机, 她想可能也是识趣地不再回复了。
虞树棠将手机放回包里, 宫两侧的铺装道路平整洁净, 清晨的阳光柔柔地洒下来, 她心无旁骛地,随着耳机里的音乐,一路向着既定的终点,一刻不停地向前骑。
今天是工作日,虞树棠特地挑了这天过来, 人不多, 店员打盒子也不用那么着急。唐湘的好打, 她大半都选得爱吃的, 其余的再挑几样夏季最新上的花生酥,绿豆冰糕, 整个盒子就算全了。
柳老师那盒她也考虑过了,全选口碑好的,起码不会踩雷。奶昔葡萄、奶黄酥条、奶黄菊花酥肯定是要装的,为了美观——她给唐湘装的时候从来不会想这件事,她觉得太理所当然了,唐湘种类选得死,哪里顾得上美观呢?只顾着多塞一点了。
为了美观,不用店员帮忙整理,虞树棠都想好了,奶黄酥条、奶皮酥、椰蓉酥条这种围边,也是为了能够里头多装一些别的。
熔岩蛋糕、雪域小贝好吃,山楂桃花酥、黄桃桃花酥颜色好看,她忍不住地就要多买一些造型的,大大小小,方方圆圆,最后再放上一块限定的芝士小熊猫。出来的效果还是相当漂亮。
后备箱已经放了不少东西,茶叶她也多打了一点。她订的明天的票回申城,今天专门自己出来开车买些日用品。
妈妈没时间来陪她逛街,不过知道她要走,特地下午就回家,还给她带了一套饰品回来,金蓝色的质地衬得肤色更白,虞树棠其实有些时候不怎么戴首饰,不过妈妈送她的,她心里欢喜,照单全收。
“好看就是要麻烦一点的。”杨秀桦说,“你现在学习当然是重中之重,但每天早上花几分钟打扮一下,赏心悦目一点,这总没什么错。”
“当然,”她补充道,“我闺女长得漂亮,不打扮也好看。”
虞树棠笑了笑,对于妈妈的一些说法,她并不认可,可从来也不会真认认真真长篇大论地去反驳,只是忍不住,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打扮不打扮的吧。反正我不觉得怎么样,又不是非得化妆见人才是礼貌。”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杨秀桦笑道,“天生丽质不用打扮就是礼貌,先天长得不够好看的呢,比如你妈我,出门应酬可不得化化妆,捯饬一下才能见人?”
她妈妈掌管着整个公司,妆容、头发从头到脚都一丝不苟,虞树棠很佩服,她也无意对妈妈的生活规则指手画脚。“妈,我说的根本不是那个意思,这个和长相无关。”
“你们现在孩子就有一些和我们不一样的想法。”杨秀桦不置可否,“你榕姨家的闺女,之前不是安排好了先去做空乘,家里在航空公司有点关系。结果人家小姑娘不乐意,不愿意化妆,不愿意穿高跟鞋,诸如此类的……”
“这事很复杂。”虞树棠说,“我不知道怎么说。”
“没事。”杨秀桦道,她含笑摸了摸女儿细长手指上的新戒指,“我是你妈,又不是你老师,在咱们家讨论这些议题什么的有什么用。现在咱们最主要考虑的,是你的事。”
虞树棠就不再说了。很多事情她也不知道怎么说,观点和潮流瞬息万变,她和妈妈的相处过程中越来越意识到两人很多地方简直是天差地别。
但正和她对自己的未来规划一样,她每次想反驳妈妈,都无法组织出一个切实有力的观点,苦闷过后,便是深长的失落。
“回去好好准备论文,有什么事情就和妈妈说。”杨秀桦再次叮嘱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吗,今天晚上早点睡觉,明天送你去机场。”
虞树棠点点头,先上楼回自己卧室去了。她来的时候行李不多,走的时候也多不到哪里去,一个行李箱,一个旅行包就足够了。
全部整理好还没有到晚饭时间,她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地滑了一会儿手机,种种斑斓的页面从她眼前闪过,没能勾起她半点兴趣。
她最终打开了柳见纯的微信聊天界面,过了半晌,很谨慎地问道:老师,我明天回学校,请问你有时间吗?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柳见纯没有立刻回复,虞树棠就随手把手机放在床边,起身坐到电脑前看了会儿资料。等到吃过晚饭,柳见纯的回复才传过来:有的,你下午到吗?
虞树棠把大灯熄了,只留床头的一盏台灯:中午前就能到,主要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都在学校吗?鹿鸣楼?
她猜这会儿柳老师应该是不忙了,回复得都很快:是的,我都在鹿鸣楼,小树,是有什么事情吗?
虞树棠心念一转,发了一张猫爪在上的暹罗猫表情包:老师,明天你不就知道了?
她不太想在手机上直说,因为她知道柳见纯一定会推辞的,那还不如等明天当面推辞。
柳见纯果然不追问了,发来了两个可爱的emoji表情。虞树棠也不再回复,她把台灯关了,一片寂静的黑暗中,她默默地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生出了一种不愿离开的冲动。
每次都是这样,在学校的时候不愿意回来,不想面对妈妈对她的安排和规划,可真到了要走那一刻,她又不愿意离开,分外留恋这个她待了二十多年的家。
她不知道怔怔地待了多久,朦朦胧胧地便入睡了。
早上九点的飞机,妈妈和爸爸送她到机场,她们家是典型的北方家庭,不会用拥抱来表达情绪,两人就只是一直望着她进去,这才开车离开。
柳老师这段时间的更新频率慢了,以前一个月差不多三个视频,七月的时候除了宣传片外,只发了一个视频,整个八月份都没有再发新视频。
飞机准时起飞,虞树棠点开评论区看了看,有好几条最新的评论都在说等柳老师回来。她浅浅地笑了笑,猜也猜得到,八成是在整理新的拍摄房间,新的选题也需要时间准* 备。
不知道柳老师是否真的采纳了自己的建议呢?她情不自禁地想,又觉得自己那点外行的意见,柳老师这么感谢,已经是让她受宠若惊了,难道还非要人家老师采纳才行?
她不再想这些事情了,戴上眼罩,清空大脑,继续睡觉。
柳见纯有点焦虑地抿紧嘴唇,一条白色小气泡崭新出炉:老师,我到了,我去鹿鸣楼吧?你在办公室还是在顶楼?
我在顶楼。打下这四个字,柳见纯真想立刻夺门而出,临阵脱逃!
这倒不是因为她紧张虞树棠会和她讲的事情,也不是因为她担心见到虞树棠会怎么样。她可是老师,而且都这个年纪了,不至于这点事都从容不了。关键在于……关键在于……怎么正好是今天呢?
她又不愿意对虞树棠撒谎,今天她确实全天都在学校,换句话说,是这几天,她都会全天在学校,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她要真假装不在,那才是错得离谱。
可这几天,她又真的是不方便……
虞树棠的回复没两秒就跳了出来:好的,那我马上过去。
柳见纯无计可施,强压下心里的忐忑,就近站在门口的提词器边看着自己的脚本。
虞树棠提着东西,不好骑车,鹿鸣楼也不远,她索性走过来。目前还没有正式开学,她提早了几天回来,偌大的校园几乎还是空荡荡的,只有几只小猫在闲庭信步。
她今天一回来就使劲揉了揉自己床上呆鳄鱼的脑袋,这会儿也忍不住,见到一只小猫就要揉一把,每只小猫都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热得她掌心发烫。
鹿鸣楼大厅只有几位老师在低声交谈,等她按了电梯升上顶楼,更是一丝人声都无。她把房间的位置记得很清楚,没有半分犹豫,过去敲了敲门,只敲了一声,门就打开了。
虞树棠的问好到了嘴边,半句没能讲出来。柳老师穿了件高领无袖的扫地旗袍,浅杏色,上面撒了些泥金的小点,暗纹在阳光下微微闪烁,她实在没法一眼辨清都是什么图案,只望到了襟上精巧的海棠盘扣。
柳老师唇边抿着一点笑意,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清澈的黑白分明,望了她一眼,目光就很温柔地垂了下来。
她们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好像都在等着彼此先开口似的。
第29章 她完完整整的,表面从容的,将今天的虞树棠全看进了心里。
“嗯……”最后还是柳见纯先发制人, 她看到虞树棠手上提着东西,赶快问道,“小树, 你拿的那是什么?”
虞树棠晃过神来:“是京城的特产, 想让你尝尝。”她把东西放到小几上,一袋纸包的茶叶,一个并不精美的点心盒, 柳见纯并不知道确切价格,却也知道这些东西不可能像简陋的包装一样便宜。
“小树,你留着自己吃呀。”她看虞树棠动了, 自己也顺理成章地转了身,“还辛苦给我带, 真的不用的。”
虞树棠又看到她浓密的盘发间闪着光, 只不过这次不是四枚莹润的珍珠了, 而是四枚树叶, 像一弧抽绿的枝条。
她没接柳见纯刚才的话, 而是情不自禁地脱口问道:“老师, 你头发上那是什么首饰?很漂亮。”
柳见纯一怔,下意识地想抬手摸一摸,刚抬起一半就止住放下了。“这种叫u型簪,也是扎头发的,盘好扎住就会很牢固。”
原来是发簪。虞树棠以为的发簪都是电视剧中那样一整支的, 还真不知道有这种样式的, 簪身全隐在头发里, 只留下饰品在发间闪烁, 几乎称得上巧妙了。
她看柳见纯低头整理着什么,便道:“老师,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你今天是在忙着拍摄吧?”
“怎么会打扰。”柳见纯背过身,虞树棠注意到即使这样,她也没有倚住桌子,还是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脊背挺直,站姿优美,“正好中午了,我也要准备吃饭了。”
柳见纯的一部分理性当然希望小树能够离开,自己得减少和她的接触。但另一部分理性和所有的感性都在要求她正常、礼貌且从容地行事,哪怕最后的结果会……导致小树留下。
她笑了笑:“小树,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我也是刚到学校。”虞树棠道,“老师,你想吃什么,需要我帮你带吗?”这件旗袍下摆长,即使穿了高跟鞋,也是微微拖地,出去不大方便。
这应该是种民国流行的款式?她猜测着,心里不由得有些喜悦,柳老师真的采纳了她的提议。
柳见纯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我穿这个确实不大方便出去。”虞树棠就好自然地问道:“老师,你这件叫什么?”
“这种叫扫地旗袍。”柳见纯道,虞树棠站在她面前,今天自己穿了高跟鞋,和她堪堪齐平,将她每一寸眉眼都看的是这样清楚。
小树的脸孔正对着阳光,光线交织,明明暗暗,衬得她眉目愈发深浓,漂亮和眼睛和嘴唇却都带着明朗的笑意:“是因为长得可以扫地,所以才叫扫地旗袍吗?”
“对,”柳见纯也笑了,她没有躲避虞树棠的目光,而是情不自禁地直视着她,一颗心脏在胸腔里微微悸动,“一般都是搭配高跟鞋来穿的,无袖紧身的形制是海派旗袍的创新,参考西式剪裁,是最称身合体的。”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得太多了,小树又不是专业学生,怎么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你想吃什么?”她转了个话题,重又问了回去。
“我都行。”虞树棠道,她这是真心话,“老师,你想吃什么,正好我帮你出去带回来。”
“那你还出去干什么呀。”上次搬东西她点饮品的时候小树就说的都可以,她生怕虞树棠是为了迁就自己,才故意这样说,把选择权交到自己手上的。“我们直接叫外送好了,就在这里吃点,这儿也有桌子,还算方便。”
整个拍摄房间已经被她布置好了,除了添置了一张办公桌,还额外增添了一面小几和两张舒服的豆腐块沙发。墙上挂着投影幕布,一台摄像机放在办公桌的前面,就是一个简单的固定镜头。
看柳见纯坐到了沙发上,虞树棠也跟着坐到了她旁边,和她一起看手机上的外卖界面,这附近大部分餐厅都做外卖,琳琅满目,五花八门。
“点远一点的也可以。”柳见纯见她只专心看,却一言不发,就主动说,“小树,你喜不喜欢南洋菜?”她右手拿着手机正和小树一起看,不大方便,就拿左手在屏幕上虚虚地点了一下,“这家餐厅做得不错,我之前去吃过,想试试吗?”
她本来打算多挑几家给小树看的,没想到对方想也不想,干脆地说:“好,那就这家吧。老师,你去过的话,喜欢哪些就点哪些吧,我也不知道什么好吃。”
虞树棠对吃上的事情不是很在意,她目光一转,也谈不上特意,总之是注意到柳老师左手无名指和中指上各戴了一枚戒指。这不能怪她,因为那两枚戒指实在是太好认了。
知名珠宝品牌最知名的love系列的戒指,无名指上那枚金色的还嵌着三枚小钻。徐老师曾经说过柳老师是单身的。虞树棠的思绪不受控地开始往这方面想,那这是……
她赶紧打住,八卦真是人的劣根性,有可能是柳老师就喜欢这系列的戒指,不是任何人送给她的,也有可能人家就是喜欢戴这个位置,难道现在人还讲究这些吗?
柳见纯知道这家的特色菜,两分钟的时间就点好了。她偏过头,小树坐得端端正正,一手放在膝盖上,不知道正在想什么。
办公室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明明气氛并不尴尬,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却有些控制不住的心慌意乱,不由得轻声道:“你的手链很好看。”
她早就注意到了,金色的手链细巧,上面的四叶草嵌着深蓝色的玛瑙,衬得人肤色更白。她只提了手链,实际上早在门口看到小树的那一刻,她就把小树尽收眼底了。眉眼、一色蓝金的耳坠、衣服……她完完整整的,表面从容的,将今天的虞树棠全看进了心里。
“谢谢。”虞树棠一怔,随即笑了,“老师,你的戒指也很好看。”
“我很喜欢这个系列的。”柳见纯明明对于自己今天戴了什么清楚得很,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简单,又很好搭配。”
她抿了抿唇,又添了一句,“总觉得戒指除了无名指和中指之外,戴哪里都不好看,没什么可发挥的地方。”
越往后她越说不下去,没什么可发挥的地方?这叫什么话?自己难道在向小树讨教搭配心得吗?
幸好小树没注意到她的欲盖弥彰,接道:“食指倒也可以,大拇指和小拇指肯定不行,那就一个叫扳指,一个叫尾戒了。”
两人都笑了,柳见纯心有余悸,虞树棠则是莫名其妙地心里一松,她想自己还真有点期待柳老师点的那家南洋菜。
惟宁大学只有假期外送可以进校门,外卖员一直送到鹿鸣楼下,虞树棠主动下去取。拿到手沉甸甸的两大袋她就觉得不妙,刚把东西放到小几上就问道:“老师,你这也点得太多了吧?”
“不多。”柳见纯将餐盒一样样地取出来,“一道主食一道汤,再加两道菜,我们两个人吃呢,我都没点特色甜品。”
话是这么说,她当然知道自己点多了,故意的,想让虞树棠多尝几样。
“这家店环境挺奇特的。”娘惹脆皮鸡金灿灿,黑胡椒炒蟹肉多饱满,虞树棠感觉自己来申城之后还没吃过这样的口味。柳见纯见她喜欢,就笑盈盈地说道,“里头几乎是全红的,不是朱砂就是金漆木,还有那种很大的枝形吊灯。”
“听起来……”虞树棠道,“有点阴森。”
柳见纯眉眼弯弯:“当时一进门我就在想,要是灯灭了,那环境真的很像现在小说里常写的那种……”
虞树棠夹了一只蓝花咖喱饺,很自然地续道:“民俗恐怖。”
外送带了两套一次性餐具,柳见纯从里面拣出两只小碗,很细心地将海鲜豆腐煲给虞树棠舀了一碗。
小树吃得比她多不少,帮着把咖喱饺和娘惹鸡清盘了,真是年轻,吃这么多半点没变成脂肪,而是全化作了活力,依然是纤瘦修长。
她把剩下的菜打包进一个袋子,其余的虞树棠又是主动提出去丢掉,趁她收拾的功夫,还扯一张湿巾把小几也整个擦了一遍。
“小树,别忙了。”她叫了一声,虞树棠摇摇头,坚持要帮她把剩下的做完。她微微蹙眉,佯装有些不悦,“你在我的办公室是客人呀,怎么能帮我干活。”
“不是那样算的。”虞树棠心情很好,“柳老师,你要是让我aa的话,我肯定马上坐下。”
这当然是玩笑话,可还是成功地把柳见纯噎住了一瞬。
“老师,你接着拍吗?”虞树棠问,“我不打扰你,可以看一会儿吗?”
柳见纯当然应允,她这次换了新的拍摄方法,不像在家的时候只坐在书桌后面,而是尝试站在镜头前,展示自己身上的衣服,用一些老物件引起大家的兴趣。
家里有不少时间很久的东西,她除了喜欢收集邮票之外,碰到合适的也会买下来,长年累月的倒也积攒了不少,足够市民生活这系列视频用的了。
她这几天集中拍摄的是服装系列,民国服饰有几个特定阶段,到了今天这部分,就是霎时万变的30年代黄金时期,旗袍一会儿长一会儿短,一会儿高领,一会儿便又要废领,开衩也是高低变幻。
她打算在这期再捎带一些旗袍流派和创新,她想大部分人应该会对这个感兴趣的。
柳见纯心里有一点点紧张,因为虞树棠静静地注视着她,乌黑的瞳仁闪闪发亮,不过她很快就进入了状态,略带笑容,不用看提词器,就对许多内容信手拈来。
很美。虞树棠默默地想,说漂亮似乎有些轻佻,柳老师即使有着这样一双多情的桃花眼,这样好的身段,在录视频,在讲课时,美的却是如此平静容和。
千回百转,每次她都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当初是如何轻飘飘地,就这样把柳老师给略过去了?
第30章 老师,和我一起骑一骑白鹤镇的路线吧。
只有一个固定机位拍摄, 柳见纯即使说错,也只是稍稍一顿,很从容地从头开始, 将这句话语气不变的复述一遍, 没有一点破绽。
一个机位还是太不灵活了。虞树棠心想,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柳老师一个人拍摄, 有什么参考资料也都是后期像一张ppt一样打到屏幕上,转场也都是最简洁的,不少地方其实可以用影视资料, 但这也不是个简单的工程。
柳见纯暂时停了录像,她说得口干舌燥, 拿起小几上的吸管杯喝水。里面是凉开水, 她加了一点点的槐花蜜, 没什么甜味, 只余一段清香。
“小树, 壶里有热水, 想喝可以倒。”她抿着一丝笑容,“听得很无聊吧?”
虞树棠郑重地摇了摇头:“很有意思,老师,你之前的视频我也都觉得很有意思,这次你不坐在书桌后面, 还特地穿了民国服装, 肯定会让观众觉得更新鲜的。”
柳见纯微微提了一点下摆, 坐到了她身边:“这我还得谢谢你, 要不是你提出这些建议,我根本都想不到。这次先把衣服、道具试着用用, 短视频、播客之类的,也会接着尝试的。”
“老师,”虞树棠问了一句,“你平时是不是自己剪视频?”
柳见纯略略睁大了眼睛,沙发就这么大,两人坐得很近,虞树棠简直将她那密匝匝的睫毛都看得是清清楚楚,更别提一双清澈晶亮的瞳仁了。
她很少和人有这么近的距离,不由得就是微微一怔。这无关任何东西,虞树棠想她只是有点不习惯。
“你怎么知道的呀?是不是因为剪得太粗陋了?”柳见纯问她。“大部分时间我都自己剪的,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我也不懂怎么剪得更漂亮。有的时候太忙,也想请人剪,但又从来不接触这方面,不知道要怎么找人才好,聘人也有些小题大做了。”
“我知道有不少同学在做剪辑的副业。”虞树棠道,现代大学生副业技能三板斧,文画、美工和剪辑。“她们很多都不是用入门软件的,都很专业,而且我家里之前也请了人专门做宣传片,我可以帮你问问,她们手上估计都有不少案例。”
“太麻烦你了。”柳见纯赶快说,她知道虞树棠是一片好心,可自己是正儿八经的大学老师,怎么能总麻烦人家一个学生帮自己做这做那的呢?
“一点也不麻烦。她们的案例本来就会做成合集,我只是帮忙要过来。”虞树棠坦率地说,“而且她们都很愿意做这种副业的,你按次给报酬,她们都特别高兴,这有什么麻烦的?”
她不用客套话和柳见纯推来阻去,而是干脆利落,直接讲得条理分明。
柳见纯这下完全没办法拒绝,更何况她真的挺需要专人来为她做剪辑的。生活圈子和环境不同,导致在自媒体这方面,她真的完全不如虞树棠消息灵通。
“这下我又欠你人情了。”柳见纯道,她笑微微的,虞树棠心弦一动,也笑道:“老师,正好,你把我今天拿过来的东西带回去,就当还我人情了。”
“哪是这样算的呀?”柳见纯不满地嗯了一声,事已至此,她决定把选择权交给小树。“我是只能想到请你吃饭了,你有什么新想法的话就告诉我,好不好?”
虞树棠之前就发现,柳老师提出请求的时候,总爱加上一句婉转的好不好,任谁听了都没办法拒绝的。
趁她想的时间,柳见纯站起身来,接着录视频。她一个视频的体量通常是二十到三十分钟,删删改改,文本最精简也少准备信息量丰富的三千到四千字。录完这样一个视频,以前要花半天,这次刚换了拍摄方法,还处在摸索状态,要花上差不多一天时间。
虞树棠一点不觉得无聊,她专心致志地看着柳见纯因为一点小瑕疵推倒重来,检查自己在镜头内的表现,不厌其烦地重新开始。
柳老师的目标是如此明确,她一点都不迷茫,更不气馁,心无旁骛,好像周围没有任何能让她分心的东西,也没有任何能让她犹豫驻足的东西,她只是充满确定地向前。
虞树棠真心地敬佩这种品质,她也想变成一个这样的人,只可惜她左顾右盼,迷茫踌躇。
小几这边是拍摄盲区,除了水杯之外,还放着柳见纯写的拍摄文本,全部打好,整整齐齐地装订了起来。
她轻轻地拿起来,每一页都是格式清爽,上面还有她涂画的许多标注。柳老师字迹很漂亮,是那种一看就知道精心练过的好看,比起娟秀,更多的是有筋有骨。
柳见纯终于录完这一段,她关掉摄像机,虞树棠这才说道:“老师,你打算什么时候把视频发出来?我今天晚上就能把她们的案例合集发给你。”
“不急,”柳见纯道,“这次服饰系列有三个视频呢,换成我剪,怎么也得一周多。”她把摄像机里面的存储卡取出来收到闪传卡盒里,又摘下麦克风,这才看了手机一眼,时间已经是下午的五点十二分了。
“这么晚了。”她连忙道,“小树,是不是耽误你太久了?”
“耽误什么,”虞树棠站起身,“又还没有正式开学。”
柳见纯望着她,心里头的甜蜜一闪而逝,不敢多加逗留,因为知道一定会被自己狠狠地从心底里剜去的。所以柳老师抿了抿嘴唇,只是开了个玩笑,“还以为优等生小树要抓紧一切时间学习和写论文。”
她其实说得没错,虞树棠自己都觉得,如果没遇到柳老师,她绝对是那种提前回来也没有任何事情做,只会在电脑面前打开资料写论文的。有些时候其实根本没把东西看到心里去,只是看着发呆而已。
“还有一样。”虞树棠道,不用她说柳见纯就知道了,“是,你还会骑车。”
说到这儿,虞树棠多问了一句;“老师,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和我说,先让你掌握一下怎么变速。这种不用特地穿骑行服的,穿得休闲一点,戴上头盔就好了。”
她说完,忽然觉得自己不该说的,可能是今天的相处有些亲近,她就总是忘了在这件事上要保持老师和学生的界限。柳老师之前都说了是真的忙,等到有时间会告诉自己的,反而是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提。
柳见纯嫣然一笑,从善如流地说:“好,不过现在都这么晚了,你要想想晚上吃什么了。”她很想再请小树吃顿饭的,只是……总之,她没把话说死。
“晚上我自己解决就好了。”虞树棠自然而然地说,“老师,你准备回家吧,我们一块下楼。”
不等柳见纯说话,她直接把小几上的点心和茶叶提起来,要和她一起出去。柳见纯没法在这种时候和她推三阻四,两人先一块乘电梯下去了。
这会儿的校园比虞树棠来时更加寂静,原本在的老师也都回家了,见她不住地往周边看,柳见纯主动道:“大家现在都搬来鹿鸣楼了,等到开学,你们应该也都要开始换新地方上课。”
“那你比之前方便多了。”虞树棠道,“以前民国史研究所和一心书院之间还有距离,现在办公室和教室都在东塔楼,省了好多距离。”
鹿鸣楼新近建成,不仅东西塔楼囊括了办公区、教学区、科研区,甚至还有教师和学生沙龙,裙楼还有会议厅和报告厅,地下的停车场也是重新做了规划,比起地上那点稀少的车位和之前谁都嫌麻烦的双层停车场,这块巨大的场地也显得格外现代化。
“是啊,现在连散步时间都没有了。”柳见纯打趣道,汽车感应到蓝牙钥匙解锁,虞树棠率先说:“老师,我把东西放到后备箱里吧。”
“小树……”柳见纯这两个字刚说出口,后面的还没能说出来,虞树棠已经按开了后备箱,将茶叶和点心整整齐齐地放了进去。
“抱歉。”虞树棠道,她虽然把东西放进去了,却还没关后备箱,仿佛等待着最后判决似的,只要柳见纯再说一句不用,她就会乖乖地把东西拿回去。
柳见纯心一软,刹那之间,就错过了最好的拒绝时机。其实拒绝对她而言不是难事,小树也不会说伤心或是怎样,这孩子没有敏感到这种地步。可她面对着小树,总有一种令她略有恐惧的无计可施。
太爱了,真的不至于。不舍得?也不尽然。她想可能无论理性如何,她的感性挤在角落,不由自主地就想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保持一点和虞树棠微弱的联系。
因为总是要断的,不是吗?自己这儿怕小树认为自己冒犯,认为是自己的错。但当这个学年开始,很快小树就会忙地将她抛在脑后的。
这是无关紧要的,可以松动的小事,是正常师生的交往,不算那种送礼,其他老师也会收一些很简单的特产心意的。
她没说话便是一种默认,虞树棠弯了弯唇角,将后备箱关上了,不忘强调了一句:“老师,是京城的特产,点心申城没有的,也不贵,茶叶我给徐老师也带了。”
她降下车窗,向虞树棠挥了挥手,小树俯了一点身子,不管多少次,柳见纯近在咫尺地看她的脸,都觉得她的年轻简直为这张本就美丽的脸孔镀上了一层炫目的光彩。
“老师,肯定不能让你请我吃饭,我忽然想到了一个新想法。”
柳见纯知道她指的是自己方才说因为剪辑欠她人情的事情,就眨了眨眼睛,洗耳恭听。
虞树棠的眼睛望着她,不偏不倚,多漂亮,多坦荡:“老师,等你骑行入门了,等方便的时间,和我一起骑一骑白鹤镇的路线吧。夏天路两边有野花麦田,非常好看,我觉得你会喜欢的。”【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