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林如海?贾雨村?过完年节之后,……
过完年节之后,十皇子刚到太常寺上任,遇见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吴王的晋封礼。
这可不就巧了吗?
正所谓: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他又不想在圣人面前争什么好印象,既然有机会,当然要替自己母亲出一口恶气。
于是,下面送过来的折子数次被他打回。太常识的官员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八成都在心里吐槽他拿着鸡毛当令箭。
但十皇子可不管,只要七皇子不高兴,那他可就高兴了。
等到上巳节祭祀的事在他这里秒过,太常寺的官员们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位爷只是和吴王殿下有过节呀。皇子之间的争斗,咱们这种清水衙门的官儿,还是有多远躲多远吧。
于是,没人替七皇子发声。他的晋封礼就一直拖着,直到上巳节过完,实在拖不下去了才进行。
而且十皇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玉微的启发,颇有点无欲则刚的意思。
对于自己针对七皇子的事,他是一点都不遮掩,就是要让人知道:因为裕嫔对忻妃不敬,他就是要让裕嫔的儿子不痛快。
皇家人做事一向委婉,以往就连脾气最直的晋王景阳,也只是在向圣人和太子进谏时比较固执而已。
像十皇子这种的,放在皇家简直是朵奇葩。
偏偏他直来直去的,把事情做得光明正大,裕嫔和七皇子就算恨他恨得牙痒痒,也不好报复他。
本来嘛,这件事的起因就是他们母子理亏,他们若是再报复回去,一个小肚鸡肠的形象是跑不了的。
若想在朝堂上有所作为,哪怕是天生的小心眼,也得装出一副大度相来。
毕竟满朝文武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在无意间得罪了他。跟个小心眼共识,时时刻刻提心吊胆,谁乐意呀?
七皇子入宫见了裕嫔,据说母子二人发生了剧烈争执,当天咸福宫还摔了好多东西。
但是第二天,裕嫔还是老老实实去景仁宫向忻嫔赔罪了。
忻嫔知道是儿子替自己出气,心里十分痛快,也没再像往常一样淡泊无争,而是好好嘲讽了裕嫔一番。
还是那句话,反正他们母子又不指望争皇位,不需要贤名加持。如今十皇子也顺利成婚入朝了,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
忻妃的表现,大大出乎了裕嫔的意料,让她觉得十分屈辱。
但皇后却十分痛快,没过多久便找借口赏赐了忻妃,还在当月十六日十皇子夫妇入宫请安之后,大肆夸赞他们夫妻孝顺。
忻妃一直担心自己的儿子娶了傅家的女儿,皇后心里会不痛快,得了皇后的赏赐之后,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两个皇子之间的小打小闹,只要不牵扯别人,朝臣们是不会多在意的。
只因他们最在意的事,马上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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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朝廷惯例,每年三四月份,都会有一批地方官回京述职。圣人会根据吏部的考评,和他们当面的自述,判定他们升迁、平调或谪贬。
这一年入京述职的官员,有两个引起了瑶光的注意。
一个是金陵知府林如海,荣国公的女婿,述职之后便被圣人提拔,做了苏州巡盐御史,掌管江南鹾政。
另一个就是江南道御史甄应嘉,他是圣人奶娘小孙氏的孙子,也是宫中甄妃的兄长,被提拔为江宁织造。
自荣国公贾代善被调回京之后,江宁织造就再没有出现连任的官员,连续三任织造,都是任满一年之后便被调离。
虽说江宁织造和巡盐御史一样,官员的任期都是一年。可真的做一年就被调走的,都是十分不得圣人心意的。
据瑶光所知,甄应嘉的上一任和上上一任,都是因为亲近太子为圣人所不喜。
圣人之所以把甄应嘉安排在这个位置上,就是因为他是自己的绝对心腹。宫中甄妃膝下有子,偏偏皇子还年幼,甄应嘉是不会支持任何一个皇子的。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甄应嘉坐上江宁织造的位置之后,逢年过节无论是对太子还是对别的皇子,全都一视同仁,仿佛是个刚正不阿的包公、海瑞。
还有林如海,他本就是勋贵之后,科举高
中之后,入朝做官也借助了贾家的人脉。两厢加持之下,他也是圣人的拥趸。
只不过,他为人处事比较圆滑,虽然也不接任何一个皇子的橄榄枝,但比起表现得十分刚正的甄应嘉,他的应对就体面多了。
对此,景阳嗤笑连连,私底下与瑶光说:“就看他能刚正几年吧。”
很显然,甄应嘉仗着自己妹妹膝下有两个皇子,面对这些年长的皇子时,底气太足了些,让景阳对他十分不满。
其实不止是景阳,上到太子,下到十皇子,就没有一个喜欢甄应嘉的。在他的衬托下,儒雅清逸的林如海,就更加顺眼了。
入京述职的官员陆陆续续离去,就到了七月秋闱,朝廷科举取士,一个叫贾时飞的士子高中二甲,并一举考入了翰林院。
时飞是他的字,他本名贾化,还有个别号叫“雨村”。
但此时的读书人,多以字在外行走,瑶光对“贾时飞”这个名字不太熟悉,也就不知道这人就是造成香菱悲剧的其中一个推手。
不过她暂时也没心思管这些了,因为她娘家的几个弟弟,今年都回山东考试去了。
天枢和天璇往年已考中了童生,今年回去目标就是考中秀才。
天权与天玑还是第一次参加考试,虽然他们俩读书天赋比两个兄长高,但毕竟年纪还小,家里人这次就是让他们去见识一下考场,中与不中都可。
但两人却年少气盛,心里都憋了一股劲儿,想要一举把童生和秀才都考了。
文先生年纪大了,没有陪他们一起去。倒是苏先生走后,傅家另聘的吴先生四十来岁,正有意谒拜孔孟二圣,跟着他们一起回去了。
因玉微嫁给了十皇子,傅安身上也有了官职,没有圣人的旨意不能轻易离京,傅家便求到了景阳头上。
恰好晋王府的司礼监大臣丧妣,圣人已经准了他回乡丁忧的折子,他老家也是山东的。
景阳便把四个小舅子都托付给了他,额外赏赐他三百两银子,又派了十个王府侍卫一路保护他们的安全。
本朝以孝治天下,官员为父母和祖父母丁忧都是应尽的孝道。可丁忧需要三年,朝廷的差事却不可能等他们三年。
因而,丁忧的官员最大的忧虑,便是三年之后如何复职?
那位司礼监大臣虽然在晋王府任职,却一直不肯接受景阳的暗中拉拢,一心为圣人尽忠。
哪曾想,他丧母之后才递了一道丁忧的折子,圣人就立刻批准了。莫说是三辞三让地夺情,便是一道夺情的旨意都没给他。
这番遭遇,一下子就把他给打醒了,也给晋王府其余属官都提了个醒:只要他们在晋王府任职,不管有没有暗中倒向晋王,在圣人眼中就都是不可信的。
那些像司礼监大臣一样的官员都有种兔死狐悲的心寒感:我们这些年的忠心,在圣人眼中究竟算什么呢?算他们道倒霉吗?
如今景阳把四个小舅子都托付给他,就是表明了三年之后,愿意替他转圜,给他安排个差不多的职位。
司礼监大臣又是感动又是羞愧,暗暗下定决心,一路上定要把自己当年考试的经验都传授给天枢四人。
而景阳最看重的,是他山东本地乡绅的身份。
朝廷委派到各地的学政,定然会在当地选拔有功名的学子帮着阅卷,名为“同考官”。
同乡在官场上的含金量,绝不亚于同科和同年。
司礼监大臣是朝廷在册的官员,只是奉命丁忧而已,日后起复的可能性很大,当地乡绅都愿意卖他个面子。
景阳也不是让他帮着作弊,而是有他在一旁看着,没人敢压天枢兄弟几个的卷子而已。
按照惯例,府试比乡试要早一个月,乡试又比会试早一个月。京城这边举行会试时,天机和天权考中童生的消息已经传回京城了。
他们并不准备回来,而是要一鼓作气,跟着两位兄长一起考秀才。
等京城会试放了杏榜,山东那边也有消息传回,傅家的四位小爷都中了秀才。
天枢比弟弟们大了四岁,天璇比弟弟们大了三岁,四人竟然成了府试的童年。四兄弟同年,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四人在家乡出了好大的风头,不但当年的学政亲自接见他们,本地官员也待他们十分客气。
傅家本族更是敲锣打鼓把他们迎了回去,开祠堂祭祀了祖宗,族长一定要教他们四个站在正位。索性四人知道礼数,死活不肯,只肯站在族长身后陪祭。
如此谦逊,自然又得到乡人的赞叹。
不少乡绅都要留他们吃席,四人请教了吴先生,吴先生说如今还不到庆祝的时候,最大的天枢便以“学业为重”的借口,全部推辞了。
就连他们送来的奴仆和厚礼,也通通都退了回去,只肯收一些不起眼的特产,还不肯多收。
见他们年少得志,却能忍住了不飘,旁人对他们的赞叹才多了几分真心。
兄弟四人辞别了丁忧的司礼监大臣,跟着吴先生一起去谒拜了孔孟二圣,师生五人便一路游山玩水地回了京城。
而京城的傅家宅邸里,这一辈最小的兄弟傅玉衡,也到了开蒙的年纪。
文、吴两位先生商议过后,文先生自觉年纪大了,精力有限,教导天枢和天璇两兄弟就已经足够耗神了,便让玉衡拜入了吴先生门下。
傅家特别摆了拜师宴,请两位女婿、信王府一家子和戚里几家相好的邻居做见证,傅玉衡正式拜了吴先生为师,奉上四季衣裳各一套,干肉十条,捆肉干用的红绳上,坠着十个三两重的金元宝。
时下金银的兑换比例是十比一,三十两黄金,也就是三百两白银。作为蒙师的束脩,绝对算是高的了。
吴先生本来就喜欢玉衡的机灵可爱,如今可就更高兴了。
第102章 准备谋反秋闱过后,景阳……
秋闱过后,景阳忽然就忙碌了起来,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到后半夜才回来。
瑶光有心问问朝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见他每天忙得脚不点地,回家之后连口热水都不想喝,看过她和女儿之后倒头便睡,就不忍心再给他增加任何负担了。
但她不问,景阳却是要和她说的。
自从两人成婚以来,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商量着来的。他们都把对方当成最坚实的后盾,遇事不和对方商量,自己心里先不踏实。
连轴转了半个月,景阳终于按时归家。当天晚上沐浴过后,夫妻二人带着佩瑜一起睡。
耐心把女儿哄睡了之后,景阳才告诉她一件惊天的大事:“今年圣人要去铁网山围猎,是母后和太子暗中让人撺掇的。”
去年年底圣人生了一场大病,直到年节前后才能起身。
可能起身不代表身体已经好全了,原本按照太医的建议,是让圣人再好生修养几个月,龙体彻底康复了再论其它。
但圣人不愿意在朝臣面前示弱,硬是强打着精神,连续主持了腊八、除夕、正旦、二月二的宫宴,过年时的大小祭祀更不用说,圣人是绝对不会让太子代替的。
直到过了上巳节,圣人才算是彻底清闲下来,身体也快撑不住了。
好在宫里的御医们医术高明,圣人沉下心来,精心调养了几个月,身子骨总算是回到了健康水平。
当然了,是他这个年纪应有的健康水平。
只不过,能在御前服侍的都是人精,像太监、御医这些近身伺候的,比旁人更明白圣人的心思,自然知道话怎么说圣人才爱听。
圣人是大病初愈,自然觉得身子轻松。
他本就是个好动的人,在位数十年,光是下江南就跑了三四回。劳民伤财自不用说,反正他自己是挺快活的。
病了这么久,身子骨终于好了,他自然就坐不住了,看着皇宫里的景致感觉处处都腻歪,想要出去走走看看 。
皇后和太子就是抓住了他这种心理,买通了他身边的人,非常贴心地劝说:江南路途遥远,圣人又是大病初愈,实在不宜过于劳累。若是皇宫里呆腻了,不若就近到行宫里转转?
京城附近的几座行宫,圣人也是常去的,早就觉得不新鲜了。
但他到底还是知道自己不年轻了,这年头就算是皇帝,出门远行也非常不方便。去行宫虽然聊胜于无,也比整日待在皇宫里强。
既然要去行宫,自然要去个最有意思的。
于是,根本不必别人再引导,对于铁网山的太平行宫,既能赏景,又能围猎。朝中许多官员在那一带都有别院,也不耽误官员们上朝,他也可就近理政,想住到什么时候都便宜。
这么好的地方,自然就成了圣人的首选。
可瑶光知道,皇后和太子是不会那么好心的。
“他们想干什么?”瑶光沉下了脸,严肃地看着景阳,问道,“最重要的是,他们想让你干什么?”
景阳沉默了许久,脸上带了愧疚之色,声色艰涩道:“对不起,瑶娘。原本母后是不想让我参与的,是我一定要参与进去。
我实在是不甘心,为我早逝的母亲不甘,为养育我多年的母后不甘,也为我自己。”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了出来,眼眶不自觉就红了:“你放心,如果失败了,我就立刻自尽。父皇最好面子,又自认对母妃有真情。只要我这个罪魁祸首死了,他非但不会迁怒你们母女,还会频频加恩。”
“你在胡说什么?”瑶光怒了,抬手就甩了他一巴掌。
两人成婚多年,瑶光是第一次这么愤怒。
景阳愧疚道:“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我没做到对你的承诺,我……”
“啪!”
瑶光直接抬手,给他两边脸颊来了个对称,咬牙道:“徒景阳,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是对不起我,你看扁了我!”
她猛然揪住他的衣领,把人拉了过来,两人的脸孔贴得极近,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脸,却有呼吸相闻。
景阳措不及防,整个人都呆住了。直到瑶光猛然咬住了他的嘴唇,他才回过神来,疼得“嘶嘶”有声。
“原来你还知道疼啊?”瑶光冷笑连连,“你可真是胆儿肥了,这么大的事也敢不提前跟我商量。怎么,你是认定了我不会答应是吗?不就是造反吗?多大点事儿?瞧你那点出息!”
景阳被她的态度给整不会了,结结巴巴地说:“王……王……王妃,那可是造反,不是过家家。”
“好了,我知道是造反。”瑶光道,“无论如何,如今咱们已经参与了……”
“是我参与了。”景阳纠正她。
瑶光笑道:“你觉得圣人傻吗?咱们家是什么情况,他能不知道?就算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就凭以往咱们俩有商有量的,他也不会觉得我没参与。别忘了,司礼监郭大人殷鉴不远呀。”
郭大人就是秋闱时恰好丁忧的那位,他对圣人可谓是忠心耿耿,面对景阳夫妻多年持之以恒的拉拢,全然不为所动。
可圣人记他半分好了吗?
在圣人心里,郭司礼在晋王府任职多年,不可能和靖王没有丝毫勾连。
瑶光冷笑连连:“就算到时候你一把剑抹了脖子,圣人顾及名声善待我们母女。内务府那边人精多得是,怎么可能不拿我们去讨好圣人?
咱们夫妻多年,我是什么人你也知道。你自己想想,那种日子,我能忍几天?还不如咱们一家子一块去了呢。”
景阳神色一凛,猛然抓住她的双手,失声道:“瑶娘!”
瑶光正色道:“成了咱们一家子共享荣华富贵,败了自然也该共赴黄泉才是。所以,你别想那么多,既然参与了,就闷着头,一条道走到黑吧。”
景阳的神情慢慢放松了下来,重重点了点头。
瑶光这才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嗔道:“原来你还知道担心我和女儿呀,我还以为你权当自己孤寡一个呢。疼不疼?”她轻轻碰了碰景阳的脸,露出心疼的神色,又忍不住抱怨道,“你也真是的,明知道我是气急了才动手,你也不知道躲?”
景阳笑着摇了摇头,猛然倾身将她抱在怀里,丝毫不顾脸上挨了两巴掌,整张脸都埋进她脖颈里,用力汲取她身上的气息。
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这半个月来他是怎么过来的。
他犹豫过,也忐忑过,可心里更明白:只要皇后和太子准备谋反,那他无论有没有参与,圣人都不会放过他的。
非但如此,他的母族上官氏,还有妻族傅氏,都注定会受到牵连。
特别是傅家的几个诰命都擅长卜卦,圣人能烧丹炼汞求长生,肯定会重点打击傅家。
既然横竖都跑不掉,还不如他也参与进去,把计划弄得更完整,提高成功的概率。
靠在他怀里的瑶光暗暗叹了口气:但凡景阳一开始就把事情告诉她,她一定会想办法阻止他参与的。
结合红楼的剧情,太子这次谋逆肯定以失败告终,而圣人也会大受刺激,或是中风或是瘫痪。
圣人自许顺妃是他的真爱,上官家是顺妃的母族,景阳又是顺妃的儿子。
人在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时,或许会极端理性,也或许会极端感性。以圣人的虚伪又不自知,八成是后者。
景阳很可能就是红楼正文里在位的皇帝,圣人就是那个整天给人添堵的、老不死的太上皇。
虽然做了皇帝和皇后,她和景阳就不可能再修仙了。但和修仙比起来,还是他们一家人的性命更重要。
现如今,景阳已经上了船,他们夫妻也只能齐心合力,送太子上位了。
当夜夫妻二人各有盘算,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等到第二天,或许是紧张的缘故,瑶光一看见桌子上的饭菜就觉得恶心,皱着眉头掩住唇,挥挥手让人把早膳都撤下去。
景阳早起之后,发现两边脸颊都肿起来了。顶着这样一张脸,自然不好出门,只好让王喜跑一趟工部,替他告了假。
见瑶光犯恶心,他紧张地问:“这是怎么了?可有哪里不适?”
“没事,就是有点……呕——”
秋萍忙拿来了沙斗,翠娥则是出门叫了两个小丫头,抬了一盆清水进来。
一大早什么都没吃,她自然是吐不出什么来的,就是呕出些酸水而已。
景阳蹙着眉,直接吩咐张五:“去把今日当值的良医都请来。”
张五退了出去,不多时就领着副良医正和两个良医进来了。
晋王府的正副两个良医正,经过了佩瑜那一胎的洗礼,已经变成了妇科圣手。还没进来之前,只听张五略说了些情况,就已经猜出了个大概。
被景阳打断了行礼,副良医正立刻抢先把脉。不出所料,果然是喜脉。
“恭喜王爷,王妃这是有喜了!”他立刻跪下禀报,整个人欢天喜地,仿佛天上下金子了一般。
另外两个良医羡慕地看着他:以王爷对王妃的宠爱,当着王爷的面诊出了喜脉,可不就是要下金子了吗?
“当真!”景阳大喜过望,连连叫赏。
可喜悦褪去之后,想到自己正在做的事,仿佛有一盆凉水当头浇了下来,让他一下子就冷静了。
——这个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万一他们失败了,岂不是白白多赔上一条性命?
瑶光的心理路程,和他几乎一模一样。
夫妻二人对视良久,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几分悲意。
半晌之后,还是瑶光先回过神来,抚着小腹笑道:“先前咱们刻意求了那么久都不能如愿,如今他突然来了,焉知不是吉兆?”
听了这话,景阳也打起精神来:“是呀,是吉兆。”
佩瑜好奇地凑了过来:“爹爹,娘亲,我是要有弟弟妹妹了吗?”
景阳抱起女儿亲了一口,笑道:“是呀,瑜儿就要做姐姐了,高不高兴?”
“嗯,高兴。等弟弟妹妹长
大了,瑜儿就教他们读书。”
“瑜儿真是个好姐姐。”瑶光怜爱地捏了捏女儿的脸颊,一时又有些埋怨景阳,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景阳连连陪笑。
第103章 动乱瑶光诊出了喜脉,自……
瑶光诊出了喜脉,自然是要往宫里报的。
原本景阳今日没去当值,佩瑜也没来坤宁宫上学,皇后和太子都有些担心。
他们夫妻恩爱的事,只怕整个京城没人不知道。皇后与太子早就料到景阳不会把准备谋反的事瞒着瑶光。
谋反属于十恶不赦的大罪,他们自然担心瑶光不同意,更怕瑶光为了给傅家脱罪,要告发他们。
等到王喜和燕姑姑一同进宫,分别往乾清宫和坤宁宫报了喜讯,皇后立刻叫人开库房,拿出了许多适合孕妇滋补的佳品,派了心腹崔女官亲自送过去。
这时候,皇后十分庆幸,她自来就对瑶光这个儿媳十分疼爱。如今得知她时隔多年再次有孕,派个心腹过去看看,半点都不突兀。
崔姑姑来了之后,满脸堆笑地先道了喜,又把皇后听闻喜讯之后多么高兴描绘了一遍,最后才问佩瑜:“今日郡主怎么没去上学呀?”
佩瑜脆生生道:“娘亲有孕了,胃口不大好,这几天瑜儿想在家里陪陪娘亲。”
小姑娘一片孝心,崔女官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反而要大力夸赞一番。但她的脸色,却变得有些难看了。
瑶光见她变色,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当下便笑着捏了捏佩瑜的脸颊,嗔道:“鬼精灵,娘有你爹陪着呢,还用不着你。你也别想偷懒,现在就跟着崔姑姑回去,别耽误了今天的功课。”
佩瑜撅了撅嘴,不乐意道:“已经这个时辰了,就算入宫去了,也该和怀恪姐姐一起上武课了。”
她天生就喜静不喜动,上文课多久都能坐得住。可是一提到上武课,她一张笑脸就要皱成包子了。
瑶光佯怒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坚持道:“不行,文明精神和强健体魄一样重要,不许逃武课。”
佩瑜知道,家里的大事小事,但凡是母亲下定决心的,谁都改变不了。
小姑娘情知躲不过去了,只得哀叹了一声:“好吧,好吧,我去就是了。”
她不情不愿地走到崔女官身旁,仰头道:“崔姑姑,劳烦你带我进宫去了。”
崔女官松了口气,立刻蹲下来与她平视,笑道:“郡主不必客气,不过是下官分内之事。”
她又起身对瑶光行礼:“既如此,下官便告退了。”
虽然她没见到景阳,但晋王夫妇肯让郡主跟着她进宫,就说明没有背弃盟约。
崔姑姑跟随皇后多年,对于皇后的苦楚所知甚深,也十分心疼。
她是被家人卖到宫里来的,家里那些人花着卖她的银子,却也没活几年,在一次大旱的时候死绝了。
自那以后,崔姑姑就无牵无挂,一心都扑在了皇后身上。莫说皇后只是想要逼宫了,就算是想弑君,崔姑姑也跟着她一条道走到黑。
宫里的皇后见了佩瑜,自然也就放心了。太子那边得了消息,一颗心也安定了下来。
又过了两天,景阳终于进宫了,太子少不得问一句他这两天都在干什么。
景阳也十分坦荡,毫不避讳地说和王妃吵架,被王妃赏了两个巴掌,不好出门见人。
太子十分震惊,还有几分诡异的羡慕。
——他们夫妻的感情,是真好。
转念又想到太子妃,那点羡慕很快烟消云散。他和太子妃之间的感情虽然比不上晋王夫妇,却也比寻常相敬如宾的夫妻更加亲密。
身在皇家,能得到这样一份感情,太子已经心满意足了。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圣人忙着去太平行宫,皇后母子三人也忙着同一件事,只是双方去行宫的目的各不相同。
兄弟二人说了会儿话,景阳便转头去了工部,若无其事地继续办公。
可是东宫那边却出了一点意外。
自从太子入朝之后,他的几个伴读几乎日日都要到东宫去。可是今日,直到日上三竿,往日最积极的贾赦也没个人影。
太子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想要通知皇后和景阳,却又怕打草惊蛇,少不得强行忍住了。
他一直忍到了第二天,景阳如往常一般到东宫时,才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并猜测圣人恐怕已经知道他们的打算了。
“是贾恩侯告的密?”景阳神色骤冷。
“不会的。”太子摇了摇头,却又苦笑了一声,“只怕是他城府不深,被荣国公或者是国公诰命看出了行迹。”
虽然贾赦一心忠于太子,贾代善却一直都是圣人的心腹。若是贾赦那边露了行迹,贾代善不想自然牵连进去,自然会把他拘禁在家里。
“不对!”景阳忽然道,“不对,圣人不一定就知道了。”
他抬头问太子:“贾恩侯这两天都没来吗?”
见太子点头,他又问:“那荣国府可曾派人来东宫告假?”
太子微微一怔,也反应了过来,“不错,不错,圣人不一定知道了。”
贾代善把贾赦拘在家里,却又不派人来告假,分明就是故意漏的破绽。
他是要告诉太子: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但我们家不准备参与,也不会向圣人告密。
这是要两不相帮,或骑墙观望呀。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说:“接下来,咱们要更小心了。”
“是呀,要更小心了。”景阳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幽深如海。
认真说起来,东宫女眷多年再未有孕信,太子膝下只有四个女儿,只怕比他还豁得出去。
想到女儿佩瑜,想要瑶光腹中的孩子,景阳暗暗咬牙:此事只许功成,不许失败!
因瑶光有了身孕,不宜多思,景阳便与她说,叫她暂且在家安心养胎,莫要管这桩事。
“铁网山那边一旦起事,京城必定生乱。为安全起见,等我随圣人启程离京之后,你便带着佩瑜回娘家暂住吧。悄悄的,不要让人知晓。至于府里的事,自有总管周弼和总兵陈礼负责。”
瑶光思索了片刻,点头应了。
景阳就要去干要命的事,她和女儿在京城,总要让他放心,至少也别让他两头挂念。
内务府那边准备了一个多月,得了恩典随行的官员,也早得了消息在家准备停当。
后宫里皇后肯定是要去的,嫔位以上有子有女的嫔妃,除了昭嫔申氏告病以外,也都跟着去了。
另外还有新晋得宠的几个小嫔妃,都跟着圣人的车驾一起,贴身做些端茶倒水的活计,求的是在圣人跟前多露脸,好多得些雨露,早日怀个一儿半女,后半辈子终身有靠。
且不管个人都是何等心思,只说这边景阳奉驾离了京城,瑶光便把周弼和陈礼诏来,言明她身子日渐沉重,要回娘家找母亲照顾,一人赏了他们一盒明珠,托他们好生看护王府。
又当着两人的面把张五喊来,叫张五管着内宅的事,凡事多与他二人商议,不要仗着主子宠爱便善作主张。
张五连连称是,先向二人行礼示好。两人也连忙还礼,口称“张总管”。
王府这边交接好之后,瑶光便抱着女儿,带着翠娥和秋萍两个贴身大丫鬟,在天擦黑时悄然回了傅家。
傅家这边什么都没问,只让她安心养胎。她有心请祖母卢氏替景阳卜一卦,卢氏却微微一笑,抱着佩瑜说:“你不必担心,咱们小鱼儿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瑶光心里烦躁,见祖母还要打哑谜,嗔怪道:“奶奶,咱们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直说不行吗?”
卢氏无奈道:“你这丫头,都是当娘的人了,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实话跟你说吧,具体的我也算不出来,只知道咱们小鱼儿是大贵之命。”
说到这里,她又看着瑶光尚未显怀的肚子说:
“你肚子里这两个,怕是比小鱼儿还要显贵。”
“两个?”瑶光微微一怔,右手温柔地抚了上去。
“是,两个。”卢氏道,“你有孕的消息传回来之后,我就替你卜算过了——双星入命。”
其实还有一点她没说,怕瑶光孕期多思,于养胎不利,准备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再告诉孙女。
重阳节过后,天气一日比一日更凉爽。因玉微学画的缘故,前两年傅家院子里种植了许多菊花。
小周氏疼爱女儿,玉微出嫁之后,对这些菊花越发精心照看,到了秋日里,便千姿百态地次第盛开。
去年玉微去王府玩时,还专门拿着自己的画作和瑶光说过,这些菊花八月下旬就有开的,陆陆续续能开到十一月份。
有几个晚开的品种,若是趁着天还不太冷挪到屋里,冬月末还能再赏一回。
瑶光闲来无事,便带着女儿在院子里赏菊,听女儿背诵几句前人写的菊花诗,喝两杯自家制的菊花茶。
如果不是心里还想着铁网山那边的事,真真是岁月静好了。
转眼到了十月中,这天下午,张五乔装改扮来了一趟,给瑶光递了个消息,便又匆匆回去了。
在她回娘家之后,便暗中告诉卢氏,近期京城将有变故,让傅家暗中准备了粮米和耐储存的蔬果干菜。
如今时机已到,傅家得了消息,从当日开始便闭门谢客。
有那机警的人家看出不对,也紧跟着傅家的脚步关了大门,只留角门做采买之用。
三天后的夜里,内城忽然骚乱起来。戚里家家紧闭门户,只听得街道上人马往来稠密,兵器的碰撞和火把上松油燃烧的“哔啵”声,把守门的人听得胆战心惊。
就算是再没见识的人,到了这时候也知道:京城要出大乱子了!
好在傅家这边准备充足,便是一连半月不出门,吃喝也都不愁。
大周氏又每日申时都放一回赏,家中的大小仆役多多少少都能得到好处,人心还算稳定。
直到半个月后,景阳亲自带人登门,傅宁攀着梯子隔墙看清楚了真是自己大女婿,才叫人把门打开了。
瑶光得到消息,连忙从内室出来,不顾众人的阻拦小跑往前院去。
夫妻二人在明堂里相遇,第一时间都是各自打量彼此,见对方随形容消瘦了些,精神却还健旺,悄悄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眼眶却都红了起来。
第104章 山陵崩塌两人没有多说什……
两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起进内堂见过了家中长辈,景阳便道:“远行多日,本该多陪祖母与诸位长辈说说话的,奈何家里乱糟糟的一团,需得我们夫妻早些回去主持大局,这便告辞了,还望诸位长辈见谅。”
傅家人心知肚明,他能好生生地站在这里,就算不至于雨过天晴,至少晋王府和他们家是安稳了。
因而,大家也没有二话,卢氏笑呵呵地说:“你们有事就自己去忙吧,我们身子骨都还硬朗,往后陪着说话的时候还多着呢。”
景阳把仓促收拾的礼物留下,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扶着瑶光上了自家的马车,他则还骑了马,带着五十多个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晋王府。
街道上还在戒严,若非清道的打出了晋王府的牌子,只怕他们还走不了。
王府也没开正门,由景阳领着,一行人从角门进去了。
牌楼和仪门处都有府军守着,瑶光也没下车,在大门口卸了马,一路上由人把马车硬生生推进了二门里。
直到了正院门口,景阳才让推车的小厮退出去,扶着瑶光下车,又把女儿从车辕上抱下来亲了一口,笑道:“瑜儿,咱们到家了。”
佩瑜嬉笑着搂着他的脖子亲了回去,脆生生地问:“爹爹,你答应我的火狐皮,带回来了吗?”
“当然带回来了,爹爹何时在你面前食言过?”景阳抱着女儿,一边往里走一边说,“不但有狐狸皮,还有兔皮、鹿皮和獐子皮。
眼见天冷了,把这些皮子都让人硝制了送到针线房去,让针线上人给你和你娘多做几件大衣裳,好不好?”
佩瑜欢喜道:“多谢爹爹,爹爹也要做几件。”
只这一句,景阳就觉得这些日子的提心吊胆全都值了。
他脸上的笑容根本就压不下去,只知道附和女儿:“做,都做,咱们一家三口都要有新衣裳穿。”
瑶光笑嗔道:“哪有你这么惯孩子的?”
景阳不服,辩解道:“这怎么能是惯孩子呢?莫说是几件衣裳,便是几十件、几百件,咱们家又不是做不起。
再说了,咱们瑜儿可是要做姐姐了,当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后来的弟弟妹妹好好看看。”
说话间一家三口已进了上房,瑶光听见这话,忽然心中一动,想起祖母卢氏说的话,便抚着肚子喜滋滋地说:“说不定这一回,咱们瑜儿就连弟弟妹妹一起有了。”
景阳正弯腰把女儿放在地上,闻言不由一怔,扭过头来问:“什么意思?”
他又低头看了看妻子的肚子,可如今月份小,根本看不出什么来。但他还是惊喜又期待地问:“你的意思是说,这回是双胎?”
“嗯。”瑶光得意地点了点头,“祖母算过了,说是双星入命。”
得知是祖母卢氏算出来的,景阳就知道错不了,把刚放下的女儿又抱了起来高高举起,仰着脖子道:“瑜儿,你要有两个弟弟或妹妹了。也或许是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高不高兴?”
“高兴。弟弟,妹妹!”佩瑜笑眯了眼睛。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又哄着佩瑜玩了好一会儿,直到她露出疲惫之色,才叫来李奶娘,让她把佩瑜领回去休息。
瑶光心中感慨:在父母之爱里泡大的孩子,总是自信而明媚的,更不会担心有了弟弟或妹妹之后,父母就不会像从前那样爱自己。
这时,留守的秋萍在门口问:“王爷,王妃,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可要洗漱一番?”
“不必了。”景阳道,“本王劳顿多日,十分困倦,要先和王妃歇息片刻。”
瑶光吩咐道:“让后厨两个时辰之后再送热水来。”
“是,王妃。”秋萍退了下去。
夫妻二人上了拔步床,景阳急忙放下帐子,和妻子相拥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才敢彻底松了口气。
瑶光静静回抱着他,轻轻拍抚着他宽厚的背,无声地舒缓着他紧张的心灵。
也不知过了多久,景阳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松开了瑶光,一字一句道:“瑶娘,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瑶光先是不解,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景阳口中的那个“他”,代指的是圣人。
看出景阳的情绪有些不对,瑶光心思电转,问道:“是你亲手杀的吗?”
以她对景阳的了解,他心里对圣人多有怨恨,却也绝对下不了手杀自己的亲生父亲。
顶多见死不救。
果然,就见景阳摇了摇头,神情有些恍惚地说:“可是,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惨死在虎口之下。明明我可以救他的,但我迟疑了。瑶娘,我迟疑了,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惨死在了虎口之下。”
他紧紧地盯着瑶光,眼眶骤然就红了,像是要从妻子这里寻求安慰,又像是希望妻子出言谴责他,甚至破口大骂他一顿,才能让他心里好受些。
瑶光轻轻叹了口气,白嫩的柔荑轻柔地捧住景阳的脸颊,不顾他脸上的风尘,温柔地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湿漉漉的吻。
落在额头的吻,会让被吻的人觉得自己受到了珍重。
果然,景阳的情绪慢慢稳定了下来。
这时瑶光才循循善诱地问:“八郎,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景阳又沉默了许久,才长开嘴,慢慢诉说了起来。
【却原来,圣人虽然不知道太子要谋反,但对宫中禁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员调动还是起了疑心。
于是,安排出行的护卫人员时,就暗中从京畿大营里调来了一千人,守卫在行宫周围。
太子的准备算不上十分充分,打的就是圣人的措手不及,自然暗中拉拢了圣人贴身的几个人。
圣人自认胜券在握,却也在奔逃时十分狼狈,一不小心就掉进了前些日子大家狩猎时设下的陷阱里。
好巧不巧的,那陷阱已经在前一天夜里困住了一头老虎。
那老虎虽然是行宫的官员训练好,特意在贵人们狩猎时放出来助兴的,却耐不住后腿在陷阱里受了伤,又饿了不止一夜 。猛然掉下一个活物来,自然惹得老虎躁动不安。
太子派出来追捕圣人的人被保护圣人的人阻拦住了,巧的是两波人都没看见圣人掉下了陷阱。双方且战且退,很快就偏离了方向。
从另一个方向追出来的景阳却看见了,也听见了老虎的嘶吼声。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把圣人救出来,那毕竟是他亲爹。他只是想助太子上位,让圣人做个无权的太上皇。
可是,就在他要带着人上前的时候,忽然想到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想到早逝的母亲,想到被迫与亲生儿子咫尺天涯的养母,脚步就迟疑住了。
因为他不敢保证,如果圣人不死,太子究竟能不能稳赢。
圣人的一条命,和他背后的许许多多条,其实并不难选。他只是纠结了片刻,便对跟着的人说:“他们到那边去了,咱们快追。”
那些人或许看见圣人掉下陷阱了,也或许没看见,却没有一个傻乎乎地在这时候显摆自己眼神好。
跟随景阳离去的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就都变成了同谋,秘密就永远成了秘密。】
这些事情,景阳是一口气说完的,仿佛只要中间断了一下,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瑶光轻轻抱住了他,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八郎,你没有错,你保护了自己身边所有人。”
极具安抚性的声音在耳边萦绕,景阳的精神慢慢放松,直到彻底松懈,一下子就睡了过去。
瑶光只觉肩上一沉,就知道景阳已经昏睡过去了。她并没有立刻挪动对方,而是又拍着他的背安抚了许久,直到他彻底睡死了,才轻轻把他放在床上,下床替他脱了鞋。
这一觉,直到第二天中午。
宫里宣旨的太监一大早就来了,是一直在太子身边伺候的章拱。章拱身上,已经穿上了大内副总管才能配穿的圆领葵花衫,腰带上还绣着金荔枝,好不春风得意。
原本瑶光是要把景阳叫醒的,但章拱来之前明显是得了示意,赶紧拦住了瑶光,说是王爷累了,他多等等无妨的。
俗话说得好,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虽然章拱表现得十分谦卑热络,但瑶光又岂敢怠慢他?再三要去叫景阳,都被章拱坚决拦住了。
瑶光见他不似作假,只好吩咐人准备了酒席,命王喜和张五都去陪着,让三人在前院卷棚里吃酒。
事关王府的前程,便是王喜心里对张五还有点小芥蒂,此时也都收敛了起来。两人齐心协力,把章拱哄得眉开眼笑。
等到中午时分,景阳醒了,沐浴更衣领着全家到仪门处听旨,却是圣人病重,皇后让几位皇子从明日开始,轮流入宫侍疾。
景阳眉毛一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毕竟圣人死得不光彩,非但是因太子谋反,还被老虎咬得面目全非了。
为了皇室的脸面着想,只好劳烦他晚死几天了。
“儿臣接旨。”
他心里一时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五味杂陈地领着全家磕头。
第105章 惊天隐秘瑶光早叫人封了……
瑶光早叫人封了五十两银子,宣完了旨后就打赏给了章拱,夫妻二人好生把他送出了仪门。
回转之后,景阳便道:“你如今身子重,况遇喜的人也不好叫血腥气冲撞了。明日入宫侍疾的事,我自己去就行,你就在家里好生养着,母后那边不会怪罪的。”
瑶光本来也不喜欢在宫里虚应,闻言自然无有不应。
但她人虽然不去,该送的心意却不能不送。
当下她便命小丫头把燕姑姑请来,询问今年新得的珍珠还有多少好的?
自从晋王府的珍珠在宫宴上打出名头之后,每年采珠季,京城里的贵人们都纷纷前来求珠。
小的他们自然看不上,但凡来求的,无一不是拇指肚似的大珠。再大的都是做贡品往宫里进的,大家都懂规矩,谁也不会来自讨没趣。
剩下的小珠子和那些不规则的,自有王府的巧手匠人们,忖度成色或穿成珠花、或做了镯子的吞口、或做成盆景的花瓣和花蕊。
那些实在不成才的,就细细研磨成珍珠粉,用装饰华美的粉盒装了,和那些珍珠做的物件一起放在铺子里寄卖。
那铺子只有一家,就开在京城,瑶光全权交给了燕姑姑掌管。里面除了珍珠做的首饰和珍珠粉之外,并不卖别的东西。
但因晋王府珍珠在上层贵族间很受追捧,那些买不到大珍珠的人家,情愿到这铺子里买几件珍珠首饰,或买一盒珍珠粉,权当自家也是顶级贵族了。
哪知他们家的珍珠粉研磨得格外细腻,原本只是追求品牌效应的人,倒是慢慢都成了晋王府珍珠粉的死忠。
燕姑姑虽然只掌握这一个铺子,却也凭借珍珠粉,成了许多贵妇的座上宾。便是抛开王府女官的身份,在外行走时也被人尊称一声“燕大娘子”。
但也正因为她还有一层王府女官的身份,别人更加敬重她,轻易不敢得罪。
燕姑姑自年少时就入了宫,虽因心里有成算,成功地从底层小宫女混成了有品级的女官,却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过上如此风光肆意的生活。
只是最近京城戒严,燕姑姑消息灵通,一早便借口王爷不在,王妃叫她回去当几日差,关了铺子躲回王府了。
如若不然,就算瑶光着急要找她,也得叫小厮出府去她的铺子里。
不多时燕姑姑来了,听王妃问起今年的新珠子,对这些了然于胸的她不假思索,脱口便道:“因王妃每年都要留下一批备用,今年下官就私自做主,把最好的九十九颗赤珠和一百零八颗彩珠留了下来,王妃若要,立时就可取来。”
瑶光道:“都拿过来吧,用匣子分别装好,彩珠献给母后,赤珠献给太子妃。”
她顿了顿,又说:“说不得,过不了多久,就要改口喊皇后娘娘了。”
让圣人晚几天再“死”,为的是糊弄低阶官员和普通老百姓。实际上上层贵族都知道圣人已经死了,还死得不太体面。
太子是立了多年的储君,在朝臣中颇有人望,继位是板上钉钉的事。太子成了皇帝,太子妃自然就是皇后了。
燕姑姑感慨道:“王爷和王妃,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若是瑶光夫妻不和,燕姑姑自然不会在意景阳如何。也是他们夫妻情深,景阳了却一桩心事,燕姑姑才当成他们夫妻共同的事来说。
瑶光笑道:“是呀,往后八郎总算是能睡个好觉了,我也少跟着操心。日后呀,咱们一家子关起门来,好好过日子就是了。”
等景阳盥洗完毕,换了家常的衣裳出来,燕姑姑已经把装好的珍珠送了过来。瑶光告诉他哪个是给皇后的,哪个是给太子妃的,叫他明日代为献上。
景阳点了点头,后厨送了热饭菜上来,他拉着瑶光一起吃了,才算是长舒一口气,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先前因对父亲见死不救的产生的愧疚,在瑶光劝慰之后,他也想明白了:甘蔗没有两头甜,有些选择是必然要做的。
还有一点他更是明白:当日做的选择,自己永远都不会后悔。
第二天一早,景阳带着两匣珍珠进了宫,先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把珍珠献上,话里话外只说是王妃身子重不能来,却还一心想着母后。
听着他满是醋意的口吻,皇后对瑶光的孝心很是受用,好笑道:“你媳妇是替你尽孝呢,快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景阳又是好一阵痴缠,把皇后哄得身心舒畅,这才告退出来去东宫见太子,请太子把珍珠转交给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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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圣人在围场驾崩,皇后第一时间便把消息送到了宫里,因病留宫的昭嫔那立刻拿着皇后的懿旨和太子的令牌,把整个皇宫都控制了起来。
等圣驾回銮之后,皇宫的控制权自然回到了皇后手中。太子夫妻两个虽然还在东宫居住,先前的两位大总管戴权和张
保,却都已乖乖称病,把位置让给了太子跟前的心腹章拱与何椽。
何椽是大总管,专门负责乾清宫的大小事宜;章拱是副总,对各宫大小太监都有任免之权。
因这些年太子的境遇起起伏伏,他们两个倒是齐心协力,将整个乾清宫把持得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也别想轻易进出。
圣人死在围场的消息,除皇后和甄妃之外,就只有昭嫔知晓。
别的嫔妃虽然消息不够灵通,但足够聪明、足够敏锐的,自然能从宫中的风声鹤唳察觉到什么,都乖乖待在自己宫里,无诏不出。
若说有哪个不甘寂寞的,就只有裕嫔了。
裕嫔本就心高气傲,觉得自己这些年之所以宠爱稀少,是因为受了皇后和甄妃的联合打压。若不是有他们两个绊住手脚,圣人绝对不会如此冷落她。
等到七皇子入朝,圣人格外加恩之后,她这种想法更是根深蒂固。
圣人带着许多嫔妃和大臣去了太平行宫,才半个月就匆匆返回。回宫之后又谁也不见,皇宫里又各处戒严,裕嫔就意识到圣人必然出事了。
别的嫔妃都乖乖待着不敢冒头,裕嫔却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带着人赶到乾清宫,死活都要求见圣人。
如今圣人是什么样子,乾清宫伺候的没有不知道的,自然不能让她进去。
新任大总管何椽亲自出来阻拦,言语非常客气,态度却十分坚决。
看见乾清宫的总管换成了他,裕嫔恍然大悟,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好哇!我就知道,圣人这些年对太子越发不耐烦,已经有了易储的意思。是太子和皇后,他们母子联合起来要谋害圣人,进而谋朝篡位!”
何椽眼皮子直跳,对左右使了个颜色,立刻就有身强力壮的嬷嬷扑上来,堵住裕嫔的嘴压了下去。
跟着裕嫔一起来的那些人,一个也没跑了,统统被何椽丢进了慎刑司。
却不想,这一下竟审出一桩惊天秘事来,把皇后气得三尸神暴跳。
“贱人!贱人!”
皇后的情绪一向稳定,只要底下的嫔妃不主动挑衅,她一向不屑和他们计较。
即便是从前频频针对的甄妃,也在甄妃失宠之后幡然醒悟,明白当年的事罪魁祸首全在圣人,甄妃不过是个圣人表现真情的工具。
她连甄妃都不针对了,倒越发像是连台上的菩萨,对所有嫔妃都一视同仁。
今日裕嫔能把她气得破口大骂,倒是让带着太子妃来请安的太子觉得惊奇。
见过礼后,太子便问:“母后这是怎么了?要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母后,您也不必动怒,直接处置了便是。”
如今整个天下都是他们母子的,太子又哪里肯让自己的母亲再忍耐那些妾妃?
却不想,皇后怔怔地看着他,猛然上前将他抱住,哭道:“我苦命的儿呀,你怎么这么命途多舛?”
一旁的太子妃心惊肉跳,心头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垂在身侧的手不住地摩挲,却并不敢催问皇后。
等到皇后哭够了,夫妻二人亲自伺候着她盥洗了,太子妃才问:“母后何事如此伤怀?”
皇后摆了摆手,示意伺候的人都出去,才把从裕嫔身边人口中审问出来的事说了。
却原来,当年裕嫔嘲讽太子接连得女,皇后心里气不过,便暗中给七皇子绝了育。
此事到底是被裕嫔知晓了,她大洒银钱,竟然买通了一个给太子试膳的太监,也给太子吃了绝育的药物。
想到东宫这些年再没好消息传出,太子妃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晕了过去。
他们夫妻膝下,算上庶出的,也只有四个女儿。日后这万里江山,该交付给何人呢?
太子双手抖得厉害,面上却还端得住,亲自把太子妃扶到榻上,低着头在原地站了许久。
好半天,他才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对皇后说:“母后,听说八弟妹又怀了一胎,说不定就是个男娃。”
且不说景阳是皇后的养子,只说所有兄弟里,唯有景阳和他血脉最近。若是日后要过继,自然先考虑景阳的儿子。
皇后道:“你还年轻呢,还是先让太医给你调理身子吧,说不定还有机会。”
太子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说:“劳烦母后召看太子妃,儿臣还需到乾清宫去主持大局。”
其实就是批折子和接见大臣,做一个皇帝该做的事。
只等再过两三天,圣人顺利驾崩了,他也就能名正言顺了。
“好,你去吧,太子妃这里有我。”皇后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如此,儿臣告退。”
第106章 生了一对姐妹花五日之后……
五日之后,在围场堕马受伤的圣人不治身亡,群臣保着太子灵前即位,为嗣皇帝。
嗣皇帝仁孝,为大行皇帝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又当众宣布为大行皇帝守孝三年,三年之内不食荤腥、不进后宫。
天下人纷纷感叹新帝的圣德,这其中肯定不包括明月楼里的道士和清辉楼里的和尚。
这些人涉嫌以丹药谋害大行皇帝,直接被皇太后下令处死了。
先帝即位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尊生母为皇太后,命人修慈宁宫,作为皇太后颐养天年的居所。皇太后的父亲加封一等承恩公。
第二件事自然是册封后宫,太子妃文秧为皇后,其父加恩为三等承恩公。
两个有产育的庶妃封了妃位,无产育的两个为嫔,其余侍妾皆为贵人。居嫔位以上的,父母亲人都被接到了京城,赏了虚职下去。
大行皇帝的嫔妃除裕嫔之外,各升一级,都尊为太妃。其中皇考昭嫔得了太后恩典,连升两级,为贵太妃,位次还在甄贵太妃之前,实为皇太后之下第一人。
册封完了后宫,加恩完了外戚,就轮到了新帝的兄弟。
封晋郡王为亲王,六皇子、九皇子、十皇子都为郡王。自十一皇子往下,年纪都还小,便是要加恩也得等他们成婚之后。
已成婚的皇子礼,唯有吴王被遗漏了。就想先帝所有的妃嫔,唯有裕太嫔一级未升。
裕太嫔大闹乾清宫的事,朝中王公都有耳闻,知晓这对母子是恶了新帝和太后。于是众人都当做不知道,一致忽略了吴王母子。
原本吴王还有些愤怒,进宫见了裕嫔一次,明白自己母亲做了什么之后,所有的愤怒都化作了恐惧。
他满心颤抖地跪在了乾清宫前,求圣人网开一面,饶恕他的母亲。
新帝登基,朝廷正是忙碌的时候,乾清宫人来人往,却仿佛没有一个人看见跪着的吴王,更别说在圣人面前替他说话了。
直到圣人把一天的政务都处理完了,问了伺候的何椽,知道他还老实跪在那里,才一边喝茶,一边命人把他传进来。
“臣弟参见圣人,圣人万寿无疆。”吴王一进门,就乖乖跪地行礼,比从前的任何一次都顺服。
圣人含笑道:“七弟免礼吧。自家兄弟,不必计较那些繁文缛节。”
“多谢圣人。”吴王拜谢过后才敢起身,还正色道,“臣弟知晓圣人友爱兄弟,但礼不可废。”
因先帝对圣人的宠爱根深蒂固,就算最后那两年频频提拔吴王,也没来得及让吴王飘起来。
若今日继位的不是圣人,而是其他任何一个兄弟,吴王都不会心服。可圣人作
为太子名正言顺地上位,却让他提不起半点对抗的勇气。
对于自己母亲做的糊涂事,吴王心惊之余也十分不解:母妃呀母妃,你究竟是哪来的底气?
此时他还不知道裕太嫔还给圣人下了绝育药,若是知晓自己母亲还干了这么要命的事,他怕是连入宫请罪的勇气都没有。
天子不育这种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圣人不会和吴王说,在储君之事解决之前,吴王也别想进宫去见裕太嫔了。
若非是裕太嫔闹了这一出,圣人根本不屑为难吴王。见他两次服软,圣人也不再为难他,只是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七弟一向知礼。只是有些时候,太过知礼也不见得是好事。”
吴王低着头,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冲圣人拱了拱手,笑道:“圣人说得是,臣弟着相了。”
圣人又道:“裕太嫔因皇考驾崩,伤心太过,亟需静养。日后你们夫妻无事,就不要进宫打扰了。”
听了这句,吴王一直提着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半点磕绊都没打:“臣弟明白,母妃的身体,就拜托皇嫂多加照拂了。”
裕太嫔大闹乾清宫,还说出那种大逆不道的话,若是圣人真的半点责罚都不降,吴王才要提心吊胆他是不是要找机会弄死自己。
如今圣人明示他们母子不能相见,在这个讲究孝道的年代,已经是极重的责罚,吴王自然就放心了。
先帝大行,诸位皇子需按制守孝二十七个月。但勋贵百官却只需百日之内不宴饮,不着鲜亮的衣裳即可。
至于平民百姓,新帝灵前即位之后,就打着先帝的名号,免去了国丧对百姓的惊扰,让天下百姓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
等到瑶光肚子里的孩子足月之时,就从燕姑姑口中得知,荣国府的二房太太王氏,时隔多年再次有孕了。
王夫人已有一子一女,长子贾珠,长女元春。肚子这一胎,不出意外就是神瑛侍者贾宝玉。
得知红楼的男主角已经在娘胎里了,女主角也必然不远,瑶光精神振奋了一下,就觉得身下一热,羊水破了。
“奶奶,娘,我要生了。”
卢氏早就算出孙女肚子里这一胎不同寻常,是以等瑶光月份大了之后,她就不顾家人劝阻,执意跟着大周氏一起来了王府。
听瑶光说要生了,卢氏十分镇定,让大周氏扶着她先在院子里走动走动。她则是带着人把早就准备好的产房又打扫了一遍,开窗通风换气,不带半点异味。
卢氏自己就是经验丰富的稳婆,内务府准备的稳婆,不敢和卢氏相争,只跟在她身后听从吩咐。
等一切都准备停当,大周氏已经看着瑶光吃了一碗鸡蛋汤面,确保她生产的时候有力气,才把女儿扶了进来。
“瑶娘别怕,奶奶亲自给你接生。”卢氏自信满满地出言安抚。
对于自家祖母的本事,瑶光自然是相信的。
她对内务府派来的两个产婆说:“劳烦两位给家祖母打个下手,等我平安生产之后,必有重谢。”
确定了不干活也有赏赐可拿,两个产婆心里那一丝不满立刻就消散了,欢欢喜喜地谢了恩,用心辅助卢氏。
他们已经想清楚了:生产顺利他们有赏赐可拿,生产不顺却又不用背锅,何乐而不为呢?
瑶光刚坐到产床上,周围忽然都安静了下来。
她心头一惊,捂着肚子满脸警惕地四顾,却见包括卢氏和大周氏在内,所有人都被定在了原地。先前正说话的都张着嘴,正行礼的也都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正在笑的那笑容已粘在了脸上……
瑶光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出言询问是何人作怪,眼前灵光闪烁,显出两道身形来。
看见其中一人,瑶光大喜过望,提着的心一下子就放了下来:“白姐姐,原来是你在玩笑,倒吓我一跳。”
见她就要起身扑过来,慌得白秋练大步上前,一把扶住了她:“我的小祖宗,你如今可是要生的人了,还是消停些吧。”
她扶着瑶光在产床上躺好,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瓶子,倒出一丸碧绿丹药来,送到瑶光嘴边:“喏,你必然疼得厉害,快吃吧。”
那丹药瑶光认得,正是头胎生产时吃过的止痛丹。
当下她也不迟疑,张嘴就把丹药吞了下去。丹药入腹,立刻就起效了,原本疼痛欲裂的下身顿时就轻松了。
先前疼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不疼了,瑶光反而觉得委屈了,抓着白秋练的手臂抱怨道:“白姐姐,你怎么才来呀?你不知道我刚才有多疼。”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白秋连忙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拍抚,“我早就算到你今日大喜,原该早些来的。”
和白秋练一同到来的红衣女子歉意道:“这件事是我不好,表嫂都是因为我才耽误了。”
“表嫂?”捕捉到关键词,瑶光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从白秋练怀中抬起头来,追问道,“我姐夫是马公子对不对?”
见白秋练羞红着脸点头,瑶光拍着手连连叫好,末了有抱怨道:“姐姐也真是的,这么大的喜事,就算不叫我去坐席,也该说一声,我也好给姐姐添一份嫁妆。”
且不说白秋练从前帮过她许多,只说白秋练的性格她就很喜欢,是真心把对方当朋友的。
可朋友结婚却不叫她,难免叫她心里不自在。
“这件事是我的错,不过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把孩子生下来。等之后你要打要罚,都随你好不好?”
白秋练不和孕妇计较,柔声哄着她先生产,别的事都等过后再说。
瑶光趁机要求:“那姐姐这次来,得多陪我几天,不然我可不依。”
“好好好,都听你的。祖宗,这回可行了吧?”
瑶光这才满意地笑了笑,老老实实躺了下来。
白秋练指了指内务府的两个稳婆,示意她不要把自己来的消息说出去,便带着红衣女子一起隐匿了起来。
等他们离去之后,产房里被定住的人立刻恢复了自由。除了卢氏和大周氏之外,谁也没察觉到异样。
卢氏向瑶光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瑶光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声张。她便知道,先前出手的人没有恶意。
半个时辰之后,婆媳两个一人抱着一个绿色的襁褓,出来给景阳看了看。
大周氏怕他不高兴,觑着他的脸色说:“女婿快看,这对姐妹花生得多好?”
是的,瑶光这一胎,是两个女儿。
卢氏想到先前算的卦,还以为是自己算错了。原本打算等孙女生产之后就说出来的,这会儿却不敢了。
毕竟,除了武周的武则天,世上哪里还有女皇帝呢?
得知两个都是女儿,景阳心里有些失望。
但想到太子也只有四个女儿,他又觉得天意如此,不可强求。
脸上的不自然只是一瞬,他很快就笑着凑过去看了看,点头附和道:“岳母说得是。两个小家伙都红彤彤的,等长开了,必然和瑜儿一样是美人坯子。”
见他并无不悦,大周氏悄悄松了口气。
第107章 紫微?天府?王妃平安生……
王妃平安生产,内务府派来的稳婆自然也用不着了。景阳正要赏赐了他们让他们回去,卢氏想到先前的卦象,下意识便拦住了。
“这两位姐姐也辛苦了,还是留在王府歇息两天再回去吧。”
景阳虽不明所以,却也知道卢氏从不无的放矢,当下便点了点头,压在舌根的话硬生生转口道:“祖母说得是。”
他对王喜使了个眼色,说:“先把两位的红封送上,一人赏赐五十两。再让后厨准备一桌席面,请两位好好喝一杯,也沾沾喜气。”
把人都送走之后,景阳看向卢氏,卢氏却道:“小孩子家家吹不得风,还是先送回去吧。”
大周氏点了点头,婆媳二人抱着孩子回了产房 。
见她如此,景阳意识到,卢氏要说的事,只怕非同小可,万万不能让旁人听见。
于是,他面上若无其事,等卢氏安置好了产房那边,留下大周氏照顾瑶光,自己再次走了出来。
景阳道:“祖母,我还有些照顾孩子的事想要请教,还请祖母移步。”
卢氏点了点头,跟着景阳去了书房。
书房一向是闲人免进的禁地,但凡大户人家,谁都知道在书房商议的必然是要事。
根本不需景阳吩咐,就没人敢靠近窃听。
卢氏这才道:“实不相瞒,早在瑶娘怀胎之初,老身就为她腹中的孩子卜过一卦。只是卦象太过惊人,当时怕影响她养胎,所以才一直忍着没说。”
说到这里,卢氏苦笑了一声,无奈道:“只是如今,两个孩子都生下来了,老身却头一次怀疑起自己卜卦的本领来了。”
景阳正色问道:“不知祖母当初卜出了什么?”
卢氏亦端正了神色,一字一句道:“双星入命,紫薇正位,天府相伴。”
景阳面色大变。
自有星象学以来,“紫微星”代表的就是帝位。天府星则是最佳的辅助之臣,入世必为宰相。
可是,那两个孩子都是女孩,又怎么可能呢?
过了许久,他深吸了一口气,对卢氏道:“劳烦祖母再择吉日,重新占卜。事关重大,小婿得入宫一趟。”
听说他要入宫,卢氏就知道他是要将此事禀报给皇太后和天子,不由惊道:“王爷三思!”
就算皇太后再怎么疼爱养子,就算圣人再怎么亲近这个兄弟,景阳毕竟只是个亲王。皇位上坐的是他的兄长,而不是他的父亲。
景阳低声道:“祖母放心,当今天子已然绝嗣。”
听见这句话,卢氏拉着他的手立刻就松开了。景阳去正院换了衣裳,骑马匆匆入宫去了。
新帝的才能毋庸置疑,这大半年下来,整个朝堂都已趋于安稳。地方官员们,可以陆陆续续开始交替着入京述职了。
儿子做了皇帝之后,皇太后再也没了母子分离之苦,纵然不太喜欢皇后这个儿媳,但看在两个孙女的份上,到底也缓和了。
先帝的嫔妃们都成了太妃,被统一安置在寿康宫。
皇太后独居慈宁宫,整日里只是把几个孙女带在身边教导,并不再沾染宫务,让一开始还有些紧张的皇后彻底放下心来,反倒生出几分羞愧。
景阳手里有皇太后给的令牌,根本无需人通报,直接就去了慈宁宫。
此时佩瑜还在偏殿跟着几个堂姐妹一起读书,母子二人厮见过后,皇太后笑着问他要不要和女儿见上一面,景阳却满脸严肃,请皇太后屏退左右。
“这又是怎么了?”皇太后笑呵呵的,心里却是一紧,忙对身旁的韩女官示意了一下,韩女官便带着殿内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
见左右没了外人,景阳才凑到皇太后身边,低声把瑶光产下二女,岳家祖母卢氏却算出紫微、天府的事说了一遍。
皇太后的神情严肃了起来,问道:“关于卢老夫人卜卦之事,她从前可有提过?”
“有的,当初王妃从傅家回来,就已经和我说过。当时王妃说,卢老夫人算出瑜儿是大贵之命,她腹中两个孩儿,命格却比瑜儿更贵。”
皇太后慢慢吸了一口气,回忆道:“那个时候,你媳妇的肚子还没显怀吧?卢老夫人就已经算出是双胎了?”
景阳深深叹了口气,苦笑道:“正因如此,儿臣才不敢等闲视之。”
若非是亲身经历过,无论谁来说,景阳都会觉得此事太过玄奇。若是皇太后不信他,也在情理之中。
皇太后沉吟许久,又问道:“内务府派过去的两个稳婆呢?”
景阳精神一振,忙道:“儿臣叫人准备了一桌酒席,留她二位在府中吃酒。”
皇太后神色一凛,扬声喊道:“来人。”
候在门外的韩女官独自走了进来,垂手等候皇太后吩咐。
皇太后道:“你去乾清宫,就说哀家有要事请皇帝来商议。再差个人去坤宁宫,把皇后也请来。”
此事重大,无论信与不信,都得把皇帝和皇后请来一同商议。
韩女官应喏而去,母子二人相对无言,各自沉思。
没过多久,圣人便与皇后相携而来。景阳上前行了礼,帝后二人也给皇太后见了礼。
伺候的人再次被赶了出去,皇太后让景阳把先前的话再说一遍,末了问道:“皇帝,这件事你怎么看?”
皇后脸上有几分懊恼,若早知如此,在她小女儿出生的时候,就直接谎称生了皇孙便是。
自武则天之后,历朝对后妃与公主干政越发防备,本朝更是防备到了极致。
虽然还没人提出来,但皇后已经预料到了,如果要立新出生的这两个女孩,必定要把其中一个充作男儿。
既然都是女扮男装,立别人的女儿,哪有立自己的女儿好?
可她的小女儿也已经好几岁了,世人都已知晓当今天子膝下无子,只有四个女儿,后悔也来不及了。
景阳垂手站在一旁,再不插手半句,只等着世间最尊贵的三个人商议出一个结果。
许久之后,三人达成了协议:今日晋王妃只生了一个女儿。入夜之后,皇后宫中的司帐女官将产下一子血崩而亡,皇子交由皇后抚养。
计议已定,皇太后对景阳道:“稳婆杨氏、卓氏意图谋害郡主,即刻赐死!”
而后又看了圣人一眼,圣人温和地说:“如今孩子还小,等再过些年,朕晋封两位侄女做公主,食邑皆封千户。”
景阳低头谢恩,掩去了脸上复杂的神色。
他知道,这两个公主的的爵位,是给他们夫妻的封口费。
因着先帝的缘故,他对皇位极为排斥。如果可以的话,是真不想让自己女儿承担这种重任。
可事关江山社稷,儿女亲情却也顾不得了。
等他回去的时候,韩姑姑带着皇太后和帝后的赏赐一同跟着去,代替皇太后探望晋王妃,顺便把册封刚出生的女孩为“怀嘉郡主”的圣旨送到王府去。
她既是代表皇太后来探望的,也是代表圣人来宣旨的。
按照礼数,即便瑶光才刚生产完,也得有人扶着出来接旨。
但圣人有心安抚,韩姑姑刚到王府,立刻便先宣了口谕,特许晋王妃不必出来跪接圣旨了。
今天只有这一件事,真正让景阳觉得满意。
等韩姑姑走后,景阳迅速换了干净的衣裳,进内室去探望妻子。而瑶光身侧,原本并排躺着的两个孩子,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个。
“……瑶娘……”景阳声音艰涩,只喊了这一声,千言万语都噎在了喉咙里,觉得说什么都是错的。
他低着头,不敢面对妻子的眼睛,害怕妻子责怪他,又希望妻子痛骂他一顿。
两个新生儿的命格之事,卢氏已然对瑶光说过了。先前韩姑姑带着卢氏进来抱孩子,她心里就已经猜出了几分。
骨肉分离,若说瑶光心里半分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想到那孩子被抱进宫里是为了什么,她又忍住了心头的悲意。
见丈夫如此,她轻轻叹了口气,抱起床上的女儿对他招了招手:“八郎,你快来看看咱们的女儿,多可爱呀。刚才我已仔细看过了,这双眼睛生得跟你一模一样,奶奶说鼻子和嘴巴像我。”
景阳猛然抬头,见妻子含笑看着自己,没有半分怨怪之色,心中更加羞愧,低着头走了过去。
“来,你抱抱他吧。”瑶光直接把孩子塞到他怀里。
景阳一惊,慌忙收拾心神把女儿抱好。想到瑶光方才的话,不由低头仔细看去。
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眼皮还是肿的,双眼还紧紧地闭着,却已经能从狭长的眼线隐约窥出凤眼生威的风采。
景阳的心瞬间柔软了下来,怕惊扰到女儿睡觉,声音轻柔地问:“这是姐姐还是妹妹?”
瑶光道:“不管是姐姐还是妹妹,如今也只能是姐姐了。”
景阳哑然。
也是,被抱进宫里那个,到了晚上才能正式“出生”,怀里这个可不就只能是姐姐了?
景阳道:“瑜儿的名字是我取的,如今小的出生,就由你给他取个名字吧。”
瑶光也没推辞,低头沉吟了片刻,说:“既然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妹妹的名字自然要随姐姐。姐姐是美玉,妹妹自然也要是美玉,就取个‘瑶’字,如何?”
景阳立刻道:“好,就取个瑶字。”
他又低头看向女儿,唇边总算多了一丝笑意:“好孩子,从今往后,你就叫佩瑶了。”
怀里这个已经有了名字,他
又难免想到被抱到宫里那个,不由叹道:“也不知圣人会给那孩子取个什么名字?”
第108章 女子又如何?见他意志消……
见他意志消沉,瑶光不由心头生怒,一把将女儿夺了过来,冷笑道:“你这么垂眉耷眼地给谁看呢?我还没说怪你呢,你就这副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做主把女儿送到宫里去的呢。”
景阳忙道:“瑶娘,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那孩子。”
瑶光不由叹了口气,柔声道:“我知道宫中险恶,可母后和圣人既然做主把她抱进去了,就会护佑她长大。”
她又想到宋仁宗旧事,以为景阳也是担心这个,便又劝道:“即便是有朝一日,圣人的身子好了,后宫嫔妃生出了皇子,咱们再把那孩子接回来就是了。
难不成她在宫里住了几年,在不知情的时候喊了别人几年爹娘,你就对她生出隔阂了?”
景阳自然不会,被她抢白了这么一通,心里那股消沉散了大半,无奈道:“我当然不会。那是咱们的孩子,被抱进宫里也不是她自己愿意的,我怎么会心生隔阂?”
只要那孩子将来得知了真相,不愿怪他,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觑着他的态度,瑶光十分不解,干脆直接问道:“那你在担忧些什么?”
景阳叹道:“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就算小时候不知道,将来长大了也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到那个时候,看着别的女孩子穿漂亮衣服,梳漂亮的发髻,戴漂亮的首饰。她却只能束发戴冠。
别的姑娘到了年岁便能找个好夫婿,相夫教子,过安稳日子,她却要在朝堂上与人勾心斗角,争权夺利……”
听到这里,瑶光再也听不下去了,冷笑着打断了他:“怎么,你不会以为我们女人天生就喜欢困在四方后宅里,一辈子仰男人鼻息过活吧?”
景阳的神色僵住了,愕然地看着她,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瑶光却不再顾及他的想法,质问道:“自从你我成婚以来,外面的事你也从不瞒我,我有什么想法也对你直说。你自己摸着良心说,难道我的见识当真比你差很多吗?”
在处理政事上,瑶光承认自己的确比他有所不如。
但那是因为她没有系统地学习过,也不像景阳一般在六部历练多年。
若她也像景阳一般,自小接触的就是这些,两人谁强谁弱还未可知。
面对她的质问,景阳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便点头道:“你比我,也并不差什么。若是你有机会在朝中历练几年,未必不如我。”
瑶光冷笑道:“你固然冰雪聪明,我也不是个蠢货。那孩子是咱们两个生的,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只要圣人精心教养,再有朝中大儒做老师,从小学习怎么做皇帝,便是做不成千古圣君,难不成连守成之主也做不好吗?”
景阳呐呐道:“可她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又如何?班婕妤、蔡文姬、谢道韫、李清超……哪个不是女中俊杰?更不用说历朝历代那么多垂帘听政的太后。
他们在帘幕之后能操纵朝堂,难不成把那道帘子撤了,他们的才能也就一起消失了吗?”
不过是你们这些男人根深蒂固的思想,觉得一个女人无论再有才能,也只有躲在幕后才符合你们定下的道德观而已。
最后这一句,瑶光到底顾及他的心情,没有直说出来。
可就前面那些,已经对景阳有了足够的冲击。
他的神色几经变幻,许久许久,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有朝一日她的女儿身泄漏,朝臣们反对又该如何?”
“哈哈哈哈哈……”
瑶光忍不住笑了起来,直笑得景阳脸色胀红,怀中的佩瑶也被惊醒,她才指着景阳道:“你呀你,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呢?”
她再次把女儿塞进他怀里,笑道:“来吧,你家未来宰相哭了,你这个做父亲的,可要说些好听的,好好哄哄她。”
这个问题真的很难解决吗?
既然已经准备把一个女子捧上帝位了,又为何不能让更多的女子做官?
不说别的,只是说当今圣人亲生的四个女儿。在圣人明知道那孩子也是女子的情况下,难道心里不会为自己的女儿不平?
只要景阳稍加撺掇,让四位公主也像皇子一样到尚书房去读书,责令朝中大儒精心教导,将来也如皇子一般入朝办差,真的很难吗?
还有佩瑜和佩瑶,还有圣人其他兄弟家的女儿。
若是范围再扩张一些,宗室里和几个孩子年龄相仿的女孩,都可以弄到尚书房去做伴读,将来一样让他们入朝为官。
只要女子在朝中占据的职位足够多,那孩子便是直接换了女装去上朝,又能如何呢?
“你好好想想吧,我累了,想要休息了。”
夫妻二人成婚多年,瑶光第一次开口赶他出去。
景阳还要说什么,却见她已经躺了下来,面朝墙壁,显然是不愿意在与他多说。
他轻轻叹了口气,抱着女儿走到门口,把女儿交给奶娘朱氏带着,又回头看了瑶光许久,转身去了书房。
这一夜,书房里的灯一直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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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瑶光没有在意,等景阳走了之后,她把屋里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才轻声喊道:“白姐姐,白姐姐,你还在吗?”
白秋莲和那红衣女子再次现身,拉着那红衣女子和她介绍道:“这位你虽没见过,却一定听说过。她就是红玉。”
瑶光闻言,仔细打量了红玉一番,见她眉眼如画,神完气足,一双凤眼精光湛湛,不似凡俗中人,不由感慨道:“红玉姑娘果然神仙人物,怪不得能让徒三郎至死念念不忘。”
红玉笑道:“妹妹快别寒碜我了,什么姑娘不姑娘的,直接喊我名字就是了。”
她在床沿上坐下,一边拉着阳光的手把脉,一边道:“从前也听表嫂说过你,但闻名总是不如见面。今日见了才知道,妹妹的胸襟气魄,胜过世间多少男儿。”
等说完了话,她也把完了脉,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倒出一颗褐色的丹药来送到瑶光嘴边:“妹妹才刚生产完就动了怒,气血有些瘀滞,快把这药吃了吧。”
瑶光半丝迟疑都没有,张开嘴就咽了下去。
药丸才下肚,就感觉一股暖流顺着食道直坠到胃里,又从胃部散到四肢百骸,最终在小腹处汇聚。
又过了片刻,瑶光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身下流出,颇有些源源不绝。
见她面有异色,红玉道:“妹妹不必担心,这是排恶露呢。”
瑶光有些尴尬道:“这里的气味实在不好闻,还请两位姐姐到侧室歇息吧。”
红玉没说话,只是笑着又取出一颗鸽卵大小的米黄色丸子,轻轻捏碎,掀起薄被的一角撒了进去。
顿时就有一股淡雅的异香散出,先前因恶露溢出的那点气味,立刻就消失不见了。
又过了片刻,瑶光不由“咦”了一声。确实在恶露源源不断排出的同时,她竟然半点也察觉不到床铺的濡湿。
相处来是那米黄色药丸的功效了。
想到自己的三个女儿,瑶光忍不住问道:“红玉姐姐,方才
你给我吃的药,凡间的大夫能制出来吗?”
先前夫妻两个说话时,红玉就和白秋练一起隐身在角落里,此时听见瑶光问那排恶露的药,立刻便闻弦音而知雅意。
她心里对瑶光颇有几分敬服,自然不会可惜一张药方,笑道:“使用的药材倒是不甚贵重,只是研制的过程繁琐些罢了。还要请妹妹准备纸笔,药方就在我脑子里,直接写下来就是了。”
瑶光感激不尽,正色道:“姐姐的恩德,小妹没齿难忘。日后若有用得着小妹的地方,小妹必无所辞。”
红玉也端正了神色,说:“不敢欺瞒妹妹,刚才妹妹与晋王争吵的话,姐姐都听见了。若是妹妹心中谋划的事能够成功,必然是一件大功德。
姐姐能为这件大事出力,天道自有功德分润下来。不是妹妹要感谢我,反倒是我要谢妹妹给我这个机会才是。”
瑶光见她说得十分诚恳,转头看向白秋练,见白秋练脸上犹如实质的羡慕之色,就知道红玉并非是客套话。
她不由心中一动,缓缓道:“两位姐姐若是有意襄助,小妹这里,倒是真有一件十分为难的事,非医术高强者不能胜任。”
两人对视了一眼,红玉道:“我们家从祖上开始便钻研医术,妹妹还想要什么药,只管说就是。便是我和表嫂办不到,家里还有一位医术更为高强的表妹,若妹妹不弃,我可以把她引荐过来。”
瑶光听了,就猜测她说得是娇娜,面上却做不知,惊喜道:“姐姐的医术已十分了得,竟然还有人比姐姐更厉害吗?若是姐姐愿意引荐,非但小妹感激不尽,将来天下所有的女子,都会为你们立庙塑像,永享香火。”
红玉闻言,倒是有些后悔把表妹说出来了。
虽说她和表妹的关系还不错,但事关香火功德,也难免有些肉痛。
但她转念又一想,表妹娇娜在医道上天赋高绝。有了表妹相助,她的功德也能赚得更容易些。
想明白了之后,她便对瑶光说:“我的表妹姓白,是我姑娘的独女,前年许了黄家二郎为妇,今年及笄就要出嫁了。
她自幼钻研医道,修出的一颗内丹神验无比,虽无活死人肉白骨之能,却也能令创口转瞬平滑如旧。”
第109章 闹别扭瑶光心想:果然是……
瑶光心想:果然是娇娜。
关于娇娜那颗内丹,聊斋原著里也有描述。
她为孔雪笠割疮疗毒,把腐肉毒血剜尽之后,便是用那颗内丹湿法治疗创口,片刻之间是血肉尽复,皮肤平滑。
只不过,瑶光此时急需的,是精通妇科的大夫,不知娇娜除了擅长外科之外,对妇科有没有研究?
这样想着,她也就直接问了出来。
红玉沉吟道:“若论疗妇人之疾,我家中最擅长的,是继母辛氏与小妹松娘。”
她与兄长皇甫公子一母同胞,他们的母亲只是个凡人,在她十岁那年就病逝了。
后来他们的父亲又续娶了同为狐族的辛氏女为继氏。
虽然继母对他们兄妹视若己出,但那时候红玉年纪小,面对继母时总是觉得别扭,因而过了及笄之年便独自外出游历,等闲不回家里去。
但对继母生的妹妹松娘,她却十分喜爱。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眼见即将到手的大功德,让她分给表妹娇娜,她心里多多少少还有些不自在。
可若是分给亲妹妹松娘,她就没有半点不情愿了。
白秋练看了她一眼,有些迟疑道:“若说擅长妇科的,我这里也有个极好的人选。只不过,他是个男大夫,只怕许多女子都不愿意让他治病。”
毕竟妇科病,患处极为私密,做大夫的难免要查看患处。
这世间很多妇女得了病,并不是因为没钱诊治,而是女医太少了。他们自小就为礼教所束缚,宁愿病死痛死,也不愿意让男性大夫诊治。
瑶光道:“白姐姐的担忧不无道理。但不直接看病,也可以专门研制药方,还可以教导医女。只是怕他不愿意来。”
白秋练笑道:“他也是修行中人,这种好事,怎么会不愿意呢?”
红玉好奇地问:“表嫂说的是谁?”其实她心里还有几分不情愿,但也知道,能让白秋练特意提一句的,必然不是等闲之辈。
白秋练道:“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日常在世间行走也从不提及名号。见过他的人都只知道他俗家姓巩,因而尊称他一声‘巩仙’。”
巩仙?
听见这个名号,瑶光瞬间了然:原来是他。
蒲松龄专门为他单开了一篇,仔细描述他的法力高强、心思缜密与侠义心肠。
在那一篇的最后,巩仙退场之时,还留下一件袍子。
那袍子也十分神奇,但凡有妇人难产,剪下一块煮水喝下去,立刻就能顺利生下孩子,保证母子均安。
若说妇科病是世间女子最大的苦楚,那最大的劫难就是生产。
现代医学那么发达,也不能保证女子生产时百分之百的安全。在如今这个时代,说女子生产是在过鬼门关,半点都不夸张。
可以说,这世上活着的每一个人,都是母亲冒着生命危险,从鬼门关硬生生拽出来的。
三人又凑在一起商议了一番,等瑶光排尽了体内恶露,起身从床上下来,不但身上干爽清香,掀开被子一看,床上也干干净净的,没有半点脏污。
“好神奇的药丸!”瑶光忍不住再次赞叹。
她亲自去外间书桌上拿来了纸笔,红玉也不含糊,大笔一挥,不但把清恶露的方子写出来了,连瑶光吃过两次的止痛丹,也一并写了方子出来。
只是最后用的那个米黄色药丸,需要用到好几种仙草,不是凡间能制出来的。
瑶光感激道:“有这两种已经很好了,做人也不能太贪心。”
三人都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红玉道:“你体内的恶露已经排尽,按理说是不用坐月子的。至于要不要做样子,就看你自己了。”
瑶光点了点头,说:“多谢红玉姐姐。”
白秋练笑道:“原本和你说好了,要在这里多留几天。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们两个要去请高人了,还望妹妹恕罪则个。”
瑶光嗔道:“姐姐快别寒碜我了,你们都是为了我的事奔忙,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白秋练和红玉对视了一眼,又笑了一回,便一起告辞了。
等两人离去之后,瑶光让人端来一盏银耳羹,喝了之后就睡了。送羹的秋萍欲言又止,她全当没有看见。
她心里很清楚,秋萍是担心他们夫妻之间闹别扭,想在她这里讨两句关心的话,好替她到书房里向景阳讨巧。
但是这一次,瑶光不想再装下去了。
见她如此,秋萍心里暗暗着急,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用茶盘端着空碗退了出去。
“怎么样,怎么样?王妃有没有问起王爷?”翠娥和红绒一起凑了上来,低声询问。
秋萍满脸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道:“王妃喝完银耳羹便直接睡下了,好像不记得还有王爷这么个人。”
“这……”两人对视了一眼,翠娥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红绒也有些麻爪:“两位主子成婚这么多年,头一次生这么大的气。往日里不是王爷给王妃赔罪,就是王妃三言两语把王爷哄好。如今他们谁也不搭理谁……哎!”
秋萍道:“若是郡主在家就好了,夫妻两个再怎么闹别扭,在孩子面前总得遮掩遮掩。”
可自从当今圣人登基之后,皇太后便把佩瑜留在了宫里读书,每隔五天才回家一回,今天又不是佩瑜回来的时候。
红绒道:“等明天咱们在王妃面前旁敲侧击一下。至于王爷那边,让王喜多劝劝。毕竟王妃还在坐月子呢,若是心中抑郁,哪能养好身子?”
他们都是常年在夫妻二人身边伺候的,对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非常信任。
哪怕两人罕见地闹了大别
扭,他们也相信,只要提到王妃的身体状况,王爷心里就算有再大的气,也不会再犟下去。
秋萍立刻道:“何必等到明天?我这就去前院书房找王喜。”
她把茶盘往翠娥手里一塞,抬步就要走,却被翠娥拦住了:“等等,你知道见了王喜怎么说吗?”
秋萍一愣:“这还有什么说的?”
“当然有了。”翠娥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你别看王喜那老小子平日里对王妃恭恭敬敬的,那是因为王爷一直宠爱王妃。如今两人闹成这样,若不说两句狠话,那老小子指定得推三阻四地使绊子。”
秋萍迷茫地看向红绒,红绒点了点头,说:“咱们几个都是王妃身边的人,自然想着王妃长盛不衰。可王喜不一样。
他是自小跟着王爷的人,王爷独宠王妃一个,远不如后院多几个争宠对他的好处更多。”
他是前院的大总管,若是王府后宅人多,大家为了争夺王爷的宠爱,自然要想方设法地巴结他。
他们晋王府没有后院,只有王妃一家独大,王喜有再多威风也耍不起来,只能老老实实夹起尾巴,如同正院的所有人一样在王妃面前献殷勤。
可他心里却不一定真的就顺服了,如今眼见有了机会,谁知他会不会为了自己的私心,在王爷面前胡乱撺掇?
听了红绒的话,秋萍心中一凛,肃然道:“两位姐姐提点得是,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她又低头思索了片刻,自信满满地说:“我明天早上再去。至于怎么说,心里已经有数了。”
翠娥两个也没问她准备怎么说,对于秋萍的那张嘴,两人还是很有信心的。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秋萍端了一碗红枣阿胶汤,以王妃的名义送到了前院书房。
王喜在书房门口守了一夜,分明已经十分疲惫了,但看见秋萍端着茶盘过来,还是精神一振,快步上前拦住了。
“秋萍姐姐,王爷熬了一夜,刚刚才睡下,您还是别进去打扰了。”
秋萍暗道一声“果然”。
幸好她来之前早有准备,当即便沉下了脸,冷笑道:“王爷对王妃的感情如何,你不是不知道。牙齿还有咬到舌头的时候呢,夫妻两个哪有不吵架的?
两口子床头吵架床尾和,咱们这些做奴婢的,就只管埋下头来安安心心伺候主子就是了。若是妄图干涉主子之间的事,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王喜脸色数变,终究还是不敢赌,低着头让开了道路。
秋萍见状,撇了撇嘴骂一声“怂货”,面上却笑盈盈的,语重心长地说:“这就对了嘛。两个主子之间平安无事,咱们这些做下人的日子也好过不是?”
“秋萍姐姐说得是。”王喜很快就撑起了笑脸,腰却弯得更低了。
见他已经服软了,秋萍也见好就收,上前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
果然不出所料,景阳根本就没睡,听见敲门声精神一振,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是谁来了?”
秋萍高声道:“王爷,奴婢奉王妃之命,给王爷送阿胶红枣汤。王妃知晓王爷一夜没睡,必然气血不足。”
景阳心头一松,立刻道:“送进来吧。”
秋萍这才推门而入,把茶盘放在了书桌上,揭开汤盅,盛出一碗放在景阳面前。
那汤熬得极好,清甜而不腻。
可惜景阳这会儿却没有喝汤的心思,汤勺在碗里搅了好几下,心不在焉地问:“王妃如何了?”
秋萍忧虑道:“王妃昨夜很晚才睡,早膳用得也不多。她是刚生产完的人,身子骨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呢?”
“什么?”景阳砰的一声就站了起来,汤也不喝了,放下碗就往外走,“我去看看王妃。”
走到门口又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扬声吩咐道:“王喜,备水,本王要沐浴。”
第110章 景阳想法转变“是,王爷……
“是,王爷。”王喜躬身应喏,心中暗暗庆幸,好在他只是在看到机会时飘了那么一下,被秋萍一席话及时打了回来。
若他今日真敢把秋萍拦在门外,日后被王爷知道了,整个晋王府怕是再没他的立足之地。
如今他只盼秋萍那位姑奶奶别和他一般见识,莫要把他刚才做的事告到王爷面前。
因心里存了事,他快速找了个人去后厨抬水,自己又迅速回到了书房门口守着,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对话。
但秋萍却没有多留,只是以怕王妃担忧为由,请景阳先喝碗汤再去沐浴,就告退出来了。
王喜知道这是放了自己一马,心中感激,无声对她行了个大礼。
秋萍也还了一礼,便从后门出去回了正院。
昨天守夜的是翠娥,等秋萍回来时,红绒已经替了翠娥,看见她便问:“如何了?”
秋萍笑道:“我出马姐姐还不放心?王爷正在沐浴,很快就过来了。”
红绒松了口气,和秋萍一起进去劝瑶光,让她在王爷面前软和些。
瑶光知道两人是好意,但自己心中的打算不好在他们面前说出来,便只笑着应承,叫他们只管放心。
由于她平日里的信誉实在是好,两个丫头得了她的承诺,立刻就放心了。
红绒道:“等会儿王也要来,要不要在床前放个屏风?”
许多坐月子的贵妇,都觉得月子里不洗脸也不梳头,形象十分不好,像汉朝李夫人一般,不愿意让夫君看见自己憔悴邋遢的一面。
于是,就在夫君前来探望时,命人以屏风阻隔,夫妻二人隔着屏风说话。
当初瑶光生佩瑜时,是没有放过屏风的。
但此一时彼一时,他们夫妻刚大吵了一架,瑶光若是生出了忧虑之心,也在情理之中。
因此,红绒就多问了一句,给了瑶光选择的余地。
瑶光似笑非笑道:“放什么屏风呢?我什么样子他没见过?”
她一向主意正,见他已经有了成算,红绒两人也不再劝,只服侍她用了早膳。
这时候,奶娘郭氏抱着清醒的佩瑶来给她请安。
瑶光靠在大迎枕上,接过女儿在怀里逗弄了一番,对郭氏道:“等会儿王爷要来,郡主就先留在我这里,你去用膳吧。”
因晋王府驱逐过一个王奶娘,同样出自内务府的郭氏半点不敢拿大,得了瑶光的吩咐,直接就谢恩出去了。
没过多久,换了干净衣裳的景阳就来了,站在门口问秋萍:“王妃醒了吗?”
秋萍道:“已经醒了,刚用过早膳,这会儿正逗郡主玩呢。”
景阳点了点头,又踌躇了片刻,才推门走了进去。
虽然他心里清楚,昨天的事若是不说明白了,就永远都是一根刺,直直扎在他们夫妻之间。
可是,他想了整整一夜,脑子里乱糟糟的,两种观念激烈碰撞,直到现在也没碰撞出个结果来。
既然没有想出头绪,还不如不提,省得越闹越僵,越弄越糟。
因而,他装着没有昨天的事,进来之后就柔声问道:“你的身子感觉如何?孩子没闹你吧?”
瑶光盯着他看的片刻,忽然一笑,抬手示意红绒出去。
见她开始清理伺候的人,景阳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下意识喊道:“瑶娘…
…”
但瑶光的目光十分坚定,态度也十分坚决:“红绒,你先出去,我和王爷有话要说。”
红绒自然是听瑶光的,低头应了一声就退了出去。
内室的气氛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景阳觉得十分尴尬,头一次在妻子面前手足无措。
瑶光轻轻叹了一声,主动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问道:“你可知晓,产育之事对女子来说,是极为伤身的?”
两人肌肤相贴,妻子手上的温度传递了过来,景阳下意识就放松了。
听见这话,他点了点头:“我知道。母妃是因难产去世,我能自己做主之后,就着重查问过这方面的事。”
“是呀,母妃是难产去世的。”瑶光道,“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我这两次过去了,下一次不一定还能过去。”
景阳最听不得这个,立刻道:“咱们以后再也不生了。等你出了月子就让府上良医开药,我来喝。”
瑶光脸上露出了笑容:“我就知道,八郎对我的心一直都没变过。昨天咱们争执的事,你只是一时没转过弯而已。”
景阳抬头看向她,见她脸上并无半点怒色,也无半点嘲讽,确定并不是在说反话。
“咱们夫妻一向有话直说,我的脑子转不过弯,瑶娘何不开解一番?”
瑶光道:“说不上什么开解不开解的,是人都有私心,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她直言道:“我以后是不想再生了,算上宫里的那个,你我夫妻膝下,也只有这三个女儿。
我问你一句话,你要照实回答我:你希望咱们百年之后,女儿们没了父母庇护,战战兢兢养别人鼻息而活吗?”
就算是皇家郡主又如何?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皇家郡主没有亲生的兄弟做依靠,依然会被人轻视。
就算碍于他们的身份,人家表面上不敢说什么,但这世上多的是让人有苦说不出的法子。
其实瑶光心理的话,只说出了一半,另一半更加嘲讽。
就以她自己为例,她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在娘家时不但长辈千娇百宠,下面的弟弟妹妹也个个都以她为尊。
可自从出嫁之后,再回去就变成了客人。哪怕她的夫家身份尊贵,傅家的一切也都和她没关系了。
再说回他们的女儿。
就算他们夫妻日后再有了儿子,对女儿又有多少好处呢?
女儿出嫁之后会变成客人,王府的一切都由弟弟继承。还不如没有这个弟弟,让他们自己能够当家作主。
但她知道,景阳自幼在这个时代熏陶下长成,若是瑶光把后面那一半说出来,非但不会引起他的共鸣,反而有可能引出他的逆反心理。
因而,她只说一半,把另一半留在了自己肚子里。
果然,景阳立刻就道:“我当然不愿意!”
瑶光又问:“那你愿意咱们夫妻辛辛苦苦挣下的基业,将来便宜了过继来的儿子吗?到时候咱们的亲生女儿反倒成了客人,分明是回自己的家,却要看别人脸色行事。”
“不可能!”景阳想到那种场景,立刻就炸了。
两个小女儿才出生,还没来得及培养出父女之情。但佩瑜却是他从小抱着长大的,他疼爱佩瑜如珠如宝,怎么可能容忍不知道哪个兄弟的儿子欺负自己的亲生女儿?
瑶光循循善诱:“那咱们就好好培养女儿,将来最好能让佩瑜接手你的王位。咱们的女儿自己当家作主,趁着咱们夫妻还在的时候,替他招个听话的赘婿回来,一辈子不用看别人脸色。”
听着妻子描述的未来,景阳心动了。
剩下的就不用瑶光再多说,景阳立刻就换了常服进宫,去找圣人旁敲侧击了。
景阳离去没多久,刘吉就进来禀报,说是昨夜中宫的司寝女官诞下一子,不幸难产去世,圣人已经做主,将皇子记在皇后名下养育。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瑶光暗暗叹了口气,吩咐他把张五找来,让张武准备小皇子的洗三礼,替她送到宫里去。
如今她还在坐月子,小皇子的洗三礼肯定是参加不成了。
等景阳回来的时候,又带回来圣人的口谕,说是恩准与小皇子同日出生的怀嘉郡主,满月时抱到宫中,和小皇子一起举办满月礼。
瑶光道:“圣人倒是一点都不避讳,也不怕有心人看出什么来?”
景阳道:“圣人说了,他们本就是嫡亲的堂姐弟,生得相似理所当然。咱们越是不避讳,越是不会有人多想。”
对此,瑶光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景阳精神振奋,说起了他们夫妻真正关心的事。
“我已经说动了圣人,想来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在朝中挑选大儒,在上书房教导四位公主和瑜儿读书。”
瑶光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好消息,忙问道:“既然要去尚书房读书,是不是要挑选伴读?圣人是什么意思?是在宗室里选呢,还是在勋贵重臣家里选?”
景阳道:“圣人的意思,是每人四个伴读,在宗室里选一个,在外戚里选一个,在勋贵里选一个,在文臣里选一个。”
雨露均沾,让大家都有肉吃。
任何原则在利益面前,都能够让步。
让这些人都有利益可拿,十几年后公主郡主们学成了,圣人顺势提出允许公主、郡主及其伴读入朝为官,反对的声浪必然会小很多。
瑶光暗道:当今天子不愧是自幼学习帝王道的储君,只要下定了决心做某件事,就必然会思虑周全,以阳谋大道取胜。
“既然圣人已有了安排,那就等几位公主先挑选了之后,咱们再给瑜儿选吧。”
景阳却道:“不,瑜儿的伴读,我准备请圣人做主挑选。”
这也算是一种投诚。
不管他和圣人之间的关系再好,君臣二字,就划定了距离。他自己时刻注意,才能长久维护这份兄弟之情。
对此,瑶光没有意见,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