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揭开身份倒计时(一)下章开始揭露身……
“晚晚,不要提不相干之人?”
姜映晚也从他的眼神中察觉出几分冷意,犹豫道:“可是……映晗毕竟是您的亲生女儿。”
天子就这样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墨色的眸子里一片阴晦幽影,似乎有什么压抑着的巨兽亟待破笼而出。
他声音平淡:“晚晚,朕只认你一个女儿。”
姜映晚仰起脸,几乎要被他迷惑了。
在她的记忆里,身边几乎所有人都更偏爱映晗,无论是爹娘,还是夫子,亦或靖远侯世子。
只有陛下选择她,说他只认她。
她心中在感到甜蜜充盈的同时,也有一种隐隐的惶恐,这一切太过美好,好似她年少时曾经做过的梦全部变成了现实。
世上真的会有如此美好之事吗?
“父皇只要我吗?”她像是在问陛下,又像透过陛下问自己真正的父亲。
为什么爹爹不能只爱她呢?曾经无数次她看着爹爹夸奖映晗,心里酸楚地想要哭泣。
可是不能哭,不能嫉妒,因为她是姐姐,所以要让着妹妹。
那些隐秘的情绪如同附骨之蛆,在她的心里渐渐攀爬长大,以至前世被揭穿身份的那一刻,她遭受着千夫所指,忽然就失去了辩驳的勇气。
没有人会相信她,选择她。
所有人都更偏爱映晗,她是真公主,而自己鸠占鹊巢,应该要给她让位。
以至她重生之后惶恐不安,怕再一次被放弃,于是她攥紧了自己唯一的优势,只能用哭泣来博取他人的一丝怜悯。
每次她哭的时候,爹爹的目光就会多落在她身上几分。
陛下的目光也因此为她而驻留。
天子看着她,冷峻的面容像是被水化开,目光温柔地包裹住她。
她恍恍惚惚好似回到了刚出生时,没有映晗,爹爹怀里只抱着她,轻轻地摇着晃着,让她感到安心而温暖。
“只要你。”
姜映晚忽然就流下泪来,那些曾经受过的所有委屈好似都被这一道声音抚平了。
“陛下只要我!”她又哭又笑,高兴地简直快要疯了。
“哭什么?”天子用拇指轻轻揩去她眼角的泪水,“朕选择你,晚晚不该高兴吗?”
姜映晚抹抹眼泪,娇气地嗔了他一眼,带着糯糯的鼻音:“陛下根本就不懂。”
他那样尊贵,必定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从未受过什么委屈,哪里能够理解她呢?
天子目光微黯,又伸手轻轻揉了把她的头,悠悠道:“谁说朕不懂?”
姜映晚哭过心情就畅快了,看着桌上都未怎么动过的饭菜顿时胃口大开:“父皇,我要吃鱼。”
天子看着她柔亮的眼眸,再不见从前潜藏的阴影,唇边泛起一丝笑意。
这朵柔弱美丽的花,终究还是在他的精心照料下,热烈地盛开了。
他夹起一块雪白的鱼肉,细致地挑出所有骨刺,才小心地放入她碗中。
“谢谢父皇。”姜映晚含着细嫩的鱼肉,几乎不舍得咽下去。
好开心呀,陛下说他只要她。
她晚上都能从梦里笑醒过来。
对了,她才又想起一件事,问他:“那映晗要怎么办呢?”
她要将映晗的位置还回去,这样才能跟映晗两不相欠。
天子想起静仪那边所做的安排,眼神微冷:“她想做公主就让她做吧。”
他们越容不下晚晚,他便越要捧着晚晚,捧到让他们只能仰望而不可触及的地步。
“那……我要做什么呢?”姜映晚皱着眉道。
从前她只想活下去,竭尽全力隐瞒身份讨好陛下,可现在这些目标好像都已经达到了,之后她还能做什么呢?
她忽然发现自己对前路有些茫然了。
天子看着她:“晚晚什么都不用做,安心享受便好,朕会做好安排。”
他的声
音有种让人安定的力量,姜映晚点点头,她会乖乖听陛下的。
……
进入六月后,暑气渐盛,午后即便是站在树荫下也热得让人有些受不住,行走在路上的宫人皆是脚步匆匆,不敢在日头下有过多停留。
舜华宫虽早早供上了冰块,但是姜映晚身子偏寒,并不敢多用。天子见她热得人都有些怏了,便决定今年提前一个月去行宫避暑。
这在前世是没有过的事,姜映晚一听说有机会出宫,精神立马就好了起来,凑到他身边巴巴地问:“父皇,这回是不是能在宫外待得久一点呀?”
避暑,总要等到暑气全部消散了才会回宫吧?那不是得有两三个月了。
天子看她一眼:“晚晚就这么不喜欢待在宫里?”
姜映晚理直气壮地点点头:“宫里要遵守好多规矩。”
天子不禁轻笑:“那朕怎么不见令仪公主平日里守什么规矩?”
她一个人住在舜华宫,不必早起请安,宫里人人知晓自己宠着她,便是德妃也不敢在她面前摆什么长辈架子,连他的含元殿、宣政殿,她也是想进就进无人敢拦。
他竟看不出哪一条规矩让她受到束缚了?
姜映晚也知晓自己被宠得不知不觉有点骄纵了,忍不住红着脸小声喊:“父皇……”
快别说了,她从前还觉得四公主骄纵,现在自己也被他养成了这副模样。
可见陛下根本不会养孩子,明明她从小就是很乖的。
都是陛下的错!
天子唇角忍着笑,缓缓从她脸上移开目光。
第二日,后宫便收到了陛下的旨意。
沉寂许久的后宫“哗”地一声热闹了起来。
陛下如今几乎都不进后宫了,有子嗣的妃嫔偶尔还能寻着名头见上他一两面,其他人哪怕求到含元殿去,也只能被无情地赶回来。
那陛下除了前朝和寝殿平日里都去哪儿了呢?众人的目光就不禁看向了舜华宫。
就算知道陛下怜惜这个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可陛下这也宠得太过了,便是前朝有名的宠妃也没有这样的,不止住着金装玉砌的屋子,各地供上来什么好的玩意,也头一个往舜华宫里送。
说句实话,陛下自己过得都不一定有令仪公主奢侈金贵呢。
无数人咬牙盼望着令仪公主早日寻个驸马嫁出宫去,不然日日在宫里吸着陛下的目光,真是叫旁人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待在宫里没有一点面见圣颜的机会,还不如去行宫里碰碰运气,就算没能侍寝,出去消消暑也比干坐在宫里受热强。
姜映晚却是不知晓那些人的千思百转,宫人们早早为她收拾好了要用到的物件,装了满满几大箱。
很快便到了出发的日子,姜映晚坐在辇车上,一路兴奋地往外张望。
上回出宫时她累极了,在车上就困得睡了过去,一醒来就已经在别苑了。这回她提前睡足了觉,浑身精神抖擞,想着要出宫住上两个多月就激动不已。
天子默默看着她,这傻姑娘,还以为出来这两个多月全是为了玩呢。
可是见她雀跃地像只出笼的小鸟般,他到底没忍心打断她的念想。
而另一驾马车上,姜映晗正扮做随身侍女,陪坐在静仪公主身侧。
陛下的御辇行走在队伍的最前列,周围环绕着众多侍卫。
姜映晗知晓那里面坐着的便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也是这全天下最有权势之人,忍不住从车窗探出头去张望。
静仪瞧着她迫不及待的神情,唇边掀起一丝冷笑:“你那好姐姐,如今正与我父皇坐在一起呢。”
姜映晗回过头惊讶道:“怎么会?这不合规矩吧?”
静仪冷哼一声:“什么规矩,父皇从来就没把那些规矩放在眼里,他要宠着令仪,哪个敢拦?”
姜映晗只知晓自己姐姐得宠,如今亲眼所见才知晓这究竟是怎么个得宠法,她心中禁不住泛起酸意,然而想到这样的宠爱即将归属于自己,更多的欣喜涌了上来。
“大姐姐,您当真会帮我拿回身份么?”越是到了眼前,她心中越是忐忑,唯恐下一刻静怡公主忽然反悔,让她错失了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
静仪瞥了她一眼:“若本公主无心帮你,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地将你带来行宫。”
原来她是想借着赏花宴之名,邀请父皇和令仪来到公主府,当众揭穿令仪的假身份。
然而父皇因她在端阳节将令仪带到风波亭的举动对她颇有不满,她也怕父皇会拒绝自己的邀约,正想着要不要冒险带人进宫,却又得到了今年要提前往行宫避暑的消息。
这倒是个好机会,往行宫里带人比往皇宫里带人容易多了,恰好金吾卫负责这次的随行保护,有靖远侯世子照应,她才能将姜映晗给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插进队伍里。
她倒要看看,父皇知晓了令仪的身份,还会不会对她像如今这般宠爱。
一行车马逐渐抵达了行宫。
夏季行宫位于苍梧山脚下,远远望去,像金子镶嵌在青山之中,屋顶熠熠生辉。
下车后,宫人们忙着把箱子都搬下来,将里面收纳的东西一件件地拿出来摆好。
姜映晚在寝殿转了一圈,发现其实和皇宫里也没太大的区别,唯一让她惊喜的是,她住的这处宫殿与陛下的明光宫距离十分近,出门绕着廊亭走几步路就到了。
她可以日日都见着陛下。
奔波了一整天,在行宫的第一晚便也无事安排,给大家一些时间去休整。
而这一夜,天子却并未睡下,而是召了方越前来。
“静仪果真是将人带进来了?”他沉声问道。
方越:“禀陛下,正是如此。”
天子合上双眼,对这个女儿是失望至极,他虽宠爱晚晚,可也从未少了该给她的东西,为何她就是容不下晚晚,非要将晚晚拉下来。
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必再留情了。
他睁开双眼,目光冰冷已再无一丝温情:“明日的晚宴,你那边做好接应,再多派些人护在令仪公主身边。”
第42章 好戏父皇觉得这段真假千金的戏目如何……
清晨时分,微风轻拂,携带着缕缕淡雅的荷香与竹香,悄然渗透过窗棂,令人心旷神怡。
姜映晚洗漱干净后,选了件碧绿色绣有莲花暗纹的裙子换上,坐在梳妆镜前等着宫女为她化妆。
因今晚还要到清熙台参加宴会,宫女便为她梳了个比寻常繁复一点的发髻,最后用一只荷花形状的玉簪做点缀,衬得那张小脸越发清新脱俗。
宫女边为她梳妆,一边忍不住感慨:“公主真好看。”
姜映晚看了眼铜镜里的身影,倒并不觉得自己的相貌有如何出众,毕竟自幼都是映晗更受喜爱,她也自然觉得映晗那样明媚的长相才叫好看。
何况映晗的眼睛像极了陛下,那样斜挑上扬的眼形自带一种迫人的惊艳,不像她的眼尾微微下垂,看着就太过柔弱无害。
她还是觉得那样有气势的长相好,就像陛下往那儿一站,哪怕脸上带着笑都叫人不敢轻视。
方梳完妆,院子里就来了御前伺候的人,说是陛下担心公主才到行宫安置下来,还不适应这里的膳房,特意叫人做了公主爱吃的早点送过来。
若不是当着众人的面,姜映晚都要禁不住脸红了。
陛下这分明是将她当作还不懂事的小姑娘养了,她都这么大了,哪里就到了连吃饭都还要人惦念的地步。
她身旁一位宫女上前,恭恭敬敬地将点心接过来谢恩。
那小太监又照着陛下的叮嘱多说了几句,道公主若是哪里有不适应不喜欢的,尽管派人到御前去传话。
姜映晚听得耳廓越发滚烫,脸上却勉强维持住淡定,矜持地向他点了点头。
等那小太监走后,宫女端着点心到她跟前,唇角掩不住地笑:“陛下这是心疼公主呢。”
便是寻常百姓家,也没
有哪个父亲能做到陛下这般对女儿事事过问。
姜映晚看着盘子里精致的糕点,捏成了小兔子的形状,白白嫩嫩,恰好可以一口一个。
她用筷子夹起一个送进嘴里,顿时感觉甜丝丝的像吃了蜜糖一般,于是眼眸忍不住弯成两只小月牙。
陛下可真好啊!
用完早膳,趁着离晚宴还有会儿时间,姜映晚就让宫人领着她在周边转悠起来。
她居住的这块儿叫华胥宫,前面多走几步就到了陛下的寝宫明光宫,后面则是一大片碧绿的莲花池和竹林,环境清幽宁静,周围就再未有其他大型宫殿了。
姜映晚十分喜欢这个位置,既能日日见到陛下,又不用与其他妃嫔皇嗣打交道。
想着这个时候陛下应当还在处理政务,姜映晚便没有往明光宫去打扰他,而是决定先去后面池塘赏赏莲花。
正值夏日,莲池上一碧万顷,朵朵粉白的荷花宛立在水面上,连风中都带着清淡的荷香。
姜映晚倚立在木栏上,舒服地眯着眼吹风。
负责这片水域的船娘知晓这是甚得陛下宠爱的令仪公主,便自发撑着船前往水中央折下一朵盛开的荷花,双手捧着献到她面前。
“殿下,这荷花和您这身真是相衬。”宫女笑道。
“嗯。”姜映晚低头嗅着淡淡的荷香,感觉身心都像是经历了一遍洗涤,清爽又愉悦。
她看见船娘脸上期盼的神情,便让宫女给她些金叶子作为打赏。
这些金银财物陛下给了她许多,她自己也用不上,便时常做给宫人打赏用。
船娘受宠若惊地收下金叶子,就欲跪下向她磕头谢恩。
姜映晚正欲阻止她,在这时忽然听到一声呼唤。
“晚晚!”
这宫里会叫她晚晚的也没几个人,而这清淡低醇的声音,显然是陛下的。
姜映晚立即惊喜地转过头,见陛下和太子正一起向这边走来。
“父皇!”她定定地站在原地,眼睛亮闪闪地唤他,等到他们父子二人走近后,她才转向太子又叫了声,“太子哥哥。”
天子见她手里捧着一朵粉白的荷花,穿着一身碧绿衣裙,俏生生地站着,像是池子里的荷花得了灵气化作人形。
他问道:“昨晚睡得好不好?”
姜映晚一见到他就欢喜地弯起了眼眸,甜甜道:“我睡得可好可好了,父皇呢?”
他弯唇一笑:“朕与晚晚一般。”
李慕在旁边站着,看着这父慈女孝的一幕,忽然就插不进去什么话了。
晚晚怎么就不问他睡得好不好?
姜映晚仰着脸问:“父皇今日不用早朝吗?”
天子屈指敲了下她额头:“晚晚莫不是睡傻了,此处是行宫,哪里来的早朝?”
她居然忘了!
姜映晚眨了眨眼,看到他和太子脸上揶揄的笑,又忍不住羞恼地鼓起腮帮:“父皇不准笑我。”
天子唇边带笑:“不笑了。”
明明就还在笑嘛!
姜映晚气鼓鼓地转过身,不去看他了。
天子眉头微挑,俯下身去轻声哄她:“父皇真没有笑你?”
姜映晚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真的?”
天子忍着笑,正经地点点头:“真的。”
见他确实没在笑了,姜映晚才轻哼一声转回身。
船娘哪曾见过谁是这般和陛下相处的,在原地都有些惊滞住了。
莫说是她,太子也从中察觉到了几分异样。
父皇对晚晚也太纵容了,纵容到连他也忍不住心生嫉妒的程度。
可是这两个,一个是他崇敬的父皇,一个是他怜惜的妹妹。
哪个都是他亲近而密不可分之人。
他微敛下眼眸,静静地站立着。
姜映晚看见他沉静的脸庞,才发现自己好像当着太子的面,与陛下这样亲近并不好。
太子才是陛下的亲生儿子呢,她占了映晗的宠爱就罢了,怎么能将属于太子的那一份也夺走。
这样的话,太子不就和曾经的她一样了,只能艳羡地看着父亲和妹妹亲近,而忽视了自己。
“太子哥哥,我之前做的香囊不知道哥哥还喜不喜欢?”她睁着大大的眼睛问。
太子眼睛倏地就亮了起来,温润的目光望着她:“喜欢,晚晚做的很好。”
只是父皇不喜欢看到他戴,所以他都收藏了起来。
姜映晚弯着眼眸:“太子哥哥喜欢就好,等晚一些,我再给哥哥做一些别的,嗯……不知道太子哥哥喜欢什么纹样?”
太子只觉心里一片柔软:“只要是晚晚做的,我都喜欢。”
姜映晚点点头:“那我做好了再给太子哥哥送去。”
他们兄妹二人相谈正欢,轮到天子被冷落在一旁,心里又有些不悦了。
“晚晚,你只给太子做么?”
姜映晚的笑容一僵,缓缓转过头,撞上陛下微冷的眼眸。
“父皇……”她看了眼太子,又看了眼他,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太子攥了攥手心,微笑道:“晚晚还是先给父皇做吧。”
天子掀起眼眸看了自己大儿子一眼,才摸了摸她的头,缓缓道:“晚晚知道该先做哪个。”
姜映晚望着他平静又温和的眼眸,禁不住咽了咽口水:“知……知道。”
天子才露出一丝笑,手掌摩挲着她的头:“晚晚真乖。”
姜映晚掐紧手里的荷花,忽然有些后悔提起这一茬了。
天子看向眼前这片荷花池:“此处风景甚佳,朕再陪晚晚逛一逛。”
姜映晚唯有点头应下。
三人便又一同在附近游玩了一会儿,直到快到了晚宴的时间,才一同朝清熙台的方向走去。
……
见到他们三人同来,原先还热闹交谈着的妃嫔皇嗣们立即停了下来,纷纷屈膝行礼。
也是正巧,陛下的位置在最上首,太子和姜映晚两人分别坐于他的下方两侧。
而姜映晚的另一边坐着的就是静仪公主,由于出宫两人在御花园的那次相见不甚愉快,这回又紧坐在一起,姜映晚便觉得有几分尴尬,但还是和善地向她笑了一下,叫了声:“大姐姐。”
出乎意料地,静仪公主这次待她的态度又变回了原先那样,温柔笑道:“二妹妹今日可真是漂亮。”
姜映晚以为她这是要和自己缓和关系了,忙高兴道:“多谢大姐姐夸奖。”
静仪往上首看了一眼,温声问她:“二妹妹可知道今晚有一出好戏?”
姜映晚以为她说的是中央戏台子上即将要演的戏,好奇道:“是什么戏呀?”
静仪弯起眼:“二妹妹待会儿看了就知道,这绝对是一出令人拍案叫绝的好戏。”
说话间宴会便已开始了,宫人们手里捧着膳食,一一从上至下端到各个席位上来。
姜映晚其实并不太喜欢这种宴会上的膳食,为了照顾各宫的口味和禁忌,这些膳食味道都十分浅淡,倒不如自己私下去找膳房开小灶的好。
但是宴会上,大家的兴致自然也并非是在膳食上。
姜映晚一眼扫去,就发现席上这些妃嫔都打扮得颇为艳丽,甚至连王昭仪头上都戴了支颇为耀眼夺目的宝石发簪。
陛下果然是香饽饽啊。
姜映晚感叹了一声,就不再去关注了,反正她只是公主,跟这些妃嫔走的又不是一条道上。
就在她低头的那刻,天子也不着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他的傻晚晚,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宴席过半,钟鼓司走上戏台,要开始表演戏目了。
姜映晚最期待的就是这个,小时候她可喜欢听戏了,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唱的词她虽然听不太懂,但是光听乐曲也能津津有味坐上大半天。
不知道今天要演的是什么曲目。
天子看着她期待的眼神,不禁长叹一口气,今日这出戏怕是不能让她满意了。
等待天子颔首示意,钟鼓乐器声才开始奏响。
姜映晚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直至看到鲤鱼精变作一位叫金牡丹的女子这段,才恍然明白,原来今日要演的这出戏目是《金鳞记》。
而如今台上已上演到真假两位牡丹小姐当堂对峙的场景。
姜映晚眼眸微眯,觉得这真牡丹小姐的身形有些眼熟,没等她仔细回想,乐声却在
此刻戛然而止。
静仪公主从座上起身,望向上首她的父皇,问道:“父皇觉得方才这场真假千金的戏目如何?”
姜映晚忽然意识到什么,不敢置信地抬眼向她看去。
天子端起酒杯饮了一口,并未回应。
静仪也不觉尴尬,笑道:“这鲤鱼精变作的假千金,与真千金牡丹小姐一模一样的确难以辨认,可父皇英明神武,想来这些欺骗之术是瞒不住您的。”
德妃亦紧随着站了起来:“臣妾近来查明一桩涉及皇室血脉的秘闻,不得不向陛下禀告。”
席上众人都停了下来,目光一齐聚在她们母子二人身上。
姜映晚心中一紧,下意识向陛下那里看过去。
他仿佛察觉到她的注视,向她微微转过头来,目光温和地对她点了下头。
于是她心中安定下来,垂着眼眸不再有任何动静。
一切都和前世不一样了,这一次陛下会护着她。
天子缓缓转动着酒杯,漫不经心地问:“哦?是什么秘闻?”
静仪脸上带着自信的笑,抬起手拍了两下。
只见戏台上扮演真牡丹小姐的角色忽然跪倒在地,朝着天子的方向大喊了一声。
“父皇!”
第43章 文案朕倒要看看,谁敢动朕的晚晚?……
这声“父皇”一出,顿时犹如一声闷雷在宴席上炸开,众人议论纷纷,探究的目光朝那戏子身上望去。
而太子脸色也有所变化,手指微微一动……晚晚竟不是他的妹妹么?
他对静仪这个长姐的性情颇为了解,若非手里边有些实质证据,她绝不敢公然在万众面前揭穿此事。
可是,那晚晚该怎么办?他有些担忧的目光暗暗朝她看去。
姜映晚浑身僵住了,眼神震惊地落在那女子身上。
这个声音是映晗!竟然是映晗!这戏台隔的有些远,再加上她脸上画着浓妆,所以自己居然没能一眼就认出她来。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原来静仪公主说得好戏是指这个,可是静仪公主和德妃娘娘为何会掺和进来,前世明明并非是如此发展。
她轻咬着下唇,即便早已与陛下开诚布公地交谈过,可这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变化终究是让她觉得有些心慌。
上首天子眼眸微沉,含着一丝愠怒地开口:“混账,父皇也是你能叫的?”
姜映晚不由疑惑地向他看了一眼,陛下不是早已知晓映晗的存在吗?这声父皇一出,以他的英明才智也该猜测到这女子的身份,怎会发出这样的质问。
太子听此却悄然松了口气,看来父皇仍旧是护着晚晚的,无论晚晚是不是他的亲生妹妹,他都不想看她出事。
台上扮着戏装的姜映晗浑身一抖,在天子宛若雷霆的愠怒视线下,双腿禁不住地瘫软。
不该是这样的!她心中一片冰凉,陛下知晓了她的身份,难道不该对她万分怜惜呵护吗?她可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陛下这般反应,叫她忽然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了。
静仪见她几乎是瘫在了戏台上,眼中掠过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恼怒之意,随即整理好措辞,才代为解释道:“父皇,这女子正是与我母妃方才说的皇室秘闻有关。”
她看向姜映晚:“想来二妹妹应当是认得这位姑娘。”
姜映晗才反应过来,连忙追着姜映晚喊:“姐姐,我是映晗啊!”
姜映晚眼神复杂地点了下头:“认得,这是我的妹妹,与我自幼一同长大。”
静仪嘴唇勾起笑:“看来二妹妹与这位姑娘果真姐妹情深,只是我倒有些不解,为何二妹妹就能如此心安地占用了这位姑娘的身份,冒充我父皇的女儿呢?”
此言一出,宴席上顿时喧哗起来,不敢置信的、怀疑的、探究的,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有,交杂在这片小小的天地之中。
照静仪公主所言,这位甚受陛下宠爱的令仪公主竟是个冒充的,真公主其实是戏台上这位女子。
那陛下岂不是宠错了人?
有些胆大的偷偷向上首望了一眼,嚯!陛下这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拧出水来。
天子幽黑的眼眸中酝酿着一场风暴:“静仪,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静仪难得从自己父皇脸上看到如此失态的神色,一时之间心中又是畏惧,又有一丝报复似的快意。
父皇啊父皇,看看你究竟宠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此虚伪狠毒的女子,哪里值得你放在心尖上?
“父皇,儿臣当然知晓自己在说什么?”她又看向端坐不动的王昭仪,“昭仪娘娘,您认真看看这个孩子,这才是您的女儿,您被令仪给骗了!”
不用她多言,王昭仪在看到那个孩子的第一眼,就几乎确认了她的身份。
这倒并非是由于她的外貌,或是母女之间的血缘感应,而是由于那孩子眼中充满与自己一致无二的野心和欲望。
可她却在犹豫,这个假公主受宠着实给她带来了许多好处,陛下虽仍旧未宠幸她,但却把宫权分了一部分到她手上。
这种手握权柄的滋味着实太过美妙,她尚不知晓陛下对这个亲生女儿是什么态度,是否会像对姜映晚那般宠爱,甚至爱屋及乌到自己身上。
她不敢赌。
德妃与她相识了将近二十年,对她的性子再了解不过,若无可以打动她的利益,她是绝不会冒着失去一个得宠女儿的风险。
“好孩子,”德妃向姜映晗招招手,“上前来让你母妃好好瞧瞧。”
姜映晗缓缓走上前,红着眼睛满脸委屈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母妃,我才是您的亲生女儿,您别被姐姐骗了!”
德妃拍拍她的手,眼中带着一丝心疼:“多好的孩子,你母妃怎么可能认不出你来呢?昭仪妹妹,你看看这个孩子,是不是比令仪更乖巧懂事?更符合你的心意?”
王昭仪眼眸一闪,姜映晚的确是不懂事了些,竟然妄想摆脱她的掌控,陛下对姜映晚的宠爱甚至让她都察觉到了几分威胁。
若这孩子果真是个更乖巧懂事的……
天子冷笑的声音却在这时响起:“朕倒不知这皇宫何时就轮到你们来做主了,随手拉个什么玩意上来,空口就说这才是朕的孩子。”
一个碗碟从上首飞了下来,清晰的破碎声砸在每个人心上。
“朕的令仪公主轮得到你们来置喙?”
沉沉的声音,似乌云压在每个人的头顶。
静仪不甘地仰着头:“父皇!令仪她根本是一个冒牌货!根本就不是您的血脉!您何苦自欺欺人?”
姜映晚知晓陛下这是在护着自己,不让自己落了面子,这让她心中安定下来,终于不像前世那样沉默,而是开口辩驳道:“大姐姐,你说是我冒充了公主,那你可有什么证据?”
没等静仪回应,姜映晗就伸手抹了抹眼泪,满眼悲痛地望着她:“姐姐,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我才是陛下的女儿,你怎么能故意冒充我的身份呢?”
姜映晚心中一痛,抬眸看着她,眼中含着泪水:“映晗,我始终不知,你为何就这般认定我是故意冒充你的身份?”
前世明明她可以听自己解释,她们自幼一起长大,映晗怎么会不清楚自己的为人品性。可她甚至问都没问过自己一句,张口就认定自己是故意冒充她的身份。
爹娘去世后,她们本该是这世上最亲之人,前世她当上公主后仍未忘找寻她这个离家的妹妹,却没想到再次见面时,映晗给了她最致命一击。
姜映晗被问的一怔,嘴唇禁不住有些颤抖。
是啊,她这个姐姐自幼就胆小笨拙,怎么会有胆子做出这种欺君罔上之事。
可是凭什么?明明她才是陛下的亲生女儿,在她被困在那座小院不见天日之时,姜映晚却能占着她的身份享尽宠爱,这一切荣华明明都是该属于她的!
姜映晚平白代她受了将近三个月的宠爱,她不再欠姜映晚,不再欠姜家任何东西了!
姜映晗眼角涌出泪,凄凉道:“姐姐,您自幼就受尽爹娘偏爱,原本我以为是我做的还不够好,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爹娘更偏爱你,原来是因为我根本不是姜家的
亲生女儿。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享尽了爹娘的宠爱仍旧不满足,还要抢了我的身份抢了我的父皇?”
她哭得那样伤心委屈,几乎是字字泣血,一下子便得到许多同情的目光,更是将姜映晚架在了风口浪尖。
姜映晚捂着胸口,痛得身子都在发颤,前世映晗就是这般信口雌黄颠倒黑白,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故意冒充公主身份,没有一个人信任她。
可是今世不一样了,她还有一个人可以依靠。
姜映晚下意识便看向了上首,红着眼眶委屈地叫了声:“父皇……”
天子收到她的目光,心尖也忍不住疼痛起来,他的晚晚这样娇小柔弱,还是个天真无辜的孩子,却要受到这般千夫所指,若他不在,今日她是不是就委屈地无法开口,只能承受着那些污名。
他眼中已起了几分杀意,若非晚晚想要将身份还回去,他又怎会容忍这些人还活在世上,当着他的面给晚晚泼污水。
“住口!”他冷冷地看着这个所谓的亲生女儿,眼底毫无一丝怜悯,“谁给你的胆子给朕的公主泼污水?”
姜映晗目光怔怔的,脸色一片惨白。
为什么?为什么陛下明明是她的父亲,却要护着姜映晚?明明她才是公主啊!
“父皇!”静仪满脸失望地看着他,同时更坚定了决心,必须将姜映晚拉下来,不能再让她继续蛊惑父皇。
德妃亦是如此想法,当初静仪找她商谈时她尚有些犹豫,可如今看到陛下对令仪维护,她才知晓不能放任令仪继续待在陛下身边,这个女子对陛下的影响实在太大了,甚至不下于太子所带来的威胁。
“陛下,此事关系甚大,臣妾不敢妄下决断,因此也是暗自查验了一番,得到证据才敢向陛下开口。”德妃道。
众人听她语气笃定,心里已是信了大半。
而太子却在这时忽然开口:“德妃娘娘,您可要再仔细想想,莫要受人蒙骗,陷进这一团污水里。”
太子一直不忘观察他父皇的反应,自始至终,父皇脸上都未曾出现任何得知真相后的震惊之色,只有对眼下这团乱象的厌恶烦恨,以及对晚晚的心痛怜惜。
他从中得出一个猜测,或许父皇早已知晓了晚晚的身份,可他仍旧护着晚晚,他并不在乎她是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只要父皇愿意护着晚晚,那他就可以放心了,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看到德妃将那所谓的证据放出来,让晚晚置身于所有人的怀疑目光之下。
他眼中掠过一丝暗色,可惜了,若他早知道此事,便可提前派人将那些证据销毁。
德妃见太子似有维护令仪之意,心中顿时犹豫了一瞬。她知晓太子向来谨慎,从不沾染一些是非之事,然而她已迈出这一步,就绝无再回转的余地,于是眼神重新坚定了下来。
“事关皇室血统,臣妾不得不慎重以待。”她神情十分严肃,“来人,将证人给带上来。”
接着,就有两个令姜映晚万分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
她不敢置信地开口:“二叔?二婶?”
那对中年夫妇,脸庞瘦削憔悴,不复她曾经所熟悉的富贵之态,然而她如何认不出,这两人正是见证自已长大的叔叔婶婶。
曾经她那般信赖仰望他们,可是在爹娘去世后,她一直以为的慈爱长辈却忽然脸色一变,掠夺了爹娘留给她的所有家产,还要狠心将她送给一个鳏夫做继室,所以她才从家里逃了出来,带着所剩无已的盘缠到京城寻亲。
在她被认作公主后,自然是从叔叔婶婶手里夺回了所有财产,然而她终究念着一丝情面,念着这是姜家的最后一丝血脉,求陛下饶了他们性命。
可是她没料到自己曾经的善心,在今日竟化成了刺向自己的利刃。
“为什么?”姜映晚眼中茫然地流着泪。
明明她才是姜家的亲生女儿,为什么二叔二婶也要帮着映晗。
这时德妃已向众人说明了这对夫妇的身份,并让姜家二婶上前作证。
姜二婶头重重地嗑在地面上,道:“臣妇可以作证,映晚才是我大哥的亲生女儿,绝不可能是公主殿下!”
姜二叔附和道:“大哥孩子出生时我夫妇二人都是亲眼见证,绝不可能认错,求陛下明察秋毫,还映晗一个清白!”
就在这时,站在金吾卫队伍里的靖远侯世子也踏出一步,半跪在地道:“微臣与映晗早已相识,同样可以为映晗作证,姜映晚此番乃是刻意冒充公主,混淆皇室血统,求陛下明察!”
在靖远侯世子站出来的那一刻,王昭仪眼眸一动,随即终于从座上起身,缓缓跪倒在天子面前。
她神色哀伤几欲断肠:“陛下,臣妾与女儿分别许久,在映晚回宫后对其也是万般疼爱,可万万不想此番竟是臣妾认错了人,反倒叫自己的亲生女儿受了万般委屈,臣妾愧对您的信任,也罔为人母!”
王昭仪的话成了压垮姜映晚的最后一根稻草,眼见着连王昭仪这位“亲生母亲”都承认是自己认错了人,众人心中对这姜映晗的身份也再深信不疑。
同样跪在地上的姜映晗嘴角露出一个笑,看吧姐姐,这世上根本无人偏爱于你,哪怕你占了我的身份,最终也是要归还回来的。
接着她满眼渴望又疼惜地看向王昭仪,哭道:“母妃,这一切都怨不得您,是姐姐她心思深重才骗了您,女儿……女儿……从未怪过您!”
王昭仪这才满眼泪水地看着她,忍不住将她拥进了怀里,与她抱头痛哭:“我的女儿啊!求陛下一定要还我们母子二人一个公道……”
“母妃!”姜映晗以一个依赖之姿缩在她的怀中,像个孩子一般大哭。
事态发展至此已十分明了,在座众位妃嫔想着陛下对令仪公主的宠爱,也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个威胁给拉下台来,于是纷纷从座上起身,一同跪倒在地。
“求陛下明察秋毫,还王昭仪母女一个公道!”
姜映晚满心冰凉地看着这一幕,以她一己之力,如何能抵得过这么多人的逼迫。
从映晗到二叔二婶,到靖远侯世子,再到这满宫妃嫔,没有一个人相信她,也没有一个人不想要她死。
她恍恍惚惚好似又回到了前世那一刻,自己凄惶地瘫倒在地,四周的质疑和喧哗如同万千利刃捅进她的身体里,将她割的千疮百孔体无完肤。
“不是……”她满眼无助地流泪,惶恐地说不出任何话,只能无力地摇着头。
可是迎来的却是更多的指责。
“姐姐,你怎么能这样?”
“姜映晚,你真令我感到恶心!”
“你混淆皇室血统,罪大恶极!”
……
她闭上眼,泪水已不知不觉留了满脸。
静仪公主见她的父皇仍未有反应,便道:“若父皇仍旧不信,大可现场滴血验亲!”
漫长的沉默之后,天子终于缓缓开口。
“何必滴血验亲,朕早已知晓,晚晚并非朕的亲生女儿。”
静仪顿时不敢置信地失声道:“父皇!”
而跪在地上的众人浑身也僵硬了下来,陛下说他早已知晓令仪公主的身份,那她们这一通到底是在做什么。
太子垂下眼眸,果然父皇早已知晓了,如此一来,晚晚想必也能安然无恙。
天子看着脚下这群人,眼中带着嘲讽,不紧不慢道:“朕早已知晓令仪的身份,那又如何?”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众人心头一震,那又如何?
这可是混淆皇室血统的大
罪呀!
“朕只要令仪。”
天子凛冽的目光如同利刃,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朕倒要看看,谁敢动朕的晚晚?”
第44章 落幕他要晚晚,天王老子都奈何不了他……
宴席上一时冷寂无声,在天子压迫的目光下,众人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心头犹如遭受了千锤震击,只余下满满的骇然。
陛下这是疯了吗?这样护着一个假公主,竟是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要了。
姜映晗惨白着脸,浑身都在发颤。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这明明是她的父皇啊!为什么他要护着姐姐?
她下意识用余光看向仍端坐在席间的姜映晚,自己印象里那个一直柔弱不堪的姐姐,只会用羡慕的神情看着她的姐姐,此刻却好似忽然与她变换了位置。
姜映晚高高在上地端坐着,而她却狼狈不堪跪倒在地,满心嫉恨地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偏爱另一个人。
原来竟是这般滋味。她攥紧手心,胸膛恨得生疼,几欲要炸开。
这时,她感受到原本紧抱着自己的手臂有所松动,来不及细思,她便下意识紧紧地抱住了王昭仪欲缩回的手。
“母妃,”她眼睛圆睁,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母亲,“你不能丢下我。”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父皇偏爱姐姐对她不喜,她唯一能抓紧的只有王昭仪。
她要做公主,做最高贵的公主,最受宠的公主,总有一天她要将所有看不起她的人都狠狠踩在脚下!
王昭仪看清了她眼中的偏执与癫狂,不禁合上双眼,心里唯余后悔,甚至对这个女儿隐隐生了厌恶。
早知如此,她就该……
而姜映晚在陛下发声的那一刻,终于从前世无尽的绝望之中挣扎了出来。
一种激烈炽热的情绪从她的胸腔喷涌而出,流遍了她的全身,让她眼眶朦胧,鼻子发酸,头脑被一束光芒照得通亮。
陛下只要她,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坚定地护着她。
她不再是一个人了,不用再无助地流泪哭泣,这世上终于有人坚定地选择她,偏爱她。
“晚晚,”温暖的声音牵动着她的思绪,她怔怔地抬起头,朦胧中看见一只伸向自己的手,“到朕这里来。”
她喃喃道:“好。”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流着泪向他走去。
郭公公早有眼力见地让宫人在陛下身侧添了一张椅子,如今从下方望去,两人竟像是并肩而立。
“怎么哭了,是不是害怕极了?”天子怜惜地为她擦去泪水,声音温柔,“朕不是说过,只要你吗?”
姜映晚只觉得胸膛又酸又涨,眼睛红红地看着他小声道:“我害怕。”
前世的记忆实在太绝望了,哪怕陛下早已对她万般保证,但在这一刻真正来临之时,她仍旧抑制不住地惶恐。
怕陛下突然反悔,怕陛下不要她,怕自己又会落得和前世一般的结局。
天子摸着她的头温声安抚:“不怕,朕永远会护着你。”
姜映晚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带泪的笑,向他点点头。
随即她便紧紧地依靠着他,像胆小的孩子一般,缩在强大的父亲身后以求庇护。
天子轻轻地抚着她的肩,用自己高大的身躯为她遮挡着来自下方的风雨,冷冽目光毫不留情地从众人身上一一掠过。
静仪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几乎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这怎么会是她的父皇?
她的父皇英明神武,冷峻威严,即便对着他们这些儿女也不假辞色,可是他却当着众人的面,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视而不见,反倒是对一个冒牌货温柔呵护。
强烈的嫉妒心一下子蒙住了她的双眼,她将姜映晗从地上扯起来,指着她的脸大喊:“父皇您看清楚!看清楚这才是您的女儿,是咱们大燕真正的公主!您怎么能……怎么能护着一个外人?”
她狠狠地盯着那个缩在他父皇身后的女人,恨不得上前将她扯下来,撕开她那副娇弱的假面。
天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静仪,你太放肆了。”
“我放肆?”静仪眼睛通红,指着他身后的姜映晚大骂,“父皇,您是被她迷昏了头吗?她就是个祸水!迟早有一天会害了您的!”
静仪口不择言,脑海中恍然闪过一个猜测,但是愤怒之下她来不及细思。
姜映晗也凄惶地哭泣出声,满脸悲伤地望着他:“父皇!我才是您的女儿啊,姐姐她和您没有半分血缘关系!求您看看我……”
血缘?天子心中一片冰冷毫无动容。
那算什么东西?他喜欢谁,想要谁,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奈何不了他。
不过是一道血缘,他想要,便可拥有千千万万个,他不想要,便杀个干干净净。
他要晚晚,没有那道血缘只会让他更怜惜她,更想要护着她。
全天下只有一个晚晚,只有这一个合他心意的女孩。
他神情淡漠,有一种极致冷静的残忍:“哭够了么?”
姜映晗的哭泣声戛然而止,在他冰冷的视线下如被扼住了喉咙。
天子带着一丝嘲讽地笑:“你们这般究竟是想要维护皇室血统,还是迫不及待想拉下晚晚排除异己?”
他看得分明,这一个个人脸上的虚伪和恶毒,打着维护皇室血统为他分忧的旗号,实际却是嫉妒他对晚晚的宠爱,想要将晚晚拽下泥潭。
德妃内心一震,忙喊冤道:“臣妾不敢,只是皇室血统高贵不容混淆,若是任由这样一个假公主存在,只怕列祖列宗在天上看着也是难以心安。”
拿先祖压他?
天子冷声一笑:“现在大燕的皇帝是朕,这天下是由朕说了算,莫说是先祖早已去世,便是此刻显灵在朕的面前,朕的决心也不容更改!”
德妃浑身一僵,这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眼前这位是通过杀父弑兄上位,连皇室宗亲都被他屠戮了大半,这是个真正的无情冷血、唯我独尊之人,他心中根本毫无对先祖的敬畏之心。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这样一个暴君,竟会对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孩子温柔怜悯?
这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德妃恍惚想起,那个孩子才回宫时其实就已得到了他的偏爱,被破例封为“令仪公主”,而她竟然不以为意,觉得陛下只是一时起了愧疚补偿之心。
她大错特错,明明最初有那么多机会解决掉这个祸害,可她却放任事态发展到了如今这一步。
“父皇……”静仪苍白地看着他,身体一阵晃动,“为什么?”
“你们都说完了么?”天子看着脚下这一片死寂,唇边泛起一丝凉薄的笑意,接着挥了下手,“将人给朕带上来。”
郭公公受意,忙吩咐着把人给押上来。
在看到被带上来的那人时,王昭仪顿时僵在原地,脸色一阵惨白。
而姜映晚亦忍不住心中一紧,是她!前世王昭仪就是寻着她,借她来拆穿自己的身份。
原来这一世她之所以没出现,竟是被陛下提前掌握住了吗?
天子锐利的眼眸盯着王昭仪:“朕的晚晚究竟是不是故意冒充公主,王氏你该再清楚不过。”
王昭仪嘴唇颤抖,全身上下都凉透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陛下都知道了……
被带上来的那老妪匍匐跪倒在地:“老奴拜见陛下。”
天子微眯起眼眸:“王氏你可认得此人?”
王昭仪颤抖着根本不敢回话。
众人在重压下噤若寒蝉,见此人走上来又忍不住暗自打量,思索这人究竟与这桩事件有何联系,竟叫王昭仪如此害怕。
那老
妪在万众瞩目下终于开口:“老奴乃是十六年前为昭仪娘娘接生的产婆,今日老奴到此是为了替令仪公主作证,昭仪娘娘明知令仪公主并非天家皇嗣,却为一己之私冒认下公主身份,企图混淆皇室血统,罪不容诛!”
众人骇然,纷纷震惊地看向王昭仪。
原以为王昭仪是无意认错了女儿,可照这老妪所言,她竟是刻意为之。
转念一想,这段时日王昭仪仗着令仪公主得宠,在宫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甚至私底下隐隐有传言,陛下将在令仪公主出嫁之时给王昭仪抬上妃位,这宫中母凭子贵之人不少,如此王昭仪的做法便可以得到理解了。
可这也是个蠢的,既然令仪公主如此得宠,你又仗着人家得了不少好处,为何不干脆将错就错到底,非要利用了人家之后又反给人家捅上一刀。
这回王昭仪怕是讨不着好了。
姜映晗也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母妃?”
竟然是母亲故意认下姜映晚,为什么?
而靖远侯世子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心脏就已如遭受了一通重锤。
姜映晚是无辜的?难道她并非故意冒充映晗身份?那他……他竟然误会了她!
天子看着被吓得瘫软在地的王氏:“先前你们口口声声是晚晚混淆皇室血统,如今真相既出,王氏你该当何罪?”
王昭仪惨白着一张脸,向前膝行了几步不住地磕头:“臣妾知罪,求陛下看在臣妾伺候您多年的份上,饶了臣妾一命吧!”
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有多无情,原先是她心存侥幸,可如今他已知晓了真相,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天子目光略过她,转向静仪和德妃母子:“你们不加查验便枉自揣测,污蔑他人,朕对你们失望至极。”
静仪心中一震,几乎失去了所有言语的能力。
父皇对她失望了,他不再要她这个女儿了。
事已既此,德妃如何不知今日陛下是要保令仪到底了,她咬咬牙,终究低下了头:“臣妾愧对陛下的信任,请陛下责罚。”
最终天子又看向这场上唯一一个外臣:“靖远侯世子,你身负皇恩任职金吾卫,却任由德妃将无关人带入皇室宴席,置朕之安危于不顾,你可知你此举会给靖远侯府带来什么危害?”
叶景泽紧咬牙关,口中甚至尝到了一丝血味:“臣知罪。”
姜映晚懵懵地看着这一幕,不是方才这些人还在质问她吗?怎么陛下瞬间就反客为主起来,反治起他们的罪了?
天子高高在上地看着这群人,宣判了最终结果:“传朕旨意,王氏意图混淆皇室血统罪大恶极,现废为庶人幽禁永宁宫,无诏不得出。”
“静怡公主不敬尊长,捕风捉影污蔑他人,罚其于公主府禁闭一年,从今往后无令不得入宫。”
“德妃罔顾圣意,德行有失,念其抚育皇嗣有功,只废去封号,降为婕妤,禁闭一年。”
“靖远侯世子辜负圣恩,现剥夺其金吾卫指挥使一职,另……削去靖远侯爵位。”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王昭仪俨然已是瘫软在地,不敢置信地一直喃喃自语:“不可能……”
她辛辛苦苦爬上的昭仪之位,竟被陛下一语之间便剥夺了。
德妃更是脸色惨淡,然而众人此刻谁也无暇顾及于她。
静仪终于再坚持不住倒了下来,脑海中回忆起驸马对她的一言一语,驸马让她停手,说她讨不得好,她气急之下打了他一巴掌,还让侍卫押住他……
驸马……
而叶景泽已然颓靡地抬不起头,他的任性之举害了靖远侯府,先祖在战场上拼命厮杀才换来的爵位,终结在了他的手上。
唯一被剩下的姜映晗,此刻心中满是惶恐,下意识地便向姜映晚求救:“姐姐,救救我……”
姐姐不会不管她的,从小到大她都让着她,护着她。
姜映晚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映晗,你真的当我是你的姐姐吗?”
为什么问都不问,就这样迫不及待定下她的罪行,冷眼看她被千夫所指,从不为她说一句话。
“我……”姜映晗在她质问的眼神中说不出一句话。
姜映晚最后看了她一眼,随即对天子道:“陛下,映晗毕竟是您的亲生女儿。”
最后一次了,看在她们自幼一起长大的情面上,从今以后她和映晗恩断义绝,彼此再不相欠。
天子眼中流露出一丝无奈,随即第一次正眼看向自己的亲生女儿:“你既然想做公主,朕就满足你这个心愿。”
不过是一个公主的名头,他给得起,也要看她坐不坐得住。
姜映晗眼睛顿时一亮,陛下愿意认下她了!
这时,姜映晚却当着众人的面,从座位上起身,跪倒在了天子脚下:“陛下,如今真相已了,晚晚之前是无意占了公主的位置,如今也该还回去了。”
终于到这一天,姜映晚心中却再没有任何的恐惧不安,甚至隐隐松了一口气。
这公主之位本就不属于她,她是姜家的女儿,与陛下毫无血缘关系,也不该再占着不属于自己的位置。
天子垂眸默默看着她,他知晓从今以后,自己将永远失去一个温柔体贴的女儿,即便他万般不舍,然而这是晚晚的心愿,他不得不答应。
“朕另有一道旨意。”他轻轻抚摸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女孩儿的头顶,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
姜映晚鼻子一酸,眼中就涌出泪花来。
她泪眼朦胧地仰头看着他,这个高大冷峻,对她却十分温柔,如师如父一般的男子。
“传朕旨意,姜家养育公主有功,现追封姜尧为肃国公,其夫人为一品荣国夫人。”
“其女姜映晚甚得朕心,特封为令仪郡主,一切份例等同公主礼遇。”
第45章 收拾他永远爱着这个孩子。
令仪郡主,等同于公主礼遇?那这和从前的令仪公主有什么区别?
众人心中顿时百味杂陈,嫉妒自然是嫉妒的,她们在宫里这么多年,就没见陛下对谁这么宠过,连太子都没这待遇呢!
可是她们方才闹这一通也不见起什么用,陛下摆明就是要偏袒令仪公主——不,现在是令仪郡主了,也根本不在意她是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有德妃等人的下场在前,她们便是再不甘也只能认了。
这时,有胆子大些的偷偷看了太子一眼,陛下这么宠着一个假女儿,不知晓太子见了会是什么感受。
但当她望过去,却发现太子嘴角带着笑,看着那假公主的神情也和陛下如出一辙的温柔时,瞬间如遭了晴天霹雳。
完了,这大燕最尊贵的两个男人都被那假公主给迷昏头了。
姜映晗的不甘犹甚,她以为陛下终于认下自己,从今往后自己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姐姐却只是一个无名无份的孤女,她可以俯视姐姐了,可结果姐姐还是受尽宠爱。
令仪,多么美好的封号啊,这样美的封号为什么不能给她呢?这本来就该是属于她的!
“陛下……”姜映晚懵懵地注视着眼前之人,他一身高冠玄衣,龙章凤姿,冷峻又威严,可看向自己的目光,抚摸着自己的手又是那么温柔包容。
他从未说过对她的安排,她以为自己能从这桩事件里全身而退已是天大的幸事。
可陛下却封她为令仪郡主,甚至对她的父母都有追封,他在昭示所有人,他喜爱她。
姜映晚几乎在溺死在他温柔的目光中,心里就像喝醉了酒,晕乎乎,暖洋洋的。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陛下呢?
天子幽黑的眼眸就这样凝视着她,神色复杂又带着一丝笑:“晚晚,朕待你的心意永远都不会变。”
他的晚晚,哪怕从今往后不再是属于他的公主,也永远都是他最宠爱的女孩。
姜映晚觉得自己已经飘飘欲仙了,虽然已经死过一次,可这重来后的日子太过美好,美好到了不真实的地步。
她好喜欢这个宠着她的陛下呀。
嗯!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回报陛下,孝敬陛下到终老。
安抚好姜映晚,天子才转向被众人冷落的女儿。
他是故意的,他早已从方越口中得知,自己这
个亲生女儿究竟是什么样的德行。
虚伪自私,爱慕虚荣,完完全全继承了王氏的品性。
晚晚因她受了不少委屈,姜氏夫妇眼盲心盲,没有辨认出她的虚假面目,那他就要为晚晚讨回来。晚晚曾经吃过的那些苦,他要一一还诸于她的身上。
“至于二公主,”他不愿意给她封号,直接以序齿称呼,“你既已与叶景泽早有情意,朕今日便成全你。”
话音刚落,姜映晗就感觉到许多探究鄙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脸上顿时变得难看无比。
什么叫早有情意,陛下这话就差把“无媒苟合”几个字甩到她脸上了。
姜映晗万万没想到自己曾经的决定,竟会在此刻成为自己挥之不去的污点。
堂堂一国公主竟自甘堕落做了人的外室,她不敢想象别人会用怎么样的眼光看待自己。
“父皇,求您……”她满脸恳求地看着自己这个初次见面的生父,希望能得到他的一丝怜悯。
她是他的女儿,代表的也是他的脸面啊。
然而天子何时在意过他人的视线,他缓缓勾起唇,笑意凉薄:“朕今日便做主为你二人赐婚,成全了你二人这番绵绵情意。”
“不要!”姜映晗下意识便拒绝了。
如今她可是公主,而叶景泽失去了靖远侯世子这层身份,他哪里配得上她!
叶景泽听到她的拒绝,心口如受千锤重击,一股血腥忍不住涌上喉头。
为什么?他茫然地看向这个由自己带入京城的女孩,为了她他第一次反抗父母,甚至如今连自己的爵位也失去了,可他从未怪过她。
他只是怨恨自己,恨自己能力不足无法为她平反,可是他为了她付出这么多,如今她达成自己的目的,却要将他一脚踢开了。
“映晗……”他看清了她脸上的嫌恶,自己所坚持的一切在这瞬间都崩塌了,他究竟喜欢上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叶景泽回忆起了那年的炎炎夏日,脑海中首先浮现的是一张楚楚可怜的脸庞,多么美丽的一张脸啊,可是下一瞬她就如受惊的小兔子般逃开了。
“公子!”然后另一张明媚娇艳的脸庞出现在他面前,嘟起唇道,“姐姐总是这样,明明是她要来的,却又把我丢下自己跑了。”
他还未从惊艳的余韵中缓过来,便下意识将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庞与家中的白姨娘重合了起来。
虚伪,矫揉造作。
他捏紧了手心里的折扇,心中的厌恶与另一种陌生的情绪彼此交织,为了转移视线,他看向眼前这个举止大方的女孩。
原本他只是为了转移目光,可越与映晗接触,听她诉说着自己在家中受冷落的处境,他就越怜惜她,同时厌恶起了她那个与白姨娘一样故作柔弱的姐姐。
直到后来他准备回京,映晗在深夜里跑进了他的房间,泪眼朦胧地问他,能不能带她一起走。
她不顾一切奔向自己,于是他被打动了。
可是现在,他却分不清那些亲身经历的记忆究竟是虚假还是真实,为什么那个勇敢热烈的女孩会对他避如蛇蝎,迫不及待地想要与他扯明关系。
他下意识朝另一个方向看去,姜映晚垂着眼眸依靠在陛下身边,至始至终都未曾看过他一眼。
原来她从未在意过他,也不似映晗所说的欲擒故纵。
叶景泽猛地咬紧嘴唇,用疼痛让自己清醒了些,天子赐婚,没有他选择的余地,他已经害了家里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
“臣遵旨。”他拱手应下了。
姜映晗脸色惶恐至极:“父皇!”
下一刻,她的声音就被掐断了,来自于上首的冰冷杀意让她如坠寒窟。
陛下想杀了她。
她若不应,等待她的只有死。
“为什么……”她头脑恍惚,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应该风风光光地拿回自己的位置,嫁给靖远侯世子从此以后尽享荣华富贵,而她那个懦弱卑微的姐姐,只能匍匐在自己脚下,永远仰视着自己。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眼见着连陛下的亲生女儿都是如此待遇,姜家二房夫妇更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两股打颤。
天子眯起眼眸看着他们,就是这两个人曾经想把他的晚晚送给老鳏夫,他看在姜家的面上已是饶了他们一命,没想到他们还是不知悔改。
晚晚性子软,不能当着她的面杀人。
他略抬手:“先将这两人带下去。”
侍卫上前将无关人等带下,众人又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连姜映晗都得以在最下首多加了一个位置。
宴会继续举行,天子神色平静,似乎并未因方才之事受到什么影响,甚至还亲自给令仪郡主添了一碗汤,温声嘱咐她趁热喝。
然而众人的心绪却至今难以平复下来。
陛下的性子越来越霸道了,宠着一个跟皇室无关的女孩儿,也容不得别人说一个“不”字,说了就是个死。
也没见他对自己的亲生儿女这么好啊,尤其是那些生育了子女的妃嫔,看得都快要嫉妒死了。
陛下这哪里像是在宠女儿,简直就是在宠……
有人偷偷看了上首一眼,令仪郡主虽生得美貌,可这还是个孩子呢,跟陛下的女儿都一般大了。
陛下凉薄寡欲,许就是看令仪郡主温柔和顺才格外中意,当作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照料。
一定是她们多想了。
对于陛下宠爱令仪郡主的举动,众人是不敢再有任何意见了。
唯有坐在角落里的姜映晗,眼中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宴会散尽,姜映晚随着陛下一同离去。
走进明光宫,天子挥退下人,眼眸就那样默默地凝视着她。
姜映晚喜欢被他看着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在他眼中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珍宝一般,曾经她万分渴望得到爹爹这样关注的目光。
如今她全在陛下这里得到了。
“陛下……”她仰视着他,声音软绵绵的。
下一刻,天子伸出一只手揽住她的后颈,像父亲抱着女儿一般,将她紧紧地扣进怀中。
“晚晚。”他喟叹着,用力地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里。
这样他们之间所缺少的那一层血缘关系,就可以用这种方式给补上了。
为什么晚晚不是他的孩子呢?他们之间本该拥有这世间最亲密的联系。
她生来就该是属于他,被他所宠爱,在他掌心中肆意地绽放。
姜映晚感受到他的珍视,禁不住泪眼朦胧,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裳:“陛下,我以后还可以叫您父皇吗?”
她想要继续做他的女儿,被他用温柔慈爱的眼眸注视着。
“自然可以,朕永远都是你的父皇。”他抚摸着她的头,感受着胸腔里一声声的轰鸣跳动。
他爱这个孩子,无关血缘,也不沾染任何肮脏的情|欲,只是最单纯最本能地爱她。
如同他在悬崖上看见了一朵美丽的花,最初只是欣赏怜惜,但是当这朵花缠绕着他的手指,一点点在他掌心热烈盛放时,他满心欢喜得难以言喻。
这朵花已然扎根于他的心脏,再也拔不出了。
“父皇……”他的声音忽然有几分哽咽,停顿了一刻,才继续道。
“父皇爱你。”
第46章 家人这个家有他们三个人就够了。……
在这句话说出口,天子自己先愣住了。
他从未爱过什么人,毕竟一个生母早逝,又为生父所不喜的孩子,自己都从未得到过爱,哪里会懂得如何去爱别人。
十六年前,他当着先帝的面亲手斩杀了自己的兄长,被先帝指着鼻子痛骂。
凉薄寡性,无情无义!
那时他嗤之以鼻,古往今来,有哪个皇帝不是满手血腥?
他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只一心想把这世间最至高无上的权力牢牢掌握在掌心,那时他说的话就是天命,是这万事万物运行的法则。
反对他的,杀!
父亲,杀!兄长,杀!宗亲,杀!女儿,杀!
违逆他的一切,都要杀!
至于史书上会如何记载他,他不在乎,那些杀父弑兄、手刃宗亲的污点,终究抵不过他为帝十六载来立下的丰功伟绩。
他手掌江山,高高在上地端坐
于云端,就这样度过了十六年,未曾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为一朵柔弱的小花低头。
这朵花太娇嫩,太脆弱,也太温柔,细细地缠绕在他的指尖,从他的身上汲取生长的力量。
没有他,她活不了。
只有他能为她遮风挡雨,只有他能让她肆意绽放。
这朵花生来就与他如此契合,仿佛是从他骨血里生长出来的半身,弥补了一切他缺失的细腻与柔情。
“晚晚,父皇永远爱你。”他用力抱紧这个孩子。
不管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爱,但晚晚是他的魂之所系,梦之所牵,是唯一能够触动他内心的那片柔软。
他不会允许这个孩子离自己而去,她生在他的骨血里,已然化作了他的半条命。
姜映晚被他紧扣在怀中,双手无力地抵着他的胸膛,浑身被一片炽热霸道的气息所包围。
她从未和谁如此亲近过,哪怕是爹爹也未曾如此有力地拥抱过她。
可这是她曾经万分渴望的,她渴望被包裹,被用力地爱,被坚定不移地选择。
这一切陛下都给了她。
“陛下……”她眼睛雾蒙蒙地看着他,“我不会离开您的。”
陛下视她如亲女,那她就做陛下最好的女儿,永远孝敬他。
反正这辈子她也不打算嫁人了,等陛下老了,她来给陛下养老送终,然后在皇陵外默默守着他,直到自己也死去的那一天。
她会用一生来回报陛下的大恩大德。
天子松开她,俯下头锐利的眼眸与她相视:“晚晚说的可是真心话?”
姜映晚点点头:“嗯,只要陛下不赶我走。”
她想起以后,陛下在一旁批阅奏折,她就给他端茶倒水,他累了,她就给他按摩额头,等到他白发苍苍走不动了,就换她来牵着他走。
只是想着,她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天子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在笑什么?”
姜映晚皮肤太过细嫩,被轻轻捏一下就泛起了红,她不好意思说自己想到了他白发苍苍的样子,眼神闪烁道:“没有呀,就不许我高兴嘛。”
天子见她笑得没心没肺:“被欺负了还高兴?”
今日若不是他在,只怕她又要哭得可怜兮兮,连话都抽抽搭搭地说不上来。
除了他,还有谁能护着他的晚晚?
只有他。
姜映晚朝他笑:“可是有陛下在嘛,陛下护着我,我就不觉得被欺负了。”
明明被欺负的是静仪公主他们,她话都没说上几句,陛下就全部替她讨回去了。
陛下好生威武!
她眼睛闪闪发光,像琉璃,又像天上的繁星,充满对他的仰慕。
天子微微转头避开她的视线,嘴角却泛起了一丝浅淡的笑意。
他的晚晚太乖了,可惜这么乖的晚晚不是他的女儿。
所有人都知晓了她不是他的女儿。
他眼中掠过一丝冷意,又想杀人了。
姜映晚浑然不觉,只顾看着他笑:“陛下……父皇……我以后还要叫您父皇!”
这样就好像自己还是被他捧在掌心上的小公主。
天子轻轻抚摸着她的头,淡淡应了一声。
所有人都知晓晚晚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又如何?他把晚晚当女儿,晚晚就是他的女儿,谁都抢不走。
就算她亲爹从地底下蹦出来,那也不行。
他看中的,就是他的。
姜映晚笑嘻嘻地在他身边腻了好一会儿,直到宫女进来添灯,她才回过神来现在天色已经很晚了。
“父皇,我要先回去啦。”心里的负担终于卸下,今晚她一定能做个美梦。
天子皱起眉:“回去干什么?”
他都把她带进明光宫了,就没想着再放她回去。
姜映晚眨眨眼:“可是……”
之前也就罢了,到底他们之间还有层父女的名义在,可是现在她都不是公主了,再留在明光宫肯定有人说闲话的。
天子见她懵懵懂懂,便耐心道:“晚晚,留宿明光宫是天大的恩宠,朕亦是想要向外彰显你的地位。”
他要让世人知道,晚晚不是公主又如何?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宠爱她,甚至比之前还要宠爱她。
那些人越想要将晚晚拉进泥潭,他就越要将晚晚高高捧在天上。
只要他活着,晚晚就永远不会有跌下来的那一天。
“哦,我听陛下的。”姜映晚乖巧道。
反正陛下不会害她。
郭公公便命人将明光宫侧殿给收拾了出来,姜映晚看到他还有些心虚,毕竟自己并不是公主,却享受了这么好的待遇。
可是郭公公却对她一如既往,眼中还带着慈爱的笑。
郭延是真的喜欢她啊,令仪郡主温柔又乖巧,对下人也一直客客气气轻声细语的,陛下生气的时候他们这些奴才战战兢兢,叫郡主进去说几句话就哄好了。
御前做事的没有一个不喜欢郡主的,尤其是郭延这样服侍了陛下多年的老人。
可惜了,郡主怎么就不是陛下的亲生女儿呢?这郡主与公主,中间到底还是隔了一层。
这一晚,姜映晚睡得格外舒坦,第二天醒来时外面天已是大亮了。
御前宫女她都已经很熟悉了,说说笑笑着梳妆完,膳房就端上来了早点。
在陛下这里用膳,从早到晚都不带重样的。
姜映晚美滋滋地用完早膳,就跑去前面找陛下去了,一进门,发现太子恰好也在。
父子两人正在谈着话,一见到她就停下来了。
“父皇!”她缓步走到陛下身边坐下,再见到太子却垂下了眼眸,有些不好意思看他了,“太子殿下。”
陛下还好,她早早就和陛下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可是太子却始终被蒙在鼓里,一直以为她是他的亲妹妹。
现在妹妹没有了,不知道太子殿下会怎么看她呢。
接着,太子温暖的目光便看了过来:“还和以前一样叫哥哥吧。”
父皇当她是女儿,他自然也当她是妹妹。何况,他对晚晚的喜欢也无关血缘,那些亲生的弟弟妹妹,没有一个是像她这样讨人喜欢的。
姜映晚眼睛亮晶晶地点点头,甜甜喊了声:“太子哥哥。”
说完她有些好奇地问:“父皇你们在聊什么呀?”
天子嗓音清淡:“一些跳梁小丑罢了,不值得挂念。”
姜映晚转了转眼睛,大概也想到是什么事了。
昨晚宴会上发生了那么大的事,自然是不可能一晚上就全部妥善解决的。
“父皇,那我二叔二婶怎么样了?”她问道。
昨晚陛下给所有参与之人都做了处置,唯独露了她二叔二婶。
对这两个长辈她的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她想对他们绝情,毕竟她也不是任人揉捏的柿子,反复被伤害还要腆着脸为他们求情。
可是另一方面,在她的记忆中,二叔二婶还是对她好过的,二婶还亲自抱过她哄过她,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爹爹去世后,她在这世上唯一剩下的亲人,却突然变了一张面目。
究竟是他们变坏了,还是记忆中那些关怀其实都是虚假的,她一点也分辩不出来。
天子看向她:“晚晚想见他们吗?”
姜映晚想了想,摇摇头道:“不见了。”
就当记忆中的二叔二婶已经死了吧,她不想要那些总是伤害她的亲人了,现在她有陛下疼着她,爱着她,就已经足够了。
“父皇,您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他们吧。”姜映晚已经为他们求过一次情了,
这一次她不想再让陛下为难。
天子唇边悠悠带着笑:“晚晚放心。”
到底那两人身上有着姜家的血脉,他不会杀了他们,但也绝不会让他们好过。
就在这时,郭公公进来通报。
“陛下,二公主在外面求见您呢,说是亲手做了点心来孝敬您。”
姜映晚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二公主是谁,从前宫里从来没有人叫过二公主,大家都叫她“令仪公主”。
“映晗来了。”她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情去见她。
她和映晗曾经是最亲密的姐妹,现在却俨然像是仇人一般,何况映晗是真公主,她抢了映晗的父亲,总是有些心虚的。
从小到大,她都是让着映晗,这是她第一次抢映晗的东西。
天子冷酷无情:“不见。”
见什么见?要不是晚晚请求,他恨不得将这个女儿塞回娘胎里,当作她从来没出生过。
郭公公赶忙应道:“那奴才这就叫公主回去。”
姜映晚见他跑得比来时还快,都惊呆了。
“父皇,您真的不见呀?”姜映晚小心地看他脸色。
她觉得自己太坏了,陛下不喜欢映晗,不想见映晗,她心里反而有点高兴。
怎么能这么小心眼?她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大坏蛋。
姜映晚心里天人交战,对自己万分唾弃,紧接着嘴里就被塞进了一个糕点。
她懵懵地咽下糕点,看向陛下。
他神色平静:“何必管那些不相干之人?”
太子默默在心里点头。
这个家,有他,父皇和晚晚,他们这三个人就够了。
他们才是一家人,其他弟弟妹妹,想都别想加入进来。
第47章 撒娇她不必一直乖巧。
既然陛下这个当爹的都不在意,姜映晚也不再去多想了,她和映晗前天在宴会上闹的那般难看,即使再见面也没什么话好说。
倒不如避而不见。
来行宫也全非是为了避暑游玩,前朝的奏折仍是每天要送进明光宫来,方才这一段打岔后,陛下与太子又继续谈起了政事。
他们似乎也并没有避讳她的意思,可她却觉得自己坐在这里有些碍事了,正欲起身就被陛下叫住。
“晚晚,你这是要去哪儿?”
天子登基多年,早已练就了眼观四面的本事,一边与太子谈着事,一边关注着她的反应。
姜映晚道:“我去给你们添茶。”
天子便用手指点点桌面,眼神示意她继续坐着:“这么多宫人,哪里累得到你去添茶倒水。”
说罢他便朝一旁服侍的宫女淡淡扫了一眼,那宫女会意忙去添茶了。
姜映晚犹豫地坐下去:“可是……不是说后宫不能干政吗?”
这话一出,天子便笑了出来:“你是朕的后宫么?”
话音方落,室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姜映晚耳垂和后颈都红透了,眼睛湿润地要滴出水,抿着唇不肯抬头看他。
反应过来后,天子脸色也有些尴尬,晚晚这还是个孩子,又一向脸皮薄,他怎么能同她开这种玩笑。
从前他时刻注意着自己的言行,生怕露出半分异样让人怀疑到晚晚的身份,可或许是昨夜已揭穿了真相,他心中也不自觉少了些顾忌,才言行无状起来。
实在不应该,晚晚如同他的亲生女儿一般,怎能将她与后宫那些人做比较。
见此刻的气氛有些怪异,太子抬起拳头在唇边轻咳几声,打破了这片寂静。
姜映晚抬起眼眸没什么气势地横了天子一眼,恼羞道:“才不是。”
陛下太坏了,怎么能说这种话,好气好气。
天子脸皮相当厚,淡淡一笑就将此事揭了过去,正巧宫女倒了水来,他顺势接过放到了姜映晚身前,权当是赔礼了。
“就坐着吧,也不是什么机密要事,你听听也无妨。”
姜映晚双手捧着茶盏小小地呡了一口,才觉得耳畔的热度降下去了一些。
她借着余光偷偷了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如先前般温和慈爱,悄悄松了口气。
这样才是她熟悉的陛下嘛。
接着陛下又与太子继续谈起来,她听得迷迷糊糊,其中隐隐有听见“科举”、“舞弊”几个词。
这些东西是她能听的吗?她心里有些疑惑了。
正在这时,陛下忽然转过头问她:“晚晚能听得懂吗?”
姜映晚自然是摇头的:“不懂。”
她虽然不算聪明,也知道有些东西不该听不该记。
陛下却眉头一挑:“哪里没听懂,朕教你。”
姜映晚看了对面对太子一眼,见他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唇,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随父皇去吧,晚晚也是自家人,听听也没什么。
然而太子心中仍是觉得父皇待晚晚有些过了,前朝曾发生过公主篡权之事,是以大燕建国以来,历代帝王都对公主干政一事极为忌讳。
他原本并未避讳晚晚,是想着她出生商户见识有限,即便在一旁也不会听的太懂,可父皇竟停下来要为她耐心解释。
晚晚如今虽未有公主之名,却有公主之实,父皇此般实在有些破了规矩。
可父皇为晚晚破的规矩还少吗?从晚晚进宫以来,父皇就一直在破规矩。
到底这天下的规矩还是父皇说了算。
姜映晚仍觉得不太好:“父皇,我不听了吧。”
天子沉沉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眸,心里有些微妙的不悦。
他说不清这是什么缘由,只能将那股复杂的情绪强力压下,淡淡道:“那就罢了。”
姜映晚察觉到,他的兴致不似之前那般高了,在与太子说着话时眉间隐隐有种烦燥之意。
她抿抿唇,有些后悔方才拒绝陛下了。
差不多到了午膳时间,天子才与太子停下止交谈,让宫人传了午膳进来。
姜映晚见托盘里除了寻常吃食外,还多了一壶酒,感到有些好奇。
除了宴会上,她甚少见到陛下在平日里饮酒,他是习惯养生的,对酒食都极为克制。
天子见她盯着酒壶看,解释道:“这是朕前几年来行宫时,膳房采摘下来新鲜梅子酿的酒,今年恰好到了成熟之时。”
说着,他就倒了一小杯递给她:“这梅子酒颇为清淡,晚晚也可浅尝下。”
“谢谢父皇。”姜映晚上回饮酒还是在自己的生辰宴上,那时她学着静仪公主一口将酒尽数饮下,立马就醉得晕乎乎了,对后面的事一点记忆都没有。
她怕自己酒后再出丑,这次只敢浅浅呡了一小口,在舌尖尝到滋味时眼眸瞬间一亮:“甜的!”
带着梅子的清甜,只有一点点酒味,和果水也没有什么区别。
天子见她欢喜,眼中也漾着笑意:“若晚晚喜欢,朕再让膳房多酿一些。”
姜映晚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他,声音甜丝丝的:“父皇真好!”
天子不禁一笑,这就好了,他的晚晚可真是容易满足。
这梅子酒实在清甜,姜映晚捧着杯子几口就给喝完了,仍有些不满足,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巴巴道:“父皇,我还想喝。”
天子淡淡扫了她一眼,却把酒壶拿的更远了。
姜映晚委屈地扁扁嘴:“父皇……”
往常她露出这副姿态时,陛下总是会答应她的,然而这次他却是无情地拒绝了。
“小酌怡情,微醺恰好。”
天子向来注重养生,酒这种东西喝多了毕竟伤身,何况他也知晓晚晚的酒量,这一杯已是她的极限了,可不见她脸上已渐渐泛起了红晕,眼眸也有些微醺的湿润。
“父皇……”姜映晚却不觉得自己醉了,一直眼巴巴地望着他。
天子嘴边泛起一丝笑意,却十分坚定地对着她摇摇头:“听话。”
姜映晚眼中就带了些控诉,陛下大骗子,明明说会一直宠着她的,可是现在连一点小酒都不让她喝。
连太子都看得有些不忍心了,帮劝道:“父皇,晚晚多喝一点也无碍。”
瞧见太子都站在自己一边,姜映晚立马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太子哥哥都这么说了。”
天子摸着她的头,淡淡道:“晚晚身子不太好。”
他始终记得她在三月时的那场大病,躺在床帐间烧得迷迷糊糊,拽住了他的手,第一次喊他“父皇”。
那时他就觉得,这个孩子实在太柔弱
了,需要得到最精细的照料。
晚晚年纪小,不懂得自制,他比她年长了许多,在这方面该多教导她一些,凡事不可贪多贪满。
他想着……要陪这个孩子一起走到年老,活得越久越好,即便是终有一天他要离开,也要走在晚晚前面。
这样,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还能护着她,不叫她受到委屈。
姜映晚不满地嘟囔:“我现在身子可好了。”
御医隔三差五就来给她诊次脉,调整一下饮食,几乎每天都用山珍海味精养着,她比才重生那时身子已经好了太多。
可是陛下总还是觉得她柔柔弱弱的,哪里都要管着她,比她的爹爹还要尽职尽责地做着父亲的角色。
她虽然很喜欢被陛下这样宠着,可有时候也会不满陛下将她当作小孩子一般对待,毕竟她都已经是及笄的大姑娘了,放在寻常人家也该到嫁人独当一面的年纪。
天子看着她娇小的脸庞,还没有他的手掌大,笑道:“等你再长大些。”
姜映晚见他将酒壶远远放在自己另一边,生怕她偷喝了似的,不免求助地看向太子。
然而太子也只能对她爱莫能助地笑了笑。
一同用完午膳,太子便先一步离开了,只留下姜映晚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撑着脑袋发呆。
许是方才喝了酒的缘故,她脸庞仍有些红,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汗,眼睛雾蒙蒙地覆着一层水光,看起来格外可爱。
天子略挑眉,声音低醇:“醉了么?”
姜映晚还气着他方才不给自己喝酒,嘟起嘴道:“我没醉,父皇太坏了不给我酒喝。”
这还是她第一次说自己坏,天子顿时感到有些新奇:“不给你酒喝,这就坏了?”
姜映晚轻轻瞪了他一眼:“就坏。”
天子不禁失笑,晚晚果然还是孩子心性,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心情变得比他还快。
他摸摸她的头,俯首看着她的眼睛:“方才不是还说朕好么?”
姜映晚晕晕地望着那双墨色的眼眸,委屈道:“父皇明明说会宠着我的。”
从前她是公主的时候,她要什么他都答应,可是现在她不是公主了,陛下连一杯酒都不让她喝。
陛下骗人。
天子一怔,心里明白了她为何会纠结于一杯酒。
只怕失去公主这一层身份后,晚晚心中也有些不安吧,怕他会丢下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宠她爱她了。
毕竟从前他们之间还有父女这一层联系,现在她虽叫着他父皇,心里却也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不过是一杯酒罢了,能让她安心就好。
他眉头渐松,吩咐宫人将梅子酒重新端了上来。
“只许再喝一杯。”他将酒送到她唇边。
姜映晚怔怔地望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知道是自己任性了,仗着他的宠爱才无理取闹。
为什么她不能像从前那般乖巧了呢?
“父皇,我是不是太不乖了?”她小声地问。
天子目光温和而怜惜:“晚晚,在朕面前,你不必一直乖巧。”
他喜欢乖巧柔顺的她,也喜欢偶尔骄纵任性的她,因为这个孩子的骄纵是他亲手宠出来的。
他亲手将那个胆怯的孩子,养成了如今这样生动活泼的模样。
让一朵脆弱的花,能够在他掌心肆意绽放。
他心中欢喜至极。
第48章 醉酒朕终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姜映晚的鼻尖蓦地一酸,眼眶中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仿佛下一刻便要凝结成泪珠滚落。
她自幼便习惯了乖巧懂事。每当爹爹轻抚她的发顶,夸赞她乖巧时,她总是满心欢喜,仿佛整个世界都因这一句夸奖而明亮起来。然而,从未有人告诉过她,其实她不必时时刻刻都如此乖巧,不必总是压抑自己的情绪与渴望。
“父皇……”她忽然觉得那杯酒索然无味。比起那冰冷的酒水,她更想要陛下能够抱抱她。
然而,这个念头却如鲠在喉,难以启齿。即便他们再亲近,陛下终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从前,她还能借着那层父女关系的假象自我安慰,如今真相大白,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天子见她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眸中满是期待与无助,心头蓦地一软,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
他的目光温润,轻声问道:“怎么了?又不想喝了吗?”
姜映晚缓缓摇了摇头,随即低下头,就着他的手,湿润的红唇轻轻贴上杯口,一口一口地将酒水饮尽。那细微的吞咽声,宛如一只小兔子在饮水,令人不禁心生怜爱。
待她饮尽,天子抬手轻抚她的发顶,动作温柔而熟悉。她早已习惯了这个动作,下意识地将头往他掌心里蹭了蹭。
“这一杯喝完,你可要醉上一会儿了。”天子轻轻摇头,正欲将空酒杯放回桌上,不料才稍稍离开她一点,衣袖便被紧紧拽住。
姜映晚的脑袋昏昏沉沉,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起来,可她仍能认出眼前这个人。那熟悉的身影让她感到无比安心,方才压抑在心底的渴望借着酒意悄然涌上心头。
她的眼眸湿润,脸颊泛起一片绯红,宛如自然晕开的胭脂,衬得她娇艳欲滴。
“父皇……”她紧紧拽着他的衣袖,不肯让他离开半步。
天子无奈停下脚步,转身注视着她那双迷离的眼眸,轻声问道:“怎么了?”
姜映晚直直地望着他的脸,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含糊而柔软:“抱……”
此刻的她已然醉意朦胧,仿佛回到了幼时,以为自己仍是那个需要爹爹抱在怀里、倚靠在他宽阔胸膛上的小女孩。
天子微微一怔,低头看着她,那张因酒意而湿润的眼眸,满满全是对他的依赖与仰慕。
“好,抱。”他微微勾起唇,声音低沉而温柔,随即借着长臂随手将酒杯往旁边一放,缓缓俯下身,将她轻轻揽入了怀中。
她的身子柔软而温热,呼吸间带着淡淡的酒香,他抱着她,就像怀抱着一朵云,生怕重一点就将她捧散了。
姜映晚感受到那熟悉的体温终于心满意足了,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衣袍,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父皇……”她满心欢喜,又因酒意头脑不甚清醒,只是软着嗓音,一遍又一遍地喊他父皇。
“朕在。”她喊的每一声,他都温柔应下了,手掌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发丝,最后停留在了她柔腻的后颈处。
姜映晚得到他的回应,忍不住眯起眼,傻兮兮地笑:“父皇,你真好……”
她好喜欢陛下呀,她要永远做陛下的女儿,永远也不要变。
天子不语,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这是他的孩子,他会永远爱她,护她,永远不会改变。
姜映晗含含糊糊地说道:“您要永远、一直做我的父皇……”
他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她的后颈,仿佛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又像是做着某种无声的承诺。
不知过了多久,姜映晚才渐渐安静下来,发出了均匀而轻柔的呼吸声。她身子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仿佛一只疲惫的小兔子,终于找到了安心的归宿。
“这就睡着了。”天子低头看着她娇憨的睡颜,唇角微微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随即他轻轻将她抱起,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她。
她的身子轻如羽翼,随着他的动作,头不自觉地往旁边一歪,温热的额头贴在了他的脖颈上。
天子顿时僵在了原地。
姜映晚犹自不觉,下意识往他颈窝间蹭了蹭,呼吸间的热气吐在他跳动的脉搏上,在那片熏出了一片薄红。
天子不自觉滚了滚喉结,继续行走将她轻轻放在了榻上。
“陛下……父皇……”姜映晚脸颊仍旧泛着淡淡的红晕,唇角微微翘起。
他拉过一旁的锦被,仔细为她盖上,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的脸。
随即,他不自觉地抬起手,轻轻抚过被她轻蹭过的侧颈,那温热的触感仍未消散,反而愈发炽热滚烫。
他停
在那一个动作,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收回了手。
床榻上,姜映晚睡在他的锦帐之中,似乎是被头饰硌得有些不舒服了,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天子本欲传唤宫人进来,却又不受控制地伸出手,亲自替她解下了头上的钗环玉簪,乌黑的秀发顿时散落在床榻上。
细柔的发丝游走在他的手指间,他轻轻动了动手,却滑得无法握住。
这个孩子被他养得太娇太柔了,他舍不得对她用一点力。
解掉钗环后,姜映晚眉头也舒展了许多,自顾自寻了个舒适的姿势,沉沉睡了过去。
他目光温和地看着她的睡颜,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走到殿门口时,他又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晚晚……”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朕……终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宫殿里,只余下一阵袅袅的香烟,在殿内缭绕不散。
……
姜映晚醒来时天色已黑,月光透过窗柩,洒在殿内的青石板上,映出一片清冷的光辉。
头脑仍有些昏沉,姜映晚揉了揉额角,缓缓睁开迷蒙的眼眸,四下打量。待看清四周绣着龙纹的床帐,她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坏了,她怎么在陛下的床上睡着了?
她立刻从床上起身,赤着脚下了榻,快步走出内殿。
见到陛下的那一刻,她忍不住欢喜地翘起了唇角:“父皇!”
这么晚了,陛下仍未休息,正端坐于桌案前,手里捧着一本书册。夜色昏暗,他的脸庞隐匿在阴影中,看得并不分明。
不知为何,往常陛下听见她的声音,总是第一时间向她招手,今晚他却似乎太过入迷,盯着手里的书册,动也不动。
姜映晚便自发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又甜甜地喊了一声:“父皇!”
他这才仿佛听见她的声音,浑身一僵,书册忽地从他手掌中坠下。
“父皇?”姜映晚不解地望着他。
天子立即收敛好情绪,神色如常地转向她:“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姜映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都睡了半天了,早知道就该听父皇的话,不多喝那一杯酒了。”
这一下午都睡过去了,晚上这会儿毫无困意,恐怕又要一段时间才能调息过来。
天子忆起午膳时她贪杯向他讨酒的模样,眼中不禁浮现出一丝笑意:“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姜映晚心中暗自懊悔,再也不敢有下次了。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在陛下面前醉酒了。
她亲昵地凑近他,带着几分羞涩问道:“父皇,我喝醉的时候乖不乖呀?有没有给您添麻烦?”
天子眸色微沉,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晚晚当真不记得了?”
姜映晚心中一紧,以为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连忙握住他的手臂,语气中带着几分讨好:“我喝醉了,做过什么都不记得了。若是有哪里做得过分了,父皇千万别恼我,好不好?”
天子凝视着她,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却终究化作一声轻叹:“不记得……也罢。”
接着,他的目光往下一扫,这才发现她赤着脚,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怎么光着脚就跑出来了?”
姜映晚听他这么一问,才感觉到脚底一片冰凉,下意识蜷了蜷脚趾,脸上泛起一抹红晕:“我急着找父皇,一时忘了穿鞋。”
天子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吩咐宫人去取她的鞋子。
宫女急忙将她的软鞋送来,正要跪下为她穿上,却见陛下伸手将鞋子接了过去。
精致的绣鞋上镶嵌着两颗硕大的东珠,在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然而这东珠与她白皙娇嫩的脚相比,竟也显得黯然失色。
他轻轻握住她的一只脚,小心翼翼地将绣鞋穿了上去。
姜映晚翘着脚,见他目光专注,忽然抿唇一笑:“我小时候,爹爹也是这么给我穿鞋的。”
小的时候,她嫌夏天炎热,经常赤着脚在房间里乱跑,爹爹每每都会逮住她,亲手给她把鞋穿上。
虽然她总是羡慕爹爹更偏爱映晗,可是在爹爹低头为她穿鞋的时候,她却感觉自己是在被深深爱着的。
天子正拿起另一只鞋,闻言动作微微一滞。
他抬眸看着她,神色有些复杂:“晚晚,朕和你爹爹,终究还是有些不同的。”
姜映晚歪了歪头,眼眸中透出懵懂和茫然。
陛下给她的感觉,就如同她的爹爹一般,甚至比起她的爹爹,陛下更让她有安全感。
“朕……”天子在她懵懂的神情下,心中又忍不住生起了一阵烦躁之意。
晚晚渴望一个父亲,渴望得到最真挚的偏爱。
他答应了要一直做晚晚的父亲,必须言而有信。
天子压下心底那股无名的躁动,向她微微一笑:“不,朕和你爹爹没什么不同,晚晚,朕永远都是你的父皇。”
第49章 钦慕她发自内心仰慕他,钦佩他。……
姜映晚欢喜得心都要飞起来了。
她看着正低着头为她穿鞋的男人,他的手掌和爹爹的一样宽大又温暖,粗糙的指腹擦过她的脚心时,痒的她禁不住笑。
“别动。”天子按住她不老实的脚,那双手过去曾执掌河山,现在却如捧着珍宝一般握住她的脚掌,神情郑重而认真。
姜映晚忍着痒,乖乖道:“我不动了。”
天子给她穿好鞋,抬头见她抿着唇角,神情柔软又乖巧,一点也不见先前醉酒时的骄纵劲儿。
他站起来,揉了把她的头发:“好了,下回可不要光着脚乱跑。”
姜映晚鼓起脸:“我没有乱跑……”
说着又纠结地望了眼他的手:“父皇才摸过我的脚呢。”
天子不禁失笑:“怎么?你自己的脚难道自己还嫌弃?”
那倒也算不上嫌弃,毕竟这明光宫上下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地面都几乎光可鉴人,落不了一丝灰尘。
反正陛下都不嫌弃她脚丫脏,她自己还嫌弃什么。
姜映晚立马就不想了,看到他桌面上还堆着好多书和奏折,心疼道:“父皇这么晚还要处理政务啊?不能先睡一会儿,放着明天再继续做吗?”
天子眼中掠过一丝尴尬之色,他方才脑子有些乱,这些奏折还未翻开多少,然而为了稳固自己在这孩子心中的形象,他轻咳一声,厚着老脸道:“朕身为天子自当勤政为民,便是熬得晚些也是应当的,晚晚若是困了,不如先回去睡吧。”
姜映晚闻言,双眸立马洋溢着对他的仰慕之情:“我不困,我要陪着父皇。”
她可是立志要孝敬陛下,怎么能任由陛下通宵劳累,而自己却回头呼呼大睡呢?
何况她今日醉酒后整整睡过了大半天,现在精神得不得了,整夜不睡都没问题。
天子瞧她确实眼神清醒毫无困意,道:“那就请晚晚替朕研墨吧。”
在这孩子仰慕的眼神下,他也做不出将奏折撂着不管了,今日他心绪躁动难安,倒不如借着政务来消解一二。
姜映晚欢喜地应下了。
她一手轻挽起衣袖,一手执着墨条,细细地在砚台上研墨化开,清雅的墨香氤氲开来。
灯光映照在她如玉般的脸上,浓密的睫毛在光影中投下细碎的阴影,衬得她肌肤皎白而细腻,娇美仿若画中之人。
天子缓缓移开目光,将注意力投入桌上的奏折之中。
其实这些剩下的奏折也都是些繁琐的小事,处理起来并不算麻烦,只是要一一批阅回复需花上不少时间。
待他停下笔时,已是一个多时辰之后。
姜映晚惊叹道:“父皇这么快就都阅完了?”
那么高的一摞
呢,换做是她,挨个翻开看过去都要好久,更何况还要在上面一一做好批注。
天子将桌上收拾齐整,这些东西他向来都是自己经手,从不叫宫人上前触碰。
他淡淡道:“不过都是些琐事。”
大燕虽幅员辽阔,然而这下面还有层层级级的官员进行管理,寻常事件并不会递到他案头来。
如今太子年岁渐长,他也逐渐将一些权力放到了太子手上,自己倒是比早些年还要清闲了一些。
说罢,他望向她:“研了许久的墨,手累不累?”
姜映晚的确手腕有些酸,然而这点累也并非就吃不得了。
她摇摇头:“不累,父皇批了这么久的奏折才叫累呢。”
从前她以为陛下是这天下最享福之人,如今亲自陪他处理政务,才知晓陛下其实也算得上这天下最辛苦之人。
那么多百姓的生活皆系挂在他的身上,大大小小的政策要经他决定下达,前朝后宫也离不开他。
太辛苦了。
可是有这样的陛下,是她的荣幸。
她曾经虽受过些委屈,可能够富足平安地长大,未曾如前朝末期的百姓般经历战争流离之苦,已是承了他的天大恩情。
在她心中,陛下不只是如父亲一般慈爱威严的存在,更是英明神武、泽被天下的贤君明主。
她发自内心地仰慕他、钦佩他。
天子在她熠熠的眼眸注视下,不禁垂眸轻笑。
这让他如何能不喜爱她?
他的孩子尽会向他索取,宠爱、富贵、荣华,这些他拥有的太多,于是也不吝惜赐予他们。
可是为君为父,他却从未从他的儿女身上得到什么回报。
他曾经宠爱的长女,因他如今爱重晚晚便心生不满,当众反抗他这位父亲。可其实,他给予静仪的东西,并不曾因为晚晚的存在有过丝毫减少。
只是他给晚晚的太多了,于是她贪得无厌,想要向他索取的更多。
他喜欢晚晚的一点就在于,她永远懂得满足,他给予她的一点好,就被她在心中放的很大,于是她也拼尽全力地想给他同等的回报。
晚晚唯一一次骄纵,也不过贪杯向他多讨了一杯酒。
“不早了,晚晚也该回去休息了。”他看了眼时辰,再过不了多久便要天亮了。
他自己多熬些时辰倒是无妨,左右过去那么多年他都是如此过来的,只是晚晚年纪尚小,身子又弱,若是睡少了又要许久才能养回来。
姜映晚睁圆眼睛:“我不困,我还可以多陪陪父皇。”
天子轻拍了拍她的头,像哄小孩子一般:“听话,不要让朕操心。”
姜映晚嘟起嘴:“那父皇也要回去休息了,您也要听话,不能让我操心。”
天子头一回被人叮嘱要听话,新奇之下又感到一阵温馨。
他生母去世的早,自幼被养在另一位妃子手下,然而那位妃子自身也有孩子,对他又能有几分关注。
父皇更不必提了,他妃嫔无数皇嗣众多,哪里记得他这个出身低微的皇子。
他在忽视与冷落中长大,晚晚来到他身边的那一刻,他的人生好似才完整起来,能够感触到各种温度和色彩。
“好,朕听晚晚的话。”他眉头舒展,神情愉悦至极。
姜映晚悄悄瞥了他一眼,忍不住弯起唇笑:“父皇快去休息吧,别累坏您了。”
天子淡淡一笑:“朕若是累坏了又如何?”
姜映晚脱口而出:“那我会心疼的。”
天子一怔,随即温声道:“那朕尽量不让晚晚心疼吧。”
姜映晚生怕他又磨蹭,连忙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来,推着他往内殿走。
“父皇快睡吧,天都快亮了。”
“没大没小。”天子摇头叹了一声,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被她推动了。
姜映晚轻哼道:“我就没大没小了,反正……反正陛下其实也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她对她爹爹,也确实不敢像对陛下这般,或许是因为她能切切实实感受到陛下的偏爱,所以才有恃无恐。
天子眼眸一阵晦涩:“朕的确并非你的亲生父亲……”
他这声音太低,姜映晚并未听清楚,也并未多想。
终于成功送陛下回去休息了,这一通闹腾下来,姜映晚自己也生出了些许困意,紧接着回了自己屋里躺下,美美地睡了一觉。
……
姜映晗在明光宫外求见了好几天,却一次也不曾得到过召见。
这日,郭公公又是满脸带笑地跟她说:“二公主,陛下今日正忙着呢,您就先回去吧。”
她攥紧手心,感觉心口火辣辣地疼:“我听说姐姐这几日一直在明光宫伴驾,父皇当真就忙到这种地步,连见我一面的时间都没有吗?”
郭公公哂笑道:“这……令仪郡主自然是不同的。”
是啊,姜映晗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自己那位姐姐在陛下面前是如何不同。
姐姐住的是离明光宫最近的华胥宫,而她却被陛下随手指到一处偏僻的宫殿,连伺候她的宫人也不如何尽心。
不该是如此的,她想做的是受尽宠爱的公主,而不是一个被冷落的弃子。
凭什么呢?姐姐不过是比她早来到陛下身边三个月,凭什么在陛下心中就完全越过了她这个亲生女儿去。
她不甘心。
当着郭公公的面,她却是满脸乖巧道:“既然父皇在忙,那我就先不打扰了,劳烦郭公公将我做的点心送进去,就当是我为父皇尽的一点孝心。”
郭公公笑眯眯地接下,待她离开后,转身就将点心送给了下面的小太监。
姜映晗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的宫殿,正巧撞见守门的宫女在贴着墙打瞌睡,积压多天的怨气就禁不住倾泄了出来。
“贱人!”她一巴掌甩在那小宫女脸上。
小宫女被扇得脸颊肿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住求饶:“求公主恕罪,奴婢知错了。”
她看着这小宫女惊慌流泪的模样,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了姜映晚那张脸,心中恨意愈盛。
“果然,你也是个爱装可怜的。”她居高临下地望着这小宫女,“本公主就算再不得父皇宠爱,也是堂堂金枝玉叶、天潢贵胄,岂容你一个下贱的奴婢怠慢,你就在这里跪着吧,跪倒天黑为止。”
此时日正当空,距离天黑少说也还有三个时辰。
小宫女闻言,脸都吓白了。
姜映晗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身进了宫殿。
一个小太监连忙进来给她端茶倒水,待她坐下后殷勤地给她捶肩,奉承道:“公主何必与那小宫女一般见识,可别气坏了您自个儿。”
这宫里也唯有这个姓林的小太监合她心意,她忍不住抱怨道:“父皇也太偏心了,明明有空招姐姐伴驾,却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
林忠顺着她道:“令仪郡主只是进宫早了些,才见陛下那边占了优势,可要论到血缘亲近,她是如何也比不过您的。”
姜映晗气道:“血缘再亲近又如何,父皇根本不在乎这个。”
他明明早就知晓了姐姐的身份,还一直瞒着外人让姜映晚继续做公主,哪怕后来她揭穿了姜映晚的身份,他还要加封她做郡主,继续宠着她。
林忠眼睛一转:“陛下不在意这血缘,可有人在意啊。”
姜映晗眼眸微沉,看向他:“你说的这人是谁?”
陛下那边已然是行不通了,她得给自己再找条后路。
林忠笑眯眯道:“嘉阳大长公主,这位如今可是宗亲里最德高望重的,又曾与陛下有恩,连陛下也敬她三分呐。”
姜映晗垂下眼眸,思索片刻后立即下定了决心。
第50章 大长公主陛下对那孩子究竟是什么样的……
当今天子以雷霆手腕弑父杀兄,登临大位,即位之初,受到宗室颇多阻挠,正是嘉阳大长公主挺身而出,率先拥立新君,天子感念其恩,故登基后待之礼遇有加。
若能得到大长公主青睐,的确不失为一条可行之路。
然而此事谈何容易,自驸马离世后,嘉阳大长公主便一直深居简出,鲜少踏足宫闱,外界对其性情喜好了解甚少。
姜映晗如今已被指婚给叶景泽,婚期就定于两月之后,这短短时间内要如何接近大长公主,并博得其青睐,实在令人一筹
莫展。
正当她苦想之时,机会却不期而至。
这日,天子心血来潮,要亲自执笔为姜映晚描摹画像。
殿内静悄悄的,博山炉冉冉向上吐着香烟,姜映晚手脚并拢,端坐在紫檀木雕花椅子上,浑身绷紧望着前方,一丝也不敢动弹。
郭公公忽然进来传报,道是嘉阳大长公主听闻前些日子皇室混淆了公主一事,正往行宫赶来。
姜映晚原本就已坐得有些酸麻了,一听闻嘉阳大长公主即将驾临行宫,便再也撑不住动了动姿势,满眼紧张地望向正在作画的天子。
天子神色如常,见她变动姿势也只是眼中露出些无奈之色,随即放下笔,让人先退下了。
“父皇……”姜映晚也不知他究竟有没有画好,坐在原地仍旧不敢挪动。
天子走过去,垂目看着她娇怯的眼眸,伸手为她挽了挽额发,温声道:“怎么了?”
姜映晚眨了眨眼:“大长公主要来了。”
天子:“她来不来,也妨碍不到你什么。”
陛下有恃无恐,姜映晚却担心:“大长公主会不会不喜欢我?”
她前世并未与嘉阳大长公主见过面,只听闻大长公主德高望重,又颇注礼仪规矩,她这个假公主涉嫌混淆皇室血统,虽陛下一力护下了她,可大长公主作为皇室宗亲,或许并不认同陛下做法。
天子安慰她:“不怕,她不会说什么。”
对比那些愚蠢自大的宗亲,嘉阳大长公主实在是个识时务的女人,这些年来也一直安分守己,未曾仗着长辈身份干涉他的任何决定。
至于外界传闻他对大长公主恩宠有加,也不过是他为威慑宗室放出去的消息,实际他与大长公主算不得有多么亲近,不过是互利互惠罢了。
大长公主以宗亲之名拥立他登基,他保她子孙三代荣华无忧。
见他神情笃定,姜映晚也略略宽心,只要陛下愿意护着她,其他人的眼光也算不得什么。
她往他身后的桌案望了望,那张画纸离她有些距离,只能看出个大致轮廓。
姜映晚坐得有些久了撑不住,就问:“父皇都画好了吗?”
天子也看出她身子僵硬,轻拍了拍她的肩道:“已经画好了,晚晚可以起来走动了。”
姜映晚顿时如释重负,从椅子上起来揉了揉酸涩的手脚,又忍不住好奇地想往画纸上看,究竟自己被画成了什么模样。
谁料陛下却用身子拦着她,自己先一步将画卷起来收进书柜里,似乎是不想让她看见那幅画。
姜映晚不满地鼓起腮帮:“父皇……”
天子淡淡地道:“朕觉得这幅画得不甚如意,就不在晚晚面前献丑了。”
姜映晚花容失色:“父皇是把我画丑了吗?”
说完就见陛下默默地凝视着她,眼神有些复杂难言。
姜映晚自觉不妥,又低声道:“其实不管父皇画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的。”
唉,她怎么能这么任性呢?陛下亲自执笔为她画像,这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恩宠。画的好不好看不重要,这份爱护她的心意才是最难得的。
生怕他不相信,姜映晚又重重地强调道:“真的,我最喜欢父皇的字画了。”
当初他送的那幅字,她现在都还挂在舜华宫的墙上呢!
见她信誓旦旦,天子眉头微松:“晚晚喜欢便好,等晚些朕画出张满意的画,再给你看。”
姜映晚立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再也不往那书柜里的画轴看一眼了。
天子却像防着她似的,拉着她出了书房。
才在外殿坐下,正巧宫人送来了几只嫩莲蓬,说是船娘才从莲花池里采摘上来的,特意送来给郡主品尝。
天子向来不爱吃那玩意儿,往年到行宫里来,船娘摘上来的嫩莲蓬也都是送到了各宫娘娘处,今年第一个就送来给令仪郡主了。
姜映晚看着那嫩生生的莲蓬禁不住起了馋意,她是在江南长大的,到了夏日到处可见卖莲蓬的小贩,爹爹也时常买一些回来给她和映晗解馋。
只是这东西剥起来颇为费力,她只喜欢吃现成剥好的。
天子见她欢喜,便大手一挥让宫人去吩咐船娘再多摘些上来,送来的这几只,只怕还不够他的晚晚解馋。
姜映晚正欲上手剥开莲蓬,被他一手按住。
“别把你指甲劈了。”他看了一眼她粉嫩的指甲,自然地捡起一只莲蓬搁手上剥了起来。
他手指修长,哪怕做着这样的活也显得比常人更优雅。
先剖出莲子,再一点点剥开青涩的外皮,只剩下一颗白嫩嫩的莲子肉,才放进她手心里。
“吃吧。”他就像是哄贪嘴的孩子般。
姜映晚就有些不好意思了:“父皇,我可以自己剥。”
她虽然爱吃现成剥好的,可也并非不能自己动手,哪里就要陛下这么哄着。
天子微笑:“朕的晚晚娇贵无比,哪能做这种事。”
姜映晚暗道,陛下分明比她更尊贵,她做不得,怎么他就能做了?
就这会儿功夫,陛下又往她手心里放了好几颗剥好的莲子,催她快些吃。
姜映晚只能一颗一颗地将莲子塞进嘴里,这才采摘下来的莲子,又嫩又甜,似乎比记忆中的还好吃,不知是不是因为行宫里养的莲花都是些名贵品种。
“好吃。”她咬着莲子,嘴里含糊地夸道。
天子见她腮帮鼓鼓囊囊的,显得稚气又可爱,唇边也不禁泛起一丝微笑,目光更温和了些。
晚膳是用新鲜莲子做的百合莲子粥,清甜又健胃,就着莲子粥姜映晚连晚膳都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得了天子吩咐,船娘便日日撑着船在莲花池上采摘新鲜莲蓬,从其中挑出最好的送到令仪郡主跟前,剩下的才分配到各个宫殿去。
这样的声势后宫诸人又岂会不知,心里顿时又酸又涩。
陛下就宠吧,明明都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还宠成这样,也不知道将来会便宜了哪家的郎君。
令仪郡主真是命好啊,真公主都没有她这样的待遇。
姜映晗更是嫉妒得眼都要红了,自幼到大她都受尽偏爱的那个,哪怕她离开姜家后,叶景泽也是好生地养着她,绫罗绸缎山珍海味从来没有少过。
可是现在她如愿成了公主,却过得比先前还不如。
膳房知晓她不受宠,给她送来的膳食也极为敷衍,几乎算得上残羹冷炙了,她想到父皇面前诉苦,父皇却连见她一面也不愿,任由她晾在大太阳下面站着受尽冷眼。
她在这短短一个月内几乎吃遍了从未吃过的苦,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凭什么她过着这样的苦日子,而姐姐却被千娇百宠着,连摘个莲子都弄得这般声势浩大。
她从莲花池回来,回到自己宫殿里就忍不住哭了。
还不如当初就待在姜家呢,好歹爹娘对她万般疼爱,连姐姐也越不过她去,说不定爹娘去世后她和姐姐一起进京,先被认到的就是她了。
她心里又悔又恨,哭得越发大声。
宫人都知晓公主脾气不好,听见哭声也不敢进去安慰她,生怕自己又被当成了出气包。
只有林忠胆子大,敢进去哄她:“公主,别哭了,您这哭得奴才都心疼了。”
姜映晗止住哭声,便抬腿踢了他一脚,见他在地上滚了个身,心里终于好受了一些。
她抹抹眼泪,抬起下巴问他:“大长公主究竟哪一日到行宫?你可都打听清楚了?”
林忠从地上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在她跟前谄媚道:“奴才都打听清楚了,公主您放心。”
姜映晚目光沉沉地看向门口,紧紧掐紧了手心。
她绝不甘心坐以待毙,就此嫁给叶景泽,叶景泽已经知晓过去她都是骗他了,嫁给她之后,她肯定在他手里落不得好。
如今她空有公主之名,父皇俨然是要任由她自生自灭,届时绝不会为她出头。
望着空荡荡的宫门,她忽然有些茫然,为什么她的生活会变成这样。
离开姜家的那个夜晚,她以为自己渴望的荣华富贵近在眼前,可如今却
都成了一场幻影。
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她就走错了呢?
……
随嘉阳大长公主来到行宫的,还有许久不见的四公主。
这段时间她在大长公主手下教养,性子似乎真的被扭转回来一些,再见到姜映晚时,眼中没有了那些骄纵之气,规规矩矩地向陛下行完礼,又乖巧地对她喊了一声:“令仪姐姐。”
天子见此眼中露出满意之色,对她淡淡点了点头,才转向嘉阳大长公主:“姑姑怎么来了?”
嘉阳大长公主年过六十,满头花白,脸色红润,浑身俱是养尊处优的雍容气势。天子尊称她一声姑姑,她却不敢托大,行完礼看向跟在他身后的女孩,笑道:“这就是令仪吧,可真是个伶俐孩子。”
她是头一回见这个鼎鼎大名的令仪郡主,这一眼望去就不由心惊。
这孩子长得也太精巧了,哪怕她也从未见过如此粉雕玉琢的美人,何况这孩子眉眼间毫无骄矜之气,看起来温柔又乖顺,难怪叫陛下跟个宝贝似的宠着。
若换作她家里有这般漂亮的孩子,她也忍不住想宠着爱着。
天子就像听见自家孩子得了夸赞的老父亲一般,心中也与之自豪起来,这么漂亮精巧的孩子是他亲手养出来的。
他将姜映晚从身后拉出来,摸了摸她的头,目光温润:“这是嘉阳大长公主。”
姜映晚原来听说传闻,还以为嘉阳大长公主是位严肃的老婆婆,可见她对自己满眼慈爱,心情于是放松下来。
她乖乖地道:“令仪见过大长公主。”
“唉,好孩子。”嘉阳大长公主觉得心都被叫软了。
她一向喜欢漂亮孩子,家里小辈都是在她膝下长大的,如今见了这雪堆成的美人,更是爱的不行。
于是她立即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翠绿的镯子,要塞到姜映晚手中。
姜映晚自然是不肯接,下意识要推辞。
嘉阳大长公主热情地合住她的手:“我今日来也没带什么见面礼,这镯子你就收下吧。”
姜映晚不知怎么拒绝,下意识求助地看向天子。
他微笑道:“大长公主一番好意,晚晚就收下吧。”
姜映晚是听他话的,才勉强收了下来:“多谢大长公主。”
嘉阳大长公主亲手将镯子戴进她手腕上,翠绿飘花的镯子衬得她肌肤愈发雪白,忍不住赞道:“这镯子合该你戴。”
说着又有点可惜,这么乖巧伶俐的孩子怎么就不是他们老李家的种呢?也不知晓这孩子的父母是何等妙人,才能生出这雪雕般的小姑娘。
寒暄片刻,天子便邀请嘉阳大长公主和四公主一同入席。
天子有一段时间没见这个小女儿,见她如今性子纠正了一些,也难得问了两句:“嘉柔没给姑姑添麻烦吧?”
嘉阳大长公主回道:“嘉柔最近跟着我学规矩,比之前可乖巧多了。”
她轻拍了拍四公主的肩:“你不是一直念着你父皇么?怎么今日见了又不说话了?”
嘉阳大长公主性子圆活,自幼便亲情和睦,哪怕是同最冷酷的皇帝侄儿,也能说上几句话,她自然是期盼能修复一下嘉柔与陛下之间的父女情谊,所以才将她也带来了行宫。
四公主讷讷地看了他父皇一眼,她从前仗着父皇的宠爱毫无顾忌,直到父皇要将她送出宫的那一刻,她才真正感到害怕了。
父皇为了二姐姐真的不打算要她了,一开始她到嘉阳大长公主身边时,又哭又闹,大长公主就放任她一个人在那儿哭,哭到天黑也不许人哄她。
她哭了一次两次,终于不再哭了,开始跟大长公主好好学规矩。
后来她听说二姐姐其实不是父皇的亲生女儿,她还有些庆幸,以为父皇能不要二姐姐把她接回去了,可结果又让她死了心。
父皇还是一如既往地宠二姐姐,嘉阳大长公主劝她,她父皇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让她不要跟父皇犟着来。
父皇宠着二姐姐,她就得敬着她,只有父皇高兴了,她和她母妃才能过得好。
四公主因此不得不收敛起脾气。
如今她再见到自己这位父皇,心中比起亲近,更多的却是敬畏,连带着对那位从前看不上的二姐姐,也一同敬畏起来。
“父皇。”她怯怯地喊了一声。
天子淡淡点了下头,嘉阳大长公主见此心中不由感叹,她这个侄儿心是冷的,父亲兄长说杀就杀,女儿说不要就不要,一旦做出决定就绝无转圜的余地。
她也是看穿了这一点,因此当年才不惜背负宗亲的骂名,率先站出来拥立他登基。
何必呢,一个连父亲兄长都能杀的人,对他们这些宗亲又能有多少感情?好在她做对了选择,只要她的子孙不犯大错,至少可保三代荣华。
更后的晚辈,她都将要入土了,也照料不了那么多,只能看他们自己了,她已经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
宫人将午膳端了上来,膳房照顾了嘉阳大长公主的口味,给她单独准备了一些软烂清淡的膳食。
嘉阳大长公主才拿起筷子,就见到陛下将一块鱼肉剔干净刺,放进了姜映晚碗中。
那孩子对此举似乎早已习惯,头也不抬熟练地夹起鱼肉吃了下去。
她看得眉头微皱,但也未说什么,只是看着闷头吃菜的四公主觉得有些可怜。
陛下当真是从未变过,我行我素从不管他人的眼光,她虽喜爱那个漂亮的孩子,但也无法理解陛下缘何会对别人的女儿这般宠爱,对自己亲生的却冷落不问。
这别人家的和自己家的,到底还是该有些区别。
饭过三巡,她无意问起了那位真正的公主:“不知道二公主在哪里?怎么没让她出来见见面?”
嘉阳大长公主并不清楚实情,只知道是王昭仪为争宠故意认了个错的孩子回来,然而王昭仪之过却不该延续到她那个孩子身上,好歹那也是他们李家的血脉,是真正的金枝玉叶。
陛下宠着令仪她觉得没什么,皇室多养一个孩子而已,又不是养不起。
姜映晚还未如何反应,天子就搁下了筷子,淡淡地道:“大长公主难得出门一趟,就不提那些扫兴之人了。”
嘉阳大长公主听出他语气中暗含的警告,心中顿时一惊,陛下此言竟像是对那孩子厌恶至极。
她知晓自己说错了话,担心坏了自己在陛下那里的印象,连忙笑道:“是我糊涂了。”
姜映晚私下拉了拉陛下的手,她觉得嘉阳大长公主是长辈,一见面又待她这般热情亲切,她也该替大长公主说说话。
大长公主提起映晗,她倒不觉得有什么,毕竟映晗的身份搁在那儿,和陛下之间的血缘关系是无论如何也斩不断的。
现在这样的日子她就已经很满足了,至于映晗她也不想再去有所牵扯,就这样各自相安吧。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眼前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她还想这一世一定要活得长长久久些,陪伴陛下走到最后。
天子感受到她的动作,脸色微微缓和,桌上的气氛才又恢复如常。
用完膳,嘉阳大长公主和四公主便由宫人安排着先下去歇息了。
念在大长公主多年来识趣的份上,天子待她也颇为恩宠,叫人给她安排了一座清静点的宫殿,又多派了些宫人好生伺候着。
嘉阳大长公主歇息了片刻,想起陛下在午膳时展现出的对令仪郡主的在意,仍不免心有余悸。
放在过去,她绝对不敢想象她那个冷情的侄儿会这般宠爱一个人,原先她还以为外面那些传言是夸大了,谁知晓亲眼所见方知,陛下的所作所为比传言更加严重。
这倒真是一物降一物。
她召了个宫女前来询问,这令仪郡主和二公主之间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待宫女说完,她的眉头便紧皱着一直未曾落下。
陛下对令仪宠爱得实在有些过了,便是亲生父亲也做不到他这样的纵容,明知晓那不是自己的孩子还这般呵护着。
她想起令仪那张脸,心中忽然有一丝担忧。
陛下对那孩子究竟是对女儿的宠,还是……对女人的宠?
她瞧着陛下眼神坦荡,望向那孩子时眼中也俱是怜惜,毫无男女之间的情|欲。
或许真是她多想了吧。
陛下和那孩子之间整整差了一辈呢,一开始还是当做亲生女儿养的,怎会生出
那些个想法。
这么多年来,也不曾见过他对哪个妃嫔尤其喜爱,兴许陛下心中就根本不存在过男女之间的那份感情。
他养着那孩子,也只是见那孩子性情柔顺才格外喜欢罢了。
方坐下没多久,有个宫人进来传报,说是二公主来了。
嘉阳大长公主想着今日宴席上陛下的态度,便不太想见她:“我有些累了,让她先回去吧。”
岂料宫人出去一趟又回来了,脸色有些纠结。
她问怎么了。
宫人道:“二公主说,您不见她,她就一直在外面等着。”
嘉阳大长公主听了不禁叹气,想着外面炎热的天气,终究还是心软了。
“罢了,我就见见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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