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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入主东宫第五十一天:


    要背的课文实在有点多,沈里的记忆力不行,胃口也不行。


    严大人做了一屉又一屉的点心,沈里最后却连半屉都没吃进去。这倒不是说严大人的手艺有多难吃,事实上,他做的小点心还蛮好吃的,是典型的北方点心,酥皮层层叠叠,内馅绵软丰富,最重要的是不太甜。


    但严言觉醒的血脉毕竟不是真的记忆面包,不是说他在点心上面刻多少字,沈里就能记下多少内容,这个能力更类似于游戏里的属性加点,好比沈里的初始记忆力值是5,吃完点心之后可以短期加到8到10。


    注意这个短期,是真的很短,短到沈里但凡吃完点心稍微磨叽一下,他给小颜夫子背的内容都有可能背不完。


    可以说是非常争分夺秒了。


    这也是沈里吃到后面实在是吃不下的原因,在刚开始适应这份能力时,沈里总是把握不好节奏,导致不少点心都白吃了。


    “你同僚都是怎么用这个的?”沈里崩溃。


    “他们会连续吃。”也就是持续加点,且他们每次需要记忆的内容只有固定的一份,不用像沈里这样得吃完一块看一篇,吃下一块又换一篇。最重要的是,严言的同僚们也都是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科举里杀出来的,他们的初始记忆值就比沈里高。


    沈里:“……”我是个笨蛋真是对不起了。


    而吃过点心的人都知道的,点心这东西吧,永远是吃一口惊为天人,吃十口必然会腻,再好吃的点心也逃不过这个定律。


    至少沈里逃不过,东宫的点心娘子做的点心又好吃又好看,沈里每天最多也就能吃那么几碟。


    所以,最终的结果就是出走半生,归来仍要日积月累。


    沈里也是万万没想到,绕了那么一大圈,最后又回到了他依靠自己脑子想出来的起点,每天坚持打卡背课文,只不过这一回背的速度要比过去快上不少。


    他每天早上甚至都不用早起吃饭了,直接去弘文馆一边吃一边上早读。


    事半功倍。


    所有人都很开心。


    除了闻时颂。


    不仅没有解决沈里的交友问题,甚至还把自己早上和沈里为数不多的相处时间给搭进去了,超小气的太子殿下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等闻时颂气势汹汹的想要上门找茬时……


    朝廷发生了一件大事。


    好吧,也不算多大的事,但确实让闻时颂一时之间有些分-身乏术,不得不放弃了去找颜仲卿谈谈的想法,因为寿王死了。


    寿王是谁?


    就是之前的宗正寺卿,大启闻氏中辈分最高、年纪最大的老王爷,对方在辈分上是当今陛下的亲叔叔。


    老皇帝当年是以冲龄登基,小小年纪就在天地祖宗面前称了帝。但在老皇帝登基之前,其实还发生了一件有关继承人到底选谁的小插曲。老皇帝他爹死的突然,没能留下只言片语,又没有太子,也没有皇后。而鉴于大启之前有过兄死弟及的先例,在继承人的选择上,朝廷就发生了一些分歧。


    一派支持扶幼帝登基,由太后摄政。


    另外一派则支持皇叔登基,也就是这位寿王了。一方面,寿王是先帝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是中宫嫡子,另外一方面,寿王当时正值壮年,能力和性格都已成型,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这位殿下的优秀,上位就能干活,怎么想都比让一个不懂事的奶娃娃坐上皇位更加合适吧?


    两边谁都有理,但最终还是让年纪尚幼的老皇帝登了基。


    为什么?


    因为寿王的人品是真的好,甚至有点过于老实了。他主动退出了和侄子的竞争,并极力支持由皇嫂摄政,岑夫子这位女大儒就是寿王介绍给太后的。


    不管是在太后摄政还是后面老皇帝亲政的事情上,寿王都是出力最多的那个,共同谱写了一段叔嫂(侄)佳话。在老皇帝亲政后,寿王就自请去了南边,远离政治中心,也很少再插手政事,晚年归京更是只当了宗亲族长一类的职务。


    有这么一个有眼色的省心皇叔,在任何人看来,老皇帝和寿王的关系都不会差。


    老皇帝对于寿王的死,也确实表现的悲痛异常。


    寿王病逝的消息一经传入皇宫,老皇帝就直接宣布了罢朝五日,他亲儿子死的时候,也就罢朝了这么多天。朝野上下都受到了一定影响,可以说是举国哀悼,老皇帝还专门指派了自己的弟弟平王和太子一同治丧,成立了专门的治丧委员会。


    官司也就从此而来,因为这一届的治丧委员会,没有按照传统从重臣及世家之中筛选挽郎。


    朝野上下这一回是真的震动了。


    但老皇帝推脱说他忧思成疾,不管外面如何洪水滔天,他都咬死了谁也不见,任由事态不断发酵。


    意思很明显,名声他想要,君臣之情他也想保全。


    这种既要又要该如何完美达成呢?那当然是让太子和平王来想办法啦,做成了是皇帝英明,做不成那就是他们办事不利。


    平王是老皇帝最小的弟弟,但其实他也并没有比老皇帝小多少岁,一辈子没什么突出能力,也没什么野心,好不容易混到如今,一把年纪了却还要突然遭这个罪,可想而知老爷子有多委屈。最委屈的是,他取了一个世家女当王妃啊,虽然他后宅妻妾不少,但他和他老妻关系一直不错。


    老爷子悲伤的泪水差点把整个东宫淹没,这般面对重臣和世家的疾风骤雨,他真的承受不来。


    他只能把希翼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大侄子:“殿下,咱们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呢?老皇帝已经下了死命令,今年不选挽郎,他们不照办就是抗旨,又不能拿旨意来压人,因为老皇帝下的是口谕,一旦事态不对,他随时可以反悔说自己没有说过,甩锅给太子和平王。


    平王那小细身板真的背不动这么大一口锅啊。老爷子一天能来东宫三回,每次来遮遮掩掩的,生怕被群情激奋的群臣给堵半道上,非要他给个说法。


    他甚至不敢回家面对王妃,最近只能躲躲闪闪的住在外宅。


    这日子他真的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但端坐在东宫主殿上首的太子殿下,却是一点不急,不管老爷子说什么,他都是那句话,火候不到,皇叔不妨再等等。


    放在任何时候,平王大概都能等,他甚至可以装病。


    但现在的问题是,平王的皇叔寿王他老人家还躺在棺材里等着下葬呢,他们能等,寿王府可等不了。


    也就是现在还是冬末春初,雍畿的天气还是比较冷的,不然……


    棺材里的寿王真的没办法看了。


    再考虑到太子闻时颂平日里坑人不眨眼的性格,平王在琢磨了好些天,也没能参悟透自己的大侄子到底在等什么之后,终于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太子不会根本就不是在等什么,只想着让他背锅吧?


    真不怪平王会用这么大的恶意揣测闻时颂,因为闻时颂平日里他根本就不做人啊,况且他去年在闻时颂娶沈里这件事上上蹿下跳,进行了很大的阻拦……


    太子不会是想一箭双雕,连他一起打击报复了吧?


    做贼心虚的平王,其实是个蛮好欺负的软柿子,这事放在任何时候,他哪怕这么想了,也对事实造不成任何伤害,但是偏偏这次就出现了意外。


    不想背锅的平王自认为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并敢想敢做的当天就这么行动了,他对外直接放出风去,是的,今年不选挽郎了,只选挽娘。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朝堂这回是真的炸锅了,炸的不能再炸,但平王却还觉得自己这招想的很妙呢。毕竟老皇帝的口谕是不选挽郎,他没说不能选挽娘啊。这样皇兄那边也算是有个交代了,世家也不算彻底得罪,完美。


    闻时颂:“……”


    这个傻逼。


    闻时颂本来还稳坐钓鱼台,等着清流派主动上门求合作呢。毕竟如果说如今朝堂上,不想世家再起什么浪的,那绝对非清流派莫属,这种事指使清流派出面是最合适的。但是闻时颂主动开口,还是让清流派开口,那就是两回事了。


    之前说过了,闻时颂既看不惯挽郎制度,也看不惯清流派。他当时选择了分而治之,让世家和重臣之间先闹了内部矛盾,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如今他正准备拿捏清流派。


    双方对此都心知肚明,也都在暗暗角力,谁也没想到会横空杀出平王这么一个大聪明,还一整就整了个大的。


    “现在要如何收场啊?”整个东宫衙署都急的团团转。


    闻时颂却还是那副死人脸,怎么收场?就这么收呗,虽然计划和他一开始想的不太一样,但平王搞出来的这条路也不是不能走。


    挽郎制度就留一半,留下挽娘,不要挽郎,并且只要最优秀的世家女和官员之女。并且寿王的葬礼之后,只要能通过吏部的铨选,一律留用朝堂。


    世家大族不满意朝廷的后门只开给了女儿,儿子什么都没捞着。


    清流派不满这个制度本身,之前就说了,他们中有不少酸儒这些年一直在反对女官,说什么男女有别,与女子共事十分别扭。


    知道他们都不开心,闻时颂也就爽了。


    他甚至直接对外表达了自己不耐烦的态度,吵来吵去,没完没了,他皇叔平王都退一步了他们还想怎么样?是真的不想让他皇叔祖寿王下葬了吗?


    东宫官员集体震惊,虽然知道自家殿下的精神状态有一点点优美,但也不能优美成这样啊,得罪所有人,对我们到底有什么好处啊?


    所有东宫臣属都做好了面对疾风的准备。


    他们也确实被骂了。


    但诡异的是,大家的骂声并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严重,甚至隐隐有就这么接受了吧的妥协之姿。这一回连老皇帝那边都震惊了,怎么做到的?


    沈里在岑夫子的阴谋小课堂上积极举手,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这甚至不是闻时颂告诉他的,而是沈里从对闻时颂的了解出发进行的反推。


    因为世家这边想的是,好歹保留了挽娘,万一再闹下去,惹太子真的动怒了,连挽娘都保不住怎么办?儿子需要工作,女儿有一个也挺好的啊。


    而清流这边想的也差不多。


    这里就必须得先说一下,世家子弟受精英教导多年,其实还是有一些有本事的。只不过在男子方面,来来回回的筛选,真有本事的早就都去当官了,根本没什么遗贤,留下的都是歪瓜裂枣,朝臣才会如此反对。女子就不一样了,虽然在大启女人也能当官,但实际上女官的占比还是很小的,大量优秀的世家女还待业家中。


    清流派想了想,觉得他们的目的是就是择选优秀人才,万一再闹下去,惹得太子动怒,把太子彻底逼到世家那一边,怎么办?


    所以,不管是世家还是大臣最后都妥协了。


    因为他们真的很怕再这么吵下去,太子这个神经病会一怒之下就把给桌子掀了,所有人都对此深信不疑。别问怎么做到,反正只要闻时颂想,他肯定能做到。别人还有可能是口头威胁,是说着玩玩,但闻时颂一定会说到做到,他一定能让所有人都不痛快。


    什么叫口碑?这就叫口碑!


    是闻时颂兢兢业业当一个喜怒不定的神经病,当了多年之后闯下来的“有口皆碑”。


    未免太子真的搞事,那还不如见好就收。大家暂时先各退一步,后面再战!


    第52章 入主东宫第五十二天:


    朝堂的事情解决了,寿老王爷也终于能够下葬了。


    最开心的却不是寿王的家属,而是闻时颂。


    因为他终于又能一整天都和沈里在一起了。


    是的,闻时颂大大方方承认了。人好像就是这样,坦诚的口子不开是不开,一旦开了就会像多米诺骨牌,一张接着一张,拦都拦不住。


    从“坚称不会喜欢沈里”到“承认他其实很想和沈里做朋友”,闻时颂用了差不多十几年的时间,而从“承认在乎沈里”到“想和沈里每天待在一起”,闻时颂却只用了不到几天。虽然他还是没有对沈里开口吧,但是个人都能感受到太子身上的这股开心,从送葬仪式的隔天他就在开始期待了。


    虽然这样的开心有些不合时宜。


    但却没有一个人出面指责太子的不对,这里甚至不知道因为闻时颂众所周知的神经病,而比起闻时颂,寿王府的那些不肖子孙明显要更过分,过分的多。


    寿王是个兢兢业业的老实人,他唯一的嫡子却是个标准的纨绔。


    不学无术,妻妾成群,并且十分的丧良心。他皇帝堂哥还没下旨正式承认由他这个世子继承老王爷的一切呢,他已经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花光他父王留下的钱了。


    这位寿王世子的为人实在不堪,明明是在自己亲爹的灵堂上,祭奠的宾客来来往往,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哀伤,只有对金钱的渴望。一句“殿下,咱们晚上找几个人赌两手?”的邀请,用痴肥的脸庞挤眉弄眼,把闻时颂恶心的够呛。


    也让他开始在心里想着,他急需沈里,洗洗眼睛。


    沈里是知道第二天要很早起来前往寿王府参加最后的送葬仪式的,昨天早早就睡了,今天起来时难得没有赖床,如今正一边听闻时颂提前给他打预防针,诉说寿王府的乌烟瘴气到底有多碍观瞻,并一边在对方的帮助下穿着外面白色的孝服。


    闻时颂是寿王爷的侄孙,又贵为太子,所以只需要服五等丧服,也就是五服之中最轻的缌麻,沈里作为闻时颂的太子妃,和他穿的便是一样的。


    简单来说就是在衣服外面再加一层白色的麻衣。


    听起来挺简单的,但穿起来却比想象中的复杂,这还是沈里在穿到古代后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十分需要帮助。


    闻时颂这回十分安静,没有嘴硬的就帮沈里穿戴好了一切。


    让沈里反而有点不适应了。


    闻时颂挑眉:“那你还想听我说什么?”


    沈里也是没客气的学着闻时颂过去的语气道:“大概是诸如‘我上辈子欠你的?凭什么帮你?’亦或者‘全大启敢让太子动手帮忙的大概也就只有你了’此类的话吧。”沈里甚至都准备好回嘴的话了,结果这回闻时颂倒是学会沉默是金了,让沈里准备了个寂寞。


    闻时颂嗤笑,在替沈里系好交额的布带后,才阴阳怪气了一句:“没能让您发挥,那还真是对不起了啊。”


    沈里心里想着,嗯,这回总算对味了。


    两人从东宫出发时,外面的天还是一片漆黑,宵玉岩屋禁也还没有结束,但家里有丧事的不在宵禁的范围内。


    沈里本来还打算在马车里再稍稍躺一下呢,没想到闻时颂这天准备的只有快马,他及他的所有东宫亲卫全部骑马,一水的黑色骏马,看上去颇为肃杀。


    但问题是……


    沈里不会骑马啊。


    生活在现代的普通人有几个会骑马的?沈里从小到大唯一骑过的马,就是景区里一百块钱跑五圈的那种。


    幸好,不等沈里解释,闻时颂就已经轻松带着沈里上马了,霸道太子也有霸道太子的好处。


    因为宵禁的关系,宽阔的大马路上也不用担心会冲撞行人,一行人一路疾风迅雷的骑到了隆庆坊。


    沈里在被闻时颂再次抱下马的时候,脑瓜子都是嗡嗡的,纯粹被冻的。


    他也终于学到了一个古代的人生小常识——大冬天的,尤其是还穿着到处漏风的广袖宽袍,就别跑马了,除非你想体验当冰棍的感觉。


    闻时颂却看上去像没事人一样,颇为意气风发,让沈里心里很是不平衡,觉得他死装。趁着闻时颂不注意,沈里就把自己冰凉彻骨的手冰到了对方的后脖颈上。闻时颂也确实如沈里所料的那样宛如触了电一般。


    但不知道是不是沈里的错觉,闻时颂并不是因为冰的,反而有些皮肤滚烫。


    这点异样很快就消散在了寿王府震天的哭声之中,沈里差异看向闻时颂,不是说在寿王府看不见什么哀伤吗?


    闻时颂却点点头,对啊,他的说是不见为老王爷哀伤。


    为自己哀伤的还是有不少的,好比老王爷的那些庶子庶女。他们的哭声是如此情真意切,几尽哀荣过毁,因为他们都很清楚,有这么一个败家子又斤斤计较的世子兄长,等待着他们的会是怎么样的未来。


    之前一些皇子公主来王府悼念时,也是摆出了一副兔死狐悲的样子,仿佛莫名就和这些自己不算亲近的堂亲产生了共鸣,其背后的小心思如何,懂的都懂。


    闻时颂对此嗤之以鼻,却也不意外这些人恶心人的小手段,但他根本不在乎,只想恐吓他们,既然和寿王叔祖的子女如此投契,真送你们过继到寿王府好不好?你们还能瞬间就长一辈呢,开不开心?


    当然,这种平日里愉悦自己的小手段,还是不如闻时颂眼下在等着的“大礼”的。


    他和沈里说了很多自己这些时日的辛苦,耐心等着属于他的嘘寒问暖。先不说他故意把自己饿瘦了的事,只说他可是因为沈里也跟着平王说了句,还是让皇叔祖早日入土为安吧,他才决定早早结束朝堂争端的,沈里也该对他说点什么吧?


    沈里当然有很多想说的啊,他说:“今天的葬礼会很多宗亲都要来吧?”


    闻时颂一愣,但还是照实回答:“所有人都会来。”连远在封地的,都有不少人特意回京奔丧。倒不是说寿王爷这个前任宗正寺卿在老闻家中就多有威望了,而是因为据说老皇帝也会出席今天的葬礼。


    皇帝就是一个封建王朝最大的风向标,他重视什么,上行下效,下面的人为了讨好他,势必也会重视什么。


    给足了老王爷死后的哀荣。


    沈里点点头,没说他为什么这么问,只摩拳擦掌的就进了挂满白绸的寿王府。远远的就看见了他清河姨姨在对他招手。


    是的,被软禁在越王府的清河公主也被特许在今天出来了。


    她代表的是宫中年事已高的老太后。


    说来其实还是蛮奇怪的,太后也是最早知道寿王去世的那一批人,这一回老皇帝倒是不怕他母后被刺激了。


    沈里还和太子嘀咕过,是不是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太后啊?


    作为从小被爷爷奶奶带大的孩子,沈里见的大多都是家里同辈的老人去世了,尽可能瞒着老人的例子,还没有见过这么大张旗鼓的,尤其是太后之前才犯过病。


    闻时颂也不知道内情,但他有过一些猜测,左思右想还是没和沈里说,只是让他好好陪着清河公主。


    这就是沈里这个太子妃在这一天里全部的任务了。


    是个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的轻松活计,甚至更多的都不是沈里在陪清河公主,而是清河公主在陪着沈里。


    毕竟沈里其实和老闻家的这些亲戚都并不是很熟悉,他们对于太子妃倒是很巴结,闻时颂生怕沈里不会拒绝,请了清河公主来震慑。当然,这也是在给清河公主尊重和脸面,她毕竟是戴罪之身,其他人会如何对待还真的不好说。


    但哪怕是最轻的无视,大概也会让过去在京中前呼后拥的清河公主产生不小的落差。


    沈里一直在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清河姨姨的自尊。


    反倒是清河公主对此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事实上,自从当年她和老皇帝闹翻之后,她在宫中的地位就已经一落千丈,她可不是什么脆弱的温室花朵,早就习惯了众人的前恭后倨。但清河公主也是有关系很好的公主的。


    好比京中有名的见一个爱一个,为人颇为放浪形骸的安乐长公主。


    安乐长公主是老皇帝同父异母的亲妹妹,母妃去世的早,常被老太后看顾,和同样养在老太后身边的清河公主就有着不小的香火情。


    这位长公主最名扬京城的一句话就是,以前心悦一个人,不好意思和皇兄嫡母讲,现在心悦一个人,不好意思和驸马讲,唉,我只是犯了一个女人总会犯的错。


    她一进门,就带来了满室的霸道。


    三人站在一起,那真的是无人敢惹。大家就这么坐在厅堂里一直等啊等,差点等误了吉日,才终于等到了宫中姗姗来迟的旨意。


    之前说是要来的老皇帝早上头疾复发,据说是因为悲伤过度,但总之是临时来不了了。


    众人纷纷表示理解。不能理解能怎么样呢?那可是皇帝。但众人脸上对这场葬礼意兴阑珊的表情可想而知,寿王世子更是失落异常,牛他之前都给他的狐朋狗友吹出去了,如今被闹的这般没脸,可想而知有多丢人。


    仪式就这么在众人各怀鬼胎的心思中匆匆开始了,小殓、大殓等种类繁多的祭奠仪式在之前就已经做完了,这个早上要做的仅仅是把书写寿王生平的铭旌置于灵前,再由孝子摔盆,贤孙打幡开路,庞大的出殡队伍就从寿王府的正门,一路在唢呐声中朝着京郊的送葬而去。


    队伍里有皇子有公主,还有满朝文武,以及随队而行的挽娘方阵,其实已经是一场规格十分之高的葬礼了。


    清河公主虽然能离开越王府,但不能离京,便没跟着队伍走。沈里也就留了下来。


    这让沈里很是遗憾。


    “你想跟着出去?那可是很远的一段路哦,哪怕能骑马,也会很辛苦。”清河公主小声和沈里道,她还以为太子特意把沈里安排在她身边,就是为了让沈里少些舟车劳顿的麻烦呢。


    沈里确实不爱走路,但他也不想错过瓜啊。


    什么瓜?


    那些低等级爵位的宗亲和他的好朋友小颜夫子的瓜啊。


    虽然沈里的小姑沈却金和“小姑父”阳邑县主也在送葬的队伍里,并对他承诺了一定会替他去看,并一字不落的转述,可毕竟没有自己在现场看的痛快啊。


    清河公主也是知道颜仲卿的,小颜夫子的颜值真的很出圈,尤其是在宗亲的贵女圈,她最好的姐妹安乐长公主也曾心动过。只不过安乐长公主还算是比较讲道理的宗亲,并没有强人所难的爱好,小颜夫子拒绝了她,她也没生气,甚至还颇有气度的帮小颜夫子挡过一些宗亲的麻烦。


    总之,自清河公主被软禁回越王府之后,安乐长公主就经常上门与阿姊聊天,想尽办法的给她排忧解难。


    要不是怕被皇兄找麻烦,她甚至想给她皇姐偷运进几个漂亮嘴巧的男宠进王府。


    清河公主谢绝了皇妹的好意,但留下了皇妹的陪伴,这位生性爱玩也会玩的公主,同时也是个八卦小能手,总能把故事讲的绘声绘色。


    别问她怎么进的越王府。


    她的公主府就在越王府后面,不过是随手开个门的事。


    总之,托了福安乐长公主的福,清河公主对京中的新鲜事是一样也没落下,对她口中的“可怜见的”颜仲卿也是了解颇多,她诧异的问沈里:“他是你的夫子,你不担心他被欺负,还在期待?”


    “我以前肯定担心,但现在不一样了啊。”沈里得意洋洋。


    “他有了还手的办法?”


    “超好的办法哦。”


    准确的说,是经过沈里这么多天不懈努力的吃吃吃,他终于帮助小颜夫子觉醒了。小颜夫子送了沈里什么,沈里都没来得及看,只期待着小颜夫子今天能把脸打回去。


    “血脉不是万能的。”从清河公主能为了爱情找一个普通人的事上就能看出来,她并没有大多数觉醒血脉者的傲慢,甚至秉承着和先太子差不多的观点,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她小声提醒沈里,觉醒血脉了,也并不代表着这人就能有多厉害了。


    沈里也觉得清河姨姨说的对,但:“仲卿是不同的。”


    能有何不同?清河公主挑眉。不过,不用她问,也不用沈里回答,因为她很快就在送葬队伍回来时看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本来想今天一口气写完小颜夫子的血脉的,但字数实在是太多了,写不完了,咱们明天继续啊,么么哒。


    第53章 入主东宫第五十三天:


    与沈里所料不同,在送葬队伍前往京郊陵墓的路上,那些宗亲其实并没有和颜仲卿发生什么正面冲突,或者说他们并没有找到什么机会为难颜仲卿。


    毕竟这支送葬队伍规模庞大的一眼望不到头,参加人数仅次于前几年孝贤太子的葬礼,宗亲和朝臣的队伍并不在一起,甚至他们内部还分了个三六九等,两边根本不太可能产生交集。


    大家这一行又都在闷头赶路,气氛沉重,想找茬也不容易。


    等到了老王爷生前就自己选好的风水宝地,就是庄严肃穆的葬礼了,众目睽睽之下,除非是疯了,否则很难会有人在这种特殊时刻找事,霸凌者根本没什么发挥的空间与舞台。


    但是回来就不一样了。


    虽然在理论上回来和前去的路并没有什么区别,可人的心境是不同的,葬礼已经结束,大家是回去吃席的,气氛上也就少了些沉重,而有些连拟人都做不到的畜生也就翻起了花花肠子。


    这里就得说一下了,沈里觉得霸凌小颜夫子的,大多都是家里有孩子的宗亲,是在为自家孩子错付的爱而鸣不平,这个想法没错,但除了这些人,还有一部分不知所谓的宗室子弟,追求不成,就觉得颜仲卿是在拿乔,是给脸不要。


    从这种强盗逻辑里,大概也就能明白这是怎么样一个宗室群体了。


    而当这个群体扎堆聚在一起时,臭味相投的他们就会开始互相传染,包括但不限于言语下流,表情猥琐,龌龊行为也会变得更加不可控。


    一开始还好点,仅限于口头花花,毕竟太子闻时颂还在队伍里呢,谁也付不起招惹闻时颂的代价,毕竟流氓也怕神经病。


    然后,神奇的事情就发生了。


    这些三句离不开下半身那点事的乌合之众,本来私下里蛐蛐的正嗨,什么“要想俏,一身孝”都已经算是其中最文明的用语了。结果等他们其中一个为了逞强出风头,故意用颜仲卿能够听到的声音,想要发表一些什么刺激言论时,剧情却没再像他会以为的那样发展。


    因为他的声音好像是在他的耳边响起的。


    所有人都震惊的看向他了。


    这人也很震惊,甚至有些慌,因为他明明是说给颜仲卿听的、想要调戏对方的恶心之言,竟然莫名变换了主语,从他的角度炸开了。


    声音之大,所有人都听得到,而每个听见这话之人脸上的表情都堪称复杂。


    因为想想看吧,那些什么“瞧他那个清高劲儿,指不定被多少人玩过”被替换主语变成了“瞧我这个清高劲儿,指不定被多少人玩过”的话,在说话本人耳边响起,旁观者得是个怎么样的心路历程啊。


    但大家都是体面人,面对此情此景,只能努力把一辈子的伤心事都在脑子里想了一圈,才勉强忍下了笑。


    只有骑在汗血宝马上的闻时颂没有顾及,直接就讥笑出了声。


    虽然这位人高马大的太子殿下也就是笑了一下,并没有说什么,可当他那匹仿佛在阳光下都能闪过流光溢彩的黑马走过对方身边时,他那双居高临下的睥睨眼神,就已经仿佛在阴阳“真是看不出来啊,你私底下还有这么一个‘爱好’”。


    有此报应,也是这个恶臭宗亲活该了。


    此人名叫闻三儿,一听就是个诨名,因为正经名字已经没什么人知道了。


    闻三儿也算祖上阔过的,血脉能一路追溯到世宗的兄弟身上,张口也能说上句我们家祖上出过王爷,但如今传到他这辈,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代世孙了,是比阳邑县主这样的边缘宗亲还要边缘的存在,家里甚至已经没有什么爵位和官位剩下了。


    像闻三儿这样的闲散宗亲往往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张口必是我的王爷祖宗,闭嘴我与当今圣上,真让他们去实际上干点什么活计养活自己,他们必是不肯干的。


    那他们以什么为生呢?


    沈里最近就在跟岑夫子学这个,这些低品级的宗亲大多会利用朝廷“严上宽下”的宗亲制度,成为街头巷陌地痞流氓的保护伞。


    没出事就大家一起“赚钱”,出事了就亮一下自己的宗亲牌,反正朝廷对待低品级的宗亲总是较为宽容的,最多也就是在去宗正寺好吃好喝的关几天,出来之后继续为祸乡里。


    闻三儿甚至算是这样的宗亲里混的比较好的了,因为他巴上了寿王世子,不然他也没资格来参加老王爷的葬礼。


    而也正是因为寿王世子“赏识”,他肯定要投桃报李,转移寿王世子当时越来越挂不住的脸。


    因为皇帝没来,自觉颜面尽失的寿王世子已经快要忍到极限了,偏偏他身边还有不少其他郡王、世子的在挤兑,去的路上大家说的还少,回来的时候可是狠狠调侃了一下,让寿王世子当场就想要爆发了。


    为了给大哥解围,闻三儿这位尽职尽责的小弟就想到了拿颜仲卿出气。


    毕竟消遣颜仲卿都快成为他们这些纨绔的政治正确了,凑在一起心照不宣的油腻几句,就能迅速“团结”在一起一致对外。


    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过去百试百灵的筏子,偏偏就在今天出了篓子。丢人事小,让寿王世子更没有面子事大。


    闻三儿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脸红脖子粗的朝着颜仲卿冲了过去:“是你搞的鬼,是不是?肯定是你!”


    他甚至很会倒打一耙:“你这人的心思怎么这么歹毒啊?不就了你几句吗?这么敏感,开不起玩笑?还想坏了老王爷的葬礼?你成何居心?”


    但是一模一样只是换了主语的话语,却再次炸响在了闻三儿的耳边——“我这么敏感,开不起玩笑,还想坏了老王爷的葬礼,我成何居心?”


    这一回,连前头的朝廷重臣都有停马回身来看的了。


    算是彻底丢了个大脸。


    颜仲卿却只是对眼前这位什么都不是、还在充大爷的宗亲子弟躬身,规规矩矩的回了一句:“您大概误会了,微臣什么都没做,只是微臣最近觉醒了血脉,名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顾名思义,对微臣的恶意,都会回到施展恶意的人身上。”


    觉醒的血脉也分主动技能和被动技能,颜仲卿这就是个被动技能。据他所说,只有对他有恶意的人,才会触发。


    颜仲卿的表情为难极了:“至于这个恶意是如何判断的,微臣也说了不算。”


    简单来说就是,你要是不惹事,现在事也就不会来惹你,你先反思反思自己吧!


    嚯。


    听到颜仲卿解释的人,全是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没听到的也都在急着的打听颜仲卿到底说了什么,才会让近处的人能有如此精彩的表情。


    能这样不卑不亢,朝臣们自然是很欣赏颜仲卿的风骨的,但被下了面子的宗亲子弟却只会更加生气。


    他们也根本不信什么因果。


    只觉得是颜仲卿在狡辩,很多人在做了恶事后总会理直气壮,因为他们根本不觉得自己是在作恶,甚至还会觉得自己十分委屈,怎么旁人都在针对我?我没有那个意思啊。


    这些人长期在恶臭的环境中互相洗脑,身边即世界,非常坚信自己没有错。


    而既然自己没错,那错的就只可能是卑鄙的颜仲卿了啊。


    沈里和清河公主在寿王府门口看到的,就是这个斗争的升级版,在不管骂什么都会变成骂自己之后,这些纨绔就毫不客气的选择了动手。


    一马当先的是闻三儿的好兄弟,是个颇为壮硕的大汉。对方早早就觉醒了血脉,又嫌去十六卫太苦,这些年一直自持武力混迹在市井,当惯了逞凶斗狠之辈,一团火苗就毫不犹豫的朝着颜仲卿砸了过去。


    说真的,这还是沈里第一次看到这么像异能者大战的场面。这人能当场放火啊!明明是那么酷炫的能力,为什么会给了这么一个人品堪忧的杂鱼?


    沈里气鼓鼓的想。


    清河公主却只是笑着捏了捏自家里里的脸:“不气不气,他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一看就学艺不精。只是静王那一支的后代大多都得了火神馈赠而已。”


    好比她的父王,也好比她的烟花。


    更好比眼前这人的小火苗。


    但这人也就这点本事了,清河公主见过更壮阔、更盛大的火龙,并承诺以后有机会一定带沈里去见识见识,那才是真正的得火神庇佑。


    眼前之人也很快就得到了命运的反噬。


    本应该扑向颜仲卿的火苗当场改道,返回头扑了过来,明明是他自己释放的火焰,在到了他自己身上之后他却反而没有办法控制了,只能看着那火焰开始不断在他的身上肆意燃烧,且有愈演愈烈的局势。


    全场一片哗然,乱七八糟的不知所措,倒是有圣父站出来,让颜仲卿得饶人处且饶人。


    而颜仲卿还是那句话:“这力量不是我的,我没有办法控制,我只能说,他是想怎么对我的,这火苗就会怎么对他。”


    简单来说,如果这人只是想要放火吓唬吓唬颜仲卿,那如今这火苗也就只会吓唬吓唬他自己,但如果他一开始就奔着下死手的目的去的……


    那只能说不作死就不会死了。


    颜仲卿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动摇,有的只是这才哪儿到哪儿的嘲讽,他过去受到的欺凌也不过是刚刚开了个头,这就受不了了?


    最后还是有人当场降冰,才终于消灭了火苗。


    清河公主说的是对的,这人的火焰确实没什么可怕的,轻轻松松就被别人解决了,也算是变相救了他一命。


    闻时颂略显遗憾,但也准备站出来主持“公道”了。


    然后,一直美美隐身的寿王世子就再次站出来送了。他的想法和闻时颂差不多,也是在事态平息后站出来主持大局,只不过闻时颂的“公道”肯定是偏向自己老婆的夫子的,而寿王世子只会偏向他的狐朋狗友。


    或者说,他觉得颜仲卿让他更没有面子了,那他必然要从颜仲卿身上把肠子找回来。


    而他也确实找到了站得住脚的理由——不敬宗室。


    若真的有宗室因为颜仲卿有个三长两短,那不管起因如何,颜仲卿都要为此负责。也幸好对方没死,才让颜仲卿侥幸躲过一劫。既然如此,颜仲卿道个歉,事情也就算过去了。


    沈里差点被这颠倒黑白的傻逼理论气笑了。颜仲卿做错了什么?他凭什么道歉?


    但此时的颜仲卿也不需要谁来为他出头,他自己就能为自己立住。


    他没有点头答应,也没摇头拒绝,只是往前一步,再次恭恭敬敬的问了眼前高高在上的寿王世子一句:“您确定?”


    寿王世子其实心里也是一跳,他已经知道了颜仲卿的能力,肯定也是有些害怕的。可他很快又稳住了心神,不断宽慰着自己,他一没骂对方,二没打对方,只是出来平息事端,又何错之有?这总不算是对颜仲卿的伤害吧?他就不信了,颜仲卿这奇怪的血脉还能生起多大的风浪?!


    颜仲卿也确实道歉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寿王世子再次洋洋得意了起来,仿佛掌握了世间的真理,只有颜仲卿还像是没事人一样,甚至有空用眼神安抚沈里,不要冲动,不要站出来。


    这是你给与我的力量,记得吗?


    是你告诉我的,要相信它。


    颜仲卿在最初摸索自己的血脉时,其实是有过短暂的怀疑,这样的被动力量能有多大的作用的。但沈里却笃定的告诉他,概念神,超强的。


    没经历过现代二次元洗礼的小颜夫子,自然是不知道什么叫概念神的。


    但他相信沈里。


    而寿王世子也很快就迎来了他的现世报,都没躲过中午。就在当天葬礼之后酬谢众人的午宴上,宫中的圣旨就再次到了。


    听起来挺像是恩赐的,寿王世子得到了老皇帝的认可,正式继承了寿王之位,甚至当场就封了个官。


    大启有爵位的宗亲都会同时担任官职。这是硬性规定,食君之禄,就要为君分忧。


    听起来比世家子弟走后门还要便利,但实际上……


    寿王世子走马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替父还钱。


    还是沈里学到的那个“严上宽下”,对高品级有爵位的宗亲,老皇帝是真的严格,动辄罚俸,重则夺爵。这里的罚俸可不是一百两百,而是就像御史台的御史那样,稍微一次罚款,就有可能引得自己破产,两次罚款就要全家举债了。


    哪怕是寿老王爷也是如此,他当了这么多年官,犯过多少错?这里的错可不是审错案这样的大错,而是指给皇帝写奏疏时写错了字,也有可能要扣好几个月的俸禄。


    寿王再能活,也就在任上干了几十年,今天扣几个月,明天扣几年的,他的俸禄哪里够扣呢?


    辛辛苦苦上班几十年,临死一算,还倒欠朝廷几千两。


    但这几千两白银欠的不是别人,可是当朝圣上,在老皇帝这里是不可能有什么身死债消的说法的,有的只会是父债子偿。一句“皇叔生前,念及过往,朕不忍追究,但现在皇叔已经去了,你作为皇叔唯一的嫡子,也该为皇叔争口气”,就足够老皇帝不和堂弟客气了。


    面白无须的大太监手心朝上,出口便是一句:“还钱吧,郡王爷。”


    要总结寿王世子的这一天,那真是把丢了的脸又丢了一次又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PS:文中“严上宽下”的宗亲制度,参考的是清朝中期和末期对宗亲的管理制度,上班几十年倒欠朝廷几千两也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老爷子死了,儿子被追债。


    第54章 入主东宫第五十四天:


    沈里爽了。


    从寿王府出来,就迫不及待想把小颜夫子叫来自己的马车,亲自听当事人再聊聊打脸的快乐。


    是的,他们回去是坐马车的,因为沈里不想顶着大太阳骑马回宫,而闻时颂已经猜到了,早早就吩咐人回东宫准备好了马车。


    他还特别强调了一下,是准备【一辆】马车。


    沈里如今就坐在这辆在顶棚四角都各有一个小铃铛的马车上,一手掀开杏黄色的车帘,一手忙不迭的……冲还站在朝臣堆里小颜夫子招手。


    这个角度也正对着太子,闻时颂本还在和太子太傅几个老臣寒暄的,远远瞥见沈里望穿秋水的模样,当下的唇角都快要压不住了。


    太子太傅是个长袖善舞的老狐狸,算是和闻时颂相处最好的老臣之一,因为他很懂得把握闻时颂那些奇奇怪怪的点,知道该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好比此时此刻,老太傅就很懂的笑了笑:“您快去吧,太子妃殿下一定是找您有事。”


    既点出了太子妃对太子的亲近,又充分给足了闻时颂离开的台阶。


    闻时颂也确实很喜欢这种被沈里需要的感觉,但偏偏那张淬了毒一样的嘴还要看似嫌弃实、则炫耀的说:“能有什么事啊?就是一刻也离不开人,还跟小时候似的。”


    老太傅却反而发自真心的感慨:“微臣也算是看着您和太子妃殿下一同长大的,能见到你们二人如今的感情如此甚笃,真是欣慰啊。”


    这又是闻时颂的一个爽点了,他喜欢别人说他和沈里是青梅竹马,别管这句青梅竹马里参了多少水,反正他喜欢,很喜欢,就仿佛这段关系是老天注定的。年轻的太子殿下还不明白什么叫CP粉,但已经充分感受到了被CP粉吹彩虹屁的快乐。


    虽然闻时颂很想再听太傅多吹两句,不过还是沈里更重要。


    在一句“那孤先行一步”后,闻时颂几乎是迫不及待就朝着沈里转身而去。那一天的天空很蓝,阳光正好,宛如金子一样洒在了闻时颂轻快的脚步上。


    然后……


    闻时颂就眼睁睁看到沈里亲亲热热的对小颜夫子说:“仲卿,快来呀,我们顺路,正好捎你回去。”颜仲卿如今的单位就是弘文馆,弘文馆在皇宫里,东宫也在皇宫里,再没有比这更顺的路了。


    感情错付的太子:“……”


    因为看到太子动身,为了好朋友的家庭幸福着想,故意放慢了几步的小颜夫子:“……”


    两人一左一右,在径直走向马车的路上狭路相逢,闻时颂几次在心里运气,才终于勾起了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他还对颜仲卿顺势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热情”邀请:“对啊,一起吧,我们多顺路啊。”


    小颜夫子这回不担心好朋友的后院会不会起火了,因为他更担心自己能不能活过今晚。


    但是没有办法啊,好朋友盛情难却,颜仲卿最终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那辆宛如通往地狱的马车。只在心里想着,这样毫无眼色的沈里到底是怎么和太子好上的?我要不要委婉的提醒他一下?但就怕太委婉了,沈里没听懂,太子已经懂了啊啊啊啊啊。


    比小颜夫子呐喊的内心更快的,是马车启动的速度,车轮辘辘,街景倒去。


    沈里还在两个好朋友的中间兀自开心着,从马车的抽屉里变出了一碟又一碟的好吃的,有点心,有瓜果。沈里心想着,我可真是个贴心的好朋友啊,他一边炫耀着自己的先见之明,一边招呼闻时颂和颜仲卿一起分享:“真不是我说,寿王府到底从哪里找的厨子啊?幸好我早有准备。”


    不是为了今天准备的,而是随时随地。沈里早早就和春华秋实说好了,不管什么时候用马车,都请提前在里面放些点心肉脯什么的,以备不时之需。


    春华秋实一次也没有忘记过。


    自己一块,闻时颂一块,自己一块,小颜夫子一块……沈里自认十分公平的分发着吃食,还在欢快的叽叽喳喳:“我是不是很机智?快夸我!不对,你们快先尝尝,这可是我阿翁的手艺,他最近才送来东宫的腌制肉脯,可好吃啦。”


    一直在假装冰雕的闻时颂,也终于嘴唇带笑,但看着颜仲卿的眼里没有一丝温度的开了口:“对啊,快尝尝,我们阿翁做的可好吃啦。”


    小颜夫子看着毫无求生欲的沈里,终于心如死灰的认清了一个现实,指望沈里自己觉悟是不行了,他也没办法提醒,还不如直接自己动手肃清气氛来的更快。他把心一横,当下就用教书时的惯用口吻表示:“殿下从今天的事情里,学到了什么呢?”


    沈里本来正大口吃肉吃的开心,被突然这么问一下,人都傻了:“啊?”


    小颜夫子却狼心似铁,板着名为课外辅导的夫子脸庞,继续煞风景。只希望好友能尽快看破他的苦心,一板一眼的说:“您今天有事,没能上课,我们现在正好有空,不如学以致用,一起来复盘一下吧。”


    沈.不爱上学.里:我现在没空啊,谁和你说我有空了,我超忙的好吗?


    太子是什么想法不得而知,但反正颜仲卿知道,聚焦在他身上的死亡射线少了不知道多少。不好说他心里提起来的那一口气终于被彻底松下了吧,可至少也没有那么在死门关前大鹏展翅了。


    “真的要分析?”


    “真的。”


    沈里只觉天都快要塌了,手里的肉脯也不香了,他索然无味如同嚼腊,还要琢磨着如何用从岑夫子那里学来的阴谋小技巧,来分析小颜夫子今天的操作。有什么好分析的呢?不就是别人作死,仲卿打脸,然后围观群众爽了吗?


    “殿下不会觉得让寿王世子,不对,现在是寿郡王了,您不会觉得让寿郡王掏钱,也是我的血脉作用吧?”


    沈里一愣,下意识的朝着闻时颂求助:“不是吗?”


    闻时颂很想冷脸拒绝求助,并说一句去问你顺路的小颜夫子啊,但……他这人大概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特别善于在生活的细枝末节里给自己扣糖吃,他想着,沈里下意识的只会找我求助了欸,他的第一反应是我!


    最终太子殿下还是高抬贵手,给自己的太子妃提醒了一句:“血脉力量可影响不了我父皇的决定,更不可能如此及时。”


    沈里想了想,好像也是哦。


    但如果真是这样,大家都能猜得到,又为什么还会如此忌惮小颜夫子呢?沈里可是专门看过了,在圣旨来了之后,很多人看颜仲卿的脸色都变了,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他的样子。


    “因为他们也不能确定,这是不是我的血脉造成的,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们也丢不起这个人。”


    颜仲卿当时没有反驳,就是因为他早就预料到了寿郡王未来的日子不会好过。


    寿王欠钱的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只要有心去查,是个人都能查到。甚至连寿郡王都不可能心里没数,可为什么他还如此有恃无恐呢?因为跟大多数王爷的操作一样,他们在等着自己死后陛下降下恩典,免除债务。


    这种事也确实有先例,还不少呢,有些免了全部,有些免了一半。寿郡王自持他爹当年有让位之功,老皇帝怎么也会给他免了全部吧?哪怕只是为了脸面,不让人骂一句刻薄寡恩呢?


    寿郡王的小算盘打的有多响,老皇帝有多不要脸。


    而这就是朝臣们最恐惧颜仲卿的地方了,因为谁也说不清楚,老皇帝会改变主意,到底是他真的和寿王过不去,还是颜仲卿的血脉在发力。


    毕竟这种一念之间的事,真的很不好说。


    别问前后因果时间对不上,做贼心虚的人总会自己吓自己。


    沈里恍然大悟,甚至会举一反三,哪怕没有欠钱这个事也无所谓,因为人总有倒霉的时候,只要颜仲卿当时留下那句“您确定”的心理暗示,就能让一部分人疑神疑鬼,但凡未来寿郡王遇到点什么倒霉事,都会第一时间被联想到颜仲卿的奇妙能力上。


    也许颜仲卿还有其他手段,但沈里没有线索就不乱猜了,反正这完全不影响他发自肺腑的夸夸自己的好朋友:“哇,仲卿你好聪明啊!”


    给足了朋友情绪价值。


    但好不容易才升上去一点的马车温度,却因为一声夸赞再次开始急速下降。小颜夫子再超神,也带不动他一直在拖后腿的朋友。


    偏偏还有坐在对面的太子,皮笑肉不笑的环胸说:“对啊,小颜夫子可真聪明啊。”


    “哪里哪里,”颜仲卿擦着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痛苦着朋友的带不动,但又不能真的放着朋友不管,毕竟这可是给了他觉醒血脉的朋友啊,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小颜夫子不是那种能放着恩人不管的人,他只能努力自黑,“都是些小聪明,小时候还被人骂过像蜂窝煤。”心眼子太多。


    “不,”沈里不能允许自己的朋友如此“自卑”,他十分真挚的表示,“宝宝你是一块蜂蜜小蛋糕,看上去满是气孔,其实超级美味!”


    颜仲卿:我知道你很爱我,但是还是先别爱了啊啊啊,太子的恶意都快要溢出马车了朋友,你就一点都感受不到吗?你看看他的脸啊,都黑的能唱张飞了。为什么我的被动血脉在这种时候就不管用了啊我说!


    闻时颂彻底疯狂。


    然后……


    也不知道是沈里终于有了自救的潜意识,还是怎么样,反正他就这么神来一笔的突然给闻时颂手里塞了一块麦芽糖。


    只有闻时颂有。


    闻时颂是能被这种小恩小惠收买的?


    他是。


    你俩给我适可而止一点啊喂!蜂蜜小蛋糕也不是没有脾气的,虽然颜仲卿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最后说的也只是:“让我们来聊聊我为什么没有对外直接说我的能力是您给的吧。”


    这一路到底有多让人如坐针毡,只能说,在几百年后小颜夫子出土的随笔里,大概可以找到真实的答案。


    反正今天他只能说,谢谢太子和太子妃的热情招待,他好感动啊。


    也很感动皇宫离隆庆坊并不远。


    马车都还没在原地站稳呢,小颜夫子就已经马不停蹄掀开帘子出去了,也不等下人端来下马蹬,他就已经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矫健身姿跳了下去,并对沈里挥手,告别,留下了一份今日的心眼子练习作业后,就头也不回的跑了。


    一套动作丝滑流畅,一气呵成。


    小颜夫子:虽然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但我还是默默报了吧,就不近距离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瞎扯淡小剧场:


    为什么面对闻时颂的恶意,小颜夫子的血脉没有用?


    因为闻时颂还是不想沈里失去这个朋友的啊,吃醋归吃醋,但如果伤害了沈里的朋友,沈里肯定会伤心,他永远不会做让沈里真正伤心的事。


    颜仲卿:……我现在怀疑我是你俩play的一环,但我没证据。


    第55章 入主东宫第五十五天:


    颜仲卿是这么想的,但……


    第二天看见沈里丧丧的坐着肩舆来到弘文馆时,他果然还是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好朋友后院起火。


    虽然在这个事里颜仲卿是真无辜。


    但友情就是这样啦,一上头是顾不上计较自己的得失,只希望朋友一切都好的,哪怕这需要牺牲自己。


    好吧,也不算牺牲,自己甚至是赚了的,颜仲卿这样想。


    他装作不经意的对沈里和闻时颂道:“我过段时间大概就没有办法继续给殿下教书了。”


    沈里瞬间清醒。


    闻时颂先是惊喜,再是强压情绪,然后才开口道:“吏部的调令这么快就下来了?说了要给你重新分到哪个衙门吗?”


    沈里远古的记忆也跟着复苏,当年在御兽园八卦过的那个金吾卫,在觉醒的当天就升官调走了,颜仲卿如今也觉醒了血脉,那官职肯定要有所调动的,不管调去哪里,都可以肯定是要高升了。而在大启的官场,五品以下官员的调令只需要通过吏部,不需要皇帝钦点。


    颜仲卿摇摇头:“暂时还不知道,但应该会有几个选择。”


    闻时颂对于这个好消息简直不能更满意,不过他也不能再多聊了,因为他上朝快迟到了。自从沈里在弘文馆开始上课,工作狂闻时颂几乎每次上朝都是踩点到的,并且十分乐在其中的样子。


    沈里也是开开心心和闻时颂摆手说了再见,完全不像两人之间闹过什么不愉快的样子。


    而以颜仲卿对沈里的了解,沈里没那个粉饰太平的演技,他看起来没有问题就是真的没有问题,昨天两人回去之后相安无事。


    怎么做到的?


    小颜夫子都震惊了,他倒不是非要自己的朋友和老公吵架,只是昨天都那个气氛了,你们还能亲亲热热的?


    沈里不明所以,只是举着手上的书为自己争取权利:“这些我不都给你背过了吗?为什么还要再背一遍?”为了完成觉醒条件,沈里在短时间内,一字不落的差不多背完了整整两厚本的书。


    颜仲卿也已经有了和学渣斗智斗勇的丰富经验,完全不打算和沈里掰扯他所谓的背书,是严言觉醒血脉加持过的,背过就忘,他只会说:“那我们现在来抽查,如果您还能一字不差的背出来,以后就不让您背了,好不好?”


    沈里:“……”我恨你,真的!


    但小颜夫子还是蛮喜欢自己的好朋友的,好比为了以防万一,他又多观察了沈里和太子的相处一段时间。


    然后就发现,那天的事情果然没有过去。


    只是事情的发展方向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就,按照他对一般感情的浅薄理解,一方吃醋了,哪怕在外面不表现出来,回去了也肯定会和另一半闹上一场的,哪怕不闹,也至少要冷战一下吧?


    可太子呢?


    太子……


    回去之后其实是和沈里冷战了的。


    但沈里还是一如既往,根本没有发现。


    因为他这人交朋友就是这样,交人不疑,疑人不交,既然是朋友了,那他就只会把自己的朋友往好的地方想。


    好比闻时颂不搭理他了,沈里会想,哦哦,阿兔又开始忙了,那我就安安静静的在显德殿里陪他吧;闻时颂减少了说话的频率,沈里会想,阿兔看起来好累啊,那晚饭可要多吃点,他会频繁的给闻时颂夹菜,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


    而不管沈里给闻时颂夹了多少,闻时颂都吃了个一干二净。


    闻时颂想着:我只是不愿意浪费粮食。


    沈里则会开心的想着:我和阿兔口味好像啊,我爱吃什么,他都爱,我们不愧是好朋友!


    闻时颂脾气再冷硬,也真的很难拒绝这样热情洋溢的沈里,一如那句都快烂大街的话,他知道月亮不属于他,可月光确实曾有一刻照在了他的身上*。


    沈里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是不能只属于他。


    沈里为什么不能只属于他呢?


    躺在寝宫光大殿床上的闻时颂辗转反侧,苦思冥想了一夜,本想着睡一觉起来就不想了,但实际结果是根本睡不着,也根本想不通,他最终猛地从梨花木的拔步大床上坐起,决定了,他要让沈里属于他,只属于他。


    至于怎么属于……


    方法不外乎两种,要么除掉所有的选择,让沈里的可选项只剩下自己,要么……比所有人对沈里都好。


    闻时颂觉得,感情的本质不过是注意力的掠夺。那么,沈里的注意力为什么能同时在他和颜仲卿身上呢?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他对沈里不够好,不够让沈里觉得他是他的唯一,他得再努努力。


    ——以上,是颜仲卿的脑补。


    具体这神经病太子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颜仲卿也把握不住,他只是根据太子这些天对沈里的反应推断出来太子的大致脑回路应该是这样的。


    他在不断的对沈里更好。


    早送晚接帮写作业这种基础操作就不说了,以前好歹还是沈里中午回东宫陪闻时颂吃饭,现在已经进化成闻时颂中午千里迢迢从东宫来弘文馆陪沈里吃饭了,并且理由振振有词:“你每天午休的时间本就不多,别在路上折腾了。”


    顺带的,闻时颂还带来了沈里的猫和狗。


    闻时颂以前其实挺烦这俩长毛四脚兽的,准确的说,他讨厌除沈里外能喘气的所有生物,对其他人只分讨厌的和没那么讨厌的。


    彪子老大和滚灯则在这两个界线里反复横跳,一开始听说要养,闻时颂只觉得好烦啊;后来发现因为沈里每天遛狗,他和沈里能一天三见,又觉得养它俩挺好;现如今沈里开始上学了,空余时间严重不足,每天只有那么一小会儿,大半还要消磨给这俩小东西,闻时颂就又觉得它们很烦了。


    但今天,闻时颂在饭桌上张口彪子,闭嘴滚灯,从彪子早上巡逻时如何追打隔壁宫殿张娘娘的猫,讲到了滚灯如何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


    嘴上嫌弃:“都觉醒血脉了,怎么还会不认识自己的尾巴?”


    实则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沈里。


    沈里也是听的聚精会神,和闻时颂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就像一对初为人父的新手爸妈,恨不能当场掏出手机给全世界看自己家崽的照片,哪怕没人捧场,他俩也能你一句我一嘴的说到地老天荒。


    颜仲卿看的是目瞪口呆。


    是的,颜仲卿也在这张桌子上,一同吃饭。


    还是闻时颂主动邀请的,这要放在以往,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闻时颂不仅这么做了,还十分的诚恳。


    只能说,永远别想猜透一个恋爱脑。


    看上去眼神平波无澜,实则手段可怕的很!


    颜仲卿对此唯一的想法是……太好了,我朋友的婚姻城墙看起来十分稳固,我再也不用担心因为我的存在而让他们之间发生什么了。


    哪怕真的起了什么龃龉,在太子殿下这样优美状态下,想必也会很快和好。


    真的,比他风寒好的都快。


    闻时颂对于现在的发展很是满意,除了颜仲卿不日就要调走,沈里更愿意和他聊天外,他还发现沈里每天放学都回东宫回的很积极,第一时间,风驰电掣,绝对是整个弘文馆最早踏出门槛的崽。


    看来沈里和颜仲卿的关系也就那样嘛。


    当然,从沈里的角度来解读,这是放学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但闻时颂不管,反正他就是很开心。


    他觉得自己的策略是对的,也就对沈里更好了,恨不能把一切好东西都堆砌在沈里面前的那种好。


    闻时颂对一个人好的手段就是这么朴实无华,因为他真的不是一个多么会准备这些的人,他只会给钱,给很多很多的钱。


    以及,时不时的问沈里,今天要不要回沈家?


    沈里一开始听到这个的时候,自然是很开心的,他想回家,他永远都想回到自己的家,可闻时颂提的次数多了吧……


    这不对!


    沈里也渐渐开始回过味了。


    很多推理都是如此,平时不注意,可但凡注意到一点苗头,顺着时间线回溯就会发现越扯越多。沈里再怎么不聪明,也终于意识到了闻时颂的不对。


    他说不上来闻时颂哪里不对,但就是觉得不对。


    这就是沈里和闻时颂之间最大的区别了,遇到问题,闻时颂什么都不会说,而沈里……


    会选择开诚布公,他直接就这么问了闻时颂。


    “我觉得你最近有些不对劲儿。”


    闻时颂当时正站在书桌前,给沈里和小猫作画。闻时颂苦练了多年画技,如今已画的十分不错,这天主动提出了要给沈里和他的小猫小狗画个画像。沈里一动不敢动的坐在花瓶旁,看着作画的闻时颂,突然就开了口。


    闻时颂身子一僵,但下笔的手依旧很稳,笔走龙蛇的问:“哦?什么不对劲儿?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吗?”


    别让我找到那个人!


    沈里抱着终于开始渐渐让他抱的彪子老大摇摇头:“没有,没人和我说什么。我就是觉得你变得不像过去你的了。”


    闻时颂没有回答沈里的问题,只是反问:“那你喜欢现在的我,还是过去的我呢?”


    沈里认真想了一下,然后实话实说:“都喜欢。”不管闻时颂变成什么样,只要对方没有伤害他,那他就会永远喜欢对方,过去的样子喜欢,现在的样子也喜欢。只是……“我希望不管是怎么样的你,都是真正的你。”


    因为在闻时颂面前,不管是怎么样的他,都是真正的他。


    这话说的有点绕,但闻时颂听懂了,沈里在乎他,不只是因为他对他很好,也因为沈里也想对他好,沈里希望他也能像他一样开心。


    闻时颂喜欢这个新的发现,下意识的就脱口而出:“比喜欢颜仲卿更多?”


    沈里一愣。


    他愣的实在是有点久,久到了让闻时颂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也许也没有很久,就几年前吧,他的皇兄还活着,他和沈里还都是小小的少年。


    他气不过的和沈里吵:“我皇兄就那么重要吗?比我还重要?”


    沈里当时的回答是什么呢?


    也是和如今一模一样的怔愣,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好一会儿才略显慌乱的说:“不一样,你们是不一样的。”


    但哪里不一样呢?


    闻时颂当时真的很不甘心,他不介意皇兄比他更优秀,不介意皇兄比他更好,甚至不介意全世界都夸他的皇兄比夸他的多,但他真的、真的很不甘心,不甘心沈里也这么觉得。


    今时今日,沈里竟然说了一模一样的话:“不一样的,你们是不一样的。”


    闻时颂当年会觉得,沈里这话的意思,肯定是在说我皇兄当然比我好,可现如今作为对比的两个人变成了他和颜仲卿,他不会连颜仲卿都不如吧?


    于是,命运在这里拐了个弯。


    让闻时颂听到了他当年气的直接拂袖而去没能听完的话,沈里在这个时候其实自己的想法都是很混乱的,他无法组织处一个更有逻辑的句子,只是顺着本心说:“我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朋友对于我来说没有谁好谁更好,只是你们是不一样的……”


    沈里都解释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玩意。


    可闻时颂却醍醐灌顶。


    不是理解了沈里在说什么,而是他终于理解了自己这些天心中的不甘心与浮躁,明明和沈里已经如愿当了朋友,可他始终不满足,又说不清楚自己在不满足什么。


    直至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了。


    他想和沈里当不一样的朋友。


    他想和他更进一步。


    他从始至终都不想和他只是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月亮这句话来自网络,具体出处不明。


    第56章 入主东宫第五十六天:


    当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时,第一反应会是什么呢?


    是否定?是逃避?是不愿面对?


    闻时颂表示,真有人会这样做吗?这仨听起来就愚蠢至极。至少他如今的第一反应不是,他满脑子只剩下了愉快的、热烈的、对亲近之意不加掩饰的沈里,对他露出了一个像小太阳一样灿烂的笑容。


    他的整个世界都仿佛随之变得明亮了起来。


    目之所及,皆是暖色。


    对于自己喜欢沈里、甚至有可能是从小就开始喜欢这件事,闻时颂只觉十分合理,他过往种种的口是心非也终于有了符合逻辑的解释,他的整颗心都在因为这个全新的认知而剧烈跳动,他喜欢沈里,很喜欢,很喜欢。


    闻时颂对此接受良好,甚至可以说是过于良好了,这个行动派一边继续面不改色的给沈里画肖像,一边已经开始在心里琢磨起了下一步。


    好比……


    沈里喜不喜欢我?


    如果不喜欢我,那他有没有喜欢的人?他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如果他谁都不喜欢,那他有没有可能喜欢我?如何才能让沈里喜欢上我呢?


    太子殿下实在是有太多事情需要先搞清楚了,但他一点也不觉得麻烦,只把内心的计划不断进行了做了完善,条理清晰,明明白白,动力十足的就准备开始实施了,生怕动作慢一点,“老婆”就跟别人跑了。


    而他的“老婆”呢?


    只抱着自己软乎乎的狸花大猫,就歪在椅子上呼呼大睡了过去,那真的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睡眠,沈里只觉舒服极了,也就比他上课时偷偷睡过去的睡眠质量少那么一点。


    等沈里第二天稀里糊涂醒来时,他才发现自己是在闻时颂的寝宫睡了一夜。


    周身满是独属于闻时颂的气息。


    当然,是他自己睡的,闻时颂依旧规规矩矩、委委屈屈的去睡了隔壁的小榻,就像他们在他家时那样,身高腿长的太子殿下只能蜷腿而睡,看上去可怜极了。


    但闻时颂一句也没有抱怨,甚至在沈里关心的询问时,他还要逞强说自己一点事没有,努力掩饰那快要咔咔作响的僵直身板。


    “你应该叫醒我,让我回自己家睡的。”沈里下意思的开口,在长秋殿居住了这么久,已经让他把那里也当做了自己的家。


    “可这里也是你的家啊。”闻时颂却毫不掩饰的这样回答。


    沈里怔愣了半晌才想起来,他们是合法夫夫来着,这么说也对,可又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但已经没空给沈里深思了,因为他上学快迟到了啊啊啊啊啊。


    去了弘文馆,又是忙忙碌碌的一天,苦命背诵的早读,跟着岑夫子练习心眼子的课堂,以及……类似于实践作业的和好朋友颜仲卿商量对方的未来就业方向。


    是的,就是这么快,小颜夫子的调令已经下来了,只要他做出选择,他甚至能比韩乐陶和韩乐风那批“应届生”都要更早入职。


    在大启官职的任免一直是双向的,衙署可以选择官员,官员也可以选择衙署,什么都能有商有量。


    吏部一共给了颜仲卿三个选择。


    一、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主太学、科举等事务。


    二、吏部,考功员外郎,这是颜仲卿的老师提供给他的门路,职事官的品级和礼部给他的差不多,但吏部承诺可以给颜仲卿额外再多提一级文职散官的品级。


    三、御史台,台院侍御史。


    这第三的御史台是怎么冒出来,沈里也不知道,但至少沈里跟着岑夫子学了这么多天官场,已经足够知道台院侍御史的官职品级,是这三个选项里最低的。


    事实上,所有的御史品级都不算高,只是御史地位超然,不能完全按照官位品级来衡量这个职位的重要性。


    但沈里还是首先就排除掉了御史这个选项:“倒不是官职高低的问题,而是当御史容易当的倾家荡产。”


    不参人,属于失察,要扣钱,参了人,参错了也要扣钱。


    风险大而收获很少,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颜仲卿根本没钱可扣。


    至于礼部和吏部,这俩部门在沈里看来都不错,礼部清贵,吏部势大,不管去哪个,未来的发展都肯定不会错。


    当然,如果一定要二选一,沈里还是更倾向于吏部的。吏部是六部之首,掌管官员考察任免等事务,说白了就是组织部,是HR啊。


    “人人都想去,那必然是很好的吧。”沈里用大众的朴素观念做出了选择,虽然职事官的品级不是很高,可是有文职散官作为补偿啊,所谓文职散官说白了就是资历,谁不想把资历熬的更高一点?“况且这个职位可是你老师给你推荐的欸,老师总不会害你。”


    小颜夫子的老师是岑夫子的学生之一,对方如今被外派去了地方,但在吏部非常有人脉。


    颜仲卿的手指一点一点的点在考功员外郎这五个字上,面色沉吟,沈里说的其他内容是对是错不好说,但最后这句他是认同的,他的老师不可能害他,老师和师祖肯定是想把最好的给他。


    可……


    他真的适合去吏部吗?


    自己的情况自己了解,颜仲卿并不是一个擅长交际的人,而像吏部这种衙门,注定了要与形形色色的官员沟通,打交道就是他们的工作之一。做不做得好先放在一边,想不想要做才是关键。


    沈里也认同了朋友的话:“也是哦,一直做一份自己不喜欢的工作,谁都不会开心。那礼部?”


    去礼部的话,正好还能赶上这次的科举。以前掌管科举的是吏部,这两年正在逐步向礼部过渡,如今是二部同轨并行,但显而易见的,以后就是礼部独大了。想一想,多爽啊,这个百废待兴之际去礼部,做的好,以后差不多就主管科考了。


    “曾经的你是举子,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任任挑选,如今的你王者归来,成为了给举子出题、监考的人。”沈里想一想都觉得爽。


    而且,弘文馆本身就属于礼部,颜仲卿这也算是部门内高升,专业对口。


    礼部给出的offer,从品级上来说,也是最高最有诚意的。


    但颜仲卿还是犹豫了,因为就他之前听到的风声,吏部那边一开始提供给他的,其实也就礼部和吏部这两个选择,二选一。


    御史台驭盐兀这个选择,实在是突兀而又醒目。


    谁安排的已经不言而喻。


    ——太子闻时颂。


    事实上,闻时颂和颜仲卿私下谈过一回,不算多么开诚布公,但暗示意味十足,他给小颜夫子讲了他认识的一个人。


    那位知名不具的大人,仗着自己九族没人,整天在朝上为所欲为,参了这个骂那个,每天睁眼就是斗争,烂命一条就是干。


    对方的结局如何闻时颂没有说。


    但颜仲卿……


    心动了。


    当然,他的九族是有人的,甚至有不少人,都生活在江左的老家,他是全村的希望,这些年也一直在为了家乡而努力。


    听说今年他在老家的同乡和夫子,也都决定下场来参加春闱了。


    这种情况之下,怎么看都觉得礼部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太子的话还是不断的在颜仲卿的耳边萦绕,就像个阴湿男鬼,极端,疯狂,孤注一掷。让颜仲卿就对台院这个选择狠狠心动。


    “那就去做啊。”沈里一拍桌子,便替朋友做出了决定。


    “但你不是说那并不是一个好选择吗?”准确的说,是连沈里这样的傻白甜都觉得御史台不是个好选择,他为什么还要往火坑里跳?


    “可你想去啊,不是吗?”沈里认真看着好朋友的眼睛,举了一个稀奇古怪但莫名又很贴合当下的例子,他说,“就好比我晚上的时候突然想吃白糖炸年糕,我告诉自己,不行,已经很晚,糖油混合物的热量多高啊?对身体不好,对肠胃也不好,对血压血糖都不好,别吃了,或者实在是不行,吃点别的对付一下吧。但你知道结果往往是什么吗?”


    “是我在喝了一碗海鲜蔬菜汤,两个包子,半根腊肠之后,还是想吃一碟白糖炸年糕。”


    “所以,想吃就去吃,既然想挑战御史这个职位,那就去尝试。说不定你会是一个很棒的御史呢?你的血脉能力也很契合御史这个职位。况且,不成功,你不是还有我吗?”


    沈郎君把自己的小身板拍的邦邦响,我可以给你兜底啊。


    好吧,他兜不住,但闻时颂能兜住。虽然其实御史台这个选择就是闻时颂提供给颜仲卿的,颜仲卿甚至没有办法判断太子提供的这个选择,到底是出于好意,还是想要把他从沈里身边搞走,然后彻底弄死他。


    可一如沈里说的,既然心动了,那就去试啊,不然永远会因为这一刻因为其他原因的选择而后悔。


    喜欢永远是喜欢。


    想要永远会想要。


    颜仲卿当下就决定不在犹豫,他做出了选择,但有一点要和沈里说:“你不用帮我兜底,我也不会让自己被扣钱扣到倾家荡产。”


    御史台会扣钱,但他只要他不参错,不就行了吗?


    沈里已经帮他帮的足够多了,他却什么都没有办法回馈沈里。


    “你帮的还不够啊?”沈里表示,我又不是一个傻子。就拿他血脉这件事来说吧,颜仲卿为什么不对外宣扬?当然是因为全世界都知道他和沈里关系好,颜仲卿越是这样遮遮掩掩,别人越是笃定好奇,但对方不敢来找沈里,只敢去烦颜仲卿。


    颜仲卿不怕麻烦,只会趁机给沈里宣传、筛选出下一个、下下个适合觉醒的人。


    这也就是颜仲卿想要真正报答沈里的了。


    他想借着沈里这个特殊的血脉,帮沈里尽快建立起专属于他的人脉,只忠心于他的门客。朝中的局势,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太子和老皇帝之间势必会有一番龙虎斗。以前的颜仲卿并不在乎谁输谁赢,但如今的他不能不在乎。


    虽然沈里和太子是两个人,但显而易见的,他们现在的利益是绑定在一起的,太子不好,沈里一定好不了。


    但即便太子未来好了,也未必可信。


    所以,沈里必须要有自己的势力,在太子上位后,如果他过河拆桥,沈里至少得拥有自保的力量。


    就像沈里帮他觉醒,他帮沈里效命一样,颜仲卿相信会有很多人愿意进行这笔“买卖”的。


    颜仲卿会先一步在别人来找他打听时,就仔细为沈里筛选出最适合收入门下的可靠之人。


    当然,这些颜仲卿都没和沈里说过,他觉得没必要,但他也不排斥沈里知道这些。


    甚至有点欣慰,沈里竟然自己就猜到了这一步,这些时日他师祖的心眼子练习果然没有白上,沈里真是太棒了。


    沈里骄傲挺胸:“都是阿兔告诉我的!”


    颜仲卿:“……”


    好吧,他倒是也做好了太子会猜到这些的准备,这就是个阳谋,太子不对沈里起歪心思,那沈里的人脉就是太子的人脉,他们是双赢的。也是一个警告,如果太子后面变了,他们也不是会任由太子拿捏。


    只是看起来太子和沈里目前还是蛮亲密无间的。


    也挺好,在他们有一致敌人的时候,还是先别闹内讧了。而且,沈里既然能如此随意的开口,那就是说明太子也是默认了的,他也在通过这个默不作声的行为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真的是个蛮可怕的人。


    而这个蛮可怕的人,此时满心满眼的都是,该如何试探沈里对感情的态度,直接问吗?问他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


    第57章 入主东宫第五十七天:


    闻时颂最后还是没有选择直接问。


    一方面,闻时颂这种死装的嘴硬性格,注定了他不会是一个口直心快的直球选手,不然他也不会折腾了十几年,才堪堪和沈里成为了“好朋友”;另外一方面,闻时颂也比较担心,万一沈里本来没有喜欢的人,被他这么一问,生生有了不该有的启发可怎么办?


    毕竟过了年,沈里也快是及冠的人了,在大启,像他这个年纪还没有成家当父母的同辈人,绝对算得上珍稀品种了。


    闻时颂尊重沈里,但他毕竟也不是什么圣人,至少他是不会主动给沈里提供可以和别人谈恋爱的灵感的。


    但闻时颂不直接问,也不代表着他就甘心什么都不做了,对于这种侵略性很强的人来说,他永远不会坐以待毙,只会花样频出。


    好比,闻时颂最近就在琢磨着重新为沈里画一幅画。


    只有沈里的画。


    “前段时间不是才画过吗?”沈里一愣,他很诧异闻时颂最近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有空,朝廷不忙了吗?他的兄弟姐妹终于不找事了?


    那是不可能的,只要老皇帝一天不死,闻时颂的那些手足们就一天不会消停。


    只是闻时颂为了腾出更多的时间来谈恋爱,让下面的人上了一道石破天惊、又足够给皇子公主们添麻烦的奏折,他奏请陛下对御史台进行改革,好比允许监察御史旁听尚书省六部七品以上官员的任意会议。


    闻时颂其实早就有这个改革的打算了,从去年开始。闻时颂当时暗中促成蠢货三皇子和御史台的御史合作,就是为了让御史台乱起来,自己好浑水摸鱼。


    虽然三皇子不成器,都这么帮他参自己了,三皇子都没参出什么水花,但至少给老皇帝留下了一个闻时颂和御史台不合的印象,也勉强算是达到了闻时颂的心理预期。


    然后,闻时颂就紧锣密鼓的开始了下一步的暗中布置。准确的说,这段时日,闻时颂的重点基本都放在这上面了。


    “你干什么了?”沈里一脸懵逼,“你不是一直在朝廷上搞世家和清流派的对立吗?”


    这和御史台改革有什么关系?


    “对,我在放大他们的对立。”闻时颂和沈里是真的没什么不能说的,以前不说只是感觉沈里对这些不敢兴趣,自己多了只会让沈里觉得无趣。如今沈里跟着岑夫子的学习初见成效,正是对朝堂之事充满激情的阶段,闻时颂就非常喜欢拿这些来和沈里讨论了。


    因为这么说的时候,沈里的眼睛里都是他。


    当然,以防各种层出不穷的血脉手段,闻时颂和沈里说话的时候,是开了之前被沈里形容为闭耳塞听的那个血脉的,就是之前闻时颂的亲卫给沈里使用的那个。


    用过的都说好。


    “那对立的结果是什么呢?”闻时颂一般不会直接给出答案,只会引导着沈里在这样的一问一答中先自己思考一下,他觉得这样的互动能让沈里更专注于他,连脑子里都是他。


    “导致朝堂一片混乱?”


    “对,但也会导致我父皇对朝臣的猜忌心日益加重,觉得自己对朝堂的掌控力降低了。”而这正是步入暮年的老皇帝一直在害怕的东西。


    他经历过被太后的垂帘听政,也经历过自己正值壮年的大权在握,这两种境遇之间的差别有多明显就不说了,傻子都知道该如何选择,没有人会想要再次回到那种明明自己是皇帝、但自己什么都说了不算的过去。


    这都能称之为老皇帝的心病了,且无人可医,因为他要面对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敌人——时间。


    他只会在时间与生命的不断流逝中,变得更加疯狂,


    “对朝臣的掌控力降低了,那自然就要想方设法的增加。”


    如何增加呢?


    闻时颂让人给老皇帝送上了一把好刀,准确的说,老皇帝其实也早就有此意,闻时颂只是顺应了他的内心。建议老皇帝对御史台进行改革,增加御史对官员的监控,不管你们开什么会,说什么话,都必须有御史在场监督!


    沈里懂了,这不是东厂胜似东厂啊。


    这事对闻时颂有什么好处呢?好处显而易见,他的兄弟姐妹们再想明着拉拢官员,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这些官员在私下开会时,也很难再光明正大的提到各位皇子公主的意思,也就侧面削弱了他们的影响力。


    虽不至于伤筋动骨,却已经足够皇子公主们头疼一段时间了,自然也就没空来给闻时颂找事。


    大多数人就像沈里一样,只从闻时颂最近做的事情上,是很难想到他能和御史台的改革扯上什么关系的。


    这真的是个很会兜圈子来达到己身目的的太子。


    在感情一事上,闻时颂也选择了差不多的策略,毕竟他这一套润物无声在官场上百试百灵,就自信满满的觉得自己在感情上这么用也会无往而不利。


    这也是闻时颂要给沈里画画的原因。


    他母后说,爱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从对方的眼里,从他的字里行间,那些彭湃如生命的爱意根本无处躲藏。


    他之前给沈里画的时候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喜欢,所以沈里无法从他当时的画里感受到什么,只会感觉索然无味,但现在不同了,他认认真真给沈里重新画一副,沈里还能看不出来这其中强烈的情感?


    ……沈里当然看不出来啊。


    他真的什么艺术细菌,只觉得坐了一天好累啊,为什么不能找几个人来轮班代替他呢?他可听说了,给皇帝和娘娘们画像的时候,也不会一直让他们坐着。


    一般来说,画师都是画好大致轮廓和面部,就会请皇帝或者娘娘去休息了,身体的部分都是由画师看着他们的服饰,或者由其他宫人暂代,来绘制完成的。


    但偏偏不知道为什么,闻时颂看起来很有艺术追求的样子,拒绝让别人替沈里当模特,只能硬生生就这么苦熬了不知道多少时间。


    画好不好看沈里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腰超级疼的。


    当画画模特这件事,对他这种战五渣的体力废真的很不友好。


    闻时颂为此郁闷了好久,不过,他是不会就这么轻言放弃的,不等沈里看出来闻时颂又在当冷面太子,闻时颂就又想到了一个新点子。


    准确的说,是机会主动送到了他面前。


    契机是太子太傅的老妻卫氏过寿。


    之前说过,闻时颂从小就寄养在太子太傅的家里,对方出身五姓七望之一的河内谢氏,名门望族,簪缨世家,因连出过三朝宰相而煊赫一时。


    虽然闻时颂总觉得自己的童年一片灰暗,父皇不疼母后不爱,十分心酸。他的父皇也确实偏心偏到了嗓子眼力,但他的母后是爱他的。卫皇后这一生一共就闻时颂和他哥这么两个孩子,虽然对长子寄予了极高的期望,但那并不代表着她就不重视自己的幼子了。


    孩子被送出宫让朝臣养育是没有办法商量的,这是老皇帝绝对不会更改的旨意。


    但孩子送到哪家养,这是可以商量的。


    卫皇后为自己的幼子争取到的,就是养在老太傅家中,老太傅是她长子的老师,而谢太傅的嫡妻卫氏,正是皇后的亲姨母。换言之,谢太傅其实是皇后的姨夫,让自己的姨夫姨母照顾自己的儿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他们可是闻时颂的亲姨爷爷姨奶奶。


    甚至就是因为隔辈亲,老人家太过宠溺承欢膝下的闻时颂,才养成了这位殿下唯我独尊的性格。


    他就是谢家的小皇帝,没有一个人敢惹。


    长大之后的闻时颂回望自己的童年,其实也是知道的,那是他很快乐很快乐的一段童年时光。甚至因为在谢家太快乐了,反而才会在刚刚回到宫中时,有一种隐隐不安的客居感。


    但这就是闻时颂和皇子公主们这段寄养经历最矛盾的地方了,他们初回宫中生母身边有客居感,可等他们再回养育自己的朝臣家中,也会有抓都抓不住的疏离,横隔在他们中间的并不只有血缘,还有身份。


    不过即便如此,闻时颂和谢家这些年关系保持的一直不错。


    就是可惜了,除了谢太傅,谢家已经大不如前,他们能和沈家一样,面临着后继无力的严峻问题,甚至比沈家还要严重的多。


    至少沈家又出了一个沈青起,而谢家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用沈老爷子的话来说就是,祖坟不能一直冒青烟。


    不过因为谢太傅还活着,谢家应有的体面还是一直存在的,卫老太太过大寿,连皇帝都会派人送上寿礼。


    闻时颂也会带着沈里一同前往,甚至他们不是当天才去,而是提前一天到了。


    卫老太太过寿,没有选择雍畿的老宅,自从她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老太太每年冬天都会搬到京郊的温泉庄子上去住,那边更加暖和一些,对她的老寒腿更好。未免老太太舟车劳顿,过寿就同样选在了京郊。


    老皇帝在京郊是有行宫的,他不来,闻时颂和沈里就是行宫名义上的主人。


    谁不喜欢当说了算的那个人呢?


    当然,最让沈里兴奋的,还是因为他觉得这就是一趟春游之旅,一路上真跟小学生似的,不是叽叽喳喳的聊天,就是吃各种好吃的。


    车队却没先去行宫,反而先绕路看到了一片桃花林。


    闻时颂指着桃花林后面的两处庄子说:“左边的那一座,是我的。”


    太子的庄子继承自他的母后,卫皇后在两个儿子之间,是真的在尽可能的想要一碗水端平。好比在她去世之前,身为太子的长子还活着,未来注定会继承大统,所以她能够给与小儿子的,就是自己全部的身家了。


    作为皇后,卫皇后的陪嫁可以算得上是富可敌国,她的父母对女儿的爱不输给儿子,几乎算是掏空了半个卫家的家底给女儿做嫁。


    而现在,这些嫁妆都继承到了闻时颂的手上,其中就包括这座比邻谢家的庄子。


    谢家的庄子就在右边,门口的桃花林就是谢家栽种的。谢家长子是个痴情种子,为纪念亡妻,一年会栽种一棵到数棵不等的桃树,短短不到十年,如今门前已是一片桃花林了。


    也算得上雍畿的知名景点了,每年春天桃花开的时候,有不少被这段爱情故事感动的贵女会慕名而来踏青。


    闻时颂也想借着它,来试探一下沈里对感情的看法。


    沈里能有什么看法呢?


    他花粉过敏。


    闻时颂:“……”


    作者有话要说:


    瞎扯淡小剧情:


    闻时颂要是在现代搞暗恋,大概就是那种能把暗恋信号折腾成谍报暗号,自我感觉暗示的很明显,但实则对方这辈子大概都发现不了的类型。


    闻时颂:我喜欢里里,里者,止也,zhiye,枝叶,绿色,我把我的微信名字换成一个绿色的四叶草,沈里肯定一看就知道我喜欢他了!


    沈里:闻时颂的微信名怎么变成emoji了?这就是strong哥的世界吗?明天是不是要把头像也变成一片黑色了?


    第58章 入主东宫第五十八天:


    沈里的花粉过敏其实不严重,属于比较常见的那种轻微类型。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他长秋殿内的各式花瓶里,每天都会被春华换上漂亮合适的插花,他就完全没事,不受丝毫影响,但要是像眼前这么骤然出现一大片挤挤挨挨的桃花林,单叶互生的枝头花朵还开的正艳,那就……


    其实也不会怎么样。


    顶多就是有点鼻炎,以及会下意识的想要揉眼睛。


    这次大概算是最严重的一次了,等闻时颂朝着自己的太子妃看过来时,沈里已经红了眼尾,正在一边拭去眼角不自觉流出的泪珠,一边蹙起鼻尖,像只刚刚出生的小猫,正在期期艾艾的冲全世界哇哇大叫。


    真的很奇怪,如果一个熊孩子这么吱哇乱叫,只会让人止不住的心烦,但如果是小猫,就会觉得无比可爱。


    这一条在闻时颂这里也通用,只不过他觉得狸奴这么叫也很烦,只有沈里全世界最可爱。


    就像是小时候一样。


    他忘记是哪年了,也许是认识沈里之后隔过去的第一个春天,也有可能是第二个,总之闻时颂终于想起了,他真的见过这样的限定版沈里。


    在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趁着沈里身边没有皇兄,也没有围着他打转的其他人,试着上前去和沈里搭话。


    他想和他握手言和,想坦诚他的喜欢,想和他成为朋友。


    为了这一刻,闻小颂真的准备了好久,暗中不知道排练了多少回该怎么说,该如何说,该在哪里说。但是,当他真的实践时,一切都乱了套,他就像个劫道的似的,把沈里拦在了一片古树旁边,在锯齿形的树冠羞避下,深吸一口气,努力半天,才憋出了半句,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要找茬。


    但其实阴郁的小蘑菇只是想说,不管你讨厌我哪里,我都可以改。


    可惜,闻时颂最终也没能把他的后半句说全,因为等他鼓起勇气抬眼看去,想要表达自己的真诚时,小小的沈里已经红了眼眶,一片水汽,粉雕玉琢的脸蛋上满是委屈,就像是被谁欺负了一样,好不可怜。


    闻时颂震惊异常,然后,他皇兄就杀过来了。


    也不能用杀这个形容吧,但反正他皇兄出现了,沈小里还在低着头,不断的揉搓着不断流泪的眼睛。皇兄当时说了什么,闻时颂并不知道,因为他已经跑了。


    很没有出息的逃跑。


    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很丢人。


    但他真的既不想听皇兄不分青红皂白误会自己欺负了沈里,也不想听沈里说他其实是被他吓哭的。


    闻时颂甚至有一点点委屈,他一口气跑回了自己的宫殿,嘭的一声就紧闭上了房门,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想着,我长得有这么吓人吗?我什么都没有说,就已经把沈里吓到了?好吧,他练习了好几天的笑容,此时看起来确实像皮笑肉不笑,一点也不好看。


    一般人在这个时候都会伤心的哭的,但闻时颂不一样,他从小就是个斗争苗子,宛如刺猬转世。他只破罐子破摔的想着,算了,还是等着皇兄来问责的时候,和他吵一架吧!


    吵一架就不觉得难受了!


    但皇兄最后也没有来找他,事情好像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只有如今回想起来才能意识到,好像自那之后,每一年的春天,当皇宫里的梧桐树开的密集的时候,他皇兄一定会把沈小里紧密的带在他的身边,时时刻刻的看顾,并不厌其烦的一次次的叮嘱“不要揉眼睛”。


    闻时颂当时还以为皇兄是在担心沈里患上眼疾,他在太傅家经常听姨奶温柔的对他说,殿下看书可以,但一定要注意不要经常揉眼,你姨爷爷的眼疾就是这么来的。


    如今想来……


    皇兄其实是在担心沈里花粉过敏吧?


    那我这些年的只敢远远的看着、不敢靠近算什么?算我忍耐力强吗?


    不对!等闻时颂想起来要接过皇兄的衣钵,提醒沈里不要揉眼的时候已经晚了,沈里已经揉了个痛快,并很快就遭到了花粉之神的惩罚。已经不只是眼睛通红了,而是眼皮酸涩,甚至带着明显的刺疼,他这一回是真哭了,好不可怜,眼睛不断的眨啊眨,甚至有隐隐肿起来的可能。


    闻时颂彻底慌了。


    反倒是沈里相对要镇定的多,因为这事他每年都要经历,不要太熟练。虽然明知道揉眼睛不好,可真的好痒啊,他根本忍不住,总要闹上这么一两回。


    但是在现代可以用冰敷,可以滴眼药水,在古代……


    目不能视的沈里只能在雾里看花中,勉强先一手抓住了闻时颂,稳住了自己的身形。他本来是想抓闻时颂的衣袖或者胳膊的,可他准头有限,能抓到哪儿算哪儿。等闻时颂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安静下来,沈里才意识到,他好像、大概、可能直接抓到了闻时颂的手。


    戛然而止一般,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沈里看不到闻时颂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浑身上下的僵直,被抓住的手连着一条胳膊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的那种。


    沈里表示理解。这样的肢体接触,对于一个崆峒直男来说是有些挑战心里极限了。他正想放开自己的朋友,对动作进行重新调整,反倒是闻时颂反过来一把抓住了沈里的手,或者用钳住了他的手。闻时颂的手劲儿是那么的大,皮肤又是那么的滚烫,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摧枯拉朽的侵略,以及努力想要假装一切正常但绯红的耳根。


    闻时颂真的是用尽了此生最大的克制,才没让自己胡思乱想别的,因为果然沈里才是最重要的啊。


    他说:“你先别动,我让人去叫大夫。”


    沈里的两只手都被闻时颂控制住了,他其实还想揉的,可惜根本撼动不了对方的手劲儿,闻时颂甚至只用了一只手,另外一只手正拿着洪梁不知道从哪儿递上来的蘸了水的缎帕,小心翼翼的给他敷眼。


    带着宛如蝴蝶震翅一样的颤抖,他说:“别怕,里里,很快就不难受了。”


    沈里真的很想说,我倒也没有那么娇弱。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到最后也没有说出来,甚至颇为享受被闻时颂这样小心翼翼的照顾。


    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行,除了闻时颂。


    总之,谢家的桃花林闻时颂最终也没能看上,四五十岁的中老年大夫倒是看了不少,整个谢家的大夫几乎都被这位夸张的太子殿下“借”了过来。沈里人还没到庄子上,太子爱太子妃爱的要死要活的名声已经传遍了谢家。


    因为会诊结果一如沈里对自己的判断,没什么大事,完全不需要如此大惊小怪,甚至连药都不用吃,冰敷一下,很快就好。


    沈里的过敏真的是很轻微的那种。


    就像有些人吃火龙果一股洗衣粉味,明明是过敏,却非要觉得是自己买的火龙果不对,吃了一个又一个,从小吃到大,生生把轻微的过敏给吃出了抗体。


    总之,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给谢家人留下好印象的开头。


    也就幸好沈里并不是很在意别人的评价,只有沈里的好朋友小颜夫子在事后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很生气,替他的朋友生气,觉得是闻时颂不会处理家庭关系,他是太子,可以我行我素,沈里怎么办?


    沈里当然也可以我行我素啊。


    颜仲卿觉得闻时颂不懂后宅,闻时颂则觉得颜仲卿不懂谢家。


    虽然明明是闻时颂有点反应过激了,但谢家对此却适应良好,因为比闻时颂更过分的谢家老大,至今还在为爱离群索居呢。


    是的,谢家的这位大郎君和亡妻的感情是真的深。


    妻子去后,他整个人都宛如也被带走了一半,留下的只不过是一具浑浑噩噩的躯壳。他没有办法自杀追亡妻而去,因为他是父母唯一的儿子。但他能够做到的也就仅限于此了,谢家的没落与这位长子选择隐居,再不问世事有很大的关系。


    对方每年也就在母亲卫老太太过寿的时候才会现身,但活的就像是一抹在谢家庄子上飘荡的幽灵。


    一身白衣,形销骨立,站在风一吹就窸窸窣窣的桃花树下,颇有男鬼风味。


    半夜认床睡不着,推窗远眺的沈里好悬没被吓死。


    但很显然的,有了这位谢家大郎珠玉在前,闻时颂做再出格的事情,卫老太太都只会感谢沈里能活的如此健健康康。


    真不是沈里夸张,这是谢家大郎和亡妻唯一的儿子,某种意义上,也算得上是闻时颂远方表弟的谢兰芝说的。


    “真的,你信不信吧,后天我阿婆就得去开源寺给你请个长生牌位。”


    因为长子的经历,老太太真的是怕了爱情这回事了,但她又不忍心让家里的孩子封心锁爱,索性就别出心裁开辟了一个玄学新赛道——给每一个家里的新成员请一个长生牌位,保佑对方长长久久、开开心心的活着。


    “只要你好好活着,你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谢兰芝如是说。


    作者有话要说:


    瞎扯淡小剧场:


    表弟谢兰芝:太好了,是活的!


    姨奶卫老太太:祈求上天保佑,恩人沈里无病无灾,日月长安!


    第59章 入主东宫第五十九天:


    沈里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只是因为他还活着就被感谢的神奇局面。


    事实上,在来到谢家之前,因为听说要见的是闻时颂母后家这边的亲戚,沈里其实还是稍微忐忑了那么一下的。


    毕竟他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


    他真的一点都不想陷入“婆媳”大战。


    沈里虽然并不怕和人发生冲突,但他和闻时颂这个神经病不一样,他也不享受与人斗争,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是希望大家能够和平共处的。


    只是没想到,是谢家先一步释放了善意。


    谢兰芝是谢家专门找来陪着沈里了解谢家的,两人年纪相仿,同为家里的郎君,甚至还都在宫中当过伴读,只不过一个是太子伴读,一个是闻时颂的伴读,肯定比别人更好沟通。


    事实也确实如此,谢小郎君甫一打照面就给了沈里很大的亲切感,因为沈里当时正在和闻时颂说“一想到后天我就得回去读书,我就想死”,而谢小郎君下意识的就回了句“我也是啊,我也是”,两个学渣的心灵迅速贴近了彼此。


    甚至可以说是相见恨晚,非常自来熟了。


    这个自来熟如今就正在一边陪着沈里,兢兢业业完成阿婆布置下来的陪客任务,一边用极具想象力的抽象行为,替沈里应对着他暂时还不知道该怎么相处的七大姑八大姨。


    “殿下,您来了。”


    “三堂叔,先别说话,让我来考考您,已知太子妃殿下是我祖母的哥哥的女儿的‘儿媳’,您是我祖父的兄弟的儿子,那您是殿下的什么?”


    “啊?”


    “一时想不出来?没事,去那边好好想想再说话。”


    “听说殿下最近去了弘文馆?课业繁重吗?”


    “重啊,怎么不重?都怪表姨您。”


    “?管我什么事?!”


    “不管您事,您问什么问?”


    攻击力十足,又话密的让人根本找不到插入的角度。


    没一会儿,谢兰芝和沈里身边就清净了下来,除了谢兰芝时不时要挨几下亲戚的眼刀,两人再没了亲戚之间的社交焦虑。


    这也是谢兰芝的任务之一,他的太子表哥被老太太叫走了,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别让沈里不自在。


    谢兰芝觉得自己完成的不错,必须叉会儿腰,得意一下。


    得意完了,谢兰芝才继续道,他们家人口简单,介绍完了阿翁阿婆和阿爹,就只剩下他和一个已经外嫁生子的姑母。对方一家三口今天也来了,只是孩子突然发烧,他姑母就没现身,姑父正在陪谢老爷子招待客人。


    谢家主支的人口比沈里他家还简单。


    但晚上的家宴上来的人却不少,有一半是以谢老爷子的兄弟姐妹为首的谢家分家,还有一半是以卫老太太娘家外甥为首的卫家人。


    用谢兰芝的话来说就是,您都不用搭理,关门放我就行,我对付他们可有经验啦。


    理论上来说,卫家其实才是太子闻时颂正儿八经的母族。


    只不过卫皇后虽然是卫家的嫡女,却很遗憾的没有一母同胞的手足帮衬,如今继承卫家的是她同父异母的庶弟,对方因为她封后而得了一个伯公的爵位。卫皇后和伯公庶弟之间的关系如何不好说,但很显然的,闻时颂宁可和整天飘来荡去的谢家大舅近亲,也基本没怎么正眼看过卫家的小舅。


    卫家小舅倒是挺想和闻时颂亲近的,但一直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谢兰芝对谢家分家和卫家主支的态度差不多,互相都很瞧不上彼此的样子。可惜,谢兰芝还没解释为什么,闻时颂就已经从卫老太太那边赶回来了。


    “聊的挺好?”虽然是闻时颂让谢兰芝陪沈里的,但回来看见他俩之间变少的距离,他还是会很不爽。


    但谢兰芝有一个资深恋爱脑的爹,对此十分有应对经验,当下就表示:“哥,快尝尝今年的桃花酥,表嫂刚刚说好吃,但吃了一块就不动了,非要留下和你一起吃。”


    沈里:“?”我怎么不知道?他说好吃的那一碟桃花酥明明他都吃完了啊,虽然这一碟倒也确实是他因为觉得好吃,让人给闻时颂留的,但和谢兰芝说的可不是一个东西。


    可惜,沈里没办法和谢兰芝掰扯,因为求生欲十足的他已经跑了,比兔子都快,一看就颇有不当电灯泡的自觉和经验。


    毕竟他有那么一个爹,他可太懂了。


    不等沈里继续想谢兰芝,闻时颂已经一边慢条斯理的吃去了沈里特意给他留的桃花酥,一边给沈里递了一个锦缎包裹的盒子过来。


    沈里一愣:“给我的?什么东西?”


    闻时颂还在细细品味桃花造型的点心,红豆馅的,他喜欢,吃完一个才回答说:“应该是镯子、如意之类的吧。”


    闻时颂并没有打开盒子,只是礼物的搬运工,因为这是卫老太太给沈里的。据说她早些年就准备好了,事实上,闻时颂之前成婚的时候,谢家就已经送过大礼了,这份是老太太单独给沈里准备的。


    但很显然的,在老太太一开始的设想里,她给太子妃准备的只可能是首饰,什么祖传的镯子啊,宫里赐下的如意啊之类的东西。


    老太太怕沈里待在女眷圈里尬聊不自在,就没特意找他,直接让闻时颂转交了。


    沈里没想到都结婚这么久了,他竟然还能收到礼物,哪怕是首饰他也会很开心,结果打开一看……


    田产地契。


    沈里:“!!!”


    里面还有卫老太太简简单单的一封信,信纸已经有些泛黄,一如老太太说的,早就准备好了,信上只有一句,首饰各有所好,但地契人人都爱。


    只能说,不愧是能干得出来请长生牌位的老太太。


    “姑姥姥真好!”沈里可太爱了。


    闻时颂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拿着桃花酥的手都愣了一下。不过,他也就略微惊讶了一下,然后就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因为他刚刚已经把人情还回去了。


    “发生什么了吗?”沈里关心道。


    闻时颂却又新拿了一个栗子饼,掰了半块直接递到了沈里嘴边:“这个也好吃,我小时候住在谢家的最爱。”


    沈里根本经受不住诱惑,一口咬了下去,确实好吃,馅料绵密,充满了栗子香气。


    沈里努力嚼嚼嚼,本以为另外半块也是自己的,不想闻时颂多等,没想到闻时颂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把剩下的自己吃了。


    吃了,他就这么吃了。


    有洁癖的那个太子去哪儿了?被外星人抓走了吗?


    但闻时颂已经拍拍手,只面不改色的小声对沈里说:“没什么,就是老太太找我给谢家帮个小忙,我答应了。”


    准确的说,这个忙可一点都不小。


    之前说了,谢家的门庭日薄西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作为谢家的主支,谢家还是有不少可以继承的家业的。但谢家没什么人口,后继无力,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其他的亲戚自然而然就打起了谢家的主意,当然,是以续香火为名。


    沈里目瞪口呆,不可思议的看看闻时颂,再看看已经如鱼得水去找别人聊天的谢兰芝,那、那不才是谢家正儿八经的继承人吗?


    虽然谢兰芝没什么能力,还是个学渣,但……


    “他不是他爹的亲儿子。”


    沈里:“……啊?”但他听谢兰芝说,他娘是生他的时候难产死的啊。


    “他是他娘的儿子,但不是他爹的。”闻时颂意简言赅的表示。这事没什么可隐瞒的,小时候谢兰芝还会介意,可他发现他越是介意,就越是有人会借着开玩笑的口吻来“打趣”,一次次的戳他的肺管子,他也就没心没肺了起来,大家反而不说了。


    一开始他的没心没肺还是装的,现在是真的不介意这种事了。


    闻时颂继续,谢兰芝的阿娘是二嫁,前夫不幸身亡,但已经怀了孩子,谢大舅却情根深种,非她不娶,然后两人就真的成婚了。


    要不然谢家大郎的爱情故事也不会感动那么多人了。


    他是真的爱。


    因为妻子的名字里有一个桃字,他在亡妻死后,就在家门口种了一片桃花林,每年春天秋天,都会变成很美的景色


    看见一次,想她一次。


    在亡妻的那一年,谢大舅三跪九叩,一路从雍畿拜到了五台,祈求佛祖保佑,只希望妻子能往生西方极乐。


    他也是真的不介意妻子有一个和别的男人的孩子,如果他的亡妻还活着,他大概真的会是一个好父亲,把谢兰芝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去爱。


    但偏偏他的妻子死了,还是以难产这样的形式,但即便如此了,他也没有为难谢兰芝,只是自己“疯”了。


    沈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谢太傅和卫老太太还是很疼爱谢兰芝的,只是学渣也分很多种,谢兰芝就属于努力学习了,但就是学不好的那种。谢太傅和卫老太太也从没有嫌弃过谢兰芝,是真的把他当做亲孙子抚养长大。


    可明明谢太傅和卫老太太都做到这一步了,还是有人觉得,不是亲生的,就不可能真的亲,而且谢兰芝这么普通,谢家总需要个明白人撑起来。


    因为谢老爷子已经时日无多,虽然他现在人还在官场,但这就是他血脉的代价。血脉觉醒的后遗症也分很多种,谢太傅的这种就是,前面和没事人一样,可一旦达到某个年龄,就会无病无痛的死去。


    这个年限眼瞅着就要到了。


    只剩下卫老太太和谢兰芝孤儿寡“母”的,看上去就很好欺负。


    沈里:“……”


    卫老太太找闻时颂,就是打算等谢太傅去世后,她就带着谢兰芝远离京城避祸,她想拜托闻时颂照顾一下她留在京城已经嫁人的女儿。


    哪怕卫老太太不开这个口,闻时颂也不可能不帮忙,事实上,他都打算替老太太收拾那些亲戚了。


    但沈里却说:“我可以帮谢兰芝觉醒啊。”


    闻时颂:“……他觉醒了。”


    就像闻时颂之前说过的,觉醒血脉并不能让一个人变聪明,也不能让一个人变厉害,谢兰芝就是个典型。这位表弟真的不太聪明,他唯一的优点是性格好,但性格好,却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往往只会被人欺负到死。


    这也是闻时颂少有的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的人。


    但沈里却还有想法:“那,帮姑姥姥觉醒呢?”


    闻时颂:“?”


    两人刚刚来谢家时,是见过卫老太太的,沈里当时就看到了,她身上的待觉醒键是亮着的。


    作者有话要说:


    瞎扯淡小剧场:


    沈里:你姑姥姥多大?


    闻时颂:……五十有九,今年正好她六十大寿,怎么了?


    沈里:五十九岁正是咱姥闯荡的好年纪啊!


    闻时颂:?


    PS:更正一个前两章的称谓错误,呜呜。


    卫老太太是闻时颂的姑姥姥,她是卫皇后的姑母,先后父亲的姐妹。


    第60章 入主东宫第六十天:


    卫老夫人五十有九,明天是她的六十整寿。


    出嫁前,她是卫家千娇万宠的小娘子,出嫁后,她是谢家备受尊重的主母,万万没想到,在即将六十的这天,会被人问她想不想换一种人生。


    六十岁正是闯荡的年纪啊!沈里亮闪闪的眼睛里仿佛在这样努力安利。


    在这么冒冒失失去问卫老夫人之前,闻时颂还和沈里打了一个赌。


    闻时颂觉得他姑姥姥不太可能答应,这和男女没关系,主要是岁数,在大启“人活六十古来稀”的大环境下,怎么想老太太都不太可能有这份闯荡的心吧?当然,姑姥姥要是确有此意,他也不会拦着。


    但沈里却自信异常,甚至会因为和闻时颂打赌而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是作弊占了对方的便宜。他至今还觉得能看到觉醒键,就代表着是这人想要觉醒呢。


    在卫老夫人身上看到觉醒键时,沈里都惊了,又觉得合理,人老心不老。既然姑姥姥有这份气魄愿景,他为什么不成全他呢?


    沈里和闻时颂打赌的时候,都开始看觉醒条件了。


    不得不说,卫老夫人的觉醒条件,就像是谢家白给的善意一样,都是非常简单、不会为难人的那种。


    作为一个资深的游戏玩家,沈里已经有多少年没看到过这么简单的任务条件了?


    比给彪子老大觉醒的时候还简单,都是花钱就能买来的材料,甚至数量都没有特别夸张。


    连觉醒的第二个固定条件——让卫老夫人给你送一件礼物,都已经提前完成了,就是那一盒子田产地契。


    沈里差点流下感动的泪水。


    他怀疑如果按照正常流程玩这个游戏,卫老夫人大概是新手任务,就那种如果游戏开启氪金抽卡模式,玩家先免费下池子时,必会抽到的紫色四星卡。


    别小看这种四星卡,它们一般都是新手期含辛茹苦奶大玩家的“爹和娘”。是那种不管以后氪金抽了多少金色五星卡,都不会遗忘最初冒险路的老角色。虽然战斗卡牌游戏,送老太太卡也蛮神奇的。但谁能保证这不是游戏商家剑走偏锋的独特营销套路呢?


    总之,沈里在心中暗暗发誓,他今晚一定得给老太太觉醒了!


    宴会一结束,本该去休息的沈里和闻时颂,就一刻不停的前往了卫老夫人所在的主院。穿过月亮门,就看到了灯火通明的正屋。卫老夫人和谢太傅是分开的,虽然老夫妻两个的感情一直很不错,但老了之后人都觉轻,反倒是觉得自己睡更自在。


    卫老夫人此时还没有休息,正歪在小榻上,依着绣花的斑丝隐囊,任婢女给她拆头,顺便捶肩解乏呢。


    这是个有些富态的老太太,脸盘圆润,体态丰腴。在她还是个姑娘家时就常被人说有福气,虽然卫老夫人也不知道她圆圆的苹果脸能给自己带来什么福气吧,但总之大家都说她是个有福之人,说了一辈子。


    如今这位有福之人,就笑弯了一双眼睛,忙不迭的招呼沈里来她身边坐,给他塞了一把又一把的糖果点心。


    沈里从小到大都特别招老人家喜欢,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反正就是特别有老人缘。


    “怎么这么晚来啦?是不是有什么需要的?不要客气,一定要和姑婆说哦。”卫老夫人是真的喜欢沈里,他小时候她就经常在卫皇后身边看见他,一团和气,见谁都笑,就是长大了之后反而没见过几回,但一看还是觉得亲近。


    沈里和闻时颂也没绕弯子,把晚宴上他俩商量的事和老太太简单说了出来。


    “……我说您肯定乐意,但阿兔不信。”


    听着沈里话语里暗含的殷殷期盼,卫老夫人都傻了。


    虽然沈里很笃定他的认知,但卫老夫人是真的从未想过这种事啊,也没想过会有人对她如此有信心,她在沈里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因为沈里的语气实在是太笃定了,老太太一度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什么幻觉,亦或者她半夜托梦给太子妃说她想觉醒?


    好吧,她确实想过。


    但那是她还未出阁时的梦想啊。


    她现在都多大了?她孙子都快入官场了。谢兰芝虽然不太聪明,但也算勤勉,如果谢太傅没出事,谢兰芝今年春闱就能下场了。


    所以,虽然沈里的提议让她很开心,也很向往,但她大概也只能拒绝了。因为不是她不愿意,而是现实不允许。


    听到这个答案时,沈里人都傻了。


    反倒是百无聊赖转着拇指上的扳指的闻时颂,抬眼问了一句:“谢兰芝是谢兰芝,您是您,他能入官场,为什么您不可以?”


    这是个好问题。


    卫老太太想了一夜。


    沈里也想了一夜。


    如果他十一岁时没能收到霍格沃茨的录取通知书,八十岁的时候忽然又收到了一封猫头鹰送来的羊皮纸信,上面说很遗憾当年因为意外弄丢了你的通知书,现在我们才发现并决定弥补这个错误,你还愿意来城堡学习魔法吗?


    他会答应吗?


    沈里左思右想,也没能想到答案。


    但不管如何,他打赌都输了,所以愿赌服输,沈里在准备和闻时颂一起从太子的庄子赶去隔壁谢家的庄子赴宴前,就对闻时颂伸出了自己的手。


    是的,这就是他俩的赌注了。


    如果沈里输了,就得今天一天都在在寿宴上牵着闻时颂的手。虽然沈里也觉得这个赌约好像哪里怪怪的,但他又不是没牵过闻时颂的手,牵就牵呗,反正连夜爬上崆峒山的又不是他。


    闻时颂也是没想到沈里真的会遵守约定,他提出来的时候只是因为他想这么提,但按照他对沈里从小到大的了解,这家伙可会和他皇兄耍赖了,好比明明说好了吃完最后一个点心就去写功课,但是你看着吧,他只会“最后一个”又接着“最后一个”,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想要他遵守承诺,那可是很不容易的。


    谁也没想到今天会如此容易。


    那闻时颂自然是毫不客气的就去牵住了沈里的手啊,干燥,温暖,带着独属于沈里的气息,反正这种时候他是绝不可能再当什么好人的。


    宽大的袖子下,是两颗由手掌血脉而上正在剧烈跳动的心。


    接下来的寿宴没什么可说的,谢家张灯结彩,大排宴宴,金线绣的寿帐高悬,仆妇穿梭于前庭与游廊之间,婢子端着各式各样的器皿,腰间系着红绸的小厮忙到脚不沾地,今天是老太太的好日子,整个庄子上下就没有谁敢有丝毫懈怠。


    临近中午,宾客盈门,大家都是一派喜气洋洋。


    除了昨天就到的两家亲戚,剩下的就都是朝臣家眷,有谢老太傅关系好的同僚下属,也有他的学生弟子,当然,更多的还是冲着闻时颂太子名头来巴结的官员。


    总之,是十分的热闹,也是十分的乏善可陈。


    沈里一手被闻时颂牢牢的牵着,一手暗暗以袖挡嘴,打着哈欠,觉得每个人都像是带着一张精心设计过的面具,连笑容都看的人犯困。


    直至卫老夫人和谢太傅联袂而来,笑容满面的在主座落座,众人开始给老太太贺寿。


    最先唱名的自然是老皇帝派人送来的寿礼,然后是太子和太子妃的,比较神奇的是,其他皇子公主,也就是闻时颂的那些居心叵测的手足,也有不少都派人送来了贺礼。以往是没有的,今日为何如此特别,有可能是因为这是老太太的整寿,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谢老太傅的死期已经人尽皆知。


    可以理解为是对卫老夫人的同情,也可以理解为是看太子热闹的奚落。


    当然,等看他们都送了什么寿礼,就明白这些人的恶毒了。


    有掩饰的很好的,也有明晃晃送了一副前朝画作的,画是好画,就是上面还多了一副碍眼的题字,那是一首诗,讲的是家族传承,血溶于水。


    挑衅之意已经十分明显了。


    但对方甚至还能大言不惭的说上一句这都是为了卫谢两家好。对方明显是在找茬,想要给太子添堵,但举的例子才是真正的杀人诛心,说的是卫家应该和沈家好好学学,说不定就能认回来又一个沈青起。


    既搅和了卫家,又暗讽了沈家。


    沈里当下就不干了。


    但不等沈里说什么,卫老夫人已经笑着说:“就不牢殿下费心了。”她看了众人一圈,把每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就像今天早上。


    天还没有亮,她就醒了,也没有着急坐起,就这么静静的躺在床上,回想着闻时颂临走前的最后一眼,平波无澜,又好像在问,您真的甘心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吗?


    她当时想说,她甘心又怎么样,不甘心又怎么样呢?


    她一辈子不都是这么随波逐流的过来的?


    小时候她想觉醒,不想嫁人,可惜她没那个天赋,人人都和她说,小娘子您的生活多好啊,等成了婚你就懂了。等按照父母的安排嫁给了前途无限的谢太傅,大家又说,您的生活可真好啊,虽然她也不明白她的生活好在哪里。


    母亲告诉她,等你生了孩子就懂了,生了孩子之后又告诉她,等儿子生了孙子之后就懂了。


    结果呢?


    女儿先天病弱,儿子为爱痴狂,等丈夫去后,她好像还是什么都没有。甚至丈夫还没有去呢,就已经能被人欺负上门了。


    这样的生活到底好在哪里呢?


    卫老夫人到老也没想明白,但她也已经不打算想了,她对那些甚至还在暗暗期待着她能屈服于皇子公主的亲戚说:“今天人比较全,老身正好有一件喜事要宣布。”


    所有亲戚都不由提起了心,渴望的看向她,期待着她能从自家选个继承人。


    谢太傅的血脉后遗症是个让人十分痛心的意外,但他并不是个例,大启对此一直都有相关的完善安排,虽然在沈里这个现代人听来有些不讲道理,好比谢太傅可以蒙荫一个觉醒了血脉的继承人继承他的爵位,直接入朝为官。


    这才是谢家的继承人如此值钱,被众人眼巴巴的盯着的原因。


    大家想着,也只可能是这件事了,不是吗?


    不然还能是什么呢?


    当然,也可以是卫老夫人宣布自己觉醒了血脉啊。


    全场震惊。


    ***


    沈里:打赌最后还是我赢了!


    闻时颂看了看两人始终紧握的手,那怎么办?手已经牵完了,不然我让你再牵回来?


    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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