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小说 > 百合耽美 > 宫阙藏青 > 8、迷津渡
    黄昏斜穿枝桠,树影疏疏落落,山林中的枯叶落木也染上余晖而生出暖意。


    他一如当年,满身风华,紫衣疏落,眉目清朗,少年意气和沉稳内敛在他身上结合得很完美,君子萧萧如玉。


    突如其来的相遇。


    幼青浑身定在原处,仓促垂下了头,攥着缰绳的手微颤。


    殷胥沉沉地望着她,没有移开一瞬。


    不远处的随从,瞧着这一幕,都觉刀光剑影,只恨比战场还肃杀,又思及坊间种种传言,心中只暗道,真是狭路相逢。


    几个随从彼此对视几眼,互相交换了下眼神,陛下本就与薛二有仇,如今刚巧两人撞见了,恐是分外眼红。


    薛二难逃一劫是一方面,怕是陛下心情不好,到时候他们这群都没好日子过。


    于是有随从忙道:“陛下,南边发现了梅花鹿出没,不如去瞧瞧?”


    半晌,殷胥淡淡应了声。


    正当随从暗自松了口气时,前方又传来一句,“你们去猎鹿吧。”


    随从的脸纷纷苦下来,他们本意是想劝陛下走,现在可好,陛下不仅不走,他们还不得不走。


    虽说名义上去猎鹿,但这些近侍的随从也不敢离开太远,都寻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猫着,以防万一出事。


    人声马蹄声都远去,肃肃的山林里唯余一片诧寂,枯叶落满夕阳的红。


    殷胥还没有动,月啼乌却是先迫不及待地动了,它可不会管什么别的,只是凭着心意行事,向着幼青的方向走过去。


    幼青怔愣之际,月啼乌已携着殷胥到了眼前,二人不到咫尺之距。


    月啼乌高兴地踢踏了下,从鼻孔里重重吐气,晃了晃脑袋,仿佛在邀功。


    幼青近乎慌乱,垂下眼睫。


    殷胥终于正正地望着她。


    少女挽着斜髻,鬓间一支白玉钗,青色衣衫透白,脸颊少了些肉,可白里透着粉,满是蓬勃生气,整个人像支初生又坚韧的翠竹。


    远隔三年的时光,所有竭力想要压下去的渴望贪求,都在这一刻几欲迸发。久未悸动的心跳渐渐加速,只是看着她,胸中就不自觉浮现了笑意,却又在克制中很快沉黯下去,化为极平静的一句——


    “好久不见。”


    听见这久违的一句,幼青眼眶不受控制地酸涩,默了片刻后,才道了声,“是。”


    幼青轻声道:“三年了。”


    殷胥挽了挽缰绳,渐渐收回目光,望着层层叠叠的山林:“要一起射猎吗?”


    幼青低下头,轻嗯了声。


    两个人在山林里,慢慢行了起来,说是射猎,其实路过多少只野兔野雉,谁都没有出手,反倒是看风景多一些。


    秋日的山林本是肃杀,可因着晚霞绯红的光影,一切都沾上了别样风情。


    “这两年是在扬州?”殷胥问。


    “嗯。”幼青道。


    “过得还好吗?”殷胥问。


    “挺好的。”幼青道。


    殷胥垂了垂目,唇角微微弯了一瞬,却又很快落下,她过得好,他是该高兴。


    “回长安还习惯吗?”殷胥问。


    “不太习惯。”


    幼青顿了顿,“扬州气候更宜人些。”


    马蹄踏过枯枝,发出咔嚓一声空响,殷胥沉默着没有说话,幼青低下了头,盯着地上层层叠叠的枯叶,眼睛微酸。


    “陛下去燕云三年,那里的天气冷,听闻冬日落水成冰,陛下更不习惯吧。”


    “还好,哪里都一样。”殷胥道。


    “是吗?都一样?”


    刚说出口,幼青就觉失言。


    殷胥却听得清楚,没有错过一字,半晌才开口,声音很轻:“在哪里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和谁在一起,和有的人在一起,纵是漫漫冬夜,也如春日明媚。”


    幼青彻底垂下头,如果有一面镜子,一定能照出来她此刻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那为什么不肯带她去燕云,为什么非要把她留在长安?为什么明知她被逼着成婚,他都没有传来只言片语。


    还是,他说的“有的人”,根本不包括她在内,他早已放下过去了。


    幼青道:“臣女也以为如此。”


    说罢这句,幼青终于再撑不下去了,仓皇地告罪辞别。


    殷胥抬起的手,还没来得及抓住,那片衣角已从手中溜走。


    唯余那个近乎逃离的背影。


    就这么厌恶他?


    连待片刻,都不愿意。


    殷胥目光幽深下来。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要落尽,幼青骑着马要离开,不敢再回一次头,不敢让人看见她发红的眼眶。


    下一刻,幼青顿住。


    青色衣衫一角,牢牢地勾在了树杈。


    她慌忙回身去扯,却怎么也扯不开,感觉到身后的视线一直落过来。


    顿时,幼青脸憋红了,更用力扯。


    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地想,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出这种岔子。


    她本来应该,潇洒地离开。


    夕阳西下,青衣少女急红了脸,唇角紧抿,满是又气又恼,扯着那片恼人的衣角,怎么也不肯再看他一眼。


    殷胥移不开目光。


    像回到了三年前的旧日时光。


    殷胥唇角短暂地微弯,却又很快落下,刚驱马上前,伸出手想要帮幼青解开之前,幼青连忙抽出一支箭,锋利的箭矢瞬间划破衣衫。


    挂在枝桠上的衣角,立即断了开来。


    幼青长长呼吸,连头都没回,抿着唇驱马往回跑,近乎落荒而逃,终于摆脱了那该死的束缚,和令人出丑的境地。


    夕阳已彻底落幕,那道青色的影子像风一样离开了,徒留那片破碎的衣角在微微的风中摇晃。


    殷胥停了很久,看了很久,直到滚烫的心口渐渐发凉,才抬手轻轻把那片衣角拿下来,而后缓缓握在了掌心。


    一点点地攥紧,再没有放手。


    不得不承认,他真是个卑劣的人。


    明明听着她说不习惯长安,明知她已嫁与了旁人,却还是用了这种手段,将她召回了京中。


    要她留在他的身边。


    躲在不远处的近侍,瞧见幼青走了,这才都慢慢地出现了。


    瞧着这两人第一回的交锋,随从都暗暗交换神色,惯来杀伐果断泰然从容的,领兵无往不胜的陛下,怎么像是输了?


    还输得极不甘心,隐隐藏着危险,也不知在酝酿些什么手段。


    在帝王抬眼看过来时,近侍们怀着还想多活几年的警惕心,连忙别过头假装看风景,假装猎野兔,一边心里感叹。


    这薛二是有点厉害的,能把陛下惹成这样,还能全须全尾地离开。


    长宁没有走远,就在入山那里等,翘首以盼什么时候两人出来。陈度也在一旁没有走,两人又难免几句拌嘴。


    夕阳落幕,余晖落尽。


    正等得长宁心焦之时,林中终于走了出了一人一骑,是幼青。


    长宁连忙向幼青挥手,唤她名字。


    当幼青走近的时候,长宁终于发觉了她泛红的眼睛,忙问:“怎么了?”


    幼青经历刚才那一番,只觉浑身都疲惫得提不起精神来,摇了摇头道没事,随即同长宁道了歉,说想回去歇息了。


    长宁不明所以,但也知道这绝不是和好如初的样子,难不成没解开误会,反而吵了一架?


    不对,皇兄那个性子,如果真的想说话,只会平和地说,绝不会同幼青争吵。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这番不会好心办坏事了吧,没解开两人心结就罢了,还把幼青弄难过了。


    见幼青即将走远,长宁忙追了上去。


    陈度在原地没走,在原地摸着下巴,疑惑地望向山林中走出的另一拨人。


    不应该啊。


    殷胥说什么了,把人弄哭了?


    天色已晚,夜色微凉。


    幼青回到居所之时,已是掌灯时分。


    玉葛丹椒看见幼青时,俱愣了一下,连忙帮忙更衣,盥洗,褪去一身尘灰。


    长宁掀起帘子,大步进来时,丹椒被惊了一跳,正想前去阻拦。


    玉葛却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丹椒不用阻拦,而后对长宁道:“小姐就在里面,只是心情不大好,劳烦殿下劝慰劝慰了。”


    长宁点点头,走至隔扇门前时,唤了一声幼青的名字,而后推门进了里间,只见幼青披着件外衣,半卧在炕上,什么也没做,只是望着窗前的灯火。


    幼青见长宁来了,方回过了神,将身侧的软枕垫了垫,只叫长宁随意坐。


    长宁望着幼青,欲言又止。


    幼青没什么神情,只拨了拨灯花:“我和他之间就那样了,若你是打算说那些老套的陈词滥调,就不必同我说了。”


    “我是这种人吗?”长宁嗔怪地瞧她。


    幼青低头笑了笑:“知道你不是。”


    “我是来同你道歉的。”长宁道。


    幼青轻嗯了一声,轻声道:“我知道你要道什么歉,你不需要愧疚,我知道你那时撒了谎,也知道你是在故意让我和他相遇,但这是我本来就愿意的。”


    “哦。”长宁悻悻地应了声,走到幼青身边坐下,轻轻抬眼看她,悄悄扯她的衣袖,小声问,“那怎么样了?”


    幼青默了下,垂下头,半晌方开口。


    “马前泼水这出戏,我有一千一万个不喜欢,可独独有一句,我却记得很清楚。原来是般配的,到如今,怎地又不般配了?答曰世事沧桑,红烛已尽。”


    “什么意思?”


    长宁不明白,直望着幼青,“我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你同我说清楚明白点吧。”


    “不一样了,都不一样了。”幼青道。


    “哪里不一样了?”长宁穷追不舍。


    你们所有人都不一样了,只有我还困在过去——


    当年退婚是无可奈何,幼青认了。


    可是为什么在有选择的时候,在她坚定不移地奔向他时,他却推开了她,非要把她弃在长安,非要独自赴燕云。


    幼青所有濒临的防线,在对上长宁不解目光的那刻,终如决堤洪水汹涌而出。


    “你随着陈度去西域了,殷子胥去了燕云,所有人都离开了。我不怕苦,更不怕死,我愿意去边疆,我不在乎在哪里,哪里我都可以治病救人,发展一番事业,更不会拖累你们。可为什么要抛下我,把我一个人留在长安,留在孤苦的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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