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廿八回 购买头牌男人的注意事项。……


    “没有啊?”金芸心回答, “我的脸本来就是长成这样的。”


    陈馥野:“你本来的脸就是嘴角咧到耳朵根的?”


    她一拨算盘,放下账本,沉思道:“嗯……虽然袁捕头嘴上是安慰了我们, 但是对方这种行动, 很显然是有预谋有目的的某种黑恶势力, 竟然如此巧合,正好就发生在江灵的勾栏,正好就让江灵揍了那一拳, 正好那老头被揍完后就死了——就算江灵跟那老头的死没有一丁点关系, 但是这世道,白的也能拧成黑的, 我们确实不能掉以轻心,否则,这简直就是让江灵坐以待毙啊。”


    “……”


    “提醒一下,即使分析得再长再合理你的嘴角依旧没有下来。”


    “别管我了!今日好好工作,明日直接出击,这可是为了拯救我们的伙伴于水火,非同小可。”


    短暂地停顿后, 她突然看向窗口:“不过话说回来……我总觉得刚刚那个人有点眼熟。”


    “眼熟?”陈馥野问, “哪种眼熟?”


    “说不清。”金芸心摇头。


    “不过明朝的你在此之前确实去过那个地方。”陈馥野说,“虽然我不确定时间线能不能对得上,但是你见他眼熟,应该也不奇怪。”


    想了想,金芸心点头:“有理有理。”


    明天去揽云声楼,也就意味着明日无法正常营业了。但是之前在江宁县的集市上订购的那些食材,就要接二连三地送货上门。


    因此只好拜托林娘子,暂且替自己签收一下。


    乡试在即, 最近街上开始出现一些赶考的学生。


    这些学生中,不少都是跋山涉水而来,据说有的甚至从一个月前开始就上路了。为了准备这三年一度的大考,南京国子监已然开始挂上横幅、海报等等,为考生们加油打气。


    一是心系江宁县那边即将科举的周怡,二也是为了告诉她关于江灵的消息,陈馥野抽空又写了一封信,送到了江宁县衙。


    从水街送信到江宁县,交通十分便利,骑快马的邮差,正常速度早上寄晚上就能到。


    一来一去,不过两三天就能联系上,基本和不爱回复微信消息的人的回复速度没两样。


    “行。”林娘子磕着瓜子,“能放店里就放,放不下的让船夫


    载去小河湾是吧?”


    “正是如此。”陈馥野说,“多谢姐姐了。”


    “嗨,这有什么!”林娘子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转而闲聊,“哎,最近这又是可疑人士出没,又是突然死人的,昨晚夜市勾栏上,据说还没了个哪家商会的二把手呢,啧,这外边真是可怕得很。”


    “哪家商会的二把手?”金芸心问。


    “就那家,搞丝织品走货的。”林娘子说,“飞云商会。”


    “……”


    飞云商会?


    陈馥野看向金芸心,只见她愣愣的,又问道:“那老头叫什么名字?”


    “都是道听途说,那我可就不清楚了,这报纸上也没写。”林娘子回答,“不过,你们明天是打算上哪儿去啊?”


    陈馥野没直说,只是搪塞过去,说要去一个地方看望个朋友。


    闻言,林娘子便也没多问了。


    这话不好明说,她总不能说,明天要去会所买个男人回来吧?


    闲聊完,林娘子便回她的铺子忙活去了。


    “那个老头叫汪翰海!”


    见林娘子一走,金芸心连忙道,“我记得他!当时在我爹的葬礼上,就是他撺掇我哥,把我逐出家门的!”


    “嗯?有意思。”陈馥野说,“这么说来,一个外姓的二把手,竟然能让你亲哥把你逐出家门?”


    “其实,我当时也觉得这事情有蹊跷。”金芸心说,“但是我当时又反思了一下我的所作所为,总觉得我那样的人被赶出家门也是活该,就没太在意了。”


    陈馥野:“……”


    “你在这种方面对自己倒还挺严格的。”


    “那当然了,我向来都是宽以待人,宽以待己。”她说,“更说明这老头非常可恶。”


    “你是想说,这案子有蹊跷吗?”陈馥野问。


    金芸心点点头。


    听她这么说来,江灵很可能只是被不小心牵扯进去的一环,这案子本身估计很是复杂,不是此时此刻靠空想,三言两语就能分析得清楚的。


    现在就只能希望,她只要配合调查就好,不会再被牵扯到多余的事端里去。


    两个白天营业下来,珍珠奶茶的销量有增无减,除去成本,竟一共赚了三两银子。


    这几天街上的赶考生本就多,甜口的茶饮格外受欢迎,又是入夏,清凉茶水橘汁往往在午后就一售而空。


    那几箱柑橘眼看着就被榨完了,看来不久之后,就得去集市再进一趟货。


    次日,眼看黄昏落下,夜幕降临,陈馥野擦干净手,关上了店门。


    ……


    正是酉时,跟褚淮舟约定的时间到了。


    从自家小铺出发,街尾转角,走过石桥,两边的建筑物便很显然密集高耸起来。


    华灯初上,各家酒家茶楼鼓乐飘飘,如梦似幻。


    而藏在雕梁画栋间的揽云声楼,更是奢靡的代名词。


    每每站在岸边,向对岸看去时,都能看到那瞩目的繁复高耸飞檐,亮着灯火,一派纸醉金迷的景象。


    这些天来,为了换洗也买了几套成衣。只不过走在对岸,看见路过的那些衣着华贵精美,珠光宝气的人群,总觉得自己像是随意捡了件衣服,到楼下散步来的。


    “走走走,据说今夜还有表演看呢!”


    “哎,我现在别的不想,就想再和那位新来的公子说句话。”


    “都是看运气罢了,万一被谁点了钟,那可看也看不到……”


    几个从游船上下来的女人兴高采烈谈论着。


    终于,两人来到了揽云声楼下。


    楼阁有四座大门,这是临街的一处,外面不少打扮精致的男男女女,还有结伴一起前往的,更像是某种高端豪华的娱乐场所。


    里面传出笑声和悠扬笛声,从外面看起来,果真是像古装剧里的那般逍遥去处。


    看着那些仪态款款的往来人群,陈馥野不由自主捏着袖口,有些紧张。


    但为了显得没有那么局促,只好努力控制着五官,紧紧压住眉头。毕竟这张脸,如果不是刻意摆出凶狠的模样,就会像是那种谁都能来骗自己一嘴的单纯无辜小女孩。


    毕竟,这趟是来假扮金主买人的,气势好歹要拿出来。


    “我现在看上去怎么样?像那种从来没嫖过的人吗?”陈馥野问。


    “嗯……”金芸心沉思道,“那倒是不像,你更像是准备把这栋楼给炸了的人。”


    陈馥野:“……”


    她又蹙眉:“嗯?你怎么看上去这么自在?”


    “那当然了!”金芸心一别簪子,把头发盘了起来,她个子本就高,又是浓颜,便显得十分成熟,“不管怎么说,我好歹也是前纨绔子弟,对于本混吃等死的前任豪门大小姐来说,像出入这种地方,都是撒撒水啦。”


    说完,她一拽陈馥野手腕:“跟着我来就行。”


    “喔。”陈馥野只好跟上她。


    走到门口,一个面容严肃,脸上一道刀疤的高大男人正抱臂站在那里。


    根据惯例,古今中外所有的高端娱乐会所外面都会站着一些看起来能一打五的男人,所以这人很显然是看门的保镖。


    他看了一眼金芸心,犹豫道:“这不是……金大小姐吗?”


    “是我。”金芸心抱臂,胸有成竹道,“今日我带我朋友来,你还会放行吧?”


    保镖背手侧开身子,斜睨了一眼陈馥野,又将目光看向前方,清清嗓子:


    “听闻金大小姐府上的事情,略感遗憾。托那些夫人的福,最近我们这儿的消费越来越高昂,如大小姐只是携友人前来转转,我倒还可以念是旧客的份上开门欢迎,如果大小姐还想一次性点十个八个公子给你削苹果,恐怕还请回头是好。”


    这保镖的意思其实就是,听说你被赶出家门了,估计你现在也没钱,只配在大厅里转转,半个人你都点不起。


    “我……!”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金芸心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你……竟然……你……哎……!”


    憋了半天,她喊出一句:


    “How dare you!”


    当然了,保镖肯定听不懂。他跟个石雕似的,绷着刀疤脸一言不发。


    反正他嘴上嘲讽归嘲讽,至少放行了。


    陈馥野给她拉了回来:“他又听不懂,走吧。”


    金芸心费了半天劲才接受她已经不是豪门金主的事实,说:“哎,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金陵真是个罪恶的城市。”


    陈馥野斜睨:“也没见你当初嫖的时候这么说。”


    走进大门,里面的厅堂豁然开朗。这里是可以随意走动喝酒谈天的地方。


    仰头望去,竟然一共有足足七层,雕梁画栋,华灯彩饰,极尽珠光宝气却又不落俗套,令人眼花缭乱。


    往来的人多是女人,年轻的和上了年纪的都有,也有些男人。总之,看上去都是非富即贵,并且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有钱人特有的松弛感。


    真正进了厅堂,陈馥野倒是松了一口气。


    在进来之前,受各种古装电视剧的影响,她一直很担心这种风月场所,都是脚一踏进去,就会有花枝招展的妈妈桑捏着嗓子挥舞手帕,高喊“大爷快来玩儿啊!”的地方。


    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实在是令人暖心。


    否则陈馥野真的不知道,万一一进来就有人招呼自己“姑娘快来玩儿啊!”,应该如何应对。


    厅堂右侧,都是红木桌凳,镂空屏风,往来小厮忙着送点心送酒。旁边站了不少人,十分热闹,似乎实在围观着什么。


    “好!好!”


    “好棋!这一步实在是巧妙啊!”


    “实在是高!”


    “褚公子果真秀外慧中,七窍玲珑啊!”


    “……”


    人们不断传来阵阵夸张惊呼。


    褚公子?


    好不容易挤到围观人群旁边,陈馥野踮脚,看见了里面的景象。


    果然是褚淮舟。


    他今日穿了件雪青流水纹道袍,月白镶领,并未戴网巾,长发拢在肩头,用绸缎扎起。


    褚淮舟侧脸垂目,眼神柔


    柔压下,一番蹙眉思量后,唇角轻笑,似乎又下出了一步棋。


    “真是神了!”


    “公子竟然能想到这一步!”


    “简直是严子卿再世啊!”


    “果真是好技法!”


    人群再次惊呼。


    但是看到褚淮舟的神情,陈馥野就知道肯定有哪里不对劲。


    因为此时的他看起来实在是太聪明了,所以很违和。


    陈馥野把目光投到正在进行的棋盘上。


    映入眼帘的,并不是棋盘。


    而是一张宣纸。


    上面用横竖线画上了类似于棋盘的东西,空格之间,不是O就是X。


    只见褚淮舟再次悬腕抬笔,轻揽衣袖,用沾满墨汁的狼毫笔,在纸上帅气地画出了第十九个圆圈。


    这个圆,非常的圆。


    简直是溜圆。


    陈馥野:“……”  ?


    所以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一脸认真地画井字棋啊!??


    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欢呼什么。


    欢呼这惊人的画圈的技法吗?


    看不懂。


    正好路过端着点心分发的使唤丫头,陈馥野顺手拿了一块深红色的,是玫瑰糖糕,咬在嘴里松松软软,花香四溢。


    于是陈馥野就一边吃着糖糕,喝着小盅清茶,一边百无聊赖地观看着这场纸上井字棋对弈。


    对面的男人看起来也是这揽云声楼里的倌人,年纪似乎要大些,单看脸的话倒也说得过去,不过坐在褚淮舟对面,就被衬托得有点胶原蛋白流失了。


    全程,围观群众简直跟综艺节目里花钱请的观众一样,为褚淮舟的每一个溜圆的圆圈献上热烈的欢呼与掌声,夸奖从来都不带重样的。


    纸上纠纠缠缠,X和O几乎铺满了。


    最后几步,对面的男人看见自己已然输掉比赛,不服气地冷笑一声,气急败坏地扔掉了手中的笔。


    褚淮舟抬眼,冲他笑了笑,画上了最后一个圆圈。


    接着,从纸的左下至右上,以一道潇洒横杠,宣告了自己的胜利。


    “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那男人愤愤咬牙,用袖子摸了摸额上的汗珠,“跟鬼画符似的,哪有这么玩的?你为什么不用棋?”


    “是吗。”褚淮舟云淡风轻,眼中含笑,“那你为什么赢不了?”


    男人:“……”


    他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端杯喝茶,低声道:“什么口气,一个小倌罢了,不过是风头正盛,多受些宠爱,还真以为自己就变成人上人了?”


    “小倌?我可从来不卖身,也不会主动要求卖身。”褚淮舟不动声色,“你就说不定了。”


    “你……!”


    那男人站起身,刚要动手,便被身旁的小厮拉住:“算了,算了哥!你还不长教训吗?别在这里跟他过不去啊,你打不过他的!”


    褚淮舟转转手腕,站起身,眼神似乎往观众群里转了一圈,轻飘飘丢下一句:


    “既然下完了,那么,回见。”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小厮开始清场。


    陈馥野让到一边,好让那些人扫地擦桌,收拾果盘。看着褚淮舟的背影,本想跟上去,转念一想,又感觉这样好像不对劲。


    他身后跟着几个男小厮,就是为了不让那些客人追上去。不过一会儿,他便没影了。


    而且看着这偌大的揽云声楼,陈馥野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自己虽然确确实实进来了,但是她并不知道要从这种地方买一个活生生的人,究竟是什么步骤。


    人来人往的厅堂,甚至没有人来主动招待自己。


    难道是因为自己今天的穿着打扮,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人没有什么招待的必要吗?


    简直跟奢侈品店店员一样。


    此时此刻,陈馥野突然觉得,那种“大爷快来玩儿啊!”的模式其实也不错。


    好歹人家不嫌贫爱富。


    “你来过这里,买人要怎么买?”陈馥野问。


    金芸心:“你这话说的,我之前只是来找点乐子,又没买过人。”


    说完,她想了想:“不过,会不会是因为我们俩站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不花钱来看热闹的,所以才没人理我们?”


    陈馥野看看周围,那些目的明确的富人确实都是一个人来的。结伴来的不是情侣,就是三四个姐姐妹妹。毕竟揽云声楼虽是风月场所,这一楼厅堂,倒更像是烟柳繁华地的吃酒喝茶去处。


    “那,我们分开走走?”陈馥野说。


    “行。”金芸心点头,“你先别走太远,我熟悉些,我去问问人。”


    问问人?


    看着她离开,陈馥野忍不住在心里想,这种事情要怎么问人。


    随便抓住一个店员,说“你好,我想咨询一下这里买人要怎么买”吗?


    这也太狂人日记了。


    不过既然和褚淮舟约好了,他应该也已经打点完善,自己这回就是来充当演员的,不用做那么复杂的事情。


    这么想着,陈馥野随便在大厅边缘转悠。


    厅堂里醉酒的人不少,眼看一个富婆搂着两个小白脸嘻嘻哈哈撞过来,陈馥野连忙侧身,才躲了过去。


    “这儿呢!”


    头顶突然传来声音。


    陈馥野抬头,是褚淮舟。


    他趴在二楼的雕梁旁,换了件藏青道袍,用大帽遮着脸,语气轻快:“我最后转手腕,其实那是暗号。”


    “暗号?”陈馥野说。


    “嗯!”他点头。


    陈馥野皱眉:“哪有这种看不出来的暗号。”


    这人一跟自己说起话来,跟刚刚棋桌上的高冷bking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见他招手,陈馥野便上了二楼。


    褚淮舟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发现,便示意噤声,手放在二楼一间无人小厢门上:“行动之前,有些事情得对一下……你要是介意的话,我可以再寻个地方。”


    看着他推门的动作,陈馥野知道他是让自己先跟他进去,又担心这样贸然要求同处一室,会冒犯到自己。


    “没关系的。”陈馥野说。


    闻言,褚淮舟便让她先进去,然后轻轻掩上门。


    这屋子有桌有床,布置精美,应该是揽云声楼众多客房中的一间。


    里面昏暗,只能蹲在门边借着外面的灯火看清彼此。


    “首先,我来阐述一下买走我的流程。”褚淮舟说。


    啥话啊这是。


    “……”陈馥野点头:“嗯,虽然听起来仍然很奇怪,但是你开始吧。”


    “一会儿我们会上到五楼去,那里是阁主的屋子。”他低声道,“我先进去,你稍安勿躁,等我的暗号发出,你再推门,然后……”


    “慢。”陈馥野抬手,“这回又是什么暗号?”


    褚淮舟:“我到时候会直接开始哭。”


    陈馥野:“…………”


    很好。


    她已经预见了褚淮舟打算演什么戏码,大概率是经典套装,一哭二闹三上吊。


    “因为对于这里的楼主来说,我绝对不能是自愿离开的,而是得被人强行买走。”褚淮舟继续道,“所以你进去之后,得先大喊一声——”


    陈馥野深深叹了一口气。


    “那个。”她悄声道,“我确认一下,你在认真地说话,对吧。”


    “很认真。”褚淮舟点头,“我人生到目前为止最认真的时刻。”


    “……这些待会儿再说。”陈馥野看向他,“最关键的问题是,你准备了多少银子?”


    褚淮舟从衣袖拿出一个鼓鼓的荷包:“想必买下我是绰绰有余。”


    他打开,只见里面装着两个小半拳头大的银元宝。


    “这……”陈馥野掂在手上,“加在一起能有五十两吗?”


    “有。”褚淮舟双目明亮,“这是五军都督府在把我委派到这里之前发的工资,足足五十两呢。”


    “……”


    陈馥野简直想把这元宝砸他脸上。


    虽然对这种


    地方的物价不甚了解,但是光看今天遇上的那些人,说实话,可能他们一天在褚淮舟身上豪掷的钱财,这五十两能翻好几倍。


    “你真傻假傻!?”她恨铁不成钢道,“这种地方,五十两银子怎么可能买的走你?”


    闻言,褚淮舟犹豫道:“我应该没那么值钱吧。”


    陈馥野很想说,如果你是当代大学生的话那确实不值钱,但是你清醒一点,你可是这纸醉金迷之地的堂堂头牌啊!


    把银子还给他,陈馥野只是摇头:“如果只是这么点,你还是直接亮明身份算了。”


    看到褚淮舟如同霜打茄子般的神情,陈馥野觉得,这句话对他来说,可能还是太残忍了。


    “不过,既然这趟任务是五军都督府给你的,他们就不能悄悄出手帮忙?这样的话,也好让他们保密,免得节外生枝。”


    褚淮舟垂下头:“这倒是……”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了。


    门外杯碗碰撞,欢声笑语,丝竹戏剧,更衬得这屋内寂静,人物伤悲。


    沉默片刻,褚淮舟还是咬咬牙,开口:你说得对,我不该逃避这个结果,也许,我还是向阁主把一切说清楚为好。”


    “嗯。”看到他清醒过来,陈馥野很欣慰。


    “啊!”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抬眼,“不过你放心,你朋友那件事,只要你需要,我还是会帮你的,无论如何。”


    陈馥野点头:“说好了?”


    “说好了。”他轻巧眨眨右眼。


    “那,我现在便上去找阁主了。”褚淮舟轻声,“谢谢你今天能来。”


    陈馥野蹙眉:“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确定的样子?”


    他摇头:“之前还不确定,不过现在挺确定的。”


    “需要我陪你可以直说。”陈馥野说,“万一你临时改变了想法,突然开始哭怎么办?”


    听她这么说,褚淮舟无奈笑起来:“好啦,这其实……”


    “他人呢!??”


    门外走廊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竟然妄想离开这楼阁?都给我搜!”


    “把每间房门都打开!”


    “他下完棋之后就不见了,那几个跟着他的小厮是怎么说的?”


    被发现了??


    两人对视一眼。


    然而外面的脚步不断逼近,眼看就要来到这间屋门外,想躲的话,也只能在这屋内勉强躲下。


    “躲!”


    褚淮舟先是拉开衣柜,陈馥野一头钻进去,然后他自己又流畅地滚进了床底下。


    被衣柜里充斥着香粉气息的黑暗笼罩,陈馥野突然皱眉。


    “……”


    不对啊。


    他们一没偷二没抢,就连褚淮舟也没真的打算毁约逃跑,有什么好躲的?


    “褚淮舟!”见那群人还没来,陈馥野探出头,“我们这是在躲什么?”


    他从床下探出头,也陷入沉思:“……”


    “我也不知道!”于是他用气声回答,“不过,凭我锦衣卫的直觉,还是先躲了再说吧!”


    陈馥野:“……”


    “凭他锦衣卫的直觉”。


    这直觉能靠谱吗?


    哐当一声,屋门被推开,灯光顿时照进来。


    其实这小房间没太多隐蔽的地方,想找的话,不用五秒钟,随手就能把他们两个给揪出来。


    很快,褚淮舟就被发现了。他甚至不是“被发现”的,就是进来的人把筒灯一提,正对着就能看见他平躺在床下,眼珠都不用转。


    接着,衣柜也瞬间被打开。


    陈馥野和五个手持棍棒,神情凶狠的大汉面面相觑。


    为首的大汉肌肉发达,勒着头巾,大花臂,蓄着厚厚的络腮胡,身高可能得有一米九多,以至于陈馥野必须得昂着头,才能勉强看见他胡须上面的部分。


    大汉眯起眼睛,仔细凝视着自己。


    “……”


    陈馥野:“我不打扰,我先走了哈。”


    “小姐,请留步。”


    为首的那个大汉突然开口,嗓音粗犷低沉得吓人。


    “这与她无关。”褚淮舟立马正声,“我……”


    “褚公子。”大汉回过头,面色不善地打断,“你想偷偷逃跑的事情,一会儿再说。”


    褚淮舟冷笑一声:“她与这栋楼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牵扯,如若是我犯了错,你们现在带我去见阁主便好,无需一会儿再说。”


    “必须得一会儿再说。”大汉若有所思地看向陈馥野,


    “现在……我的手头有更要紧的事情。”


    闻言,褚淮舟毫不犹豫,直接反折了身边打手的胳膊,那壮汉诶呦一声痛叫,便轻易夺了他的棍棒下来。


    然而也正是此时,大汉突然伸手。


    “褚公子,别动。”大汉说,“都让你等会儿了。”


    说着,他的手掌竟然虚虚放在了自己的左脸上。


    在大汉那宽阔手掌的衬托下,纤细的脖颈仿佛一拧就断。


    这是什么走向?


    陈馥野陷入沉思。


    这个故事是这种走向吗??


    见状,褚淮舟的胳膊被迫僵硬地停在空中,瞳孔颤抖:“……”


    陈馥野平静地垂眸看了一眼他的手,又看了看屋里其他壮汉。


    估量了一下这五个打手的水平,如果空间足够宽敞,自己也并非不能单挑这五人。


    缩在这小屋里倒是吃了亏。不过真要打的话,加上褚淮舟,其实轻轻松松。


    所以陈馥野很想跟褚淮舟说,没必要这么严肃,你都快严肃成正剧了。


    “我会杀了你。”褚淮舟冷声,“我没有顾忌。”


    然而大汉并没有听他说话。


    他又伸出右手,放在了陈馥野的右脸上。


    也就是说,这个大汉现在是处于一种用双手虚捧着自己脸蛋的状态。


    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类似于幼儿园小朋友跳“我们的祖国是花园”时的那种动作。


    这什么动作?


    然后,他的嘴角突然往下一撇。


    随后,他的神情变得动容。


    准确地说,是变成了emoji表情里面那个热泪盈眶的【委屈】的模样。


    最后,只听“噗通”一声。


    大汉在自己面前跪了下来。


    …………  ?


    陈馥野瞥向褚淮舟:“?”


    褚淮舟紧紧盯着他:“?”


    “大小姐!”大汉震声道。


    接着,身后四个大汉也跪了下来:“大小姐!”


    没等反应过来,随着大汉一声嘶吼,他开始呜呜哇哇地嚎啕大哭:


    “托老太太的福,托老爷的福,托太太的福,在下终于在这应天府见到您了——!”


    陈馥野:“…………”  ?


    大哥你这是在?


    他泪如泉涌,激动得双手发抖:


    “您还记得我吗?!托老太太的福!您小的时候,我还抱过您呢!”


    陈馥野:“……”


    褚淮舟:“……”


    发生什么事了.jpg


    陈馥野连忙抬手:“收。”


    “是,是!”于是大汉便听话地止住哭泣,从胸口掏出一块粉色绣花手帕,擦起眼泪来。


    见状,后面的其他四个花臂大汉也一抽一抽,抱头哭成一片。


    “意思是……你是……”


    陈馥野望了一眼屋外,谨慎道,“我家的人?”


    褚淮舟也在场,她断不可能贸然说出江州陈家这个词。


    “大小姐不记得我了也无妨!”大汉泪痕未干,连忙把手帕塞了回去,双手抱拳,“在下乃驻应天府总舵手,娄进是也!”


    然后他又一拍胸口,直直举起手臂,朗声:


    “为公主殿下献出心脏!”


    后面四个也跟着:“为公主殿下献出心脏!”


    陈馥野:“………………”


    到这里,陈馥野很想真情实感地重新说一遍:“我不打扰,我先走了哈”。


    救命。


    救命啊。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陈馥野恨不得谁能给她一棒子,告诉她这是晕倒之后产生的幻象。


    怎么跟吃了毒菌子似的。


    不过,公主这个词放在明面上,终究是明朝皇


    帝的女儿才能用的词。


    先不管褚淮舟在不在意了,这偌大的揽云声楼,人多眼杂,他们也敢这样造次?


    “你们这么喊是不是不太好?”陈馥野悄声提醒。


    “怕甚么!”娄进说,“这整栋楼都是您的,只要您愿意,想在大厅中间翻筋斗都可以!”


    “那还是算了。”陈馥野回答,“我不想在大厅中间翻筋斗。”


    说完,陈馥野目光一沉。


    等等。


    他刚刚说什么?


    …………


    不会吧。


    陈馥野心虚地瞥了一眼褚淮舟。


    合着半天,这揽云声楼是自家产业!??!?


    第29章 第廿九回 我就玩玩。


    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五个大汉, 陈馥野举起一根手指:“先都别说话。”


    大汉们便立刻噤声,十分乖巧。


    大脑趁机飞速旋转。


    所以,现在最关键的问题, 并不是如何把褚淮舟从这栋楼里给捞出来。


    这个问题其实已经变得有些无关紧要。


    主要是——


    现在的情况, 实在是太抽象了。


    首先, 陈馥野很不愿意承认的一点是,褚淮舟最开始的直觉竟然真的是对的。


    他竟然真的就这样误打误撞,混进了一幢反贼在应天府扎堆的楼阁。


    但是现在的问题就在于, 这栋楼的反贼太扎堆了。


    如果褚淮舟是一只猫, 就相当于他钻进一个洞里,准备生擒老鼠, 结果发现并这里不只有一只老鼠,因为这个洞根本就是个老鼠洞。并且这个洞里的老鼠,各个都是一米八一米九纹着花臂的巨型肌肉老鼠。


    假若让自家人知道了褚淮舟锦衣卫的身份,他不是当场去世,就是这辈子都会被关在这栋楼里了。


    而假若让褚淮舟知道了自己这帮人的身份……


    虽然史书上把永乐大帝迁都后的南京称为退休官员养老地,但五军都督府也不是吃闲饭的。


    无论哪一方的身份暴露,都必有恶战。


    所以此刻最要紧的问题, 在于自己。


    只有自己才是同时清楚两方真实身份, 并且根本不在意什么反贼不反贼的,锦衣卫不锦衣卫的人了。


    现在要怎么做,全凭意愿。


    但是这几个自家人,一激动连公主殿下这种词都敢喊出口,就差冲进紫禁城,把朱翊钧从皇位上拉下来,让自己去皇位上翻筋斗。


    于是陈馥野冲那五个大汉勾了勾手指,又指向门边:“跟我出来一下。”


    “遵命!”他们立刻跟上来。


    “等我一下。”陈馥野对褚淮舟说。


    褚淮舟现在应该尚处于“发生什么事了”的阶段, 所以他只是点点头:“啊……好吧。”


    然后陈馥野就直接把厢房的门关上了。


    希望他那稀烂的脑瓜可以直接忽略掉刚刚那五个大汉的僭越之举。


    走到了回廊角落,确定声音不会被褚淮舟听到,陈馥野转过身,正色看向这五个大汉。


    “先告诉我,你们在此做这个营生,没有太过张扬吧?”


    娄进立刻弓腰抱拳,回答道:“回大小姐,我们自从被老太太分配到应天府之后,从扬子江码头一路到这里,从来都是安分守己、以礼待人、怀瑾握瑜、高风亮节啊!”


    “……”


    要不是她没信,她差点就信了。


    “很好。”陈馥野点头,“那么现在我有一个要求。”


    “大小姐请说!”


    “我们终究还是在这秦淮水街上,各方势力繁杂,又有所谓可疑人士作祟,因此,关于我陈家的事情,把你们的嘴全部都堵好,不可透露一分一毫。”


    “大小姐教训得是。在下方才实在是太过激动,竟然当着那小小倌人的面喊出了您的名号,在下罪该万死。”娄进连忙跪下。


    “如果您需要,在下现在就去把他灭口,以绝后患!”


    ……说好的以礼待人高风亮节呢。


    “这个倒也没必要。”陈馥野说,“不过,既然你提到刚刚那个人了……”


    说到这里,陈馥野被自己噎住了。


    娄进顿时会了意:“方才在下进来时,看见大小姐和那个倌人在一起,莫非……”


    陈馥野条件反射,当即否定:“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说完,陈馥野沉默了片刻。


    一个念头瞬间涌上心头。


    那就是顺水推舟。


    一能把褚淮舟这个倒霉撞大运的人从自家据点给请走,二还能继续原定的计划,并且能把这个复杂的情况最大程度简化。


    当然了,只要褚淮舟可以忽略这转变过大的中间过程。


    还有什么能比这个主意更完美的?


    “好吧,其实就是你想的那样。”陈馥野说。


    娄进的神情顿时变得严肃。


    这时才能看出来,他估摸着得有五十岁了,怪不得能说出“您小时候我还抱过您”那种话。只不过体格实在是高大强壮,轻易看不出年纪。


    “大小姐。”他抱拳垂首,“在下虽然是您的下属,指东打西,生死交由,可论辈分,也算是您的长辈,这里便多嘴一句,还请谅解——这揽云声楼里的倌人对于大小姐来说,实在是太过轻贱,简直就是脏了大小姐您的手啊!”


    果然。


    陈馥野就猜到他会这么说。


    其实稍微靠谱点的长辈都会这么说。


    只不过陈馥野实在不记得,这个娄进究竟是她的哪门子长辈了。陈家树大根深,派系复杂,是她哪个什么远房姐夫堂姐夫也说不定。


    所以,这种时候就要稍微ooc一下。


    直接摆烂。


    “无妨。”陈馥野回答,“我就随便玩玩。”


    娄进:“……”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脑海里仿佛有一万只土拨鼠大吼大叫,脚指头几乎可以一比一复刻抠出一幢新的揽云声楼。


    还好褚淮舟听不见。


    不过听陈馥野这么说了之后,娄进紧皱的眉头,竟然舒展开来。


    “好!”娄进震声道。


    陈馥野:“……”


    哥你在好什么?


    “在下方才之所以劝阻大小姐,是因为这些楼里的倌人往往最擅长花言巧语,迷惑人心,在下实在是怕大小姐为那人所迷惑,从而耽于男色,无心振兴家业——并且,万一他哄骗大小姐,让他进了我们陈家大门,那简直不堪设想!”


    “不过,既然听到大小姐这么说了,在下实在是非常欣慰啊。”娄进说。


    陈馥野:……你倒也不至于到欣慰的地步。


    这心态跨度还挺大。


    “那么,我能把他带走吗?”陈馥野问。


    “这……”娄进为难道,“不瞒大小姐说,那个褚姓倌人,恐怕有些棘手。最近这秦淮水街上的怪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又是个清清白白新来的,行踪还十分诡异,阁主最近很怀疑他。”


    陈馥野心悬了起来,试探问道:“怀疑他?哪一方面?”


    “阁主怀疑他——”娄进左右看看,压低嗓音,


    “怀疑他,私下勾结了旁家倌楼的夫人,趁着这秦淮水街一派乱象,想跳槽抢我们的生意呢!”


    陈馥野:“…………”


    好吧!


    果真是半斤对八两,针尖对麦芒。


    大哥不说二哥,一个站在反贼窝里说这里肯定没有反贼,一个指着锦衣卫说他是来抢牛郎生意的,双方都有着极其令人赞叹的推断力和惊人的直觉。


    怪不得能聚到一起去。


    “大小姐请看。”娄进指向熙熙攘攘的热闹大厅,“这揽云声楼内鱼龙混杂,各路派系在此聚集,想混进来个别有目的的人,实在是非常容易。”


    陈馥野便也跟着他手指的方向,向楼下看去。


    “您看,那个体态丰满,头戴金钗,正搂着三个小倌的夫人,乃是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夫人!”


    “您又看,那个大声玩笑,向吹箫的小倌身上扔钱的年轻娘子,是时下当红的谱曲歌伎!”


    “那个与倌人在台上共舞的娘子,是南京国子监监丞!”


    “您再看,那个穿着富贵,带帽蓄须的男子,乃是……喔呦,正是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大人本人。  ”


    娄进话音刚落,大厅里便激烈地吵了起来,因为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大人和他的夫人正好碰面。


    于是揽云声楼的厅堂内,古装伦理狗血剧进行中。


    听他这么一说,陈馥野只觉得,原来大家都玩儿得挺花啊。


    夜生活真是丰富多彩。


    “不过,既然大小姐只是想来随便玩玩……”娄进站起身,十分自信地往这偌大的厅堂内伸手一挥,“您随便挑!”


    “随便挑?”陈馥野挑眉。


    “随便挑。”娄进笃定,“如若大小姐将我楼里的倌人都看了个遍,还是只想要他的话,那想必阁主也不好说什么。”


    陈馥野觉得他的这个提议可以接受。


    反正今天都是来演戏的,不如演到底了。


    “请大小姐跟我来。”娄进抱拳,示意跟他走。


    想到还被关在厢房里的褚淮舟,陈馥野用大拇指一指:“把他也带上。”


    于是娄进的表情迅速在“乖巧”和“嫌弃”之间转换了一回:“遵命。”


    大汉们把厢房的门打开,粗声粗气道:“大小姐有令,特赦你同她一并前往七楼,还不快跟上!”


    陈馥野觉得,自己已经完美地融入了这个剧情。不过褚淮舟就不一定了,也不知道他一时能不能接受得了这个世界的剧变。


    不过等褚淮舟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陈馥野就发现自己果然多虑了。


    他先是在大汉们的凝视下,脸色沉重地走到了陈馥野身边。随后,神色一变:“竟然如此!?”


    “竟然如此?”陈馥野皱眉。


    “是啊——这么说来,岂不是方便了许多?”褚淮舟双眼闪闪发亮,“那你今晚就能把我带走吗?”


    “……”


    看着他闪烁着星星的眼睛,陈馥野一时间幻视了某种很啰嗦的白色长毛大型犬类。


    这种神情,总让人觉得他的大脑褶皱应该很少,脑回沟比较光滑。


    “真是放肆!”其中一个大汉喝道,“当众场合,距离大小姐必须七步开外,这都不明白?!”


    然后,他便只好暂时屈从,退到了队伍的最后。


    “我还要继续巡视,你们就带大小姐上去吧。”娄进说着,顺便用狠厉地目光瞪了褚淮舟一眼。


    “是!”


    阁主的屋子在最顶楼,也就是七层。


    走到七层之后,视野便大不一样。


    站在高耸的露台之下,夜风习习,整座金陵城的辉煌灯火尽收眼底,秦淮河穿过城楼街巷,华美壮丽非常,果真是六朝金粉地,金陵帝王州。


    “阁主!”大汉推门,“大小姐来访!”


    第30章 第卅回 《金陵Produce101》……


    木雕门一开, 一个女人便走了出来。


    还没等陈馥野看清她的模样,她便发出了一声女高音咏叹调的“哦——!”,将陈馥野往怀里一搂。


    “馥儿啊, 你竟然来了!”女人说, “我的宝贝丫头!”


    陈馥野被迫埋胸, 只闻到一股花香粉味。


    在被憋死之前,女人终于放开了她。


    抬脸,看见了女人的模样, 年纪估摸跟自家母亲相仿, 体态微丰,杏眼桃腮, 保养得极好。


    陈馥野自觉看她有些面熟,不过在回忆里,自己一直都是那种亲戚来了就躲房间里的叛逆自闭小孩,所以这些七大姑八大姨,实在是分不清楚。


    “嗨!”她用手帕擦眼泪,“这许久也没回家了,隔的日子长了, 想必馥儿也不怎么记得我了!”


    “夫人, 您别难过啊!”大汉们劝慰道,“方才娄总舵才害我们哭了鼻子,这会儿您害得我们又想落泪了!”


    陈馥野:“……”


    自家人的情感真是丰富啊。


    这几个大汉一会儿跟着娄进哭,一会儿又跟着她哭,专业气氛组吗?


    于是陈馥野便冲她眨了眨眼睛,歪歪头,一脸“你问我我也不知道,毕竟我只是一只小白兔”的表情。


    硬件条件摆在这里, 装乖这档子事,陈馥野还是信手拈来。


    “不说这些,不说这些!”女人抹干净眼泪,“也是堂姑母离家太久了,不常走动,馥儿不记得姑母,也实属常事。那姓娄的你方才见过了吧?那是我家男人,你小的时候,我俩还抱过你呢!”


    陈馥野:“……这个我已经听他说过了。”


    真不新鲜。


    不过一说堂姑母,陈馥野倒是想起来她是谁了。


    自家的亲戚实在是人物众多,不过在其中,受到信任,成为核心人物的也就那么多。


    这堂姑母叫陈秋锦,父亲的堂姐,以前倒是经常在江州陈府中来往,后来便没了消息。想必是被奶奶陈胥松委派了重任,分配到这应天府来了。


    而她的丈夫娄进,虽然同是长辈,但毕竟是外姓人,又是上门女婿,地位低,对陈馥野便没有像陈秋锦这样熟络,更像是正儿八经的下属。


    “我前些日子也是收到了老太太的信,说馥儿和当家的不和气,打算出来转转,便要来应天府了。所以我便日夜想着,等码头那边的人传消息过来,可是等啊等啊,硬是半点消息都没有。我便想着,莫不是路上跑丢了吧?”


    她这么说着,又搂了陈馥野过来,左看右看,“还好还好,这不是好好的吗?”


    串起了这段关系,陈馥野便有了底气,打招呼:“好久不见,秋锦姑母。”


    “诶呦,真好,叫姑母了,我们馥儿真招人疼!”于是陈秋锦没忍住,在自己脸蛋上啵唧一口,留下一大块红唇印。


    “…………”


    陈馥野摸着脸蛋,心想,早知道就不叫了。


    看陈秋锦的反应,仿佛自己不是成年人,而是刚刚在襁褓中满月。


    “馥儿到应天府多久了?码头那儿没消息,这儿怎么也今日才来?”陈秋锦又问。


    也是,奶奶陈胥松的本意,是让自己到应天府之后直接接管码头的,想必他们之间也早就通过气了。


    然而陈馥野原本的计划是从江州逃出来之后,直接玩失踪。


    没想到,最终还是被这应天府的自家人发现了。


    陈馥野只好敷衍:“嗯……因为还没想好要做什么,便想着先在应天府游荡游荡,好了解……呃,了解行情?”


    这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离谱。


    了解什么行情?反贼行情吗?


    闻言,陈秋锦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赞叹道:“还得是我们家馥儿,就是有头脑!”


    陈馥野:“……”


    谢谢姑妈,您还真是什么都能夸啊!


    其实被江潮冲到应天府的那一天,陈馥野就隐隐约约感觉,被自家人认出来只是早晚的事,只不过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罢了。


    现在,陈馥野就只能寄希望于,他们千万别把这些产业当真交到自己手上。


    让她当个小小奶茶店店主就好了,反贼这种高危职业大可不必。


    仔细听陈秋锦这一来二去说的话,其实并没有丝毫破绽。


    旁人听了,恐怕也只当是什么大户人家,跟反贼是一丁点联系也没有,陈馥野也只好由她说了。


    不过,这番激烈的认亲过后,陈秋锦便注意到了跟在后头的褚淮舟。


    她的神情顿时变得凌厉起来:“哟,这不是整日打算跳槽逃跑,背叛我揽云声楼的褚公子吗?怎么也在这儿?”


    属下的大汉连忙上前,悄悄跟她说了此次前来的意图。


    片刻后,陈秋锦嘴角露出了一个很懂的笑容:“嗯,果然我们馥儿也长大了啊——”


    ……


    尴尬。


    尴尬得要死!


    陈馥野咬着后槽牙,勉强让表情波澜不惊。


    这种尴尬是最难受的,因为在场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尴尬。


    陈秋锦很愉悦,属下的大汉们也很愉悦。褚淮舟就更别


    说了,他其实是现场最愉悦的那一个——


    他恨不得现在就能被当成自己的小男宠买走!


    于是,在这个无论谁都很愉快的揽云声楼,只有自己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陈秋锦偷偷揽了陈馥野,悄声道:“馥儿答应姑母,只当是消遣,交游玩玩就好,不当真?”


    “不当真。”陈馥野笃定道,并且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了一句,“男人而已,当真做什么。”


    接着,陈秋锦又斜睨了一眼褚淮舟:“倘若最后还是只看上了他,答应我,也不当真?”


    “不当真。”


    “嗯……”陈秋锦思量片刻,然后震声,“好!”


    陈馥野:“……”


    怪不得和娄进是一家人呢。


    也得亏是家风开放,若是寻常人家听见晚辈这么说,可不得气晕过去?


    然而无论是陈秋锦还是娄进,对此都完全不在意。


    不过按照家中对自己的未来职业规划,可能他们觉得,自己早晚都是要像皇帝那样开后宫的。


    封建社会实在是太罪恶了!


    “来,都叫他们准备好!”陈秋锦说,“都看着点,那些歪瓜裂枣的就别放进来了啊,免得脏了我们馥儿的眼。”


    陈秋锦拍了拍手,大汉们便连忙去准备了。


    看着她的架势,陈馥野蹙眉。


    这大张旗鼓,是准备做什么?


    陈秋锦领着让自己进屋坐,又叫人上了花茶:“我记得馥儿最爱这些甜蜜花茶,正好我这儿也有,你抿一口看看,合不合你口味?”


    这是茉莉花茶,可能加了一些蜂蜜,不过还是浓茶底,想必是上好的茶叶,不过陈馥野对此也不甚了解,只能当有花香味的普通茶水喝了。


    陈馥野喝了一口:“合的,谢谢姑母。”


    这顶层露台统共只有一间屋子,十分宽敞,并且一侧还是大开扇窗设计,视野极佳。


    里面装修也十分精美,雕花屏风,玉枝兰草,窗边还挂着鸟笼,里面的玄凤鹦鹉在里面蹦蹦跳跳。


    见状,褚淮舟便也找了张凳子坐下来。谁料他屁股刚沾凳子,大汉一声怒吼:“谁叫你和我们家小姐同坐了!?”


    “那我应该……?”褚淮舟问。


    “到窗边自己寻个地方站着去!”大汉说。


    “喔。”他便只好走到窗台边上,抱臂靠墙站着。


    结果大汉又一声怒吼:“谁叫你站没站相了!?”


    褚淮舟:“……”


    于是他又依着大汉的话,咳嗽两声,严肃认真地站直了身子。


    “别吼,别吼。”陈秋锦啧声道,“今日大小姐在咱们这儿玩乐,纵有不体面的地方,敲打敲打便好,别一惊一乍的。”


    “是,夫人!”


    陈馥野与他对视一眼,他却冲自己笑了起来,还朝那个大汉的方向偷偷皱鼻子。


    其实有时候,陈馥野觉得褚淮舟这个人有些奇怪。


    他似乎没有什么礼数——这倒不是说他没有礼貌的意思,而是……他不太像是被框在这个时代的人。


    论感觉,他更像是那种与自己贴近一点的人,比如隔壁专业男同学之类的。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外面便传来了动静。


    楼梯蹬蹬咚咚,不断有人往上走。


    陈秋锦已然将瓜子点心排满了桌子,自己先磕了起来:“嗯,叫他们进来吧。”


    门被打开,第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他眉目清秀,年纪不大,规规矩矩行礼,整理衣着:


    “久闻大小姐盛名,今日得以一见,不胜荣幸。小子不才,巴蜀人是也,姓贺,字容景。于世虚度十七春秋是也。崇拜的歌伎是马湘兰,兴趣爱好是唱歌,读曲和蹴鞠。”


    “大小姐怎么看?”陈秋锦问。


    怎么看?


    这是什么环节?


    陈馥野:“……那你唱一曲……?”


    于是这人就搬过了古筝,开始唱歌。


    唱完后,陈秋锦不大满意,摇摇头:“一般。音色还行,没有灵气,重要的是没有情感。十分满分的话,我最多能给到六分半吧。大小姐觉得呢?”


    其实陈馥野在神游,没怎么听,只好随口敷衍:“嗯,姑母说得对。”


    “呜呜呜……”他顿时抹着眼泪哭出来。


    于是这人就呜呜咽咽地遗憾退场了,临走前还表示自己会继续努力,不辜负阁主和大小姐的期望。


    接着,下一个男子又进场,然后开始惯例自我介绍。


    介绍完之后,说他的兴趣爱好是武术,于今年五月下旬时成功完成过一次轻功水上漂。


    然后,他就开始打起了螳螂拳。结果不小心撞到了玄凤鹦鹉的鸟笼,被陈秋锦一顿痛骂,那鹦鹉便也跟着骂。


    于是,他也狼狈退场了。


    紧接着,又是下一个男人。自我介绍,才艺展示。


    “……”


    到这里为止,陈馥野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眼前的这一幕看着很是眼熟。


    因为无论怎么看,此时此刻正在进行的,都是一档名为《金陵Produce101》的选秀节目。


    就他们的水平而言,还是海选现场。


    眼前的第十一位选手说他的才艺是朗诵,然后他就站着,朗诵起了《史记七十列传张仪列传》,三炷香过去了都还没朗诵完。


    真能背啊。


    陈馥野看得直犯困,差点把头磕在桌子上。


    再不拦着他,这节目马上就要变成《最强大脑》了。


    这揽云声楼从某种意义上,也真是卧虎藏龙。


    终于,参赛选手全部都完成了才艺展示。


    陈馥野长出一口气。


    太煎熬了。


    这么看来,选秀节目的海选评委也真不容易。


    “有的脸蛋还可以,有的才艺倒也不赖,只是合起来看,终究是些平凡货色,上不了台面。”姑母陈秋锦则看得直摇头,“看来这最近得清清冗杂,重新招人了啊!”


    说完,发现无人应答,陈秋锦又抬高声音:“嗯?!”


    这时,那几个大汉才终于醒了过来,连连点头:“阁主说得是啊!小的这就让人安排下去,重新招人!”


    陈秋锦转过脸,看向陈馥野:“不过,终究还是要看馥儿的意愿,你觉得如何?可有看得过眼的?”


    如果真让陈馥野说实话的话,她很想说,其实里面不少人挺适合转行的。


    相信现在大明的喜剧行业应该挺缺乏人才。


    不过,这好歹也是姑母的面子,陈馥野没有立即否定,犹豫起来,心想好歹要点评两个。


    眼波流转中,陈馥野突然瞥见了褚淮舟。


    “……”


    他抱着膝盖缩在墙角,睡得比那些大汉熟多了。


    陈馥野:“果然还是他吧。”


    想了想,陈秋锦点头:“嗯……馥儿要是真打算把他带走,倒也是为我省事,这小子虽然卖座得出奇,不过,我终究还是觉得他不是个安分的种,留在这里,早晚会给我惹出祸端。”


    哇。


    不愧是堂姑母。


    直觉就是要准得多!


    “真就他了?”陈秋锦问。


    陈馥野点头:“嗯。”


    陈秋锦回过头,这才发现褚淮舟竟然还没醒:“啧,给我把他弄醒——这还有没有规矩了!?”


    “馥儿究竟是看上这小子哪点了?”


    “……”看着褚淮舟那婴儿般的深度睡眠,陈馥野心想,你还真能给我出难题。


    于是陈馥野回答:“我就喜欢这种没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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