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卅一回 一家非常邪恶的奶茶店!
陈秋锦:“……”
可能因为那几个属下的大汉也是刚刚才被陈秋锦叫醒, 所以他们对同样睡着的褚淮舟倒没有那么严苛了,只是把手在旁边一拍:“醒醒!”
褚淮舟很冷静地睁开了眼睛。
这种冷静是一种上课睡觉被老师扔粉笔之后假装无事发生的冷静:“结束了?”
“结束了。”大汉点头,“我们大小姐就要带你走, 还不快跪下谢恩!”
闻言, 褚淮舟看向陈馥野, 眉眼一亮,很听话地便单膝跪了下来。
看着他那不值钱的样子,陈馥野不动声色地冲他眨了眨一边眼睛。褚淮舟抿嘴一笑, 便眨了另一边眼睛。
很好, 很好。
计划已经顺利地
进行到了最后一步!
“嗯……”陈秋锦如有所思地点点头,“馥儿这般挑选男人的想法, 不得不说,实在是……”
陈馥野已经准备好说“对不起姑母”了。
“非常具有战略头脑啊!”陈秋锦说。
陈馥野:“?”
“无论是这些交游玩玩的男人,还是馥儿将来想要成婚带进我陈家大门的男人,头脑心思过重,那都是万万不可的。”陈秋锦说。
“对于那些男人来说,哪怕只是半只脚碰到我陈家的门槛,也是穷儿暴富, 一日升天。因此, 馥儿往后也务必要擦亮眼睛,不可让那些觊觎我陈家家业的男人靠近分毫。咱们的家业,未来只可牢牢掌握在馥儿一人手中……”
说着,陈秋锦站起身,一把掐住褚淮舟的脸颊:“你,可听明白了?”
褚淮舟可能根本没听她说话,因此随口回答道:“啊?”
陈馥野:“……”这答应得也太随意了吧。
“这金陵城中,我们揽云声楼的势力无处不在。”陈秋锦眯起双眼, 加重了手上的力气,目光狠戾,“出去之后,如若你敢对我们家大小姐有半点不忠,亦或是妄想向上攀龙附凤,最好都不要动半点歪心思,可明白了?”
褚淮舟更是随口:“哦,好啊。”
陈秋锦:“……”
大汉们:“……”
“行了。”陈秋锦一把放开了他,又吩咐大汉们道,“领着他去把他的那些物件收拾干净,再把他身上的账结干净,处理完之后,直接交由大小姐带走吧,也不用再来知会我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是陈馥野分明看见姑妈话音刚落,褚淮舟身边的气氛已经分明开始播放结算音乐。
“多谢阁主,多谢大小姐。”褚淮舟抱拳,“告辞。”
然后大汉们把他领出了屋门。
准确地说是大汉们追着他出了屋门。
褚淮舟刚走,陈秋锦将自己肩头一搭:“馥儿。”
“何事,姑母?”
“答应姑母!”陈秋锦目光灼灼,往屋门瞥了一眼,“替姑母把那小子死死地看好了,千万、千万不要放他再被旁的院主勾搭,否则我怕得不偿失啊!”
明白了她的意思,陈馥野点点头:“放心吧姑母。”
以陈秋锦的视角来看,褚淮舟对她唯一的威胁就是他看起来随时会被挖墙脚,与其把他放在楼里提心吊胆,还不如干脆塞给自己,宁愿少赚钱,也不愿意让那些试图挖墙脚的人得逞。
只是陈馥野不知道,这个所谓“挖墙脚”的商业对手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
毕竟,这是一片全凭直觉的战场。
并且这些直觉还都是错误的。
但是就结果而言,现在,褚淮舟的身份没有暴露,自家人的身份也没有暴露,还成功地把他从这幢楼里捞了出来。
圆满完成任务。
在双方全部都错误的直觉共同交汇下,能达成这个happy ending,真是不容易啊。
陈秋锦舍不得,又拉自己坐下谈天。
屋门被敲开,是娄进。他大概完成了手上的工作,便又迫不及待地上来,身后还跟了一帮手下。
“老娄啊,你真是的,我跟馥儿聊天,怎么把他们也给带进来了?”陈秋锦看看娄进身后,不满道。
“这不是听说大小姐要走了,赶忙上来再说说话吗。”娄进看向自己的神情一脸慈爱,“这几人今日汇报还没说完,也就顺便让他们在这里做了,你也听听,省得再批。”
今日汇报?
这是什么工作流程?每日打卡吗?
陈馥野抬脸,看了一眼娄进身后跟着的手下,都是跟之前同款的大汉,一共三个。
不过看在眼里,无比脸盲,总觉得都像是复制粘贴的一样,仿佛自家的手下是一帮Ctrl+c出来的大汉军团。
一进来,他们便立刻行礼,震声道:“大小姐!”
陈馥野:……
不夸张,真能给人吓一跳。
“姑母。”陈馥野说,“以后能叫他们别这样吗。”
“行,以后就听大小姐的,这套太吓人,别来了啊。”陈秋锦摇摇扇子,靠在贵妃椅上,“既然娄总舵都那么说了,你们也就直接在我这儿报吧,都长话短说。”
“回阁主。”大汉一号抱拳道,“在下今日带人上门讨了那晋商号子的债!”
“结果如何?”
“我们只是出现在了那老头的商帮会门口,便吓得他屁滚尿流。逼着他签下了合同,这月末便可收回债款,否则,我们将会把他们商帮所有人的小拇指砍下来!”
“很好,很好。”陈秋锦满意点头,“够恶!”
“多谢阁主!”
“可以了,你先下去吧。”
陈馥野:“……”
谁能告诉她“够恶”是什么评价标准??
接着是第二个大汉:“回阁主,今日在码头吃面时,我一把将面摊掀翻了!”
陈秋锦皱眉:“没干别的了?”
“阁主有所不知,小的所坐的那面摊对座,正是偷偷将南洋稻米塞进牛肚子里偷渡的船长。因此在下怒不可遏,掀翻了面摊,以示警告,命他将货钱加倍补回来!”
“很好,很恶。”陈秋锦赞许道。
最后是第三个大汉:“回阁主,小的今日途经六合县驿站,顺道把六合县县令的马蹄铁卸下来了。”
“好!”陈秋锦直接夸奖,“乡试在即,那六合县县令想必是赶着来国子监参加集议,你这一番作为,他路上必会耽搁时辰,从而被知府痛骂,太恶了。”
于是,大汉们都收到了夸奖,也成功地汇报完了工作。
陈馥野:“…………”
救命。
刚刚都听见了些什么东西。
原来在自家公司里,工作质量如何,全凭够不够恶来评价吗?
说罢,陈秋锦突然将目光转向自己:“咦,此前馥儿还说不知做些什么,只是在这应天府游荡。既然不打算按老太太的意思去往码头那边,那可想好做别的什么事情了?”
娄进也连连点头:“是啊,大小姐,咱们的家业未来十年如何发展,可是要看您的选择啊。”
很好。
压力瞬间给到自己。
首先,姑母姑父的意思并不是一般长辈在过年时问你“最近可找到工作了”那么简单。
因为自家是干造反这一行的。并且自己还是这一大家子的独苗,未来的唯一指定继承人。
所以陈馥野的回答不能太平和,不能太没出息,不能说“啊其实我就准备在这里随便啃啃老啦”这种话。
没去接管码头,也算是对奶奶阳奉阴违了,如若不能做点惊天动地的恶事,实在是说不过去,说不定还会被责罚。
但是自己不是很会撒谎。
在堂姑母陈秋锦和堂姑父娄进灼灼的期待目光下,陈馥野艰难开口:“呃……”
“快快快,都来听听!”刚一开口,娄进便向那几个大汉招呼,“听听我们大小姐的所作所为!”
于是那几个大汉也满脸期待地弯腰凑了过来,准备侧耳倾听。
五个大人眼中的星星险些把陈馥野刺死。
管他呢,反正随便胡扯就行了。
即兴评述罢了!
于是陈馥野游刃有余地冷冷哼笑一声:
“我啊,最近在经营一家非常、非常之邪恶的……”
“什么?”
“奶、茶、店。”
大家面面相觑。
不知道
他们是真的信了,还是单纯只听懂了语气没听懂内容,姑母陈秋锦以扇捂嘴:“奶茶店?有多邪恶?”
大汉们连忙讨教:
“奶茶店如何邪恶?”
“宰客吗?”
“碰瓷吗?”
“仙人跳吗?”
陈馥野又笑了一声,摇了摇手指:“非也。”
其实她是因为不知道要怎么往下编了,所以准备笑一下算了。
但是很显然,眼前的五个人正无比期待着自己接下来的阐述内容。
真是要了大命了。
于是陈馥野绷住了脸,压下神色:“姑母姑父也知道,所谓奶茶,正是以茶叶和牛奶为基础制成的饮品。奶茶里面,有奶,也有茶。而茶叶里面,含有一种叫做茶多酚的物质,会让人晚上睡不着觉。”
“哦哦。”娄进若有所思点头,追问,“然后呢?”
“一杯浓茶让一人睡不着觉,五杯浓茶让五人睡不着觉,那么一万杯茶就能让一万个明人睡不着觉。届时,明人普遍睡眠不足,精力抵抗力全面下降,大脑衰退,产业停工,朝纲混乱,军队不堪一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大汉们惊恐捂嘴:“不愧是大小姐,好恶!”
陈馥野趁热打铁,继续道:
“那除了茶,奶茶里面的另一样需要大量添加的材料便是蔗糖。蔗糖是食糖的一种,化学式为C12H22O11,损害牙齿,刺激肥胖,摄入过多甚至还会导致肝脏功能受损,骨质疏松。”
说到这里,陈馥野压低了声音,“最吓人的是——”
“蔗糖,会上瘾啊。”
“——!?!”
屋内传来一阵倒吸气声,大汉们崇拜地竖起大拇指,“恶!我们大小姐简直就是穷凶极恶!”
……
虽然效果很好,但是陈馥野崩溃得想找堵墙一头闷上去。
“不错不错,真是有创意。”陈秋锦点头,“既然馥儿自有规划,姑母也就放心了!”
“都听着,都学着!”娄进说,“别成天就只知道恐吓这个恐吓那个的!”
大汉们点头,连忙称是。
就这样又胡扯了一会儿,见那些大汉出去了,接下来便是家庭时间。
看着眼前的陈秋锦和娄进,陈馥野想,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不如趁机再忽悠一道。
否则真是辜负了这一夜的精彩表演。
“姑母,姑父。”陈馥野站起身,行礼道,“其实我此次前来应天府,并没有想倚仗家中的想法,而是想一个人出来闯荡一番,做成事业,因此便偷偷驳了奶奶的意思,自己来到了这秦淮河畔。此次离开之后,我想暂时先专注于自己的商铺,不再游戏人间,还请姑母姑父让馥儿独自对面这应天府之间的市井战场,险恶江湖,独自历练。”
陈秋锦听在耳里,眼中早已热泪盈眶,赶忙上前搂抱,揉着脑袋:“嗨,既然馥儿都这么说了,我这做姑母的,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这么说来,馥儿这会儿便要走了?”
“嗯。”陈馥野点头,“我铺子里明日还有事,也不便久留。”
娄进也感动地憋回眼泪,声音颤抖:“来,天色也晚了,在下先送您回去吧。”
“不必了,姑母,姑父。”陈馥野说,“这附近街巷,我早已熟门熟路,并且我还有个朋友要寻,还请你们放心,馥儿就此告辞。”
于是陈秋锦和娄进也只好送到自己下楼,眼泪汪汪地用帕子抹着。
“过段日子,也来看看姑母姑父啊!”陈秋锦招手,“姑母请你听戏吃茶!”
陈馥野回过头,笑了笑:“再会,姑母。”
出门时,陈馥野贪恋地又看了一眼这揽云声楼顶层露台的风景。
连跑下七楼,重新回到大厅,这风波可算是结束了。
太不容易了!
其实一直到最后,推辞娄进的送行请求时,陈馥野才想起来,她好像把金芸心给一个人落到哪儿了。
下到大厅的时候,发现她果然还是没能成功上楼,估计是一直找不到自己,一个人坐在边缘的小桌旁托腮发呆,仿佛入了定。
并且终于被赎身的褚淮舟也坐在那张桌子旁边。
准确地说,他们俩是坐在一大张圆桌的两个最远的端点,然后用同样的姿势托腮发呆。
不出意外,他们俩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彼此。
然而陈馥野一出现,金芸心和褚淮舟便瞬间同时跳起来:
“你终于回来了?!!”
陈馥野:“……”
总感觉自己的人生一直有点交友不慎。
走出揽云声楼,已经是亥时。
不过对于秦淮水街而言,这个时辰,夜生活的火热才刚刚褪去。
河畔灯火阑珊,行人也变得稀少。到处都是收摊回家的,河上的行船倒是繁忙了起来。
陈馥野简单说了两人分开之后的遭遇,金芸心下巴就没合上过。
“等等,你的意思是……”她说,“所以我之前在这里花的钱,最后都进你家的口袋了!?”
陈馥野皱眉。
这重点不对吧?
“对啊。”于是陈馥野说,“所以都跟你说了要健康生活,别碰黄赌毒。”
她又问:“选秀好看吗?”
“不好看。”
“那咱们的中小微型企业还能继续开吗?”
“当然。”
一直等到上了船,褚淮舟站在岸边,见金芸心还在掏腰包摸铜板,便蹲下来掀开帘子。
他眨了眨眼睛:“那,我就先回五军都督府了?”
“嗯。”陈馥野点头。
“谢谢你。”他声音轻轻的,拖长了音调,“特别特别——”
“嗯。”陈馥野又理所当然点头。心想,今天付出了这么多,你当然得特别谢谢我。
其实今天对自己而言,真正参加的节目是《演员的诞生》才对。
“按照约定,明日我陪你去衙门?”褚淮舟说。
“那当然……”
结果陈馥野刚开口,船夫便毫无预兆地撑杆,船一下离了岸。
“诶呦!不好意思姑娘!”船夫连忙道歉,“没见着您还在和人说话呢,要不现在再调个头?”
“没事。”陈馥野说,“不用调了。”
反正江灵被袁捕头带走时,日程就已经定好了,当时说,两日之后就可以去衙门看望江灵,也就是明日。
正好,也得看看这案子现在判理成什么样了。
一想到江灵还在衙门里面上演铁窗泪,学姐还在江宁县为了乡试四战苦哈哈临时抱佛脚,陈馥野突然觉得,其实今晚过得也还行。
船只慢悠悠从秦淮河上荡走。
月影下,褚淮舟站在那里,作为告别挥了挥手。
他的中指与食指并拢,无名指与小指并拢,大拇指张开,就那样用一个及其自然的动作挥着手,眼睛弯弯的,口型说“明天见啦”。
见他的样子,陈馥野便也犹豫地挥了挥:“……”
“好奇怪。”
放下帘子,陈馥野坐回船舱的小板凳上。
“怎么了?”金芸心问。
“你记得我们在江宁县县衙住的那晚,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我觉得很好用的举手礼吗?”陈馥野盯着自己的手指。
金芸心:“……你最好说得再详细一点。”
“瓦肯族举手礼。”
“什么族?”
“《星际迷航》的!”陈馥野用同样的姿势举起了手。
“啊——想起来了,不就外星人呗。”金芸心了解点点头,“然后呢?”
“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馥野忍不住回过头,“但是刚刚他好像给我做了一个。”
岸边,褚淮舟早就没影了。
“?!?”金芸心惊恐道,“你的意思是,他是……外星人!?”
陈馥野:“…………”
“我们现在是在认真地说话,好吗?”
第32章 第卅二回 奶茶/棕熊理论
“不好意思, 我就是想缓解一下气氛。”
“缓解得挺好,下次别缓解了。”
“好,那如果你的意思是, 他也是一个穿越者。”金芸心说, “那么他和我们又是什么关系?谁认识他?我们这完美的创业小组群穿设定岂不是被他打破了规律?”
陈馥野犹疑道:“怎么听你的语气, 好像巴不得他是外星人似的。”
金芸心低头,用自己
的手也比了一个:
“而且这个手势嘛……这么看其实也没那么有特殊性,你要是不说, 应该没人会立刻联想到那个方面吧。”
陈馥野盯着船舱外的灯影波澜, 轻哼:“没意思。”
“其实你有时候还挺中二的。”金芸心说。
“我哪有?”
“就是这种被点破了还死不承认的感觉。”
“……”
于是,此时陈馥野很希望, 褚淮舟确确实实也是个倒霉的现代人。
如果实在不是现代人,那当外星人也行,好歹能证明自己是对的,而不是什么科幻剧集入脑的中二病犯了。
小船飘飘荡荡,很快就回到了小河湾。
小河湾这些天,夜间各户常常亮着长灯,都是备考人在挑灯夜读。
由于不太清楚明日具体什么时候能进到衙门里面去, 因此还是得先照常开业, 等到褚淮舟找上门。
想必他在这方面的消息肯定更灵通。
这些天抽空买了些米菜放在房子里,理论上只要早上起得够早,就可以用厢房外面走廊的公共小厨煮点粥当早饭。
共备了些小米红米黑荞麦,坚果杏仁种种,祝婆婆还送了些她亲手制作的腌菜,小鱼虾酱。
光看这些材料,应该可以做出非常清爽的早餐。
当然了,这都只是理论上。
目前面临的问题是, 所谓早餐,意思是早上吃的,所以前提是要早上能起得来。
所以家中的这些材料,到目前为止一共就用过一次,那便是住进小河湾之后的第一天早上。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动过。
急急忙忙梳洗,穿好衣服,带上出行物品。陈馥野推门,一下就撞到了堆在门后的酱缸。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沿着墙摆了一排的缸。
“别催别催别骂别骂。”金芸心冷静且熟练地一边用语言抵挡攻击一边系着腰带,还要用胳膊肘把小包抛到空中,再往肩上一挎,“我来了。”
其实现在的时间用二十四小时制来换算,不过早上六点半。
真起得比鸡早。
不过其实哪怕这大明的鸡,起得也都要比现代鸡早。
“……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们当初是从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我们在这里住下之后,每天就能早上五点起床,美美煮粥做早饭的?”
盯着酱缸,陈馥野又说,“我们在宿舍都失败过多少次了,为什么会觉得到这个地方就可以了呢?”
“就是啊。”见她没有责怪的意思,金芸心应道,“我早就想说了,谁规定人只要穿越到古代,就会自动变成晚上九点睡觉早上五点起床的?这根本不合理好不好。”
陈馥野伸脚把那些酱缸踢了回去:“不过我现在知道了,是生计所迫。”
别的地方不知道,但是像秦淮水街上的商铺,六点半这个时候,各家各户早已店门大开。街上全是各类来往送货车队,一派欣欣向荣的热闹景象。
如果是七点之后才打开店门,往往会让别人觉得:那家是不是不想干了?
不过,单纯是因为秦淮水街卷得厉害也说不定。
关上屋门,看见祝婆婆正和小工在外头忙活。
她抱臂站在院子的大门外面,小工们用刷子往墙上刷白浆糊。
“左边一点……哎!太左了!”
“正好!”
“我都说正好了,你晃什么?”
“……”
陈馥野仰头看了看,只见他们正在往院门外面张贴对联,挂彩灯笼装饰。
细看,对联的字样是:
【胸中有奇气寒案十年穿铁砚】
【笔底生云烟蟾宫万里摘琼枝】
横批:【一卷生辉】
也怪不得,三天之后就是乡试了。小河湾里住着不少赶考生和太学生,这是用来给他们打气的。
见祝婆婆和那群小工一早上忙得脸红脖子粗,便也不大好打招呼,直接上船走了。
为了迎接三年一度的大考,最近秦淮河畔四处都是这种氛围。
不知道这些明朝的考生是什么感想,反正陈馥野看在眼里,只觉得胃痛。
相信经历过高考的人看到这种氛围,多少都会有些ptsd。
就像学姐在信里说的那样,她觉得她的“回光返照期”已经过去了,现在天天一坐到桌子前抓起毛笔,就恶心得想吐。
她还说,要不我还是直接弃考加入你们吧,早一日看淡功名早一日解脱。
于是陈馥野只好安慰她,说,你好不容易都要上考场了,轻言放弃也太亏了,万一我们其实是穿到了一篇科举文里面,而你是正是那个要拯救市井姐妹们于水火的龙傲天大女主呢?
也不知道这番鬼扯对学姐周怡究竟有没有作用。
不知不觉,船已经到了秦淮水街。
昨日晚上,林娘子已经代签收了不少箱食材,主要都是一些水果。
分别有清透碧绿的大雪梨,饱满的紫葡萄,气味芬芳的红皮黄油桃,半个拳头那么大的李子,澄黄清新的柠檬,全部都是以箱为单位来计算的。
此外,外加整整一大缸酒曲。
那酒曲缸里,白花花的长着菌丝的米球圆溜溜的,散发着浓郁的发酵气息。
这些酒曲是当时在集市看到了有人在卖,便顺手签了一单。可以用来做酒酿,再进化一点,还可以做类似于桂花酒酿,杨桃酒酿之类的,想必会很不错。
不过现在暂时还没有其他酒酿材料,因此就先放在一边。
脚边的木箱子里放着满满当当的柠檬,陈馥野从箱子捡出一颗,品相很漂亮,简直就是emoji里面画出来的标准柠檬,在初晨的阳光下金灿灿的。
放到鼻子下面闻一口,味道沁人心脾。
天也热了,正是喝柠檬汁的好时候。
于是先用惯例用大锅煮着茶水和奶酪,又把提前准备好的木薯圆子丢进水里浸泡,今日营业的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陈馥野和金芸欣便坐在小板凳上,剥起了柠檬皮。
把柠檬放在手掌里轻轻挤压,再用力揉捏,让表面均匀受力,等到明显感觉柠檬皮的表面变软之后,用小刀从上往下划开一个口,就可以像剥橘子那样,很轻易地把柠檬皮拨开来了。
剥了二十多个柠檬,丢进榨汁机里挤压,炸出了一大碗不掺一点水的百分百纯正柠檬汁。
陈馥野用筷子沾了一点,放到舌尖。
……好酸!
果然,好酸就是好柠檬。
用放凉的白水灌进杯中,再谨小慎微地把碗中的柠檬汁滴进一个一口闷的小盅,跟杯子的容量比了一下,估计差不多,便将柠檬汁倒进白水里面,充分搅拌混合。
喝了一口,正好是能感觉到柠檬酸爽清香的程度。
再加一丁点绵白糖调味,再放进一片榨汁时切下来的柠檬片,一杯有模有样的柠檬汁就做好了。
陈馥野把杯子放到金芸欣面前:“来吧。”
她先是抿了一口,然后又喝了一大口,竖起大拇指:“这放到蜜雪X城里,不得五块钱一大杯!”
“我想也是。”陈馥野点点头。
单就味道和原材料而言,这是一杯很完美的柠檬水。
现在立刻添加到菜单上的话,想必能和橘子汁一样卖的不错,老少咸宜,大杯解渴。
并且这一大杯,就只用了那么一小盅柠檬汁。也就是说,刚刚那二十个柠檬榨出来的一大碗柠檬汁,足够做五六十杯。
“……但是我总觉得,有哪里少了点什么。”陈馥野说。
金芸心放下杯子,不解:“少了点什么?”
“……”
陈馥野若有所思地把杯子举到眼前。
店门外,晨
光烈阳正艳,照在杯口,反光刺眼。
“我知道了。”陈馥野说,“冰块。”
恍然大悟。
果然,这才是命门。
所谓冰鲜柠檬水,鲜都是其次,并且这些上好的大柠檬已经够鲜了。
但是,这不够冰。
炎炎夏日,没有冰块的饮料,那还能叫饮料吗。
水街上卖饮品的商家也有几家,不过都是那种花果蒸馏,茶叶,奶酒云云,温吞得很。
自家店铺一开,他们的生意便被抢了许多去,以至于最近每次路过那家奶酒店,看门的大胖橘都对自己虎视眈眈。
细想,除了柠檬水,接下来可能研发出来的新品,大部分都离不开水果作为原材料。而越是果茶,加了冰块之后,味道才会越惊艳。
所以,现在眼前的,还只是一杯没有灵魂的柠檬水。
急需冰块。
可是此时此刻,这是一个距离特斯拉发明交流电动机尚有三百年的时代,没有冰箱也没有洞窟,冰块并不是那么容易获取的材料。
个中门道,还得问问当地人。
林娘子正趴在窗口敲算盘,她家不断飘来酥饼烘焙的香气,那两个穿围裙的小工正忙不得地捏面点,小狮子狗则兴致勃勃地在水边追着蜻蜓吠叫。
蜻蜓低飞,今日怕是要下雨。
她家铺子店面挺大,陈馥野每每看见她家那两个小工不仅能在店面里自由运动旋转,甚至还能舒展筋骨做操,不免羡慕。
然而扩建铺子是一项大工程,花费不是现在能承担得起的,就只能作为一个暂时的目标了。
“林姐姐。”陈馥野喊她。
“嗯?怎么了?”林娘子抬头,望这边看。
不得不说,这个窗口留得实在是方便,不用走出店门,只要靠嗓子喊就能交流。
“您可知道,这秦淮水街附近,冰块要上哪里弄去?”陈馥野问。
闻言,她想了想,似乎这个问题难住了她:“冰块?嗯,冰块啊……”
“我知道,我知道!”她家那瘦高小工插嘴道,“哎,我昨日路过街口那家生鲜鱼蟹铺子时,还看见他家老板搬了几大箱冰块呢。我们这附近的冰块啊,都是从那码头的采冰船送过来的,价格估计可不便宜呢。”
陈馥野皱眉:“你说的不会是那扬子江码头吧。”
“是啊。”小工回答,“我们这附近也就扬子江码头了吧。”
金芸心的“哈”字还没哈出来,陈馥野就很有先见之明地捅了她一拳。
“又打我干什么!?”金芸心捂胳膊,“我也没笑啊我。”
陈馥野:“如笑。”
真好。
看来这些地方跟命中注定似的,是一个也躲不过去。
不过,陈馥野又想,既然昨日已经在揽云声楼对堂姑母陈秋锦表明了态度,想必码头的那帮家人,就算想赖上自己,上赶着给自己当下属,也总有理由逃脱。
一番商讨,便决定在弄到冰块之前,先把柠檬水以及后续所有果茶的主意给捂着,等到添加上灵魂冰块之后,再搬出来,一朝惊艳秦淮河。
所以今日添加的新品,是芋泥奶茶。
香芋其实是从集市第一批送来的食材,一直放在后门边上积灰。既然这会儿奶茶依然问世,便可以尽情添加芋泥了。
将香芋清洗干净之后去皮,切成大块,放到大锅蒸笼里蒸上半个小时。
用筷子戳开,见已经蒸熟蒸软,就可以等凉了取出来,用勺子挨个压成泥。为了配合奶茶的口味,再撒一些白糖进去,混合稀释奶酪。
将这样的芋泥放进杯底,倒入已经搅拌好的奶茶,陈馥野插进芦草吸管,喝上一口。
厚厚的芋泥绵软香甜,和奶茶的口味浑然一体,再加上Q弹有嚼劲的珍珠,简直就是常常被人诟病,但是人气又一直居高不下的,那所谓“像粥一样的”奶茶了。
非常完美。
今天的主打新品,就是这个了。
添加珍珠的话就是十七文,不加珍珠的话就是十五文,和珍珠奶茶相当。
很快,陈馥野在菜单上添加了这个新品的名称,价格和简单介绍。
“芋……芋泥……嗯?后面这个是什么字?”
陈馥野一抬头,发现是褚淮舟。
他穿了件淡水蓝的曳撒,袖口用捆布扎起来,那把花纹精美的绣春短刀就被他握在手里。
他正站在店门口,一脸认真地盯着菜单看。
陈馥野:“……啵。”
褚淮舟蹙眉,好像不太理解,歪歪头:“啵?”
陈馥野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解释。
如果说类似于【飞雪踏红尘】这类轻果茶名字还非常好糊弄,然而一到正统奶茶,就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取这种类型的名字了。
毕竟一说到芋泥珍珠奶茶,脑子里除了【】四个大字,别无他物。
至于明朝人究竟能不能来理解这四字之中的精髓,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想来,可能也是一种诅咒。
“啵啵是一个象声词,也是一个形容词,同时给芋泥作表语,意思就是……”
被他认真听讲的眼神注视,陈馥野果断心虚放弃,“算了,我说不下去了。不过,既然你来了,那我们现在就可以去衙门了?”
“嗯!”褚淮舟点头,看起来兴致很高,“走吧。”
“啊,是是是。”闻言,金芸心从算盘上抬头,“你们俩去衙门玩儿,留我一个人在这里看店呗。”
陈馥野摊摊手:“那你去衙门?”
“……嗯?”于是她又想了想,可能是重新分析了一下自己的内心活动,“其实我好像只是单纯想抱怨一下,给自己加句台词而已。细想来,还是坐着看店舒服。你们尽管去吧!”
陈馥野早知道她会这样,利落地把大勺往锅里一丢,丢下一句再见,推门走了。
永乐帝迁都之后,原来的内府衙门仍然留在应天府,十二监、四司、八局,共二十四衙门。
与顺天府相对的,应天府也同样保留了吏、户、礼、兵、刑、工六部。
“虽然说那件案子是归刑部管,不过现在出手的,都是大理寺的人。”褚淮舟说。
一想到房守仁之前给的那张地图上也标了大理寺的位置,极远,在六合县。陈馥野不解:“那我们……难道今天要去大理寺?”
褚淮舟摇头:“不用,她暂时还是被收押在刑部衙门。如果真的被关到大理寺,那问题可就有些棘手了。”
闻言,陈馥野放心下来:“那就好。”
况且如果真的要去大理寺,哪怕骑上马,等到天黑也不知道能不能跑得到。
刑部衙门距离秦淮水街就不算远,但是道路都是繁华街巷,没办法骑马,只能步行,估摸着得走小半个时辰。
不过说完这些,褚淮舟便莫名变得沉默不语。
陈馥野走在他身边,好奇他怎么平时话那么多,这会儿却一言不发,便忍不住瞥他一眼。
谁想到刚瞥过去,褚淮舟竟然也瞥了回来。
出于这个意料之外的眼神交汇,两人立刻瞥向另一边,气氛一时间便变得更加沉默。
好怪!
陈馥野不知道他这会儿是在想什么,反正自己确实是因为昨晚那个问题,又总觉得这会儿提起来不太对劲,索性还是闷头走路。
路上小商小贩人来人往,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往往只在书里读到过,亲眼见却是第一次。
正路过一家现场做砌香果子的,用香草熬着大锅,店家拎着一大串樱桃,豪爽地往里面一浸,顿时香气四溢。
陈馥野人是走了过去,眼神却黏在了那口大锅上,脑袋也跟着拧了过去。
“想吃那个吗?”褚淮舟问。
一回头,陈馥野看见他也用着同样的角度拧脖子看,犹豫道:“你呢?”
“……其实挺想的。”
“那……咱们买一盒尝尝?”
于是褚淮舟走过去,用十五文钱买了半盒砌香樱桃,半盒砌香梨条。
陈馥野觉得,出于礼貌好歹要AA,捏着荷包,想给他一半的钱,然而伸进去的手指一时间又不知道十五文除以二究竟是多少,便顿住了。
褚淮舟把盒子伸过来,意思是让
她拿。
于是陈馥野索性放弃了一枚铜板掰两半的想法,捻了一颗樱桃放进嘴里。
咬破樱桃,四溢的香草味混合着渗出来的清甜汁水,十分可口。
“好吃吗?”看着她,褚淮舟问。
“嗯。”陈馥野点头,“下次我也请你吃。”
“下次啊。”他说,“下次我们其实可以吃别的吧?”
陈馥野:“哈哈,也是哦。”
……
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尴尬。
陈馥野疑心,实际上的情况并没有这么不忍直视,这一切都源于自己的脑补。主要是自从疑虑在心中升起之后,褚淮舟其人就怎么看怎么别扭。
不得不承认,她有点怀念和褚淮舟之前那个不需要太多智力参与的氛围了。
果然,人和人之间就是不能了解太多!
终于,跨过了条条街巷大道,两人来到了刑部大门前。
这里是南京刑部的一个分地,占地面积不算太大,更像是县衙,主要是用来审理一些民间案件,处理司法文案,以及临时收押非重型罪犯的地方。
江灵正是被关在这里面。
非重型罪犯相对的是重型罪犯。在明朝这会儿,那些真正穷凶极恶的大犯人都会被关在诏狱,也就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监狱,涉及的都是一些需皇帝下诏书才能系狱的案子。
也就是说,假如他日自家的事情败露,陈馥野绝对会第一时间被关到诏狱里面去。
这种事情,仔细想想还挺幽默。
门口的卫兵已然注意到了两人。褚淮舟右手举起木印,云淡风轻道:“南京五军都督府,锦衣卫总旗,褚淮舟。”
卫兵连忙行礼:“褚大人日安!”
陈馥野看了他一眼。
切,怎么在外面还人模狗样的。
卫兵将眼神转向自己:“褚大人,那这位是……”
“我……”
“涉及汪翰海的案子,我不能告诉你。”褚淮舟言简意赅。
见状,卫兵便也没敢多问了,直接推门放行。
这种不甚了解的地方,想来还是不要多话,跟着走比较好。
走进刑部大门,褚淮舟刚刚还绷着的严肃脸庞很明显破了功。
“你昨夜回去之后,没发生什么吧?”陈馥野问。
闻言,褚淮舟想了想:“如果忽略我被镇抚司骂了的事情的话,那应该没发生什么。”
陈馥野倒不觉得意外。
假若她是锦衣卫镇抚司,他说不定会被骂得更狠。
“不过。”褚淮舟看向她,又笑起来,“我是那种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人,所以没关系啦。”
“我想你也是。”陈馥野回答。
“其实今日和你一起来,我还有另外一个事情要办。”
“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我求你把我买走的那一天,曾经提到过——”他说,“在那场风波里,我唯一一起卧底的同事,被当成那个可疑人士抓走了?”
想了想,陈馥野点头:“嗯,记得。”
“我今天就是来把他顺手给捞出来的。”褚淮舟说。
“那他岂不是在替你背锅?”陈馥野问。
“这种事情,怎么说呢……”褚淮舟摸摸下巴,认真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说法,就是假如你在森林里碰见了一只大棕熊,这种时候你只能带一样东西保命,你会选什么?”
陈馥野蹙眉,心想这什么烂比喻。
“带……嗯……”于是陈馥野说,“刀之类的武器?”
“不是这样的。”褚淮舟摇头,“这种情况下,其实要想棕熊吃不掉你,你所需要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跑得比身后的那个人快。所以,你只要带上个比你跑得慢的人就行了!”
陈馥野:“…………” ?
其实很想出于人道主义反驳。
但这实在是太有道理了。
“……所以他就是那个比你跑得慢的人?”
“对啊。”褚淮舟扭过头,人畜无害地眨了一下右眼。
陈馥野:“他自己知道这回事儿吗?”
“我当然说过。”褚淮舟换手拿刀,一把推开了第二道门,“当时他还很不服气,说褚淮舟,咱们俩谁比谁跑得快还说不定呢。结果——你看,世事难料咯。”
行吧。陈馥野想。
原来都是应得的。
很快,两人便走到了衙门的监狱门口。
第33章 第卅三回 禁止殴打锦衣卫/瞎瞎的也很……
褚淮舟依旧向看守的狱卒亮明了身份, 又交出了五军都督府镇抚司的亲印信。
“褚大人,请跟在下来。”狱卒行礼,示意先进。
只要这样, 他的那同事就可以顺利从牢里出去, 拥抱自由, 然后回去被五军都督府痛骂了。
听褚淮舟的说法,其实刑部的人倒也不是不知道被关的那个同事是锦衣卫。只不过一是他能证明身份的木印还在褚淮舟身上,二是镇抚司大人的意思是, 反正都是活该, 让他被关个几天再说。
穿过逐渐阴暗的回廊,映入眼帘的, 便是和影视剧里那般所差无几的监牢。
陈馥野四下看着,两侧的监牢里都关得满满当当,没有一处空监。
牢房里的布置也很典型,就是木桌椅,小铜盆,外加干草和床铺。有的犯人牢里还放着些书籍。
路过时,不少犯人都用或阴森或好奇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阴风吹过, 两侧墙壁灯火晃动。隐隐约约能听见尽头有声音, 似乎是有人在谈话。
狱卒拿了钥匙跟在后面,脚步声和铜匙声叮铃哐当,让人心中生寒。
也不知道江灵在这儿有没有受苦。
“我看看,你的朋友还要往里面走……”褚淮舟拿着狱卒记录犯人位置的册子,“不过,哦?你就在这儿呢。”
听他说罢,陈馥野抬起头。
牢里太昏暗了,看不清人脸, 只有个大概的影子。
看体型,这人是那种会被称为“灵活的胖子”的类型。
看来,这就是褚淮舟的那个倒霉同事了。
“褚淮舟!”面前的牢里顿时传出一声极其不满的斥责,“啧,你个没良心的,你还知道来啊!?”
“钥匙给我,你先下去吧。”褚淮舟无视了他,伸手向狱卒道。
“是,褚大人!”狱卒毕恭毕敬递上钥匙,便退下了。
“嗯~是~褚大人~”牢里的声音阴阳怪气地模仿道。
至于具体是哪种阴阳怪气,其实就是“阿里嘎多美羊羊桑”的那种阴阳怪气。
褚淮舟无奈把钥匙插进锁孔里:“能不能少说两句?你要是不服就继续在这里待着。”
“别啊别啊,我这不开玩笑的吗?”牢里的人连忙求饶,“再说了,我因为你被关那么久,还不能抱怨两句了?”
监狱大门打开,灯火映出的木牢影子终于从那人身上消失。
这一刻,陈馥野看清了他的脸。
很显然,那个人也看清了自己的脸。
“……”
“……”
“诶?”
“诶?!”
陈馥野惊恐地伸出手指着他。他也惊恐地指了回来。
蜘蛛侠互指.jpg
“你不是那个……”陈馥野以手扶额,“等等,我想想,我绝对知道你是谁。你是那个,那个……”
陈馥野敢担保,她绝对见过这个人!
而且上一次看见这张脸,是在穿越到大明之前。
与此同时,监狱里的胖子也慌张地“那个”了起来。
褚淮舟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但是由于两人此刻的反应实在是太繁杂琐碎了,他一时看不过眼,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啊?哪个?”
“……”
脑中不断走马灯,从此刻的时间轴向过去推进,从应天府到江州,再到黄昏傍晚的宿舍,最后到了那场学校报告厅的策划案展示会上——
想起来了。
陈馥野不自觉攥紧了拳头,一声冷笑:“是你啊。”
这胖子叫戴轩,是学生会宣传部部长。
还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那么,褚淮舟和这个胖子,也是一起被迫穿过来的?
褚淮舟被夹在中间,不知所措,只好捧哏似的接腔:“是谁啊?”
“那个在策划案PPT展示会上刚开口就打断了我那完美的排比句的人。”陈馥野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你是学生会的吧?”
褚淮舟看向陈馥野:“?!”
“哎哎哎!”胖子连忙抬手,“先说好啊,那可不能怪我,你真误会了,那次是院长让我打断的,你千万别把我当回事,我就是个被人
操纵的附庸和傀儡啊!”
褚淮舟又看向胖子:“?!”
“那又如何?”陈馥野根本不想听他的借口,“旁人都给了完整的半个小时展示时间,我们组凭什么只有十分钟?”
“我排顺序的时候,哪里知道那天老师们会急着去和领导吃饭啊!”胖子慌张摆手,“说实话,主要是因为你们正好被排到最后上台了,假若被排到最后的是那组什么离谱的线上游泳体验馆,展示时间被砍的可就是他们了!”
“哦,好啊,不打自招了是吧——所以真是你排的顺序?”
陈馥野举起拳头,“很好,我现在要做一个在现代违法但是在古代不一定违法的事情!”
“你要干什么!?”胖子惊恐后退,“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这可是在刑部啊!我可是锦衣卫啊!”
陈馥野:“呵,锦衣卫?一个破学生会的,你看我揍不揍你就完了!”
“慢!”
夹在中间,褚淮舟抬手。
“虽然我肯定是不介意你揍他,但是这里好歹是刑部监牢,要不我先帮你把他的嘴捂住你再动手?”
胖子:“姓褚的你……”
由于这一架吵得毫无顾忌,因此旁边监牢里的犯人们虽然实际上并不能听懂具体在吵什么,但既然是吵架,就总有人乐意看热闹,于是他们甚至喝起彩来,拍掌叫着:“打!打!”
“喂喂喂!吵什么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这场争端。
“看什么看?叫什么叫?还凑起热闹来了,都给我把脑袋伸回去!”
陈馥野回过头,看见竟然是袁捕头。
估计袁捕头也是看见了自己,以及自己对着胖子高高抬起的拳头,他顿时惊恐地飞跑过来:
“诶呦,诶呦,这是在做甚么吗啊?小陈姑娘!这可是锦衣卫大人啊,打不得打不得!”
陈馥野只好放下拳头,又凶恶地瞪了那胖子一眼。
胖子自知理亏,只能卑微把眼神转向一边。
“哟,褚大人今日怎么也在这儿呢?”袁捕头连忙行礼,又忙不迭拉着陈馥野让她道歉,“你也真是的,怎么在这种地方还动起拳脚了?快,快给两位大人赔不是!”
“小事而已,不必在意。”褚淮舟说,转而岔开话题,“倒是袁捕头在这里做什么?”
“不、不必了……?”
袁捕头的眼神在三人身上流转了一番,见褚淮舟都这么说了,便也只能作罢。
“回褚大人的话,在下这不还是为了那飞云商会汪翰海的案子嘛。大理寺那边这几日都在向各方面搜证,便要我向那涉案的舞伎问话。刚刚还在问着,结果听见这边的动静,这不就担心出了事,着急忙慌跑过来了。”
“她怎么样?”陈馥野问。
闻言,袁捕头脸上一阵为难:“呃……”
“走吧,我们也去看看。”褚淮舟说。
“是……是!”袁捕头便立刻领路,向监牢深处走去。
“你先回去复命吧?”褚淮舟回过头,将另一枚木印往他身上一丢,“喏,给你。”
胖子灵活地一把接住,神色还因为刚刚的事情尚未平定。
不过此情此景,也只能先听话了:“行嘞,回见。”
不知道这监牢有没有排序之类的,但确实是越往深处走越阴森。
脚步能感觉到,地形分明在一路往下倾泻,空气逐渐变得凝滞沉重,连气温都明显下降,变得冷飕飕的,皮肤起鸡皮疙瘩。
当然了,这炎炎夏日,凉快倒也并非坏事。
终于走到了关押江灵的地方,只见她正百无聊赖盘着腿,一只手撑着脸哼歌。
“哎?你来了!?”看见陈馥野,江灵惊喜地跳了起来。
“咳咳。”袁捕头咳嗽,示意她别一惊一乍的,保持礼数,顺便介绍,“这位是五军都督府锦衣卫褚大人。”
江灵只好别扭且不习惯地行礼,看都没看他一眼,随口道:“你好。”
“你好”?
陈馥野想了想,总觉得古装影视剧里的行礼用语好像不是这么讲的来着,她这模仿得实在是不太到位。
问好完,江灵恹恹收了动作,双手捏着木牢杆,一脸怨念地看向外面,做出了一个经典的铁窗泪动作。
毕竟袁捕头在这里,许多话都不方便讲。
接着,像是突然注意到了褚淮舟,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而后微微蹙眉,眼神甩了回来,向陈馥野做了一个“?”的表情:“?”
于是陈馥野的眼神在褚淮舟和江灵的身上转了一回合,又向江灵挑眉:“!?”
江灵不敢置信地微微张嘴,以极小的弧度又转了一回眼球。
陈馥野收敛了目光,又瞥了一回褚淮舟,冲她做了一个“真的假的”的口型。
江灵笃定地点头。
好一顿眉飞色舞的操作,两人心中都互相明白了各自的意思。
袁捕头忙着给褚淮舟和自己搬板凳,没看见。褚淮舟站在一边,似乎察觉到了一些正在他面前进行的隐秘暗号,但是完全理解无能,便只能眨眨眼睛,求知地看向陈馥野。
陈馥野弯眸,敷衍地冲他笑了笑:“……”
于是褚淮舟愣愣的,清澈地笑了回来:“!”
江灵翻了个白眼,用手摸了一下额头,做了个擦汗的动作。
陈馥野不知道江灵的最后一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估计是针对褚淮舟的嘲讽。
但是之前的那好一顿操作,她想表达的意思是:
她穿越之前曾经见过褚淮舟。
事已至此,陈馥野基本可以肯定,因为那本策划案牵扯上联系,被丢到大明的人,一共就是这么多了。
既然那个叫戴轩的学生会胖子也会被送过来,与他相识的褚淮舟估计也与学生会脱不了干系。
只是,为什么呢?
说到底,就算这本策划案的命途多舛确实跟学生会有一定的关系,但是也不至于把学生会的人还拽着一起穿过来吧?
罪不至此啊。
可惜袁捕头在场,现在不是说这些事情的好时候。
“砰”的一声,袁捕头把最后一张板凳往地上一放,打断了思绪。
“那既然褚大人也心系本案,在下就不耽搁时间了,我们继续吧。”他示意请坐,拿出纸笔,“别再一惊一乍的了啊,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哦。”江灵回答。
“哦?”
“啊不是……是!袁捕头!”
“我看看……”袁捕头翻着案本,“刚刚说到哪儿了?”
“说到我最后的那场勾栏表演。”江灵回答。
“你说是汪翰海先寻衅滋事,言语挑衅辱骂你。”袁捕头问,“那你复述一下你当时的表演情况?”
“大家都很热情,现场气氛很好,没什么特别的。”
“那你表演的是什么?”
江灵艰难开口:“外、外国歌……”
“外国歌?”袁捕头抬起头,“什么外国歌?”
“朝鲜歌……”
袁捕头当即否定:“你别胡扯,当时在场有从朝鲜来的人,我手下的捕快都盘问过了,他们说那可不是朝鲜歌。”
江灵:“……就,那就不是朝鲜歌……抱歉啊袁捕头,我从小家里穷,没读过书,没什么文化,跟别人随便学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是哪儿的歌……”
“……”
听她这么说,袁捕头便也只好放弃了问这件事。
陈馥野不忍直视地偷偷捂住眼睛。
“所以你的表演是从戌时初至开始的,一直持续到了戌时末?”
“是。”
“当时上来挑衅的那伙人中 ,你可发现有什么异常?”
“有!”江灵连忙点头,“其实那老头一看身体状况就不大好,但是他身后那伙人却反复激怒我,还向那老头煽风点火,好像巴不得那老头越气越好。当时现场一片混乱,还有人趁乱打了我,我气不过,正好人群一直在推搡,我就没忍住,对那老头出了一拳……”
“结果就把鼻梁骨打断了?”
江灵只好点头:“……结果就把鼻梁骨打断了。”
“嗨呀!”袁捕头禁不住再次感叹,“你说说你,你力气但凡小一点,或者没打中,没打断,不就没这些事儿了吗?”
袁捕头其实说得很对。假如江灵没当场把那老头揍得飙血,她现在根本就不用来刑部蹲局子。
江灵大概是深知这一点,便也只好点头称是。
“你们调查过汪翰海身边的那些小厮了吗?”
褚淮舟突然开口。
“回褚大人的话,飞云商会那边一直在推脱,只交出了汪翰海的尸体允许调查。据说那汪翰海在飞云商会也是待了大半辈子,丧事举办得尤其隆重,到现在还在闭门守灵。那金家的大少爷……哎,现在是金家老爷了,特地吩咐,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入。”
褚淮舟一抽他手上的案本,垂目:“大理寺难道还打不开飞云商会的大门?”
袁捕头只好回答:“褚大人先前是从北镇抚司调来,可能有所不知,飞云商会在这江南一带的势力不可小觑,而且……”
“死的是飞云商会自家的人,他们却并不打算出手。”褚淮舟翻着案本,打断了他,“大理寺就不觉得蹊跷?”
说到这里,袁捕头无奈压低了声音:“嗨,说到底,这终究还是民间案件,其实大理寺也不愿意多管。而且那老头被一个舞伎打死,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啊。”
接下来的话,以袁捕头的立场,他并不好多说,但是陈馥野明白他的意思。
虽然死的人是堂堂飞云商会的二把手,但是这个案件至少表面上看起来,终究属于意外死亡。
就算背后可能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跟飞云商会,耗费人力财力去把案件调查个水落石出,又有什么好处呢?
说不定查到最后,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一切都是白费。
而如果这个案子就此断案,所有的锅就会被推到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舞伎身上。
对那些高门大户,这其实意味着无人伤亡。
想到这里,陈馥野禁不住冒冷汗。
也就是说以现在的情况,这案子如果没人愿意继续管,最后的杀人犯,就只能是江灵了。
就算判案时可能会以那帮人先挑衅为由,不至于让江灵偿命,但是最后呢?
让江灵在这里坐个几十年牢吗?
“既然查案子不要求水落石出,查明真相,抓住真凶,只是敷衍了事,那还要大理寺做什么?”陈馥野冷笑,“况且之前还说死因并非江灵那一拳,现在这么做,岂不是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哎!”袁捕头被她这番发言惊得差点蹦起来,“这话可不敢说,可不敢说啊!”
说着,他惊慌失措的瞥了一眼褚淮舟。估计是见他对这句话没什么反应,这才放下心来。
褚淮舟突然握刀起身:“我先走一步。”
看见他的动作,陈馥野便也站起身,匆匆对江灵留下一句“等我”,便跟上了他的脚步。
“哎……”见两人走得突然,袁捕头也不好留,更没理由留,便只好作罢。
脚步匆忙,一路从监牢的深处向外走去。
不知不觉已然是中午,漫长的地道外闪出亮点,那就是出口了。
“其实第一次的时候,我就在怀疑了。”褚淮舟说。
“我也觉得蹊跷。”陈馥野点头,“这个事情,无论怎么看都是飞云商会内斗的结果。大理寺怎么可能不清楚这一点,只是不想插手罢了。”
闻言,他停下脚步,回过头。
“我不是说这个。”褚淮舟说,“不过你放心,这个事情,我自然会尽全力的。”
“那你在说什么?”陈馥野问。
“我是说,我第一次飞到你家铺子里的那一天。”褚淮舟低声,“其实那次我就隐约地感觉到了。”
陈馥野反应过来,他现在说的是除了江灵以外,目前最耸人听闻的事情。
那就是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以及“你为什么也在这里?”的终极问题。
“只不过碍于很多情景,又怕万一我的直觉出错,让你觉得我是个怪人,所以一直憋着没说。”褚淮舟抱着绣春刀,得意道,“包括今天你说的奶茶,我还小小地热演了一下。怎么样,是不是挺像回事儿的?”
陈馥野:“……就那样吧,所以你是怎么感觉到的?”
“很多。”褚淮舟皱眉,沉思道,“不过最重要的是,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强烈地感觉到,你和他们不像是一个图层的人。”
陈馥野:“……”
以后能不能禁止这个人使用比喻句?
“当然啦,具体的还包括你和你那朋友的思维说话方式,我们相遇那过于巧合的违和感,以及你家铺子那股莫名熟悉的甜味,其实一闻就很现代。”
褚淮舟眼睛亮亮,自夸道,“怎么样?我观察世界还挺仔细的吧!”
“……”
“褚淮舟。”陈馥野说。
“嗯?”
“我不知道你留意到过没有。“陈馥野淡淡道,“其实我家店铺柜子的最顶上,在特别显眼的、连路过的蚂蚁都能看见的地方,放着一本饱和度很高的,由现代打印机的打印的《大学生就业指导手册》。”
闻言,褚淮舟神情一滞:
“?”
陈馥野:“你没看见?”
他:“……”
看着褚淮舟瞬间石化的模样,陈馥野感觉现在只要一阵风吹过,他就会变成粉末飘走。
此时此刻,他内心的某种信念感可能崩塌了。
但是嘛,人总要接受自己的缺点。
“没关系啦。”陈馥野安慰,“瞎瞎的也很可爱。”
褚淮舟没说话,圆润地转过身,开始闷头暴走。
两人脚步不停,疾风暴走,一个比一个快,很快就离开了监牢,离开了刑部大门。
街道依旧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说到关于他为什么也会被带到这里的问题,褚淮舟想了想,突然自顾自笑出声。
两边街道叫卖声此起彼伏,他的笑声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混进烟火嘈杂里,只能大声说话。
夏日潮湿的热风呼呼从脸侧刮过。
“那你跟那个胖子一样,真是学生会的?”陈馥野问。
“嗯,算是吧!”他说。
“那你来凑什么热闹?”
“其实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有一个猜想!”褚淮舟高声道。
陈馥野看向他:“什么猜想?”
“但是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他又说,“我怕你觉得我是在套近乎!”
见他这种时候竟然还卖关子,陈馥野不以为然地切了一声:“爱说不说!”
虽然很好奇他的猜想,但是现在这个时候,无论他说不说,都已成定局。
反正因为那本策划案乱七八糟的联系,而被丢到明朝来的,就是这么些人了。
非要总结的话,可以用一句话来涵盖:
倒霉催的。
原路返回,一直走到了秦淮驿,褚淮舟去找官马。陈馥野站在马厩的围栏外面,赫然看见了那匹熟悉的枣红河曲马还在那里,正悠闲地嚼着干草甩尾巴。
“小红!”陈馥野打招呼。
枣红马看见她,不知怎的竟然也认了出来,走到围栏边伸出脑袋,长睫毛大眼睛扑闪扑闪:“咴咴——”
陈馥野摸着它的脑袋,心里简直感动得想掉小珍珠。
真是好马!
一想到它那高昂的二十两银子售价,陈馥野暗下决心,努努力,咬咬牙,下个月怎么也要给它买回来。
褚淮舟牵马走出来,一踩脚蹬轻巧骑上,拽住缰绳,看向陈馥野:“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往大理寺去一趟。”
陈馥野没忍住,羞耻地别过脸,比了一个瓦肯举手礼,作为此程的call back,冷声道:“……路上小心。”
太中二了,但是有趣。
褚淮舟一时间笑得肆无忌惮。
“Live Long and Prosper——”他也比了一个,上扬着尾音,轻快道,“等我回来啊。”
“嗯。”陈馥野点头。
说完,他便调转马头离开,向大理寺的方向奔去。
江灵的事情能否有转机,主要取决于大理寺究竟想不想追根究底了。
现在除了褚淮舟,没人比他更适合出面,只能暂时先看看他跟大理寺能否成功交涉。
至于自己,暂时只能回铺子,继续等他的消息。
心中莫名涌现一股无力感。
褚淮舟刚离开,天空中就下起了濛濛细雨。
想着秦淮驿离铺子只要再走几条街就到了,陈馥野不在意,便打算淋雨回去。
然而大概这么下了几分钟,雨势骤然变大。
电闪雷鸣,天色阴沉沉地压下来,大颗的雨点滴落在两侧房檐上,噼里啪啦,风卷得漫天鸡毛纸张乱飞。
“落雨了——”
附近的楼上传来催促邻里收衣服的声音。
陈馥野倒是不怕淋雨,甚至还挺喜欢淋雨的。一看周围也没有买伞商,便无所顾忌地沿街继续走了。
走了大概半条街,街上没带伞的行人们不断寻找地方躲雨,人很快便变得稀少。
雨水拍打在青色石板路上,晃动着墨色的光影。
盯着地上的影子,陈馥野眉头一沉。
……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常说视线是有温度的。此时此刻,陈馥野总觉得浑身难受,后背仿佛被人紧紧盯着一般,传来一阵莫名不适的灼热。
于是陈馥野往后瞥了一眼。
这一瞥不要紧,眼眸的余光中,竟然真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应该是个男性,身形高大,宽肩长腿的,但是比较瘦削。
眼光匆匆,陈馥野只留意到,他穿着一身黑衣,手里举了把油纸伞,脚步徐徐,不慌不忙。
……你谁啊!?
不过,虽然感觉奇怪,但是万一别人并不是有意尾随,只是正好与自己同路呢?
陈馥野只好硬着头皮加快了脚步。
谁料想,自己走得越快,那人竟然也跟了上来。
陈馥野眉头一拧,索性换了条不常走的路,结果那人竟然也跟了上来。
有没有搞错,跟踪她干什么?
这么想着,一个可能性涌上心头,陈馥野顿时指尖发冷。
……难道是因为江灵那件案子的事情?
不会吧,光天化日之下想将人灭口吗!?
冷静地观察了一下街道两侧的情况,想直接甩开他应该是不可能了。如果真打起来,1v1倒是不怕,就怕他后面还有别人。
然而这秦淮水街七拐八弯,绕着绕着,陈馥野发现她绕进死胡同了。
面前赫然一堵白墙。
于是陈馥野僵硬地回过了头,打算直面那个诡异的黑衣人。
那人见她停下,便也站定了,撑伞,从雨幕中缓缓走过来。
虽然这会儿是下了雨,天色变暗了,但终究还是大白天,他穿这一身黑干什么?
cos摄魂怪吗?
陈馥野站定:“你是谁,你有什么目的?”
终于,那人走到了距离自己大概三步远的距离。
很贴心的,他微微倾斜雨伞,伞面积的水哗啦一声,全部流到了陈馥野脑袋上。
陈馥野:“……”
要不是怕他身后还有别人,她现在就能跳到这人肩上跟他扭打。
看他的脸,这人的年纪大概在三十岁出头,模样端正俊朗,可眉眼之间莫名一股刻薄,趾高气扬,那眼神似乎谁也瞧不起。
“无意冒犯,我本想借你寻一下路。”男人说,“但是现在看来,你也不知道怎么走了?”
寻路?
“你要去哪儿?”陈馥野问。
他呵呵一笑,用鼻孔看人:“与你无关。”
陈馥野已然一肚子火:“你想借我寻路你又不告诉我你想去哪儿,这什么逻辑?你就算让鸽子送信也得先让鸽子往返飞几趟吧?”
“……”于是男人移开眼神,很显然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陈馥野:“你刚刚是不是也在觉得我说得有道理。”
男人转过脸,勉强维持了原来的神情:“呵呵,这怎么可能。”
……
那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说罢,他清了清嗓子:“其实,我此趟是想来寻一个人。”
“哦。”陈馥野已然对他失去了兴趣,面无表情道,“如果我问你寻谁,你是不是还准备说与我无关?”
“不不不。”他摇了摇手指,“只不过,我觉得有必要保留一点神秘感——要不给你一个提示吧。”
隔着雨幕,陈馥野浅浅地翻了一个白眼,心想,戏还真多。
“说。”
于是男人笑了笑:“我姓金。”
第34章 第卅四回 我第一眼所见的墨色江湖。……
姓金?
陈馥野微微仰脸, 继续看着他:“哦。”
大概男人是觉得自己的这个提示言简意赅,非常完美,并且显得他身份高贵, 所以一脸得意地及时收声, 等着陈馥野反应过来。
等了一会儿, 陈馥野并没有反应。
他脸上傲睨一世的神情微微僵硬:“……”
随后,他做了一个抬手的手势。
突然,从两侧飞檐上, 又跳出了两个穿夜行衣的人。
那两人身手还不错, 贴地翻滚,一下子就滚到了这男人身后, 然后站了起来,一左一右。
果然还是带人了。
毕竟这个男人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单打独斗出门的人。
“这都认不出来?”
“这都认不出来?”
那一左一右的护卫异口同声谴责道。
看着他们满身泥水,陈馥野皱眉,忍不住吐槽:“这都下大雨了,你们飞下来之后一定要做那个贴地滚的动作吗?”
怎么跟设计好的出场动画似的。
那两人:“……无可奉告!”
随后,男人咳嗽一声, 再次高傲开口:“哦, 好吧,也许你确实更多提示。听着,我叫——金行云。”
陈馥野:“……”
其实在他说出他姓金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
从这个男人走近,看清了他的脸的时候,陈馥野就觉得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曾经见过一张有些相似,但性别完全不同的脸。
怪不得。
眼前这人正是传说中的飞云商会大当家, 前任大少爷,现任老爷,金芸心的亲哥,金行云。
但是,知道身份是一回事,想不想配合他接话是另一回事。
显然,陈馥野并不是很想配合他。
于是她就抱臂,微微歪头盯着他,一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神情。
金行云:“……”
瓢泼大雨不断落下,仿佛在为这接梗失败的时刻做乌鸦飞过的效果音。
“够了!”忍无可忍,他将衣袖一甩,“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愚笨,那我就直说了,我要找的人叫金芸心。想必,你应该认识这个人吧?”
“那自然是认识。”陈馥野点头,“不过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金行云蹙眉看她。
“虽然这会儿确实是下雨了,但是你们三个大白天的,穿夜行衣干什么?”
金行云轻蔑地哼了一声:“既然是跟踪别人,自然要穿夜行衣了。”
“哪怕现在是白天?”
“哪怕现在是白天。”
陈馥野:“……”
什么玩意啊这是。
哪家商会一把手会闲得胃疼大白天穿夜行衣跟踪别人,最后还憋不住自报家门的?
不过又一想,这是跟金芸心同父同母的亲哥,便也变得可以理解了。毕竟这是一个反贼会大声喊“为公主殿下献出心脏”的世界,说明想要把事业做得成功,“正经”和“聪明”绝对不是其中的关键要素。
“那么,既然你是将你的妹妹亲手逐出家门的,这会儿来寻她,又是为了什么?”陈馥野问。
金行
云绷住脸,重新用鼻孔看人:“这是我的手段,自然有我自己的衡量。只不过个中事件,某些部分稍微超出了我的预期,既然是我们家族的事情,我必须得与她说清楚。”
听他这么说,陈馥野眼眸一转。
难道他指的,正是汪翰海的案子里,江灵被迫背锅的事情?
陈馥野蹙眉看他:“难道是为了汪翰海?”
金行云神情骤然愣住:“?!”
其实这种被猜中心思的表情,一般都是特别微妙的。但是金行云做这个表情时,简直是舞台剧般的表情管理,也就是巴不得所有观众都能看见他被“惊了一惊”。
随后,他仿佛无事发生,再次轻蔑一笑:“呵呵,你一个外人,我自然是不可……”
“行吧。”陈馥野干脆打断,“那你跟我走吧。”
真无语。
早说不就没这么多事了!
还亏得自己沿着这秦淮河畔八街九陌来回绕路,早知道他是为了解决这事,陈馥野恨不得直接把他举着丢到金芸心面前。
心中实在是急着帮江灵脱嫌,陈馥野脚下生风,攥着拳头一路往铺子的方向走。金行云跟在后面,只好被迫小跑起来:“哎……你……你……!”
那两个护卫护起主来,大声斥责道:
“竟然把我们老爷甩这么远!”
“竟敢走那么快!真是不知高低!”
陈馥野头也没回,一声怒吼穿透雨幕:
“那就让你们大老爷跑起来啊?叫什么叫!?不会跑那就给老娘飞!”
什么人啊。
真当谁没脾气了?
“……”
于是他们三个只好跟在后面跑了起来。
慢慢绕回了秦淮水街的主街道,两边商铺屋檐下不少躲雨的人。有些好心人看见三个黑衣人跟在一个狂速疾走的小女孩身后奔跑,还要惊恐地大叫一声:“姑娘快跑!后边有人在追你啊!”
结果大概是发现陈馥野走得脚步生风,后面那三个却互相扶持,跌跌撞撞,便疑心可能是某种另类的运动形式,也就没再管了。
下着大雨,街上几乎没了行人,门店冷清,自家小铺也不例外。
远远地看着,金芸心已经将后门那些锅碗瓢盆都撤回了屋子里面,只开着前面一扇小窗,正捧着热茶,读林娘子分享的《江南小夜谈》读得津津有味。
如一阵风般走到窗前,给金芸心吓了一跳。她放下杂志,瞪大眼睛:“你……你这是怎么了?!”
陈馥野自知这一路没打伞,确实很狼狈。乌发都黏在脸上,本就白皙的皮肤被冷雨淋得更是没了血色,宛若透明。
不过这对她而言,确实不是最惊悚的。
很快,她的目光就注意到了陈馥野身后那不断向这边奔跑的黑衣人。
“……!?!!”金芸心瞳孔颤抖,一把将前窗最大程度地支开,震声,“快!虽然我不知道你身后那些是什么东西,但是赶快飞进来!”
陈馥野心中想笑。
但是既然前窗撑都撑开了,她也只好一踩鱼缸,纵身跳了进来。
怪不得褚淮舟喜欢这么飞,确实还挺好玩的。
房守仁送的那几位锦鲤被这一脚吓得疯狂打转。
跳进小铺,顿时感觉暖和了不少。身上的雨水溅得到处都是,金芸心连忙将毛巾丢到陈馥野身上,然后立刻开始把桌椅什么的往门边推:“什么情况?你终于还是被人发现了?!”
陈馥野将头发散了下来,用毛巾擦拭,不急不忙道:“不是我,是你。”
“我……?”
“那是你哥。”
“啊?”
“我把他们带过来的。”
“啊!?”
“…………”
金芸心先是愣住,随后认真发问:“你恨我吗?”
陈馥野无奈:“真是的,我就算恨你,我也不会用这么无聊的方法啊。”
“那……他来干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咯。”
听她这么说完,金芸心便不安地来回踱步。
然而踱了一会儿,那三人依旧没有出现。
“……我再数个数。”陈馥野说,“五、四、三、二、一。”
仍然没有出现。
“……”
“……”
什么情况?合着那三个人跑着跑着也穿越走了?
金芸心紧张兮兮,耐不住性子,索性一把推开前窗。
陈馥野仰脸看了一眼,发现那两个护卫正一左一右搀扶着捂着肚子的金行云,还要给他加油打气。
哦。
搞了半天是跑岔气了。
行吧!
终于,那三人艰难地来到了小铺前。
金芸心双手发抖,发出了特别虚假的笑声:“哥……哥……?你来干什么呀?”
金行云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小铺,满脸嫌恶:“这是什么破地方?茅厕吗?”
陈馥野当即发出怒音:“你说什么?”
出于某种条件反射,金行云竟然被她震了一震。
随后,他冷哼一声收了伞:“就算是茅厕,现在也总得让我进去吧。”
金芸心不敢置信地瞥了自己一眼。
那眼神大概是在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然而铺子面积实在是太小,那两个护卫进不来,只能一身正气地挤在锦鲤缸旁边,勉强在屋檐下躲躲雨了。
金行云走了进来,眼珠四处转了一圈,脸上依旧是掩盖不住的轻蔑:“合着半天,你被我逐出家门之后,就在这种地方躲着?”
金芸心谨小慎微,瑟瑟发抖,并且有理有据:“我……我就是普通地待在这里,我也没躲着呀……”
金行云:“那你看见我,抖什么抖?”
金芸心:“那哥你一人带俩人大白天穿夜行衣在街上狂奔,哪怕是不认识你的人,看着也害怕啊……”
金行云:“……”
陈馥野把毛巾披在身上,听着对话转身煮热茶,心想,这兄妹俩不是挺和睦的吗。
锅里原本有茶水,只不过已经放凉了。身上淋了雨,这会儿进了屋子里才感觉发冷,只能重新煮热的。
不过一会儿,大锅里的白水咕嘟咕嘟冒了泡。
煮了些淡茶,当解渴用。陈馥野倒进小杯里,又拿了一个空杯,两个轮换倒着,好尽快降温,喝到嘴里。
金行云偷偷瞥了陈馥野一眼,低声说:“现在我要告诉你的事情,万不可让外人听到。”
“她可不是外人!”金芸心说,“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
“我哪儿都不会去的。”陈馥野端茶杯,理所当然地转过身,盘腿坐在小桌上,直直看向金行云,“这是我的店,就算要出去也是你出去。”
金行云愤愤收回眼神,斥责金芸心道:“你这交的什么朋友!?”
“那原来不是你骂我天天在家里躺着,不出门交朋结友吗,现在交了朋友你又不满意了!?”
“我让你交朋结友,没让你交上这种朋友啊?你知道她是谁吗你!??”
听着他们俩人好像是想压低声音,但又完全不吝啬音量的争吵,陈馥野不解:“……你知道我是谁?”
金行云冷笑一声:“你以为那日揽云声楼一闹,以我这遍布应天府的眼线,能听不到响动?”
说罢,他又拍了拍手,似乎理所当然地等着陈馥野给他上茶:“况且,以你和我说话的口吻,倘若你是市井那些贫贱子女,又是从哪里来的底气,敢那么说话?”
“是吗。”陈馥野不以为然,“那堂堂飞云商会大老爷既然知道这一点,就该心知肚明,自己来倒茶好了。”
“你……”
金行云见她这么说,绿了脸,只好放弃了要茶的念头。
听他刚刚的说法,陈馥野心想,估计这金行云对自己的了解,恐怕和乌衣巷那典当行的崔婉差不多。
那就是,好像隐隐约约感觉自己有什么特殊的身份,但猜来想去,也终究与真相相差甚远罢了。
“罢了罢了。”金行云摆摆手,看向金芸心,“想必汪翰海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金芸心眨眨眼睛,茫然点头。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他说,“他是我做掉的。”
不意外。
只能说是丝毫不意外。
这个案子,哪怕将汪翰海的尸检结果抛到一边不管,只略微构想一下其中出现的违和感,以及这老头生前所处的情境,就能知道,他必然是被飞
云商会的自己人除掉的。
还记得,金芸心刚穿过来的时候就在她亲爹的葬礼上。在这偌大的商会中,大当家一死,接踵而至的必然是权力瓜分,各派斗争。
虽然作为朋友,但是陈馥野不得不承认,金芸心确实是最好除掉的,甚至不需要她的命,只要借她这些年虚度光阴的过错,再加上她在亲爹葬礼上不小心违反的人理纲常,就能很轻易地把她扫地出门。
而剩下有可能掌控全局的,就只有这汪翰海和金行云了。
所以,这其实是一件商战和宅斗造成的案子。
“那你知不知道,我有一个朋友因为那个老头,被当成杀人犯关进刑部监牢了!?”闻言,金芸心怒不可遏。
“我知道啊。”金行云说,“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说完,他又疑惑:“我就搞不懂了。你之前天天在家的时候吊儿郎当混吃等死的,怎么一这被赶出家门,到处都是你朋友?”
借着怒火,大概是还没有找回来自己的定位,金芸心继续恼火道:“你管我?”
“嗯!?”金行云拍桌。
“啊不是……”看他发怒,金芸心立马清醒过来怂了,条件反射般一抖,抠着衣服嗫嚅道,“那反正朋友交都交了,哥你也把我赶出家门了,现在也用不着管我了是不是……”
听她这么说,金行云嫌弃地别过眼神,继续道:
“那时候你年纪小,不过想必你也听说过,那汪翰海本就劣迹斑斑,父亲还在世时就以权谋私,在这江南一带到处偷偷植党营私,树立派别。先前他在杭州狎妓,那女子不从,还闹出了人命,最后害得那一家老小全部丧命,而他竟然勾结当地官员,硬是将事端压下。我看在眼里,向父亲揭发,却反被他倒打一耙……”
金行云越说越气,哈哈笑起来:
“反正父亲已经故去了,他又已年老体弱,自顾不暇,现在不借机除了他,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真是省得以后再给我麻烦!”
听到这里,陈馥野倒是有些释然了。
这个汪翰海死得倒也不冤。
陈馥野插话:“但是那你原本的计划,应该与那个舞伎无关吧?”
“……”金行云脸色一垮,“他年老体虚,容易气血攻心。我原本的计划是在他身边安插些我手下的小厮,软磨硬泡,在生活起居上多动些手脚,谁知道那晚竟然正巧在勾栏上闹出了大事。”
“那舞伎一拳不要紧,他回府后叫医师来治,一时间止住血,固定了骨头,便也好了。那晚我便叫下人再去探查他的情况,本就月黑风高,人老多梦,那汪翰海估计也知道自己这些年做的亏心事,听到屋檐上的响动,疑神疑鬼,竟然自己跑到院子里面挥起剑来。”
金行云双手一摊:“结果,我那没用的下人以为是他发现了自己,便连忙逃跑。而那汪翰海呢,估计是一时间气血攻心,又耗尽了力气,见到屋檐上黑影逃窜,以为是恶鬼上门索命,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然而他被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金芸心问。
“正是如此。”金行云点头。
陈馥野从桌子上跳下来,也坐了过去:“那为何最后被抓的是那舞伎?”
金行云理所当然道:“反正都要先抓一个人进去当垫背的,像我这么疼爱下人的好老爷,肯定要选我不认识的人啊。”
陈馥野:“……”
金芸心:“……”
想到江灵在监牢里被问话时的说法,那帮小厮当时似乎巴不得汪翰海被气血攻心。
现在又听金行云这么一说,确实就有逻辑可循了。
只是那些小厮估计也没想到,这老头就是这么脆弱。先是在闹市上被江灵揍了一拳,又以为自己半夜撞鬼,常年积累的心虚和恐惧一齐上涌,本就年老体弱,便一命呜呼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所以呢,我今日就是来说一声。”金行云轻松道,“她用不了两天就会被无罪释放,至于汪翰海的这个案子的结果,最终会变成他自己造成的意外死亡。除了他本人以外,无人伤亡。”
“无罪释放?”陈馥野盯着他,“以什么方式?”
金行云哼哼一笑:“说实话,像这种可黑可白的案子,那晚的情况又被我牢牢掌控在家中,所以你告诉我——
当今世道,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好有道理。
虽然从理论上而言,汪翰海这个老头算是被人为活活吓死的,但是这样一个人死了,又有什么好刻意去真相大白的?
金行云的手段确实不光明,不过既然是用在这个老头身上,也是罪有应得。
主要是,既然最终的结局,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因为这个老头的死遭遇不公的惩罚,那也就没有什么好矫枉过正的了。
不过是用不光彩的手段,去提前送走一个不光彩的人而已。
陈馥野自知没有什么菩萨心肠,这个走向很合她意。
纵使中途多了一些不必要的环节。比如还在铁窗泪的江灵,还在向大理寺狂奔的褚淮舟云云。可是命运往往是一环扣一环,谁知道这齿轮转动的案件中,有没有自己的一环。
只不过,结束得有点太悄无声息了。
可能绝大多数时候,江湖风影都是这样的稍纵即逝,而并非大开大合。
金芸心问:“也就是说,等江灵被释放出来,这个案子就算这样结束了……?”
“嗯。”金行云点头,“那是自然。”
外面仍然雨幕滂沱。
雨点不断拍打在一片墨染的秦淮水街,震耳欲聋。
那一刻,陈馥野突然产生了一种很奇异的感觉。雨幕下的秦淮河和平日的秦淮河像两个世界,此刻展现在眼前的,正是那轻易察觉不了的灰色里层。
可这片江湖原本就不是非黑即白,而是存在于中间的灰色区域——既不是特别光明,也不是特别黑暗,是墨色的。
绝大部分人其实都生活在这片墨色区域,只不过仰面朝光的多一些,然后等到雨停了,就会析出一些旁的色彩,赤橙蓝绿,却往往与绝对的黑白无关。
金芸心很感动:“天呐……哥……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金行云有些恼火,不屑一顾,“真是没良心!我的风评在江南一带,一直都是绝好的,也就你整日浑浑噩噩,不知世事罢了。”
“哎,不对啊。”金芸心又说,“那你既然决定这么做,好像也没有必要特地来告诉我啊……啊!我知道了!”
她雀跃起来:“其实把我逐出家门也是你弄死那个老头计划的其中一环,你现在后悔了是不是?不过,哥你后悔也没有用了,我现在已经决定自强不息,和……”
金行云果断抬手:
“你先别误会,把你逐出家门,我完全没有后悔的意思。”
金芸心:“……”
陈馥野拍拍她的肩,转身又添了一杯茶。
背景音里,金行云已然开始拍桌痛骂她:“啊?我后悔?你怎么好意思把这种话说出口?你先前在父亲的葬礼上是怎么笑的你忘记了?!”
“对不起哥。”
“你在学堂九天文章写不出一句话你忘记了?!”
“对不起哥。”
“你在揽云声楼一次点八个男人你忘记了?!!”
“真的对不起哥。”金芸心被他骂得千疮百孔,试图转移话题,“嫂子最近怎么样……”
“那当然很好了。”金行云说,“我们可是金陵的有钱人,你见过哪个金陵的有钱人过得不好了?”
“…………”
直接被击倒。
陈馥野盘腿坐在小桌上,分明看见金芸心身上多了七八个血淋
淋的弹孔。
“所以啊,我也是顺道来给你提个醒。”金行云站起身,“不出意外情况的话,你就别想着以后家里会给你钱,或者跟你产生任何不必要的联系,听懂了吗?”
“意外情况?”金芸心问,“什么意外情况?”
金行云:“比如你哪天犯了滔天大罪要被砍头的时候。”
想了想,他又说:“……哎,算了,那种情况你还是别来找我了,找我也没用,我还嫌晦气,能离我多远有多远,算我求你。”
金芸心石化:“……”
“所以,事情我也告知完了,就此告辞。”
说完,金行云又重新打量了一下小铺,依旧一脸嫌弃地摇了摇头。
他推开后门,那两个护卫连忙“老爷!”“老爷!”地喊着上前撑伞。
不过一会儿,便走得没影了。
陈馥野见那三人背影远去,从桌子上跳下来,坐到金芸心对面,歪着脑袋凑近:“真哭了?”
“呜呜呜,我有什么办法……”金芸心拿衣袖抹眼泪,“其实我也没怎么听他的内容,主要是他的语气太凶了我好害怕……”
“那我有时候对你不也挺凶的,也没见你哭呀。”
“那能一样吗?”金芸心痛哭流涕,呜咽道,“他那么大一个人,你这么小一个,就算发火也跟小手办似的……”
陈馥野怒火上涌,目光一暗:“……”
由于看她这会儿被亲哥放狠话,实在是难过,陈馥野强忍下把她过肩摔的念头,冷言:“呵呵,没出息,哭死你拉倒。”
过了一会儿,雨停了。
夏季多骤雨,下一会儿停一会儿。这雨一停,太阳也就出来了,空气中满是潮热湿气。
重新推开窗子,看着秦淮驿的方向,陈馥野突然笑出声。
“如果我告诉你,虽然江灵就要没事儿了,但是褚淮舟现在还不知情地骑马狂奔去大理寺的路上,你心情会好一点吗?”
想了想,金芸心点点头:“有点意思,他怎么又这么赶得不巧?”
也不知他这冒雨的路走得怎么样。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他其实已经没有必要去大理寺了。
如果在现代,陈馥野还可以给他发个微信让他及时止损,但是现在这个时代……也就只能祝他成功吧。
毕竟哪怕写信,也不能让送信的邮差满应天府逮他是不是?
平复了心情,金芸心擦干净泪痕:“没想到都已经被他逐出家门了,竟然还如此被他羞辱。我决定从现在开始,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来才行。”
陈馥野:“难道你之前不是这个打算吗?”
她:“……”
“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停顿片刻,金芸心连忙道,“既往不咎——我们明天什么行程?”
陈馥野思索着眨了眨眼睛。
细想,如果金行云所说的“过两天”,真的就是两天的话,那么后天就能见到江灵。
而大后天就是隆重的乡试,届时这秦淮水街上,一定会热闹非常。
换言之,乡试那天,烈日炎炎,满街都是行走的雪花银。
“我有一个绝好的主意。”陈馥野说,“我们明天就去看冰块。”
第35章 第卅五回 道理我都懂所以鸟为什么这么……
多年以后, 陈馥野站在码头的送货船队面前,准会想起她带金芸心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上午。
当时,扬子江码头是个千帆竞渡的国际大港口, 一张张白帆扬在岸边, 江水清澈, 沿着遍布船只的大江流去,码头工人们的脑袋光滑、洁白,活像史前的巨蛋。
……
“这么说别人是不是不太好啊?”金芸心打断, “而且那些工人和船员看着都凶神恶煞的,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反正我害怕得很。”
“害怕也没用。”陈馥野斩钉截铁。
“今天全程由你出击, 我最多在你被围殴的时候救你一命,别的就别指望我了。”
金芸心哼唧了两声,只好深呼吸,眉头一沉,向码头边缘走去:“老板。”
“要什么?”老板汗流浃背。
她竖起两根手指,神情坚定:
“两碗杂酱面。”
“好嘞!”
很快,老板将两大勺面丢进了沸水大锅, 细软的面条在水中散开, 原本就灼热的空气中散发出阵阵白色蒸汽,瞬间在肌肤上熏出一层汗。
毕竟,要干活总得先吃饱饭。
今天天气很好。对于夏天来说,这意味着,今天是一个万里无云阳光明媚的大晴天。
体感温度几乎要达到三十五度,刚刚从下了船,在太阳下蒸烤一会儿,便立刻满头大汗。
太热了。
陈馥野仰头, 发现根本睁不开眼。
空中传来水鸟的声音,咕咕直叫。
据说这些江边的水鸟都很聪明,会跟着渔船跑,渔船所到之处,水里必定会有丰富的鱼群。
上午的扬子江码头十分热闹,这会儿正是远海船只返航的时间。大船的白帆在烈阳下闪闪发光,随着工人和水手们的大声呦呵,巨量的货物被倾泻下来。
看到那被各色货箱堆积得满满当当的码头,陈馥野明白了在离家出走之前,奶奶陈胥松所说的“吞吐量巨大”是什么意思。
光看这一批货物的量,就足以在整座应天府周转起来。
除了码头的工作区域,在临近接道与码头的边缘,则是一片很热闹的集市,绝大部分都是流动摊贩,多是卖临江水产、小菜等等。
当然了,还有少不了的小吃摊。
这个不起眼的面摊,似乎就是在揽云声楼时,那个恶霸嘴里所说的“被他一把掀翻了!”的那一个。
不出意外,扬子江码头一片应该有不少自家势力。为了规避在揽云声楼遇到的那种情况,也怕这里人多眼杂,闹出乱子,所以今天就暂时隐姓埋名,当一个一般路过顾客便好。
重点是订购冰块。
“为了这个,今天我们可是特意关店一天。”陈馥野说,“记住,一定要一次性买足,然后在乡试日大赚一笔。”
“我知道我知道。”金芸心手里捏着小本,念念有词,“我这不背着呢。”
“背?背什么?”
“水手用语啊。”金芸心摊手,“这些码头的人都有一套专门的学术用语的,那我们既然都要在水手跟前买东西,那肯定要学习一些水手用语套近乎吧。”
“需要吗……?”
“你看。”金芸心说,“比如说,当你向船长表示肯定的时候,你不能说是的船长,你得说:Aye,船长!而当你向船长打招呼的时候,你也不能说你好船长,你得说:Ahoy!船长!”
“?”
陈馥野皱眉,“你到底是准备跟水手套近乎还是准备跟海盗套近乎?”
很快,面摊老板端着两碗杂酱面来了。
他将面碗搁在桌上,又摆了两碟赠送小菜,两碗白水,笑容满面:“十六文。”
金芸心连忙掏了荷包,把铜板递给他。老板收了钱,爽快地说了句“姑娘们吃好啊!”,便继续忙活去了。
“十六文?”陈馥野不解,“那我们这一碗面才八文钱——扬子江码头这边物价这么便宜吗?”
看着面前这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杂酱面。浇头给得十分大方,将下面的面条覆盖得严严实实,大颗滚圆的软烂豌豆,厚厚一团肉末,拌着翠色黄瓜丝,用筷子搅拌开来,香气四溢,令人胃口大开。
“这碗如果放在秦淮水街卖,怎么也得十五文钱起步吧。”金芸心挑起一筷,刚要张嘴,“你看,比如这个……”
“嘎嘎——!”
话音未落,一只体格巨大的长嘴黑色水鸟砰的一声跳到了桌子中间。
它剧烈地抖了抖身子,羽毛全部散到了面碗里。
陈馥野:“…………” ?
金芸心沉默片刻,谨慎开口:
“那个,我不知道你看见了没有,但是我们的桌子上好像站着一只鸟。 ”
陈馥野把脸上的羽毛捻下来:“……我看见了。”
这哪儿蹦出来的鸟啊?
而且这鸟为什么这么大啊!??
满碗都是它身上掉下来的羽毛,还有一些迷之污秽,撒发着阵阵鱼腥味,根本没法吃了。
水鸟毫无察觉,又蹦了两下,震得小桌哐哐直震,似乎心情很好,仰脖再次大叫:
“嘎嘎嘎!”
……
起杀心了。
陈馥野面色阴沉,看向那只水鸟。而水鸟也转过了头,好奇地歪歪脑袋,然后在陈馥野头顶试探性地叨了一下。
随后,它像是注意到了面碗,愉悦地展开了臂展为一米六的翅膀——也就是基本上和自己差不多长的翅膀,开始把喙伸进碗里,哐哐吃面。
“…………”
于是陈馥野缓缓放下筷子,抱臂皱眉,就看着这样一只巨大的黑色水鸟站在面前,像狗一样吃杂酱面。
嗯。
扬子江码头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这杂酱面看来是吃不成了。
陈馥野摇摇头,果断起身:“走,我们换家。”
十六文钱打水漂了,还是喂给了一只不知名的没礼貌大水鸟,浑身还都是它的迷之掉落物,怎么想怎么来气。
“诶呦!我的祖宗啊!”
刚站起身,一声高喝从身后传来。
“你怎么还飞到别人的面摊上去了!?”
陈馥野回头,看见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娘,皮肤黝黑,满头大汗,肩上批着块汗巾,正焦急地往这边跑来。
水鸟看见她,嘎嘎大叫,再次展开翅膀扇动,在陈馥野脸边掀起一阵飓风:“嘎嘎——”
大娘气喘吁吁跑过来,伸出臂膀,十分熟练地一把摁住这水鸟的脖子,便将它整个拎了起来。
水鸟也不挣扎,一脸死相,就这样随她被拎起,长长的喙边还沾着杂酱面的残渣。
将水鸟收拾妥帖,大娘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站定,转过身。
她上下打量陈馥野,仿佛是没想到情况这么惨烈,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姑、姑娘啊,你这……我……”
“没事的大娘。”陈馥野淡淡,“不过它把我面吃了。”
大娘大惊失色,连忙揪起小桌上的抹布,就来擦拭身上的酱汁,一边擦拭一边道歉:“抱歉抱歉,姑娘,这……你看,要不大娘把面钱双倍赔给你!再……呃,帮你洗洗衣服?”
“洗衣服倒也不必……”
“没事没事!”大娘很热情打断,“这个天,上午洗,挂出去,下午就干了!”
“真不用了大娘。”陈馥野回绝,“我们今天还有事儿呢,也不麻烦您这么多。”
全程,水鸟被她夹在腋下,伸着个长脖子听,一边发出委屈的嘎嘎叫。
“大娘。”金芸心谨慎提问,听见它的叫声,忍不住往陈馥野身后缩了缩,“所以这是什么鸟?好大一只啊……”
闻言,大娘双手捏着翅膀根,将水鸟捧了起来,一脸骄傲:“这个啊,是我家养的摸鱼公,用来在江上抓小鱼的!今天我来赶集,顺便也带它出来转转。”
“摸鱼公?”陈馥野想了想,“是传说中的那种,可以通过训练来帮渔民捕鱼的水鸟吗?”
“正是如此。”大娘点头。
“我想起来了。”陈馥野小声,“这鸟好像是叫鸬鹚。”
“很好,你现在知道了它的学名。”金芸心说,“你准备怎么办,以后见到就精准击杀吗?”
“来,这串铜板你拿着!”大娘塞钱到陈馥野手里,“既然姑娘不计过错,大娘也多给了些,去多买些吃的啊。”
陈馥野过意不去,只好推脱:“真不用了大娘,赔两碗面差不多得了。”
“不行不行,这钱你必须拿着!都是我家摸鱼公作恶多端,惹你出行不利,大娘该赔的!”
“真不用啊大娘!”
“接着吧姑娘,你不收大娘过意不去啊!”
“大娘您要是过意不去就把那鸟揍两顿好了,钱我不能多收啊!”
金芸心站在中间,茫然地看着两人打太极拳,想插嘴插不上,屡次抬手张嘴,又以沉默告终。
“收着!”“我不!”
“收着!”“我不!”
“……”
“嘎嘎!”
正推拉中,一声大叫响彻天际。
只见那只鸬鹚从大娘腋下脱了身,飞到了面摊老板的锅子边缘。
三人的动作同时凝固下来:“……”
老板的动作也凝固了下来:“……”
“莫动啊……”大娘声音颤抖,“我的祖宗,你可千万莫动啊……”
鸬鹚站在锅边,若有所思地歪头盯着案板上切得碎碎的,肉香浓郁的臊子。
“很好,很好。”大娘目光尖锐,抬脚缓慢上前,不断接近,“乖乖回奶奶这里来。”
就是现在!
“给我乖乖……”
“吧唧。”
众目睽睽下,鸬鹚把喙往案板上的臊子里一插。
然后它一仰脖,三下五除二,尽数吞进了喉咙里。
“…………”
起猛了,看见老鹰了。
陈馥野拍拍大娘的肩:
“您还是先去赔那边的钱吧。”
过了一会儿,大娘掐着鸬鹚回来了。
鸬鹚犯了重罪,被大娘用绳子把脚脖子和翅膀都捆住,只留一个脑袋,还在左顾右盼,非常精神。
“哎!”大娘抱着鸬鹚,一声重叹,“也不知道这东西今天是犯什么神经,怎么跟饿死鬼似的,鱼也没少喂啊!”
那鸬鹚不知怎的,也跟鹈鹕似的,喜欢用嘴到处夹来夹去。陈馥野往旁边坐了坐,把袖子从它嘴里抽了出来。大娘示意“不听话就抽它!”,所以陈馥野又赏了它一巴掌。
“嘎嘎!”鸬鹚说。
“不过它能长这么大,跟老鹰似的,胃口肯定也大吧?”金芸心说。
“那是肯定的。”大娘说,“你们不知道啊,这东西一天抓一条船的鱼,光是自己就能吃半条船呢。”
根据林娘子家那个瘦小工的消息,昨日闭店之前,特意去问了街口那家生鲜店的老板,说是冰块确实是从码头的采冰船这边进的货。
只是这采冰船跟旁的货船归港时期不一样,再加上最近天气炎热,行踪不定,除非一直有稳定的交易往来,否则初次想订购冰块,就得在码头生等,然后去和采冰船的船长交涉,签订单云云。
码头不断有船只归港,然后工人们卸货。
只是并不见采冰船的影子。
收了大娘赔的三十文钱,三人重新找了家早餐摊,大娘又坚持要请客,便只好点了些清粥小菜。
“两位姑娘看样子是内城人吧?”大娘问,“这会儿到这码头,是来赶集的吗?”
“是啊。”陈馥野点头。
“我对这片倒是熟悉得很。”她摁着鸬鹚的脑袋,把它刚又要抬起来的头按了下去,“你们想买些什么?”
“买冰块。”陈馥野随口应道。
“原来如此。”
“那大娘,您是来做什么的?”
大娘:“卖冰块。”
“……”
陈馥野和金芸欣对视一眼:“?”
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情?
吃完早餐,大娘便带着两人到了她摆摊的地方,只见她的摊位上果然立了个牌子,上面写着:
【山中窖藏冰块,夏日炎炎,一年一售!
价格详谈,请联系东联村七栋二十八号窖主黄叶英】
“窖、窖主……?”金芸心不解,“这什么词?”
“当然就是冰窖的主人了。”大娘拍拍胸脯。
走到这里,陈馥野才发现,这条街上,一大排都是卖冰块的。
当然了,他们都只是拿了张牌子坐在地上,冰块的实物估计还在山下面的洞窟里保着鲜。
之前确实听说过古代有专门从事储存冰块的行业,都是冬天将冰冻好,保存起来,一直等到夏天再
拿出来贩卖。
据说这行,在这个时代可是暴利行业,平民哪怕只靠这一年一次卖冰块的钱,都可以安心躺平了。
正有些来往的路人在询问冰块的情况。只不过看起来都是散客。
水街上各类需要冰块的小商小贩并不少,但绝大部分都是把冰块用作旁的食材的保鲜手段。陈馥野特意留意过,街上虽有冷饮,但都是用杯碗盛着白水,放在冰块里冷却,或者是杨梅汤、绿豆汤、米酒等等,倒是没有直接把冰块丢进水里的。
毕竟在古人的思维里,这样可能不太利于身体健康。哪怕现代人在爷爷奶奶面前喝口冰水,都免不了被说两句,更何况这个时候。
所以相信即将问世的冰鲜柠檬水,绝对是独树一帜。
“原来如此,你们是想等采冰船啊?”大娘用胳膊夹着被捆得严严实实的鸬鹚,“那采冰船都是按照城里现有的订单,采多少送多少的,你们这样在码头等着,哪里等得来?”
她伸手一指:“喏,直接拿我家窖子里的货不就行了,都是现成的。姑娘你要是拿,我也给你算便宜些!”
这好像是一个送上门的好主意。
细想来,在应天府这样的南方,大夏天能拿到冰块的渠道,不是靠采冰船,也就是靠冰窖了。
“那,我们现在就去您家冰窖看看?”陈馥野说。
大娘很欣喜:“好好好,正好我还可以替你洗洗衣服!”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对洗衣服耿耿于怀。但是看着衣裳上面沾满的鸟毛和不明杂酱,陈馥野只好应了。
这黄大娘所居住的东联村在将军山边上,路途有些远。
先是沿河坐船坐了半个时辰,离开码头,直到高楼大厦也不见了踪影,视野里的金陵便满是田园风光。
继续往南,破开两侧的翠绿丘陵,一座山峰便出现在了眼前。
那便是将军山,山上是明朝开国将领沐英及其家族后代的陵墓,这也是这座山名字的来源。
日上三竿,太阳正烈,播撒在江水上,如同碎金散落。
一路河道上倒是十分热闹,有不少来回渡人的船,都是从将军山边到码头的往返船只。
估计其中不少,都是乡里乡亲来回赶集的,就连船夫互相之间也很熟知,一路上欢声笑语不少。不知道为什么还有恶臭情侣互相泼水,结果被船夫一顿熊。
其实那只鸬鹚也非常兴奋,嘎嘎大叫,被黄大娘果断地捏住了嘴巴,只能用眼珠子提溜转,到处瞅人。
“这鸟这么跟狗似的。”陈馥野不解。
终于,水路一路到了将军山下。
下了船,走上乡村柔软的土地,正是植物疯狂生长的盛夏,空气中散发着草木独有的浓郁气息。
如果忽略这过于炎热的天气的话,倒是郊游的上好去处。
走过盛开着野花的小山丘,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漂亮的村庄。
房屋田垄错落有致,池塘上石桥折转。黄大娘指着一边的黛瓦房:“喏,那个是我家屋子。”
“太漂亮了!”金芸心忍不住夸赞。
“漂亮吗?”黄大娘似乎习以为常,“我们这儿一直都这样。你们要是冬天来,赶上了下雪,那才是真漂亮,不少人都喜欢来吟诗作画。”
说着,她又一拍石桥墩子:“看着这个墩子了没有?”
陈馥野蹲下来:“看见了。”
“这可是张首辅拍过的!”黄大娘说。
“看见那棵大松树了吗?”
“看见了。”
“那当年明武宗可是用它栓过马的!”
然后她又指着池塘对面的山坡:“看见那个开满鸡冠花的山坡了吗?”
“看见了。”
“当年我们中山王徐大将军就走过那个山坡,据说常大将军跟在他后头嘻嘻哈哈,一个不注意,险些脚滑,差点撞翻了徐大将军,还留下了脚印呢!”
陈馥野皱眉,心想这民间传说给常遇春安排的都是啥迷惑人设。
一边听黄大娘激情介绍着这片村庄,不知不觉就走了她家。
陈馥野把外面弄脏的素衫交给她,黄大娘又塞给了鸡圈旁边一个正在大声念书的小女孩,看模样大概十一二岁,估计是她孙女。
“把这衣服洗干净,奶奶等会儿进山一趟啊!”黄大娘嗓门很大。
“哦!好啊!”小女孩嗓门也很大。
住在山边的人大多数都这样,声带摩擦系数极大,在山丘这边喊,山丘那边的人都能听到。
“你们真要跟我一起去看冰块?”黄大娘问。
“嗯。”陈馥野点头。
其实,这趟确实没有必要跟着黄大娘进冰窖,但是来都来了,而且陈馥野真的挺想看看,这传说中的冰窖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于是黄大娘又从屋子里取出了三件厚衣裳,一件自己卷在手腕上,两件交给陈馥野和金芸心。
“一会儿进到山里,还要往地窖下面走,特别冷,这是一定要穿的。”她嘱咐道。
想来能在大夏天储存冰块的地方,气温一定极低,若是只穿着身上的薄衣衫,估计会冻死。
拿上了衣服和方便走山野路的手杖,这会儿便立刻出发了。
走过村庄,向将军山的山脚进发。
其实下船之后,走到村庄里,就能明显感觉到这片村庄的气温已经比金陵城内要低了。
越往山旁边走,那夏日的酷暑被丢之脑后,草木清凉,遮蔽烈日。
从山脚到村庄有一条明显是被许多车辙压过的路,估计那就是用来运送冰块的道路。
顺着道路不断前进,头顶已经被山上茂密的竹林遮蔽,凉风习习,陈馥野抱臂发了一回抖,便立刻将黄大娘给的厚衣裳穿上了。
终于,眼前出现了一个石门山洞。
黄大娘上前用钥匙开了大锁,推开石门。
里面一眼看过去,修得又大又深,冷飕飕黑洞洞一片。
“前边就要开始往下走了。”黄大娘把筒灯举了起来,照在前面,“千万看着点路啊,挺深的,快二十尺呢,那摔倒可不得了。”
陈馥野算了算。
二十尺……那就是将近七米。
在这深山老林的山洞下面,怪不得大夏天的也能藏住冰。
顺着陡峭的台阶,一路往下,气温越来越寒凉,身边的石壁上散发着股股寒气,穿透衣裳,刺入肌肤。
这冷和冬天的冷并不一样,直透骨髓,通体发凉。
“啊嚏!”
金芸心打了喷嚏。结果那喷嚏的回声就顺着地洞,无限延展开来。
“哇,这么夸张啊……?”她摸摸鼻子。
直到走完最后一个阶梯,黄大娘把手中的灯举了起来。
昏暗摇晃的灯火下,拱形的冰窖映入眼帘——
只见,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池子,里面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冰砖。
晶莹剔透!
第36章 第卅六回 冰鲜柠檬水。
池子一共连接两道水渠, 前后两道出入口。
水应该就是在冬天的时候顺着水渠进入池子,然后在极低的气温下冻成冰。
池中的冰块中间已经被掏空了一大块,估计是别人买走的。剩下的部分都已经切割好了, 也就是眼中看到的方形冰砖, 十分方便运输。
偌大的冰窖, 在暗光照耀下,简直和冰雪城堡一样,让人想在这里披件袍子高歌《Let it go》。
“哇……”
陈馥野忍不住顺着池中冰块抬眼, 转身四处打量。
呼出的白气不断向上飘散。
这里的气温与城中地面上的酷暑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太奇妙了。
“你们别看这里冷,现在其实气温都已经上来了, 这手一摸冰块,上面还沾水珠呢。”黄大娘放下灯,随手从池中抓起一块冰砖,放到陈馥野手上,“我们这冰窖一年也就夏天开这一次,要卖冰也就是这几天了,你们今天也算来得巧。喏, 你看看?”
捧着冰砖, 指尖一阵寒凉。气温其实还是太低,冰块表面只有一丁点被体温融化的水分,仍然粘手。
这冰砖重量非常,冻得又紧又结实。光是这样一块砖,估计
敲下来的小冰块,就足够做三四十杯冰水了。
陈馥野心中喜悦,问黄大娘:“大娘,那您这冰块怎么卖?”
“看你们打算要多少吧!”黄大娘爽快道, “我家其实是渔民,也不是靠这冰窖当营生的,只是正好有这个条件,便盘下来了储冰,挣些外快罢了。今日又是大娘和你们撞个巧,给你们便宜,再替你们送到城里去。”
于是陈馥野走到池边,蹲了下来。
“你觉得乡试日,我们一共能卖多少?”
金芸心掰着手指头:“乡试一共考三日,假设这三日都像今天一样热死人不偿命的话,保守估计,我们完全可以直接用之前每天的营业额翻倍来计算,也就是平均一天可以卖三百五到四百杯。”
“如果一块冰砖可以做三十杯柠檬水的话,那……”她说,“四十块?”
“这样吧。”黄大娘说,“四十块砖还装不满一车,冰块又是得每天趁太阳升起来之前送货,路上多多少少还会化一些水。大娘给你们六十块冰砖,加上三日送货一起,一共三两银子,如何?”
三两银子……
陈馥野想了想,三两银子那也就是三千文钱。假设一杯冰鲜柠檬水卖十文钱的话,按照预计的保守算法,总营业额应该是远远超出这个成本的。
只不过,天气是其中一个变数。而且直到目前为止,仍然尚未得知,明朝人对于冰水的态度究竟如何。
一下子交出三两银子的成本有些冒险。
不过对于冰块在这个时代的珍稀程度了解来看,黄大娘给的价格,加上还要三天往返送货的人力成本,确实也非常实惠了。
这确实是一项风险投资。
但如果只是因为惧怕风险而舍下这一笔钱的话,实在不是本奶茶店的风格。
毕竟这家奶茶店的铺子本身,就是从风险中诞生的(需要重点点名房守仁其人)。
所以陈馥野没有犹豫:“成交。”
从冰窖回到地面,气温再次回升。
下来的时候不觉得,上去的时候才发现这冰窖修得实在是非常深,体感上根本不止七米,简直像登了一幢五层小楼似的。
从山林里走出来,身上回温,陈馥野连忙脱了黄大娘给的厚衣裳。
山野中虫鸣四起。
头顶的山坡上是一片极其茂盛的竹林。正是中午,乡村田野间是十分安静的,四处只有偶尔传来的鸟鸣虫名,远远的,田间的老黄牛哞哞叫着,一片安详。
一路回到了黄大娘家,陈馥野看见,自己那件被鸬鹚弄脏的衣裳已经挂在了院子里面,随着热风飘荡。
黄大娘很满意,上去用手摸了摸,回头道:“你看,这果然干了吧?”
陈馥野瞥了一眼还在院子角落狗狗祟祟的鸬鹚。它估计今天是被训怕了,蹲在一边打瞌睡。
收了衣裳还给自己,黄大娘去屋子里找纸笔写单子。
六十块冰砖,分三日送,每日凌晨五点半钟到达。这个冰块的时限其实非常紧锣密鼓,以现在金陵城内的气温,如果是像这样大块的冰砖,估计在五个小时之内就会完全融化。
不过幸好自己的铺子在秦淮河畔,临水温度稍低,又有阴凉屋檐遮挡,融化时间要慢一些,不过最慢也只能推迟到七个小时以内,而且这个时间指的是从冰砖完全融化成水。
实际上要想达到冰镇的作用,预计时间还得继续缩短。
所以最理想的情况是现敲现冰,冰完就买,才能最大程度地利用冰砖。
写完之后,黄大娘将单子递给陈馥野:“定金的话……说实话,我自家也都是养孙女的,看你们在外面奔波,心里喜欢又心疼,这下便也不想收了,你们到时候直接付吧,送来了多少付多少就行!”
陈馥野笑笑:“多谢大娘。”
随后,又跟黄大娘互相留了地址,这冰块订单,便预定完成。
中午温度实在太过炎热,连池塘里的水都发烫。所以便只能先避暑,等到午后两三点钟再返回城里。
黄大娘非要留吃饭,所以也就顺便应了。
她生火煮了些清淡可口的瘦肉粥,炒了两盘青菜,又切了两个圆滚滚的西瓜,便叫上那小孙女一起来吃午饭。
这大夏天的中午实在没什么胃口,这些饭菜倒是很能下肚。
西瓜熟透了,菜刀往上一碰,便自己爆开,流出鲜红的汁水。籽不多,沙脆也适中,是标准的来报恩的西瓜。黄大娘用刀切了六块,每块大到得用双手捧着吃,一口下去,清甜可口,非常解暑。
那鸬鹚也嘴馋,跑上来想抢。黄大娘眼疾手快,捡起一块吃完的西瓜皮往院子外面一丢,鸬鹚便嘎嘎一声,跟着西瓜皮就飞出去了。
……这完全就是狗的形态啊。
陈馥野想。
在这山脚乡村待了两个时辰,耳边完全没有城中车水马龙的喧闹,安逸又悠闲,与印象中的那个金陵,就像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怪不得古时这么多文人墨客都想隐居田园,如果真是这种田园的话,倒确实是个很好的生活去处。
不过看黄大娘所居住的这片村庄的样子,住在这里的村民,说不定比不少城里人都要富有。
在大明这片偌大的王土下,真正贫穷的农村,可能只是尚未见识到而已。
但光就这将军山下的东联村而言,实在是漂亮。陈馥野暗想,等到天气再凉些,譬如到了黄大娘所说的下雪冬季,一定要专程来这里好好郊游一番。
等到太阳微微倾斜,气温不再闷热,正是回去的时候。
黄大娘将二人送到了河岸边,船夫撑杆来了,还有些别的客人也一同上船。
水路飘飘荡荡,逐渐远离了将军山,两侧河岸从苍翠的青绿变为房屋、街道,距离金陵城也就越来越近。
接下来的一天半,主要工作内容是摸鱼。
说“摸鱼”稍微过了一些,其实是在紧张的摸鱼。不难发现,虽然前几日满大街都是准备参加乡试的赶考生,但是这两日,街上显然冷清了许多,想必大家都是在临时抱佛脚。
回给学姐周怡的那封信,她也并没有回复。考虑到她所处的情况,估计也是实在没有心思再信件来往,只能等乡试日,再在贡院见到她了。
贡院就在国子监旁边,也就是离店铺基本呈一条直线,非常近。
为了迎接乡试,最近街上开始控制马车队货商队出入,所以客流量大大减少,就连大碗茶也没什么人买了。
营业额非常惨淡,一天半下来总共才八百多文。
“没关系,不要担心。”金芸心把最后一枚铜板丢进罐中,“欲扬先抑,明日乡试,我们将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陈馥野:“哦。”
麻溜收拾东西回家睡觉。
关上店门时,陈馥野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云朵十分细碎,层层叠叠,也就是民间常说的“天上鱼鳞斑,晒谷不用翻”的鱼鳞斑。
这意味着,明天将会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
明日五点半黄大娘就会把冰砖送过来,得起个大早收货,然后为接下来紧锣密鼓的一天做准备。
傍晚回小河湾时,最后一批掐着时间到达应天府的赶考生也到了。
河上客船堵塞,许多考生都是拖家带口的。这里的拖家带口指的并不是爸爸妈妈带着孩子来赶考的意思,而是考生本人拖家带口。
像学姐那样年纪轻轻就有机会参与三次乡试的人才很少,绝大部分考生的年纪都在三十岁左右,还有四五十岁的,带着自家妻子,亦或是老公,然后还要把孩子也给带上。
在路过的游船中,陈馥野还看见了一帮头发胡子花白的赶考生,那年纪,做自己爷爷奶奶都绰绰有余。
“哇。”金芸心伸头,看着那条相反方向过去的船,“那什么?夕阳红赶考团?”
不过又一想,在名篇《范进中举》里,那范进乡试成功上岸的时候都已经五十四岁,这说明,乡试者的平均年龄从来就没有小过。
而且看那帮人的劲头,总觉得科举只是业余爱好。
回到了小河湾,果然整片厢房区灯火辉煌,都快赶上水街的夜市了。
今夜,对考生们来说,估计会是一个想睡也睡不着的不眠之夜。
“紧张死我了!”金芸心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这下完了,根本睡不着!”
听见她的声音从隔断屏风后传来,陈馥野:“你明天也要去乡试……?”
“瞧你这话说的。每次期末周的时候,你们开着灯复习,我在床上睡得有多香你又不是不知道。”
想了想,陈馥野觉得
她说得有道理:“那你紧张什么。”
“我只是紧张,万一他们不肯喝怎么办?万一明天突然下雨怎么办?万一我们生意不好卖不出去怎么办?万一我们生意太好被人眼红怎么办?更可怕的是——
万一我们突然挣大钱了,路上被人一拳揍晕了抢劫怎么办!?”
陈馥野:“你究竟是活在哪个世界观里?侠盗猎车手?”
她又说了几句,陈馥野懒得听,盯着窗外的辉煌不夜城。
金陵和自由城从某些方面来说,倒确实是有些相似。
这个点了,依然有人不断乘船进入小河湾。小河湾也有临时出租房子的业务,类似于快捷酒店,很受赶考生欢迎。
迷迷糊糊,便在船桨灯影中睡着了。
“……”
外面一声鸡叫。
陈馥野警觉地睁开双眼,坐起身。
窗外的天色尚未亮起。
熟练地通过天色判断了一下时间,现在应该正是卯时,或者……应该还差一丁点。
陈馥野默数:“五、四、三、二、一。”
“咚——咚咚——卯时已至——”
外面果然传来更夫的声音。
打完这更,那更夫还补充了一句:
“应天府携南京国子监祝诸位考生答卷顺利,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很好。
起床的时间不早也不晚,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陈馥野面色严肃地走到金芸心床边,晨音沙哑,阴暗喃喃:“起床。”
后者则心理上恐惧,但是生理上从善如流地立刻弹起,便完成了惯例的起床流程。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也是趋于完美的配合。
昨晚睡前就把一切都准备就绪,两人立刻洗漱穿衣,很快便推门出发。
每天五更过十几分钟时,正好是一批船夫接客的时间。夏日天亮得早,这会儿天边刚露出一抹鱼肚白。
太阳虽然没出来,但空气中仍然弥漫着一股热流。
很快,顺着秦淮河道,两人便来到了小铺。
黄大娘的货车已然送来。
是个小工送的。陈馥野上前,一把推开箱子,里面正摆放着满满当当的冰砖,表面稍微有一层水滴,正散发着逼人寒气。
果然是完美的冰块!
于是陈馥野便付了这一趟的银子,也就是整一两。
那小工自我介绍,说他也是经常在东联村和城里之间往返打零工的,听说今日是乡试,便打算在城里多转转,看看有没有活干。意思是万一有活的话可以找他,他如果有空,会在瓦匠铺那里坐着。
热闹的时候街头巷尾会有不少这样打零工的人,在秦淮水街上一天下来能赚不少铜板,更别提今天了。
陈馥野应下来,说知道了。
乡试是上午十点开始,那也就是说,八点左右秦淮水街上就会开始不断涌现巨量的人群。
其实现在的街道上,已经有这个趋势了。因为许多应天府之外的赶考生,都是掐着时间,准备一到应天府就正好能考试的。所以从昨夜到现在,仍然有人在不断进入应天府。
现在不到六点,准备时间也不算特别充裕了,得立刻开工。
今天主打的就是冰镇果饮,仔细思量,陈馥野决定干脆直接放弃奶茶的营业额。
因为如果要同时做奶茶,就得耗费比冰镇果饮多得多的精力。天气炎热,奶茶就算做出来售卖,估计销量也就平平无奇。
而冰镇果饮就不一样了,一是喝得快,杯子回收得也就快,二是今天街上的行人和平日不一样,往往都是来取匆匆,因此一杯冰水,是他们最愿意买的。
把装着冰块的箱子推进店铺里,然后起锅烧水,于此同时开始给水果榨汁。最重要的就是柠檬,先把箱子里剩下的三十多颗全部榨完。
然后还有同样适合做冰镇果饮的,梨子、葡萄和柑橘,也全部削皮,开始榨汁。
用之前尝试的比例搅拌好柠檬水,然后用小锤在冰砖上敲下冰块,放进柠檬水里,盖上盖子摇晃。
寒气立刻顺着杯壁传导到手上,结了一层湿润水气。
随后,喝下一口——
“……就是这个感觉。”陈馥野不可置信地缓缓开口。
“……这种稍微有点不健康的,会被说胃寒的感觉……”
冰爽!
柠檬汁和糖都恰到好处,酸甜可口,被冰块急速冷却之后,冰鲜柠檬水入口,滑进胃中,浑身细胞颤了一颤,身心舒爽,有种被焕然一新的唤醒感。
夏日的炎热顿时被一扫而空。
管他什么明朝人能不能接受。陈馥野认为,别说明朝人了,无论是古今中外,还是太阳系银河系,全宇宙的同胞在这炎炎夏日都应该爱喝冰镇柠檬水才对。
就是这个了!
渐渐的,街道上的马蹄声响起,人们从应天府各条接道汇聚于此,纷纷涌向夫子庙国子监的方向。
那是巨量的考生以及考生家人们。
白水单独用最大的锅煮了三桶预备,然后是用大碗盛放的各类果汁,分别有柠檬汁、葡萄汁、雪梨汁和柑橘汁,届时可以直接与白水搅拌混合。
今日的菜单,专门提供这四种饮品。
至于价格,则每杯定价为十文钱,其实根据冰块和水果的成本来计算,十文钱卖得实在是有些便宜了,但是今天既然是争取销量,在每一杯上面少赚点倒是可以接受。
而且,一旦解决了冰块的问题,这些冰镇果饮做起来确实是不麻烦。
今日营业正式开始前,剩下来的唯一工作就是敲冰块了。
不过这个事情完全可以现敲现卖,凡事要趁早,所以陈馥野一把撑开了前窗,将今日特供菜单挂了出去。
上面分别画上了四种水果,然后重点标出了四个大大的字:
【内含冰块】
店铺里面堆积着足足二十块大冰砖,后门又临水,跟小空调似的,体感温度非常凉爽。
而一推开前窗,热气便顿时滚滚而来。
只能希望这些冰块可以坚持久一点不被融化。
做完所有这些准备,秦淮水街已然变得人声鼎沸。
送考的人群一波接着一波,从四面八方而来。
人挤人,摩肩接踵,明明太阳还未完全当空,却已经热得满头大汗。
很快,菜单刚挂出去,就有人在店前驻足。
那是三个牵着孩子的女人,看起来像是送考的。她们仿佛不自觉地被铺子里的凉风吸引,用手帕抹着汗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气喘吁吁,打量了一番菜单:
“冰、冰水?”
“白水和菜单上的这四种果饮都可以选。”金芸心说,“白水七文,果饮十文。”
闻言,女人们很惊喜:“真没想到,这卖得还挺便宜的,我还以为今天这秦淮水街上的铺子指定要宰客呢!”
于是她们爽快下了单。两杯白水,三杯雪梨水,和一杯橘子水。
街道嘈杂,金芸心在前面大声报单子,陈馥野蹲在后面,举起锤子哐哐砸冰块,砸完就完杯中一丢,加水加果汁,合起杯盖一摇晃,放在木碟上,唰的一声推到前窗前。
女人欣喜接过,陈馥野嗖的一声从窗口钻出来。
女人:“?”
陈馥野目光灼灼:“你先喝口。”
于是她晃了晃里面的冰块,仰脖喝下一口冰镇雪梨水。
“嘶——”女人摸着脸颊,“好冰!”
“还有呢?”
“诶呦,我这牙床都在发抖!”
“很好。”陈馥野说,“所以——你感觉怎么样?”
女人口渴似的又灌下一大口,直接一饮而尽:
“舒爽!冰鲜可口,实在是解暑!再来一杯!”
陈馥野嘴角隐笑,很满意,拿过杯子,一溜烟重新钻了下去。
要都是像她这样的客人,冰块说不定还能节省不少。
开着前窗,只要有风,屋内就会往街道上输出一阵凉气。陈馥野担忧地看了一眼冰砖,发现除了表层的水珠,距离融化估计还有不少时间,便放下心来。
这么大块的冰砖堆积在一起,即使外面炎热,一时间也很难彻底融化。
很快,受凉风的感召,又有客人驻足。这回是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其中那个老头眉毛都白了,长眉垂下来,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见前面。
那白眉老人掀开眉毛,打量了一下菜单,突然大嗓门道:“你们可知道这柠檬味道如何啊!?”
陈馥野刚想开口,然后发现他这句话并不是对自己说的。
后面另外两个老人高声道:“黄果子,酸溜溜的,说是能生津、止渴、祛暑呢!”
“这样啊!”白眉老人回答,随后又冲窗口道,“姑娘!”
金芸心咳嗽一声,攀上他的音量:“我听着呐?”
“三杯……呃,三杯这个这个……”
“三杯冰鲜柠檬水!”金芸心直接冲陈馥野喊道。
陈馥野继续砸冰块,忍不住仰脸看了一眼窗口,心想这都什么动静。
然后金芸心又提醒道:“这个冰块,我们可是直接放到柠檬水里的啊!”
老头回答:“我知道啊!不冰还不乐意喝呢!”
很快,三杯冰鲜柠檬水也送到了老头老太们面前。白眉老头喝下去,牙齿打颤,诶呦诶呦直叫唤。
叫唤完了,他长出一口气:“好!过瘾!”
很快喝完之后,放下杯子,只听老头说了一句“走走走,考试去了”,然后他们三个就丢下铜板离开了。
……真是老当益壮啊。陈馥野想。
以这样的速度,店门前不断有人驻足,不过一会儿,陈馥野已然敲完了五块冰砖,而果汁的余量岌岌可危,得立刻榨汁。
虽然在正式营业之前,陈馥野早就幻想过,这样的炎热天气,冰镇果饮到底能有多好卖。
然而等到这会儿有了实感,陈馥野才感觉到——
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在买,而是在抢!
不断有客人挤到窗前,伸手递铜板要购买。金芸心干脆把草纸一撕,让他们自己写单子牌号。
窗口差点都被挤破了。
好不容易处理完一波顾客,金芸心逃难似的蹲到窗口下面,正好和暴力砸冰块的陈馥野眼对眼:“这可怎么办啊!?”
“不行……不行……”陈馥野说,“再这样下去根本来不及。”
“那单子都排到百来号了!”金芸心说,“好像有个单子是什么老板请客,一下子从九十一号变成了一百四十一号,我甚至都不知道这号码到底对不对,我就随他们写了!”
冰块还得敲,果汁还得榨,榨完了还得搅拌,可是现在就连白水都要用完了,还得再开火继续煮。
焦头烂额。
“我知道了。”陈馥野站起身,“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尽可能拖住他们,我去找今天早上那小工来帮忙。”
“可是万一他都接到活了,根本不在那瓦匠铺可怎么办?”金芸心问。
“那……”陈馥野拉开后门,“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去街头随机boss直聘总可以吧?”
然而刚站起身,陈馥野就看见人头攒动的街道,远远的,有三个熟悉的身影正蹦蹦跳跳地向这边走来。
那身影小小的,优哉游哉,快乐非常,仿佛只是这赶考潮中的凑热闹围观群众。
……
咦?
“嗯?”
陈馥野皱眉。
金芸心:“啊?”
“我真有办法了,你先等我一会儿。”
丢下这句话,陈馥野直接从后窗纵身跳了出去,听见金芸心在身后丢下一句惊恐的“不是,你还真打算去boss直聘啊!?”。
一路挤开人群,飞速冲到那三小只面前,只听一声欢快惊喜的高呼:
“哇——”
陈馥野已然知道下一句会是什么。
“是凶恶大姐姐——!”
果然。
抬起头,只见这三个丐帮小孩儿似乎刚从哪里下了学,还背着小包,小女孩脸上不知道为什么还有几道墨痕。
“我们听说今天水街上的人可多了,就想来凑热闹,找姐姐玩呢!”小女孩跑过来拉陈馥野衣角,笑嘻嘻抬眼,“好久不见啊,姐姐,你怎么满头大汗的?”
陈馥野抹抹额上的汗,笑了笑,心想,姐姐这段时间经历得可实在不少啊。
“你们这是下学了?”陈馥野问。
“嗯,下学了!”其中的那小胖子回答,“上学真没意思!回家还要写作业!”
小女孩接话:“这里好多人,我想在这里玩一天。”
看着小胖子那背包里还直直伸出来了一根打狗棒,陈馥野又想,你这上课都带打狗棒了,还能没意思?
最后,那沉默寡言的小瘦子冷不丁开口:“姐姐的铺子,今天应该非常繁忙吧。”
终于说到重点上了。
闻言,陈馥野直起身子,叉腰看他们:“那这么说来,你们现在应该非常闲咯?”
“闲死了!”小胖子朗声道,“我们都不知道要玩什么游戏好。”
“很好,很好……”陈馥野点头,“既然如此的话——你们想不想一边喝免费的冰饮料,一边赚点零花钱?”
第37章 第卅七回 这是什么天选童工啊!……
听到陈馥野这么说, 小女孩和小胖子的眼睛顿时射出亮闪闪的星星:“真的吗!?”
然而,小瘦子转转眼珠,皱起眉头, 用手摸了摸下巴, 像个小大人。
“姐姐。”他谨慎道, “那么,你的这个邀请,算是一个临时用工劳务合同吗?”
陈馥野:“?”
原来她刚刚说的话, 在这小孩听来是这个意思吗?
“不算。”陈馥野笃定摇头, “临时用工劳务合同需要用纸面协议规定甲方乙方的权责、岗位、报酬、纪律和休息时间等等,我可没有这个。”
小瘦子招招手, 示意两个小伙伴到一边来。
三个小脑袋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陈馥野回头看了一眼铺子的方向,那边仍旧人山人海,也不知道金芸心现在生命体征情况如何,只好焦急等待。
片刻后,他们商量好了。
由小瘦子代表提问:“那么,姐姐, 我们如果同意了你的这个口头协议, 就相当于给你打黑工咯?”
陈馥野抱臂,微微仰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没错。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那也就是说,我们的工作时间和岗位等等都是灵活的,报酬的内容,也就是免费饮料的品种,也可以再跟你商量?”他又问。
“就是这样。”陈馥野说。
越让这个小瘦子说下去,陈馥野越觉得她是在大明律的灰色地带反复横跳。
“走吗?”小瘦子看向另外两个。
“走!”小胖子震声。
“走咯~!”小女孩兴奋地往起一蹦, 把上学堂的小书包高高举起来,高喊道,
“给凶恶大姐姐打黑工去咯——!”
陈馥野:“…………”
原本,陈馥野还打算询问一下关于“招聘童工违不违法大明律”之类的问题,结果话音刚落,三道影子从面前一闪而过。
面对旁边路人惊异地眼神,陈馥野试图挽回面子,只好堪堪用手遮脸,从赶考送考的人群中,也连忙挤了过去。
返回店铺,金芸心已经阵亡得差不多了。
她两手拿着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订单号,脸上的神情进入了一种神似入定的状态,仿佛即将圆寂在窗口。
三小只站在店铺前面,一脸震惊:
“这是……这是姐姐原来的那个地方吗?”
陈馥野肯定:“当然。神奇吧?”
“——!”他们齐齐发出惊叹声。
毕竟,上一次
见到自家铺子时,那还是一个摆在街边丢人现眼的地摊。
金芸心僵硬地回过头,面如死灰:“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都这种时候了,你说个话前摇怎么还这么长?”陈馥野质疑。
“好吧!”她直接道,“好消息是,订单号已经排到三百七十二了。坏消息是,这样继续下去,我们的冰块好像不够用了。”
“……”陈馥野看了一眼箱子里剩下的冰砖。
当前的储量倒还能坚持一会儿,但问题是,现在连中午都没到。
今天乡试,街上人流的第一波高峰期是当前的送考潮,第二波是炎热的中午,第三波是傍晚散考。
如果生意能保持这个火爆的劲头持续一整天,冰块确实不够用。
“你,走。”陈馥野果断道。
金芸心左右看了看,警觉道:“?”
“走哪儿?”
“这里交给我。”陈馥野说,“你去找那个今早给我们运冰块的小工。”
“!”她顿时反应过来。
于是,金芸心把身上的订单条全部堆到了陈馥野身上:“祝你好运。”
她逃难似的离开后门,向瓦匠铺的方向小跑而去。
在窗口前等待的顾客们的目光,便齐齐转移到了陈馥野身上。
非要形容的话,其实有点像非洲大草原上的一群狐獴。
“诶呦,真是热死人了!”
“我都等多久了,这好了没有啊?”
“真是奇了怪了,那该送考的也都送过去了,怎么水街上还这么多人啊?”
“哪个天杀的在踩我的脚!?”
面对混乱嘈杂的窗口,陈馥野露出一个营业假笑:“……呃,欢迎光临?”
然后她立刻背过身,紧急翻看订单。
在这三百多杯冰水冰果饮的订单中,其实只有五十多杯来自于散客,剩下的,则全部都是由某些群体组织集体订购的。
所以现在,可以先把焦急等待的散客订单全部做好。至于集体订单,相对而言没有那么焦急,可以稍微放到后面制作。
陈馥野拿过一块木牌,低头写上四个大字:
【暂停出售】
挂到外面再说。
钱和命相比,命还是更重要一点。
现在,只要集中精力解决这三百多杯就好了。
陈馥野拍拍手:“快快快,听我指挥,时态非常紧急,动起来!”
三小只立刻雀跃地钻进店铺。
他们对里面的锅碗瓢盆,榨汁机大冰砖都充满了兴趣。
“现在,我们需要先把五十三杯冰饮制作出来。”陈馥野说,“一共靠我们四个人,所以现在听我分工。”
三个小孩专注无比,紧紧盯着陈馥野的眼睛,随时待命:“是!”
看起来,他们已经完全沉浸进了这个现实经营小游戏的情景中。
“首先,你……”陈馥野指着小胖子,又指向小瘦子,“还有你……”
小瘦子举手。
陈馥野:“怎么了?”
“在分配岗位之前,给每个员工定一个代号会不会比较方便称呼?”他提议,“我们在乌衣巷看见一些大人都是这样玩的。”
陈馥野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
如果一直都是“你”“你”“你”的,也确实不好指挥。
“好吧。”陈馥野点头答应,“那你们三个的代号分别是?”
小女孩捏着一颗柠檬,急切地举手抢答:
“凌霄玉流截脉锏天命玄鸟真君。”
陈馥野:“?”
小胖子:“我叫无敌暴龙战士!”
小瘦子一脸严肃:“我比较朴实,我行走江湖的代称一直都是——穿山甲。”
陈馥野:“………………”
她深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在这个世界,如果一直忍住不吐槽的话,估计会活活被憋死。
“这样吧。”陈馥野说,“简略一点,小鸟,小龙和小甲怎么样?”
“虽然气势上下降了不止一个层次,但是为了工作效率,只能勉强屈从了。”小瘦子“小甲”说。
陈馥野拢起衣袖:“那么,小龙。”
“我在!”小胖子小龙说。
“你负责用锤子敲冰块和给水果削皮,一定要当心别伤到手。”
“好!”小龙自信道,“如果姐姐你看过我使用打狗棍,就不会有这个担心!”
“接着,小甲。你负责听我指挥,把不同的水、果汁和冰块配比装进杯子里。”
“这个简单。”小甲点点头。
“那么,最后,小鸟,你负责给我们所有人汇报订单上的内容,一定一定不能看错了。”
“嗯!”小鸟兴奋地点头,“我最会读课文了,今天我还被先生夸了呢!”
“嗯嗯你真棒啊宝宝。”陈馥野赶流程急速夸奖。
“嘿嘿,谢谢姐姐。”
“至于我……”
陈馥野捏了捏手腕,把沉重的一箱柠檬搬到桌子上来:“……哎。”
——榨果汁。
这是最苦最累的活。
一共就两个榨汁机,而且明朝这榨汁机的效率属实不高,基本上靠人力,只能一个个把水果塞进去,然后摁着木棍,让水果在两块木板之间榨出果汁。
但是,现在好歹招聘了三个童工,劳动量大大减轻。
如果分工合理,流程顺利的话,散客的五十三杯可以在半个小时之内完成。而趁着这一波把纯果汁等原料再多囤积几盆,后面的三百多杯效率也就快了。
这一通分析,差点给陈馥野分析吐血。
相当于告诉自己“很快啊!剩三百多杯就完事了!”。
现在陈馥野终于知道,每每那些奶茶店和大热IP开展联动时,面对堆积成山的订单条的店员的心情了。
除了崩溃二字,根本无解。
窗口外依旧人声鼎沸。
好在看见了【暂停出售】的牌子,那些等待的顾客估计也知道这家小小的店铺,一时间无法负担,倒也没有过分埋怨的人。
因为今天的秦淮水街,就像黄金周的旅游景点,做什么事情都需要等待。
大家心知肚明。
“姐姐,开始吗?”小甲问。
陈馥野将手搭在榨汁机的木槌上,蹙眉点头:“开始。”
小鸟立刻开始朗声读着订单上的内容。
她很聪明,把相同类别的果饮种类放在一起报。加多少冰块,额不额外加糖等等,都读得非常清楚。
在这五十三杯里,一共有二十三杯柠檬水,十五杯雪梨水,十杯柑橘汁和五杯葡萄汁。
葡萄无需剥皮,橘子很好剥,只有梨子和柠檬比较难剥皮,偏偏这两个反而卖的好。
陈馥野担心小龙处理不来柠檬和梨子,一手摁着榨汁机,一边向蹲在地上的小胖子看去——
“?”
只见小龙正熟练地使用着小刀和菜刀,把柠檬剥得光溜溜的。
“哇。”陈馥野低声悄悄赞叹,“……不会吧,剥得比金芸心好多了。”
——这是什么天选童工啊!
那柠檬剥得之完美,完美到陈馥野准备等金芸心一回来,就对她说“恭喜你,你被辞退了”。
很快,处理好的水果和冰块从小龙手中传递给陈馥野。陈馥野榨出果汁,再传递给小甲。小甲按照陈馥野的语言指导,轻易配比出了好喝的果饮。最后,再由小鸟接过,放到窗口——
“一百三十八号!不知道是哥哥姐姐叔叔阿姨还是爷爷奶奶的,你们的冰鲜柠檬水好了!!!”
声音清亮,传播范围巨大。
对于这个诞生即巅峰的冰饮制作流水线,陈馥野无比满意。
第38章 第卅八回 反正是好玩的模拟经营游戏。……
半个小时内, 流水线便做好了散客的五十三杯订单。
看这三小只的样子,完全乐在其中。根本不像是来未成年打黑工的。
不过,如果不是被订单催得急, 这个流程倒确实很像模拟经营小游戏。
“早知道, 我们就应该天天来姐姐这里玩这个!”小鸟说。
“对啊, 对啊。”小龙一边敲冰块,一边点头赞同,“比我们在乌衣巷摆地摊好玩多了!那里的人都不怎么愿意跟我们玩, 还是水街好!”
“地摊?
“陈馥野接话, “就像是你们上次摆的那个斗蛐蛐摊吗?”
“嗯。”小甲点头,“和姐姐一起的那个爷爷, 是我们唯一在他身上赚到钱的人。”
陈馥野:“……”也不知道房守仁知道了这个真相,会不会更怄气。
接下来,是剩下的五笔大订单。
其中一个三十杯的订单要求在午时之前完成,单主是某个组织赶考送行的民间治安队。
于是流水线再度开启。
金芸心气喘吁吁地拖着脚步走进来:“解、解决了。”
“怎么说?”陈馥野一手摁一个榨汁机,像在健身房举铁。
“他现在就出发,去东联村找黄大娘,加送冰砖过来。”她一屁股坐下来, 将小桌上的冰水一饮而尽, “估计,路不堵的话,两个时辰能到吧。”
“啊!”小鸟尖叫。
“啊?”金芸心懵逼。
“这个是要给客人的!”小鸟说。
“哦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金芸心连忙道歉,目光一滞,“……”
“嗯?”她皱眉,“怎么是你们……嗯?诶?”
仔细一想,金芸心和这三个小鬼头, 只有好多天之前在地摊前的一面之缘,也怪不得他们之间并不熟悉。
“我boss直聘来的。”陈馥野说,“招的童工,牛吧。”
她反应过来:“牛。”
所谓人脉,正是如此。
“我刚刚暂停了营业,现在还有三百杯等着我们。”陈馥野言简意赅,“你看看,你想打什么位置?”
“我打游走行吗?”金芸心问。
陈馥野莫名理解了她的意思,点头:“好。”
根据刚刚的做五十三杯的速度,一共只用了二十几分钟。现在流水线又加入了第五人,并且鲜榨果汁的储备大大充足,主要就是装杯配比的活计。此外,还有之前喝完的顾客,回头把杯子送回来,得清洗后再使用,这个会稍微占用一点时间。
在所有原料准备好的情况下,十秒钟就能混合好一杯冰鲜果饮。现在人手充足,放凉的白开水还有三大桶,中途补充果汁冰块,完全可以同步进行。
那么三百杯的订单,保守估计,一百分钟之内足以拿下。
于是,重新分配了岗位,流水线再次开始。金芸心则是哪个位置不足就补上哪里,俗称游走位。
水街上的人潮稍微没有那么拥挤了。
并且,现在国子监内正在进行乡试,要求附近安静,所以街上也没那么吵闹了。
由于第一波准备时,原料充足,所以经过流水线全神贯注工作了一个小时,竟然直接拿下。
三百杯各色冰饮,整整齐齐。单主及时来窗口取走了。
四两银子入账。
那三个小鬼头完全没有累的意思,无比兴奋。小鸟拽着陈馥野的衣角,担忧道:“姐姐,怎么没人来买了?我们要倒闭了吗?”
听到她这么说,小龙先崩溃了:“那我的锤头往哪里砸!?”
小甲把她拽回来,小声批评:“你不能这么跟做生意的人说话!”
“喔……”小鸟对对手指,认错道,“对不起姐姐。”
满头大汗双腿发软的陈馥野和金芸欣瘫坐在小桌前:“…………”
“宝贝们。”金芸心声音颤抖,“你们完全不知道累的吗?”
“一点都不累啊。”小鸟回答。
小龙更是:“我感觉明明什么都没干嘛。”
果然,小屁孩就是小屁孩。
七八岁的年纪,正是摸爬滚打疯玩一整天,躺床上还要继续打滚的年纪。
“骨骼清奇,骨骼清奇。”金芸心只好抱拳,然后朝着小桌轰的一声倒了下去,“谁能行行好,给我一杯水啊?”
陈馥野瞥了她一眼,无奈站起身,拿起陶碗:“你们呢?你们想喝什么?”
小鸟把手指放在嘴边,想了想:“紫雾流星孤问茶!”
陈馥野:“……”
这又是什么名词?
“请问那是……?”
“是我们学堂最近特别流行的小说里的饮料。”小鸟回答,“是南海紫色莲雾、碎贝壳、珊瑚和青茶做成的,可以治疗蛊毒,增加法力,驱邪除魔。女主角就很喜欢喝这个。”
小甲否定:“不对,女主角不是喜欢喝这个,因为她当时离开了水,法力非常虚弱,所以不得不靠喝紫雾流星孤问茶来维持法力。”
“哦,那姐姐没有。”陈馥野笃定,“你要不挑点我们这里有的?”
于是小鸟只好皱皱鼻子:“冰块橘子汁。”
他们三个很失望,但也能认清现实,便各要了一杯。
陈馥野给他们倒了橘子汁,丢进冰块,然后又给自己和金芸欣倒了冰水,重新坐下来。
冰凉的水入喉,顿时消解夏日炎热,浑身细胞像是被冰镇了一样,非常舒爽,就连疲劳也消减了不少。
他们也搬了小板凳,围坐在小桌边。
不过因为个子太小了,所以陈馥野只能看见他们的半个脑袋。
他们叽叽喳喳的,开始讨论起刚刚小鸟说的那本小说。
听名字,似乎是叫《南洋孤侠传》,讲的是一个大侠误入了南洋海底,在那里发现了一个隐藏在珊瑚宫殿的神秘门派的故事。
有玄幻元素,还有爱情元素,很像某点上的男频文升级流风格,听起来倒是挺有意思的,于是陈馥野还多问了几嘴,得知作者是一个叫做“房日守心逍遥客”的神秘人,从来没有露过面,也从不向出版社提供个人信息。
“但是啊,我们学堂最近有传言——”小鸟说,“这个逍遥客,很可能是朝廷中人!”
“就像有人传言兰陵笑笑生是王世贞一样的吗?”陈馥野问。
三小只一脸迷惑:“兰陵笑笑生是谁?”
“……”意识到哪里非常不妥,陈馥野连忙,“不,什么都没有,没有这个人,我乱编的,你们千万别记住,记住了也别说是我说的。”
好险。差点就向儿童传播不良信息了。
现在趁着这暂停营业的空档,抓紧时间休息。计划是等到正午最热的时候,再赚一笔。
店内还剩下七块冰砖,跟之前二十整块放在店里的时候相比,明显已经盖不住夏日的炎炎气温。
金芸心这时候已经复活得差不多了,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摸了摸肚子:“我买饭去啊?”
说完,她又自言自语道:“哇,我这句话说得好顺口啊。”
“那是。”陈馥野接话,“你之前说完这句话,接下来会去的地方一般是学校食堂。”
陈馥野正和三小只聊《南洋孤侠传》聊得起劲,闻言看向他们,“你们想吃什么?今天全部姐姐请客,机不可失哦。”
小鸟兴奋地刚要开口,陈馥野早有预料,抬手:“书里的不行。”
“喔。”她嘟嘟嘴。
简单讨论了一下,大热天的中午胃口不是特别好,想吃点清淡的,但小孩子又对肉情有独钟,于是金芸心便在街口买了凉粥、冰粉和大份蘸酱白切肉回来。
打包放在纸盒里,满满摆在桌子上,让人食指大动。
白切肉是猪骨拆肉的厚切大片,酱则是虾酱和醋。用筷子夹一片,沾了酱整片塞入口中,肉质软糯,丝丝缕缕,瘦肉上面一层薄薄肥膘,油香正好。
再喝一口清淡白粥,加上爽口小菜,腌豆角,糖醋生姜,榨菜,十分可口。
冰粉里有山楂条,苹果条,葡萄干,又加了红糖,一勺下去,把晃晃悠悠的透明晶冻送入口中,甜蜜冰爽,果然是适配夏日的小吃。
并且非常符合小孩子口味。三小只一口接一口,吃得跟花脸猫似的。
金芸心则在一边抱着罐子数钱。
她先把里面的碎银挑拣出来,然后是成串的铜板,最后是底下的散铜板。数好数量记在账上,和订单对比。
“姑娘!”窗口传来声音。
陈馥野走到窗前,是其中一个大订单的订购代表,将喝完的杯子送回来了。
“多谢。”她接了过来,泡到水里,放着一会儿再洗。
然后又陆续送回来了一百多个杯子。其中一个人还问下午的能不能继续预定。
想了想,反正下午也要继续开张,便答应了,让那人又写了一份新订单,三十杯量的。
看着泡在水里的杯子,陈馥野直发愁:“算起来,这段时间,我们已经丢了快
三十个杯子了……”
金芸心:“啊!?”
陈馥野:“你的反应是不是稍微大了一点?”
因为这个时代并没有生产什么一次性杯子的能力,所以一直以来出售饮品,除了别人自带容器的,一般都是喝了再把杯子退回来。时间一长,哪怕别人不是特意偷的,也难免丢失。
陈馥野最近一直在思考,用什么便宜的材料来代替一次性杯子的可能性。
“不是不是。我听见你说的话了。”金芸心回答,“我啊的是——我们这一上午,营业额快五两银子了……!”
“多少?”陈馥野不敢置信。
“竟然还有好心组织给了我们小费。”她捏起一块碎银,疑问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给多了,但既然没人来认领,那我就当做是小费了。”
这样算下来,今天的营业额,可以轻易突破十两银子。
——更高说不定也可以做到。
而这才是第一天。
午后,黄大娘那边的第二份山中窖藏冰砖正好送到。
小铺内的冷气重新充足。
三小只精力充沛得很,干脆跑去一边洗杯子,一边玩冰块。
国子监内,考生们都是在各自的小房间里吃饭的。这会儿,下午场估计才刚刚开始。
暗地里,陈馥野禁不住为学姐周怡捏了一把汗。
如果她这回再上不了岸的话,也不知道她爹周柏意,还有县衙那一帮后援团该做何反应。
看时间也差不多了,陈馥野把窗外【暂停出售】的牌子取了下来。
在背后用金粉墨水写上另外四字:
【欢迎光临】
中午的太阳实在毒辣,加上国子监附近要求低声细语,防止打扰考生,所以人们要不各自躲到屋檐树荫下,要不干脆蹲在水上的游船里纳凉。如果这个时候向秦淮河旁边看去,会发现那里蹲的全是人。
牌子挂上之后,不过一会儿,寻求消暑解渴冰水的人们,便再次自动被吸引过来。
第39章 第卅九回 冰水自取,七文一碗。……
这回来的大部分都是散客, 在国子监旁边等着接考生放考的。优点是他们只是纳凉中途炎热口渴,想买杯冰水解暑,所以很愿意等, 十分有耐心。
缺点则是, 他们人纳凉中途炎热口渴, 会站在窗口的狭窄屋檐外面一直等。
所以最后形成的效果,很具有压迫感。
就像某些模拟经营小游戏里,虽然客人们头顶的耐心条一直都是绿色的, 但是他们会就这样站在门口眼, 巴巴地注视着你,并且排成井然有序的长队。
而作为店主, 你就只能在这强大的压迫感下,一杯一杯地解决问题。
陈馥野蹲在窗口前,稍稍起身,只露出一双眼睛,极速扫了一眼。
“十四个,虎视眈眈。”
小童工们已然将店面变成自己的主场。小甲催促道:“姐姐,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去看客人的反应了, 我们得抓紧时间。”
陈馥野只好:“……你说得对。”
一直持续到下午四点钟, 第二波人潮终于结束了。
小小的店面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飞溅出来的果汁、果渣,冰块融化的水等等。
而此时,订单号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一千号。
“第一千号,还是柠檬水。”金芸心往外瞥了一眼,突然压低声音,“以及——终!于!没人了!”
陈馥野:“没人了?”
“暂时是没有了。”
“今天的乡试几点结束?”
“刚刚的客人说是还有一个时辰。”
“那就是六点结束咯?”
“没错。”
“那结束之后,是不是又会来一大波客人?”
“当然啊当然。”
“好的。”陈馥野送出了第一千杯冰鲜柠檬水。
待那个客人的背影远去, 陈馥野果断将【欢迎光临】的牌子一翻,狠狠拉上窗口。
“砰!”
店铺内骤然安静。
“结束了。”陈馥野说,“一切罪恶都将在这第一千号终止。”
“啊——?”三小只意犹未尽,拖长了音调,遗憾道,“这就结束了?”
看着他们满头大汗,浑身衣服都被汗水浸湿,并且由于一边干活一边畅快喝饮料而像花脸猫一般的小脸蛋,陈馥野点头:“结束了。”
小孩会累,只是他们感觉不到累。如果继续压榨到第三波,估计今晚等到他们回家,有的他们后悔的。
而且即使他们嘴上说不累,这个时候也已经趴在小桌上彻底停机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陈馥野累了。
掌管榨汁机,她感觉自己在健身房推了一整天的铁,胳膊差不多失去了知觉。
如果这时候再补充些蛋白质,说不定第二天,健壮的肱二头肌就能从她的胳膊上长出来。
冰砖还剩下最后一大块。
即使想咬牙再努努力,其实也到头了。
所以这最后一块冰砖,就当空调用用算了。
在下午卖出的六百多杯里,包括了将近三百杯纯冰水。
这是双向选择的结果。因为一些客人等得匆忙,急迫想消暑解渴,便直接要求“你干脆给我来杯冰水吧!”。
正好榨汁配比费时费力,便索性把冰砖放到室外,极速融化,然后把这些半化不化的冰块水用陶碗舀出来,七文一碗,卖得飞速。
甚至到了最后,放在外面的大冰砖已经成为了全自动售货机。
把陶碗堆放在冰砖箱旁边,然后在旁边挂上牌子,铜板就源源不断地收入瓦罐。
至于牌子的内容,陈馥野写的是:
【冰水自取,七文一碗;
喝完洗碗,店主太懒。】
今天确实靠这个点子,偷了好大一个懒。
否则,要真是在这三个多小时内纯手做一千杯冰果饮,那大明人力机械的诞生,也指日可待了。
把最后一块大冰砖放到小桌上,仅剩的寒气弥漫。
大家围着冰砖休息了好一会儿。
金芸心算完了账:“……十、十二两银子。”
这个数量,比之前一周的营业额加起来都多了许多。七凑八凑,甚至约等于一匹小红。
现在看来,房守仁剩下的地契钱简直不值一提。
然而,欢呼的力气已经彻底耗光。
所以大家平和地鼓了鼓掌,为这惊人的营业额露出平和的微笑。接着,大家从善如流地趴到小桌上,一脸平和地打算睡会儿。
醒来的时候,冰砖刚好化完。
下午六点,乡试的第一天结束了。
街道外面顿时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仿佛要把憋了大半天的寂静通通发泄出来。
听着外面的动静,金芸心醒来后的第一句是:“明天可怎么办啊?”
陈馥野保持着俯趴的姿势没动,只开口道,“我们把果饮做成限量版的,一天只卖三百杯,剩下的全部卖冰水,就当全自动售货机,怎么样?”
“姐姐,如果你把有果汁的冰水做成限量版的话,完全可以卖的再贵一点。”小甲已然坐了起来,认真道,“我们在乌衣巷的时候,那里无论什么东西都可贵了。大人们约定俗成的规矩是,要在原来的基础上再加一部分价格,这样才能不约而同地一起宰人。”
陈馥野:“……”
她此时很想说,小伙子,你很有来姐姐的家族当头领的天赋啊!
目前,陈馥野短期内的目标是扩大店面,增加人手。可以的话,最好能把秦淮驿的小红给买回来。
所以钱还是要挣的。
不过,坐地起价终归不好。今天卖出去的价格没办法改变了。况且短短一天之内挣了十二两,放在平民之家,这些银子足够滋润地躺平一年,已经非常满足。
只听,紧闭的窗口外隐约传来客
人的声音:
“呦,这怎么就关门了?我还想再打两杯冰水呢。”
“就是这家!要不咱们明天再来?”
“今天那冰水抢得叫一个快啊!”
“得得得,那说好了,明儿个来你请我喝啊。”
大家屏息凝神,等客人走过去。
“第一次见没干亏心事但是怕被客人发现的店主。”金芸心小声。
“你胳膊抬得起来吗?”陈馥野斜睨。
“待会儿站起来的时候,你如果看见我的胳膊像大猩猩一样垂在地上,就会知道我有多抬不起来了。”她回答。
“那你就小点声!”
外面接考的人群源源不断。
“姐姐,我肚子饿了。”小鸟实诚道。
正好,反正今天营业也结束了,赚了银子,又休息了一会儿,缓了过来。
陈馥野一拍桌子:“走,我们吃大餐去。”
话音刚落,小鸟和小龙便再次精力充沛地一跃而起:“好——!”
大家简单打扫了一下店内的狼藉,擦干净水,便从后门走出去,关店。
走到街上时,才发现这个点吃饭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
——肉眼可及之处,每一家都挤得满满当当,毫无落脚之处。
但是,又怕小鬼饿得慌,所以就先给他们买了点街边小吃垫垫肚子,等这一波人流散去之后再做打算。
他们还没吃够冰粉,于是就给他们又一人买了一碗。在街边又看到了卖奶酥山的小摊,那是奶制的酥油和蜜糖淋在碎冰上,神似冰淇淋,便一人也买了一份。
看这家店铺里的冰砖,也用的化的差不多了。并且正在打碎冰的店主,也同样一脸死灰的模样,陈馥野莫名内心平衡了不少。
捧着手上冰冰凉凉的小吃,小鸟将手一指:“书铺!”
陈馥野问:“你想去?”
“嗯!”她狠狠点头,“据说,《南洋孤侠传》要出第3部 了,我们最近都还没上书铺看呢。但是学堂里,有的同学都已经拿到了。”
反正现在也没地吃饭,索性消磨时间,又见他们实在渴望,便带着他们走进了相对冷清的书铺。
走进去,三个小鬼便很有目的性地直奔【武林风影】的分区。
陈馥野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书铺。
这还是穿越之后,第一次走进这种地方,不免好奇。
书铺的外墙上,正是小鸟所说的武侠小说《南洋孤侠传》的宣传海报。水墨画,画工尤为精细,还有文案:
【金陵出版社携神秘作者房日守心逍遥客最新力作:
《南洋孤侠传三:海上升明之歌》
珊瑚宫中寻明珠,鲛人悲泣念长歌。
南海平,山河阔。
孤侠执剑,逍遥天地,一日下九重!
新书抢先价:三部合订本,只需一两银!】
“三本书一两银子?这么贵?”金芸心忍不住感叹。
“这个已经很便宜了。”小甲解释,“正常的八十章回小说单行本,一本都要半两银子。在我们学堂,大家都是凑钱买一本互相传阅的。”
陈馥野了然点点头。
之前就听说古时候书籍昂贵,材料和人工都占模,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第40章 第卌回 关于自动化的内包转外包。……
里面的书目琳琅满目, 并且各自按照分区摆放。有报刊杂志一类的,入眼的倒是很眼熟的名字,绝大部分都在林娘子那儿看到过。然后就是海量的故事小说, 按照风格区分出了许多板块。
一路边看边逛, 走到最深处, 陈馥野抬头,看到了木书架上的板块名称:【活色生香】。心里想着,明朝不至于这么开放吧, 难道是菜谱区?
结果瞥了一眼, 看到了赫然其列的《金瓶梅》。
这倒还算好的,同列的还有其他市井小说, 光看名字就有些不可描述,少儿不宜。
“……”
她悄悄瞥了一眼柜台前悠闲喝茶的店主,见没人注意到这里,便暗自尴尬地离开了。
——这种全年龄向书店,好歹也要分个级吧。
三个小鬼头正蹲在【武林风影】的书架下,一边用小勺挖奶酥山吃,一边读得津津有味。
书铺的屋檐下也有不少蹲着避暑的人, 书店里空气不流通, 反倒闷热。金芸心耐不住热,满头大汗,跟水老鼠似的,找过来:“不行了,我到外面吹吹风去。”
说完,她便干脆跑到外面的屋檐下去等待。
见接考的人流已经渐渐缓和下来,陈馥野又看了看那三个抱着书不放的小孩,只好走过去, 蹲下:“这下肚子不饿了?”
小龙抬起头来:“吃了奶酥山,饿倒是不饿了,但是这个是甜的,我现在特别想吃肉。”
“是呢是呢。”小鸟连连赞同,“据说,吃甜的肚子和吃肉的肚子是两个不同的肚子——那有许多个肚子的话,我们不就是像牛一样了吗?”
“不是这样的。”小甲否定,“这只是一种形象的说法而已。实际上你只有一个肚子,但是……”
于是,他们就莫名地激烈讨论起“人有几个肚子”这样的话题了。
陈馥野随手拿了一本书架上的三部合订版《南洋孤侠传》。
捧在手上很重,厚厚一大本,装订也很精美。翻开来,是古代印刷术的墨香,字迹清晰,纸页泛黄,声音清脆。
看文章内容,用的是当下流行的半白不白的写法写的,所以字数非常多,保守估计得有一部《三国演义》。书页中间有随赠的周边书签,还有栩栩如生的剧情插画。
倒确实是一本用心的出版物。
书签上面有本书作者的签名,以及男女主角的肖像画——或者用现代术语来说,就是人设图。
男主角是一个很典型的武侠小说成长型傻蛋,女主角则是南洋里的鲛人公主,有点《聊斋志异》的意思,但其实是很爽快的剧情流,升级过瘾,奇幻爱情元素也缠绵悱恻,怪不得这么火。
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签名,陈馥野将书签抽了出来,想细细看看。
书铺老板留意到,连忙开口阻止:“哎姑娘!那个是买书的赠品,可别弄坏了!”
“哦,抱歉。”陈馥野只好小心翼翼地把书签夹回了原位,“我就看看。”
“无妨,你小心点便好。”老板是个看上去心宽体胖的中年男人,倒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念道:“最近这新书上架,出版社非要附赠书签。可这书签多容易坏,多容易丢啊?还不如像以前那样,随书里面角色使用的小物件多好,真是的。”
那个签名的字迹看起来很眼熟。
陈馥野摊开书,只用眼睛打量着书签,随口答应:“小物件?”
“是啊。”书铺老板应道,“像什么大侠用的小荷包,仙女用的胭脂盒,花样多得很呢。都是那金陵出版社和别的商家合伙出的主意,又能卖书又能做宣传,就是难为我这小小书铺老板,哼……”
像是想起了什么,陈馥野蹙眉。
书铺老板后面的抱怨,她没怎么听进去。
这个字迹……
不对劲。
她绝对在哪里见过。
陈馥野忍不住脑中打开Photoshop,创建了一个新项目,然后把书签拖进去,用色彩范围抠出了这个【房日守心逍遥客】的签名,然后用画笔工具,给它刷上了一层金粉色。
“…………”
“房日守心逍遥客”。
——房、房守仁??
不是吧阿sir?!?
陈馥野崩溃。
原来,那老头竟然在背后偷偷赚大钱!
怪不得他之前优哉游哉坐在河岸边无所事事,原来是靠吃版权费过的日子,也难怪活得这么滋润。
得出这个结论,陈馥野下巴差点惊掉下来。
主要是这个笔名给人的感觉,迷惑性十足。一般看到“房宿”这个词语,首先想到的肯定是二十八星宿中房日兔的“房宿”,至于“守心”,也只是跟“荧惑守心”同款的用法,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个天文词语,哪里会想到,竟然是这老头用自己的名字杜撰出来的?
一时间被震撼到,陈馥野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对啊。
——那他临要南下远游的时候,又跟自己哭什么穷?!
想到这里,陈馥野九分惊讶,半分生气,最后只能半分凉薄地笑了出来。
呵呵。
真
是装模作样!
要不是现在他估计还在南下临桂的路上,行踪不定,到现在也没个来信,陈馥野真想当场写封信质问他,有钱人一天到晚跟我这流落市井的可怜小女孩装什么装,竟然还让我请你吃炖生敲?
可恶啊可恶。
然而此时,三小只关于“人有几个肚子”的讨论已经临近尾声。
“姐姐,你觉得呢?”小鸟说,“我还是觉得人像牛一样,有四个肚子!”
小甲发出一声觉得他的两个朋友没救了的叹气:“哎……”
陈馥野合上了手中的合订版《南洋孤侠传》。
见书铺外街上的行人也少了些,书店蹲得差不多了,肚子咕咕叫,确实也得吃饭了。
“要不,姐姐给你们买一本这个?”陈馥野问。
“……”三小只顿时瞪大了眼睛,噤声。
“真的吗?”小鸟声音颤抖,两只小手捂住了嘴,“给我们买,这一本?”
陈馥野:“真的啊,就当你们打黑工的工钱。”
一两银子一本书,用现代的汇率来换算确实是贵得离谱,基本相当于一千块钱买一本书,是实实在在的奢侈品。不过今天营业额爆棚,陈馥野自觉手上宽裕,倒是无所谓。再加上这三个小鬼头也确实给店里帮了大忙,哪怕当成工资送给他们,也合情合理。
三小只狂喜得原地起跳。
陈馥野拿着书放到柜台上:“老板,一本《南洋孤侠传》。”
“哦?好嘞!”老板转身去取纸包书。
“等等。”陈馥野一转眼,看到了柜台上的小架里放着的书籍,“这个也买一本吧。”
那是一本新编版的,来自于宋代杨介的脏象著作,《存真图》。似乎是因为前些日子东壁堂教授李时珍来访应天府参加学术研讨大会,所以这些医学书籍都摆到了各家书铺的推荐书架上。
脏象著作,顾名思义,就是医学人体解剖图。
陈馥野觉得,这本小书应该可以解决他们“人究竟有几个肚子”的疑惑。
老板这个时候已经包好了书。加上这本《存真图》,一共一两半银子,陈馥野便把碎银递给他。
……贵是真贵啊!
拿到精美包装的小说,小鸟双手捧着接住,眼中放出无比崇敬的光芒,小龙和小甲立在一边,目不转睛,向来吵闹的三小只竟然陷入了难得的肃穆中。
看他们的模样,陈馥野感觉自己给他们买的仿佛不是什么武侠小说,而是一把天底下最强的剑。
乡试还剩下两天。
第二天,小鬼头们上午一下学,便目的明确地直直往店里跑。陈馥野拉开窗口,远远看见了他们的身影,放心地把【欢迎光临】的牌子挂到了外面。
接下来的两天营业都由此开始。
就像计划的那样,果饮限量,剩下的冰水全部半自动出售,省时省力,卖得飞快。
看着那些客人手中的铜板自个儿往瓦罐里面砸,金芸心坐在小桌前敲算盘,抬头:“你记不记得,之前我们在宿舍楼下,从自动售货机里面买水的时候,总是会玩梗,说这种自动售货机里面肯定蹲着一个人?”
“记得啊。”陈馥野蹲地敲冰块,无语道,“然后你刚刚用很大的音量说完,结果就真的从里面钻出来了一个人。”
“啧,那维修师傅正好在里面修系统,我又不知道!”她说,“不过你看现在的样子——我们是不是很像售货机里的人?”
“……”陈馥野没法反驳。
本来店面就小小一个,只靠一个窗口与顾客交流,再加上现在冰水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顾客站在前面交钱拿水,确实很像。
小童工们正兴致勃勃地做果饮,根本玩不腻。
并且,他们还特意将崭新的《南洋孤侠传》也带了过来,说是要休息的时候抓紧时间读书,说得那叫一个正气凛然。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努力学习呢。
陈馥野就在一边随手给水果剥剥皮,榨榨汁。
圆滚滚的柠檬剥掉橙黄色的外皮,迸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放进榨汁机里面,按压木桩,柠檬汁流淌出来。
柠檬汁酸溜溜的,刺激性十足,如果一不小心溅到眼睛里的话,会当场痛哭。
陈馥野被溅到了好几次,但是为了保护面子,她选择默默红着眼睛,背过身流眼泪。
看着接了满满一盆的柠檬汁,陈馥野的手慢了下来:“……”
嗯?
眼前,全部都是刚刚榨好的果汁。柠檬汁,梨子汁,葡萄汁,柑橘汁,尤其是葡萄和柑橘榨出来的颜色,天然色素鲜亮,紫色橙色,十分漂亮。
然后是正在缓慢融化的冰砖,晶莹剔透的冰块上不断渗出细密的水珠。这些冰砖,是黄大娘用井水滤过泥沙杂质之后冻的,所以很干净,融化的水也清亮。
这些液体就这样一盆盆地摆在面前。
三小只正在激情混合配比
——这是流水线的一部分。
“我突然。”陈馥野说,“有了一个更自动化的想法。”
闻言,金芸心质疑:“先提醒你一下,特斯拉发现交流电还要等到1882年,但是现在才1580年,所以你的那个自动化跟电有关系吗?”
“完全没有。”陈馥野说,“纯靠人力。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们做市场调研的时候,发现有些网红店很喜欢把原本属于商家的活计,通过一些哄人的包装,直接交给顾客,然后顾客还得反过来给商家交钱?”
“……”金芸心用毛笔戳着下巴,微微战术后仰,谨慎道,“记得倒是记得……当时我们把这个称之为《就像我们在学校受苦但还要给校长交钱》奇观。”
陈馥野颔首肯定:“就是那个了。”
“所以你想干什么?”
“你看。”陈馥野重新打量了一圈面前的果汁冰水,“我们把剩下能榨汁的水果品种全部加上,这不就是一套可以DIY的冰鲜果饮自助吗。”
“你的意思是,我们只负责榨汁,提供容器,然后把流水线上剩下的所有活都反过来外包给顾客,然后他们还得给我们付钱……?”
“没错。”
“——!”
金芸心情不自禁地摇头鼓掌:“奸诈啊,太奸诈了,我喜欢!”
陈馥野哼哼一笑:“谬赞了。”
外面依旧烈阳高挂,人头攒动。就连两人在里面合谋这个计策的时候,窗口外,冰水也在不断被取走。
如果这个主意能成,那么阻碍银子往口袋里钻的唯一因素,就只有原材料的多少了。
陈馥野恨不得黄大娘能立刻开飞机再给她送两箱冰砖来。【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