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卌一回 一次成功的乡试暴富。……
所以她还是找到了那个送冰的小工, 紧急加购冰砖。
店铺这边,把能榨汁的一箱李子也翻了出来。正巧河岸边一直有卖西瓜的农民,便临时在他们那里采购了一些大西瓜。瓜农还能提供开瓜剥皮服务, 也省了不少事。
给每样果汁标注上小牌, 放在脸盆大的陶碗里, 排成排,一溜摆上窗口。
然后是成桶的冰块冰水,又为了不能喝太冰的人, 配合相对温和的凉白开, 放在门口。
“反正,杯子的容量就这么大。”陈馥野拿出一个杯子, 这是店里数量最多的土陶杯,市价很便宜,容量跟麦当劳送的可乐杯差不多,“所以只要是在容量之内,所有材料都可以随心配比。”
“然后,我们昨天做的那些果饮,都是只加三勺这么多的果汁。”她又拿出一个木勺, “柠檬汁则是一勺。”
小龙举手。
陈馥野便点名:“小龙员工, 有什么问题?”
小龙说:“那万一有人给自己倒了一满杯西瓜
汁,一丁点水都不掺可怎么办?”
小鸟也跟上:“对啊对啊,那如果我想把所有果汁混合在一起怎么办?”
小甲质疑:“……你那是什么喝法?”
“那……我们就把自助分开来标价。”陈馥野想了想,“如果只往杯子里面倒果汁的话,就是十五文钱一杯,如果还是像我们用木勺这么配比的话,就是正常十文钱一杯。反正冰块每杯都正常提供三块,这样他们也贪不了便宜。”
“可以可以。”金芸心赞同, “当场续杯的话就重新加钱,冰块甚至还能借着用,简直不要太省事!”
主意达成,一个新鲜出炉的木牌便挂到了店门外。
【DIY解暑法宝☆清凉饮水自助
店主推荐配比果饮:十文每杯
满杯果汁:十五文每杯
纯净冰水:七文每杯
材料就绪,杯中之物全由您自己选择!
注:购买一杯即可获赠将军山窖藏冰块。
又注:更多冰块需求请联系东联村七栋二十八号窖主黄叶英。便宜量大,水质纯良,童叟无欺!】
“……”金芸心说,“等等,最下面这个是什么?”
“对对对。”送冰块小工放下送冰车,气喘吁吁,“黄大娘说就这么写!”
“这是我们赞助商要求的,我有什么办法?”陈馥野提笔,“黄大娘这趟可是又白送了我们十大块冰砖,金主奶奶话都放这儿了,我当然得写。”
现在,店内冰块资源尤为充足,一共累积了足足五十块冰砖。
寒气四溢,店里尤其凉爽。
把外面准备好的原材料盆碗里各放上五只勺子,然后把杯子堆叠在窗口外,将新鲜到达的冰砖推了两箱出去,把敲冰块的锤子也放在里面。
简直是无比成熟的自动化内包转外包。
营业就此开始。
很快,便有客人停下来驻足,盯着木牌上的字样:“哦……?”
陈馥野原本都准备好解释了。
然而,他们很轻易地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于是,甚至没有过多的交流,两串铜钱丢进瓦罐,客人们自己拿了杯子,动起手来。
一看就是昨天来过的老顾客,熟练地用木勺倒了柠檬汁,然后加白水,再用锤子砸了冰块放进去。
——看着他们兴致勃勃的模样,陈馥野差点感动哭了!
这样一来,客人甚至可以根据自己的口味略微调整,比如喜欢酸甜的,就多放些柠檬汁和绵白糖,喜欢水里沾一点果味的,就只放一丁点果汁,十分自由。
窗口前的人越来越多。
而且原本有人是存在疑惑,这个要怎么自己选购的。结果前面的客人十分热情地就顺口给解释了,陈馥野到现在也只解答了两个关于“店家,你觉得我放满杯柠檬汁会怎么样?”的疑问。
听说这个窗口交钱拿杯就能自己做冰水,店门前一时间竟熙熙攘攘。
金芸心一边算账一边抱着瓦罐接钱。门口拥挤,有的心急客人干脆把一串铜板往窗口里面一丢,金芸心极限闪避,险些被砸死。
“我去,还好我带的是闪现。”金芸心惊魂未定。
“嗯。”陈馥野点头,“小心点,记得再出把名刀。”
小鸟急切举手:“那我们该玩些什么?”
陈馥野指了指榨汁机:“或许,榨果汁?”
照这个消耗速度下去,流水线上唯一的工作就是及时补充果汁了。
“我觉得这个不是很好玩。”小甲说。
小龙倒是很有兴趣:“我觉得还可以!”
“这样吧,小龙,我们俩榨果汁。”陈馥野说。
“好!”小龙撸起袖子。
“小鸟小甲,你们俩负责站在窗口,解答客人可能存在的疑惑,还有就是——别让只交了十文钱的人随便倒西瓜汁。”
“啊!那就是当看门的打手咯——?”小鸟顿时来了兴趣,“这个我最擅长了!”
“……”陈馥野:“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理解成这样的但是事不宜迟,你就这么理解吧。”
小甲无奈跟在小鸟后面,苦口婆心解释:“小陈姐姐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能随便殴打客人的。”
小鸟气势汹汹站在小板凳上,从窗口露出个小脑袋,紧紧盯着来往的客人。其中确实有浑水摸鱼的,她便大声呵斥:
“我看着你呢!”
小甲只好默默把打狗棒抱在怀里。
客人之中,还有一些外国面孔,不过分不清是从欧洲大陆来的,还是中东那一边的。留着卷曲络腮胡,看起来是商人模样的男人,疑惑地念出来:“D……IY?”
陈馥野没多话,极速写下另一块木牌,也挂了出去:
【DIY:Do-It-Yourself☆】
“Oh!”男人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Brillant!”
就这样,熙熙攘攘的热闹一直持续到了晚上七点半,才彻底散去。
准确地说,是持续了整整一周。
一直到乡试结束。
乡试考一天歇两天,导致偌大的应天府一直被笼罩这种紧张又热闹的氛围里,就像需要庆祝一周之久的隆重节日。
估计也是受到了乡试的感召,三个小鬼头的学堂每天就半天课,剩下的时间,他们的先生也就布置了抄抄背背的作业,还有些属于素质教育范畴的社会实践作业。
于是三小只每天下了学就直奔店铺,一边愉快地打着黑工,一边写作业背书。等到营业结束了,再乐乐呵呵地被带出去吃香喝辣,快活似神仙。
这一周,通过黄大娘和江宁府那边的渠道,各进冰砖二十两,水果十五两。
去掉成本,这一周下来,靠着这个自助冰饮的天才主意,净赚三十二两。
而总的营业额,也就是拿在手里的钱,加在一起,竟然达到了惊人的八十七两。
乡试的最后一天结束时,收到的铜板和银子是以箱为单位计算的。
瓦罐实在放不下,就用空出来的水果木箱装了。就近运送到钱庄,换了三张银票。剩下的二十七两则换成一锭雪花银和散钱,方便平时使用和找零等等。
“来,这是您的银票。”钱庄老板递来一页盖了红印的纸,用作信用凭证。
三张薄薄的纸,那是古装剧里面曾经见过的纸质,捏在手里哗啦哗啦作响。上面写着各种详细信息,已经应天府官方授权的印章,还有金陵钱庄的印章,令人安心。
这样的三张纸,便是这一周的营业成果。
一张价值二十两,小额银票,方便兑换,即换即得。
金芸心把银票左叠右叠,又放心不下,塞进荷包里,又拿出来,折腾半天,最后决定捧在手上。
“我真的要哭了。”她感动道,“我们何德何能赚这么大一笔啊……”
说完,她的眼角伴随着两道锅灰的黑色痕迹,留出感动的泪水。
陈馥野:“那个,你晕妆了。”
银票到手,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准确地说,是小鬼头们的心放了下来。
小龙终于收起打狗棒,长出一口气,得意道:“很好,看来那些打算拦路抢劫的,都被我们提前吓跑了!”
“路上我看到了一些很可疑的人。”小鸟神情严肃,小声道,“我把他们都给瞪回去了。”
陈馥野瞥了俩小孩一眼:“你们真的觉得我们把这些钱塞在蛇皮袋里,然后又在脸上抹了锅灰假扮乞丐,还会有人打我们的主意吗?”
“我觉得这个蛇皮袋和抹锅灰的主意本身就很愚蠢。”小甲直白道,“而且既然我们都已经这么做了,你和小鸟还在前头扛着打狗棒,岂不是更容易惹人怀疑?而且小鸟,像我们这样的人走在大街上,是谁都会多看我们一眼的。”
小鸟嘟嘴,不满地哼了一声:“你总是教训我干什么?!”
陈馥野无奈抱臂:“所以,现在
我们总算可以去把锅灰洗干净了吧?”
第42章 第卌二回 《老登的奇幻漂流》……
小鸟又谨慎地四周看了看, 终于放下心来:“可以了。”
昨天乡试结束。今天又是要清理铺子,又是要把这些过于沉重的收获运送到钱庄,便干脆闭店一天, 稍作修整。
好在秦淮水街本身就是商圈, 所以钱庄距离铺子也并不远。这会儿在河岸边等了片刻, 便就有船家撑船过来接客了。
“哎。”小龙叹气,忧伤道,“现在乡试结束了, 我们下午又要开始回学堂上课了。”
陈馥野想了想, 问道:“你们以后打算参加科举吗?”
结果三个小孩异口同声:“当然不参加了!”
小甲正色道:“姐姐,我们可是丐帮弟子, 你见过哪个丐帮弟子参加科举的?”
“没有倒是没有……”陈馥野随口道,“但是你如果想参加,也不是不行啊,又没人拦着你。况且你要是真考上了功名,在朝廷中有了一席之地,那我大明丐帮可就不是江湖门派这么简单了——你们喜欢看的武侠小说里,不都有这种角色吗?”
说完, 三小只陷入了沉默:“……”
船夫大声招呼:“上船吗诸位——?”
金芸心一边从荷包里掏钱, 一边回头质疑道:“总感觉你刚刚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得。陈馥野想。要是事情真像她胡扯的这样发展,那未来江湖风云天下大乱时,她这样的角色在书里,肯定是幕后究极大反派。
不过,这都是妄想。
先回小河湾洗脸再说。
刚下了船,便看见有邮差在外头焦急张望。
那邮差站在马旁边,身上的挎包鼓鼓囊囊,全是信件, 马拉车上还有一些包裹。
看见自己这一波人走过来,邮差连忙上前:“姑娘,请问您可是这小河湾的住客啊?
陈馥野摸着脸上的烟灰:“……是啊。”
这都能看出来?
“我这时间赶得急,可否劳烦您,替我将这沓信件一并带进去?”
陈馥野接过来:“行。我该放哪儿?”
“放到祝婆婆的堂屋里就可以了。”邮差连忙抱拳行李,“嘿嘿,多谢了!那我这边就先告辞。”
说完,他立刻跨上马,一拽缰绳,驾车继续往下一户跑去。
信件厚厚一沓,估计得有四五十份。
小河湾的住客要不就是商民,要不就是附近的太学生,因此信件来往尤为频繁。
那些为了乡试临时住在小河湾的考生和家属,大部分昨天一结束便回去了。也有少部分还留在这里,想在应天府再赏玩赏玩。
小河湾空了不少。
三小只好奇地打量着小河湾的一切事物。
祝婆婆这会儿估计是有事不在,用作办公和公共休息区的堂屋大门敞着。
陈馥野便把信件放在她的桌案上。
旁边的茶盏里还冒着热气,看来祝婆婆也刚离开没一会儿。
“咦?”金芸心捻出来一份,“你看这个。”
陈馥野也注意到了她指尖的那份信件。
信封露出来了一个拐角,上面的字迹写着:【……妙华亲启】
“妙华”是隔壁林娘子的名字。
难道,这老头终于来信了?
陈馥野把那封信抽出来。
果然是房守仁寄的,封面写着:
【应天府秦淮水街小河湾廿七号
吾之市井好友陈馥野、金芸心、林妙华
亲启】
估计他是怕如果把信件寄到店铺里,容易收不到。而如果寄到小河湾的话,无论如何,信件都会通过祝婆婆这里发到自己手上的,比较稳妥。
三小只正在外边的鱼池旁边逗鱼玩。
陈馥野把信拿在手上:“回去看吧。”
回到厢房内,打水洗干净了脸,又换了干净衣服,才终于有了点人样。
小鬼们好不容易洗干净了脸,又说想去小河湾别处看看玩玩。
今日阳光晴好,气温相比往日也稍稍降了下来。小河湾外面装修就是园林风格,也确实好看,就随他们去了。
这会儿,陈馥野和金芸心盘腿坐在竹席上,拆开了房守仁的信。
信纸很皱巴,还有一些蓝的绿的迷之颜色,不知道这张信纸经历了什么。
内容不多,笔迹潦草,并且一眼看过去都是大白话。
内容如下:
【吾友馥野、芸心、妙华:
哎!许久不见!
当你们打开这封信的时候,想必老夫我仍旧在仓皇逃亡下一个村寨的路上。】
刚读完第一段,陈馥野抬头,与金芸心对视一眼:“?”
逃……逃亡?
什么玩意?
下文继续:
【或许你们还记得,老夫我说要南下临桂,游山玩水。于是离别那日,老夫便由秦淮驿踏上了路程。
可谁曾想,老夫驾马来到赣州边境,却意外遭到当地劣童拦路抢劫,财物尽失(老夫我试图奋力抵抗,奈何那些小匪手段过于残暴!)。浑身上下,仅剩衣物草鞋、水壶笔墨尔!
临桂未至,老夫心怀怨念,不甘回头,便借宿村民家中稍作修整,又替村民耕地喂牛,攒几枚铜板。
三日后,老夫雄心再起,乘坐水路木舟,继续南下。】
“…………”
陈馥野皱眉:“这什么剧情?他被一帮小屁孩给抢劫了?”
金芸心:“杜甫演过,叫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
而且,都这样了,竟然还继续南下??
怀着疑问,继续看下去:
【啊哈哈!事实证明,老夫的决定果然很明智。吾之市井好友们——这赣州沿途往南,水泽风光,青山起伏,美不胜收!
老夫我如若有法子能够将这些景物记录下来,一定会印成画片寄给你们!
奈何好景不长。在这段漫长的水路漂流中,并未见到任何城市村庄。老夫我只能捕些小鱼,挖些野菜,勉强饱腹。古话说,南方多瘴气,这南岭青山,多野兽虫蛇。一夜老夫睡在木舟上时,险些被过河水牛撞翻在江中!
三日过后,虽手持地图,却全然无法分辨这木舟已至何处,只能随波逐流……】
陈馥野:“这又是什么剧情?老年派的奇幻漂流?”
金芸心点点头,若有所思,并且不知什么时候拿了块橱柜里的芋泥糕饼,吃得腮帮子鼓鼓,含糊不清道:“嗯……那这样下去的话,他离发现食人岛也不远了。”
“哎!你怎么还吃上了!”陈馥野伸手,“我也要!”
茶点到位,两人甚至还倒了杯茶。
盘腿坐回竹席上,读信继续:
【一夜昏睡,再度苏醒时,老夫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一处原始森林。晨光微薄,似有野狼咆哮。木舟已然搁浅,老夫我瑟瑟发抖,只好下船,在森林中疾走避难。
正慌乱时,远处竟传来猎人高喊。老夫我欣喜若狂,当即求救,却看见那猎人,竟然穿着傣人服饰!
用汉话攀谈之后,老夫我方才得知,这一路漂流,竟早已远离临桂,深入滇国之境……】
“…………”
“等等。”金芸心说,“所、所以这意思是……他直接漂到云南去了??!”
真能漂啊。陈馥野想。
暂且不说这从应天府到云南府的中途大半段都是下游到上游的关系。哪怕是从赣州到云南,中途不乏都府,他是怎么做到完美避开了所有人烟,在鬼不生蛋的地方一路疾驰,直接把自己怼进原始森林的?
果然这老登就是不一般啊。
信纸只剩寥寥几段:
【既来之则安之,在滇国之境游历,也未尝不可!
与这傣人交流之后,他们便带老夫走出了森林,跨过原野,回到他们的村庄,竟然还给老夫一件屋子居住。
我亲爱的好友们——那是老夫我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玉龙雪山,可真是壮观啊!
在玉龙山下纵
情游历,老夫我如入神仙之境。据说,这是纳西族的神山,附近有一神泉,是纳西族的祭天场所。
老夫我便慕名偷偷前往,结果正巧撞见神泉边的纳西族人,似乎正在讨论祭天要事……
……哦不!他们发现了我!
被外族人偷听到祭天要事乃死罪,他们想要处死老夫!
不行!我得立刻逃跑!】
看到这里,两人再次对视:“?”
什么玩意?
后面还有注脚:
【注:我亲爱的好友们,最后的只言片语其实是老夫我在逃跑的马车上所写。只是为了使描述更加生动所作的加工,因此不必惊慌。
又注:但是这偌大滇国,我又无相识之人,身上也并无钱财,可该如何逃跑啊!
又又注:我已然看到了远处的村寨,希望纳西族的祭司不会追着老夫来到这里……】
信纸的内容就到这里结束了。
这老头怎么短短出去两个星期,过的比自己这一生都精彩。
最重要的问题是,就算房守仁在信件里把他这一路的历程说得跌宕起伏,但是又能怎么样呢?
——他现在可是在云南啊!
要真想帮他,除非能开飞机空投,否则一丁点办法都没有。
所以陈馥野内心除了大片省略号,没有任何起伏。
放下信纸,两人面对面沉默片刻。
好怪,再看一眼.jpg
“明天拿去给林娘子看看,她怎么想吧。”陈馥野说。
“好。”金芸心连连点头。
说完之后,又是一阵沉默。
“嘶……”金芸心又想,“那他又是怎么把这封信寄出来的?”
“他注脚里面不是说,这封信是他快到村寨的时候写的吗。”陈馥野回答,“估计是到了之后,又让车夫拿到附近的驿站去了……?”
毕竟明朝时期,云南也并非早年的南蛮之地。洪武大帝朱元璋登基时,就已经从梁王手中收回了云南的统治权,并且还派遣将军沐英在那里镇守,百余年至今,是完完全全的自家土地。
所以说,房守仁能一路漂流到什么野狼出没的原始森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牛的。
估计大把人想漂都漂不过去。
“说起来,我总觉得我们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陈馥野说。
金芸心瞥了一眼已经被塞回去的信纸,犹疑道:“所以我们现在直接就假装刚刚什么都没有看过吗?”
“你想继续讨论这个吗?”陈馥野举起信封。
“完全不想。”金芸心说,“你说吧。”
陈馥野蹙眉,摸摸下巴:“你不觉得吗?就好像我们忘记了什么东西一样?”
“有……吗?”金芸心挠挠头,“咦?”
“就好像我们之前一直在等什么东西,并且这个东西已经有了结果,但是我们等着等着就忘记了一样。”
金芸心摊手:“不知道。”
这周忙着赚大钱赚疯了,精神身体生活都极为充实,根本没有空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敲门声。
有人来了。
陈馥野跳下床去开门。
——一拉开门,陈馥野顿时知道她忘记的是什么东西了。
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
“姐妹们!”
正是江灵。
她站在门外,一身轻松,叉腰道,“局子已蹲完,本人堂堂归来!”
“啊~”陈馥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句尾轻巧感叹出了波浪号,“原来是你啊。”
江灵皱眉:“什么叫原来是我?”
第43章 第卌三回 因为考察所以知识问答。
陈馥野稍微移开了目光:“差点没想起来你还要回来。”
闻言, 江灵抱臂想了想,决定释然道:“算了!我现在恢复自由身,心情极佳, 就不跟你的薄情寡义计较了!——好香, 你们在吃什么?”
金芸心还没来得及开口, 她就飞扑到竹席边,惊叹:
“天呐!是干净的点心!”
然后她又盘腿坐了上去,伸手深情抚摸:
“我的妈呀……完整的竹席……上面竟然没有被老鼠咬的洞……”
最后, 江灵捧起茶杯, 喝下一口,陷入了双目望天的入定状态。
“好热的茶。”她喃喃道, “我终于喝到热水了……”
“……你抢我东西干什么!?”金芸心张口咬了个空,手里的芋泥糕饼就被江灵夺取,双手空空,无故中枪道。
“而且,你到底是从局子里出来还是从无人岛出来,真的至于直接从我手里抢食物吗?”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江灵忙着狼吞虎咽,噎得直拍胸口, 又灌了一口热茶, 才终于咽下,“在局子蹲惯了,吃大锅饭全靠抢,总觉得好像某些原始本能被激发出来了,你们宽容一下呗。”
看着她风卷残云进食的样子,陈馥野试探问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江灵沉浸往嗓子眼里吞食物,摇头:“不知道啊。”
然后她又开口:“你们那次走了之后,就只有小狱卒来过一次, 还是因为我向他们举报牢房里面有老鼠,来灭鼠的。除此以外,就没人管过我了。”
陈馥野摸摸下巴,在房内踱步:“嗯……”
回想这件案子的解决办法,江灵作为一个被意外牵扯进来的局外人,又是市井意义上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也确实没必要向她解释太多。
“然后昨天袁捕头来通知我,告诉我结案了,让我收拾收拾准备出狱。”江灵摊手,“然后我现在就坐在这里了。”
说完,她放空道:“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梦一样……”
金芸心看了一眼面前空空如也的小碟和茶杯,嗫嚅:“嘤,确实像梦一样。”
简单听了一会儿她在监狱里面的故事,陈馥野有些腻了。
因为主要内容就是江灵接受了哪些思想教育,进行了哪些体力劳动,遇到了哪些小偷小摸的犯人,然后再抱怨抱怨饭有多难吃,狱卒有多唠叨,狱友有多神经病,诸如此类的话题。
金芸心:“哇,虽然我知道你在说的是监狱,但是怎么越听越像大学?”
厢房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说起来,一直都还没机会问——学姐也在这里?”江灵说。
“嗯。”陈馥野点头,平淡道,“不出意外的话,她刚考完公。”
“噗——”江灵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考公?她都穿越了还考什么公?”
“当时你那是不在场啊。”金芸心啧声摇头,“铁了心要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那种,不考就要跟人拼命。”
“那你们说,我这样蹲过局子,假如我想在这里参加科举的话,会影响考公吗?”江灵问。
陈馥野:“他们给你在额头上烙了囚字吗?”
“没有啊。”
“那应该就不影响。”陈馥野说,“参考宋江,就算你被烙了囚字,只要你肯造一次反,皇上也会主动拉你入伙的。”
江灵:“……”
“哇,你太会安慰人了。”
说到周怡,陈馥野想了想。
“……这乡试都考完了,她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她蹙眉,“我们是不是应该到江宁县衙上,再看她一回去?”
金芸心忧心:“她不会没考好抑郁了吧。”
然后她又捂嘴:“或者更糟——她万一被她爹关起来逼着五战可怎么办?!”
陈馥野:“你不说的话我本来还没有这个担心……”
按理来说,不应该一点声音都没有。
好不容易捱过了这个难关,不管考的结果怎么样,多少得知会一声才是。
“那店怎么办?”金芸心问,“趁热打铁,趁着夏天还有小半个月,黄大娘那边的冰砖还能继续用呢。”
见话题终于回到奶茶店,江灵顿时来了兴趣:“哎,那干脆明天你带我去店里玩……啊不是,熟悉熟悉呗?”
金芸心有些慌乱:“我……我?!”
陈馥野点头:“也好。那明天你带江灵去看店,我自己往江宁县去一趟,正好又得向集市那
些商家进货了。”
这一应一和反而给金芸心干沉默了,嗫嚅道:“两位同时给予的信任,实在是让人有些受宠若惊……”
于是,明日的行程也就顺手定了下来。
正好三小只也玩累了,据说他们下午还有门派活动,就先坐船回去了。
临走时,陈馥野质疑了一下:“门、门派活动?”
“嗯。”小龙把打狗棒背在身后,点头,“江湖之中,各个门派之间都会组织很多联谊活动。我们要去和别的门派小孩玩跳皮筋,虽然我们根本不喜欢这个活动,那些小孩子都很野蛮的。”
“我们还是喜欢和凶恶大姐姐玩!”小鸟声音响亮。
陈馥野不知道她是应该感到欣慰还是什么。
但她耳朵听着,心里是很开心。
总之,送别了他们,太阳下山,一天也结束了。
三人凑合睡了一夜。
次日,便出发坐船,沿着河道,回到了秦淮水街。
乡试刚刚结束,但那种繁华但紧张的氛围并没有结束。
因为那个三年一度的什么“洪武杯州府争霸赛”就要进入考察评分阶段了。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一周,应天府各处随时都可能会出现从顺天府来的考察组。
而这个考察组并不会四处张扬,而是隐姓埋名。说不定从身边路过的行人就是其中之一,而你则对此浑然不觉。
所以假模假式,提前准备都没有用,只能让都府保持最好的状态迎接挑战。
走到小铺门口时,正好看见袁捕头和林娘子。
“……你不背不行啊,你必须得背啊!什么叫你背不下来?”
“诶呦,袁捕头,咱们小商小贩做生意的,又不做学问,也不考科举,哪个考察组会问我们这些人这种问题啊?”
“那也不行!你……”
陈馥野走过去:“怎么了这是?”
“喏,不然你问问小陈姑娘,看她知不知道!”林娘子叉腰道。
袁捕头无奈叹了一口气,咳嗽一声,转而严肃道:“小陈姑娘,请听题。”
陈馥野:“……哦……。”
“请问,戚继光大将军世袭的官职是?”
“登州卫指挥佥事。”
“很好!那么,嘉靖帝认定的三世**。喇。嘛名为?”
“索南嘉措。”
“非常好!最后一个问题——嘉靖帝的道号全称是?”
陈馥野:“啊……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玄真君?”
袁捕头振奋拍掌,向林娘子炫耀:“你看看!你看看!”
“……”林娘子冲他翻了个白眼:“行行行,我背,我背还不行吗?”
然后她嘀咕着回了自家铺子里,坐到窗前拿出小册子:“搞个什么争霸赛,真是麻烦,那就算夺魁了,万历皇帝来了,他是能让你做官还是让你升仙?哼……”
金芸心悄声:“哇,你怎么知道?”
“《大明王朝1566》。”陈馥野言简意赅。
其实这个电视剧她看过是看过,但早就忘记了不少。陈馥野隐隐感觉,她之所以对这些事情明白得事无巨细,主要归功于她陈家的家族教育。
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她从小都在背这些东西。所以,说她从生下来开始就在为了这个什么考察评分的知识问答环节而准备,也未尝不可。
见劝服了林娘子,袁捕头便继续发小册子。
拿到手上看了看,这是确实一本知识问答。里面包含了大明王朝从伐元到开国再到现在的所有趣味小知识。前页有按大事年表排列的目录和大纲,重点内容还有红墨作了标记。
“记得都要背,都要背啊!”袁捕头说。
说完,他看向江灵:“呦,小江这是一出来就和朋友们会和了?恭喜恭喜,总算洗脱了嫌疑啊,这回可不用整日提心吊胆了!”
江灵嘿嘿笑:“谢谢袁捕头!也多亏了您,我向那些狱卒反应监狱的老鼠问题,才有人把我当回事。”
“不客气,应该的!”袁捕头爽快摆手。
闲扯了几句,他便继续领着俩小捕快,向其他商户发放为了州府争霸赛准备的小册子了。
“那,我也先走了。”陈馥野将行囊一挎,“你们加油,回见。”
终于能亲手不慌不忙地摸摸店铺,江灵很是新鲜。
她们俩向自己道了别,就得抓紧时间为一天营业做准备,赶忙去开门了。
陈馥野转身向秦淮驿走去。
秦淮驿无论何时,总是繁忙。里面人来人往,进进出出。
陈馥野脚步生风,来到马厩外面,焦急地向里面张望。
“咴咴——”枣红马跑到栅栏前,昂首叫唤。
“小红!”陈馥野欣喜招手。
枣红马立刻伸头过来蹭手。
这匹马记性实在是好。虽然一共没见过几面,但是很显然,自从陈馥野第一次租下了它之后,小红便牢牢记住了她,每次见面都会打招呼。
但是一想到小红足足二十两的昂贵身价,心情就有些沉重。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这二十两已经可以咬咬牙拿得出手,但是仍然太过昂贵。
万一铺子需要一大笔钱去进货,或者有什么其他不得已的支出,都需要现有的财产来支撑。
陈馥野只好忍气吞声,继续向马厩的小厮租下了小红。
第44章 第卌四回 关于平行宇宙与思乡之情。……
陈馥野伸手往行囊里面一摸, 摸出了颗梨子,喂到它嘴边。
这颗梨子还是临走时从水果箱里面捎带走的最后一颗。其他的梨子,包括那些柠檬、葡萄、柑橘等等, 都在上一周全部消耗光了。
小红张开嘴, 一口啃下半颗, 嘎巴嘎巴嚼起来,香甜的汁水四溅。
依旧是那马厩的大娘,正拿着耙子在外面铺干草, 见状不免夸赞道:“诶呦, 姑娘,不得不说, 我家这匹马驹想必是与您有缘呢!”
陈馥野笑了笑,伸手环抱住小红的脖子,自然而然贴贴:“是吗。”
她不知道那是营销手段还是什么,但是小红确实是一匹非常好相处的温顺小马。
它体格健壮,据大娘说,它的年龄在横向对比人类,也不过才二十岁出头, 和自己算作同龄人。
当然了, 和动物相处,最重要的往往是眼缘。
陈馥野坚信,她与小红互相都很能看对眼。
付了租金押金,拿过租马的票据,陈馥野便骑上马,向江宁县去了。
之前和金芸欣一起去江宁县的那一次是半下午才出发的,到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然而现在方才辰时,街上行人稀稀拉拉, 大多都是上工开店的人。
远处隐隐能看到扬子江码头。
再远处,则是连绵青山。
一路都是官道,平整宽敞。离开了高台楼阁云集的金陵城中心,远处的天际线豁然开朗。
沿着江岸的官道驰骋了小半个时辰,中途还在一处岸旁停下来,让小红休息休息,喝水吃草,午时之前,便看到了江宁县的石牌。
旁边就是那个此前发生了事故的驿站,江宁县令周柏意险些在那里被暴躁的马儿刺杀。
陈馥野本想把小红继续放在这里照看,但是转念一想,上次去县衙的时候,是被周柏意邀请,搭乘他的马车去的。
江宁县衙距离这里,估计还有一段路,要是撇下小红,她可就只能纯靠11路车步行了。
于是向驿站的小厮询问了县衙的路线,陈馥野便一拽缰绳,继续骑马往县里走。
这一片都是集市,于是陈馥野没急着直冲县衙,而是先顺手订购了一批食材。
商家都还是上次和学姐调研过的,时间没过去多久,也都还算同一批货,所以无脑订购就行了。
只不过,之前那次全靠周柏意零元购,这回的货款则是自己出的,所以陈馥野就挨个填订单和支票,让商家送完货拿支票去金陵钱庄取货款,你我都方便。
这批货款一共花了十三两银子。进的都是水果,眼看夏天还剩一小半,在仍然闷热的季节,果茶仍然是最好的选择。
“咴……”
检查要订购的最后一箱石榴的时候,小红停在箱子前,陷入了沉思。
“?”陈馥野看了看它。
——不要问一匹马是怎样沉思的,小红的神情确实十分犹豫,长睫毛垂下来,歪着脑袋,盯着那箱石榴看。
“老板,麻烦您,再检查一下这
批货呗。“陈馥野说。
“哦?行!”
那老板便把手伸到箱子的最底下翻石榴,检查有没有坏果。
结果他胳膊伸进去一捞,下面真的出现了好几颗烂石榴,估计是天太热,又沉压在那里,腐烂得都淌汁水了。
“真、真是不好意思啊姑娘!”老板脸色一变,连忙道歉,“这……幸好这还翻了一遍,否则可出事儿了。”
说完,他便忙不迭地转身换果子去了。
“咴咴。”小红说。
“嗯……”陈馥野托着下巴和小红对视,“嗯。”
——果然是她命运般的好马驹!
去到县衙的时候,正好碰见那个胖师爷在门口送客。
“您走好!您走好啊!”他面色依旧红润,向远处的马车拱手行礼。
看见陈馥野,他一眼便认了出来,连忙迎上:“哟!许久不见——这不是在金陵城中纵横商贾,拯救周大人性命于水火之中,兼咱们大小姐的闺中好友,小陈姑娘吗?”
陈馥野:“我名字的前缀有这么长吗?”
他哈哈大笑两声:“那是自然!于情于理,陈姑娘都是我们江宁县衙的贵客,我作为这里的师爷,自然要多恭敬些。敢问陈姑娘这突然造访,可是要寻周大人啊?”
“非也。”陈馥野摇头,直入主题,“我是来找你们大小姐的。”
“那太好了。”胖师爷说,“周大人此时也不在县衙,您若是真想找他,来的恐怕不是时候呢。不过我们周大小姐倒是在,您跟我走便是。”
然后他又叫了小厮,把小红牵到马厩去,好生照看。
听到胖师爷这么说,陈馥野放下心来,跟着他进了县衙:“她这两天状况怎么样?”
陈馥野特意没问她考得怎样,以免触碰到这县衙里的最高敏感话题。
结果,胖师爷脸色还是一暗:“哎……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周大小姐都在房里闷了一夜了,到现在婆子也说她不肯开门。正好陈姑娘来了,也方便进去看看,大小姐她究竟怎么了。”
“是不是你们把她逼得太紧了?”陈馥野疑心道。
“逼得太紧?”胖师爷摆手,“诶呦,小陈姑娘,这可从来没有啊。众所周知,我们对周大小姐,一直进行的都是减负减压素质教育,平时都是以加油打气为主,从来不打不骂,哪里有逼太紧的说法?”
“那也不至于乡试之后,还是闷闷不乐,把自己关在房里吧。”
大概是一听到乡试的字眼,胖师爷眉毛一耷拉,沉默了:“……”
于是,陈馥野也随之:“……”
果然是敏感话题。
一时间,连凉亭走廊的气压都变得低沉。
见这话题根本没法跟他聊,于是陈馥野也就没说话,跟着他往周怡的房里去。
仍然是那间客房。
师爷走上前,敲了敲门,简单道:“大小姐,陈姑娘来了。”
说完,他便冲陈馥野使了个眼色,又拱拱手。
这意思大概是说“交给您嘞!”。
然后,他倒是一身轻松地走了。
门边还摆着托盘,上面是一些点心和茶,估计是婆子送过来的。但是很显然,周怡并没有把这些东西拿进去的意思。
陈馥野端了起来,用膝盖撞撞门,试探叫道:“学姐?你在吗?”
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还活着,挺好。陈馥野想。
于是她又轻轻踢了一下门:“Hello?”
门一下被打开。
周怡谨慎地把头伸了出来,左右看看,确认无人,便拉陈馥野进去。
站在她这依旧被书籍笔墨堆满的备考室,陈馥野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端着盘子,往周怡面前一递:“听说你到现在都没吃饭?”
她神情紧张,面容依旧憔悴,眼下是浓浓的黑眼圈,发尾都快毛躁分叉了。
——按理来说,世界上所有刚刚考完试的人,无论结果如何,都应该容光焕发才对。
周怡接了盘子放下,双手抓着陈馥野的肩,急促道:“不行,不行啊——这回我真得逃跑了!”
陈馥野皱眉:“这话怎么讲?”
周怡没解释,只是在房间内焦虑地来回踱步:“我考完试之后,一夜没睡,凭着记忆整理出来了一些题目,然后简单估了一下分。”
“然后呢?”
周怡喃喃,语言混乱:“没希望啊……我真的觉得没有希望啊……考试的时候就好像突然鬼上身了一样,我感觉这个身体里面的,明朝的我完全不见了,也就是说,那个21世纪理科生又回来了——但是,你看看这些题,这是理科生能写的吗?啊??”
然后,她又突然一下子转身:“你知道,如果我这回还上不了岸会怎么样吗?”
“……”想起昨日金芸心的猜想,陈馥野:“被逼继续五战?”
“轰。”
周怡一屁股坐在桌案前,右手扶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陈馥野:“……”
有些话虽然不该说,但情景所迫,也不得不说。
她坐在对面,推了推盘子:“你还是先吃点吧。”
周怡苦苦抿了一口水,抬眼:“你难道不觉得,我应该尽快逃跑吗?”
“这个……”陈馥野说,“根据我的经验,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你当然可以逃跑,但是至于最后你能逃到哪里去,其实并不由你本人的意愿。”
周怡木讷道:“什么意思?”
“那就说来话长了。”陈馥野并没打算展开,“而且第一次来的时候,其实我们简单讨论过这个话题,你忘记了?”
周怡摇摇头:“记不太清了。”
说完,她扶住太阳穴:“不会吧,难道我的记忆力已经开始衰退了……?”
陈馥野:“倒也不至于……”
她还想再劝劝,奈何周怡看起来十分混乱,便也就勉强扯了两句话。
“你爹其实还是很疼你的,如果你真的没考上,到时候一哭二闹三上吊,他还能真把你关起来五战不成?”
说到这里,陈馥野又有点心虚。
——毕竟在她不想继承造反大业的时候,她爹真的就直接上小黑屋了啊!
见她现在精神疲倦,脑子估计也乱的很,这些话一下子不好跟她说清。
“学姐,你要不先放松一段时间,这个事情其实不急。等到放榜,你那时候如果真想逃跑,我们又不可能坐视不管,对不对?”
陈馥野想劝她,反正离乡试放榜还有一段时间,要不改日再来,让她先静一静。
估计是说了两句话,周怡反倒清醒了一些,肚子也饿了,就开始吃婆子送来的点心:“我收到你的信了,不过那时候马上就要考试,我就没时间回。”
“收到就好,知道你忙。”陈馥野随手捡起桌上的纸页看,正是她凭记忆誊抄下来的一些乡试真题。
确实有难度,别说学姐一个理科生了,如果是她用自己穿越之前文科生的脑子,也照样答不上来。
“这么说来,你们还找到江灵了?”周怡又问。
“也不能说是找到吧。就像我和金芸心见到你的那一次,能说是特意找到的你吗?”
周怡沉思:“确实不能……”
然后,陈馥野又补充了遇见褚淮舟和那个学生会的胖子宣传部长戴轩的事情。
“他啊,我记得。”周怡闷闷道。
陈馥野抬眼:“谁?褚淮舟吗?”
“不是,是学生会的那个。”她回答,“当时展示会结束之后,你不是在群里痛骂了他两个小时吗?我当时忙着刷考公题库,一打开群聊,发现99+了,就没太仔细看。”
陈馥野:“……”
差点忘了这茬。
沉默片刻,周怡突然开口:“你知道吗,我总觉得在这件事情之中,存在一定的规律,或许可以用理论来推演。”
陈
馥野点头:“我同意。”
关于这个事情,她这段时间确实想了很多。
当然了,并不是因为思考这种问题有什么实际意义,单纯就是大脑神经元闲得慌。
周怡的精神状态终于缓和过来,虚无的眼镜重新出现在了她的鼻梁上:“所以你认为,我们是出于某种原因,而被绑定到一起,从而产生这样的巧合吗?”
话锋一转。
“我认为,要想得出这个问题的结论,我们得先弄清楚穿越的本质是什么。”陈馥野双手交叉,正襟危坐道,“——至少要弄清楚,我们这趟穿越的本质是什么。”
周怡用中指在鼻梁上推了一下:“我在听。”
“一般来说,我们在各种影视文字作品里看到的穿越,都是一种很简单的,发生在单个时间轴上的线性穿越。”陈馥野拿起毛笔,抽了一张草纸在上面画了一条时间轴,“也就是从这个点,回到过去的点。”
“嗯。”周怡点头。
“这样的穿越往往会因为未来的事情影响过去,或者因为过去的事情牵动未来,也就是会出现祖母悖论的穿越类型。”陈馥野继续道,“但是很显然,我们并不属于这一种情况。”
“嗯……”周怡低声,“原因是?”
陈馥野并未抬头,只是继续画时间轴:“学姐,你在穿越过来的时候,有把什么手边的东西给不小心一起带过来吗?”
“……”周怡眼眸一动,伸手拿起案边的《论语全解读!:一课一练》。
她从里面抽出了一支红色圆珠笔:“这个。”
“就是这个。”陈馥野说,“如果是一般的单个时间轴线性穿越的话,像这样的圆珠笔,是不可能出现在这个时空的。因为这些道具如果出现在线性穿越的情况里,那就是完全的时空逻辑错误,它们并不应该存在。”
同理,还有自己的茉莉清茶,策划案,《大学生就业指导手册》,以及金芸心那个印着学校食堂logo的掉渣饼。陈馥野相信,如果再问问其他三个人,一定也有相同性质的发现。
例如,金芸心的掉渣饼回到这个时空,那么被制作成里脊肉的猪应该还远远没有出生。又例如那瓶茉莉清茶,外面的塑料包装瓶在这个时代,还仍然是石油的形态,被保存在地下才对。所以这些物品,是绝对不可能由单时间轴线性的“未来”穿越到“过去”的。
周怡缓慢点头:“没错。”
“那么,这就可以说明,我们进行的穿越,其实是另一种情况,也就是极其容易出现在科幻影视作品里,方便解读各种bug,也方便烧观众脑的情况。”
陈馥野画完了新的时间轴,放下狼毫笔:“那就是——平行宇宙。”
平行宇宙,即多元宇宙。是指从某个宇宙中分离出来,与原宇宙平行存在着的既相似又不同的其他宇宙。
周怡盯着草纸上几条平行的时间轴:“这么说来,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可以穿越到和我们姓名相同,长相相同,性格相同,甚至连社会和家庭情况都十分相同的人身上来了。因为这根本就不是穿越,而是我们的意识脱离了原本世界的自我,跳脱到了这个世界的自我上来。”
“所以我们会在原来的世界遇到,那么在这个世界,也就会理所当然的遇到。因为这个世界和原世界的组成相似度其实是很高的——除了历史跨度比较大这一点,对吗?”
陈馥野打了个响指:“就是这样。”
“……”
房间内沉默良久。
听她这么一通说道,周怡的神情顿时变得豁然开朗,连眼神光都清澈了不少。
“这么说来,我确实没有必要因为这小小科举而忧心烦神。”突然,周怡的嘴角甚至露出了笑容,“跟我们穿越的奇遇相比,这些其实都是小事。”
陈馥野:“我们刚刚讨论的是这个主旨吗?”
她环视这小小的备考室:“说实话,紧张备考乡试也这么长时间了,县衙里面的人,师爷,杂使婆子,还有我爹,都难免有了感情——现在要是真让我逃跑,我还挺舍不得的!”
陈馥野:“……是吗。”
周怡又一拍手:“哎!那这么一想,其实我逃跑与否,也都是命运的安排。或许我不该这么草率决定,应该遵循命运的轨迹才是。”
陈馥野皱眉,战术后仰:“是、是吗???”
“其实,说到底。”周怡双手握起陈馥野的手,双目炯炯有神,险些把陈馥野刺伤,
“——就算真的五战,那也没什么呀!”
陈馥野:“…………”
发生什么事了.jpg
“你,不是,学姐,我。”陈馥野面无表情,“?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就算我真的四战失败,周柏意逼迫我继续五战,我也能坦然接受。”周怡说,“你放心,这一回,我不会退缩了。”
“哦。”陈馥野点头,心想,这个说法倒还显得精神正常一点。
目光一瞥,胳膊肘旁边是周怡誊抄的科举真题。
陈馥野拿起来看,只见上面是一道简答题:
【请以《孟子》中的“性善论”为基础,论述人性的本质,以及如何培养和引导人的善良品质。】
“嗯……”陈馥野蹙眉:“还挺不好答的,你是怎么写的?”
周怡“嗯?”了一声:“哪题?”
“这个。”陈馥野翻过来给她看。
“哦,这个啊。”周怡随口,“表达了作者的思乡之情。”
陈馥野:“…………”
“?”
“表、表达了作者的思乡之情?”
“嗯,表达了作者的思乡之情。”
“我们走。”陈馥野立刻放下题纸,挎上行囊,拽着周怡的手腕站起身。
周怡蒙圈道:“啊?怎么了?”
“我的意见是。”陈馥野说,“你要不还是直接逃吧。”
第45章 第卌五回 该退缩的时候也要退缩。……
见周怡仍然一脸茫然, 陈馥野索性用指尖沾水,在她脸上一顿猛拍。
“学姐,你多久没睡觉了?”
她顿时一个激灵, 那不正常的亢奋情绪骤然消失:“……大概有将近四十个小时?”
“那么, 人缺少睡眠会导致——?”
“机体反应迟钝, 注意力涣散、记忆力低下、行动迟……啊,怪不得。”周怡木木道,“我就感觉哪里不对劲。”
“我重新给你复盘一下。”陈馥野说, “乡试三年一考。你穿越过来的时候, 正好是临考一个月,而仅仅是这一个月里, 你就发了多久的疯了?”
周怡唇色苍白:“……”
“那假若你要五战,这意味着,你需要再次备考三年。假设我们没有穿越回去这个项目,那么你就需要再次像这样度过三年的时间。三年就是三十六个月,你还得再发多久的疯?”
周怡一下子跌坐在榻榻米上。
陈馥野垂眸:“学姐,你现在怎么想?”
“我想……我觉得……”周怡晕晕乎乎小声道,“我能先睡一觉吗?”
陈馥野:“……”
然而, 她这个疑问句仅仅就是走个形式。
话音刚落, 她便双目一阖,身体蜷缩,无比安详地睡去了。
一秒入睡。
房间内突然就没了声音。
“……”陈馥野独自站着,心想,这是这么诡异的情境。
不知是站还是坐,也不知道该不该离开。
她悄悄打开房门,看了一眼县衙外面。
正是午时,对面的厨房里面开了灶火, 传来饭香。
看着仰面呼呼大睡的周怡,陈馥野暗自盘算着,按她那个乡试时的状态,落榜看样子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而她一旦落榜,周柏意必定要押着她继续五战。
一是,周怡仍然年轻,再考个几年也无所谓。回想乡试时见到的那些考生,大把都是上了年纪的。像周怡这样十三岁就中了秀才的小天才,接下来的九年全部用来考举人的实属不多见。按照明朝这帮科举人的习惯,她如果继续落榜,即使再考个十年二十
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二是,她还有一个中过进士的县令爹。按照长江后浪拍前浪的道理,她怎么也得中个进士,然后大明编制光荣加身,说出去才能有脸面,她们家才不至于没落在她手上。
所以,如果继续把周怡丢在县衙,那么等待她的,就将是名为科举的无限循环。
陈馥野倒是不介意她继续考,人各有命,万一周怡穿越回来就是为了做这个的也说不准。
但是看看她的样子,再这么继续考下去,早晚得疯魔。
距离放榜还有不到二十天,要想把周怡从这个死循环里拖出来,只能趁这段时间了。
不过一会儿,有婆子来敲门。
陈馥野开门,那婆子行了礼,又小心翼翼问道:“姑娘,我们小姐现在怎么样啊?”
“睡着了。”陈馥野回头看了一眼。
“诶呦,那就好,那就好。”她放了心,“我们小姐也真是不容易,年纪轻轻的,就关在房门里苦读这些年。一起长大的别家小姐,虽说也有为了科举烦忧的,但也不像我们小姐这样艰苦。倘若不是十三岁就中了秀才,老爷对她寄予的期望太高,恐怕现在也犯不着吃这些苦头呢。”
见这婆子是把周怡从小带到大的人,对她家情况也颇为熟悉,陈馥野便问道:“那你们小姐这样整日闷闷不乐,将自己关在房门里,周大人就不担心?”
闻言,婆子叹了一口气:“这可不好说。读书本就是苦差事,小姐自己本就好强,老爷又希望她能考取功名,那再苦再闷,谁都是这么过来的,也都没办法啊——难道这书还能不读了?”
陈馥野看看她:“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于是,婆子沉默片刻。
很明显,这是问到点上了。
“……哎,既然姑娘问了,我也不讲假话。”她说。
“不怕姑娘笑话,我倒宁愿我们小姐能像那些纨绔子弟一样,多出去交游玩耍,哪怕考取不了什么功名,也好过整日闷闷不乐。况且……”
正说着,后面来了两个厨房的杂使,端了热乎乎的饭菜。
婆子及时打住,递过来:“来来来,姑娘,您是我们府上的贵客,今日实在是招待不周,还望多多见谅。您如若不介意,就先与小姐一同用膳吧。等到了晚上,我再去吩咐他们做些别的好菜。”
“不,我这趟待不到晚上。”陈馥野压低声音,又向杂使使了个颜色。
他们便自觉地退下了。
见杂使们走远,陈馥野开诚布公:“我准备把你们小姐带走。”
婆子大惊失色:“啊!?”
“……我不是要打家劫舍的意思,你别误会。”陈馥野示意她别张扬,顺便怀疑自己说话的语气是不是真的那么吓人。
“我的意思是,反正现在离放榜还有些时日,我们打算到城里玩一玩,散散心。不信的话,待会儿等她醒了你再问问她。”
婆子“哦?”了一声,反而欣喜:“那倒是好啊!我们小姐能出门散散心,何况又是交了姑娘您这样的朋友,我们这些下人心里可都乐意得不行呢。”
“是吗。”陈馥野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那我直接带她离开县衙,也没关系?”
闻言,婆子用拳头托着下巴,以思考者的形态陷入了沉思:“……”
陈馥野看向她:“?”
“作为小姐的贴身下人,我好像是应该拒绝才对。姑娘你说带走就带走,好像非常不合规矩。”她理性分析道,“但是又以婆子我个人的立场来看,小姐早都是成年人了,考完试了和朋友进城玩玩,若是拒绝,岂不是显得太不通人性?再说了,这年头出去和朋友交游,难道还要再三向父亲请示?我看也没必要吧。”
她长篇大论了一番。
“哦,您还挺会换位思考的。”陈馥野评价。
“这样吧。”婆子转过头,“您先和我们小姐用膳,若是小姐实在想出去,我就去跟咱们师爷说道说道,趁老爷回来之前走了便是。”
陈馥野点点头:“你是想,先斩后奏?”
婆子笑了笑:“我先去了,姑娘您慢用。”
她关上门,陈馥野转过身,看着桌案上放的两碟饭菜。色泽浓郁,还有油亮亮的烧鸭,让人胃口大开。
周怡睡了不到一个时辰,陈馥野犹豫要不要叫她起床。
然而,估计是闻着饭香,她硬是睁开了双眼,挣扎着坐起身:“什么东西这么香?”
陈馥野递过筷子:“跑路饭,快吃。”
她毫不犹豫,估计也是饿太久了,接过筷子大快朵颐。
“你这回决定好了?”陈馥野看向她。
“决定好了。”周怡狼吞虎咽,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来,“我刚刚做梦了。”
“……做梦?”
“我梦见我穿进了一个小说,名字叫《绑定科举系统后我靠八股文打怪》,还是无限流,我被关在一个外面全是怪的地下室里,只有一直写八股文才能把它们挡在外面。好不容易活了下来,结果最终boss是皇上,最终关卡叫殿试……”
陈馥野:“……”
这睡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内容倒挺丰富。
“万一你哪天真殿试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把这段话复述给朱翊钧听。”
很快,她便把碟里的饭菜吃得一干二净。
筷子一放,周怡便站起身:“我们跑吧。”
也巧,她话音刚落,婆子便过来敲门了:“姑娘,陈姑娘!”
陈馥野去开门:“怎么说?”
“师爷不同意。”婆子开门见山。
“不同意?”陈馥野蹙眉。
她不理解,这究竟有什么好不同意的?
周怡走上前来,倒是直接把她内心所想说了出来:
“这有什么好不同意的?我想跟朋友出去玩,他难道还能管得着我?我就算落榜了,考不上,那我也有娱乐的自由!”
分贝没控制好,稍微大了一点,再加上学姐平日说话做事都闷声闷气的,陈馥野:“……”
婆子也:“……”
看看两人的样子,周怡有些尴尬,闷闷恢复了常态:“……呃,不是,我就是想问,师爷他为什么不同意?”
“师爷说,这种事情还是得向周大人请示,他没法做主。”婆子回答,“所以啊,老婆子我的建议是……”
陈馥野看着她。
她沉吟了一会儿,伸手把旁边衣架上周怡的衣服一拿:“别管他们了,小姐,您直接去玩儿吧!”
意见一致。
很快,三人在房内把周怡的行囊收拾了一通。
周怡将行囊一背,陈馥野看她的时候,感觉她整个人散发着违和的青春活力。
——那不是普通的青春活力,而是仿佛马上要去拍摄碳酸饮料广告级别的青春活力。
“小姐,既然出去都出去了,那就好好玩!”婆子招手。
“不用担心,王婆。”周怡说。
陈馥野倒是没有信心,说这趟把她领出去,她就能在穿越回去之前永远摆脱科举了。
不过,既然把周怡带出去这种问题在县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所以在放榜之前,让她先花半个月重振心情,保持精神状态健康,至少别变态了,还是很容易的。
周柏意不在家,跑路很好跑。再加上除了师爷,县衙上下也并没有谁介意周怡出去跟朋友玩两天,所以两人就这样,平常地走着,出了县衙大门。
周怡心情之激昂,就差走路加小跳了。
“天空!好久不见!”她展开双臂,做了一个中年人拍照标准姿势。
“太阳!好久不见!”
“天呐——小鸟,好久不见!”
陈馥野跟在后面:“…………”
她懒得理周怡,转身去马厩找小红。
第46章 第卌六回 路上就是会遇到奇怪的东西。……
果然, 周怡只是在从房间到县衙外这段路上短暂地兴奋了一会儿。
她一坐上马,困意无缝衔接,立刻进入了梦乡。
看着她在小红背上睡得四仰八叉, 陈馥野犹豫
站立。
这是小红第一次见周怡, 并不认识她, 估计只是疑惑,这个人为什么在自己身上打呼噜。
小红看向陈馥野,抬了抬前蹄, 发出咴咴的疑惑声。
“咴咴?”小红问。
“我先骑上去看看吧。”陈馥野回答。
她飞身上马, 把周怡推到前面,让她搂着小红的脖子, 这样应该不容易被颠掉下来。
然后,陈馥野再伸手拽缰绳——
拽不到。
“……”一个人卡在前面,结果她要不就拽缰绳踩不到脚蹬,要不就踩脚蹬拽不到缰绳。
陈馥野觉得,阻碍她抢夺这大明江山的因素里面,一定有她缺失的二十厘米身高。
史料里也没说过陈友谅矮,甚至她家人也有许多高个头, 怎么基因偏偏传到她身上的时候, 就变成这样了呢?
陈馥野坐在马背上思考人生。
见她迟迟不动弹,小红回过头:“咴?”
“等等我。”陈馥野说,“我去找人给你换根绳子。”
说完,她跳下马,牵着小红,去马厩找县衙的小厮换缰绳。
“诶!”小厮正坐在草垛上啃包子,看见陈馥野,双眼一亮, 连忙起身行礼,“这不是……诶!”
“好久不见啊。”看他也眼熟,陈馥野打招呼。
这正是第一次来江宁县时,试图徒手接周柏意的小厮。后面驾驶马车送她去县衙,还有去集市采购时,也都是这个小哥。
没想到,这江宁县衙不知什么时候,也成为了仅次于秦淮水街的熟悉场地。到处都是熟人。
“你能给我的马换根长些的绳子吗?”陈馥野问。
“哦?好嘞,您等着!”小厮跳起来,便去找缰绳了。
过了一会儿,他便拿着一套新的马具来了,走上前去更换。
可能是出于某种礼仪性的边界感,全程周怡都脸朝下昏厥一般地在马上睡觉,小厮看在眼里,也并没有过问“这是什么人?”或者“她是活人吗?”之类的问题,只是本分地忙活,没有多言语。
很快,马具便更换完成。
陈馥野骑上去,顿觉顺手很多,哪怕周怡卡在前面也不影响,可以正常驾马了。
小厮礼貌寒暄:“姑娘这趟来我们县衙,是要做什么呀?”
“来集市买些东西,顺便找你们小姐交流交流感情。”陈馥野坦诚回答。
“这样啊!”他毫不意外,笑嘻嘻地,“那您这么快就回去了,不打算多玩几天?”
“嗯,是啊,我自家铺子还有事。”陈馥野拉住缰绳,小红便跺着蹄子,准备跑步,“况且,你们小姐也等不及去城里玩了。”
小厮依旧笑嘻嘻地抱拳:“哟!不愧是您!”
笑完,他突然顿住:“……嗯?您刚刚说谁等不及了?”
“回见。”陈馥野只丢下一句话。
“咴咴——”
小红驮着两人,一溜烟跑了。
小厮这才反应过来,跟在后面狂奔:“哎——!姑娘等等!我们老爷说了!放榜之前……”
陈馥野回头看了一眼,对小红道:“Gogogo!”
由于跑得太冠冕堂皇不紧不慢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这算不算逃跑。
小厮是不可能追上马的,他跑了没两步就停住了。
可能是想,他好像也并没有必要因为这种“成绩下来之前老爷不让小姐出去玩”的理由拼命,所以决定回马厩继续吃包子。
所以,陈馥野跑得那叫一个从容不迫。
午时之后,正是一天中气温最高的时候。
烈日当空,只能沿江岸有树荫的地方走。
太阳刺眼,满江水都泛着碎金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见前面有一棵树荫浓密的梧桐树,陈馥野决定歇息一会儿。
梧桐树旁边有个摆在路途中间的小茶摊,卖那种粗糙的大碗茶和米酒的。经常能在国风mmo游戏里面见到,外面插根竹竿,上面简单写着:【茶】。
小茶摊此时无人看管,只有几只鸟雀在旁边啄水喝。
但是这里应该有些客人,因为茶摊旁边的棚子里还栓了两匹马,只是不知道店家到哪里去了。
陈馥野走过去,看了一眼大缸里面的茶水,觉得不是特别干净,漂着很多杂物,还有许多苍蝇绕在旁边飞。
她抿抿嘴,决定忍着干渴,等回了自家店里再喝水。
太阳估计还要小半个时辰才会稍稍斜去。
“学姐。”陈馥野推推周怡,“你要不先从马上下来,换个地方睡?”
“……唔?啊?”周怡勉强睁开眼,大概是困意缠身,毫无异议,从善如流道,“哦,好啊。”
说完,她便用手肘撑着,从马上爬下了下来,几乎是滚到了树荫下的草地上,然后一秒钟之内再次进入梦乡。
小红走到一边吃草去了。
陈馥野靠着梧桐树坐着,盯着远处扬子江码头的白帆。
路上杳无人迹,只有远处码头隐隐约约的运货声。
大中午的,除了热就是热,要不是为了赶路,人们估计都在避暑。这股热气在江南,恐怕要到十月份才能彻底褪去。
坐了一会儿,陈馥野发现哪里不太对劲。
——发现不对劲的因素有很多。
啄水喝的鸟雀四散惊飞。
那两匹马,包括小红,不知为何突然都停下了吃草,仰头焦躁地踱步。
头顶的梧桐树一直在诡异地沙沙作响。
还有——
“唰。”
面前突兀出现了一张倒过来的人脸。
“?!”
“你怎么会在这儿?”
陈馥野皱眉:“褚、褚淮舟??”
他穿着束袖便装,用腿把自己倒吊在树枝上,身体垂下来,跟在铺子的房梁上做的动作如出一辙。
也就是“假装自己是一只蝙蝠”的动作。
陈馥野敢肯定,如果这个时候从他的肩侧狠狠推他一把,他立刻就会像大摆锤那样转起来。
褚淮舟显然有些受伤:“你看见我,怎么是这个表情?”
“……”陈馥野:“你但凡哪一次是正过来出场,我都会换个友善一点的表情。”
他不知悔改:“这样出场多有意思。”
瞥了一眼地上的周怡,褚淮舟压低声音:“听说,之前那个案子已经被神秘人出手解决了?”
陈馥野点头,不自觉小声:“……其实在你往大理寺飞奔的半路上就已经解决了。”
说到这里,她内心有些过意不去。
但是在这个时代,她又没办法发微信把褚淮舟给叫回来,所以也不能怪她吧。
不过褚淮舟倒是丝毫不介意。
陈馥野简单解释了一下周怡的身份,以及她昏睡在这里的原因。
“不对啊……那你既然早都知道消息了,怎么还失踪了这么多天?”陈馥野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他余裕地把双手交叉着枕在脑后,轻轻拖长声音“嗯”了一声:“那件案子是解决了,但是大理寺那边的人看见我来,说是正好有些疑案要调查,就留我在那里帮忙。”
“怎么说呢——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
“哦。”陈馥野托腮,看着他倒过来的眼睛,“那你打算什么时候下来?”
“我这趟可不就是在往回赶了。”他弯眸,兴致勃勃,“在大理寺的时候,我原本想给你写信来着,结果我发现,我完全不知道秦淮水街上的商铺号要怎么写。哎对了,你待会儿千万记得要写份地址给我!”
“……”等他絮叨完,陈馥野面无表情:
“我想问的是,你打算什么时候从树上下来。”
他:“……”
沉默了一会儿,褚淮舟一脸认真:
“我现在不能下来。”
陈馥野:“?”
这讲的是什么话?
“怎么?因为你窃取了古代文字的奥秘,所以被巨人惩罚要在世界树上倒吊九天九夜?”
他哈哈直乐,笑得身子晃荡:“那我好歹也得先献祭右眼才行吧!”
陈馥野浅浅翻了一个白眼,作为对他接梗的认可。
“那你这是打算要做什么?”
“我中途路过这里,本来想借树荫休息一下,结果突然发现,附近好像有哪里不对劲。”褚淮舟摸摸下巴,“高处视野极佳,我想着,爬到树上去看看。结果没看出来什么蹊跷,倒是把你等来了。”
“咴咴——”小红在后面叫唤。
也正是这时,陈馥野捂住鼻子。
从她坐在
这棵树下开始,她就闻到了一股令人不愉快的气味,随着闷热湿润的风有一阵没一阵地传来。
但是午后的风十分松散,又靠近江水,让人疑心,可能只是水腥气罢了。
而这会儿,这股气味变得愈加浓烈。
恐怕褚淮舟说的也是这个事情。
小红用牙咬着陈馥野的衣袖,一个劲儿将她往茶摊旁边拉。
褚淮舟见状,便也从树上飞身跳下,跟了过来。
走到那破茶摊旁,小红便停了下来。
陈馥野左看右看,还趴到地上掀开了茶摊的布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嗡嗡……”
苍蝇仍旧在盛放茶水的大缸旁边盘旋。
热浪滚滚。
隔着水缸,陈馥野和褚淮舟莫名对上目光。
难道……
褚淮舟将袖口束紧,拿起舀茶水的大勺,将胳膊伸进去,舀了一勺水出来,撇在一旁。
然后是两勺、三勺……
舀到第五勺的时候,褚淮舟垂眸,盯着里面的液体:“这是什么?”
陈馥野凑过去看。
——那已经不能说是大碗茶,而是一堆浑浊的泡沫,并且还掺杂着丝丝缕缕的红色血丝。
陈馥野干脆:“让开。”
褚淮舟侧开身子,她便抬脚一蹬,整个水缸倾倒。
“哗啦啦——”
里面的液体尽数流淌出来。
随之彻底释放的,是让人难以忍受的闷臭。
——就像把一箱海鲜闷在箱子里面,放在太阳底下暴晒一星期的那种臭!
苍蝇嗡的纷飞。
胃液上涌,陈馥野差点狼狈地就地呕吐。
然后她发现,这其实还没完。
液体被草地吸收了之后,只见一只肿胀苍白的手,从缸沿滑了出来。
陈馥野一个激灵,收腿,水缸复位,那只手便又缩了回去。
“…………”
什么东西?
不约而同地捏住鼻子,两人对视了一眼,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建设,然后向放空水的缸中看去。
——那是,一具尸体。
一具泡发了的尸体,以诡异扭曲的姿势蜷缩在水缸底部。
陈馥野头晕目眩,立刻转过身子,紧急捂嘴:“……”
她不是害怕,她这是生理反应。
普通人上哪儿见过这种场面啊!
“看模样,应该没死太久。”褚淮舟的声音传来,“否则,恐怕不止膨胀到这个程度。”
“褚淮舟,你、你还真是……”陈馥野干呕,“呕。”
“我真是什么?”褚淮舟抬眼。
她想说话,但是说不出来,所以只能继续回答他:“呕……”
第47章 第卌七回 我们~背对背拥抱~
“你先屏住呼吸。”褚淮舟说。
陈馥野只好勉强止住干呕, 扶着肚子,回头看他要做什么。
看褚淮舟的神情,很明显, 他倒也不是对这肿胀的尸体毫无反应, 只是生理反应上没有自己这么强烈而已。
他偷偷闭了气, 垂眼盯着缸中的尸体看了好一会儿。
尸体本身面目全非,衣物尚在。看样子死者是一个女性,并且年纪不大。身体好像多处有扭曲骨折, 但是无法分清是死前打斗所致, 还有死后被塞在缸中才造成的。
褚淮舟挽了挽袖子,抬起手, 然后又收回去,反复几次。
“你这是干什么?”陈馥野捏着鼻子问。
“我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褚淮舟诚实回答。
然后,陈馥野就听他开始小声念叨:
“死人而已,死人而已,死人而已……”
念完这段,陈馥野以为他的心理建设完成了,结果他又开始念下一段:
“复活不了, 复活不了, 复活不了……”
陈馥野:“……你确定你只是害怕它会复活吗!?”
什么逻辑啊。
要真能复活那还了得?
“好了!”大概是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褚淮舟捡起地下散落的茶旗,裹在手上,向缸里伸了进去。
“咴咴——!”小红都看不下去了。
等他再抬起胳膊时,只见,竟然从里面拎出来了一把刀。
在水缸里泡了许久,刀身上并没有血迹,即使此前可能沾上了血迹, 现在也都已经变干净了。
“嵌在里面的。”褚淮舟说,“你觉得这个会是凶器吗?”
陈馥野:“嵌、嵌在里面?”
“尸体就像是抱着这把刀一样。”他递过刀,身体后仰,仿佛能离多远离多远,“你看,这上面的是不是残余人体组织。”
……真是绝了。
陈馥野立刻回头再度干呕:“我……我呕……我看见了,你能不能拿远点……”
“……”
结果这回她这一呕,褚淮舟嘴角一抽,终于也破防了,没绷住,刀哐啷掉在地上,转过身去:“呕!”
听到他也干呕,就像连锁反应,陈馥野呕得更厉害了。
一时间,听取yue声一片。
“褚淮舟,你刚刚不是还装的……呕……”
“我……我那不是没能坚持到最后吗……”
“你yue这么大声干什么?!”
“呕……我又控制不了,要不我帮你把耳朵堵上?”
“你的手刚刚伸到缸里了千万别碰我要不然我把你胳膊拧断啊啊啊啊!”
她和褚淮舟差点打起来。
陈馥野就这样和他背对背呕了好一会儿,
终于,陈馥野觉得她呕不下去了。
倒不是不犯恶心,而是她已经泪流满面,没有能继续发挥的空间。
空气中那股尸臭味也消散了许多,可能也只是鼻子习惯了。
“……”
她和褚淮舟一脸怨念地相对无言,蹲在地上大喘气。
“你怎么哭了?”褚淮舟一本正经,且无事发生般问道。
看着他那同样亮闪闪的一脸泪水,陈馥野懒得回答他。
至于周怡,她大概是终于被这惊天动地的动静唤醒,并且也已经零零碎碎补了两个时辰的觉,这时,便从昏睡中苏醒。
看到茶摊这边的动静,她迷迷糊糊站起身,走了过来:“你们怎么了?”
陈馥野和褚淮舟齐齐看向她。
周怡停住脚步,先是嗅到了空气中不对劲的味道:“……”
然后,她留意到了地上一片浊水狼藉:“……”
最后,她看见了水缸里的内容物:“……”
在周怡“yue”声的“y”还没发出来的那一秒,陈馥野和褚淮舟对视一眼,当机立断,各自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经验就是靠实践积攒出来的。
完美预防。
等周怡把她的那份也呕完了,陈馥野才松开堵住耳朵的手。
“这、这怎么看都是凶杀案吧?”周怡面色惨白,声音颤抖,“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说完这句话,她突然脸色一沉,疑惑地看了一眼天色,以及周围空旷无人的土路:“嗯?我怎么在这里?我睡了多久了?”
陈馥野:“……”怕不是真睡昏过去了。
“一般来说,在郊野遇到这种情况,应该联系警察才对。”褚淮舟说。
“你不是锦衣卫吗。”陈馥野斜睨,“嗯?褚大人?”
他顿住:“……”
于是,褚淮舟从善如流地换了一种说法:“一般来说,在郊野遇到这种情况,应该联系可以立案调查的官方机构才对。”
想了想,周怡小声提问:“那,那你是锦衣卫的话,好像还是可以先联系你吧……?”
褚淮舟沉思片刻,只好点头:“也是噢。”
这个点头并不是“交给我了!”的点头,而是“虽然道理是这么说但是你真交给我其实我也并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点头。
这片土路在江岸边上,离城中直线距离其实不算太远,远处就能看到扬子江码头 。但恰好就卡在江宁县边上,算是中途的一片江畔郊野,附近没有村庄,只有诸如此类让游者临时歇脚的小茶摊等等。
能够把被害人这样简单粗暴地塞进水缸里面,想必作案人一定是穷凶极恶之徒。
如果那把刀真是凶手情急之下撇下的证物的话,那么凶手随时都有可能返回现场,销毁作案痕迹。
“这样。”陈馥野站起身,“你留在这里保护现场,我先和学姐回去报官。”
想要保护这样的现场,必须得留一个人在这里,以防万一。
其实留在这里更危险。褚淮舟答应:“那行,我们水街再见。”
陈馥野去牵小红,褚淮舟将那把疑似凶器的刀在草地上撇干净,然后用茶摊上的布料包裹好,走过来,栓在了小红身上。
“这个不能留在这里。”他说,“你先把它带回去报案。”
陈馥野点头:“好。”
作为证物,这把刀如果还和褚淮舟一起守在现场,但凡凶手返回,他连转移证物都没地方转移,不如直接带回去递交官府,还可以安全保留下来。
“咴……”小红很嫌弃,不大乐意让这个东西贴在身上,但还是屈从了。
陈馥野拉了一把,周怡也艰难地骑上了马,闷闷自言自语道:“原来外面的世界这么刺激吗……”
褚淮舟笑着挥手。
挥着手,他又低声道:“我们在明处,路上千万、千万小心。”
陈馥野在他掌心拍了一下,利落道:“走了。”
小红迈开蹄子奔跑。
褚淮舟把刀拴在了脚蹬旁边,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随着马儿的颠簸一晃一晃。
陈馥野明白他的意思。刚刚他们的一举一动,从发现尸体到拿走证物,都是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做的,如果凶手一方正隐藏在暗处,那么绝对会想方设法将证物夺取回来,所以半路很可能遇到危险。
陈馥野只好尽可能让小红快些跑。
还好,那个假想的凶手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邪恶胆大,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伏击。
一路策马,不到半个时辰,便一口气回到了金陵城内。
事情紧急,又担心褚淮舟那边有什么意外情况,便没在秦淮驿停留。陈馥野直接把周怡放在了水街转角,让她自个儿往店里面走。
然后,她直接去到了之前探监江灵的地方,也就是南京刑部。
像出了这种事情,陈馥野第一反应其实是找袁捕头。辖区内的凶杀案应该算在他权责范围内。然而袁捕头整日在各个街道带着小捕快晃荡,她实在不知道在哪里能找到袁捕头,而且其他报官的地方她也不认得,便直接冲来刑部了。
至少这里褚淮舟还带她来过一次,她勉强记得路。
——既然是刑部,专业肯定是对口的。
下了马,正好看见大门敞开。
从里面走出几个人,为首的白发老头穿着绯色官服,头戴乌纱帽,估计得有七十多了。
陈馥野攥着刀就往大门走,外加她一脸焦急肃穆,步伐快得像一阵风,直接给那些官员吓了一大跳。
“诶呦!”后面的小吏惊叫,“快!有刺客!保护尚书大人!”
被称作尚书大人的老头显然也略微慌张,但毕竟胡乱慌张有失颜面。他咳嗽了两声,示意小吏别大呼小叫的丢人,然后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被两个小兵拦在身前,陈馥野:“……”
“来者何人?”小兵厉声问。
陈馥野用着完全是状况外的语气,平淡道:“我来报官。”
“报官?”小兵趾高气昂,“报官你带着刀直直往尚书大人身上撵是什么意思?!”
陈馥野反呛他:“你发现了凶杀案想报官你不焦急?那不然我应该怎么走路?小跳着走?”
小兵大概是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想了想,然后沉默了:“……”
见陈馥野只是来报官的,那刑部尚书暗暗松了一口气,让小兵退下,左右看了看,换上了一副慈祥微笑。
小吏在一边:“这是南京刑部尚书何大人,还不快行礼道歉?”
何大人笑了笑:“道歉就免了。”
陈馥野只好程式化地行了礼。
她并不会这个,这是平行宇宙的陈馥野自带的技能。
但其实,与同时代的人横向对比来看,这个平行宇宙的陈馥野仍然不是很会行礼。因为在老家江州,她基本没有任何行这种类型的礼的需求。
所以她行得挺蹩脚的,看上去就像演技欠佳的演员。
“那么,方才姑娘所说的凶杀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何大人问。
见他要亲自过问,陈馥野便把在那郊野茶摊看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一通,顺便还强调了,此时此刻,那里正有一个孤独锦衣卫留守现场的事情。
听完,何大人沉吟道:“年轻妇人被杀害后,尸体被藏在水缸底部……嘶……”
他吩咐小吏:“快去,立刻派人去往现场查看。”
陈馥野递刀:“这是证物,在水缸里找到的,拿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和尸体融为一体了。”
小兵接过,何大人命令:“快拿去查验。再翻看卷宗,调查近期金陵内外有无妇人失踪案件。”
接下来,小吏领着她做了些备案,留下了联系地址,这官便算是报完了。
中途陈馥野见他没问,还主动交代了不在场证明。
“这个尸体死亡时间估计是今天凌晨,那时候我还在睡觉,同房间有两人可为我作证,出房门之后我的某个朋友心情高涨,硬是想给全住宅区的人打招呼,所以住宅区的所有人也都看见我了,他们都是我的证人。这样够吗?”
小吏提笔,呆滞:“哦,哦,够啊。”
陈馥野皱眉:“你到底听没听?”
可能她是跟锦衣卫一伙的,所以谁也没觉得她有作案嫌疑。
何大人这一番令下,案件很快就开始处理,陈馥野稍稍放心。
只不过效率实在是太快了,处理完之后,反而觉得空落落的。这个案子她是负责报官,后面估计跟她也没什么联系。
陈馥野骑马回到了秦淮驿,将小红还了回去。
小红站在马厩里依依不舍叫唤,陈馥野鼻头一酸,险些泪别。
不过,眼泪没出来,一个念头倒是出来了。
马对她很重要。
她只要出远门,必定需要骑马。
小红一天的租金是五百文,也就是说,租四十天花的钱,就足够全款买下了。
所以无论怎么想,都是买下来最划算。
——所以她决定,今天理性,但冲动地消费一把。
生活所迫,又不能完全冲动消费。
那马厩的大娘见她依依不舍的样子,再次来推销。
陈馥野拉她悄悄问:“这个……您家卖马,有没有定金的机制?”
“定金?”大娘问。
“就是我先不出全款,比如出个八两十两银子,您把马卖给我,剩下的补款我之后再给,您觉得怎么样?”
听她这么一说,大娘想了想,根本没当回事儿:“可以啊。”
陈馥野还以为她肯定要跟自己推拉一番,闻言顿时狂喜:“真的!?”
不过一会儿,大娘去里面把凭票写好,陈馥野用十两银子的定金,牵上了小红的缰绳。
“姑娘你先回吧,待会儿我让人送些干草和用具过去!”大娘爽快道。
马儿很聪明,好像是明白了它现在的归属,仰天愉快嘶鸣一声,顺便蹬了两脚后蹄,害得抱着干草路过的小厮以为它是要踹他,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啃泥。
笑容自然而然攀上嘴角。
果然赚了钱就该适当地花一花。否则银子永远只是金属。
——这是她穿越以来,实现的拥有自家店面之后的第二个愿望!
剩下十两银子的补款只需要月内支付就可以了,压力非常小。
这下再也不用租马了!
陈馥野的脑中闪过了很多她和小红接下来的幸福生活画面。比如她可以用刷子洗马,可以挑选优质苹果喂马,可以去郊野飚马,还可以加入金陵职业赛马联盟。
过度的喜悦暂时冲淡了凶杀案残留的阴影,陈馥野心情轻快地骑上马,离开秦淮驿,往铺子的方向走去。
远远看见,自家小铺前正有四五个等待的顾客。
说实话,把金芸心和江灵留在这里看店,铺子没起火,算是很不错的状
态。
“你回来了!?”
江灵一把推开窗户,惊喜探头,里面飘出几缕淡淡灰色烟雾,“诶呦我的妈呀,你可算回来了,再晚一点回来,这店估计就只剩个地基了。”
金芸心正在里面手忙脚乱倒腾烧木薯圆子的大锅,没心思听江灵diss自己,胳膊差点忙出虚影,烟就是从大锅里飘出来的。
周怡则在旁边一脸看厨神争霸赛九转大肠的神情观望。
陈馥野:“……”
果然还是高兴早了。
她从来不记得自己烧制的时候,会从锅里飘出这种可疑的黑烟。
不过,只要不起火就行,她倒是不拘这种小节,所以干脆当做无事发生:“嗯,回来了。”
第48章 第卌八回 这下不得不找奶牛了。……
回来之后, 陈馥野意识到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店铺右侧的空地上,摆上了几张木桌木凳, 并且还支起了一顶较为破烂的布棚, 感觉风力只要大过三级就会立刻倒塌的那种。
这里是之前地皮空余的部分, 大概有三个铺子的面积那么大,修建店面的时候,因为资金不够, 所以就放在那里没管。
看来, 她们是把这个空地利用起来,做成了可以让顾客坐着露天喝茶的地方。
想法很好, 遗憾是,现在的布置看着实在是太寒酸了。
不过,装修一下之后,这里应该可以改造成不错的场地。
第二件事情则是,陈馥野发现,她不知道该把小红拴在哪里。
因为她没有马厩。小河湾倒是有公用马厩,但是她现在可不想把小红送回去。
现在看来, 好像只能暂时拴在这个“露天喝茶区”的旁边了。
比起让人喝茶的地方, 这里确实更像马厩。
所以陈馥野就把小红拴在了棚子底下。
正好有三两个买了大碗茶的工人,打算坐在这里喝茶。看见小红,他们眼里便露出“喝茶的地方为什么会有一匹马”的神情。
而小红也与此同时露出了“我的马厩里面怎么有人喝茶”的神情。
在双方都很疑惑的状态下,工人们犹豫片刻,还是坐在了小红的边上。小红也没有声张,更没有尥蹶子,决定当做没看见。
在旁边观望了全程的陈馥野皱眉:“……”
人与自然真是和谐啊!
推开后面回到铺子里,江灵正质问:“你说好的要给我露一手呢?”
金芸心一边搅木薯泥, 一边擦汗,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滴落,然后黑烟从锅子里面升起,急促反驳:“我这不露着呢吗?我都这样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嗯,人与人也挺和谐的。
陈馥野想。
黄大娘的冰砖此时已经卖得差不多了。自从那乡试一周之后,从黄大娘所居住的东联村到秦淮水街,便形成了一条送货链。
在她家窖藏的冰砖全部卖光之前,每天都会派小工往店里送二十块。
但是在现在这个时代,夏天的冰块实在是抢手的资源。黄大娘托小工送口信,说是等这周结束,她今年的冰砖就完售了。
而下一次出售,就要等到明年夏天了。
想到之前去她家冰窖看到的那铺天盖地的冰砖,这售卖的速度不可谓不飞速。
陈馥野暗自庆幸,还好自己那日与黄大娘来了个巧遇,抢到了冰块的购买权。
看水街上的冰块生态,还真不是每家每户都能进得到足够的冰块。
靠着这笔冰水果饮生意,赚到了这个夏日实实在在的第一桶金。
顺利的话,等冰块季结束,估计能净赚八十两银子。
这笔钱,将作为下一个季节的启动资金。
陈馥野还没来得及把在郊野半路遇到凶杀案的事情告诉金芸心和江灵。周怡靠过来,问:“报上官了吗?”
“报上了。”陈馥野坐在小红身边的木凳上,“还做了备案,让我留了联系方式什么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结果。”
说完,陈馥野又问:“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周怡知道她是在问店铺,神情严肃地点点头,抬手扇了扇鼻尖前面飘过的黑烟:“虽然从外表看起来,在我们原来的构想里还处于雏形阶段,但是接着这样做下去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按照我们策划案步骤发展。”
“所以……应该也算梦想照进现实吧。”
听到她说“策划案”三个字,陈馥野才想起来还有这个东西:“……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她甚至不太记得此时此刻,策划案被塞进哪个角落里面去了。
可能是在铺子里面的小抽屉里,可能是在木柜子上面,也可能干脆还躺在小河湾的出租屋里边。
而一并带过来的那瓶茉莉清茶和《大学生就业指导手册》,正堂而皇之地摆放在木柜最顶上,成为了概念化的精神象征。
周怡叹了一口气,手中端着杯冰鲜柠檬水。
结果站在一边的小红大概是馋了,伸舌头卷进去舔了一口。
周怡:“……!?!”
“小红!”陈馥野批评,“你想要成为一匹奶茶店主的马,你就不能舔任何容器里面的液体,知道吗??”
小红似懂非懂:“咴咴。”
周怡只好把这杯水让给它。
陈馥野看得出来,她现在精神状态恢复正常,心情反而重新沉郁了下去。
“现在,我倒是能坦然接受我会落榜的事实了。”周怡托腮,忧郁道,“可是我就这样从县衙逃跑,他们最后肯定会来找我,难道我还能亡命天涯吗?”
现在,就连陈馥野也劝不出“你都穿越了其实亡命天涯也不是不可以尝试”这种话来。
——她的心不知何时,已经被牢牢拴在这条街、这间铺子上了。
“学姐,船到桥头自然直。”陈馥野说,“……实在不行,我们可以一起想想办法。既然我们是被这份策划案一起带着穿越过来的,那说明,我们肯定有办法能再一起回去。”
这话她说的其实没有什么底气。
毕竟穿越时空这种事情太玄乎了,涉及到宇宙和物理,不是发动念力就能随便穿来穿去的,她又不是神秘博士。
听她这么说,周怡突然双目一亮:“你说的有道理!”
“有吗?”陈馥野皱眉。她刚刚说啥了就有道理了?
“有的。”周怡点头,“我总觉得,这种事情可以查阅到相关理论。”
陈馥野:“?”
什么理论?在明朝找时空穿越的理论?
认真的吗?
事实证明,周怡确实是认真的。
她站起身,摸了摸身上从县衙带出来的荷包:“附近有书铺吗?”
陈馥野:……去明朝的书铺找时空穿越的方法论??
“有。左转直走再右拐,外面海报很显眼的一家书铺,你去看看吧。”陈馥野回答。
这是上次和三小只去的那家书铺,确实也是水街上距离铺子最近的一家。
“好!”周怡扭头兴冲冲地就走了。
陈馥野不打算阻挠她,当然,她也不抱希望。
“咴咴?”小红质疑。
陈馥野伸手摸了摸它的鬃毛:“要记得,下次千万不能再这样了哦。”
小红只是咧了咧嘴,露出健壮的牙。
铺子里,金芸心成功在没有把店点着火的情况下,做出了木薯圆子。
江灵原本还在旁边坚持diss她,见状直接感动哭了。
“原来这个真的可以自己做啊!?”江灵震惊,“我还以为你是吹牛的呢!”
金芸心满脸烟灰,瞥着她嘀咕反驳:
“哦,真的吗?你这个新员工就是这么跟奶茶店的大前辈说话的吗?”
为了给入秋做铺垫,于是准备做点焦糖珍珠奶茶。在原本珍珠奶茶的基础上,用绵白糖放到小锅里,加上清水,开小火不断熬煮搅拌。
直到糖水开始发粘变稠,并且咕嘟咕嘟冒出气泡,白色转变为琥珀色时关火。在铁锅的余温里,糖水继续焦化,直到变成棕黑色的焦糖。
这个很好制作,而且可以一次性制作一大锅。所以,焦糖珍珠奶茶是很适合作为菜单常驻的品种。
做好焦糖之后,先倒进杯子,加上珍珠,然后再在上面倒入混合好的奶茶。
考虑到夏日依旧炎热,所以奶茶是凉好的。并且加入了少量的冰块,做成了适合夏天饮用的奶茶。
金芸心一边往里面加冰块,一边皱眉:“……我还是觉得在奶茶里面加冰块是邪典。”
江灵全然不服气:“厕品!”
第一杯焦糖珍珠奶茶做好了。
陈馥野端起来,喝了一口。
奶香,茶香,熟透弹软的木薯圆子,还有浓稠的焦糖。就像融化的甜点,浓郁甜腻。
——很对味!
陈馥野不介意冰奶茶,她认为热奶茶和冰奶茶都各有风味。
但是像焦糖珍珠奶茶这样的品种,看起来的第一印象,可能还是更偏向于秋天。
不过,再过半个月,金陵城也要准备入秋了。
倒在小杯里,挨个尝过之后,大家一致同意,可以把焦糖珍珠奶茶写上菜单。
定价比珍珠奶茶高两文钱,也就是十七文钱一杯。
从江宁县衙回来到现在,她都没怎么喝水。原本遇到那个凶杀案茶摊的时候想喝,还好及时发现了那缸水的异样,否则要是没心没肺真一口喝下去,这辈子估计都会做噩梦。
现在想来,不免后怕。
手中这杯大的焦糖珍珠奶茶放了一会儿,陈馥野忙着去写菜单。口渴,便又拿起来喝了一口。
但是,这杯焦糖珍珠奶茶再喝,好像有点不对劲。
陈馥野把杯子拿在手中晃了晃,发现里面的焦糖和奶酪混合在一起,结成了沉淀物,沉底了。
是奶酪导致的。
因为自制的奶茶到现在为止,用的一直都不是茶水+牛奶,而是茶水+奶酪。是把从意大利商人那里购买的帕尔玛奶酪切下来,在锅子里面融化之后,和茶水混合在一起,不断搅拌做成的。
优点是奶香真的很明显,并且由于帕尔玛奶酪自带的水果香气,味道层次非常丰富,而且不容易腻。缺点就是,奶酪太容易沉底了。
之前一共只用奶酪做了两款饮料。一个是飞雪踏红尘,也就是奶盖红茶。这个是奶盖,所以并不用担心沉底的问题。而珍珠奶茶,也只是把木薯圆子加进去。
但是现在加入了焦糖,那些奶酪一会儿便混合着焦糖一起沉下去了。
陈馥野头疼。
她原本以为,这些奶酪会是一个完美便捷的解决方法。
众所周知,奶茶的种类越推出到后面,会越像八宝粥。
而里面的食材加入得越多,如果继续用这种茶水+奶酪的办法制作奶茶,今后的新品种恐怕很难做好。
现在看来,为了以后的其他奶茶种类,不得不回归传统,也就是用牛奶。
……这下不得不找奶牛了!
可是这应天府,上哪儿能找到奶牛?
想起了什么,陈馥野连忙钻回铺子,打开窗口前的小木桌抽屉。
——她之前把那批意大利商人给的纸条放在这里了。
这回去江宁县进货的时候没见到那帮意大利商人,想来,他们就像之前说的那样,已经在乘船回国的路上了。
上面是一个地址。
是那些意大利商人旅居应天府时,制作奶酪的村庄地址。
他们既然能在当地制作奶酪,那肯定就有奶源。这个村庄大概率会饲养奶牛。
当时陈馥野特意问他们要了这个地址,就是因为这个理由。
第49章 第卌九章 馥野昏游秦淮冥梦录。
陈馥野心中得意。
——她果然是未雨绸缪啊!
村庄的地址在六合县。
这是金陵城边的一个县, 要往北边走,比江宁县要偏远不少,有大片丘陵农田。
现在江灵来店里成为了新员工, 铺子日常的活计又轻了不少。
陈馥野打算, 只要这两天没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 她就往六合县跑一趟,看看那里能不能订购到牛奶。
而且还能骑马驰骋,旅游观光。
反正都是走官道, 就和乡野公路开车一样, 图个公路旅人,心情舒畅。
金芸心还在给江灵进行铺子日常营业的教学。
这两人在一起工作, 就像把一只比格犬和一只哈士奇放在一起玩耍那样。说是玩耍,其实就是在互相斗殴。而她们说是在营业教学,其实就是在互相diss。
陈馥野在宿舍的时候已经习惯了。现在依旧习惯。
窗口前,正有顾客买走了最后一杯冰饮。今天的冰砖在下午三点的时候全部卖完了。
陈馥野有条不紊地给顾客递奶茶,找钱。
背景音里则是她们两个在进行制作流程,那叫一个惊心动魄。
——平平淡淡才是真嘛!
陈馥野很满意她小铺的现状。
等到太阳微微西斜的时候,周怡终于从书铺回来了。
她精疲力竭, 一屁股坐到棚下的小凳上。
陈馥野探头出去:“学姐, 你找到相关理论了吗?”
周怡揭开布袋,里面是一本纸包的书:“我不知道算不算找到,但是或许可以参考……”
真是破费,她竟然直接买下来了。
有了之前给三小只买《南洋孤侠传》的经验,陈馥野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本书怎么也得五百文起步。
“这是什么书?”陈馥野走过去看。周怡正拆了外面的纸,露出里面的封面。
这是一本名为《剪灯新话》的书,作者为明代诗人瞿佑。
陈馥野拿起来翻了翻。
“……”
看到目录, 她大概明白这是一本什么书了。
里面的篇目分别有《令狐生冥梦录》、《天台访隐录》、《渭塘奇遇记》等等。
光是看名字,就能很清晰地感知到,这是一本志怪传奇小说。
其实在周怡拿出书之前,陈馥野就很怕她拿出一本《聊斋志异》。在这个距离爱因斯坦提出相对论还十分遥远的年代,与时空穿越理论最近似的“论文”,确实是志怪小说。
但是聊斋是清朝才出现的,所以周怡不可能真的拿出一本《聊斋志异》来。
结果,她就这样拿出了这本《聊斋志异》的明朝大前辈——
《剪灯新话》。
还真猜中了。
“这里面一共有四卷,二十一篇故事,大多数都是灵异志怪。其中少数篇章表现了青年男女要求婚姻自主的愿望,从侧面反映了元末战乱给人民带来的不幸遭遇。”周怡仿佛在输出wiki百科,“相较宋代文言传奇,这本书有情节新奇、辞语绮丽的特点,可读性很高。”
陈馥野:“……哦……。谢谢科普。”
“但是,志怪小说真的能给我们提供时空穿越的方法论吗?”
“我也不知道啊。”周怡翻着书,闷声,“随便看看吧,万一呢。你看,比如这一篇。”
陈馥野看过去,只见是一篇叫做《滕穆醉游聚景园记》的故事。
“他明明知道她是惨死的鬼魂,却还是带着她回家,向亲友隐瞒她的身份,与她成婚。很明显,现实世界的平衡被打破后,人物就会在一个新的维度需求新的平衡。而这个新维度,又往往是对现实世界的折射,看似平行,又不完全平行。”
陈馥野:“…………”
“学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周怡摇头:“不知道,是那个书铺老板推荐我买的时候说的。”
今天是原创业小组穿越之后第一次合
体。江灵提议,为了庆祝,今晚去夜市痛快玩儿一通。
这样的机遇可遇不可求。之前在学校的时候,其实小组整整齐齐碰面,也就那么四五次,大多是都是线上交流。主要周怡在外面租房考公,不怎么回学校,很少见面。
所以,正好也能趁这次,好好团建一番。
“我对那里可熟悉了!”江灵兴致勃勃,“学姐学姐,你还不知道吧?我穿越过来之后在那里的勾栏跳舞,不小心揍了个老头,结果就被扯进一桩豪门商战杀人案里,还在刑部的局子里面蹲了一个星期呢!”
陈馥野之前给周怡寄的信件里面早就把这边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一通,周怡当然清楚这个事情。
所以她只是捧场道:“哦哦,真厉害。”
“你这是什么语气?”金芸心质疑。
“当然是自豪了。”江灵说,“你们有人蹲过局子吗?”
“……”陈馥野:“那这么比的话你确实是一骑绝尘。”
“那是。”江灵得意洋洋,“哎,可惜我被关的不是诏狱。但凡我蹲的是诏狱,那说出去又得高了好几个层次,平常的小偷小摸听了都得抖三抖。只能怪那老头身份地位不够高啊。”
“啊是是是。”金芸心撇嘴阴阳道,“我支持你进去,你要是进去了,我第一个给你送饭。”
总之,今晚的主题就是敞开玩。
要出去玩儿,得先把店收拾好,并且还得把小红送回小河湾的马厩里。
但是小红坐不了船,只能过桥走陆路。小河湾到水街快捷就快捷在水路,要是走路的话,还得花上小二十分钟。
陈馥野便让她们先收拾着,自己牵了小红,送它回去。
小河湾的公用马厩就在进大门的院子里,左右手边一边各一个。
之前每天早上出门,都能闻到一股浓浓的马味。但是早上里面却没有几匹马,想来是住客们用的勤,等到晚上回来的时候,又都在了。
在这个时代,作为交通工具,马儿并不比小轿车悠闲。
正好有小工在打扫马厩。陈馥野便将小红牵给他。
里面正站立着六匹马。有些在睡觉,有些在嚼草磨牙,一片安详。
小红进去之后,看起来很是适应她的新住所和新朋友。
——毕竟,和秦淮驿的马厩相比,这里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安置好小红之后,陈馥野便打了船,回到铺子集合。
晚上还没吃饭,肚子饿得咕咕叫。
坐在船上,陈馥野已经构思好了待会儿用怎样的路线逛吃。
之前去过夜市一次,虽然结局是撞见了肇事的江灵畏罪潜逃,但是在此之前,她用奶茶换了许多美食,逛了个遍,已经对夜市的情况了如指掌。
伴随着低缓的水声,五分钟后,船靠岸了。
秦淮河两边,丝竹歌声,缓缓入耳,只是听不清具体在唱些什么。
夕阳的余晖消失,各家各户华灯初上。
陈馥野将铜钱付给船夫,掀开帘子,走上石岸。
“……”
脚步渐缓。
她愣在岸边。
……好奇怪。
自家小铺的门并没有关上。
窗子也是敞开的,没有顾客,里面油灯却已经熄了,黑洞洞一片。
她们三个不知道去哪里了。
此时的秦淮水街,依旧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街市花灯高悬在飞檐上,水泽波动,正是夜幕降临时。
铺子旁边没有什么人。
那一瞬间,丝竹声、人群熙攘声、水波声传进耳朵,都如同隔了一层水幕,变得模糊不清,十分遥远。
那些辉煌灯火,也仅仅延伸到河岸的另一边,覆盖金陵城的上空,却没有照亮自己的身周。
她的小铺旁边昏暗、渐晚、杳无人迹。
陈馥野连忙走过去关门关窗。
心想,这心真大啊,怎么连门窗都不关的。
这金陵城虽然富庶繁华,但是也没有到路不拾遗的程度吧?
——而且说好的等自己回来,一起出发去夜市呢?
关上门窗,陈馥野眉头一沉。
身后有动静。
她迅速转身,条件反射般抬手。
“砰——”
手腕砸在了木头上。
差点忘了。
现在铺子旁边是露天喝茶的地方,摆放着木桌木凳,不再是空地了。
“不疼吗?”声音问。
“不疼。”
陈馥野暗暗咬牙,揉了揉手腕。
说完,她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抬起头时,只见一个年轻妇人正坐在木凳上。
陈馥野顿时遍体生寒。
这,并不是因为她模样可怖。
她模样端庄,年纪估计三十左右,乌发侧挽,眉眼平淡,就这样静静看着陈馥野。
但是……
她见过妇人这身衣服。
就在今天,就在郊野。
——就在那个水缸里。
……
见、见鬼了……?!
此时此刻,陈馥野没有任何别的想法。她不是那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会产生“这有什么,不就是撞衫了吗!”的想法。
——果然说黄昏阴阳交接之时,阴门大开,最容易见鬼。
绝了。
有没有搞错,她都准备好去跟小姐妹开始愉快夜生活大吃大喝了,结果被鬼拦在这里,算个怎么回事??
妇人不说话,就这样注视着她。
陈馥野见她并不像那种传统的惨死鬼,比如面目狰狞,舌头贼长之类的特征,就是普通人的样子,内心稍稍平静。
好歹视觉上没有什么冲击,勉强可以接受。
“我,呃,我。”于是陈馥野努力措辞,“或许,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这话说完,她感觉她不像个见鬼的人,就像个服务员。
嗯,也许对鬼一视同仁,不区别对待,是个不错的选择。陈馥野想。
问完,妇人的目光转向铺子,淡淡看了一眼,又回到陈馥野身上:“……”
陈馥野准备,只要她的面目有开始变狰狞的迹象,她就狂念九字真言。临兵斗者皆列阵在前,直接法术对拼,她光脚的可不怕穿鞋的。毕竟她又没做亏心事。
“你这里不是奶茶铺子吗?”妇人说。
“……是倒确实是……。”
“那我要一杯焦糖珍珠奶茶。”
陈馥野沉默片刻:“这款现在其实还是个半成品,要不我给你推荐点别的怎么样……”
说完,陈馥野忍不住为自己感叹。
她可真敬业啊!
第50章 第圩回 好像在哪里见过。
妇人垂眸沉思, 并没答应。
陈馥野不知道妇人此时此刻是在想些什么,反正她是慌了。
是她太热情了吗?
还是她并不应该一视同仁?
更糟的是……难道,她对这个案件所做的举止, 不经意间惹到了她??
偷偷抬眼, 陈馥野看向身周的街道:“……”
——真是见了鬼了!
她已经知道面前的可能是鬼, 所以这句话使用的其实是修辞手法。
奇了怪了,平日里这秦淮水街从来也没有这么冷寂过。偏偏是这昏晓之时,各个商铺的店主要不就是暂时闭店, 为晚上的营业做准备, 要不就是干脆闭店。而国子监那边,乡试结束短暂休假, 导致这个点也没什么下学的太学生。
总之,现在街上偏偏就是没人。
金芸心、江灵和周怡都不见踪影。
就连隔壁的林娘子,今日也早早关了店门,和她女儿听戏去了。
在白昼与黑夜的交接处,水街转角,只有陈馥野和这个女人面对面。
无论怎么想,陈馥野都觉得此时此刻她站立的这个空间不太合理。
就像……结界一样。
“推荐……?”她终于开口。
声音轻飘飘的, 传到耳中却十分清晰, “那好吧。你想推荐什么?”
见她状态稳定,陈馥野悄悄擦了手心冒的冷汗。
“我们有绿茶红茶白茶,上面盖奶酪,如果你之前没喝过这种奶茶,可以先试试这一款。如果你习惯奶香味,可以尝尝最经典的珍珠奶茶,和你想要的焦糖珍珠奶茶差不多,
只是没有焦糖罢了。”
“为何叫珍珠奶茶?”妇人问。
陈馥野端了木薯圆子给她看:“你看, 像珍珠吗?”
她摇头:“不太像,珍珠是白色的。”
闻言,陈馥野笑了笑:“珍珠不止是白色的,光是淡水珍珠就有许多颜色。常见的有白色、粉色、橘色、紫色等等。这个最像的就是紫珍珠了。”
这是她在江州从小学习的产业知识。
如果陈家不打算造反,其实陈馥野未来的职业应该是水产大亨。
“紫色的珍珠?”妇人淡淡道,“我没见过。”
“这个就是。”陈馥野取下腰间的荷包,递给她看。
上面正挂着一串紫珍珠,是她离家出走的时候从小黑屋里带出来的,原先也是随身用的小物件。
珍珠在陈府实在是不值钱,就像现代饰品常用的工业水钻一样,珍珠在陈府充其量就是水钻。
妇人愣了愣,没想到她会直接这样递过来,犹豫了片刻,将手在身上擦了擦,接下。
“……这样看,倒是有些像了。”看完,她还了回来,“那,我想要一杯珍珠奶茶。”
接过荷包的时候,陈馥野与她指尖相碰。
那一瞬间,刺骨寒凉袭来。
陈馥野自己就是一年四季寒手寒脚的体质,长这么大,她就没碰到过手比自己还凉的人。
活人的手怎么可能这么冰?
“好,你稍微等一会儿。”陈馥野多看了她一眼,转身去店里。
好在夏天不需要再开锅把奶茶烧热,常温就可以了。
清茶水和融化的奶酪还放在那里,陈馥野疑心,金芸心她们如果已经离开店铺了,这些剩余材料为什么没有倒掉?
她简单混合了一下奶茶。木薯圆子也是煮好放在那里的,她便倒了进去。
很快,一杯经典的珍珠奶茶就做好了。
妇人双目无神,呆滞坐着,依旧等在那里。
陈馥野将奶茶端到她面前。
见她并没有品尝,只是盯着杯子里面看,陈馥野问:“不尝尝吗?”
她眼波流动,犹疑:“……嗯,那我尝尝。”
妇人端起杯子,放到嘴边抿了一口。
陈馥野不知道她究竟喝没喝,杯子放下来的时候,里面的奶茶并没有减少。
不过,她也不能质问别人“你是不是根本没喝!”,万一别人只是习惯高雅呢?
“怎么样?”陈馥野问。
妇人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是在笑:“不错。”
“……”
说完,桌上便再次陷入沉寂。
“是不好喝吗?”
“好喝。”
此时此刻的陈馥野,其实很想掏心掏肺地说一句话:
“姐姐,无论你是什么人,还是什么玄幻种族,比如幽灵、亡魂等等,我都没有任何偏见——但是我现在真的要打烊了!”
既然她又不是来找麻烦的,也不是来诉冤的,更不是来寻求帮助的,突然跑到这里,要了杯珍珠奶茶又不喝,只是呆坐着算怎么个事。
陈馥野只能坐在她对面,不知所措。
出于职业素养,她又不能赶客。
万一别人只是一个害羞的社恐鬼呢?
于是,陈馥野打算主动出击。
“姐姐。”她问,“我们有在哪里见过吗?”
闻言,妇人抬起头。
那是极黑极黑的无光眼珠,虽不吓人,但也毫无生气。
“我们……见过吗?”她轻声,“我不知道。”
“那你是来水街玩儿的吗?”陈馥野又问,“毕竟今晚这么……热闹。”
“热闹”。
看了一眼身周依旧杳无人迹的秦淮水街,陈馥野靠着十足的信念感才说出这个词。
“玩儿?”她幽幽回答,“不是。我就来随便走走。”
“……”
得。
这下彻底没话讲了。
陈馥野站起身,打算回店里收拾东西。
突然,声音再次幽幽响起。
“我是来找东西的。”妇人说。
“什么?”陈馥野回答。
“一把刀。”她说,“我在找一把刀。”
“……”
陈馥野心中一惊。
难道她说的,是被送去官府当证物的那一把?
“什么样的刀?”
结果妇人想了想,淡淡回答:“我也不记得了。”
然后她抬起衣袖:“这杯珍珠奶茶,多少钱?”
“……”陈馥野只好:“十五文。”
妇人在袖口摸了一会儿,掏出一个孔雀蓝的荷包,从里面摸了一串铜钱出来:“喏。”
她把钱放到了陈馥野手中。
冰凉的铜钱,冰凉的手。
陈馥野低下头,莫名看着铜钱愣神。
“下次再会。”妇人说。
身后的秦淮河,传来行船的击水声。
那是船夫在撑杆拨水。
——有船靠岸。
一瞬间,熙熙攘攘的声音又回来了。
像是堵住耳朵的水幕被破开,秦淮水街的车水马龙,金陵城的繁闹夜生活,从四面八方疯狂涌来。
有人在她身边说话。
前面几句模糊不清,等陈馥野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只剩下最后一句:
“还好吗?”
来得太突然。陈馥野猛得转身,只听“啪”的一声。
她不小心把那杯奶茶撞翻到地上去了。
可能是昏晓之时终于过去。街道上,行人重新拥挤起来。
陈馥野转过头,看见是褚淮舟。
看他的手势,他就差冲上来给自己猛按人中了。
“……你回来了?”陈馥野说。
她现在的感觉,就好像在天亮的时候睡了一个漫长的午觉,等再睁开眼,发现天已经黑了的失落。
抬眼看向街道,人群熙攘。
那妇人就算是人,此时混进去,陈馥野也已经看不见了。
“嗯,我回来了。”
见她终于回过神来,褚淮舟舒展了眉眼,又好像生怕再吓着他,声音极轻,“真的没事了?”
陈馥野点头,“没事。”
“刚刚我说话,一直都没听到吗?”
“……没听到。”
“嗯,也是。”褚淮舟自顾自找借口,“可能今天街上太热闹了吧。”
果然,现在说“热闹”,才比较合理。
褚淮舟走过去,把地上的杯子捡了起来,顺手在腿边的大锅里过了一下水,去放回窗口里面。
陈馥野将手中的铜钱一攥,塞进荷包——
是真的钱。还在,没消失。
陈馥野揉了揉眼睛,试图确认现在这个时空的真实性。
“褚淮舟。”陈馥野说。
“嗯?”褚淮舟回头。
“斯波克在进取号星舰上的服役编号是什么?”
“……”褚淮舟愣了一下,掰着手指,“S179-276SP?”
“呼——”
她这时才彻彻底底地回过神来。
回到正轨。
陈馥野走过去,站在一边,若有所思地抱臂看他蹩手蹩脚地收拾店铺。
即使回神,她还是忍不住想刚刚的发生的事情。
褚淮舟正把窗口的杯子排列整齐,见她盯着不动,耳根一红,反而更加蹩手蹩脚。
虽然思想在神游,但他的动作陈馥野倒是一清二楚看在眼里——
那手脚简直跟新长出来的一样,就像模拟人生里出bug了四肢乱飞的小人。
“那个歹徒恐怕还是胆小,我在树上等了半个时辰,也没人现身。后来刑部的人就赶了过来,我看着他们查了一会儿案,调查完现场之后,就骑马回来了。”
他努力找话。
“有什么结果吗?”陈馥野问。
“现场调查就那些,具体得等刑部消息。”褚淮舟转过脸,
“估计明天就有了,你要是有兴趣跟进,我可以当传话筒的哦。”
她仰脸冲他“哼哼”假笑了两声:“那可真是辛苦褚大人啊 。”
他很受用,更没看出来她是假笑,便也笑了。
等到能拿到关于这起案件的更多消息,说不定可以解释刚刚的怪象。
陈馥野还是更希望那个妇人是人。
褚淮舟终于收拾完了那些杯子,关上门窗,轻快道:“好了,我们走吧?”
“哦……”
看他亮晶晶的双眼,陈馥野抬手:“等等——我们?”
什么我们?
“对啊,我们!”褚淮舟连连点头,笑意显然攀上嘴角,“今晚不是主题团建加时空穿越研讨会吗?所以还是可以带我玩儿的吧?”
陈馥野皱眉,抬高声音:“是吗?”
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研讨会又是谁提出来的?
闻言,他及时收敛笑意,严肃咳嗽两声:“虽然是有点自作主张,但是我完全可以不打扰你们。再说了,如果要在夜市玩些游戏,我也是一把好手啊。”
“……”
见她没回答,褚淮舟又小声:“就连戴轩那个死胖子都能跟着一起去,你总不能单单把我撇下来吧。”
“等等等等——”陈馥野一把捂住他还打算继续叭叭的嘴,“谁让他也去的?”
“嗯。”褚淮舟有些心虚,解释,“我们回来的时候,正好撞见你的那三个朋友。她们原本打算关店了,结果又有客人过来,我就让她们先走,顺便等你一起去……”
怪不得。
所以她回来的时候,店门大开,却不见她们三人。
所以去做那杯珍珠奶茶的时候,店里才有没有倒掉的茶水和奶酪。
可是,时间上好像对不上啊。
一直到妇人临走时,陈馥野才听到褚淮舟的声音。
——难道在旁人视角看来,她坐在那里发了十分钟的呆?
那她做的那杯珍珠奶茶又算什么?
陈馥野觉得,她需要更多“见鬼”的证据。
因为那妇人临走时对她说,下次再见。
然而,一直思考容易钻进死胡同,需要做些别的来调理。
陈馥野现在打算去玩。
“好吧。”她拍了拍褚淮舟的脑袋,“看你可怜,还是带上你吧。”【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