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圩一回 时空穿越研讨会。
离开的时候, 陈馥野又回头看了一眼店铺。
“……”
属于她的,小小的精致店铺,坐落在秦淮水街的转角。
褚淮舟走在前面, 时不时转身看她, 还说了些什么, 但是都被喧闹掩盖过去。
人群往来,熙熙攘攘,不过一会儿, 人群就遮挡住了店铺。
而陈馥野自己也已经融进了夜晚的人群中, 像一滴水汇入江河湖海,不见踪影。
这是属于金陵城的又一个繁华夜市, 不夜城的平常一晚。
有马车从身侧匆匆路过。手腕被猛地一扯,是褚淮舟。
陈馥野被及时拉到街边。
“走路不看路啊?!”车夫大声呵斥。
车辙滚滚,穿过人群向前去了。
人群对此不为所动,就像把石子丢进扬子江,悄无声息。
“……”她才发现她又走神了。
褚淮舟掰着肩头,把陈馥野转过来。
他的目光没有任何责怪,只是担忧:“可以看着我吗?”
陈馥野勉强抬头, 让双目在他脸上聚焦:“快, 褚淮舟,打我一巴掌。”
他:“……那不好吧?!”
“呵,不打算了。”
她不知道她刚刚在想什么。
她怀疑,这可能是所谓“撞客”之后的后遗症。再糟一点,说不定还会生病。
“虽然我说我们是朋友,可能得先征求你的同意。”褚淮舟说,“但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可以算作是伙伴的吧——比如, 一起时空旅行的那种伙伴?”
“你想说什么?”
陈馥野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怪象,眨眨眼,把他的手腕抓下来,向夜市的方向背身走去。
他愣了一下,只好跟上来。
“我想说,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不用瞒着别人的。告诉你的朋友也好……”褚淮舟脚步匆匆跟在后面,侧身让过人群,“或者告诉我也好。”
“哦,难道我看起来像见了鬼了吗?”陈馥野强装镇定。
“倒也没有那么不对劲……”褚淮舟走到她身侧,“你看,即使你看上去精神涣散,却依旧健步如飞,说明你的身体状况就非常对劲啊!”
陈馥野停住脚步,压下眉头看他:“……”
他也停住:“……”
“褚大人,刚刚的那句话不会是在安慰人吧?”
迫于威压,褚淮舟移开目光:“这得分情况,你觉得那句话算安慰人吗?”
“完全不算。”
“好吧,那就不是在安慰人,你还是忘了吧。”他即答。
陈馥野摇摇头,重新走起来,只是减缓了脚步。
即将到夜市入口,人群摩肩接踵,热闹的音乐声和喝彩声从各个勾栏传来。
有跳舞唱戏的,还有杂耍的,眼前就能看到一处逗猴的杂技团,上面站着七八只小猴。
逗猴的是个大爷,看穿着像是从东北那边来的,顶着小帽。然而小猴不听话,偏要跳到他身上摘他帽子,大爷被迫满台追他的帽子,结果小猴反而对他飞踢一脚,惹得观众们一阵接一阵大笑。
“他们说,在江灵原先打工的那家勾栏等我们。”褚淮舟说,“你应该知道方位吧。”
“自然。”陈馥野点头,转移话题,“褚淮舟,我跟你说个事儿。”
“嗯?”褚淮舟偏过脸。
“我好像看见鬼了。”
“喔。”
停顿了大概三秒钟,他把目光从走钢丝的猴子身上转了过来。
“……?”褚淮舟蹙眉,谨慎发问,“这是修辞手法?”
“不是修辞手法。”陈馥野的目光依旧盯着台上的小猴,“就是字面意思,我觉得我看见鬼了。”
在台上小猴和大爷的激烈battle中,陈馥野把刚刚遇见妇人的事情同褚淮舟说了一遍。
说完的时候,小猴总算被大爷降服了,乖乖作揖,归还帽子。由于节目效果实在是太精彩,让人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场突发事故,还是提前排演的喜剧。
听完,褚淮舟神情凝重。
陈馥野很期待他能给出的局外人的解释。
过了一会儿,他抱臂,缓缓道:“我好像也没办法给你准确的答案。”
……怎么会?
陈馥野不解抬眼:“为什么?她们走了之后,你不是一直在店里吗?”
他摇头:“中途有从小河湾来送食材的船,结果河道堵塞,被卡在中间出不来,我去帮忙搬箱了,离开了大概有十分钟吧。”
“回来的时候,只看见你一个人坐在桌前。你说的那个人,我没看到。”
“……”陈馥野顿时一脸怨念。
……什么玩意啊?!
她本来天真地以为,只要跟褚淮舟对一下时间线,那妇人是人是鬼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结果这十分钟里,她竟然是真的只身和那妇人一对一,而不是幻觉,更不是结界……?
怪不得最后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先是船靠岸的声音,然后才是褚淮舟。
而在那个微妙的分秒里,妇人正好离开了。
所以即使问褚淮舟,他也没有任何有效线索。街上人来人往,难以注意单单的一个人,何况特征也不算明显。
毕竟铜钱她是真给了,杯子也是真的被撞倒了。
别搞了半天,那个妇人就只是一个一般路过社恐市民吧?
那她可真是妄想症太严重了。属于典型的那种“巴不得世界上有鬼”的中二少女。
“褚!淮!舟!”恼羞成怒,陈馥野作势要掐他脖子,怒吼:
“你就不能哪怕早回来一分钟吗?!!”
——别说一分钟了,他但凡早回来五秒钟,也能替她彻底解决这个诡异的问题啊!
褚淮舟抬手投降:“那我……我这不是得去搬箱子吗!”
“而
且,等等——店铺门窗大开,你也敢这样放着去取货??”
他愣了一会儿,然后开始质疑自身:“是哦……”
陈馥野试图用眼神杀人:“……”
“你先别急。”褚淮舟试图挽救,“从好的方面来看,至少说明她是人的概率大大提高了,对不对?”
“还挺有道理的,我谢谢你啊。”
神秘学温馨一刻彻底被毁,还险些店铺被盗。
她从两个方面都恨死褚淮舟了。
“哎!你们原来在这儿啊!”隔着人群,江灵的声音传来。
看见是她们三个,外加那个学生会的戴轩,陈馥野便走了过去。
这回相见,戴轩干脆先滑跪道歉了:“上次我走得急,没来及说——陈组长,既然咱们现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那些前仇旧恨,能先一笔勾销吗?”
“你想怎么勾销?”陈馥野问。
“就是……您先别一见着我就要揍我就行了。”他拱手。
陈馥野回头看了一眼褚淮舟,意思是“看好了,现在我眼中的怒火是冲着你的而不是冲着他”的意思。
褚淮舟心虚地对她笑了笑,笑得春光明媚,笑得像自带柔光古言剧男主,更加可恶。
“你们怎么想?”陈馥野无视他,看向她们三人。
周怡默默:“我刚认识他五分钟,所以没什么想法。”
江灵瞥了戴轩一眼:“不太熟,但他说得倒是有点道理,还是看你吧。”
最后是金芸心,她正喜气洋洋抱着一整根——不是一整根糖葫芦,而是一整根糖葫芦商人的木桩子。
她腮帮子鼓鼓,这才回过神来:“啊?”
“……”陈馥野:“没事了,你去玩吧。”
同为受害者,大局为重,陈馥野决定还是先保持战线统一。
这么多人凑到一起,走在大明金陵城的夜市,实在是很新鲜。
但又由于这个组合是第一次凑到一起,其中有些人两两之间更是首次见面,并不熟络,所以反而走得很沉默。
有一种“虽然我知道你是现代人还是校友,但其实哪怕走在学校里,我也还是不知道跟你说什么”的微妙尴尬。
至少陈馥野是这么想的。
她低头吃着金芸心递过来的糖苹果,假装嘴很忙。
夜市倒是依旧繁华热闹。时不时听到江灵的一句试图打破尴尬的“快看呐!有印度人在吹蛇!”,然后褚淮舟会在三秒之后接上一句干巴巴的“哈哈,好精彩啊”。
“……”
这种各怀心思的感觉真让人着迷。
晚上还没吃饭,所以大家简单商量了一下,就直奔晚饭去了。
这是一家卖各种小吃和茶饮的茶楼,一楼和露天区人早就满了,只能去二楼。二楼是大敞开的阁楼,有半个延伸出来的平台,视野极佳,所以也还不错。
点了许多盘小吃和茶水,大家坐在了阁楼的小圆桌上。
半个夜市一览无余。
辉煌的灯火沿着秦淮河,一直延伸到宏伟城楼。
二楼的客人也并不少。由于金芸心一直抱着那根糖葫芦棍子,甚至还有客人看见了,过来买了几支。
她一脸懵逼地收下钱,递出糖葫芦,质疑:“……这都行?”
“你知道你这样有多显眼吗?”陈馥野小声。
闻言,金芸心抬头看了一眼她的棍子:“现在我知道了。”
“那么……事不宜迟,我们先开始吧。”江灵一脸严肃,双手交叉,搭在桌上。
“菜还没上齐呢,这就吃饭啦?”戴轩问。
于是,大家齐齐把目光转向他:“……”
“谢谢戴部长的插科打诨。”江灵说,“但是我指的是时空穿越研讨会的事情。”
陈馥野这才明白:“原来这个研讨会是你起的名字?”
“不是不是。”江灵摆手,“是学姐说的,她最近在和你研究这个事情。所以,趁着我们凑到一起,说不定可以探寻真相呢。”
周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了一眼陈馥野:“我们也是为了提前过来找适合的场地,否则也不会不等你一起走的。”
所以说,如果她们没走,那自己也不会遭遇未解之谜。
总之,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中,她都不会单独遇见那个妇人。但偏偏陈馥野就遇到那百分之一的情况,也就是她们为了找场地提前离开,独留褚淮舟等自己,而运食材的船还正好河道堵车了,他还正好脑抽撇下店跑去帮忙,才让她被迫独自面对那空白的十分钟。
于是,陈馥野再次把目光刺向褚淮舟:“……”
褚淮舟正捧杯喝淡茶,结果被刺得一呛:“……”
“这主意我倒是挺喜欢的。”陈馥野暂时放过他,向后靠在椅背上,环视圆桌,“我们要怎么开始?”
江灵将双袖一挽,兴趣盎然,招呼:“小二,拿纸笔来!”
一旁肩上搭着毛巾的店小二完全状况外:“呃,哦,行吧,我找找去。”
“你要纸笔干什么?”金芸心问。
“就是感觉待会儿好像会用到的样子。”她回答,“这种活动,不都要纸笔的吗?”
说话间,店小二拿来了纸笔。
江灵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清清嗓。
茶楼内,人影重重,灯火摇晃。
“每一段经历,都是一场旅途。故事开始于巧合,我们也相遇于巧合。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欢迎大家离开公元2023年,梦回公元1580年,AKA大明万历八年,与我一同经历一段美好的旅途——”
她感情充沛,深情念道。
“我是你们的DM,人称N大舞蹈社团断层ace、mbti测试百分百外向者、健身房饮水机妖精,江灵。”
“故事酸甜苦辣,人生悲喜交加。请大家先以简练的语言,陈述自己在穿越前,穿越中,以及穿越后的人物设定及经历。
过程中严禁棒读,也严禁过度盘问他人设定,更严禁嘻嘻哈哈的松懈行为!”
金芸心凑过来小声:“她在干什么?”
“不知道。”陈馥野回答,“感觉剧本杀玩多了。”
第52章 第圩二回 都为那本策划案拼过命。……
褚淮舟举手:“请问, 嘻嘻哈哈的松懈行为具体界定是?”
想了想,江灵磕巴道:“那……呃……嘻嘻哈哈不就是嘻嘻哈哈吗?只要不嘻嘻哈哈不就行了?”
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于是, 按照江灵的要求, 大家一边吃着小吃, 一边开始了这个游戏。
事实证明,吃东西的时候做这种严肃的事情,确实不是太合适。
一旦开始愉快的晚饭时间, 气氛便瞬间被打破了, 碗筷碰撞声此起彼伏。
江灵先说完了她的所谓“穿越前、穿越中、穿越后”的经历。
“我当时刚刚从学校黑匣子剧场的舞台上下来,回后台休息室, 用脸盆打水准备卸妆。”她把桌上的烛灯端到脸下,阴气森森道,“结果——砰的一声!”
金芸心被她吓得一声尖叫:“什么啊?!”
陈馥野斜睨:“你怎么那么配合?”
“我不是配合,我就是单纯真被吓到了而已……”
得到观众席反应,江灵很得意,继续道:“卸妆油全部打翻在了脸盆里面,出于勤俭节约, 不浪费资源的想法, 我想着,那既然倒都倒了,我就用这盆水将就卸妆吧。”
“用棉纸巾沾了水之后……”
这时,店小二走过来,端上最后一叠小吃,是带骨鲍螺。
陈馥野之前在夜市上换过,虽然叫这个名字,但其实是奶制品, 原料是乳酪,将其与蜂蜜、蔗糖拌匀,凝结之后,做成底圆上尖、纹理清晰的小点心。
店小二瞥了江灵一眼,提醒:“别把烛灯离桌布这么近,着火了可怎么办?”
江灵只好再次:“哦哦,不好意思。”
见小二走了,她又继续:“沾了水之后,我便继续卸妆。那水冰冰凉凉的,覆盖到脸上,还有一股奇异的香气,
便敷了一会儿。等到再拿下来的时候——”
“我发现,手上的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块毛巾,那脸盆也变成了铜水盆,而我的周围,竟然全是穿着古代服装的人。不过奇怪的是,那个空卸妆瓶竟然还在我的手上。”
陈馥野:“所以你这个时候,就已经穿越了?”
“对。”江灵点头,“而且我是直接穿到后来打工的那个勾栏后台的,当时正好有演出,三分钟后就被迫上台了。”
江灵哼了一声:“要不是后来被卷进那个案子,我说不定现在已经大红大紫了!”
陈馥野听在心里,大概有了数。
她的这个穿越倒是很直接,很便捷,甚至都没有逃跑的流程。她穿过来就是个进城打工的贫苦舞伎,靠着出众才艺勉强在金陵城立下脚跟,甚至有点励志。
周怡看过来一眼。
正好江灵作为DM,继续主持:“那接下来,从右手边开始,学姐你来吧?”
于是周怡也说了一遍她的穿越经历。
语调平淡,毫无起伏。
不过,在喧闹的夜市茶楼里,反而平添了深夜电台故事的听感。
周怡的穿越经历,在陈馥野第一次去江宁县衙的时候就已经听过了。
她是在学校旁边的出租屋里面穿越的,穿越之前在刷题,穿越之后还在刷题,并且还都是为了考公。
“就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现象吗?”江灵引导话题道。
戴轩插话:“可是抱歉,江DM,我觉得你的也没有很奇怪啊。”
他一口子京腔,明明是友善提醒,却像调侃,听得江灵火大。
“差不多不就得了!”江灵啧声,“要善于发现生活中的乐趣,咱们就简单穿个越,其他一丁点魔幻因素都没有,都这么朴素了,你还想有多奇怪?”
回忆片刻,周怡点头:“有。”
“什么?”
“当时我的圆珠笔洇水了。”
陈馥野知道,是她带过来的那支红色圆珠笔。
“我原本在判错题,订正错误,写着写着,那圆珠笔尖突然开始不停渗水,一直到把整张卷子都洇满了。”周怡小心翼翼问,“这算奇怪吗……?”
金芸心看向江灵:“我觉得学姐的比你的奇怪多了。”
她以沉默默认了。
然后是金芸心。
她绘声绘色地讲述了那天与自己得知策划案被驳回的怒火,以及与陈馥野通电话时排队购买掉渣饼的焦急心情。
陈馥野:“……你这也太绘声绘色了。”
“你们知道食堂门前有水沟吗?”金芸心说。
“我知道咱们学校食堂周围的路一直跟拉链似的,开了修,修了关,但是也不至于有水沟吧?”戴轩质疑。
“不知道。”金芸心摇头,嘟囔,“反正我掀开食堂大门的帘子,就一头栽进去了。幸好我死死护住了刚买的掉渣饼,一直等穿到我亲爹的葬礼上时,在怀里都还热乎着呢。”
接着,陈馥野阐述了她的经历。
不过,她并没有提她最底层的设定,也就是关于她家是这大明一等一反贼头头这档事。
这茶楼人来人往,隔墙有耳,万万不可在外面张扬。
而且,在座的人里面,虽然都是实实在在的自己人,但这个设定实在是太过于敏感,即使谁以后无心透露出一星半点,她都得被花式诛九族。
只有金芸心知道。
所以陈馥野只说,她穿到的是长江中游某都府某大户人家,主业是倒腾水产的。如果不逃跑,她就得被迫继承家业,成为满身鱼腥气的水产大亨。
在前面几番经历的铺垫之后,自己的故事听起来,反而是最现实最合理的。
“嘿!”戴轩接腔,跟说相声似的,“真是奇了怪了,你们发现没有?”
“什么?”金芸心问。
“怎么大家伙儿这穿越瞬间,都跟水脱不了干系啊?”
陈馥野也发现了这一点。当时她在宿舍,先是听见了耳畔江河涌动的水声,然后在幻觉中,看见了电脑屏幕上的策划案不停融化。
最重要的是——她连逃跑的时候,都是被江水强行冲到应天府的。
江灵顿时燃烧了极大的兴趣,身体前倾:“难道说,你们也?”
戴轩竖起大拇指,得意:
“我们当时在上厕所!”
陈馥野:“……”
还真是跟水有深刻的联系啊。
褚淮舟瞥了他一眼,补充:“我在洗手,你在上厕所。”
“啊对对对,你是仙子,仙子从来不上厕所行了吧。”戴轩拍拍他肩头作为安慰,又把目光转过来,
“总之啊,我当时用脚踩那个冲水的按钮,结果墙壁上面的蓄水箱砰的一声——爆炸了!”
褚淮舟“嘶”了一声,摸摸下巴:“我觉得准确的说,那个爆炸是你的幻觉。因为在我听来,你只是在里面发出了一声很惨烈的叫声。”
“然后呢?”陈馥野问。
褚淮舟扯了一下嘴角:“然后我心系舍友安危——就推开门冲进去救他了呗。”
江灵没憋住,哈哈大笑:“戴部长,搞了半天,你是被马桶冲过来的啊!”
戴轩倒是无所谓:“这难道不是很经典的一种穿越方法吗?只不过现在这时代不兴用了而已。反正啊,一穿过来,就发现咱哥俩在五军都督府的厕所里面了。”
这样一圈听过来,倒还是各有各的精彩。
作为DM,江灵很显然没啥词了,所以绞尽脑汁,勉强挤出一句:
“那……大家现在讨论?”
陈馥野:“讨论?这就是你的主持技巧吗?”
“诶呦,别拆我台嘛。”她嗔怪。
褚淮舟坐在身边笑起来。
“那我还是有一个问题。”突然,周怡冷不丁开口,“所以——你们为什么也会在这里?”
她看向的是褚淮舟和戴轩。
见问题回归,戴轩连忙摆手,并心虚地看向陈馥野:“再申明一遍,当时那个ppt展示时间是真的由不得我。况且,我也觉得那样不合理啊,所以当时还帮你们费尽口舌争取了一番呢,可真赖不着我。”
“其实就结论来看,即使你为我们争取到了正常的展示时间,最后我们还是会被驳回。”陈馥野抬眼,“因为在第二次校际意见测评里,也就是问卷调查的环节,我们拿了第一。而那已经是临时附加的第二次机会了。”
也就是说,是导师铁了心要驳回,即使用这珍贵的第二次问卷调查成绩证明了自己,也还是没有作用。
但是,当时得到这个机会的时候,陈馥野激动得差点哭出来,她还以为这会是翻身仗。
戴轩瞥了一眼褚淮舟,叹了口气:“说到这个……”
“那么,看目前显示出来的规律,都是与那本策划案有关。”周怡说,“虽然你不是我们创业小组的成员,但论关联,倒也很是深厚。”
“嗯嗯,学姐说得好啊。”江灵跟个节目主持人似的补充,
“通俗一点说,那就是——都为那本策划案拼过命。”
戴轩见自己被归纳为自己人,放下心来,笑嘻嘻拱手:“过奖,过奖,我这也是职责之内的事情嘛!”
“那你呢。”周怡看向褚淮舟。
陈馥野便也看向他。
她很好奇。
之前她和褚淮舟浅浅讨论过这个事情,在从刑部回来的路上。
当时褚淮舟遮着掩着,没告诉她。
“我?”
褚淮舟微微抬起眉头,眼波流转,和陈馥野的目光对接,不到半秒,“可是,比起你们,我确实就是个一般路过同学。”
周怡摇头,笃定:“从统计规律上来说不可能。随机事件存在整体性规律,它不是单个随机事件特点的简单叠加,而是事件系统所具有的必然性。”
江灵:“虽然听不懂,但是学姐说得有道理啊。”
“真的没什么。”褚淮舟说,“只是,我当时一个不小心,看到了戴部长电脑上的资料,然后又一个不小心,看到了你们的ppt和展示视频。”
金芸心皱眉:“这得有多不小心啊?”
闻言,褚淮舟抿抿嘴,似乎犹豫要不要说:
“其实你们的文件被放在最后一个,视频大小还只有107MB,所以还是挺显眼的……”
陈馥野目光停滞:“……”
这种闲聊着闲聊着,突然被狠狠羞辱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我觉得,这是一份特别好的策划案。”他神采奕奕,“ppt做得也非常完美,条理清晰,展示全面,富有十足
的趣味性——而且,我特别喜欢那个关于珍珠奶茶的排比句。”
“……”
陈馥野更沉默了。
“……你倒是还挺有眼光的嘛。”陈馥野用骂人的眼神,向他小声传达出了赞美。
褚淮舟悄无声息冲她wink了一下:“我知道。”
“接下来呢?”
周怡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纸笔,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
江灵在一边不解:“咦?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周怡头也不抬:“我从备考开始,走到哪里都随身携带。”
“正好,当时主办的教授里,有一个托我家办事的。”褚淮舟轻描淡写,完全没当回事。
“我就反过来去求他,能不能再额外开一次问卷调查的环节,调查对象仅限学生的那一种。”
“然后就是你们知道的,追加的那次问卷调查的机会。”
“不过现在看来,也没什么用处就是了。”
“这就是我的……设定?”
他阐述完了。
……
陈馥野恍然大悟。
她努力让神情平淡一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褚淮舟。
原来,他的渊源在这里……?
怪不得在从刑部回来的路上,褚淮舟特地强调,他有一个不能说的猜想,因为怕自己觉得他在套近乎。
……还真是深藏功与名啊。
“不过,挺遗憾的,终究还是失败了。”褚淮舟摊手。
“嗯。”周怡的神情有一种计算完成的满意,并不存在的眼镜片反光从她眼眶射出来,“现在总算合理了。”
“结果,还是因为这个策划案啊。”江灵摇摇头,“没意思,我们穿越得可真够朴素的。”
褚淮舟托腮,侧过脸,冲陈馥野悄悄笑。
“……”
陈馥野有点心软了。
她甚至都想原谅他门窗大开丢下店铺的脑抽行为了!
第53章 第圩三回 家在牛栏西复西。
团建结束的时候, 距离夜市歇息还很早。
金陵城的夜生活时间比想象的要漫长得多。每次回到小河湾,都洗完澡在床上躺下了,仍然能听到河岸街道之后, 来自于城市的各种声息。
作为这个世界的表层人设, 褚淮舟终究还是一个蹩脚锦衣卫, 离别时,他信誓旦旦说,他还有公务在身, 不能熬夜。
但是陈馥野每次见到他时, 都觉得他飘来荡去,无比悠闲。
“真的?”褚淮舟尾调上扬, 抱刀笑起来,“可能因为我有编制吧!”
周怡站在一旁,听在耳里,面色铁青。
“嘘嘘嘘。”陈馥野竖起手指,及时让他噤声,“乡试、编制、科举、考公目前都是违禁词。”
褚淮舟连忙捂嘴,认真道:“这样啊。还有别的吗?”
陈馥野:“别的等什么时候戳中雷点了再告诉你吧。”
“那, 明日傍晚听证会你去不去?”临走, 褚淮舟又小声问,“我不能带太多人,机不可失哦。”
“听证会?”陈馥野抬眼。
“就是把犯人往衙门一带,然后两边咚咚敲地板,喊威——武——的那种。”
“那你直接说升堂不就行了?”
他移目,又转回来,赞同:“有道理。”
“去。”陈馥野点头,“我一定会去。”
她必须去。
关于这个案件, 陈馥野莫名有一种,她必须参与其中的感觉。
总之,时空穿越主题团建就这样结束了。
不要问这个主题团建具体有什么意义,能够汇合,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
至于其他技术性问题,比如怎样穿回去之类的,大家一致认定的结论是——看造化。
否则还能怎么办。
又不能在明朝造原子对撞机。
回到小河湾,陈馥野跟在马厩的小红打了招呼。
不过,小红早就站着睡着了。
“真神奇。”金芸心说,“马究竟为什么会站着睡觉呢?”
周怡默默走在一边:“因为马是一种温顺的食草动物,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为了能够更快的逃跑,它们进化出了强壮腿部肌肉,在睡觉的时候即使站着也不会感觉到疲惫。有的马群中也会有卧着睡的马,它们是专门放哨的。”
“……”金芸心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谢谢学姐!不过,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如果你想了解的话,我还知道马具的清洗与保存,马饲料的制作流程,以及母马的产后护理等等知识。”周怡回答,“备考的时候实在不想背书,也没别的闲书看,只好看这些了。”
三人:“……”
之前多加江灵一个人,三人在一个房间挤一挤还还说。现在四个人的话,挤一个房间就勉强了一点。
周怡保守估计还得在这里住半个月,也不可能一直挤着。
于是找到祝婆婆,在对面多开了一个厢房。
生活质量,多少还是要追求的。
第二天,清晨六点半起床,洗漱,乘船到达店铺,有条不紊。
陈馥野牵着小红步行,她们三个先去店里。
今天她打算去六合县,找那个意大利商人旅居的村庄。
正是寻找奶牛的时候。
“对对对,你就是得这样稍微地把炉子侧开一点点,不然就会像我一样,冒那种可疑的黑烟了。”金芸心倾情教学中。
江灵上手得很快。
其实这些工作本质上并不复杂,有了前人的经验——也就是自己两人这段时间以来的摸爬滚打,非常容易学习。
周怡看了一眼账本和算盘,更是信手拈来。
“哇,你看你看。”金芸心拉着陈馥野道,“这是什么?”
陈馥野皱眉:“是什么?”
“看她们两个,简直是我们的第二版本,也可以叫做陈馥野与金芸心junior,简称就是——野心jr.!”她好像很满意这个名字,“你觉得怎么样?”
陈馥野张张嘴,试图回答,又张了张,没能开口,最终还是只发出一声拖长的:“呃……”
“你想出去骑马吗?”陈馥野选择转移话题。
她抬眉:“当然想啊。虽然我是不太擅长啦,但是我心里还是很渴望策马奔腾的。”
“那你要不去秦淮驿租匹马,我们一起去六合县?”
听到陈馥野发出的公路跑马邀请,她顿时兴奋:“好啊!”
说完,她又有点担心:“店就交给她们俩吗?”
陈馥野看了一眼已然完全上手的江灵和周怡:“嗯。”
“——那更好了!”
话音刚落,金芸心便一捏荷包,兴冲冲地往秦淮驿去了。
江灵和周怡看起来兴致同样很高。
陈馥野仿佛看见了她第一天站在这个店铺里时的样子。
虽然不太可能,但是如果她以后要当妈妈,肯定是放着孩子在野地里面打滚不闻不问,等孩子回来了就直接让ta洗澡,哪怕变成个泥人也无所谓的那一种。
她胆大,反正她敢直接把店撒手给朋友。
告别之后,带上地址和之前房守仁给的金陵手绘地图,陈馥野骑上小红,在秦淮驿找到了金芸心。
她刚刚租了匹马。
但是这匹马个头稍微有些小。
站在小红旁边,就像个未成年马一样,就连仰头嘶鸣时,跟普通马的嘶鸣声比,也跟吸了氦气似的。
陈馥野质疑:“你不觉得你这匹马小了一点吗?”
金芸心正爬马爬了一半,吊在它身上,回头,艰难出声:“小、小点好啊!”
“哪里好?”
“这样等我被摔下去的时候,距离地面近,遭遇生命危险的概率大大减小。”
陈馥野:“……”
也不是没有道理。
过了一会儿,她总算把自己折腾到了马背上。
按照地图的指示,向着北边的六合县出发。
沿着街道,小跑向城门,路上行人越来越多,金陵城的平常一天,从晨光中渐渐拉开序幕。
“我还以为你又准备自己去,放着我看店呢。”金芸心说,“喔?这小马果然选对了,安全感十足!”
“不会啊。”陈馥野骑在前面,“去六合县的路太长了,一个人估计会有点无聊。”
说完,金芸心跟在后面,沉默了一会儿,莫名发出“嘤”的声音。
陈馥野:“?”
“你这是什么动静?”
金芸
心一手腾开缰绳,用袖子抹眼泪:“所以,呜呜,所以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对吧?”
陈馥野微微偏过头:“……最、最好的朋友?”
这个词汇,陈馥野上一次使用,保守估计还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
“就是自然而然会想到啊。”她说,“最开始只有我们俩玩儿,现在伙伴越来越多了,我这个人你也知道,又没什么本事,唯一的特长是有钱,结果我哥又不理我了,呜呜呜。”
陈馥野无奈:“你别哭啊,以你的技术,不拉缰绳等会儿是真的会滚下去……”
“那你倒是说啊,不许说什么成年人没有最好的朋友之类的话。”
“啊行行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行了吧。”陈馥野只好说,“等等,你初中是不是说过一样的话啊?”
金芸心瞬间阳光了起来:“哎,这个又不嫌多~”
出了城之后,沿着官道,向六合县就是一路驰骋。
今日天气晴好,视野极佳,越离开城门,天地就越广阔。
路程要比去江宁县远些。
抬眼远眺,尽是连绵青山。
这些山并不是高耸大山,而是低缓起伏的丘陵,更多的是平原。
也就是地理学上的“长江中下游平原”。
陈馥野忍不住想,再过几百年,这里会逐渐农田移位,出现高楼,那些小山包还会被打通隧道,让车辆从中通行。
第四维度的时间会赋予大地意义。
午时,恰好到达六合县。
一路上,迫于那日在郊野遭遇凶杀案的阴影,只要出现茶摊的影子,陈馥野都忍不住盯着多看一眼。但今日这途中旅客众多,茶摊也热闹,和那日的寂寥全然不同。
进六合县,便找了驿站的小厮询问这村庄地址怎么走。
这村庄叫做泽山村,很好找,只要沿路一直往前,看到客栈之后右拐,就算进了泽山村。
“到时候你就看着,那左右一大片都是泽山村,再问那里的人就是了。”小厮说。
“多谢。”陈馥野对金芸心使了个眼色,便继续前行。
不过十分钟,很容易就找到了泽山村。
这是一片看着就土地肥沃,第一产业发达的村庄。
两边水田广阔,不时传来老黄牛“哞哞”的叫声,粉墙黛瓦的小屋整齐排列,好一片田园风光。
远远的,陈馥野的目光便锁定了前方的牛栏。
——很显眼。
因为里面满是个头硕大的水牛!
距离黑白花的,也就是普遍意义上的“奶牛”来到这片土地,还有一段时间。
在此之前,明朝大部分的牛乳来源,都是水牛。
也就是栅栏里的这些大家伙。
正有小工在领着狗牧牛。
这句话说起来很顺,但仔细想想,会有些奇怪。
谁会拿狗去牧牛啊?
“谁会拿狗去牧牛啊?”金芸心问。
陈馥野把小红拴在了这家养牛场旁边的马厩。
感觉小红并不是很喜欢牛,它来了之后,就总是冲牛栏的方向龇牙。
“……”陈馥野看着那只大黄狗对水牛汪汪叫唤。
体型差异太大,水牛并没有把大黄狗看在眼里,也不介意它的聒噪,只是无视。
所以沉浸其中的,就只有大黄狗,以及领着它的小工罢了。
“走啊,近了看看去!”金芸心兴趣盎然道,“他们养水牛的话,那可就是水牛奶了——等到我们那会儿,水牛奶得卖一百多块钱一箱呢!”
说完,她便一个健步先去了。
陈馥野走在后面,觉得有些奇怪。
——那个小工。
她竟然觉得,那个小工看起来有点眼熟。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
一个在六合县领着狗牧牛的小工,她怎么会看着眼熟??
完全没道理是不是。
于是,抱着好奇的心情,陈馥野走到牛栏旁边。
小工很努力,满头大汗,拿着铲饲料的耙子一直朝着大黄狗喊:
“上啊!你倒是去牧他们啊!你牧啊!!”
看到金芸心,他倒是收敛了。
金芸心新奇地询问了水牛的事情,小工看上去很骄傲,便开始跟她介绍。
零零碎碎的谈话里,陈馥野听到了诸如“家族产业”、“我应天府的老娘”、“远洋商人”等等的词语。
记忆回溯。
从奶茶铺,回到秦淮河道,回到应天城门,回到长江,回到江州。
江州……
江州。
陈馥野想起来这小工是谁了。
知道答案的同时,陈馥野胸中的怒火便腾然而起!
“张小二!”
她握紧拳头,隔着水牛,以最大分贝咆哮:
“搞了半天,你还真没死啊——?!?”
第54章 第圩四回 小二和翠芝的幸福生活。
眼前的小工, 不是别人。
正是陈馥野试图乘船离开江州的时候,在江岸边搭船时遇到的那个碎嘴船夫,张小二。
在被卷进漩涡里的时候, 张小二十分戏剧性地捞到了其中一个包裹, 也就是陈馥野从家中带出来的那一个, 然后便壮烈地沉进水里去了。
也正是那个时候,陈馥野也失去了意识。
随波逐流,直到从秦淮河畔上岸, 恢复意识。
那时她便担心, 张小二会不会真的死了。
结果——
他不仅好端端地站在这里,竟然还带着一条大黄狗, 牧牛??
并且,张小二跟之前相比,看起来圆润了不少,气色也好了很多,整个人透着无脑愉快的氛围。
所以陈馥野更来气了!
金芸心和张小二齐齐被她冷不丁的怒吼吓了一跳。张小二直接一个趔趄,绊倒在了某只水牛的身上,顿时一波激起千层浪, 牛栏里的水牛们慌张地哞哞小跑起来。
“……”
“诶、诶呦……”张小二痛呼, 好不容易站起来,看清了陈馥野。
“?!??”他双目一亮,顿时喜气洋洋。
陈馥野:“?”
“陈、陈大小姐——!?!”
张小二高高拱手,干脆就着站不稳的劲,行了个大礼,“可喜可贺,真是可喜可贺!您竟然也还活着啊!”
陈馥野:“啊……算、算是吧?”
没想到张小二接受得比她还快。
他连忙上前,抛下手里的耙子, 又是好一阵嘘寒问暖。
还是一样的碎嘴。
水牛们的惊慌尚未平息,陈馥野甚至没怎么听清张小二说话的内容。
不过,她确实想起来一件事。
之前,陈馥野曾经特意问过秦淮河道上的一个船夫,关于张小二的事情。
那时她还在摆地摊。
然后那个船夫就给了她张小二老家,也就是他所谓的“应天府老娘”的地址。地址的纸条到现在还放在铺子里。
纸条写的,正是六合县。
当时陈馥野打算等铺子的事情安稳下来了,就往这个地址去一趟。
她想着,万一张小二真的在江水漩涡中一命呜呼了,那他在应天府的老娘,恐怕还怪可怜的。
结果也正是从那时开始,铺子的各种事情,有的没的,接踵而至。
这件事情也就被忘在脑后。
现在,竟然无心插柳柳成荫。
而且看起来,张小二那“应天府的老娘”,也并不是什么贫苦农村孤寡老人。
——这可是一整片养牛场啊!
那拥有这片养牛场的人,大小也得是个乡村企业家。
……行吧!
张小二的嘴还在叭叭,只听一声虚弱的“救命……” ,金芸心扶着栏杆,顶着一头稻草,一脸怨念地站了起来。
她刚刚被惊慌的水牛一起卷了进去,然后在张小二的小嘴叭叭中直接被忽略了。
“诶!?”
“诶!?”
陈馥野和张小二齐声。
半个时辰后。
张小二的母亲,年龄六十上下,看起来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村妇人。
但是光看她手上戴的金手镯,还有翠玉大扳指,就知道不一般。很像现代社会住在一线城市老城区的退休老人,看着其貌不扬,但手里房地产有厚厚一沓的那种。
为了迎接陈馥野,张母热情洋溢,做了一桌好菜。
张小二和他的媳妇坐在一起,仍然在与陈馥野激情讲述他的漂流经历。
并且他的媳妇看起来跟张小二也是同一款人,无脑且愉悦,单纯且碎嘴,说到开心时,两人相视一眼,甚至依偎着咯咯笑。
“……”陈馥野拳头梆硬。
看到他上能啃老,还有老婆,家庭幸福,经济状况良好,陈馥野更来气了。
“这么说来,你随着那个漩涡,没两天就顺着河道回家了?”
“是啊,大小姐!”张小二点头,“我漂着漂着,就搁浅了——哎,您不常在水上行走,不知道什么意思吧?这所谓搁浅啊,就是漂不动了的意思!”
然后他老婆娇笑:“夫君真是博学多才!”
陈馥野:“…………”
她不知道后槽牙咬得有多努力,才强忍下把这小两口一人给一拳的冲动。
金芸心在一旁,脸上敷了块药膏,全然瘪了下去,对着这小两口,更是面无表情:“……”
不过她估计是刚刚被牛踢的,心情不大好。
“然后啊,我就听到牛叫了!那水牛叫跟普通牛叫可不一样,何况是成群结队的水牛叫。”张小二张开双手,比划起来。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到家了。便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发现——我竟然就站在我家后屋的水塘里面呢!”
“你知道吗,张小二?”陈馥野说,“中途,我还特意为了你,向秦淮河上的船夫打听过你家的消息。”
张小二完全没有体会到语句中的埋怨,反而荣幸:“不愧是我们江州陈大小姐,果然胸怀天下,体恤入微,忧国忧民啊!小二我何德何能,竟然能让陈大小姐挂念!”
陈馥野:“是你嚎着让我照顾你应天府老娘的。”
张小二神情停滞:“……”
“不愧是我们江州陈大小姐,果然胸怀天下,体恤入微,忧国忧民啊!小二我何德何能,竟然能让陈大小姐挂念!”
于是他选择重复一遍。
不过,既然他没死,还活得这么自在,也算好事吧。
至少陈馥野不会因为这个亏心了。
“不过,既然你家族产业这么发达,到江州当什么船夫?”陈馥野不解。
说到这里,张小二竟然难得忧伤。
他叹了口气,他媳妇更是抓着他的手,怜惜地摸了摸。
结果受到安慰,张小二干脆俯在他老婆肩头啜泣起来:“呜呜呜,老婆——”
“夫君,夫君,你别哭啊,陈大小姐正问你话呢!”
不能揍人。
不能揍人。
不能揍人。
再这样憋下去,陈馥野觉得自己快成一拳超人了。
画风这么清奇的狗粮还是第一次吃。
这时,张母也走了过来,毕恭毕敬向陈馥野行礼,又说:“大小姐,牛棚都已经收拾好了,待会儿您要是乐意,我便带您瞧瞧去。”
陈馥野点头:“多谢。”
其实她并不清楚为什么这一家对待自己,就如同江州人对待自己一样。
不过,听到张小二接下来哭哭啼啼的解释,她倒是明白了。
因为这一家祖上就是江州人。
据家谱来看,在陈友谅和朱元璋争夺江南的时代,张小二的曾曾曾祖父张三九就跟随过陈友谅,还在军中光荣担任过某支行军小队长的职务。
并且在这两方最著名的决战,也就是发生于1368年的鄱阳湖大战中,张小二的曾曾曾祖父张三九还拥有过精彩高光时刻。
对于鄱阳湖大战,陈馥野很清楚。即使不靠这个明朝平行宇宙的陈馥野大脑,她也明白。
当时,朱元璋硬是靠二十万人战胜了陈友谅的六十万大军。前后历时37天,时间之长,规模之大,投入兵力与舰船之多,战斗程度之激烈,在古代水战史上都是空前的。这场战争,直接为朱元璋统一江南涤平了敌手。
这是一场很著名的战争,以少胜多,水上火攻,可以说是《三国演义》中赤壁草船借箭的原型。
“当时,我的曾曾曾祖父张三九……”
陈馥野打断了他的激情演说:“算我求你,你直接说张三九行不行?”
张小二只好:“抱歉,大小姐。”
“当时,随着一阵箭雨,鄱阳湖上火光乍现!——那正是对方采取的火攻之策。
见帅船岌岌可危,张三九驾驶一艘小木船,穿过敌人的层层围堵,在利剑火舌之中,灵活得就像一条蛇!”
陈馥野:“你又不在现场,怎么知道他灵活得就像一条蛇?”
“我觉得应该是吧。”张小二摸着下巴,考究道,“毕竟,我的曾曾曾祖父的船风,跟我肯定是一模一样的嘛!”
“船、船风?”
“就是行船的风格!”张小二说,“大小姐,您也坐过我的船,说实话,您觉得怎么样?”
“差点死了。”
张小二:“……”
“别这么想,大小姐,那当时要不是我啊,还指不定会怎么样呢!”他努力挽尊,“像那样危险的漩涡,假若船夫不是我,估计咱俩早就沉江底去了!”
他媳妇连忙道:“小二!你怎么能这么跟大小姐说话?!”
张小二也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只好连忙道歉。
陈馥野当然是不介意,她就是单纯嫌张小二烦。
“总之啊,当时的张三九,以一条小木舟的孤勇之姿,冲到了大汉王的帅船之下!
漫天箭雨飞过,帅船早已熊熊燃烧,张三九便起身,在火光之中大喊:
大汉王!水路第三纵队小队长,张三九前来救驾也!”
“哇——”他媳妇满脸崇拜,“然后呢?大汉王得救了?”
“没有啊。”张小二说,“然后大汉王就被乱箭射穿脑袋,死了。”
他媳妇:“……”
陈馥野:“……”
金芸心:“……”
“怎么样?”张小二喜滋滋看向几人,“勇猛吧?精彩吧?”
陈馥野反复张嘴,欲言又止:
“我觉得我的曾曾曾祖父对此可能有异议……”
陈友谅没被气活过来就算奇迹了。
“嗨,那不已成定局了吗,历史就是这样的。”张小二反过来安慰道,“大小姐,我想说的是,正是因为我的曾曾曾祖父战场上的英姿,我才想成为一名船夫!”
陈馥野:“英姿?”
“虽然失败了,但帅还是帅的吧!”张小二骄傲。
“而且你曾曾曾祖父不是什么第三纵队小队长吗?跟你想当船夫又有什么关系?”
闻言,张小二扭捏道:
“我原本去江州,就是想奔着成为陈府麾下的水军去的。这不是被刷下来了,又不好意思回家,只好先当当船夫,磨炼技巧吗。”
陈馥野:“…………”
好吧。
太合理了,她已经没话说了。
“夫君——你能不能通过江州的考核,我都一样爱你。”张小二媳妇娇嗔 ,“实在不行,咱们在家里养养牛,种种地,再生个孩子,也很好啊!”
“翠芝,你真好!”张小二与她面对面,十指相扣,泪光闪烁,“我希望我们能生个女儿,她一定会和你一样美丽、聪慧、善良!”
“小二,你真好!那我们就可以带着她,骑牛游青山,打水看夕阳!”
“翠芝!”
“小二!”
“……”
陈馥野知道,此时她眼中应该有火在烧。
“哦——!”金芸心在一边冷不丁开口,一拍大腿,“我终于想起来了!”
“?”陈馥野:“什么?”
“我就说为什么他俩看着这么眼熟,原来如此。”
“为什么?”
“他俩好像那《蜡笔小新》里的阿吉和小美。”
“……”
终于,这顿饭吃饭,可以不用和他们两个待在一起了。
陈馥野松了一大口气。
张母则领着去了一趟牛棚,包括挤奶场,还有之前意大利商人制作奶酪的发酵室。
虽然手下拥有这么可观的奶源和设施,但张母为人处世就像普通农村老太,憨厚朴实,话也不多。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也怪不得能养出张小二那样的儿子。
然后,她又取了两杯水牛奶。
陈馥野唱了一口,顿觉醇香正宗,口感丝滑。相比起牛奶,味道要更加浓郁,质地也要略微粘稠一些。
很完美的奶源。
她便二话不说,在张母家订购了水牛奶。
长期订单,每日送达。可以避免囤积,也防止天热变质。
至于送奶工的人选,据张母说,她家是家族企业,不怎么雇佣外人,就让小二和他媳妇翠芝轮流来吧。
陈馥野只好:“……哦。”
她和这小两口真是孽缘。
第55章 第圩五回 严肃的时候就得蹲下来。
从泽山村走出来的时候, 陈馥野仍然不太相信,她就这样拿到了稳定优质的奶源。
简直是信手拈来。
果然人脉才是最重要的。
这代表着,从此以后, 奶茶的配料表里, 融化奶酪可以被彻底进化掉了。
她迫不及待想等到明天, 用新鲜的第一批水牛奶制作奶茶,想必口味会很正宗。
接下来的秋天,总算有着落了。
——牛奶到位, 许多新品类等待解锁。
要不是有张小二这层关系在, 凭张母家水牛场的受欢迎程度,不一定能这么轻易订购到保证每日送达的牛奶。
而这家人对陈馥野以及陈家的崇敬程度, 其实他们恨不得免费送。
张母也确实表达了这个意愿。老太太抓着陈馥野的手,泪光闪烁:
“大小姐啊——您要是愿意,老妇我将这群水牛送给您都行!想当初,我们张家人替大汉王鞍前马后的时候,大汉王对我们可谓是关怀备至。如果不是大汉王,我们这一家恐怕还在哪个山沟沟里挖野菜呢!”
陈馥野只好配合上她的情绪:“没必要啊!全部送给我之后,您就会破产的啊!”
大概是意识到了破产的问题, 于是, 张母再次激动道:
“我们大小姐果真是菩萨心肠啊!看看您这气魄,您这脸蛋,您这品行,谁不说一句大汉王再世呢?”
金芸心连忙惊恐地看看四周。陈馥野抬手:“?”
张母自觉捂嘴:“……”
“给你家效忠的人都这么抓马的吗?”金芸心问。
“有空我和褚淮舟给你复原一下之前在揽云声楼的经历。”陈馥野说,“跟那个比这都不算啥。”
见自己要告别了,张小二和翠芝也搂在一起直哭,说舍不得。
陈馥野不理解他们在哭什么,因为从此往后, 这小两口每天都要以送奶工的身份当牛做马,大概还要过十二个小时就能再见。
告诉了张小二这一点后,他便立刻止住了哭泣,且行礼:“遵命,大小姐。”
但是迫于张母给自己戴的高帽子,陈馥野只好硬着头皮,安慰了两人。
心里过不去,张母全然是以成本价卖出的牛奶。这笔交易行云流水,连买带送。
张母甚至说,您先用着,一个月后若是满意,再意思意思给点就行。
“我们受大汉王恩惠,才有了今天的生活,怎么好意思向大小姐您要钱?”张母又开始了。
“……”陈馥野发现,张小二这模样确实是遗传的她。
她连忙让张母打住,以霸道总裁的姿态打断:“别哭了,钱我肯定是会给的,哭也没有用。”
张母只好抹抹眼泪,勉强同意了。
不过,对于陈馥野在应天府的计划,张家人很是好奇。
关于这个奶茶店。
相比揽云声楼的自家人,这些陈友谅麾下的后裔,并没有那么激进。
不仅不激进,恰恰相反,他们是不折不扣的和平主义者。
作为每天种种地养养牛就很满足的张家人来说,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用发达的第一产业,抢夺下应天府周边的经济链条。
简单来说,就是多赚朱家人的钱。
所以张小二一直觉得,他完美继承了他曾曾曾祖父张三九的衣钵,是一名光荣的江州陈家编外人员。
现在,他又成功揽下了给陈馥野送牛奶的业务,可谓是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估计在张小二看来,他现在的地位之于陈馥野,简直是蒙恬之于秦始皇,兰斯洛特之于亚瑟王,斯波克之于柯克船长!
陈馥野转念一想。
其实,这和她家人的理念,真的有差别吗?
她知道,江州陈府豪揽钱财,通吃黑白两道,拥有自己的地方武装军和沿海军火来源。从江州一直往南,南海沿岸,那些巨大的轮船白帆中,无处不是她家的人力物力。
然而,那些武装军,包括陆行军,以及最引以为傲的水行军,到现在并没有真的打过仗。
火炮之类的武器,在她家仓库都要放生锈了。
——这年头,能上哪儿打仗啊?
根本没地打。
总不能好端端的找到明军,说你好,想不到吧,我来复仇了?
或者,用她爹陈复的说法是——
“我们只是在等待一个机遇!”
不仅不打仗,就连地方小黑小恶团伙在一些村庄城镇为非作歹,她父亲陈复还会时不时派人出去平定乱象。
也就是陈复说的“不能让这些小小歹徒坏了我们的好事!否则那些朱家官员顺藤摸瓜,注意到我们了可怎么办?”。
看到了吧。
——她陈家甚至在做好事。
所以陈府的陆行军,日常工作内容是捞鱼,挖珍珠,种地,踩纺织机。
而陈府水行军职责重大一点,在各处航海,开辟贸易线路,称霸码头,顺便骂骂不听话的小水手,收收债,宰宰客等。
并且这年头沿海倭寇作乱,迫于生计,他们有时甚至要在不清楚双方身份的情况下,和明军合作。
也怪不得张小二想加入水行军。
这些年下来,陈府为造反准备的战斗力不知如何,但江州一带,以水产行业为首,第一产业那是嘎嘎发达。
不失为一种农村包围城市!
所以,张家人知道了陈馥野正在进行中的奶茶大业时,完全不困惑。
他们是真的觉得陈馥野在干大事。比如用全新饮料来让整个应天府陷入再次陷入恐慌等等。
在张家人崇拜的目光下,陈馥野招手:“再会了。”
真是奇遇。
不过,张小二没死,实在是了却她内心一桩大事。
她的良心在这部分上,再也不用受到谴责了。
金芸心摸了摸脸上的膏药:“所以我究竟得到了什么。”
陈馥野:“我演小丑的时候你可以戴上面具演蝙蝠侠……?”
结果她竟然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我应该演不了这么厉害的角色吧……”
“?”
总之,打道回府。
让金陵城重新陷入恐慌。
骑上马,一路驰骋,离开六合县,回到城内。
进城的时候,远处天空一片橙红,已是夕阳西斜。
在张小二家不知不觉待了很长时间。那小两口话实在是太多了,今天陈馥野其实没说两句话,全是张小二和翠芝在那里叭叭,一逗一捧的,没完没了。
吃饭就在聊天,吃完了还在聊天,最后陈馥野看完了水牛,回来的时候还聊了一会儿天。
聊着聊着,
回来都五点多了。
铺子正有条不紊地营业中。
江灵在外面和露天喝茶区,不知什么时候和顾客打成一片,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周怡站在窗口前盯着账本发呆,看到陈馥野,她直接蹦出一句:
“他来过了。”
陈馥野心下一惊:“她……!?”
看见她的反应,周怡微微皱眉,疑心自己表达是不是哪里有问题:“对啊……他。”
“她是刚刚来的?”
“嗯,刚刚来的。”周怡点头,“他还让我托话……”
陈馥野顿时起了鸡皮疙瘩:“她还让你托话??!”
“对啊。”周怡说,“他说,你要是这个时候回来,直接去刑部衙门就可以了。”
陈馥野:“……”
她又神经过敏了。
果然,这事一天不解决,她一天睡不好觉。
“哦,褚淮舟啊。”她叹气,“我还以为是谁呢。”
周怡蹙眉:“你以为是谁?”
陈馥野抿抿嘴,没打算回答,飞身上马:“以后再跟你说。”
估计这个时候也快升堂了。
驾马,以最快速度赶到刑部衙门。
威严的石狮子分居两侧,一旁放着鸣冤鼓,外面正有不少路人探头探脑。
人群中,不断传来低低地讨论声。
陈馥野对衙门升堂审案的印象,都来自于各种古装电视剧和古装电影。印象最清晰的是《九品芝麻官之白面包青天》,她很喜欢这一部,总共看过有五六遍。
站在外面的这些人,有很大一部分并不是很像金陵城里人,更像是周边的村民,衣着较为粗制简朴,说话口音也更浓重一些。
虽说应天一带用的都是江淮官话,但到了周边农村就不顶用了,十里不同音,陈馥野这几趟去江宁县、去六合县,其实都不太听得懂路人说话。
褚淮舟正拨开人群,看到陈馥野,他抬抬下巴,做口型:“跟我来。”
他的神情并不像往日轻快。
陈馥野把小红拴在一边,便连忙跟上。
“诶呦,你们不知道啊,他在我们村都是出了名的才子,前两年才刚中了秀才,这回都还盼着他中举呢……”
“据说是那女人不肯从他,一气之下,用刀捅了肚子!”
“不应该啊,那女人不也是隔壁村的吗?知根知底的,还能杀人?”
“我可不相信他会杀人!那顾二郎平时说话都轻声细语的,连只蚂蚁都不肯踩,还敢使刀?我今日倒要看看这……”
“肃静!肃静!”小吏大声呵斥。
“……”
心跳咚咚,手心莫名冒汗。
人们的细声讨论传入耳中,头晕目眩。
既然是升堂,那么就说明,这案子已经找到了各种人证物证和嫌疑人。
但是作为最先看到了尸体的陈馥野,对这件案子,却全然没有任何了解。
穿过衙门外面的围观路人,跟着褚淮舟,陈馥野一路走到了衙门里面。
这感觉,简直就像来到了舞台侧台。
距离堂案无比接近。哪怕看电影的时候,陈馥野都没怎么想象过她会站在这个视角观看。
前面是负责记录的小吏,正写个不停。
“就是这里。”褚淮舟停下脚步,转过身,“亲友席,怎么样?”
他似乎是想缓解气氛,奈何,陈馥野一看他勉强扯起的嘴角,就知道他正忧心忡忡。
“现在是什么情况?”陈馥野问。
褚淮舟极其克制地摇了摇头,低声道:
“他们查出了那个女人的身份,是江宁县人,顺藤摸瓜,抓住了嫌疑人。”
“那嫌疑人是被害者的未婚夫,据说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年底就要成婚了。”
“这是嫌疑人……?”陈馥野不解,“那他的杀人动机又是什么?”
两侧传来堂鼓敲击。
随着一声“威——武——”,升堂棍声中,在小吏簇拥下,出现的竟是那日见到的刑部尚书何大人。
按理来说这种案子,刑部尚书应该不会亲自审理。凶杀案是在江宁县的半路上发现的,加上嫌疑人的老家在江宁县,所以这案子应该算给江宁县令周柏意才对。
“将犯人带上前来。”何大人说。
很快,几个小兵架着犯人,让他跪在堂前。
都是影视剧里差不多的流程和话术。
“……见过何大人。”
犯人说。
这声音年轻沉稳,官话字正腔圆,一听就是读过书的人,并非乡野莽夫。
但这寥寥几个字中,满是漠然。
“堂前所跪何人?”这是让犯人自报家门。
莫名沉默。
陈馥野踮起脚尖,奈何前面还站着几个小吏,把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褚淮舟看了她一眼,犹豫片刻,真诚道:“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把你抱起来。”
陈馥野便也真诚道:“你有毛病啊?”
“那要不你骑我肩上?”
“重申一遍——你有毛病啊!?”
突然,他眼一亮:
“哎!这样这样!”
“哪样?”
说完,褚淮舟便拉着陈馥野,勉强往前挤开小吏,钻了两步,找了个合适的位置。
然后,就地一蹲。
在小吏们的裤衩子中间,视野豁然开朗。
感觉到后面有什么人在拱,升堂中,小吏又不敢随便动弹回头,只好假装无事发生:“……”
并且由于犯人是跪下来的,甚至还能保持同一视线水平。
陈馥野:“……”
“我们这样真的不会被赶出去吗?”
“不要紧。”褚淮舟劝说,“我们好歹也算VIP席,蹲蹲而已,没事的。”
好吧。那她可真就相信了。
反而就算扰乱堂威,也有他锦衣卫的木印顶着,最多让五军都督府把他骂一顿。
陈馥野便这样蹲着,看向了那堂前犯人。
第56章 第圩六回 名侦探小花!
那男人年纪约莫二十七八, 眉目疏朗,面容温善,是个读书人。
被何大人要求自报家门, 他并没有立刻开口, 而是出了神一般, 顶着堂前的地板。
“……”
何大人见他的模样,倒并没有动怒,而是捋捋胡子, 耐心等待他回转。
小吏将卷宗交到何大人堂案上:“禀大人, 此乃刑部整理出来的相关文卷,还有审问犯人时的记录。”
“这个案子虽说是杀人案, 但一般来说,尚书大人也不会亲自审理吧?”陈馥野小声问。
“你说得对,但是……”
褚淮舟刚想开口,结果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
“按理来说是不会,只是尚书大人这几日正好在刑部处理陈旧疑案,这案子事发突然,来得匆忙, 据说报案人当时直接冲到刑部门口了!
并且, 我们何大人可是大理寺寺正出身,身经百战,最爱审理这些民间疑案,机缘巧合,这可不就亲自上手了吗?”
两人齐齐抬头,只见是一个正小声补充说明的热心小吏。
由于是蹲在他身后的,他也不敢回头,只是站得笔直, 然后说出了这么一长段话。
陈馥野抬头:“哇,这正升着堂呢,你话怎么还这么多?”
他:“一看你就是被带进来的吧?真外行!这升堂审案,重要的就是沟通和交流,才能从层层言语粉饰中抽丝剥茧,探寻真相!”
陈馥野:“那你好歹也得跟嫌疑人交流啊,跟我交流有什么用?”
他:“……”
“反正我就是要解释,你听不听吧。”
“别吵。”褚淮舟一本正经劝架,“没看到我们正认真蹲着听案呢吗?”
陈馥野:“倒也没有觉得你的理由很冠冕堂皇……”
何大人不急不忙,正端坐堂上翻看着卷宗。
突然,这嫌疑人开口了。
“小人名叫顾青山,今年二十九岁,江宁人氏。”
他语气仍旧寒凉,机械般地念着。
既没有喊冤,也没有多解释,只是简单说完了一句话自我介绍,然后再次陷入沉
寂。
那张脸庞上满是漠然,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
何大人注视着他:“顾青山,那你与这被杀妇人季雨兰是什么关系?”
“……”透过小吏的裤衩,陈馥野看到他眼神颤动片刻。
“回大人。”顾青山缓慢眨了一回眼,“季雨兰是我于邻家自幼相识的友人,偶有交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陈馥野转头看向褚淮舟。
为什么?
调查的卷宗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褚淮舟摇头。
很明显,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跪在堂前,顾青山反而变了卦。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何大人伸手按在卷宗上,“报案人发现季雨兰的尸体之后,我便立刻遣人调查现场,并查找了近期失踪妇人人口,一路追查到了你江宁县的家中。”
“顾青山,你也是那时被收押的吧?”
顾青山微微仰脸,垂下双目:“是。”
“据说啊,这顾二郎被发现的时候,还坐在家中不紧不慢地看书呢!”热心小吏再次开口,“甚至连我们的人走到他窗前了,还是没有一丁点反应,直到我们进了他家门,告知他发现了季雨兰的尸体,他方才知道害怕呢!”
听着这从空中飘下来的解说,陈馥野抬了一下眼:“……哦,谢谢你。”
“我们询问了你的父母、亲友,他们都告诉我,你与季雨兰乃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并且还于今年年底定下了婚约?”何大人问。
出人意料的,顾青山扯起嘴角,轻轻笑了一声。
立刻有小吏责骂:“不许对尚书大人不敬!”
“无妨。”何大人拦下小吏。
“回禀大人,并没有这回事。”顾青山说,“我与季雨兰……不算相熟。”
“既然你与她不熟,那么杀害她的动机又是什么?”
听到这里,陈馥野不解:“等等,是谁认定这个顾青山就一定是杀人凶手的?”
褚淮舟正用手撑着小吏屁股后面的衣摆,好让视野更清晰:“是江宁县一家茶楼老板指认的,当时……”
被掀屁帘的热心小吏再次开口:
“哎,你们有所不知啊!咱们的人一路追查到了这顾二郎的家中,先见到的是他父母,当时他们还不知道这档子事呢,咱们的人就问,可知道顾青山前日去哪里了?那老两口就说,顾青山前日晚上和季雨兰约会,去了茶楼,半夜才回来。”
“而季雨兰也正是那晚被杀的。咱们的人又跑去了那家茶楼,询问了老板,老板说确实看到他们两人来过。但是顾青山一个人先出来,季雨兰不知为何还在里面,并没有离开。茶楼老板还说,亲眼看见顾青山出来的时候脸上有怒气,想必是与季雨兰吵了架呢。”
“到了后半夜,茶楼老板听见动静,好像是有人在茶楼里面打斗,又听到楼梯咚咚声,想必是有人跑了。不过当时月黑风高,他打着灯,也并没有发现什么蹊跷。”
“最后就是,这季雨兰的尸体被发现在江宁县郊野的茶摊水缸里面了。”
已经习惯了这小吏的解说,陈馥野点点头:“也就是说,现在何大人怀疑这件案子,是由情生恨的仇杀?”
“可以这么说吧!”小吏回答。
“……”她看向褚淮舟,“你不觉得奇怪吗?”
褚淮舟依旧掀着小吏的屁帘:“如果我觉得这案子平平无奇的话,现在就不会蹲在这里了。”
“再加上那日你说你在铺子前看到的女人,我也觉得很蹊跷,所以……”
陈馥野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相信。
她自己都想劝说自己,那应该只是个乌龙了。
毕竟现在这个被杀妇人的身份信息一清二楚。
小吏听到褚淮舟前面那段话,很是不满。
结果他一回头,刚刚才看到褚淮舟的飞鱼服,脸色一变:“诶呦,竟然是锦衣卫大人,失敬失敬!真是麻烦您了,我自己来就好!”
“这还差不多。”褚淮舟表扬他,拍了拍他屁股,“听话。”
“嘿嘿,多谢大人。”于是那小吏就听话地接过了自己的屁帘。
听到何大人的问题,顾青山眼眸无光,只是迟滞地一转,向左瞥了一圈,又转回来。
这个算是一个比较标准地说谎心理学动作。
“因为……季雨兰要撤销与我定下的婚约。”顾青山说。
哪怕不看他的微表情,这句话明眼人一听,也能知道是他临时编的。
何大人若有所思抚须:“顾青山,既然你说你与季雨兰并不相熟,那么又怎么会定下婚约呢?”
顾青山咬牙:“回禀大人,此乃父母之命,不可违抗。”
“哦?好啊,好啊。”何大人注视着他,“既然是个平日温文尔雅的读书郎,又恪尽父母之命,那么你口中所说的不可违抗,就是杀害未婚妻?”
“……”顾青山哑然。
何大人摇摇头,合上卷宗。
“顾青山。”何大人不紧不慢开口,看向他。
“罪人在。”
“既然今日本官坐在这里,如果你觉得对于你的指认有所勘误,你可以喊冤。”
“……”
顾青山轻扯嘴角。
“不,大人。”他说。
“我没有冤屈要申诉,也没有动机要阐述。我就是犯人,季雨兰是我杀害的。”
衙门哗然。
闻言,何大人摇摇头,叹了口气。
到这里,陈馥野终于听出来这件案子的现状。
——恍然大悟。
怪不得听到现在,关于凶手的指认、动机、证据都这么可有可无,因为何大人根本不是在审理“顾青山为什么要杀人”。
恰恰相反,何大人想知道的是“顾青山真的杀人了吗?”。
很显然,和自己的直觉一样,何大人并不认为顾青山真的是杀人凶手。
这件案子如果要调查,那嫌疑人可就多了去了,可是现在所有的矛头却通通指向顾青山,虽说他确实是嫌疑最大的那个人,但要认定他是杀人犯,缺失的关键证据实在是太多了。疑点也很多,比如茶楼老板听到的动静是谁的,那把刀是谁的,郊野茶摊又是谁的,等等等等。
然而,之所以这件案子的现状变成这样,并不是刑部要刻意将罪名安在他的头上。
——这些,都是顾青山自己揽下来的!
他根本就是想成为那个杀人犯!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热心小吏再次旁白,“在对顾青山和季雨兰双方亲友的盘问中,他们俩可谓是如胶似漆,神仙眷侣,都盼着他们早日成婚呢。并且这顾青山前些日子刚刚才参加了乡试,据说实力十分强悍,很有可能中举呢。这种时候,他干嘛想不开要杀未婚妻啊?”
这就很无解了。
一个罪名,一旦由一个人揽下,并且真相又难以调查清楚,那么最后顾青山肯定就会被行刑,杀头。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
“难道,这正是他的目的?”褚淮舟紧紧盯着顾青山。
陈馥野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说——他想死?”
褚淮舟转过脸,对上目光:“嗯。”
一个很狗血,但又很可能的猜想出现在脑海中。
顾青山这样视死如归地不由分说揽下罪名,是因为,他想死。
他想殉情。
所以他才会一笔带过他和季雨兰的关系,承认罪名,话里话外都是恨不得立刻被拖出去杀头的意思。
他已经不想查明真相,不想找出真凶。对他来说,季雨兰已经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就像一个陷进泥沼的人,被过量的悲恸和忧郁拖拽着无限下沉,根本无法拉回岸上。
——此时,陈馥野莫名想再次见到那个女人。
陈馥野想问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
刑部衙门外的天色,已然向晚。
夏末的潮湿风息,带来一丝凉意,梧桐叶唰唰作响。
关于案件的审理并没有能得出什么结果,何大人也不打算直接给顾青山定罪,只是将他继续收押。
陈馥野暗自庆幸,幸好是让何大人撞上了这桩案子,说不定还有回转的余地。
前来
听案的乡民,有不少都是顾青山的同乡,见状,他们也只好无奈离去。
走出来,一路沉默。
兴许是还有话要说。
“我们这样,会不会太武断了?”陈馥野停下脚步,“这终究也只是猜想。”
顾青山想借此殉情,只是推测。
并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凶手不是顾青山。
褚淮舟突然将手掌伸到风中,然后循着风,走到衙门前的梧桐树下:“这里凉快。”
陈馥野:“……”
她走过去,也靠在他身边:“……确实凉快。”
吹了一会儿风,也让心思稍稍安定。
“褚淮舟。”陈馥野开口,“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那个女人曾经问过我,那把刀的去向?”
他正盯着从衙门门口不断走出的小吏,闻言,微微蹙眉:“没有。”
“她当时对我说,她在找一把刀,却不记得刀的样子了。”陈馥野说,“我这两天,总是隐隐约约在想这个事情,那把刀……”
“说起那把刀。”褚淮舟突然站直了身子,“你还记得它的样子吗?”
“什么?”
“被捞出来的时候的样子。”
当时的画面很触目惊心,并且让人大呕特呕,陈馥野当然记得:“嗯。”
“我不是将刀拿出来的。”他继续道,“刀和尸体镶嵌得非常紧密,几乎可以说,我是将刀抽出来的。我认为要想找到真正的凶手,这把刀确实是关键线索。”
“你想说,这是季雨兰刻意而为之?她想借此最后一搏,保留证物?”
褚淮舟点头:“我觉得有这个可能性。”
“尸检结果怎么说?”陈馥野问。
一大片金黄色的梧桐叶飘落下来,褚淮舟恰好伸手接住。
宽阔的叶子,有一个手掌那么大。
“哦?”他说,“秋天好像到了。”
八九月交接,依旧燥热,秋日却悄然而至。
陈馥野抬头,听见蝉鸣四起:“没有吧。”
他递来梧桐叶:“不信的话,你拿着。”
陈馥野只好接了过来。
“身上的骨折要发生于死亡时间之后,也就是说,季雨兰在生前并没有经历什么激烈的打斗。”褚淮舟继续道,“她是被刀捅进腹部,死亡之后,被凶手塞进缸中时导致的骨折。”
“这说明,凶手应该是在情急之下,不得已将她临时藏匿在那个地方。后续不知为何,没有再返回。再后来,就是我们撞见的那一幕了。”
“所以,季雨兰被杀害之后,凶手带着她试图寻找藏尸点,中途匆忙,只得在茶摊临时藏匿,然后只身逃离。”
陈馥野捏着梧桐叶柄,一边说着,一边让它随风转悠。
“结合上今日那个小吏的补充说明,案件的过程,应该就是这样了吧。”
褚淮舟轻轻点头。
又一枚梧桐叶落下,他拿下手中看了一会儿,又递过来:“这片好像更漂亮一点。”
陈馥野对比了一下,索性:“我都要了。”
他笑起来。
“其实关于那把刀,我还有一个小发现。”褚淮舟说。
“我不知道你对刀的了解如何,但是那把刀很显然,是一把屠刀。并且,我捞出来的时候,上面还有残存的肉块。”
陈馥野顿悟:“我们当时都以为那些肉块是从尸体身上蹭下来的……但实则,那是作为屠刀常有的残留。”
褚淮舟目光明亮:“对。”
屠刀二字入脑,她突然觉得,线索骤然变得清晰。
褚淮舟说得对。她虽然从小习武,对兵器自然也了解,但偏偏不大认识这些民间的器械。
对她来说,这刀只是一把刀,仅此而已,并没有其他多余的信息。
但是,如果是屠刀的话呢?
“如果是杀害季雨兰时蹭上的,或者是在水缸中蹭上的,在经过浸泡之后,那些肉块应该早就脱落了才对。”陈馥野缓慢踱起步来。
“所以,这是一把真正的屠刀,平日会用来杀猪宰牛的那一种,才会出现不便清洗的肉块。”
“进而可以得知,这把刀的主人——很可能是个屠夫,或者厨师。”
褚淮舟听得入神:“嗯。”
“再者说,顾青山去约会,如果带了一把屠刀,他人又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并且,他是一个读书人,家中也并无屠夫厨师,即使要带刀杀人,顾青山也没有理由带上这种屠刀。想必这些事情,何大人肯定早就想清楚了。不合理的地方太多,蹊跷其实很明显。”
“凶手在顾青山离开茶楼之后才作案,说明他对这对情侣观察已久,甚至还可能知道年底将至的婚约的消息。”
“江宁县一共就这么大,对顾青山和季雨兰的情况知道得这么清楚的人,又能够拿到屠刀,范围其实可以缩得很小很小……”
像这种凶杀案,几乎不会有凶手是从千里迢迢而来的。
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是本地人。
陈馥野将目光看向一边,缓缓开口:
“村庄四周……亦或茶楼之中。”
“……”沉默片刻,褚淮舟不知怎的,轻轻笑起来:“太厉害了吧?”
“我也只是瞎猜。”陈馥野叹气,“主观推断而已,不靠谱的。”
这一通分析完,她心情反而压抑了下去。
如果顾青山真像他们推断的那样,自揽罪名,只为殉情,那也太让人难过了。
青梅竹马的爱情,价值几何,自不必多说。
——他们可是年底就要成婚了啊。
“怎么会?”褚淮舟看看她,当即否定,“按照侦探剧的剧本,像你这样的都是主角。只可惜……”
他拖长了音调卖关子,陈馥野只好问:“可惜什么?”
“就是得再加句标志性台词,比如——真相只有一个!这样的。”
陈馥野盯着他,只是撇嘴:“……”
“你还得拥有一个名号,你看名侦探柯南,神探夏洛克,神探狄仁杰等等,人家都有名号的,有了才能破案。”褚淮舟建议。
陈馥野皱眉:“你因果关系是不是搞反了?”
“无所谓。”褚淮舟双手交叉,垫在脑后,靠在梧桐树上,侧过脸,“到时候万一真破了案,名号总得打出去吧?”
“那我想叫……”陈馥野摸摸下巴,“嗯,名侦探……”
想到报案时在备案卷宗上填的名字,陈馥野突然沉默了。
“名侦探什么?”褚淮舟问。
陈馥野满脸黑竖线:
“……名侦探小花。”
“名侦探小什么?”
“名、名侦探小花……”
褚淮舟当即哈哈大笑。
陈馥野目光阴沉,用眼神杀人:“哇,你还真是笑得毫不掩饰呢。”
——谁让她没办法用真名啊!
当时小吏让她填身份信息,看到姓名一栏,陈馥野觉得,既然这里是刑部,肯定不方便填她大名。
但是临时起名,脑子容易转不过来,她干脆挥笔,写下了这个简约复古的名字。
作为行走江湖的化名,她只能华丽转身,化身江州陈小花了。
“你怎么不干脆笑死呢?”陈馥野咬牙切齿骂道。
褚淮舟倒是笑好了,然后开始找借口:“名号重要的不是高级,而是让人印象深刻。我觉得这个非常完美,我超级喜欢。”
“真的?”
“千真万确。”
陈馥野翻了个白眼:“哦。”
这会儿,衙门外的人差不多走光了。
下一次升堂,估计要等到这周末。既然何大人没打算草率处理,就还有的周旋。
“小花老师。”褚淮舟突然开口。
陈馥野带着怒音:“啊?”
“你怎么想?”他转过身,认真道,“我的意思是,要插手吗?”
陈馥野仰脸,月亮刚刚从衙门的飞檐后面升起,晕着淡淡夜色。
以褚淮舟锦衣卫的身份,他说插手,是真的可以介入。
说不定可以改变结局。
她点头,双目相接:“我想。”
褚淮舟放下心来,弯眸:
“那既然准备插手,我们可就得全力以赴哦?”
第57章 第圩七回 “您要的顶级优质水牛奶在此……
陈馥野抬手, 和他击掌:“全力以赴。”
“所以,我们从现在开始就是队友了吧。”褚淮舟问。
陈馥野抱臂,无奈看着他, 最终还是笑了出来。
“我们本来就已经做了很久的队友了吧?”
像是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褚淮舟轻笑:“有那么久了吗?”
“有那么久了吧。”陈馥野点头, “如果从你被揽云声楼的人撵着跑那天开始算的话……”
他连连摆手,脸上立刻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那个还是算了吧,我的创伤后记忆差点都要把它忘了!”
“……真的至于变成创伤后记忆吗?”
“至于。那是特别特别创伤的一天, 在我的心灵留下了很深的阴影。”他严肃道, “我这辈子都不会踏进那种地方了。”
回想起他那段时间前后每次出现时游刃有余,甚至得意洋洋的样子, 陈馥野决定不做评价。
既然决定插手,那么,接下来首先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接触到这个案件本身。
按照陈馥野的想法,她现在有两个很想见的人。
一个是那日出现在奶茶铺前的妇人,还有一个,是顾青山。
前面这个太玄学了, 而且陈馥野倒也不是真的认定了季雨兰和那个女人一定就有必然的联系。但是冥冥之中, 第六感——也就是所谓的直觉告诉她,在这个世界上,魔幻的人和事物是不会无缘无故出现的。
哪怕她和季雨兰实际上没有任何联系,那也是一种巧合的暗示。就像塔罗牌从来不会告诉你确切的答案,但是却可以通过思维上积极的自我暗示,寻找问题更好的解决办法等等。
她对那个神秘女人的看法就是如此。
——陈馥野打算把她看做塔罗牌。
当成一种暗示与启发。
而去见顾青山,这个想法比较实际。
有褚淮舟的锦衣卫木印在,应该也很好做到。再加上她和褚淮舟都是凶杀案现场的目击者, 想见嫌疑人的理由就更充分了。
并且今日观摩升堂,可以见得,那南京刑部尚书何大人应该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对于顾青山,他也很是想将他从泥潭之中捞出来,所有周旋的余地很大。
如果顾青山的心路历程真的就如同猜想一样,那么他的彻底放弃颓废,也并非不能理解。
只是,陈馥野觉得,顾青山可以不想再追查凶手,但是顾青山没有资格代替季雨兰去原谅。
——谁知道被杀的季雨兰想不想把那个凶手撕成两半呢?
无论如何,这个真凶是不可能稀里糊涂就从法网恢恢之中逃窜出来的。
所以,零星的线索就变得很重要。
关于那把刀,找到它的主人很是关键。
如果能够找到刀的主人,那么应该就距离真凶非常接近了。
刑部估计也在处理这个事情,只是不知道有什么结果。在这个还没有指纹数据库的时代,要想找到一把平平无奇的屠刀的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即使范围缩得再小,还是困难。
这个案件,也许需要一个更好的,更巧妙的解决办法。
——就像小时候常读的那种“xxx巧破xx案”的古代民间探案故事一样。
骑马,缓慢在金陵城的夜幕中踱步。
陈馥野和褚淮舟在临近水街的时候分别。他要回的地方是五军都督府,骑马还得要一会儿。
这回,金芸心她们倒是好端端在铺子里,等着陈馥野一起回小河湾了。
然而陈馥野是骑马的,没法和她们一起走水路。结果刚好等来了个大些的船,一次性能载二十人的那种,船夫干脆让小红也上船了。
“这马要付船钱吗?”陈馥野问。
“当然了!”船夫拍了拍马脖子,“您这马,怎么也得算三个人吧!”
“……”
于是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帮小红交了三个人份的钱。
“我希望你能对你能坐船回家的幸福生活感到感激。”陈馥野对小红说。
马儿低头,看着河水中的月亮,完全没有感激的意思。
回家洗澡,恰好今日祝婆婆那里有可以直接买的饭菜供应。这都是祝婆婆和小河湾的小工们做的,并不是天天都有,每周大概有个三五次,类似于私厨食堂,都是热乎乎的新鲜好饭好菜,很受房客们欢迎。
见不用做饭,四人便喜出望外,连忙排队购买。
祝婆婆一边盛饭,见是陈馥野,突然莫名询问了她关于房守仁的消息。
“前些日子是寄来了一封信。”陈馥野说,“挺奇怪,他原本是准备去临桂的,结果路上出了点差错,一路飘到云南去了。现在恐怕不知道在哪个少数民族村寨躲避追杀吧。”
祝婆婆眼角抽搐,拿着饭勺愣住:“追、追杀?”
“嗯。”陈馥野点头,“听他说,是因为他在云南四处瞎玩时,一不小心撞见了纳西族的祭司讨论祭天要事,根据当地传统,外族人听到了要被杀头,所以……”
祝婆婆发出了一声很标准地“噫”。
“噫!这糟老头子不死一次真是不长记性啊!”她啐道,“成天就知道到处玩,疯疯傻傻的招人嫌,真是死了算了!”
陈馥野心想,什么叫“不死一次不长记性”,说得好像房守仁有九条命一样。
“说起来,之前我们第一次来小河湾的时候,就看见婆婆您和房老先生有矛盾。”金芸心捧着空饭碗,从后面凑过头,“不知道这个问题能不能问——您和他是有什么渊源吗?”
正有不少房客排队买晚饭,祝婆婆大刀阔斧盛饭盛菜,忙不迭,头也不抬:
“渊源啊——什么渊源?四十年前结过婚算不算?”
陈馥野:“……” ? ???
幸好她现在没在喝水,否则离祝婆婆站得这么近,陈馥野根本忍不住把水喷出去的冲动。
她回头,与金芸心对视,后者眼神已然石化。
“啊哈哈……”陈馥野尬笑,“那您和他这渊源倒还挺深厚的……”
祝婆婆不屑一顾:“什么渊源?孽缘!前年底就分居了,让他不安分到处瞎跑,竟然还惹上了这等麻烦,真是恨不得他死在云南!”
再次回头,与金芸心确认眼神。
——还想吃更多的瓜。
然而,排队买饭的房客越来越多,两人拿了打包好的饭菜,直接被挤出去了。
而且看祝婆婆的样子,这件事情很可能是在她雷点上蹦迪,再刨根问底下去,担心她一怒之下直接加房租,便暂时还是算了。
“这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并排走着,金芸心小声吐槽。
“……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相爱相杀吧……。”陈馥野回答。
买了几大份菜饭带回厢房,四人堆在桌子上一起吃。
也是晚间话题,陈馥野便把今日升堂的经历同她们说了一通。
“等等等等——?”意识到哪里不对劲,江灵举着筷子,抬手。
陈馥野:“干嘛?”
“你刚刚说的那句是什么?”
“你就是不认真听。”陈馥野批评,“我说,那个顾青山是江宁人,他还和学姐同一批参加了……”
“不是这个,不是这个,再上一句。”
“被害人是他未婚妻?”
“不不不,再往上。”
“哦……”陈馥野回忆道,“我之前曾经见过一个疑似他未婚妻的女人,不过那个时候季雨兰已经死了?”
闻言,小桌寂静。
金芸心左右看看,嗫嚅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啊。”陈馥野回答。
“那字面意思是,你疑似见到鬼了……?”她声音颤抖。
陈馥野犹疑点头:“应该是吧……”
“你!?!”江灵瞪大双眼,“这么劲爆的事情,你竟然没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陈馥野平静地看向她:“第
一,如果你是当事人你绝对不会用劲爆来形容这个事情。第二,我刚当时刚遭遇完,就被你拉去开时空穿越研讨会了。”
况且,事情没有个准头,她该怎么说?
总不能拿着喇叭喊,诸位!我刚刚撞鬼了吧?
“那你怎么不在研讨会上说?”江灵又问,“众所周知,大晚上的,和朋友们在一起,最适合讨论的就是这种玄学奇遇了。要不是吸取了过往众多劣质国产恐怖片的经验,我们还应该聚在一起玩笔仙呢!”
“所以现在我们不就在讨论了吗?”
江灵:“……”
周怡面色凝重:“你确定吗?”
陈馥野摇头:“当然不确定。”
“不过,这倒是有些让我想起我买的那本书了……”周怡喃喃道,“嗯,有意思。我睡前再看看去。”
陈馥野记得,正是她最后介绍的那个故事。关于一个人若无其事地将鬼带回家隐瞒身份结婚的志怪故事。
江灵又好奇问道:“你见到她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哪里不对劲?有感觉身周能量场急速剧变吗?见完之后有后遗症吗?”
“能量场是什么东西?”金芸心问。
“就是——假装你有超能力,然后你会对四周的环境、人与事物等等产生联系,就像你是一块磁铁,能够感受到身边的磁场变动,从而产生互相的关联。”
她越说越玄乎,用手比划起来,“你能够感受到组成你的古老宇宙粒子在你身周涌流,能更精密地与我们的思想、意志和感受协调一致!”
金芸心:“哇,那要怎么才能感受到这种东西?”
江灵:“多晒太阳,多运动,多看看大自然,多与人沟通。”
“哦,这么麻烦啊,那还是算了。”
想了想,陈馥野:“我现在困了算不算?”
“……”
睡觉。
次日一大清早,来到铺子,远远地就看见张小二驾驶着运奶车来了。
“大小姐!”张小二下马,规规矩矩行大礼道,“您要的泽山村顶级优质水牛奶在此!”
大清早的,很难听见这种直冲耳膜的嗓门,听得陈馥野一脸流汗黄豆神情:“哦,那……”
结果,他话其实还没完:
“新鲜热乎,刚刚挤于今日凌晨!经过严密杀菌消毒后,装入干净容器内急速包装,由您的钦定送奶工张小二快马加鞭,奔袭金陵,方送得此罐好奶!”
陈馥野:“你哪来这么长一段台词?谁允许的?”
说完,张小二很是得意:“回禀大小姐,小的一路在马车上构思了许久呢,您感觉怎么样?”
“构思得很好,下回别构思了。”
她以为张小二会伤心离去,结果他看见自家店铺,大为惊喜,左看看右看看,开始了一连串的提问。
好在江灵跟他能聊的程度不相上下,所以背景音很快被两人的声音填满。
不过,张小二聒噪归聒噪,这一桶奶倒确实是好奶。
果然自己人的东西就是比较放心。
为了这桶水牛奶,今日打开店铺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煮茶水。
这会儿,大锅中已经有了刚刚放凉些许的红茶,过滤掉茶叶茶渣,只剩棕红色的清茶水。
接着,按照比例,倒入纯白粘稠的水牛奶。
小火慢煮。
十分钟后,掀开锅盖。
白气腾腾。
混合了牛奶的红茶水,透着淡淡的,温和的棕粉色。
——也就是那经典得不能再经典的奶茶色。
喝下一口,温润顺滑,茶香味奶香味十足。从舌尖划过,热乎乎地进入胃中,香浓醇厚。
跟此前用帕尔玛奶酪混合的奶茶相比,甜度就要低了不少,也失去附加的果香气,但丝滑的口感蹭蹭上涨,并且无任何沉淀物,纯度极大提高,可以适应于任何需要奶茶做底的种类场合。
也就是,经典且百搭。
奶茶中的奶茶!
“感觉怎么样?”拿着大勺,陈馥野抬眼问道。
放下杯子,金芸心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这也……这也太奶茶了??”
果然,正统的才是最好的。
第58章 第圩八回 回忆里的玫瑰烤奶。
拍了拍箱中坚硬的, 如同车轮大的帕尔玛奶酪,陈馥野心想,你终于可以退休了。
奶酪果然还是用来安心做芝士奶盖吧。
今天张小二送来的这一铁桶牛奶, 重量大概在五公斤左右。对于小铺目前的营业状况来说, 其实相对偏少。
不过, 今天是水牛奶加入食材的第一天,还是先看看具体情况怎么样。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 就是将水牛奶替换掉了原来奶酪的位置。
无论是珍珠奶茶, 还是加入了焦糖的珍珠奶茶,还有奶茶, 都在水牛奶的作用下,正式得到了味蕾层面上的归位。
用江灵的话来说,喝得她都思乡了。
“喝得我都思乡了!”江灵说。
陈馥野问:“……你思的是哪个乡?”
一周后,东联村的黄大娘那边传来消息,今年夏天的冰块已经彻底卖完了。
——对于奶茶小铺来说,夏天差不多也可以结束了。
陈馥野不知道黄大娘靠她的那巨大冰窖赚了多少钱,反正小铺这个八月份是靠着冰块, 狂收营业额高达一百二十七两银子, 净赚六十九两。
这个成本其实要比预计的低不少,细算来,一定要归功于水果大批量都是在江宁县进购的缘故,价格低廉。冰块的成本,黄大娘也给了不小的优惠,连买带送的。更别说那车巨量的奶酪,干脆就没有花钱。
依旧前往金陵钱庄,将巨量的铜钱和碎银放在麻袋里, 换取银票。一百五十七两银子,换了两张五十两银票,剩下的五十七两则拿在手上,当做现钱。
发财了!
这么多银子,在应天府周边农村,例如六合县等地买个小屋,种种田放放牛,省吃俭用,足够活二十年了。
当然,奶茶铺的目的绝对不止于此。
这只能算是这中小微型企业的第一桶金。
——她终于在这秦淮水街上站稳了脚跟。
这条街上,需要逾越的高山还有很多。
自家小铺只是刚刚拥有姓名而已。
国子监的太学生,附近的商家,来往的游客,知道在石桥转交处,有一家很特别的茶铺。夏天的时候,这里的冰块果饮日日售空,顾客络绎不绝。
陈馥野向他们保证,待到秋天时,一定要再来。
奶茶这种饮品,秋天才是发力的季节。
陈馥野很期待下一个季节。
这回的银票叠在上回换的银票上,一层一层。
攒钱的感觉真让人着迷。
虽然这些银票不出意外,后续还是要花的,但陈馥野拿在手中,全然舍不得。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当个守财奴!
不过,刚换完银票,就得开始往外花了。
这天营业刚结束,陈馥野先是还完了秦淮驿那边小红的十两银子尾款,然后又马不停蹄地约了之前那家瓦匠铺的老师傅,让他带着徒弟前来搞装修。
小铺现在倒是还好,装修的重点是那块露天休息区。这里是江灵和金芸心一时兴起建起来的,桌椅板凳都是靠吃百家饭的方法,从各处收集了过来,所以看上去有些破烂。
更别提顶上的遮阳棚,陈馥野严重怀疑,这根本就是用之前房守仁留在这里的旧物改的,从里到外都透着“草率”二字。
那瓦匠铺的师傅姓余,就是之前陈馥野被房守仁领着去的时候,大声说出了“茅厕!”二字的那个人。
虽然陈馥野因此对他心里有所芥蒂,但是他工作态度和专业素养确实还行,反正这回一进去,照样又找了他。
余师傅热情倾听了好一会儿陈馥野的改装意见,他突然“哦?!”了一声。
陈馥野皱眉:“你哦什么?”
“我记得你,我记得你。”看到回头客,余师傅欣喜道,“你是之前那个要装三平方尺小茅屋的姑娘吧?”
“啊,是啊。”陈馥野说,“谢谢您这回没说那是茅厕了。”
“哎!那之前是我的不对!”那大嗓门震得陈馥野耳膜嗡嗡的,“那怎么能叫茅厕呢?俗话说得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老余就算是装修茅厕,那技术也是一等一的,姑娘啊,假若你以后要装茅厕,还是可以叫我啊!”
于是瓦匠铺内其他正在商谈的顾客齐齐回头,看向陈馥野。
陈馥野面无表情:“……”
要不是定金都交出去了,她真想换人。
这个装修计划其实比较简单,就是在小铺旁边,用剩余的地皮做出一块可以露天歇脚喝茶的地方。
小铺原本就在河岸桥畔,视野风景极佳,这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并且之前的露天区虽然草率,但是做出来了之后,很受顾客们欢迎,几乎天天都是坐满的状态,想必装修过后,座位安排更合理,容客量也更多,就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
余师傅便带着徒弟去实地查看。
他经验老道,拿着尺子量了几下,便嗖嗖画出了设计图,然后吩咐徒弟去采购材料了。
顺利的话,两天搞定。
回到小铺的时候,正是早上八点多,陈馥野远远看见,街上尤为热闹。
——当然了,秦淮水街的每一天都很热闹。
所以,如果特意用“热闹”来形容这条街的话,那一定是热闹得不同凡响。
到处都是敲鼓奏乐拉横幅的,所到之处,人们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看起来,今天好像是个特别的日子。
“怎、怎么了这是?”金芸心走在陈馥野后面,不断侧身避让来往的马匹,“今天是节日吗?好像不是啊。难道说……有人结婚吗?”
“——?!”
陈馥野突然站住脚。
“你发现什么啦?”金芸心小声担忧道。
“我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了。”陈馥野一字一顿。
怪不得从今天一早起来,见到周怡,她的脸就绷得跟复活节岛石雕一样,一早上一个字愣是没蹦出来,问她她也不答应。
街上喜气洋洋,赫然看见有巨大横幅:
【一纸招书惊瓮牖,十年破壁上春城!】
【苍天不负我心诚,金榜终得忝列名!】
也有简单易懂一点的:
【恭喜xxx考生六战成功,光荣中举!】
“今天乡试放榜。”陈馥野说。
金芸心捂嘴。
那周怡自己知道答案了吗?
最重要的是……她考上了吗?
陈馥野一拽金芸心,两人便快速穿过人群,往自家铺子跑去。
走到窗口前,正看见周怡依旧绷着一张脸。由于她就那样站在那里,略微僵硬地仰脸看着街上的人群,所以显得更像复活节岛石雕了。
“……”陈馥野走近,“嗨,学姐。”
她不答应。
她移开目光,匆匆叹了一口气。
陈馥野不知道该不该问她“你考上了吗?”或者“乡试放榜了,不去看看吗?”的问题。
结果,江灵干脆从后面抓住周怡的肩头,摇晃道:
“啊啊啊啊我求求你了!你就去看看吧!你不好奇我好奇啊姐姐!!!”
看来,关于这个问题,店内的两人已经僵持了有一会儿了。
“现在不是时机。”周怡说。
“看榜还有时机吗?”陈馥野问。
“有。”她言简意赅。
“比如?”
“现在人太多,看不到。”
金芸心:“我们从桥那边过来的时候,他们好像都在国子监看完榜,从那边回来了,所以现在街上才这么多人。”
周怡:“……”
“现在太阳太刺眼,看不清。”
陈馥野抬头,看了看天色。
九月第一天,这是个阴天。体感温度在28摄氏度左右。
“今天好像没太阳。”
周怡绷不住了。
她一副心飞到天外的样子,僵硬地坐了下来。
可能是紧张过度,她从窗口离开,弯曲膝盖,屁股接触板凳,再把手搭上桌子这一系列动作,僵硬得跟机器人似的,还是早年那种技术不怎么高级的机器人。
“这样吧。”周怡声音虚得发抖,“如果我中举了,县衙那边的人一定会过来找我的。我们再等一下,要是到了下午还没有消息,那再去看看,怎么样。”
三人只好由着她来了。
再逼她她恐怕会崩溃。
于是店内难得沉默了一会儿,煮开水,煮茶叶,煮奶茶,煮木薯圆子,煮奶酪。
咕嘟咕嘟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两天也用入账的银子更换了一批设备,都是上好的大铁锅大铁桶,煮起来很省事痛快,炉子也换了新的,一打就着。还新购入了两台榨汁机,比原先的一次性能榨得更多,也更彻底。
到了中午,太阳出来了。
阴云稍稍散去。
街上依旧热闹。
比较滑稽的是,放榜这种事情属于标准的几家欢喜几家愁。有心思到街上玩的人群中,有不少成功考上的,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虽然现在既不是春天,这里也不是长安,但今天这样的人多得是,害得街上一股马味。
有考上的,就有落榜的。所以在这些欢乐的人群中,还有因为落榜所以哭哭啼啼的,还有一边痛哭痛骂一边大吃大喝的。
果然,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陈馥野只觉得他们吵闹。
这几天估计都会这样。
作为秋日的开头,秦淮水街上小有名声的奶茶铺,是时候推出新品种了。
所以陈馥野在街尾的干货批发市场,订购了大袋的干枣、葡萄干、燕麦等等。
还有干花。
——玫瑰花。
她此时特别想做的,是在穿越前就爱喝的玫瑰烤奶。
当时学校后面有一条夜市,就有一家卖小罐煮奶茶的店铺,里面的烤奶都是现煮的,放在灶火上,小罐里加玫瑰花,加燕麦铺底,然后倒入牛奶,煮一杯十块钱。
买回来的时候,正看见在众多喜气洋洋的恭贺考生的队伍中,有一支向着小铺来了。
陈馥野双眼一亮。
——难道,周怡考上了!?
后面跟着送食材的小工,她干脆没管他们,直接飞跑到了小铺前。
“怎么样?怎么样?”陈馥野问,“那些人是县衙来的吗?”
看到她这副模样,周怡拳头一攥,猛得站了起来。
她嘴唇发白,喃喃道:“真的吗……真的吗……不会吧……”
队伍还在不断靠近。
陈馥野同时跟着紧张起来,心脏在胸膛中砰砰直撞,差点从嗓子眼里面跳了出来。
仿佛答案的盒子就放在眼前,却无法一把揭开。
然后,队伍停在了铺子前。
……
由于这个队伍并没有举什么太浮夸的横幅,人数也不算多,所以看不出来究竟是在恭喜谁。
但是,既然都停到自家铺子前了……
四人喜出望外地跑了出去。
“恭喜恭喜!还以为你在玩笑,结果竟真的考上举人了!”
“诶呦,这可真是喜出望外啊!谁能想得到!”
“我们老周家祖坟都冒青烟了!竟然出了个举人!”
“啥也别说了,我们老周家的家谱从你开始写!”
听到这里,陈馥野觉得有些奇怪。
她周怡家中世代读书,别说祖上了,就连她爹大小都是个进士,考上个举人,倒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祖坟还能冒青烟?
那周柏意当年考上进士的时候,祖坟可不得爆炸啊?
接着,看到眼前的一幕,四人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只见,那个胖小工喜气洋洋地从林娘子家的莲花酥店铺里走了出来。身上还围着员工粉围裙。
他激动得泪流满面,走路都走不稳了,连连拱手:
“多谢多谢!我今日能够中举,也少不了诸位父老乡亲的支持啊!”
再次响起一阵欢呼。
四人:“…………” ?
陈馥野下巴直接掉下来。
——大哥。
你突然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这个胖小工是林娘子家铺子的两个小
工之一,天天打照面,话很多,每日清晨还会在岸边迎着水做五禽戏。但是到现在都没有什么深入交流,陈馥野甚至不知道他究竟姓甚名谁。
结果,他就这样不声不响考上举人了??
“哦。”金芸心恍然大悟,“原来他也姓周啊。”
江灵斜睨:“这是重点吗。”
陈馥野还是没反应过来:“……”
她偷偷地看了一眼周怡。
这种感觉,就像在看蝙蝠侠电影时,小丑已经降临哥谭市了,观众左等右等,无比期待蝙蝠侠现身。结果发现蝙蝠车并没有开来,高楼上也没有人影,而是一边胖酒保钻了出来,然后把衣服一脱,露出黑色英雄服装,说大家别怕!我来拯救你们!可能他还有个称号,叫做什么麻雀侠或者果蝠侠之类的。反正不是蝙蝠侠。
看到几人,那胖小工也连忙走了过来。
虽然平日私底下不算熟络,但也是邻里之间,并且大家为人处世都非常热心友善,所以这种情况下,怎么也要打招呼。
陈馥野只好恭喜他。
他家人同样也很热情,塞了一大袋准备好的喜糖过来。
林娘子在一旁摇扇,得意观看:“啧啧啧,小周啊,我早就跟你说了吧?我平日里对你要求严格,不允许迟到早退,不允许随意请假,那都是为了培养你自律自强的品格。你看,现在苦尽甘来了。”
胖小工小周喜笑颜开,浑身都洋溢着上岸的喜悦,回应林娘子道:“果然还得是您啊!在您家铺子勤工俭学,就是最好的选择!”
周怡站在一边,脸上的神情不悲也不喜,只是淡淡的。
感觉她已经超脱俗世,成功飞升了。
陈馥野又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你没事吧?”
她淡淡笑了一声。
“我自然是没事了。”她淡淡道,“只是这样观看着别人的幸福,对一无所有的我来说,稍微有些残忍。”
陈馥野心里吐槽,这是什么苦情剧台词。
眼前的热闹不过一会儿就过去了。
回到店里,干货市场送来的食材也到了。
满满大袋的干枣、葡萄干、桂圆干、枸杞干等等,还有干玫瑰花。
市场的东西很便宜,这么多一共就花了一两银子。
趁着下午两点多客人稀少,研究一下新品种。
记忆里,陈馥野每次在夜市买玫瑰烤奶时,出于十足的兴趣,都是站在铺子前观看全程,所以对于做法也很了然于心。
打开炉子的火,准备上一个小锅,煮红茶水。
加入适量绵白糖,不断搅拌,等到白糖融化。再在这时倒入牛奶,玫瑰花、燕麦和红枣干。
陈馥野尝了一口。
暖烘烘的,醇厚的牛奶,透着馥郁的玫瑰香。煮得刚刚好的燕麦和红枣让口感层次更加丰富,浸透了牛奶,富有嚼劲。花香、奶香和茶香配比刚好,呲溜一下,温和顺滑的玫瑰烤奶就流进了胃中。
她倒了一杯,端到周怡面前。
“尝尝吗?”陈馥野问,“刚做的,玫瑰烤奶。”
玫瑰烤奶在她和周怡之间有一个不算太重要的意义。当时陈馥野刚刚在学校论坛上招聘创业小组成员时,周怡加她的联系方式,陈馥野恰好和金芸心在夜市逛吃,便直接在夜市约着见面了。
经过极其投缘畅快的交谈之后,周怡顺利加入小组。作为微不足道的入组礼物,陈馥野请她喝了一杯十块钱的玫瑰烤奶。
那是深春的夜晚,是适合喝玫瑰烤奶的时节。
周怡正托腮发呆,见状,便道了谢。
然后仰脖,一饮而尽。
陈馥野:“……”
“学姐,这是玫瑰烤奶,不是二锅头。”
“不好意思,失态了。”周怡抹着嘴,“很好喝,就像夜市上的那个味道一样。”
听到她这么说,陈馥野很开心。
喝完,周怡捏着拳头,一锤小桌,站起身。
“我决定。”她视死如归,“我要去国子监看榜了。”
第59章 第圩九回 “那么,你又是谁呢?”……
话音刚落, 各自在忙活别的事情的金芸心和江灵不约而同震惊地转过身来:“?!”
既然决心都下了,那就说走就走。
等了也有大半天了,愣是不见县衙过来的消息。
陈馥野转念一想, 会不会是因为县衙那边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家小铺的地址?毕竟她只在第一次零元购的时候, 给县衙留过地址。万一周怡其实中了, 只是他们找不到地方而已呢?
总之,理由千千万,眼见为实。
去看了再说。
太阳西斜, 干脆关了店, 直接前往。
南京国子监在隔壁街道的尽头,就在夫子庙的旁边。步行的话, 大概需要十五分钟,不过今天街道拥挤,恐怕得走二十分钟。
天色渐晚。
难以想象今日夜市会有多热闹。
远远的,看见国子监前面张榜的地方仍然有不少人。
毕竟在这个时代,看榜并不像高考查分似的,点几下就行了,许多人甚至是要重新走个几十里地来的。
周怡面色凝重地走了过去。
见状, 金芸心和江灵便也跟上。
陈馥野在后面, 不过有人挤来挤去,更有莽撞的直接伸手推人。
她啧了一声:“你们倒是等等我啊!”
声音越来越小,没能传出去,闷在了嗓子里。
“你们……”
哗啦啦。
远处河道,传来秦淮河的涌流声。
碎金般的夕阳,正照耀在远处红墙的那张榜上。
梧桐树影婆娑,点点挪动……
一瞬间,与这些看榜的人群无限拉远了距离。
站在原地, 无法出声,无法奔跑,只是人群外的旁观者,立足在人群之外,观看着这条街道、这座州府,乃至这颗星球上的热闹一角。
乡试,科举啊——
不知道承载了多少人的梦想、幸福、悲伤与孤注一掷。
家族起落,宗族兴衰,将命运的牵引绳,牢牢拴在这张贴在红墙的纸上。
正所谓,“金阊玄妙古道观,为五都市百戏场”。
又到黄昏了。
榜前的人们都变成了虚影,口中发出喃喃的声音,听不清究竟在说些什么。
陈馥野抬头看向他们,也只能看见模糊不清的脸。
“……”
榜前正站着一个窈窕身影,单薄柳腰,乌发垂在身后。
这回,陈馥野知道那个身影,她见过。
她走过去,站在她身边。
女人仰着脸,正用目光迷茫地打量着榜上的名字,并没有注意到陈馥野的到来。
“你在找谁的名字?”陈馥野问。
她愣了一下,转过脸,似乎并没有认出陈馥野。
“路过而已,随便看看。”女人淡淡道,眼角含笑。
“中举……可真难得啊,一个人和故纸堆作伴,要读多少书,受多少苦,磨多少年月呢?”
她的声音不悲不喜,态度也并不是冷漠,只是茫然。
榜上密密麻麻有很多名字。
突然间,陈馥野的目光被其中一个吸引。
她不自觉地走进,仰脸看去。
江宁顾青山。
……
是他。
他考上举人了。
陈馥野不知道该喜该忧。
在这样的时刻,命运像玩笑一般,给牢狱中的顾青山抽到了一张上佳好牌。
然而对于顾青山而言,他早已经弃局了。
“你看。”陈馥野示意女人,指向顾青山的名字,“他考上了。”
女人走过来,凝视着这个名字。
看了一会儿,她伸出手,用纤细指尖轻轻抚摸。
“顾青山……”她轻声,“这个名字倒挺好听。只是读在嘴上,怎么苦涩涩的。”
陈馥野皱眉:“你不认识他?”
女人漠然摇头:“不认识,只是觉得熟悉罢了。”
陈馥野忍不住想,很好,她现在已经能淡然接受被鬼拉进结界的事情了。
但是,这算怎样一个设定?
她失忆了吗?
“那,你叫什么名字?”陈馥野问。
女人抿抿嘴,愣住了:“……”
“我的名字?”
“嗯,你的
名字。”
陈馥野能感觉到夕阳还在继续斜去,身边其他看榜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终于,她好像是想起来了。
“我想……”她眨眼,说得十分艰难,“我应该姓……季吧……?”
看着她的眼睛,陈馥野问:“那,你真的不记得他了吗?”
思量片刻,她再次摇头:“想不起来了。”
陈馥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你从哪里来?”陈馥野又问。
女人想了想。
这些问题,似乎对她而言都十分困难。她就像一个突兀闯进世界的游魂。
“我只记得,我从家里来。”她回答,“我顺着一条路走了许久,太阳升起又落下,我先是骑马,而后坐船,从一个桥洞底下钻过去,然后上了岸,就这样在街上走着。”
听着她的语句,恍恍惚惚。
“你的家在哪里?”
“离这儿不远的地方。”
“……”
这下可怎么继续对话?
陈馥野需要的信息,她一概不知。
“那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和我相见吗?”
陈馥野努力在脑海中搜寻到了这个问题。
这话说得,就好像她自己才是这个结界的主人一样。
但她其实是在真诚询问。
“我们之前见过吗?”女人问。
“也许见过。”陈馥野说,“如果你还是你的话。”
女人愣住。
“我隐约觉得,我必须得见到你,纵使我不知道你是谁。”她说。
“我似乎,还有一个承诺没有兑现。”
“承诺?”
“嗯。只是……这承诺的内容是什么,对象是谁,我记不得了。”
“也许正因为这个,你才会在这里吧。”陈馥野说。
女人犹疑地点点头。
“那么,你又是谁呢?”
她问。
这回,轮到陈馥野愣住了。
她看着女人的眼睛,一下子晃了神。
她又是谁呢?
在这个时空里,她自然能够回答得出来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做什么营生,有哪些朋友、亲人。
可是,她并不是这个时空里的自己。
身边的时间还在流动。陈馥野甚至能看见红墙上晃动的树影。
“我是谁?”
来到平行宇宙,在漫天繁星中与曾经见过的星辰互相牵引。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人,组成复制粘贴的星系,用这样相似的笔迹聊以慰藉。最终,得以将这一笔一划描绘出的星轨,命名为——生活。
平凡的,壮丽的生活。
这个宇宙,这个时空中,每个个体都是孤独的星辰。
因此,才有了聚合的星系。
因此,感情才有了意义。
她是谁,这个女人是谁,宏观之下,都只是宇宙中闪烁的星尘,微小而玄妙,难以辨别真正的名姓。
重要的是,星星要和谁一起,飞去哪里。
因此这番交错,也一定有着其自洽的逻辑与意义。
陈馥野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其实她并不抗拒见到她。
见陈馥野没说话,女人笑了笑,再次看向顾青山的名字。
“不知为何,我有些想见这个人。”她说,“他会觉得我很奇怪吗?”
陈馥野摇头:“不会的。我想,他应该也很愿意见到你吧。”
说完,女人从手中挎着的竹篮里,拿出一支白色兰花。
似乎是刚刚摘出来的,上面尚点缀着清澈露珠。
“那……如果你见到这个人了,能替我把这个给他吗?这样的话,我说不定能找到他。”
陈馥野接过:“好。”
“多谢。”女人沉默片刻,站在那里。
乡试榜前,吵吵嚷嚷的声音似乎要回来了。
“我们还会再见吗?”陈馥野问,“你总是出现得挺突然的。”
她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然后,她又说:“但,我希望能和你再见,只是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谢谢你,再会了。”
女人转头,融进看榜的人群中,不见了。
就像一滴水珠汇入江海。
“……诶呦,这可真是砸了锅了!”
“哎,罢了罢了,再读个几年书吧,咱也不急着一天两天的。”
“怎么会落榜?我觉得我明明答得挺好的呀!”
“算了吧你!……”
声音如潮水,重新涌入耳朵。
突然,身体被人一把搂住。
“啊啊啊啊啊——!”是江灵标志性的丹田发声大嗓门。
“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考上!!!”
陈馥野的大脑一下子清醒过来。
谁考上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不知不觉从队伍的后面,跟着她们三人,一路挤到最前面,然后从第一个名字细细看起,跟刮彩票似的,一路看到最后。
在一批江宁县的人名里面,赫然列着“江宁周怡”的名字。
甚至就排在顾青山的下面三个。
陈馥野怀疑,她刚刚估计是又发了好一会儿呆,但是她们三人一直都在细细看榜,所以也并没有察觉。
看到周怡的名字之后,江灵憋不住先嚎叫了。
吓得旁边的看榜人一抖。
周怡站在自己的名字前,脸上出现的神情,却是犹疑。
她眨眨眼,盯着看了大概有三十秒。
久到激动拥抱的江灵都嚎累了。她咳嗽两下,无奈:“学姐,我还等着你反应过来呢。你要是需要我可以继续。”
终于,周怡开口了。
她皱眉,不自觉做了一个推眼镜的手势,意外地冷静道:
“不是吧,这都能考上?”
三人:“……”
金芸心:“还是我帮你把台词说了吧——噫!好!我中了!”
周怡的脸颊红彤彤的,扑哧一声笑出来。
看榜前坐立不安,等到榜上真正出现名字的时候,心中的大石落地,突然觉得,除了飘飘然的幸福,也并无他物。
“这么一想,说不定我当时其实蒙对了不少题。”周怡看向陈馥野,仿佛是在心照不宣那天在县衙府里的谈话
陈馥野点点头:“是有可能的,毕竟这个世界的你本身又不是理科生。”
接下来,周怡准备收拾东西,然后先回县衙一趟。
——这下,她总算是可以放心大胆地回去了。
完成了这个长达十余年的科举长跑,想必周怡暂时会成为江宁县衙上最尊贵的人。
虽然陈馥野和她都很疑惑“这究竟是怎么考上的”,但既然考都考上了,疑问也没有意义。
谁不说运气也是实力中的一种呢。
手中的兰花变成了干花。
陈馥野没留意这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是她从结界出来的时候就直接是干花,还是回小河湾的路上变成这样的。
白色兰花,是永生花的模样,似乎可以长久保存,上面还有淡淡的幽香。
那个女人希望陈馥野能把这个交给顾青山。
不过,顾青山此时此刻在牢里。
如果刑部再次开堂审案的话,褚淮舟肯定会来通知自己。
但问题是,他已经快两个星期没出现了。
古代就是有这点不好,没有互联网,交代个什么事情都得脸对脸,否则陈馥野直接微信给他发个“有新奇遇速回”,然后褚淮舟扣个“111”该有多方便。
金芸心刚洗完澡,凑过来:“诶?这是什么?”
“那个女人给我的。”陈馥野回答。
“?哪个女人”
“就是那个女人。”
结果她竟然难得反应过来了,睁大眼睛:“那、那个女人??”
陈馥野:“对,就是那个女人。”
闻言,她思考了好久,瞥了一眼窗外的夜
幕,小心翼翼道:“是这个时代有问题还是什么,怎么见鬼这么稀松平常的?”
没等陈馥野回答,她捂嘴道:“我明白了——是灵气!这个时代的灵气还没有散尽,所以聊斋什么的也都是真的!”
陈馥野:“……”
好像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周怡走了,江灵便又把床褥挪了进来,理由是一个人的夜晚太孤单寂寞冷。
开门的时候,她手上拿着一本书:“学姐好像忘记把这个带走了。”
陈馥野一看,见正是那本《剪灯新话》,便伸手:“给我吧。”
关于里面的篇章,她打算再研究研究。
第60章 第圆回 所谓珍宝偶得。
次日一早, 陈馥野把那本《剪灯新话》抱在手上,去马厩解了小红的绳子。
“咴咴。”小红愉快地仰天嘶鸣了两声。
作为一匹应该在大草原上奔跑的骏马,总是住在窄小的马厩里确实比较委屈。但这里可是金陵城, 并没有草原能供它奔跑, 陈馥野又不能劝说它“忍一忍吧, 别人家的小马也都是这么过的”,所以,也只能有事没事带它出去放放风, 溜达溜达。
并且, 小红已经完美地记住了要怎样从小河湾一路走到小铺。
所以陈馥野缰绳一解,它就自己走了。
盯着那马屁股, 陈馥野:“……”
有点怪,但是说不出哪里怪。
算了,省事就行。
这样的话,陈馥野自己就可以正常坐船,没必要在陆上走石桥绕行了。
下船上岸,打开店铺的前后窗和后门,收拾东西, 打扫卫生, 起锅烧水。现在周怡离开了,任务繁重了些许,金芸心也再次用她那偶得天赋敲起算盘来。
江灵正在外面跟装修露天喝茶区的施工队表达诉求,嘴皮子叽里呱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包工头。
这个喝茶区最开始是她的主意,所以她听起来有非常多的诉求。
陈馥野盯着大锅里面冒水泡,一瞥眼,只见林娘子正在她家窗旁, 跟一个邮差攀谈着。
不过一会儿,邮差便离开了,她的手上则拿了一个模样奇怪的包裹。
说模样奇怪,是因为一般的包裹都是包装成各种大小方形的,但是这个包裹十分直抒胸臆,直接将里面物品的形状完美复原了出来,仅仅只是在外面包了一层皮。
陈馥野留意过这个年代邮差用马车送物件的颠簸程度,里面的东西没被摔坏真是奇迹。
看起来,这是一个牛头形状的小物件,不过并不是整个牛身子,似乎在牛肚子的部分就被砍半了。大小也就巴掌大。
从包装效果来看,这是一个恨不得在上面贴张“我是半头牛”的包裹。
林娘子皱眉看着,说了句“这什么玩意儿”,便动手拆包裹。
“林姐姐。”陈馥野凑过去,“这是什么?”
她便也从窗口探出头:“诶呦,小馥啊,你来得正好,我刚想找你呢!——快看看,这是房老爷子寄过来的。”
……
房守仁寄过来的?
哗啦哗啦,林娘子把外边包着的纸拆掉了。
里面的,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青铜牛头。
而后面断掉的部分,则并不是单纯的牛身子。这个物件的设计很古怪,把牛肚子的部分掏空成一个镂空方形,然后又在里面雕上了一头小牛犊。
再后面,确实就断掉了。
不知道另一半是什么构造。
“你经常在外面跑动,见多识广的,能看出来这是什么玩意儿吗?”林娘子费解地捧在手上。
陈馥野摇头:“完全看不出来。”
根本就是意味不明啊!
陈馥野又问:“他就只寄了这个,没附什么信件?”
“没有。”林娘子咂舌,“想来,房老爷子在外应该也是行事匆忙,竟然只寄了这么一个物件过来。难不成……他是想通过这个物件,来向我们传达什么消息?”
陈馥野:“……”
什么设定啊这是,他还能搞这一套?
主要是之前那么多话的信都寄了,假若真有新的重要消息,还缺这三言两语的?
之前房守仁寄回来的信件,带给林娘子看了之后,她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只说既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那咱们还是再等等他后面的消息吧。
结果,这后面的消息,就是这个玩意。
盯着这个奇怪的青铜牛头,陈馥野和林娘子齐齐陷入了沉默。
“首先,这是一头牛。”陈馥野说,“牛的形象在云南很常见,但青铜器就不常见了,这个物件的年代恐怕很久远,说不定是个古物。”
闻言,林娘子连连点头:“哦!说的是啊!”
“姐姐,你再看这头牛的设计,虽然后半部分缺失了,但不难看出去,此物以一头体壮的大牛为主体,牛四脚为案足,反弓状的牛背做椭圆形的暗盘面,让小牛躲在牛腹之下,暗喻了牛妈妈对小牛的保护之心。”
“嗯——!”林娘子起伏了嗯了一声,听起来尤为赞同。
“但是,这终究只是残缺物件,无法知晓牛尾之后的状态。牛妈妈为什么要反弓脊背?小牛为什么要藏在牛妈妈的肚腹之下?留白的设计,给观赏者带来了无尽的想象空间。或许是暗藏玄机,或许……是暗藏杀机。”
“?!?”林娘子顿时一愣,“这么说来,难道房老爷子有危险?!”
陈馥野沉默片刻:“最后我想说的是,有危险的话,他应该寄不出来这个……”
林娘子便也:“……”
房守仁要是真的深入了什么凶险之境,他还能包装这个玩意,然后找到驿站,填写地址,付钱邮寄?
必不可能。
一致同意了这个观点,再次陷入沉默。
“要不还是先收着,不管他了吧。”林娘子说。
“同意。”陈馥野点头。
于是,她就将这物件放到店铺里面去了。
不过,这次寄来的这半个青铜牛,上面倒是有了他的驿站地址。
根据地址标注,他现在应该是在云南府丽江地区宝山州土特别郡。
联系他上次说他是从玉龙雪山脚下逃亡的,现在到了丽江,应该也大差不差。
金芸心坐在一边,全程听在耳朵里,可惜敲算盘的手停不下来,只是问:“那我们往这个地址寄信会怎么样?”
“这倒是可以。”林娘子应道,“那,咱们有空写一封寄给他去?”
“哦,好啊。”陈馥野说。
“……”
然后,三人就又个忙个的去了。
门外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一看,是小红自个儿晃悠过来了。
过来了,它也不淘气,往露天喝茶区,也就是江灵身后一站,跟座石雕似的,怡然自得。
江灵正跟施工队舌战群儒,反倒被它吓得“诶呦!”一跳。
小红很是能够适应岸边的悠闲生活。它不乱叫,也不乱尥蹶子,更不乱啃人。如果饿了,它甚至会自己走到秦淮驿,仗着原主人大娘的喜好,讨点干草吃,然后再逛回来。
——这匹马活的实在是太文明了。
陈馥野根本没话说。
如果小红还会自己给自己做披萨的话,陈馥野绝对会怀疑她养了只史努比,只不过物种变成了马而已。
要不是张小二自己有马,陈馥野以后都想打发小红去半路接送水牛奶的张小二。
“小馥啊!”
没过一会儿,林娘子又从窗口探出头来。
她怀里的小狮子狗毛长得把眼睛都遮住了。
“说起来,过两日就是秋季招工大会了。”她问,“你们报名了没有?”
陈馥野不解:“秋季招工大会……?”
“嗯,是啊。”她点头,“每年秋季一开,用来给应天府和周边商民招聘应工的,今年又是乡试年,参加的人便更多。见你们这生意越来越红火,要是怕忙不过来,可得趁早报名,招些小工才是。”
哦,秋招啊。
陈馥野顿时就领悟了。
“姐姐报名吗?”陈馥野问。
“报啊,当然报了!”林
娘子将瓜子皮一丢,“我家这小周今年中了举,可就得离开了,少一个小工,不知道得忙多少呢。”
“我打算这回招他个三四个小工,多花点钱,总比累着我好!”
……好有道理的说法!
然后,陈馥野便向林娘子取了经,询问她家小工给开的薪酬。
“我不是按月算的,我按天算。毕竟他们是学生,有时候要考试读书的什么,做不到日日上工,甚至有时候半天来半天不来的。我便想着啊,干脆按时辰算罢了,三十文钱一时辰,一天一结,方便得很,他们自己也乐意干。”
听在耳里,陈馥野便忍不住盘算起来。正好金芸心也依旧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算盘声便啪啪响起。
三十文钱一时辰,按照秦淮水街这大体上健康先进的八小时工作制算,一天正常做四个时辰工,就能赚一百二十文钱。商铺除了过年什么的从来不休息,一个月满打满算的月薪就是三千六百文钱。
三千六百文,那就是三点六两银子。
对于一个小工来说,这实在是非常高的薪酬。倘若在农村过活,一两银子都够花小半年了。
不过,这里毕竟是金陵城,国际一线大都会,工资高物价也高。这段日子陈馥野算是体验到了,这三两多银子要是住在城中,也就是正好够花的水平,不至于饿着冻着,但也没太多闲钱。
毕竟这可是一本小说书都要一两银子的地方,有些部分的物价非常抽象。
但是像林娘子家那个中举的小周那样,住在周边,靠这样打工攒钱,勤工俭学,确实是非常好的选择。论工种单一,但工资又高的选择,在秦淮水街上找份工打一打,非常不错。
“要是你们准备去招工啊,可得擦亮眼睛,好好挑选。”见陈馥野有意,林娘子便叮嘱,“知道每年想上咱们这儿来打工的有多少人吗?只怕咱们不要,不怕他们不来!千万要做好面试和背景调查,把他们了解个水落石出,再做决定。这一个小工好不好用啊,可是能直接决定你的营业额呢。”
“……”
她决定先忽略林娘子说的“面试”和“背调”这两个词。
她最近确实一直有招小工的念头,只是不知道渠道,正准备问问林娘子。恰好今日她就自个儿提起来了。
摸摸下巴,陈馥野颔首:“林姐姐说的是,我准备准备。”
“不过,这个要在哪里报名啊?”金芸心的声音又从前窗传过来。
“诶呦……!”林娘子似乎是才想起来这档子事,“这预约报名是上周末在衙门外边的秦淮管理司办的,当时忘记问你要不要也报一个了,后日就是招工大会,现在怕是已经截止了。”
听她这么一说,陈馥野顿觉有些可惜。
这个机会错过了,招工便没那么容易。
估计是看到了陈馥野的表情,林娘子又劝慰道:“你也别着急,这招工大会的摊位啊,每年都是不固定的,就在夜市那边办,随时会有临时空缺的摊位,你别管那么多,到时候先带着东西去。实在不行啊,等我招好了,我再把我的摊位借给你也行。”
陈馥野还没来得及开口,金芸心那边便先雀跃起来了,并且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这么好——!?谢谢姐姐!”
“真是的,顺道而已,有什么好谢的?”见她的样子,林娘子掩扇咯咯笑道,“那你们先忙吧,等到后天,全听我指挥!”
这档事,便就这样定在后天了。
关于招工的需求,按照林娘子给的模版,后天之前拟成一份差不多的合同就行。
这个秋季招工大会主要还是面向招各种普通小工的,前来应聘的也大多都是附近城镇农村的民众,排场很大,但本质上不是太正式,所以合同有就行,法律效应另说。
小铺目前的生意非常好,名声也逐渐在秦淮水街上打开,前景一片光明。
但是,如果生产力仍然保持原水准不变的话,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所以,招聘提高生产力的小工是第一步。
第二步,是此时此刻门外江灵正在进行的。
装修大业也算第一步中的一环。众所周知,在所有的经营小游戏中,增加店铺的座位和环境数值,都可以带来营业额的提高,这是有充足的科学道理的。
第三步,陈馥野目前只是有野心,但并不着急,先攒钱,静待机缘巧合。
攒钱总是硬道理。
——钱永远不会背叛自己!
这两日分明感觉到,天气渐渐凉了。
玫瑰烤奶作为开秋的主打,已然挂在了店铺之外。
简单好做,十文钱一杯,一上午便卖出去了五十多杯。
顾客多是女生,看着有从国子监来的,也有来水街游玩的,更有附近的一些商民,只不过隔了几条街,陈馥野并没有见过她们,她们却说,自己是听了这家铺子的名声,所以趁着工闲来看看。
林娘子更是十分喜欢。之前的一些新品类她也都品尝,而这玫瑰烤奶,大概是正中红心,撞上她的喜好了。
“没想到,这看着就白白净净一杯,玫瑰花味竟然这么香,奶味也浓郁。”她嚼了嚼,“里面竟然还加了红枣燕麦,嚼起来也香,果真是个好点子——你怎么想到拿玫瑰花煮牛奶的?”
陈馥野只好拿出惯例回答:“家乡特产罢了。”
听她这个真正的古代人这么夸赞,她心里很是受用。
等到傍晚,露天喝茶区的装修进度已经差不多了。
那师傅在外圈设计了浅色半包的花园木栏,看起来温馨清爽。对店和对水的两侧开放,上面用各色干花装饰,可以根据季节的不同来更换,此时挂着的就是桂花簇、木芙蓉和海棠花。
桌椅也更换了一匹新的,都是配色和谐的浅木色,方桌长凳。然后顶棚改成了可收放的油布。按照江灵的设想,她原本是想做成类似于紫藤花木棚那样的欧式风格,但是经师傅提醒,这玩意中看不中用,招蚊虫,而且不挡雨,不如油布来得实在。
露天喝茶区大体就是这样。和小铺的风格紧密契合,并且合理运用了空间,座位最大化,风景临水美丽,等明日师傅再倒腾倒腾油布和支撑架,就可以正式完工。【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