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吾皇?谁?它必须死!


    思及此,玄霁王目光黯淡下来,眼底像是藏了一片沉沉的暮霭。


    光幕里,时幼的背影映在玄霁王眼底,清晰至极。


    时幼正抬眼看向四周。


    她似乎是首位从第二层里走出来的人——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眼前是一片密林,树影斑驳,雾气低垂,清晨的微光从苍翠的林间洒下,天空呈现出即将破晓的微白色。


    忽然,冷修宁的声音,自时幼头顶响起:


    “恭喜你,时幼。欢迎来到日塔的第三层。”


    时幼抬头,目光扫过无边的树影,但却看不到声音的来源。她静静地站在那里,问道:“我该做什么,才能离开第三层?”


    冷修宁道:“这片密林,是万象兽的领域。它们,皆为第三次试炼的守关者。想离开这里很简单。”


    “打败一只万象兽


    ,并从它体内夺取心核,便可通往下一层。”


    “不过,你可以选择——”


    “选择?”时幼蹙眉。


    “不错。”冷修宁意味深长道,“若你愿意,不妨等第二层的人都出来后,一同联手对付万象兽。届时,它的心核将会被分成若干份,所有参与击杀的试炼者,都会分到一部分,这就算通过这一关了。”


    “自然,你也可以选择不等,独自对抗万象兽。如果你能亲手将它击败,那么,整个心核将归你,你同样可以离开此地。”


    “联手,或者独战,时幼,这就是规则。”


    时幼不大明白:“何为万象兽?”


    这话音未落,密林之中忽生异动,一道道低沉兽鸣自四方涌来。


    冷修宁的声音似藏笑意,却听不出情绪:“万象兽原本无形,亦无质,形体变幻无常,它的形态,完全由你们的想象力强大与否来决定。”


    “你若所思有界,兽形亦有限;你若无所拘束,兽形便无尽无穷。越是清晰、强大的想象,越是在为万象兽增添锋芒。”


    “因此,万象无定,唯心而成。强者愈强,弱者愈弱。”


    时幼神色微凝:“那……若是多人同行,各自想象极限不同,万象兽又会如何?”


    冷修宁声音再度传来:“若众人一同迎敌,这万象兽便会如同一面镜子,随机映照出每个人的心念。”


    “它这一瞬可以是枯叶,下一瞬亦可成为江河;刚刚还是受伤的小兽,转眼间也能化为翱翔的游龙。”


    “这便是万象兽,它并不会停留于某一形态,而是会随着每个人的心念轮转不停。你越多一人,它的变幻,便越多一分。”


    时幼心绪如疾风穿行,快速勾勒出这规则下的每一分凶险。


    她的阴阳眼,能够造虚化实,将念头化为真实。


    这份能力,看似无往不利,却在面对万象兽时,倒成了最大的弱点。


    时幼轻轻叹了口气,心中却已有了定数。


    这东西,克她。


    冷修宁似乎感知到她的沉思:“你若独战,或许可以在最快时间通过第三层;你若联手,或许胜算更大……最终结果如何,皆在你一念之间。”


    “所以,时幼,你会怎么选呢?”


    时幼认真地思考着。


    万象兽,因念化形,随意而变。


    而她,因习惯使用阴阳眼,念力变得过于清晰,过于强烈,想象力从来不受束缚,而这,也正是问题所在。


    一念成实,亦能成劫。


    她独自面对,万象兽会因她的念力而变得空前强大,甚至超出常人认知的极限。


    可如果选择与他人合力击败万象兽,时幼又害怕,自己的力量会反噬整个队伍,让旁人承担她强大念力的代价。


    ……独战虽险,但若与人联手,她的心念,可能会害了所有人。


    不至于。


    时幼沉思片刻,眼中泛起一丝决然:


    “我选独战。”


    说完,时幼毫不犹豫抬脚向前,背影融进迷雾,渐行渐远。


    这片密林中的树木,看着很是奇特,时幼竟从未见过。


    树木高耸,根茎盘结,树干扭曲,叶片狭长而薄,形状奇异,将即将破晓的晨光,层层过滤成诡异的阴影。


    时幼抬头看了看周围。密林无尽,树影深深,但她的脚步却很稳,时不时随手拂开几根横生的枝条。


    这样的场景,对常人来说或许令人毛骨悚然,但对她来说,着实算不得什么。


    真正的鬼,她见得太多了。


    相比之下,这些扭曲的树木和鬼影般的雾气,倒更像一场拙劣的装神弄鬼。


    时幼甚至有些好奇,自己会碰到什么样的万象兽?


    冷修宁不是说,想象力越强大,万象兽就会越强大么?那么,她会遇到的万象兽……又会是什么模样?


    时幼踩着覆满湿滑苔藓的地面,继续往前,周围越来越静,仿佛连风都停滞了。


    雾气渐浓,变得像黏稠的液体,几乎要将她吞没。


    时幼正走着,忽然,耳畔传来一阵轻微的刮擦声——


    像是利爪划过金属,又像有什么东西在用尖利的指甲挖着土壤,那细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让时幼无从辨别来源。


    沙沙……沙沙……


    时幼扫视四周,但她什么都没看到。雾气流动间,一股腥湿的气息悄然弥漫开,带着腐烂的味道。


    然后,时幼听到了第二种声音。


    那是低低的呜咽,仿佛什么东西正在不远处低声啜泣,声音夹杂着及其没有规律的抖动,断断续续,断断续续,却始终没有停止的意思。


    雾气越发厚重,甚至变得浑浊发暗。


    忽地,时幼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浓雾里快速移动着。


    时幼停下脚步,目光在四周游弋。


    一无所获。


    死寂笼罩在四周,雾气浓得像凝固的泥沼,吞没了所有的声响。就在这一片寂静里,时幼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啪嗒。


    湿润的声音仿佛从头顶落下,黏稠,腥。


    紧接着,又一声坠落响动,离她更近了,近到几乎就在她脚边。


    四周什么也没有,只有那些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


    啪嗒啪嗒啪嗒……


    啪嗒。


    有大量液体几乎是贴着她的头皮落下。时幼猛地抬头,视线穿过雾气,看向头顶那奇怪的树。


    扭曲的树桠上,盘着一只小龙。


    那龙不过手臂粗细,全身覆着细腻的翠绿鳞甲,短短的龙角像刚萌出的新芽,湿漉漉地垂着,带着点说不出的稚气。圆滚滚眼睛里还挂着几滴泪水,怎么看,都是一只委屈巴巴的幼兽。


    小龙正趴在树干上,垂着脑袋,一边抽泣,一边甩着尾巴。每抽泣一下,尾巴便用力一甩,啪嗒一声,将枝叶上的水珠全甩了下来。


    似乎是感到有人正在注视自己,小龙停了抽泣,抬起湿漉漉的脑袋,眼睛亮晶晶地盯住时幼,泪珠顺着鳞甲滚了下去。它打了个嗝,张开嘴,露出两颗尖尖的乳牙,随即,一滴晶莹的涎水从它的嘴角滑落。


    时幼怔住了。这个小东西一脸“我很可怜”的模样,明明该让人心生怜惜,可它盯着她的眼神,怎么看都不像是无害的。


    果然,小龙忽然从树上跃下,然后……


    灵活地扑进了时幼的怀里。


    时幼条件反射地抱住它。


    小龙顺势用额头顶了顶时幼的手,像是得到了某种允许,立即蜷成了一团,发出一声奶声奶气的呜咽,用湿润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望着时幼。


    “……”


    时幼抱着这软乎乎的小家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就是万象兽?


    她理应碰见的万象兽,不应该是可怕的、强大的、令人恐惧的存在吗?它最好有利爪、有獠牙,这样下手时她不会有丝毫犹豫。


    但现在,这只所谓的“万象兽”,正温顺地赖在她怀里。


    它温暖、柔软,还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香甜气息,根本看不出半分危险的样子。时幼甚至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它的小脑袋,小龙还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噜”声,像是在撒娇。


    时幼心底的戒备一瞬间松动了。


    这让她怎么杀?


    “杀了它。”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一震。


    是噬魂脊。


    噬魂脊语气罕见地冷硬,严肃警告着:“快点,不要犹豫!”


    时幼低头看向怀里的小龙,它正安心地在她怀里打滚,小爪子蹬了蹬,好像找到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甚至闭上了眼睛,尾巴末端轻轻拍着她的手臂。


    这让时幼沉默了一瞬。


    她没有立刻动手,只是将手掌虚虚悬在小龙的脖颈上。那小龙胖乎乎的,一脸安心地闭着眼。它似乎全然不知,自己的生死正悬于时幼的一念之间。


    “快动手!”噬魂脊的声音里透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急切,“不要被它的模样骗了!它不该存在,杀了它!”


    时幼犹疑道:“不该存在?为什么?”


    “因为这世上,不该有龙!”噬魂脊忽而大喊一声,“它的存在,就是对龙族的侮辱!你以为它无害?不,它是亵


    渎,是讽刺!它必须死!”


    时幼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时,小龙的耳朵动了动,尾巴轻轻一甩,像是听到了什么熟悉的声音。


    它猛地睁开眼睛,里面满是期待。没等时幼反应,小龙已经跳了起来,爪子敏捷地攀上她的肩膀,一路爬到无归刀旁,用小小的脑袋轻轻蹭了蹭刀柄,动作极为熟稔,它蹭了一下,尾巴随之摇了一下,爪子还轻轻拍了拍无归的刀身,似乎在确认什么。


    “吾皇……”小龙软糯地唤了一声,声音里,竟带了点哽咽。


    时幼一头雾水。


    吾皇?谁?


    她抬手,试图将小龙抱下来,小龙却紧紧扒住刀柄不肯松开,小脸微微抬起,神情虔诚得让人有些发怵。


    “滚开!”噬魂脊的声音骤然响起,低沉冰冷,带着从未有过的怒意。


    小龙闻声一颤,尾巴瞬间垂了下来,怯怯地看向刀柄上的那只眼睛。


    时幼一时愣住,不知是该怜惜,还是该警惕。


    忽然,小龙抬起头,恐惧地看向时幼身前的某一点,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战栗的存在。


    风起。


    一阵刺骨的寒风呼啸而来。


    那风带着浓烈的杀意,四周的雾气被瞬间吹散,露出空旷又死寂的林地。


    时幼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手指已然紧握住无归的刀柄,警惕地望向风吹来的方向。


    然而还未等她看清来者,耳边就响起了“嗖”的一声利响!


    林地深处,一道笔锋般的光亮破空而出,笔直地射向时幼!


    那是一道字符。


    那是一个“困”字。


    一笔一画极尽锋锐,散发着冷光,仿佛里面藏着某种生灵,它在苏醒,它在呼吸。


    那字符旋转着,似有千万剑气随之涌动,掀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气浪。每一次转动,周围的树影便被切割得更碎一分,雾气翻腾,泥土轻颤,时幼伸手去挡,却发现自己的动作在顷刻间变得迟缓,空气像泥沼般粘稠,她甚至能感到体内的血液,也在缓缓停滞。


    一声闷响。


    “困”字猛然朝时幼席卷而来,它逐渐变大,从不过盈尺的虚影,瞬间扩展成一道人形高的符文!


    嗡——


    一声低鸣,那“困”字从空中狠狠压下!


    时幼一怔,下一瞬,整个“困”字已像天降牢笼般,将她整个人死死扣在了原地。


    她试图挣脱,却发现身体已无法动弹。


    一阵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拂过,像是什么人悄然走近。


    然后,时幼看清了。


    那是一个小小的少女。


    少女身形瘦小,苍白如雪的面孔上,镶嵌着一双毫无神采,如同干涸的潭水般死气沉沉,冷冷地注视着时幼的眼睛。


    时幼惊讶不已。


    洛争争?!


    第62章 她是洛争争,她要争这只万象兽……是……


    洛争争一如记忆中的模样,衣衫依旧破旧,甚至多了几道撕裂的口子。及肩的头发垂散下来,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


    唯一与洛争争浑身破旧格格不入的,便是她手中的那支毛笔。


    那支笔,细长如玉,仿佛刚从清澈的泉水中捞起。


    时幼记得,那笔一直插在洛争争的发髻中,是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


    那支笔的笔尖上,残留着几滴未干的墨迹,缓缓滑落在地,洇开黑色的痕迹。


    时幼忽然明白了。眼前这道困住她的字符,正是洛争争用这支笔画出来的。


    是啊,这种宝贝,原本就不该是用来束发的。


    “对不起,时幼。”


    洛争争终于开口:“我知道你很想赢……”


    “但我不想输在这里,我还想再试一试,我还想斗,想争。”


    她的目光仍然涣散,可这次,却多了一分坦然。


    时幼还未开口,洛争争的笔忽然在半空中一顿,随即快速划动。下一刻,一个崭新的字符浮现在空中。


    ——那是一个杀字。


    那字墨迹淋漓,锋芒毕露,每一个笔画都在上下起伏,像活了一般,有生命,有呼吸。


    杀字符缓缓飞起,飘向时幼。


    时幼被困字符锁住,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杀”字漂浮到身前,浓重的墨色几乎能滴到她的脸上。


    就在这一刻,洛争争开口了。


    “你知道吗,其实,我从小生活在一个没有名字的村子里。”


    “那里的人,生下来就注定是被抛弃的。人死了,埋在哪儿,都没有人会知道。”


    “那是个连吃饭都成问题的地方。每一天,我都在拼尽全力地活着。直到有一天……我在河边,捡到了一只笔。”


    “一开始,我不知道它有什么用。我只是觉得,它看起来,很值钱。”


    “后来,我发现,这支笔画出来的东西,居然能变成真的。”


    “我为村子的人画了房子,画了粮食,可是,那些东西终究不能维持太久。”


    “那些房子、那些粮食,终究会消失……而我的村子,依然在一点点死去。”


    “所以,时幼,对不起。”洛争争深吸了一口气,“我并不想伤害你,但我必须要赢。我很想试试,拿到国师的权柄,我要用它,改变我村子的一切。”


    这一刻,洛争争无神的眼睛,首次露出锋芒,仿佛所有的希望与执念,都倾注在了她此刻的眸光里:


    “这只万象兽,归我了……对不起。”


    洛争争的声音刚落,那“杀”字忽然一偏,直直地飞向时幼肩头的小龙!


    小龙似是感受到了危险,缩起身子,几乎整只蜷进时幼的脖颈间,发出一声轻轻的呜咽。


    但很快,小龙似是想到了什么,明明怕得直发抖,却仍扬起尾巴,缓缓圈住无归的刀柄,似乎想护住噬魂脊的眼睛,不让杀字符靠近。


    那对原本怯懦的大眼睛,竟死死盯着飞速靠近的杀字符。


    时幼不动声色地看着小龙的小动作,内心有些惊讶。


    这只万象兽……是在护着噬魂脊?


    杀字符离小龙不过咫尺。


    小龙显然不明白,那杀字符的目标,并不是噬魂脊,而是它自己。


    它只是瑟缩成一团,尾巴坚定地环住无归刀柄,眼中明明写满恐惧,却仍发出断断续续的低鸣,挤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不可以……伤……吾皇!”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杀字符倏地绽出刺眼的光芒。


    与此同时,炽烈的绿色火焰从小龙体内喷薄而出。


    时幼只觉肩上一轻,只见小龙用力一跃,飞向那杀气满满的杀字符。


    在那火焰之中,小龙的身体正以惊人的速度拉长,利爪、龙角、鳞片在瞬间显现,宛如新生。


    “吼——!”


    一声悠长的龙吟破空而出!


    其声波如巨浪般席卷开来,掀起狂风,席卷树木,直卷天际。


    当火焰逐渐熄灭,一条庞大的龙影,赫然盘踞在空中。


    其周身鳞片如白玉般剔透,长须垂下,似水流般轻轻拂动,眸光如两轮皎月,威严,冰冷,又带着一丝俯视众生的无情。


    就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它已扬起头颅,龙角直指杀字符,眼神凛冽,气势磅礴——


    哪里还有之前的软弱可怜!


    “吾皇……不可……受辱!”低沉如雷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是龙吟。


    其震彻云霄,每一个字都如雷鸣般滚过天地,震得四周树叶簌簌坠落。


    龙影盘旋半空,身躯覆盖了整个天空,压得天一下子便暗了下来。时幼不禁屏


    住了呼吸,耳边只余下龙吟的余音,久久未散。


    噬魂脊沉默了,许久,才吐出一句:“虚假的畜生而已。”


    高空之上,巨龙猛地张开巨口,吐出一团炽烈的龙焰,那火焰带着铺天盖地的炙热,朝杀字符涌去。


    杀字符还未完全散开,便在火焰中寸寸溶解。


    龙焰余势未歇,炙热的气浪掀起了地上的落叶和尘土,直扑向困住时幼的困字符。困字符在这高温之中扭曲变形,最终化作点点墨迹,消散在空中。


    洛争争站在远处,尚未反应过来,便被火焰的气浪掀飞了出去,狠狠撞在一棵扭曲的树干上,整个人重重落地,衣衫破碎,嘴角溢出鲜血,似是昏了过去。


    巨龙盘旋于空,俯瞰着洛争争,似乎还是不够满意,它低吼一声,扬起头,张开巨口,准备对洛争争继续喷吐龙焰。


    时幼抬头,望着这遮天蔽日的庞然大物,明白是时候出手了。


    心念一动,时幼伸手,握上了无归的刀柄。


    这个动作,似乎深深触怒了大龙。


    它张口,再度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吟。紧接着,一股比之前更加炽烈的龙焰,自大龙口中喷涌而出,直冲时幼而去!


    绿色的龙焰铺天盖地而来,宛如喷涌而出的岩浆,时幼只觉得热浪扑面,似乎整个世界都被这一口龙焰点燃了。


    时幼目光一凝,没有任何犹豫,猛然拔出背后的无归刀,抬手劈向那冲天而来的龙焰。


    果然,无归不愧为世间最锋利的兵器之一,刀锋所到之处,那滚滚而来的龙焰竟被一分为二,分裂成两股熔流,从时幼身侧滑落而过。


    巨龙眯起双眼,再度朝时幼喷出更加汹涌的龙焰。


    只可惜,无归刀锋所过之处,火焰被劈开得干干净净,余势被导向两旁,竟再无法靠近时幼半步。


    炽热的熔流撞击在地,向四周横扫开去,四周的树木顿时点燃,绿色的火焰像毒蛇般顺着枝叶一路攀爬,吞噬了整片密林。熊熊烈焰映红了天空,浓烟直冲云霄,整个天地之间,瞬间化作一片火海。


    时幼站在火光中央,手握无归,目光沉静如水。刀锋上滴落的焰火滑落至地,留下深深的灼痕,却无一滴沾染到她的衣角。


    四周尽是火焰的噼啪声,那巨大的龙影悬在天空,长须舞动,黑色的眸子中闪烁着怒意。看起来,它显然无法接受,自己的力量,竟会被眼前这渺小的身影轻易化解。


    时幼却没有半分犹豫。


    她迅速在脚下凝魂,一层层鬼气,自靴底蔓延开来,随后翻腾而上,化作凝实的气浪,将时幼整个人托起。


    时幼脚尖轻点,一跃而起,鬼气如阶梯般层层叠叠地铺展在空中,她踩着这无形的鬼气,朝着巨龙疾冲而去!


    巨龙明显一怔,怒意更甚。


    它怒吼一声,张开血盆大口,绿色的龙焰再度汹涌而出,席卷而下,朝着时幼的方向扑面而来。


    火焰的高温让空气都在扭曲,浓烟翻滚而上,几乎要将天地一同焚尽。


    然而,时幼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


    时幼看起来平静,镇定,手中无归刀横斩而出,刀锋映着龙焰,光华一闪,那滔天火焰竟被劈开,连一丝热浪都无法沾染到她。


    龙焰再炽烈,却难以阻挡她的脚步。


    向前一步,在一步。


    随着时幼每一次前进,她脚下的鬼气,都会在空中震荡出巨大的涟漪,扩散,最终震荡开来。很快,她距离龙影越来越近,巨龙的庞大身躯,在她眼中越发清晰。


    又一步!


    时幼已然逼近龙头,巨大的龙角在她眼前清晰可见。


    这时,龙焰再度喷涌而出,带着铺天盖地的杀意,灼烧得四周一片火海。时幼没有退缩,反而借着火浪的冲击力,狠狠向前一跃!


    这一次,时幼稳稳落至龙头之上。


    两侧,是高耸的龙角。


    “吼——!”巨龙愤怒咆哮,庞大的身躯如山岳般翻腾,试图将这渺小的人类从头顶甩下。


    时幼却岿然不动。


    为了不被甩下,她已然调整了姿态,右膝跪在龙头之上,双手高举无归,刀尖瞄准正对龙头的中心处。


    炽热的风从龙背席卷而过,灼烫着时幼的衣袍和发丝。


    “抱歉。”时幼的声音很轻,“为了赢,我不会手软。”


    那是最后的宣告。


    下一瞬,时幼举刀的手臂猛然发力,刀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寒芒,直刺龙头正中的鳞甲!


    然而,就在剑尖即将刺入龙鳞的一瞬,异象突生。


    只见数片鳞甲快速张开,鳞与鳞之间,竟生出一道幽深的裂缝,时幼能清晰感受到,伴随着湿腻的滑动声,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正在从内部窥探而出。


    那裂缝缓缓扩张。


    里面,显露出一只巨大的眼睛。


    竖瞳如刃,除了时幼的影子,似有无尽深渊倒映其中。


    它正注视着时幼。


    安静的,危险的。


    时幼背脊微僵,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那眼眸猛然一缩。


    轰——


    一道炽烈的龙焰从裂缝中喷涌而出!


    第63章 心核“我们之间没有仇怨,你这样做,……


    被龙焰吞噬的那一刻,时幼只觉天地尽失,身体似乎已消融在这灼热之中。


    皮肤、骨骼、血肉,一层层剥离,烧焦,融化,再蒸发成虚无。


    还好她并不痛。


    在过去一年同千风的对战中,她已死去过成千上万次。那些濒死的感受,早已磨平她对疼痛的感知。


    时幼只能清晰感受到龙焰的炽热。


    四周的火焰如海潮般压来,翻滚着,咆哮着,似乎要将她彻底吞没。


    她的眼睛在火光中睁开,目光穿透层层火焰,锁定天空中那巨大的龙影。她像是失去了形体的灵魂,在这片炽热的海里飘浮,连方向都分不清。


    “时幼!”


    噬魂脊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龙焰可是世间最霸道的火焰,再过片刻,不只是皮肉,连你的魂魄,都会被龙焰彻底烧成灰烬!”


    “快点,用鬼气护住自己!”


    时幼的意识被这声音拉回了一线。


    她下意识地迅速凝魂,同时,鬼气自阴阳眼中疯狂喷涌而出,仿佛开闸的洪流,瞬间将她整个人紧紧包裹。


    时幼咬紧牙关,握紧无归刀,双手青筋暴起。


    她猛地抬手,刀刃高举过头,寒芒乍现,冰冷的鬼气快速在刀尖凝聚。手腕一转,浑身力量贯注于刀身,时幼用力挥下。


    轰!


    刀光撕裂长空,直接劈入那无边无际的焰海之中。


    浓烈的龙焰,在刀刃触碰的瞬间,如同被分开的潮水,被硬生生斩出一道巨大的裂口。


    焰浪被强大的刀气压制,向两边翻涌开来,露出一道通向外界的空隙。


    空隙之外,是蓝天,是树林,是那条巨龙。


    巨龙庞大的身躯在空中盘旋,它的龙瞳微微眯起,冰冷中夹杂着震惊,似乎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渺小的人类,竟能数次劈开它引以为傲的龙焰。


    它的龙须随着气浪来回摇摆,带起低沉的风声,像是愤怒,又像是不屑。


    时幼从龙焰的空隙中一步跃出,悬立于半空之中。


    她抬头看向那条巨龙,目光冷静,手中无归刀刃下垂,刀锋上仍挂着一抹未曾熄灭的龙焰。


    这么大的龙,它的心核究竟有多大?


    会比一块巨石更沉重吗?


    她的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些个念头。


    时幼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心里一阵复杂。这东西的心核,自己能用双手捧住吗?


    这荒谬的想法还未散去,巨龙突然扬起头,怒吼一声,巨大的龙口中再度汇聚起耀眼的绿色龙焰。


    时幼盯着即将扑面而来的龙焰,已然在脑海里快速勾勒出一条路线:


    她将全力挥刀,将火焰从中一分为二。等劈出足够宽的空隙,她便趁势冲向龙的方向,步步逼近。


    接下来,就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一击。


    龙头是她的目标,但她不会靠得太近——毕竟巨龙头顶,还长着一只会喷龙焰的眼睛。


    所以,她会保持一个绝对安全的距离,再精准地将刀挥出,用力将龙首劈成两半。


    那将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一击。


    这些念头在她脑中翻涌得飞快,却条理分明。她知道,任何迟疑都会使自己陷入更大的危机,所以在这一刻,计划必须毫无疏漏。


    与这头庞然大物缠斗毫无意义,拖得越久,局势越对她不利。她必须迅速结束这一切。


    烈焰再次扑来。


    时幼没有退后。


    她只是


    缓缓抬起手,刀尖向前,寒光在刀刃上闪烁。


    鬼气顺着刀身攀爬而上,时幼目光沉稳,脚下轻踏,身影如一道流光,直面那倾泻而来的焰浪。


    她毫不犹豫地挥刀而出。


    正如时幼所料,无归与龙焰相触的刹那,火浪被瞬间劈成两半,焰流分开成两道洪流,直直向两旁冲散。空中出现一条笔直的道路,正通往那巨龙的龙首。


    时幼毫不犹豫,脚尖一点,顺着这条路朝龙首冲去。


    果然如她想象中一般。


    无归的利刃,以不可阻挡之势,劈开了巨龙的整个头颅!


    鳞片崩落,绿色的血液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犹如熔岩般流淌而出,震得脚下树木簌簌而落。巨龙的嘶吼犹在耳畔,带着不甘与愤怒,震彻云霄。


    两半龙首缓缓向两侧倾倒,露出其中闪烁着柔和光辉的心核。


    那是一颗宛若夜明珠的球体,光芒澄澈,似乎凝聚了所有星光。


    脚下鬼气升腾而起,如翻涌的浪潮,推着时幼直掠向前。


    心核近在眼前。


    时幼的探手伸向那光点,指尖似乎已被龙血炽热的温度烫得发疼,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向前,一寸又一寸。


    直到,她看见自己的手。


    她的整只手,已然被龙焰灼烧成了老树皮,脆弱得似乎能一触及碎。裂缝间隐隐透出白色的骨骼,时不时还有灰色的烟缕从中袅袅升起。


    时幼没有停下,只是在心底叹了口气。


    原来,自己早就被烧成了这副模样。


    原来,龙焰的威力,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可怕。


    不过,现在不是在乎这些的时候。


    时幼的视线重新落回那心核。


    只要拿到心核,就能再上一层,她便离承天榜首更近一步。为了赢,她愿意承受更多的痛楚、更多的损失,只要……能赢。


    眼看指尖即将碰到心核的光芒。


    那一刻,风骤然从身后掀起。


    狂风卷动她的长发,飘散的发丝模糊了眼前的心核。


    还未来得及回头,刺目的冷光映入眼中。


    一个“困”字,骤然出现在她的手腕上。


    时幼的手,被硬生生定在了半空。


    更多的笔划从四面八方涌来。


    它们像带着锋芒的刀刃,从空中俯冲而下,刹那间齐齐贯穿她的身体!


    “铿!”最后一道笔划重重落下,发出金石交鸣般的声响。


    巨大的“困”字悬在时幼周身,字形清晰,每一笔都散发着幽幽的墨光。


    每一道笔划,都成了枷锁。


    心核尽在眼前,却像隔了一条天堑般遥不可及,成了触不到的远方。


    沙沙。


    耳边传来奇异的声音,是画笔在纸上游走的声响。


    时幼低头,视线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从地面到半空,竟然出现了一道用墨迹凝成的台阶,直通心核的所在。


    一道瘦小的身影,摇摇晃晃地沿着台阶向上走来。


    是洛争争。


    时幼被困字符束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洛争争一步步走近,同时在内心飞速思考对策。


    自己被龙焰烧至裸露的筋骨,正在隐隐散发着焦味。时幼很清楚,她的身体状况比预料的更糟糕——


    不然,这困字符,根本无法困住她分毫。


    她必须抓紧时间恢复伤势,才能挣脱这场束缚。


    时幼迅速在脑海中,勾勒出自己完好如初的模样。


    全身的伤势开始缓慢愈合。


    但这需要时间。


    而洛争争,已经快要走到心核面前了。


    为争取时间,时幼抬眼,淡淡开口:“冷修宁说过,万象兽若是大家一起打败,心核自然会分成多份,参与者人手一份。既然如此,你没必要把我困在这里。”


    时幼声音平稳,却藏着一丝试探,同时认真观察着洛争争的反应。


    洛争争却并未停下脚步:“正因如此,我更不能放开你。”


    时幼不解:“我们之间没有仇怨,你这样做,是为什么?”


    洛争争侧头,抬眼看向被困在原地的时幼。她的神情很复杂,像是犹豫,又像是内疚,期间还夹杂着一丝歉意。


    “因为你很强,甚至过于强了。”洛争争终于说道,“……强到让我觉得,若是不趁此机会拦下你,我将永远没有取胜的可能。”


    时幼看着她,不置一言。


    洛争争继续开口:“一开始,当我听到你通过通音塔传音,说要拿第一时,我只觉得你太过狂妄,也无法理解,一个人怎么能这般大言不惭?”


    她垂下头,缓慢地笑了一声,却不带半分愉悦。


    “可后来……当我成了你的同伴,看着你从不可能中寻找可能,我开始相信,或许你真的能做到,甚至连太子,都有可能败在你手中。”


    洛争争停顿了一下,看向不远处那颗璀璨的心核:“所以,我不能放开你。我……也想争一次赢的机会啊。”


    这句话落下,洛争争已然走至心核前方。


    心核的光芒洒在洛争争的脸上,映出她此刻的神色。


    坚决,却又带着几分疲惫。


    而此时,时幼的身体已恢复了七七八八。


    时幼看了眼被困字符束缚的手腕,确认力量恢复的同时,目光已然落在洛争争的侧脸上。


    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时幼手腕轻动,鬼气顺着阴阳眼翻涌而出,破开枷锁只是须臾之间的事。


    但就在这一瞬间,异变陡生!


    一道柔和、刺目的光,从心核中迸发而出。


    紧接着,这道光化作细丝,在空中交错游走,最终飞向两半断裂的龙首边缘。


    起初只有一缕,随后,更多的光丝从心核中游离而出,编织成网,穿透鳞片与裂口,光丝轻轻一拉,竟将两半龙首一点点向中心缝合。


    洛争争停下了动作,怔怔看着这一幕。似乎不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


    时幼却皱起了眉。


    然而,就在龙头尚未完全合拢的瞬间,那两半巨大的头颅忽而动了。


    裂开的嘴一左一右同时张开,发出低沉嘶哑的气音:


    “吾皇……为何、伤我……”


    时幼的目光冷了几分。她看向龙首逐渐融合的断口,心中满是疑惑。


    这条龙一直在喊‘吾皇’,可是‘吾皇’究竟是谁?


    它……又在问谁?


    第64章 小气的混账王八有双生印在,你若死了……


    可时幼没有时间去思考这句话的含义。


    什么吾皇。


    她根本不在乎。


    时幼侧目看了一眼洛争争。


    洛争争离逐渐合拢的龙首不过两步的距离,如果再等一会儿,洛争争八成就要没命了。


    不能等了。


    这一念闪过的同时,时幼眼中光芒大胜,鬼气从瞳中翻涌而出,直接将困住她的“困”字符烧成了灰烬。


    字符扭曲着崩裂,发出“嗤嗤”的声响,被彻底焚尽,化为乌有。


    恢复自由的刹那,时幼五指一握,无归刀再次出现在手中。


    刀尖轻颤间,荡起层层冰冷的鬼气。


    时幼没有犹豫。目光在龙的裂口与心核之间快速一掠,最终落在了巨龙的右眼上。


    她猛然向前一步,整个人瞬间掠出。刀锋斜指,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光,直直刺向巨龙的眼睛!


    就在刀间临近的瞬间,龙瞳猛然一缩,那双巨大的眼睛突然转向时幼——


    不,确切地说,是盯着她手中的无归刀。


    刹那间,时幼与那龙瞳对视。


    那双金色的龙瞳里,正浮沉着太多说不清的情绪。


    敬畏、痛苦、不甘,甚至……悲凉。


    很快,光丝缓缓收紧,那被一分为二的残破龙首,在光丝的牵引下,终究彻底合拢。


    那声音便从龙口中挤了出来:


    “放开……吾皇。”


    就在这句话落下的瞬间,龙背上突然传来一连串整齐的裂响。


    咔哒、咔哒、咔哒……


    时幼目光一转,视线落在龙背上,眼中寒意顿时深了一分。


    龙背处表面的鳞片开始崩裂,裂口细长而整齐,似有无数道刀痕从龙背上延展出来。裂口之间流动着黑色的流光,紧接着……


    先是一道脆响。


    一道裂口猛然张开,如同血盆大口,而从其内部探出的东西,却让时幼眉心蹙起。


    一颗黑色的眼球。


    黑的,圆的,滑腻腻的眼球。


    紧接着,又一颗、两颗……裂口越来越多,漆黑的眼珠像潮水般涌现,分布在龙背之上,排成了整整两排。


    时幼目光扫过,粗略一算——至少三四十颗。


    那些黑色的眼睛齐刷刷地转动着,最终统一了方向。


    它们全都在看她。


    “时幼,快走!”噬魂戟的声音陡然在耳边炸开,“再不跑,你可要被吞噬了。”


    正说着,那些黑色眼珠的瞳仁深处,正整齐涌现出一道道青光。


    那光起初只是微弱的光点,但很快,它们彼此呼应,光点连成一片,像是某种巨大的能量即将喷涌而出。


    时幼瞬间意识到不对劲,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动了起来。


    她转身飞向不远处的洛争争,一把拽住她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人提了起来。


    “你……”洛争争下意识想反抗,但话还没说出口,整个人就被时幼扛在肩上。


    时幼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脚下鬼气涌动,整个人像离弦之箭般掠出原地。


    就在这一瞬,身后的那些眼珠中,青光终于彻底成型。


    轰!轰!轰!轰!


    不是一道,也不是几道……几十道青色龙焰,同时喷涌而出!


    磅礴的龙焰裹挟着炙热,扭曲了空气,迸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龙焰落地,掀起的热浪几乎将大地融化成了漆黑的液体,泥土变得粘稠,宛如沸腾的岩浆,将方才时幼与洛争争立足之地吞得一干二净。


    时幼没有回头,可心底却有些后怕。


    若是刚才稍稍迟疑一步,现在她们二人已经化作这焰海中的一抹灰烬了。


    这是危机,也是教训。


    青色龙焰的威势远非之前所见,那些原本还能以刀锋斩开的火流,如今化作一片连绵不绝的焰潮。它们互相呼应,彼此交织,如洪流一般席卷而来,将整个天地笼罩在这火海之中。


    时幼清楚地意识到,眼前的龙焰,几乎非人力所能轻易匹敌。


    噬魂脊冷笑一声,嘲笑道:“人心生万象,你自己把龙想象得这般强大,倒是看你如何应付这万象兽。神龙威仪,其实凡人能比拟的?不过倒也奇怪,背上生眼的龙,你见过?还是在哪里听说过?”


    时幼此前确实没见过龙,更别提背上生眼的龙了。


    但她记得,在鬼极殿时,玄霁王的藏书中,倒是出现过类似的记载。


    那本书是《幽荒图鉴》,其中一页的插图画着一条奇异的龙,浑身生满竖眼,眼瞳中燃着青色的火焰。旁边的注释说得明白:此乃龙族异种,几百年才出一条。凡诞此龙,族群奉其为王,称为龙王。


    只是,这样强大的龙族,在九百年前因某种原因覆灭,辉煌一夜成空,世间再无龙的存在。


    时幼记得,这段文字的后面,还提到龙族族人的名字,都以族姓开头。那姓氏,是龙族的根,是它们所有荣耀的载体。


    那个姓是——


    时幼思索间,脑海中隐约冒出几个字,却怎么也拼不完整。


    或者说,是不愿将其拼凑完整。


    只因她脑海中掠过一个荒唐的念头,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但又不敢去深想。


    这时,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时幼!你还愣着干什么!”噬魂脊的声音适时响起。


    她下意识抬头,只见那巨龙再度张开龙口,背上的眼瞳齐刷刷亮起,青焰汹涌而出,化作一片滔天火海,朝她席卷而来!


    来不及细想,时幼像抗麻袋般扛着洛争争,脚下鬼气涌动,如离弦之箭般掠向远处。


    火焰落地,轰然炸开,炙热的气浪直扑后背,几乎要将人灼穿。时幼不敢回头,只能不断向前,一步步冲出危险范围。


    洛争争被时幼扛着,片刻后,她忍不住小声开口:“你……为什么救我?”


    时幼目不斜视,脚下步伐丝毫不停:“没有所谓的为什么,下意识而已。你别多想。”


    洛争争目光愈发复杂。


    她呆呆望着时幼全力奔逃的身影,无声地低下了头,胸口有些闷,一时间有很多话想说,却说不出口。


    时幼似乎是有所感应:“不用感谢我,也不需要说对不起。如果你真的觉得愧疚,那就用你那支笔,画点有用的东西。”


    洛争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没有再犹豫,快速抬起画笔,用力在空中一划。


    笔锋掠过,墨迹浮现——


    一个巨大的“山”字,顿时悬浮于空中!


    紧接着,那个“山”字陡然变大,墨迹如同活了一般,疯狂生长,扭曲翻涌,仿佛要从空中破裂而出。


    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


    那“山”字骤然一沉,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扩大百倍,眨眼间化作一座巍峨的巨山,拔地而起,横亘在她们身后!


    轰隆!


    “山”字落地的瞬间,脚下粘稠的大地震颤。


    一切似乎都在这一霎那静止。


    下一瞬,几十道龙焰,携着毁天灭地的气息轰然撞上山体!


    青焰在巨山表面炸开,火焰卷起千丈高的气浪,激荡的热浪如同巨浪拍岸,将周围的一切震得扭曲不已,仿佛要将这座大山焚烧殆尽。


    山体外层的墨迹被灼烧得飞快融化,墨水如溪流一般淌下,又在炙热的高温中迅速蒸发,化为缕缕黑烟。即便如此,那“山”字幻化成的屏障仍死死支撑,挡住了龙焰的正面冲击。


    “没想到啊,”噬魂脊似乎兴致盎然,对洛争争道,“小不点,真看不出你还有两下子。”


    洛争争的脸瞬间涨红,似乎有些害羞,可刚张开嘴,一口鲜血从嘴角喷涌而出,身子一晃,差点从时幼肩上摔下去。


    这时,山字符似乎即将到达极限。


    咔嚓。


    那是一道脆响。


    时幼回头望去,巨山的表面裂开了一道细缝,漆黑的墨迹从裂缝中汩汩流出,像是山体的血液,被滚烫的龙焰蒸发成缕缕青烟。


    她心知不妙,更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可就在这时,随着一声巨响,巨大的“山”字崩裂,整个墨山化作一片流淌的墨水,被青焰吞没。


    狂风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将焦土上的砂石搅动成密集的旋流,狠狠地扑向时幼。砂砾打在皮肤上,刺得她脸颊生疼,那炽热的空气,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好似正在被灌入滚烫的火焰。


    而在那炽烈的火海深处,一颗巨大的龙头猛然冲了出来!


    一声咆哮,震彻山野。


    龙头怒吼着俯冲而下,如同一座山坠落下来,毫不留情地压向时幼,正准备将她一口吞下。


    灼热的龙息近在咫尺。


    天地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所有逃生的路径都被焰浪吞没。


    时幼的呼吸变得紊乱,更是加快了前行的步伐,但脚步刚一落地,便被烧至粘稠的砂砾绊住,踉跄了半分。


    那一刻,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空气似在因巨龙的咆哮而震颤。


    就在此刻,一道冷冽的声音忽然从她脑海中响起:


    “区区一条杂龙,便令你狼狈至此。”


    “不过也罢,你既然代表了鬼域的脸面,本王自然不容许你死得太快。”


    “毕竟有双生印在,你若死了,本王也活不下去。”


    玄霁王的声音低沉,寒冷,尾音里甚至带着一丝懒散的讥讽。


    时幼尚未反应过来,手中的无归刀柄陡然一震。


    那嵌在刀柄上的乌黑眼瞳,竟突然绽放出刺目的光芒!


    光芒如潮水般喷涌而出,将四周的青焰压制得倒卷,炽烈的光柱直冲天际,撕


    裂了龙影覆盖的昏暗。


    光芒中,似乎有某种形体在缓缓凝结。


    一开始,那只是模糊的人影,若隐若现于耀眼的光芒之中。可随着时间推移,那影子的轮廓逐渐清晰。


    肩膀,手臂,长发,衣袍……每一部分正在凭空雕刻而出,逐渐勾勒出一具修长的身躯。


    当最后一缕光芒散开,一个桀骜不驯的男子踏光而出。


    只见他身形修长,面如冠玉,一身绣着珊瑚银纹的纯白锦袍,为他添了几分清贵冷峭之气。周遭风起尘扬,烈焰如浪,可落在他眼底,却全成了无关紧要的虚妄。


    噬魂脊,不,尉迟风游轻笑一声:


    “混账王八,你还真是……小气。”


    “我明明有四十八只眼睛,你却偏偏只恢复了我一只眼睛的力量,这是什么意思?是怕我太强,还是想看我笑话?”


    “不过罢了,对付这种杂物,仅这一只眼睛的力量,便足以叫它跪下。”


    话音刚落,一阵狂风以尉迟风游为中心席卷开来。


    他的目光冷得像冰,漠然地扫过前方咆哮的巨龙。就在这瞬间,他微微一笑,嘴角扬起一抹弧度,淡漠而桀骜。


    紧接着,变化开始了。


    骨骼重塑的声音,从尉迟风游体内传出,他的身体在烈焰中迅速膨胀,拉长,雪白的鳞片如潮水般覆盖上四肢与背部,他的手臂化作利爪,头顶处,一双龙角破体而出。


    尉迟风游的身体盘旋而上,巨大的身影遮天蔽日,影子将时幼笼罩在其中。


    他不再是尉迟风游,而是一条真正的龙!


    不,是一条比眼前那巨龙还要庞大、威严、可怕的龙!


    第65章 少女终将屠龙(一)这么看来,那混账……


    风如刀,火如潮。


    尉迟风游的龙躯顺着烈焰与烟尘。盘旋而上,但最时幼惊讶的,是他背上整齐排列的四十八只竖眼!


    整整四十八只眼睛。


    每一只都像深渊,注视着天地,也注视着时幼。


    时幼怔怔看着,烈焰将视野烧得模糊,热浪像鞭子般抽在时幼的肌肤上,每一粒焦土都藏着火星,很是刺痛。


    可她却感觉不到。


    只因此刻她的注意力,全被那条纯白色的龙影吸引。


    那是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巨龙的身躯、燃烧的鳞片和密密麻麻的竖眼,就像一把钥匙,插进时幼记忆的锁孔中,将所有看似无关的碎片拼接在了一起。


    一瞬间,过去的一切涌入脑海。


    尉迟风游曾说过,他的族人曾在九百年前被玄霁王灭族。那时候,时幼并没有多想。


    她也记得那本《幽荒图鉴》,里面提到龙族曾在九百年前覆灭。可当时她只是随手翻过,甚至没将龙族的族姓记在心里。


    可现在,一切突然串联了起来。


    尉迟。


    尉迟风游……龙族……吾皇。


    在这一刻,时幼明白了。


    尉迟家,不就是那被覆灭的龙族?


    而尉迟风游,不,噬魂脊……就是龙族覆灭前的最后一任王!


    他就是龙王!


    ……


    ……


    一声龙吟,从尉迟风游喉咙深处响起。


    巨大的龙瞳微微一凝。


    龙瞳里,正映着时幼的倒影。


    时幼懵懂地扛着洛争争,甚张了张嘴,看似正试图说些什么,却被迎面扑来的烈焰与气浪逼得退了一步。在那张稚嫩美丽的脸上——


    震惊,有的。惊讶,也有。


    尉迟风游很满意此刻时幼的反应。


    这倔强的人类女子,终于露出了她很少流露出的情绪。


    九百年了。


    在这九百年里,他作为最后一任尉迟家主,却无法以龙形示人,甚至连自称“龙”的资格都被剥夺……


    失去族人,失去荣耀,失去一切。


    九百年来的屈辱,所有被磨灭的傲骨,那些无法咽下的怒火,正在尉迟风游的胸腔里燃烧着。


    尉迟风游抬起头,感受着从龙须到尾巴,每一寸血肉复苏后的快意,龙喉间的火焰逐渐沸腾,那四十八只燃烧着青焰的竖眼中,流转着睥睨一切的寒意。


    他盘旋于苍穹之上,俯瞰着那渺小的女子,眼神深处划过一抹嘲弄。


    这么看来,那混账王八,倒也不是全无软肋。


    玄霁王那个混账……那个自以为可以掌控一切的男人,竟然在这种时候,不惜释放他龙王的真身,仅仅是为了护住时幼。


    ……亏他之前还一副冷心冷情的模样。


    真是可笑啊。


    不过,这份可笑,倒是让尉迟风游尝到了久违的自由。


    但尉迟风游也很清楚,他的四十八只眼睛,刚好代表着四十八股力量,每一只眼睛,都藏有他身为龙王的一部分本源之力。可惜,当下,玄霁王只放出了一分他龙王的威能。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是最年轻的一代龙王,他依旧足以碾碎眼前这只低劣的造物——


    那万象兽幻化成的虚假畸形龙。


    那么接下来,该是狩猎的时间了。


    先把这只不值一提的小“龙”撕成碎片,再把这里彻底毁掉,冲出去,找那混账王八打一架!


    美好,真是美好。


    尉迟风游深深地呼吸着久违的自由,感受着九百年来从未有过的舒畅。他想,他喜欢身为龙形的自己,喜欢这无拘无束的自由,喜欢眼前这片火焰燃烧下的毁灭景象。


    震耳欲聋的龙啸响彻云霄。


    尉迟风游张开巨口,喉间凝聚起青色的龙焰,朝那伪龙直直喷去。


    那一刻,龙王之威震慑苍穹!


    万象兽化成的伪龙僵住了。


    它缩着脖子,金黄色的眼瞳里满是恐惧,就连两条龙须都在狂风中颤抖,然而很快,它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那一抹恐惧在眼底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意外的决绝。


    “吾皇……生气了……那我……也要拿出我的全部、力气!”


    伪龙颤抖着张开嘴,努力凝聚出相比之下不甚明亮的火光,划破长空,带着孤注一掷的悲壮,朝尉迟风游喷出的龙焰对冲而去。


    轰!


    两道火焰在半空撞击,炙热的冲击波将大地掀起,焦土飞舞,山林瞬间被焚毁。伪龙的龙焰仅仅坚持了片刻,便在尉迟风游的冲击下崩溃瓦解,那强大的力量无情地冲向它!


    青焰以不可阻挡的姿态席卷向前,将伪龙笼罩在熊熊火海中。


    伪龙发出凄厉的吼叫,那硕大的龙躯在火焰中扭曲,燃烧,人类头颅大小的鳞片正一片片碎裂,露出被焚毁的焦黑筋骨。


    很快,它便如一颗熊熊燃烧的陨石坠落大地。


    时幼站在焦土之上,久久无法言语。


    青焰点燃了天空,火光照亮了时幼的面庞。


    她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力量,似乎整个天地,都在为尉迟风游的愤怒而战栗。


    那轻易碾碎伪龙的恐怖力量,竟然只是四十八份力量中的一部分。


    ……那尉迟风游的全盛时期,又该是何等的恐怖


    更让时幼无法想象的是,这样一个可怖的存在,竟然被玄霁王抽去了脊骨,将其灵魂关进刀中,任他驱使九百年。


    尉迟风游此刻的力量,在玄霁王眼里,也不过是随手施舍的自由。


    玄霁王,他到底有多强?


    就在时幼怔愣的刹那,那万象兽化作的伪龙,突然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


    黑色的墨迹在它的身上涌动,像一道道锁链,层层叠叠地覆盖着它的全身。


    伪龙破碎的鳞片间,涌出滚烫的墨液。


    不多时,这些墨液开始扭曲,旋转,如同正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执着笔,在伪龙的颈旁,勾画出另一颗巨大的龙首轮廓。


    那是一颗无比邪异的龙头!


    新生的龙首完全由墨迹堆叠而成,轮廓狰狞,双瞳深陷,它缓缓扬起,与原本的龙首一同发出低沉的咆哮。


    其原本破碎的鳞片,被漆黑如铁的甲胄取代,爪尖延长,寒光四溢,尾巴末端更是生出了尖锐的骨刺,每一次摆动都撕裂空气,带起尖锐的啸音。


    “我要……好好给吾皇表现……


    “那伪龙断断续续道。


    直觉告诉时幼,新生的龙首,让那伪龙的力量提升了不止一倍。


    这时两颗龙首同时张口,一边喷涌出炽热的焰流,另一边倾泻出浓稠的墨流,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交织,翻滚,化作一片毁天灭地的洪流,直直冲向尉迟风游。


    尉迟风游冷笑一声:“渺小又虚假的东西,你凭什么敢站在我的面前?”


    说着,尉迟风游尾巴猛然一扫,抬起龙首,龙须一震,青色的龙焰以更加恐怖的气势喷涌而出,霎时间,炽热的火流,与伪龙的力量正面相撞!


    然而,伪龙这一次竟未像之前那般狼狈。


    轰然一声巨响,火焰与墨焰在半空交织,翻腾出一片混沌的炽热光浪,竟然……


    势均力敌!?


    时幼惊讶地看着这一切。


    她迅速侧头看向洛争争,眼中闪过一丝怀疑。


    “不是我……”落争争察觉到时幼的目光,顿时声音低如蚊蚋,目光躲闪,看似有些无辜。


    时幼定定地看着她,目光越发深沉。


    的确。


    落争争一直被她扛在肩上,若有任何动作,她岂会察觉不到?落争争手中的画笔分明没动,那伪龙身上的墨迹,又是从何而来?


    思绪如电光火石,时幼脑海中灵光一闪,一下子,她想通了。


    落争争的一切攻击,来自于她手中的画笔。这边代表着,落争争是一位念修者。


    念修者的力量,来自于心念。


    心念越强,一念间,便可引天地幻化。


    不巧的是,万象兽是块泥,捏它的,却是敌人自己。


    万象兽对手的想象越丰富,它便越强横霸道。


    而念修者,偏偏以想象力为刀,念动即成,勾勒天地间的虚实。越强大的念修者,越能为万象兽添翼助力……


    甚至能亲手将它塑造成无可匹敌的怪物。


    正如面前的这条双头伪龙。


    而此刻,战局里已然有两个念修者——


    她自己,落争争,还有……那个不知道究竟是念修者还是行修者的龙王,尉迟风游!


    这局……该如何解?


    天地一时失声,只剩下两头龙在轰鸣。


    尉迟风游看似强横无匹,背上的龙眼齐齐亮起,每一道龙焰都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威能。可即便如此,那伪龙竟然硬生生顶住了!墨焰更加炽烈,双头同时喷发,撕开青焰的压制,两股力量互不相让,竟打成了僵局。


    很明显,那伪龙还在变强,力量正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暴涨。


    这时,尉迟风游的声音从天穹之上传来:“时幼,你愣什么呢!快点,赶紧过来!”


    时幼抬头,看向那盘旋在空中的白色巨龙。


    尉迟风游的龙瞳中掠过一抹不耐,那居高临下的傲慢姿态,显然已对她的迟疑失去耐心。


    时幼的心神倏然被拉回现实,她将肩头的落争争往地上一扔,便快速在脚下凝魂,踩着鬼气,向着天际飞奔而去。


    烈风呼啸,尉迟风游微微俯身,银白的龙须随着气浪飘荡,宛如降下的天梯。


    “时幼,老子要给你个从未有人敢奢望的机会。”


    噬魂脊,不,尉迟风游的声音不耐,桀骜,带着居高临下的施舍,亦像是君王正赐下殊荣:


    “登上来。”


    “踩着我的头,去屠龙。”


    第66章 少女终将屠龙(二)“我也很想看看,……


    一位曾经的龙王,竟允许人类踏在他的头上,去杀死另一条龙。


    时幼觉得有点怪,可她没有时间深思,银白的龙须在风中翻飞,时幼脚下一蹬,借着气浪猛然跃起,抬手一把抓住龙须,整个人顺势荡起,最终稳稳落在了尉迟风游的龙头之上。


    这里离大地太远,时幼直起身,俯瞰着翻腾的火海。


    她从未站在这样高的地方。


    时幼垂眸望去,那头伪龙盘踞在烈焰之中,双首高昂,仰望着它曾经的王。


    ——但只有真正的龙,才能主宰天空。


    这一刻,尉迟风游背后的四十八只竖瞳齐齐睁开,龙须扬起,龙王之威震慑寰宇。他的声音带着龙王的狂傲、冷漠,以及那九百年来未曾释放的怒火:


    “听着,时幼。”


    “待会儿,我会喷出龙焰,将它的护甲烧裂,把它的鳞片剥开,把它的喉咙,彻底暴露在你的刀下。”


    “所以,你不需要去找它的破绽,我会亲手撕开它的防御。”


    “而你,只需要冲过去,把它的脖子……砍下来。”


    时幼缓缓握紧刀柄,目光透过翻腾的火光,直直锁定那只盘踞在战场中央的怪物,整个人在狂风中站得笔直,衣袂烈烈,长发被气浪卷起,如同即将降下裁决的神明。


    她笑了。


    伪龙似乎察觉到即将到来的致命威胁,它仰天长啸,双头高高昂起,黑炎自喉间凝聚,燃烧出毁天灭地的阴翳烈焰。


    尉迟风游龙躯盘旋,狂风倒卷天穹,龙焰自白须间狂涌而出,带着焚尽一切的狂怒,向着伪龙冲去。


    他俯冲而下,四十八只眼瞳中倒映着焚天之火,青焰滚滚喷涌,似要吞噬一切。


    天穹之下,两股毁灭性的力量轰然对撞。


    天地在震颤,山川在崩裂。


    龙焰横贯长空,炽烈的热流如狂风席卷,火光吞没了一切,树林瞬间被映照成了两片截然不同的颜色——


    一半青焰,一半黑炎。


    伪龙狂吼,鳞甲崩裂,可它的黑炎依旧不灭。它猛地抬起爪,一道黑火贯穿长空,直直轰向尉迟风游。


    尉迟风游龙须一震,利爪翻转,身形扭动间带起滔天云浪,猛然摆尾,轰然迎上那道黑焰。


    轰!


    两条龙在高空不断腾挪、厮杀,每一次龙爪交错,鳞片飞溅,每一次龙须扫动,风暴骤起。


    时幼清楚,此刻的尉迟风游,仅仅是被玄霁王释放了一只竖眼的力量,他的本源还远未完全苏醒。因此,这场战斗不能继再续这般拖延下去,否则,胜负难料。


    而她,正是这场战斗之中,唯一的破局者。


    尉迟风游低吼一声:“时幼!”


    “方才我说的,你一会能不能做到!?”


    时幼眯起眼,直直盯着那只迎面咆哮的伪龙,眸底映着青焰滚滚,身上的战意已经彻底燃烧。


    风很烈,火很热,刀很冷。


    她拔刀,声音沉冷,唇角微微一挑。


    “无需你说。”


    “我也很想看看,龙血,到底是什么颜色。”


    话音落下,时幼脚下一蹬,无归的刀锋划破天际,直直劈向伪龙的脖颈!


    刹那间,天地间只剩下这一道刀光。


    嗤啦!


    龙吟戛然而止。


    天地骤然一静。


    然后,是血,是汹涌的、滚烫的血。


    绿色的血。


    其粘稠,像腐朽的草汁,从伪龙颈部断口处狂喷出来,漫天洒落,如雨点打湿了整片大地。


    那是一场铺天盖地的血雨。


    落争争站在地上,仰着头,被这场血雨浇了一脸。她张着嘴,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可喉咙里只剩干涩的气音。


    巨大的龙头坠落,重重砸进焦土之中,震得整片土地都颤了一下。


    一个。


    两个。


    比城楼还大的龙首滚落在地,眼珠还在颤,嘴巴半张着,仿佛要继续咆哮,但里面只剩下一滩淤血。


    紧接着,失去头颅的龙身轰然坠地。


    庞大的龙躯摔在焦土上,尾巴疯狂抽搐,锋利的爪子


    痉挛着蜷缩,黑炎从破裂的鳞甲缝隙里不断溢出。


    它扭动,抽搐着,燃烧着。


    但不论如何,它都已经不能再称之为“龙”了。


    那巨大的龙身被焚烧得越来越小,逐渐收缩,鳞片一片片剥落,皮肉崩裂,筋骨碎断,最终,在火焰熄灭的刹那,


    一个小小的龙崽子,倒在了焦土之上。


    它缩成一团,浑身焦黑,鼻尖仍残留着被灼烧的痕迹,瑟缩着蜷缩成一个小团,似乎还未从剧痛中恢复过来。


    然而,还未等它回过神来,一股暴风便猛然压了下来。


    青焰未散,天地仍震,尉迟风游携狂风而至,狭长的竖瞳里,冷漠地映着焦土之上的生物。


    他这一落地,龙威席卷,风暴陡起,狂风带着龙焰残存的余威,小龙崽的身体本就脆弱,整条龙都被狂风刮得差点被掀翻。


    小龙吓得浑身一抖,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庞然巨物。


    尉迟风游金色竖瞳森然,银白鳞甲在焦土之间反着冷光。


    有风吹过,卷起焦黑的余烬。


    时幼从尉迟风游的头顶跃下,稳稳落在焦土之上。


    小龙战战兢兢地望着二人,忐忑地开口:


    “吾皇……”


    “我的表现……您还……满意么?”


    那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像个努力讨好长辈的孩子。


    尉迟风游沉默了一瞬,淡漠地俯视着这个小小的龙崽,然后,他毫不留情地开口了:


    “你也配叫我吾皇?”


    小龙崽的身子顿时瑟缩了一下。


    “一个连自己是什么都弄不清楚的东西。”


    尉迟风游语气淡淡的,眼中满是不屑,“蠢得以为自己是龙,蠢得觉得只要张牙舞爪就能唬住所有人,蠢得以为只要靠着别人施舍的力量,就能站上天空。结果呢?不过是个连鳞片都长不全的畸形玩意儿。”


    小龙崽僵住了,浑身发抖。


    “你有自己的族群吗?你有属于自己的血脉吗?你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来历,只是个因他人想象而出的幻象,连名字都没有。你不过是被人捏出来的一块泥巴,被人随手涂鸦的一笔废字。这样的东西……也配玷污我尉迟一族之名?”


    小龙崽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眼底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它似乎想说点什么,可它知道,不管它说什么,尉迟风游都不会听。


    它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很快,小龙崽的鳞片化作微光,皮肉被风吹走,骨骼碎裂,连声音都变得支离破碎。


    它的身体,正在消散。


    最后的最后,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一颗夜明珠般的心核,静静地悬浮在中,散发出微弱的莹光。


    四周,死寂一片。


    时幼伸手,指尖拂过微光流转的心核。


    她没有多看,直接取走一颗,收进袖中。


    然后,另一颗,时幼随手递给了落争争。


    “给你。”


    落争争怔住了,甚至还不敢第一时间伸手去接。


    这东西……是她应得的吗?


    明明方才,她还在想着怎么赢,想着怎么不让自己输得太难看,可一眨眼,她的一切敌意,就被时幼……理所当然地接纳了?


    落争争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心情复杂得要命,心里有点发烫,又有点乱,甚至隐隐有点手足无措。


    她咽了咽口水,小声开口:“……你不用给我的。”


    时幼语气平静:“嗯,我知道。”


    说完,时幼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将手中的心核递得更近了一些。


    落争争的指尖蜷缩,她低头看着那颗心核,又抬头看了看时幼。


    她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但她隐约感觉到,时幼这个人,和她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没有在施舍,也不是想用这颗心核交换什么,时幼甚至根本没多想,就直接将心核递了过来。


    像是天经地义。


    像是……从来没有把她当成对手,而是仍然把自己当成同伴。


    落争争耳根泛热,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她有些迟钝,可她不是笨蛋。


    她知道,自己大概是……被征服了。


    为了时幼那份光明正大,坦坦荡荡。


    落争争垂下眼睫,收下了那枚心核,在掌中攥得很紧。


    她突然有些厌恶自己了。


    落争争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有些涩:“……谢谢你。”


    时幼微微颔首:“嗯。”


    落争争低头看着掌心的心核,眼神有些晦涩:“既如此,我们一起去下一层吧……”


    她说这话时,有些谨慎,也有些期待。


    时幼与洛争争隔着两步的距离,风卷起她的衣摆,火光映在她的眉眼间,使她的神情显得更冷淡几分。


    “洛争争,我给你这颗心核,不是为了与你同行。”


    “几人参与击败万象兽,便会有几颗心核。你拿到它,不过是因为我尊重规则而已。”


    时幼看着落争争,声音仍旧淡淡的:“所以,你不需要谢我,你应该感谢规则。”


    洛争争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心核,手指收紧了一瞬,最终什么都没再说。


    她沉默地后退一步,朝时幼行下一礼。


    礼毕,洛争争转身,迈入仍在燃烧的丛林。


    不远处,尉迟风游的龙躯盘踞在燃烧的战场之上,银白鳞甲在烈火间映着冷光。他嗤笑了一声,俯瞰着时幼,眼底藏着兴奋的战意:


    “你们还真天真啊。”


    “还想着去下一层?”


    “这地方,马上要被老子烧成灰了!”


    尉迟风游说完,猛然一震龙躯,巨大的尾巴狠狠扫过地面。青焰如怒潮般翻滚,似要将整个世界顺着他的意志而燃烧。


    他要毁了这里。


    他要冲出去!


    他要去找那混账王八玄霁王,亲手撕裂那个男人的喉咙,让他明白,这么多年了……


    他完全有能力把他失去的九百年,统统夺回来!


    狂风席卷,尉迟风游金色的竖瞳里映着火光,笑意随意又狂妄:


    “喂,时幼。”


    “接下来,我要让这整座日塔,彻底烧成灰烬。”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


    第67章 疯了这个女人疯了!


    时幼一脸茫然地抬头,摇了摇头,果断拒绝:“不要。”


    接着,她顿了一下,补充道:“而且,你也不能毁了这里。”


    尉迟风游眨了眨眼,似乎没理解时幼在说什么,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


    “哈?……你说什么?”


    “你不能毁了日塔。”时幼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我要继续比试。”


    尉迟风游盯着她,像是听见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紧接着,他嗤笑了一声,龙尾在焦土上轻轻一甩,带起一阵狂风:“老子好不容易恢复自由,谁管你比不比试啊!”


    说完,尉迟风游直接仰首,喉间青焰翻腾,猛地朝着天穹喷吐出一股滔天龙焰!


    轰——!


    烈焰撕裂长空,炽热的火浪席卷而上,试图焚烧整个世界。


    气氛,剑拔弩张。


    场面,恢弘震撼。


    如果不考虑他刚才连万象兽都没打过的话,时幼或许还能被这场面震慑一下。


    但现在……


    时幼真的震慑不起来。


    她站在狂风中,衣袍翻飞,眼神里没有丝毫震撼,反而像在看某种不太聪明的生物。


    刚才那一战,如果不是她出手,尉迟风游迟早要被伪龙压着打。


    结果现在,他竟然真觉得自己能毁了整座日塔?


    ……这未免也太自信了点。


    时幼目光微微一顿,思索着自己是否该继续比试,直接前往下一层,不再理会这条疯龙。


    她的试炼还没结束,她的目标还没完成,她不可能跟着尉迟风游一起胡闹。


    至于这座日塔能不能扛住他的龙焰……


    时幼瞥了一眼狂妄喷火的某条龙,淡淡收回目光。


    她赌日塔不会被烧塌。


    或者说,如果这塔真塌了,他大概会是第一个被活埋的龙。


    只恢复一成实力的,可怜的龙王。


    时幼想了想,觉得这个画面还挺值得期待的。


    她迈步,准备直接去下一层。


    就在这一瞬间,脑海中响起了一个声音。


    低沉,冷淡,熟悉的令她微微一滞。


    “时幼。”


    玄霁王声音不紧不慢:“本王把噬魂脊放出来,不只是为了让你赢下区区一场比试而已。”


    “这条龙,是本王送你的礼物。”


    时幼的眉头微不可察地拧了一下。


    “……礼物?”


    “嗯。本王,要教你控龙。”


    玄霁王要她学控龙?而“教材”就是尉迟风游?


    时幼有些惊讶:“你是认真的?”


    玄霁王答道:“他这一生,活着只是屈辱,死了也无甚意义,若要留下,便只有一个作用——”


    “——被你驯服。”


    听到这里,时幼抬头,看着远处仍在喷吐龙焰、肆意妄为的银白巨龙,忽然,脑中闪过一个画面。


    那条狂妄至极的疯龙,被她按在地上,驯成一条听话的坐骑。


    ……她心动了。


    时幼沉吟片刻,问道:“我该怎么做?”


    玄霁王声音带着一贯的从容:“若想控龙,手段无非两种。”


    “要么让他痛,要么让他


    畏。”


    “尉迟风游的一只眼睛,与你的无归相连。若是他忤逆你,直接按住他的眼睛。疼痛,会让他学会服从。”


    时幼掌心搭在刀柄上,垂眸看着那只微微闭合的竖瞳。


    她当然知道这办法有效。


    甚至,这正是玄霁王惯用的驯服手段。


    残忍、高效、不留余地。


    可时幼不喜欢。


    时幼抬眸,淡淡地问:“既然尉迟风游能出来,那必然有让他回去的办法。如果他不愿意服从,如何将他送回刀中?”


    “用你的拇指,沿着你刀柄处的眼睛外沿,从左到右划一圈,等三息。若想将他放出来,就反方向划一圈。”


    时幼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刀柄,笑了一下。


    然后,她轻声道:“原来如此。”


    时幼忽然觉得,事情变得简单了许多。


    而尉迟风游仍在放肆地喷火。


    他兴奋,他狂妄,他想烧毁这个困了他九百年的牢笼。


    可他并不知道,他已成了玄霁王送给时幼的一份礼物。


    让他从一个囚牢,落入了另一个手掌心。


    时幼站在焦土上,仰头看他:“噬……尉迟风游,可以了,停下来吧。”


    狂风裹挟着龙焰席卷而来,滚烫的火光映在她的眼底,明明灭灭。


    尉迟风游没有理她,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施舍,像是听不见,亦或是不愿意听见。


    时幼收回目光,垂眸看向手中的刀柄。


    刀身冷冽,漆黑的眼珠微启,眼珠里映照着尉迟风游狂妄的身影。


    时幼没有再说第二遍。


    她将手指搭在刀柄上,指尖沿着刀身那只眼珠的外沿,轻轻划了一圈。


    天穹之上的白色巨龙猛然一滞。


    他想怒吼,想挣扎,可他连发出声音的机会都没有。


    下一瞬——


    白色的巨龙消失了。


    天地寂静,狂风骤停,余火在焦土上跳跃,燃烧的烟尘弥漫在中,唯独没有了那道庞大的龙影。


    半息后,一道嘶哑的声音从刀柄中响起:“你以为你是谁?敢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困住老子?”


    尉迟风游语气阴沉,尾音微挑,咬字极慢,像是被困的猛兽,在试探囚笼缝隙的松动。


    青色的流光,在刀柄的眼珠深处涌动,明显有狂暴的龙焰被压制着无法释放。


    时幼抬起指尖,在刀柄上轻轻敲了敲:“你想要自由,我可以给你。”


    “但你得听我的。”


    “你不听话,我不会让你在外面待着。”


    尉迟风游沉默了一瞬,旋即,他冷笑了一声:“听你的?九百年了,我都没和你家那位混账王八低过头,难道还会对你屈服?”


    “不过……”他话锋一转,“既然你非要管,老子就暂时让你管着。反正,迟早有一天,你得求着老子出来。”


    言语间的狂妄不减,可尉迟风游终究没有选择反抗。


    至少,暂时没有。


    然而,紧接着,时幼指尖微动,拇指在那眼睛外轻轻一滑:“你方才说,迟早有一天,我才会放你出来?不需要那么久。”


    “你不是要毁了这里吗?继续。”


    青焰翻腾,一道银白身影在烈焰之中骤然浮现。


    尉迟风游怔住了。


    他甚至还未弄清发生了什么,就这么被强行拽回了世间。


    半晌,他低低一笑,笑声由沉而轻:“行啊,时幼,你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既然如此,那便如你所愿,”


    “让老子亲手焚尽这片囚笼!”


    笑意未止,龙焰已然汇聚,尉迟风游不再迟疑,昂起龙首,喷出一口焚天之火。


    然而,就在烈焰倾吐的刹那——


    时幼的指尖,再次对着那只眼睛轻轻一滑。


    轰!


    天地震颤,磅礴的龙影在炽热的火光中骤然消失。


    刀柄内,一道因太过震怒而发涩的声音,迟了半拍才传出,透着咬牙切齿的不甘。


    “时幼!……你玩我呢?!”


    时幼认真道:“我说过,放你自由的前提是,你要听我的。”


    “若是做不到的话,我不介意多玩你几次。”


    无归刀柄上,那只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


    然后,尉迟风游气笑了。


    他以为时幼终于想通了,才会主动解开封印,结果她只是在戏弄他?


    疯了。


    这个女人疯了!


    堂堂龙王,被一个人类少女像玩物一样操控,收放自如?


    可笑,简直可笑!


    愤怒几乎要把他的理智烧成灰烬,尉迟风游难得如此憋屈过。


    他想撕碎这道封印,想立刻挣脱出来,但他知道,至少现在,他做不到。


    更让尉迟风游恼怒的是——


    他方才喷出的那口龙焰还没来得及落下,便被强行封印回了刀里,连着一身狂妄与怒火,统统堵在了喉咙里。


    憋得难受!


    可这还不算最气的。


    最气的是,时幼那副“你愿不愿意,都无所谓,反正你要听话”的态度。


    该死的……


    他竟然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时幼轻敲刀柄:“所以,你想好了吗?如果我放你出来,你要乖乖跟着我。不要胡来,不要妄动,更不要再想着烧了这座塔。”


    她语速不快,甚至透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


    刀身沉默。


    尉迟风游没有立刻回答。


    ……


    ……


    远方的天际,隐隐透出微光。


    天色很浅,像被谁用清水洗过似的,天地仿佛处于夜与晨的交界之处,悬浮在破晓前最后的一刻。


    一阵风自林海深处穿梭而来,带着夜的余温,也携着晨曦的微凉,轻轻拂过时幼的鬓发,吹起她垂落的几缕发丝。


    风继续往前,掠过焦土,掀起零星未熄的火星,然后穿过林间,将落争争微黄的发丝扬起。


    落争争本该直接前往下一层,可此刻,她的脚步却慢了下来。


    只因方才的一切太过震撼,她总觉得自己需要再走一会儿,才能让心神彻底平复。


    落争争低头看着掌心的心核,其光滑而温凉,透着微微的光。


    她明明赢了这一场,却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可高兴的。


    曾经,她对承天榜榜首之名,充满期待。


    可现在,落争争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争不到榜首了。


    除了时幼,前面还横亘着太子昭琰,明烬,宁弃,还有那个妖族女子顾鸾……


    可她呢?


    她只是落争争。


    无论怎么算,都轮不到她拿第一。


    落争争手指收紧,指腹摩挲着心核,心绪翻涌。她忽然有些迷茫,不知自己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就在这时,风又吹了一次,这一次,它带来了另一样东西。


    影子。


    落争争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前方。


    一道身影在雾气中隐约浮现。


    晨曦透过雾霭,勾勒出那人的轮廓,模糊、高大,立在前方,静静地等待着她的靠近。


    风撩起衣摆,露出那人的一只手


    臂。


    空荡荡的袖口随风而动,隐约可见一个不属于血肉之躯的轮廓。


    那只手……好像是假的。


    落争争忽然觉得有些冷。


    她后退一步,手指已经碰到画笔的尾端,正要握紧。


    站在洛争争面前的桑砚辞,露出笑意。


    下一瞬,一声极轻的破空声响起。


    快得不可思议。


    落争争的眉心一跳,意识到不对,可一切似乎都来不及了。


    嗤——


    像是有锋刃刺破了封闭的气囊,短促、低沉,杀意极快地消失在风里。


    一道血线,倏然从洛争争脖颈的断口处喷薄而出。


    苍绿的树叶瞬间被溅红,像被涂抹上了一层厚厚的朱砂。


    洛争争的眼睛还睁着,似乎还未能理解这一切。喉间翻涌出微弱的气音,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画笔从落争争发间滑落,落在地上,滚了一圈,停在正缓缓蔓开的血泊旁。


    桑砚辞神色平静地弯腰,伸手,从落争争掌心取走那枚心核。


    微凉,柔滑,像是刚刚凝成的琉璃,在天光下折射出微弱的光。


    桑砚辞端详了一瞬,随即随意地将其收进袖中,目光淡淡地看向落争争。


    风静止了,晨曦透过树影洒落,光线明亮,却落不到落争争的身上。


    她的喉咙被割开了。


    伤口深可见骨,皮肉翻卷,血流得极慢,却没有停下,气息从被割裂的气管间泄出,发出古怪的“嘶嘶”声,仿佛破风箱被勉强撑开,带着血沫与腥气。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会让破开的气管张合,翻卷的血肉间浮现出浸满血的软骨。


    落争争似乎想要努力说些什么。


    桑砚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兴味。


    他蹲下身,眸光落在她颤动的喉间,笑了一下。


    桑砚辞伸出假手,轻轻地抚过她的眉心,手指带着一点她的血,划过她惨白的额头。


    然后,他笑着站起身,用那根沾血的一手指,在唇边比了个“嘘——”


    落争争的手动了一下,像是要去抓住什么,可只是徒劳地挣扎了一瞬,便虚弱地落回地面。


    她终究,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第68章 那你以后会听话吗会的


    桑砚辞不再看眼中失了光的落争争,他站在晨曦之下,低头掂量着掌心的心核。


    这东西的质感很奇妙,既冰冷又柔和,桑砚辞指间一翻,心核被随意地抛起又落下,最终,他将其收入袖中,目光下垂。


    落争争伏倒在血泊之中,手指不甘地蜷缩着。


    那支画笔从她的发间滑落,沾着未干的血水,静静地躺在洛争争身侧的泥土里。


    桑砚辞低头看着那画笔,眼底闪过一丝愉悦的好奇。


    他弯下腰,修长的手指拈住画笔,将其缓缓提起。


    指腹摩挲过笔身,木质的温度尚存,仿佛还残留着主人的余温,隐约散发着一丝墨香。


    这倒是个好东西。


    桑砚辞站起身,随手将画笔转了个圈,刚要细细端详,忽然,天光之下,一道暗影自不远处闪过。


    他随意抬眸,看到一只赤喙夜鸦停在树枝上。


    血鸦最擅嗅血,常盘旋于尸骨之上,此刻,它正站在枝桠上,歪着头,用那双猩红色的眼睛审视着洛争争,似乎在思索,这个少女,是否即将步入死亡?


    桑砚辞嘴角的笑意加深。


    他缓缓抬手,握住落争争的画笔,在空气中落下一笔。


    赤喙夜鸦蓦然振翅,仿佛察觉到了危险,羽翼猛地一展。


    可惜,太迟了。


    一缕黑色的墨痕,在夜鸦喉间一闪而逝。


    鸟身在空中抽搐,羽毛在晨曦中翻飞,一线猩红自它的颈部迅速渗出。


    它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已经死了。


    赤喙夜鸦的尸体砸在地面,翅膀抽搐了两下,最终归于死寂。


    桑砚辞惊讶地看着血鸦的尸体,又看了看手中的画笔,像是被什么东西彻底点燃了一样,眸中泛起了极为兴奋的光。


    他舔了舔唇角,低笑了一声。


    “……妙。”


    这画笔,可比那心核有意思多了。


    桑砚辞还想再试几笔,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极轻为规律的脚步声。


    他没有立刻回头,而是微微偏过头,余光掠过身后那道缓步走来的身影。


    来人衣冠整洁,温润如玉,步伐不疾不徐,连手上的指甲都剃得极为干净,找不到一丝尘泥。


    是太子昭琰。


    桑砚辞缓缓收起画笔,随手拢进袖中,像是顺势整理衣物一样,不露痕迹。


    随后,桑砚辞转身,似是有些意外地打量了昭琰一瞬,随后才微微偏首,行下一礼,似笑非笑地开口:


    “……太子殿下来了。”


    桑砚辞语气温和,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与茫然,仿佛刚刚才发现自己身后站了个人。


    昭琰没有立刻说话。


    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掠过桑砚辞的脸,落在他指尖的血迹之上,随后,视线缓缓下移,扫过地上的尸体。


    落争争在血泊里,喉间的伤口整齐而致命,连血都未曾凝固,仍在一股一股地涌出。


    气氛沉默了两息。


    桑砚辞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像是才意识手上的血迹不该被发现,于是若无其事地在衣袖里往回收了一点点。然后,他再次抬眸:


    “我来的时候,这位少女,就已经被杀害了。”


    桑砚辞的眼神如此坦荡,脸上的笑意无比诚恳。


    像是真的无辜至极。


    太子昭琰看着落争争的尸体,沉思片刻后,轻声道:


    “桑家世代为天昭铸器,谨慎自持,向来不曾行差踏错半步。”


    “你身为桑家世子,自然更不可能卷入这种……”


    “令人误解的场面。”


    “对吧?”


    昭琰言辞克制,朝桑砚辞露出一个温润的笑。


    桑砚辞立刻明白了昭琰的意思,他轻笑了一声,指尖拂过袖口,低低道:“殿下谬赞。”


    昭琰轻轻颔首:“既然,你比我更早出现在这里。那便该知道,这里方才发生了什么。”


    这话问得很轻。


    可桑砚辞却觉得有趣极了。


    他故作思索了一瞬,随即,他缓缓抬眸,目光与昭琰对上。


    那一瞬间,四目相对。


    桑砚辞很少这样郑重地回答一个问题。


    但今天,他忽然觉得,偶尔这样演一演,也不坏。


    既然你问了,那便答给你听。


    于是,桑砚辞抬起假手,食指轻轻抵住下巴,思索般地敲了两下,最后,他缓声道:“我确实看到了。”


    “我看到,有人,将这少女一刀划开了喉咙,血涌得很快。”


    “做这件事的人,有些出名。”


    最终,桑砚辞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正是时幼。”


    风从林间穿过,带起地上的血腥味,把这两个字吹得更远了一些。


    昭琰看着桑砚辞,像是在品味这两个字的分量,片刻后,他微微一笑,语气仍旧温和:“原来如此。”


    接着,昭琰叹了口气,像是有些惋惜:


    “说起来,那位鬼域之主,当年不过一念,便令三千修行者埋骨山河。”


    “与鬼域沾染太深的人……”


    “又怎么能站到榜首呢?”


    桑砚辞听着昭琰一番话语,内心赞叹不已。


    他赞叹太子昭琰,这人外表光风霁月,内里却深藏锋芒。其话语温润,举止克制……


    演得真好。


    骗得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天昭太子是个无懈可击的谦谦君子。从头到尾,一丝破绽都没有。


    他更赞叹自己——


    还好,他说出了昭琰最想听见的答案。


    ……


    ……


    天色渐亮,晨雾浮动,天地之间,唯有白龙的身影在半空盘旋。


    尉迟风游频频从刀中被放出,又被关回去。


    一次。


    两次。


    三次。


    ……


    十次。


    尉迟风游每一次狂妄地张牙舞爪,喷吐龙焰,每一次都气势汹汹扬言要把日塔彻底焚毁,每一次都还没来得及翻天,就被时幼一指封回刀中。


    到了第十一次,他终于不动了。


    无归刀柄上的眼睛,空茫地眨了一下,像是连愤怒都懒得表现了,死死地闭上,任由时幼的手指落在刀身上。


    半晌,一道被强行压下怒意,又憋屈至极的声音从刀中传出:


    “行了!我错了!能不能别玩我了?”


    时幼将手指搭在刀柄上,微微偏头:“真的错了?”


    “……错了。”


    “不会再乱来了?”


    “……不会了。”


    “那你以后会听话吗?”


    尉迟风游在刀里沉默了一瞬,忍辱负重地深吸了一口气,最终,低低地吐出两个字:


    “会的。”


    声音不大,屈辱性极强。


    时幼这才满意,将手指从刀柄上移开。


    她心想,行吧,暂且信他一次。


    随后,她抬手,从袖中取出那枚心核。


    霎时间,她的整个身体晨曦中泛着白光。光影流转间,她的身影随风消散。


    前往日塔第四层!


    树林在时幼眼前迅速拉远。


    天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翻转了方向,将她,连同所有的感知,一并抛向某个未知之地。


    她坠落。


    没有风  ,没有方向,只有意识在飞速下沉,眼前的世界不断扭曲,拉长,被撕裂成无数碎片,而后又猛然拼合在一起。


    下一瞬,冲击感袭来。


    她落地了。


    时幼稳住身形,抬头望去,眼前的景象让她短暂地屏息。


    眼前,是一片漂浮在无尽深渊上的断裂群岛。


    星光洒落,锁链贯穿悬浮岛屿,将这些孤立的岛屿生硬地连在一起。日月同悬,银河倒映,黑色的雷云层层叠叠,场景很是壮丽。


    脚下的浮岛时不时会晃动,仿佛随时都会倾覆。


    这里,便是日塔第四层。


    冷修宁的声音从天上传来:


    “时幼,你来的倒是快。”


    “这第四层,战斗方式与前几层不同。规则很简单,但也极端苛刻。”


    “所有参赛的修行者,必须驯服一只异兽以对战。只因这里没有固定的立足点,浮岛随时可能移动。不骑乘异兽,难以大展身手。”


    “若在战斗中被击落至深渊,将视作直接淘汰。”


    时幼扫了一眼四周,发现几座悬浮的岛屿上,栖息着各种形态各异的妖兽。有翼狮,有龙蜥,有雷鸟,数百头妖兽在不同的岛屿上游弋,或匍匐,或嘶吼,或展翅盘旋。


    冷修宁继续道:“但你要等一等,比试还未正式开始。第四层的人还没凑齐,大部分人还在第三层、第二层,待规定时间过去,比试才会正式开始。”


    “要等多久?”时幼问。


    冷修宁语气平淡:“一炷香。”


    时幼闻言,轻轻“哦”了一声,似乎并不太在意这个答案。


    她只在意,云倾散人仍未出现。


    看来,她终究是扳回一局。


    在确认自己暂时无事可做后,时幼盘膝坐下。


    自失去时奕后,她已不再是一个会浪费时间的人。


    于是,时幼将双手搭在膝上,阖目,屏息凝神,意识缓缓沉入日塔的深处。


    整个日塔,像是一个活着的生命。


    它有自己的“脉搏”,自己的“呼吸”,自己的“意志”。


    时幼能感受到,在下方的第二层,仍有许多修行者困在自己的恐惧之中。


    而第三层,仍有搏杀正在进行。有人在咆哮,有人倒下,也有人在不动声色地等待最合适的时机出手。


    有行修者不似念修者依赖想象力战斗,对他们而言,万象兽不过是一层皮相,斩杀,轻而易举。


    时幼感知着。


    一切都在正常运转,这座日塔,正以自己的方式运行、淘汰、不动声色地抹除不合格者。


    ……可突然。


    时幼眉心微微一跳。


    有一道气息,悄然消失了。


    那道气息,有些熟悉。


    这座日塔,似乎在告诉她,有人,被淘汰了。


    永远的,淘汰了。


    时幼不再去想,意识继续向下探去。


    她惊讶地发现,云倾散人,仍滞留在第二层。


    比她想象的时间,更久。


    这人向来稳妥,极少在考验中停留太久。


    可这一次,他却迟迟没有出来。


    时幼指尖摩挲着膝侧,眼底渐渐溢出一抹冷意。


    怎么了?


    你可不能止步于此。


    你若真败了,也该死在我的手里,而不是……与我们的回忆。


    对吧,师父。


    第69章 你果真讨人嫌选时幼?这可不是什么明……


    风起,浮岛微微晃动。


    时幼屏息凝神。


    来到第四层的人越来越多了。


    时幼继续凝神。


    那些人开始驯服异兽了。


    时幼依旧凝神。


    有修行者被龙蜥一尾巴抽飞,坠入深渊,连惨叫的回音都拖得很长。有人勉强坐上异兽脊背,却被凶兽桀骜的意志压制,挣扎数息后,狼狈坠落。


    时幼未动,凝神。


    一炷香过去了。


    她睁开眼,目光平静地扫过战场,落在那些成功驯服异兽的人身上。


    那些修行者们骑乘异兽,等待比试开始。


    时幼站起身,拍了拍衣角。恰好,一缕香气,适时飘入时幼鼻尖。


    那气息清冷,却不刺骨,像是晨曦透过深山冷雾,明亮、清透,仿佛能将天地间最暗沉的角落都照亮一丝。


    时幼顺着香气望去,果然,明烬在不远处的浮岛上,骑乘着一头身披赤焰的烈蹄兽,神情淡漠地看着时幼。


    时幼迎着明烬的目光,忽然笑了笑。


    明烬的指尖一紧,像是没料到时幼会对她笑。


    明烬沉默片刻,随即偏过头去,目光淡淡地落向前方,神色不变,依旧是那副冷漠的样子。


    “啧,你们人族,还真是自大。”顾鸾踩在一浮岛之上,叼着手中的烟枪,眯起眼打量着周围那群骑乘异兽的修行者,语气带了点儿嘲弄:


    “搞个比试,还特地把我们妖族的异兽,抓来给你们当坐骑。”


    顾鸾缓缓吐出一口烟,特意对时幼露出一个意有所指的笑:“让我看看,谁能骑得稳,谁又会被咬得连骨头都不剩。”


    话音刚落,顾鸾懒懒地抬起指尖,打了个响指。


    风声骤起。


    一个庞然大物自深渊跃出,投下巨大的暗影。


    那是一只九尾鸷。


    它的喙,弧度锋利,色泽暗金,似乎轻轻一啄便能碎裂岩石,双爪犹如钩镰,落地瞬间,浮岛表面寸寸裂开,缝隙间燃起淡淡的火光。


    可此刻,这头可怖的异兽,收拢九条尾羽,垂下头,贴着顾鸾的足踝蹭了一下。


    顾鸾低头,漫不经心地摸了摸九尾鸷的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时幼:“身为妖族之女,无需特意驯服妖兽,也能得到它们的臣服。时幼,你是怎么回事?看来,你还没找到属于你的坐骑?”


    烟雾升腾间,顾鸾手里的烟枪,在指尖转了一圈:“该不会是……没人肯让你骑吧?”


    四周安静了一瞬,旋即爆发出一阵哄笑。


    “鬼域之主护着你,可这些畜生,却不认识鬼域之主啊,它们可不会卖你面子!”


    “是啊,连畜生都知道避祸。”另一个人冷嘲,“真不知道该说这些畜生聪明,还是该说某些人该醒醒。”


    “说不定,这些异兽是清楚,一旦让时幼骑上去,下一刻就会被鬼域之主盯上——”


    “那可不得被活生生吓死?”


    笑声此起彼伏,带着轻蔑、嘲弄,甚至还有些毫不掩饰的讽刺,不少人都露出看好戏的神色。


    连桑砚辞都觉得有趣,抬起那只假手,低低笑了两声。


    可时幼却站在那里,没有动。


    仿佛那些嘲笑、轻蔑、刻薄的调侃,都与她无关。


    而不远处的宁弃却终于听不下去,轻咳了两声。


    笑声顿时散去大半,但仍有几名妖族修士发出轻嗤,似是觉得人族就是矫情,这有什么好替时幼辩护的。


    时幼没有多说什么。她只是看了宁弃一眼,笑了笑。


    宁弃侧头望


    着她,眼神里带着点“你啊”的意味,像是对时幼这种不在意的态度感到头疼,却也没再多说什么。璃更是站在一个浮岛上,挥手试图让那些嘲笑时幼的人闭嘴。


    而就在这一瞬,时幼的笑意微微一滞。


    她的目光从宁弃身上移开,越过宁弃,看向更远处的浮岛。


    云倾散人站在那里。一身素衣,衣摆被风扬起一点,但很快又落回原处,连风似乎都未能真正扰乱他分毫。


    而他的身侧,立着一只鹤。


    羽毛苍白,翅膀收拢,伫立在云雾之间。


    时幼望着他,指尖收紧了一瞬,没说话。


    天穹之上,冷修宁的声音悠悠传来,像风,像雪,落在每个人耳中,清清冷冷,不带情绪。


    “一炷香时间已过,那么,该进入第四轮比试了。”


    “能站在这里的,想必都对自己的实力有几分了然。那这第四轮比试,对你们而言,也该算是公平了。”


    “日塔第四层,试炼正式开始。”


    不少修行者摩拳擦掌,兴奋地倾听着接下来的规则。


    “留下来的一百名修行者们,这里的规矩很简单——”


    “依圣流颜色排序,择敌对战。”


    “白色圣流者,优先选对手。金色其次,接着是银色、灰色,依次往下。”


    “不能选同级,更不能向上挑选。若是到了你的层级,仍无人可选,便只能与同层者对战。”


    “至于那些无人选中,亦无法挑选他人之人……”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既然运气不济,便请接受淘汰的事实。”


    “好了,择敌吧。”


    冷修宁一番话毕,选择者泰然,待选者仓皇。


    浮岛在云海间沉浮,晃荡不休,站在上面的修行者们却比浮岛更不安稳。


    那些金色、银色圣流的修行者们,已开始挑选合适的对手。


    而那些灰色圣流的修行者们,脸色便各不相同了。


    他们本以为,能站到第四层,已经是一次超乎寻常的奇迹,可现在,规则一出,他们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奇迹可能随时会泯灭。如若没有人选他们,那便意味着,他们甚至连战斗的机会都不会有,直接被淘汰。


    恐惧蔓延,慌乱滋生。


    “这位道兄!”


    “道兄,我们曾在第三层时并肩作战,你可还记得?那时若不是我提醒,你恐怕已被万象兽所惑啊!”


    “道兄,我曾借你一张符箓,你还记得吧?你看,这份情分……”


    “师哥!师哥,听我一言!求你了,别让我直接被淘汰!”


    有人焦急,有人木然,有人强自镇定,更多的,却是在这有限的浮岛上,竭力寻觅能拯救自己于深渊之人。一些金色、银色圣流的修行者,站在更高的浮岛上,目光冷淡地俯视着这一切,像是在看一群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抛弃的人。


    一名修行者,向另一名银色圣流者哀求:“求你……求求你……”


    可那银色圣流者连犹豫都没有,随意挥手,带起一股劲风,那人狠狠坠落下去。


    那惨叫戛然而止。


    连一丝回响都未曾留下。


    这便是结局,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甚至没有一个人露出太过惊讶的神情。


    桑砚辞懒洋洋道:“规则公平得很,强者择敌,弱者被选,没人选,那就请接受命运。”


    公平二字落下,一些灰色圣流修行者,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公平?


    当然公平。


    只是这份公平,属于那些站在高处的人,而不是他们。


    高处的人,从不怜悯低处的挣扎。


    就在这时,一道慵懒的嗓音在这浮岛间响起。


    “嗯……我要选你。”


    一些人下意识地循声看去——


    只见顾鸾叼着那支烟枪,懒洋洋地抬起手,那双细嫩修长的手指,在半空随意地点了点,最终落在时幼的方向。


    烟雾缭绕间,顾鸾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时幼,来和我打一场吧?”


    时幼很认真的思索了一瞬,有些疑惑道:“你是真心想止步于第四层吗?”


    顾鸾眨了眨眼,像是没听清似的,忽然笑出了声。


    然后,她大笑了几声。


    笑声清脆,带着妖族特有的洒脱和张狂,她笑得双肩轻颤,烟枪在指间打了个转,然后她把它叼回嘴里,眯起眼睛,重新打量时幼。


    “你果真讨人嫌啊。”


    顾鸾的笑声戛然而止,她咬着烟嘴,露出一个愈发兴奋的笑:


    “那么让我来看,你与我,究竟是谁,会止步于这第四层。”


    “我顾鸾,从不反悔。”


    四周的修行者们纷纷投来目光,有人目露惊讶,有人露出几分幸灾乐祸——


    选时幼?这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若赢了,那鬼域之主怕是又要发疯;若输了,便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笑话。


    时幼眼底没有半分波澜。


    她不在意被选,也不在意任何人的反应。她只是好奇,云倾散人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可他一直没有动。


    云倾散人沉默得像个旁观者,似乎所有的胜负都与他无关。


    另一边,宁弃微微皱眉,目光始终落在昭琰身上。


    但规则不允许同阶相选,她盯了许久,最终只是随意地指向一个看起来最弱的修行者,声音平淡:“就他吧。”


    那人脸色瞬间发白,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宁弃,嘴唇微微颤抖,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明烬则是神色不悦,她盯着时幼,眼底隐隐透出几分不爽。


    时幼本该是她的对手。


    但现在,明烬只能从剩下的选项里挑选,而她,似乎对任何对手都不太满意。


    终于,所有人都选完了,唯独云倾散人,依旧站在原地。


    那些没有被选中的修行者,神色惶然地看着脚下的浮岛。


    下一刻,冷修宁的声音淡淡响起:“未被选择之人,即刻淘汰。”


    有人慌张地抬头,似乎想要开口求饶,可一切都已经晚了。


    云倾散人终于抬手,随意地指向了其中一个即将坠落的人,语气淡淡:“她。”


    那人猛然一震,仿佛是从死亡边缘被拉了回来,整个人愣在原地,甚至都来不及反应。


    而剩下的人,脚下的浮岛纷纷裂开,他们失去所有支撑,直接坠入了下方的深渊,连惨叫都被风吞没。


    时幼看着云倾散人,目光微微闪动。


    她突然明白,他之所以迟迟不选,并非是因为犹豫,而是因为怜悯。


    云倾散人在等,等到最后,等到所有人都做出了选择,等到那些即将被淘汰的人再无翻身的机会,然后再从他们之中,随便挑一个人。


    ——让那个人,活下去。


    时幼沉默着,指尖搭在刀柄上,缓缓收紧。


    原来,他还会怜悯,还会动手去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还会这样慎重地、给某个不值得的人、施舍一次生的机会。


    那当年呢?


    云倾散人,你当年为何不能也让我,或者时奕,活下去?


    如果这世间的生死,从来都只是一念之间的选择,那么——他当年的那一念,又是什么?


    时幼垂下眼睫,心底浮起一丝极轻的笑意。


    再抬眼时,她的神色依旧平静无波,仿佛方才那一刻的情绪,从未存在过。


    这时,冷修宁的声音忽然落下,如钟磬敲破沉默——


    “比试开始。”


    浮岛开始颤动,巨兽低吼。


    “赢者,晋级。”


    话音未落,一道影子猛然破空袭来!


    顾鸾一脚踩上九尾鸷的背脊,整个人如流火般疾驰而至,猩红的眼尾微微上挑,嘴角叼着烟枪,烟雾氤氲间,笑得狂放又兴奋。


    “可真让我等不及了。”


    九尾鸷猛然振翅,巨大的羽翼掀起狂风,携着飞沙碎石,铺天盖地地朝时幼席卷而来!


    第70章 那现在呢?她该不会,是指望着鬼域之……


    时幼抬手,将无归稳稳拔出,横在身前。


    九尾鸷的利爪已然撕裂长空,带着凛冽的破风之势直扑而下!


    铿!


    刀锋横起,利爪与刀身碰撞,溅起一串明亮的火花,震得周围浮岛都颤动不已。


    顾鸾站在九尾鸷的背上,眉梢微挑,盯着那柄无归长刀,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啧,果然是鬼域之主的心尖……”她咬着烟嘴,目光从刀身一路滑至时幼的眼睛。


    时幼:?


    顾鸾瞧见时幼疑惑的神色,有意拖长了声音:“那位冷心冷情,高高在上的鬼域之主,竟舍得将佩刀送给你。”


    “我想想,那把刀,是叫……噬魂脊?”


    无归刀内,一道怒火中烧的声音窜出——


    “是个屁!!”


    震得刀身都震了三震,险些把时幼的手腕也一并震麻。尉迟风游暴怒:“你瞎了!好好好,又一个瞎子!”


    时幼:……


    她实在不想解释什么。


    她只是一味认真应战。


    这个顾鸾,看似出手随意,招式懒懒散散,可时幼却清楚,她每一招的落点都精准得可怕。


    比如,她似只是随手一抖,那杆枪身便在空中旋转半圈,角度卡得极其刁钻,直刺向时幼下颚。又比如,哪怕九尾鸷剧烈翻腾,顾鸾的身形都未曾晃动半分。


    更可怕的是,顾鸾始终游刃有余,甚至偶尔还腾出一只手,漫不经心地转动着烟枪。


    时幼一时


    分辨不出,她是刻意在放水,还是单纯觉得“玩一会”更有趣些。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她都没打算奉陪。


    无归刀锋一震,时幼忽然欺身而上,目光沉冷——


    她可没兴趣,被人当作取乐的对象。


    九尾鸷猛然振翅,翅膀一震,将劲风化作刀刃席卷而来。


    时幼横刀,迎面接下。


    巨大的冲击力顺着刀锋传来,脚下的浮岛猛然发出一声脆响,时幼感受到脚下浮岛在逐寸崩塌,狂风裹挟着碎石向四周扩散。


    九尾鸷发出一声嘶鸣,双翅猛地一扇,气浪掀起,卷起更强烈的震动,整座浮岛开始崩裂、坠落。岩石崩飞,碎片坠入深渊,连带着几个躲避不及的修行者一齐跌落。


    但时幼并未因此坠落。


    她只是在脚下凝魂,薄薄的鬼气汇聚在脚踝,脚底,支撑着她,让她能轻松悬于半空。


    顾鸾瞧着,叼着烟枪,含糊着道:“不错啊,鬼域的邪术,果然玄妙。竟能让人悬空不坠。”


    听到顾鸾将鬼域与邪术相提并论,时幼眼神冷了几分。


    她是不太爱与人计较的。可有些事,不说清楚,她总觉得膈应。


    “顾姑娘。”时幼声音不高,“你们妖族天生血脉强大,肉身便能承载天地灵气,可曾有人说你们修行的是邪术?”


    顾鸾笑了:“自然没有。”


    那倒奇了。“时幼微微颔首,眼神微冷,“妖族修天赋,唤作天生神通,我修鬼道,便成了邪术?”


    顾鸾一愣,旋即轻笑出声:“你这人,看着忠厚老实,想不到竟是伶牙俐齿。”


    时幼道:“我只是不喜欢有人贬低鬼域罢了。”


    顾鸾骑着九尾鸷,攻击的动作都忍不住顿了顿,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意味深长地盯着时幼:“啧,这护短的语气,怎么听,都像是在维护自家情郎。”


    “不过呢,罢了,罢了,毕竟那可是鬼域之主,人人敬畏的玄霁王,他若真当你是个宝贝,你愿为他说几句话,也不奇怪。传说中的天上孤星,终于也尝到了人间情爱,真是让人,可歌可叹。”


    时幼神色未变:“我们之间没有爱情。”


    顾鸾嗤笑出声,连带着肩膀都跟着颤了颤,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事。


    “没有爱情?这世上还有哪个男人,会为一个女人做到他那份上?”


    远处,一名正在战斗的修行者也忍不住插话,手里缰绳险些被挣脱,仍回头笑道:“就是,谁信啊!”


    另一人更是哈哈大笑:“玄霁王那是什么人?冷心冷情,五百年来都没个女人在身侧,如今破天荒护着一个姑娘,还说没爱情?”


    尉迟风游自然不会错过这落井下石都机会:


    “对对对!你俩都亲成那样了,休息的空隙都不放过,还说没爱情呢!哈哈哈哈哈!”


    时幼手里的刀险些一滑。


    顾鸾嘴角微抽,哑声道:“还……真是大胆。”


    时幼是真的没想到,尉迟风游这般不懂“保密”二字为何物。她认真得有些无奈:“不是说要替他保密吗,你怎么全说出去了。”


    场上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那些生在交战的修行者们,妖族,乃至云倾散人,仿佛集体被施了定身咒,一时间全都僵住了动作,愣愣地看着时幼。


    而无归刀柄里,尉迟风游也懵了片刻,随即狂笑出声:“哈哈哈哈哈!你看看你!你自己说的!你自己都承认了!哈哈哈哈哈——”


    时幼语气冷静地解释:“其实,玄霁王他……不太能控制情绪。这只是某种排解怒气的方式,仅此而已。”


    死寂,再度降临。


    几乎所有人都在试图想象,那个冷漠无情、杀伐果断的玄霁王,在“怒火攻心”时,是如何用“亲嘴”来“排解情绪”的……


    ……然后他们想不下去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噤声,似是连思索这画面的勇气都没有了。


    连一向冷静自持的昭琰,都目光闪烁,似乎在迅速分析这句话的真伪。


    时幼环视了一圈,发现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复杂得仿佛在看某种奇异生物。


    她说错了什么吗?


    顾鸾难得沉默,烟枪轻点腕侧:“时姑娘,慎言。”


    话音未落,顾鸾指间轻轻一旋,烟枪一抬,枪尖化作一抹流光,直刺时幼。


    时幼侧身避开,脚底鬼气凝而不散,无归刀锋翻转,迎上顾鸾的攻势。两人招式交错,一瞬之间,已交手数招。


    狂风裹挟着飞沙,席卷四方。


    顾鸾越打越惊讶。


    她原本以为,时幼若不依靠异兽,根本无力抵抗自己的攻势。可此刻,这时幼却稳稳当当地踩在半空,周身鬼气凝聚,如踏实地,与她正面交锋,丝毫不落下风。


    顾鸾眯起眼,盯着时幼足下那几乎透明的鬼气。


    哪怕是鬼域之主的庇佑,也该有个限度。时幼不过是个区区人族,连圣瞳都没有……如何能仅凭鬼气,在这等浮空战场上,与她斗得旗鼓相当?


    顾鸾自然是不服气的。


    她一向顺风顺水,何曾见过这种异数。


    不行,她要试试,时幼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思及此,顾鸾仰头,缓缓吸了一口烟。


    这把烟枪,可不是寻常之物,而是能在神兵榜上留名的器物。


    这一次,吐出的烟气,不再如方才那般散漫无形,而是凝成一条蛇影,带着一丝妖气,一寸寸向时幼的喉间缠绕而去。


    与此同时,顾鸾猛地一拍身下的九尾鸷。


    那头凶禽长啸一声,羽翼震动,抬起锋利的利爪,猛然抓向时幼!


    时幼正欲抽身后退,却在下一瞬,察觉到脖颈一紧。


    那缭绕而来的烟蛇,如有灵性一般,飞快地缠住了时幼的脖颈,雾气收紧,如同冰冷的锁链,将她的喉骨一点点收拢。


    九尾鸷的利爪已然逼近,带出一阵锐啸。


    四周战斗渐渐平息,已有修行者分出了胜负,开始围观时幼这场即将结束的对决。


    “她连匹坐骑都没有,这怎么打?”


    “还能怎么打?说不定她也知道自己没希望,才干脆不驯服妖兽了吧。”


    “别逗了,谁会故意让自己输?我看是没有妖兽肯让她骑吧。”


    四周的议论声渐渐响起,或是嘲弄,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带着一丝轻蔑的怜悯。有人眯起眼,看着时幼,语气玩味:“她该不会,是指望着鬼域之主来帮她吧?”


    闻言,一些战斗中的修行者笑出了声。


    “就算他愿意护着她,可这可是承天榜的比试,总不至于护得这么明目张胆吧?”


    “何必说得这么难听?人家兴许真有几分能耐……”那人话锋一转,“你们这般看不起时姑娘,可小心鬼域之主找你们算账!哈哈哈哈——”


    笑声渐


    起,弥漫在浮空战场上,甚至盖过了风声。


    九尾鸷的爪子深深嵌入血肉,一寸寸刺穿皮肤,挑断筋腱,挤碎骨缝,狰狞的爪尖,从时幼肩胛骨下方贯穿而出。下一刻,利爪猛地一拽,竟生生扯下了一块血肉,露出底下森森白骨,血流不止。


    同时,烟雾凝成的蛇影,紧缠住时幼的喉咙,勒得她喉骨作响。


    顾鸾却不急着下杀手。


    她半倚在九尾鸷的背上,俯视着被困在爪下的时幼,安静欣赏着这幅画面。


    毕竟她这一生,从未输过。


    从生下来那一刻起,她便是妖族作为尊贵的血脉之一。


    生得好,天赋好,连运气都好。


    承天榜?不过是她随手便能摘取的胜利罢了。


    顾鸾吐了口烟,似乎并未将眼前的胜负放在眼里。


    “世道就是如此。”顾鸾垂眸看着时幼,悠然道:“有些人拼尽全力,终其一生,都到不了某些人的起点。”


    “天赋、背景、机缘,甚至运气……比起努力,‘好命’才是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东西。”


    顾鸾的语调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怜悯:“看来,我的命,还是要比你好一些的。”


    “有的人,生下来便是天上的皎月,注定要高悬于夜幕之上,光耀万里。”


    “可惜你不是。”


    顾鸾说这话的时候,并未注意到——


    时幼的手,悄无声息地搭上了无归刀柄,指腹缓缓沿着那枚眼睛,从左至右,划了一圈。


    顾鸾似是觉得不够,还想再说些什么。忽地,一阵轻风自无归刀身蔓延开来。


    似有潜伏在深渊中的庞然巨兽,在沉寂许久后,缓慢睁开眼睛。


    下一瞬——


    风暴自刀锋掀起!


    一道白色身影撕裂天幕的雷霆,将其巨大的影子笼罩在顾鸾身上,连同她身下的九尾鸷一并吞没。


    那些方才还在冷眼旁观、幸灾乐祸的修行者们,也尽数噤声,脸上尽是不可言喻的骇然。


    所有人都在仰望。


    顾鸾的笑容凝固了。


    她看到了一条覆雪般的白龙。


    龙鳞如寒玉雕琢,龙角斜指九霄,横贯长空。


    而龙首之上,立着一道纤细的身影。


    时幼负刀而立,衣袂翻飞,高束的黑发在风中扬起,目光自上而下俯瞰着顾鸾。


    而时幼身上的见骨伤痕,不知何时,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周,死寂片刻后,才有人低低倒吸一口气。


    “她……她从哪里弄出来了一条龙?”


    风更大了。


    尉迟风游低头,睥睨着地上的众人,一吐龙息,瞬间气浪翻涌,掀起整个浮岛的碎石。


    时幼目光落在顾鸾身上,平静地道:


    “你方才说,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到不了某些人的起点。”


    “那现在呢?”时幼淡淡道,“现在,我站得够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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